简 介
孟杰明是受伊莉莎白女王册封的爵士,外貌英俊且具有贵族身分,可是家境—贫如洗。他接受了一个工作,要护送
梅家的女继承人到未婚夫的住处。如果梅家的女继承人爱上杰明——这是杰明挚爱的妹妹裴玲的计划——那么孟家的经
济困境就得以解决。
然而,从小就受到父亲严密保护的梅艾雅,却不是杰明预期的那种娇生惯养的羞怯富家女,她是个淘气丫头,一心
一意想追求客观环境不允许她的自由。更棘手的是,当杰明潜入梅家,想看看他护送的女继承人长得如何时,竟然将艾
雅的表姊芙岚误以为是梅家的继承人。艾雅将错就错,和芙岚互换身分。这下杰明该如何处理?去追求他误以为是继承
人……
翻译黄慧玉;本书作者另一笔名为茱蒂。德佛奥。
第一章
一五七二年
“梅家的女继承人!也会像姊姊裴玲一样漂亮。”但他骗了她。不单是那件事,还有许多事后来证明都是谎言。例如他曾说他们永远会有足够的食物可吃;会有温暖舒服的地方可住,还有母亲很快就不会再对“看不见的人”说话——但这些也是谎言,
而且他最最不该的是,说他自己会长命百岁。
小裘仰起头,眼冒金星地看着哥哥。她那头黑发曾因为一群在击剑时被她打败的男生将热蜂蜜和松脂倒在她的头上以为报复,而被迫剪短。现在她的头发已回复原先亮丽的髻发,她发现自己确实还有一处漂亮的地方。
“梅家的女继承人!”小裘又再说一次。“喔,杰明,想想那些可爱的钱!你想她是在金子打造的浴缸里洗澡吗?她戴着翡翠睡觉吗?”
“她床上什么都没有”,杰明的随从莱斯悄声地说道。“她父亲把她像黄金般锁了起来。”
汤姆——杰明的另一个随从在桌底下踢了莱斯一脚。
小裘很清楚汤姆踢莱斯的目的是要他闭嘴,因为他们认为十二岁的她什么都不懂,而且希望能永远保持那样。小裘不打算告诉他们,她知道什么或不知道什么,因为她的自由已遭到大多限制。如果这些大人发现她知道的事情有多少,一定会逼问她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不该知道的事。
杰明眨眨眼。“也许不是翡翠,而是穿丝质的睡衣。”
“丝的睡衣!”小裘托着腮,作梦似地说道。“是意大利丝还是法国丝?”
坐在桌前的每个人都笑了,小裘知道众人都听到了她的话。她也许无法用外表引起注意,但是她知道自己常能逗得人们哈哈大笑。
也许孟家的子孙请不起小丑在晚餐助兴——或甚至连晚餐都不太像样,但小裘尽其所能地使晚餐的气氛热络一些。
她一跃跳到桌上,再跳上城堡冰冷的硬石板地上。
杰明蹙眉看着安静地坐在另一侧的母亲,她吃的食物是么少,令人不懂她是怎样存活的。小裘的没规没矩并没有打母亲永恒的梦幻世界。虽然她望着她的么女,但杰明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看到小裘。假如她看到了又是否还记得小裘是谁母亲可能会叫她艾德或是裴玲,或是叫她真正的名字——莉。
杰明回头看向他的小妹,她总是穿紧身长裤和短背心,打得一如骑士的随从。他告诉自己上千次,一定要强迫小裘回女孩的样子,但即使他有那样的念头,终究不忍心那样做。等她长大就必须面对生活的艰辛,现在就让她当个孩子吧!”
“你认为她每天穿什么衣服?”小裘站在众人的面前问道屋里只有五个人围坐在桌前,和几个刚从厨房走出的仆人,是小裘喜欢想像屋里有数百个人,而她是站在女工的面前演。
小裘模仿女人清晨醒来时伸懒腰、打呵欠的样子。“把金子打造的便壶拿过来。”她摆着架子下命令,逗笑了她的姊姊。如果她的举动使裴玲笑了出来,杰明就会让她继续。小裘做出女人撩高裙摆,跨在便壶上的不雅动作。“喔,天这些翡翠给了我最甜蜜的痛。”她扭动着身体说道。正在对裴玲耳语的杰明扬起眉毛,示意小裘不能太过分。小裘直起身体。“把我的衣服拿过来。不,不是这一件,也不是那一件或那一件。不对,你这笨蛋,告诉你多少次那件衣服我穿过了?我要穿新衣,永远都要穿新衣!什么?这是新衣?你怎么能叫梅家的女继承人穿那种衣服?为什么这丝绸这么薄……为什么我一穿它,它就塌下去了呢?”
一听到那句话,莱斯笑出声,甚至连很少笑的汤姆也扬起嘴角。他们见过宫里女人穿的礼服硬邦邦的,令人以为她们是木头雕像,
“这件比较合我的口味,”小裘退后一步,假装在看—件衣服。“你们这几个男的过来把我举起来,装进衣服里。”
一听到那句话,连汤姆都笑得露出牙齿,杰明也忍俊不禁。
小裘纵身一跳,仿佛被放进硬邦邦的衣服里,然后等扣子扣上。
“再来是我的,”小裘假装在看好几件珠宝。“这里有翡翠、红宝石、钻石和珍珠,我应该选哪一样呢?”小袭自问自答。“选?哎,既然是珠宝还用选吗?我当然全都戴上!”
小裘分腿而立,仿佛在对抗海上的暴风雨,接着又伸开双臂。“好了,伸手撑着我的肩。你,过来帮我把珠宝戴上,”
每个人都笑着看小裘先伸出一只脚,然后换另一只脚,然后伸出一只手,然后又伸长了脖子,仿佛她的脖子被绞刑的绳索拉高。她使个眼色,让众人了解她戴了又大又重的耳环,当镶满珠宝的帽子戴在她的头上时,她一副承受不住重量而东摇西晃的样子。
此时,屋里的每个人早已笑得人仰马翻——除了小裘的母亲,
“好,可以放开我了!”小裘对假想扶着她的男人说道。好半晌,她晃得很厉害,眼看就要像个烂醉的水手、站在狂风巨浪的甲板上那般的不支倒地。就在她快要倒下时,她勉力使自己站直,然后故作很有尊严地牢牢站稳。
众人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等着看接下来的表演。
“现在,”小裘语带威严。“我要看看是谁来护送我这全英国最富有的女人,看看他是否配送我到未婚夫那里。等一下,先告诉我他是怎样的人!”
每个人都偷瞄了杰明一眼,他腼腆地低下头,握着裴玲的手放在胸前。他才刚回到家没几天,发现自己随时都想看着或接触他的家人。
“孟杰明?”小裘说道,“嗯,我听过那个家族。有些钱,但不多。不过,谁会比我富有呢?什么?大声点!我听不到。对那样好多了。我很清楚我多么有钱,但我是个女人,我喜欢听别人大声说出来。”
好一晌,她只顾着欣赏自己的左臂。“刚才说什么?喔,对啦,这个有此荣幸护送我的男人姓孟。你说什么?他是个穷蛋?”
小裘淘气的脸困惑地皱了起来。“穷?我不认识这个字,释给我听吧!”
当笑声再度停歇后,她继续说:“啊,我懂了,只有一百件衣和几件珠宝的人就叫做穷光蛋。什么?没有珠宝?没有丝衣?你说什么?这男人住在破屋子里,有时餐桌上居然没有肉?”
那句话令杰明双眉紧蹙,明知这就是他会接下这贬损身分的工作、护送一位娇生惯养的女继承人到几乎和她同样富有的未婚夫的家。但即使如此,他仍然不喜欢听到别人大声说出来。
小裘不理会哥哥紧皱着的眉头。“如果他没有东西可吃,那么他一定很……矮小。”小裘一脸纳闷的表情令杰明失笑,使他忘了自己的问题。“不,他可不矮小!”
我该用盒子把他装起来带在身上吗?”小裘举起手问,没忘记要假装手臂承受数百件珠宝的重量。她把手指张得很开,因为假想的戒指很大,手指无法并拢。“当然喽,要用珠宝镶嵌的盒子。”小裘说道。“啊,这样也好,可以让我多带一些珠宝。什么?没有订做盒子?你被解雇了!”还有你和——喔,原来如此,他并不矮小。他虽然没有东西可吃,但是并不矮小。我不懂,也许你最好把他叫进来,让我瞧瞧这个……这个……你刚说的那个词叫什么?啊,对啦,穷光蛋。”
语毕,小裘就假装梅家的女继承人因一身珠宝重得无法动弹地站着,等候孟杰明抵达。
小裘运用口技,发出生锈的门打开时的嘎吱声。“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源,”她对众人做旁白。“金铰链都会发出讨厌的嘎吱声,所以我们不装金铰链。”
接着,小裘露出震惊的表情:她张大了嘴,两眼大睁,然后举起一只手遮住眼睛,仿佛想挡住强光以免眼睛被弄瞎。“你太俊美了!”
那句话使杰明胀红了脸,他的两个手下笑得前俯后仰,他们早就对女人被杰明的俊美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感到厌烦。
“世上的任何珠宝都比不上你的俊美,”小裘用高过众人笑声的音量喊道。“喔,我必须得到你,非得到你不可!”拿去!”她做出取下珠宝的动作,把手臂、脖子、耳朵上的每件珠宝都丢给杰明。
“你必须跟我结婚,”小裘喊道。“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你正是我这一生所追求的。”放在你的旁边,翡翠就显得黯然失色,它们远不及你的眼睛明亮动人。珍珠的光泽比不上你的皮肤,钻石无法——”
她的话被杰明朝她丢去的座垫打断,它并且打中她平坦的胸部。
小裘紧紧拥着座垫。”这是我最亲爱的男人给我的,他……喔,天呀!”他在这上面坐过,他最柔软的那个部位碰过它。若是我的眼睛和嘴唇能与这低贱的座垫分享那——”
这次她停下来是因为杰明跃过桌子,一手捂住她的嘴。她咬了他的小指一下,使他吓了一跳而放开她。
“他的手臂圈住了我,”小裘大声说道。“我就算死——也了无遗憾!”
“你若不闭嘴就会死得很难看,”杰明说道。“你从哪里学来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不,别告诉我,就算你不在乎我的感受,好歹也要想想你把裴玲吓坏了。”
小裘偏个头,看到姊姊那美丽的脸因开心而显得红润。大家都以为裴玲正如她的外表那样单纯无邪,事实上,小裘对姊姊非常坦白,常常把自己的胡作非为告诉她。
“出去——”杰明挥手示意屋内的每个人。“不准再调侃我了。告诉我,小妹,当我没在这里让你消遣时,你都做什么样的娱乐?”
小裘不假思索就说:“家里闷死了,只有父亲和艾德——”她的手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好一晌,破旧的屋子里一片静默,好像每个人曾经忘了两天前才办过两个葬礼。严格说来,这户人家正在哀悼孟家的大家长及长子的骤逝。但长子艾德形同外人,而父亲长期把自己关在顶楼的房间,要他们哀悼很少见到面或是并不怀念的人着实不易,
“是的,”杰明冷静地说道。“我们该记起正事。”他绕过桌子,送裴玲回房间。
几分钟后,杰明和裴玲单独在房间里。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杰明站在窄小的窗户前问道,伸手拨落了一块石头。几年前——当他离家时——石壁里的铅管被抽出卖掉,因此水直接渗入石壁,使得石壁呈现斑驳的现象。
他转过身,看到妹妹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那张椅子比较适合放在佃农的茅舍里,而非家道中落的望族。“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杰明再次问道。
裴玲并没有说出她预先拟妥的解释,而是实话实说。“因为自尊心。”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微笑说:“就是现在使你的胃翻搅、令你额头冒汗的自尊心,告诉我,你正在把玩父亲给你的匕首吗?”
起初杰明不知道裴玲在讲什么,但随即就发觉自己确实握着父亲很久以前送给他的匕首。刀柄镶嵌的宝石早在数年前就用玻璃取代,但是如果把匕首放在阳光下,就会发现把手上仍覆着一层黄金。
杰明笑笑。“我居然忘了你是多么了解我。”他在裴玲脚边的座垫坐下来,把头靠在她的膝上,愉悦地闭上眼睛,让她抚摸他的头发,
“我从未见过比你美丽的女人。”杰明柔声说道。
“我们是双胞胎,你那样说岂不是在赞美自己?”
他亲吻她的手。“我又老又丑,而你的美却从未被岁月碰过。”
“没被碰过倒是真的。”她拿自己的处女之身开玩笑。
但杰明并没有笑,只把手举到她的面前。
“没有用的,”她笑着说道,抓住他的手。“我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人会娶一个瞎子当老婆。我对这个世界一点贡献也没有,倒不如当年出生时就夭折。”
杰明猛然站起的激烈反应令裴玲大吃一惊。“喔,杰明,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话太欠考虑了。求求你,再坐下来,让我碰到你,求求你。”
杰明坐了下来,但是他的心因罪恶感而剧烈地跳着。他和裴玲是双胞胎,但是他比她巨大,因此花了好几个小时才生出来。当裴玲好不容易得以产下时,脐带缠住她的颈部,并且很快就被发现失明。接生婆说这都是杰明的错,因为他花那么久的时间才生下来,因此杰明始终感到内疚不已。
杰明和他这位漂亮的妹妹一直很亲近,从未对她失去耐性或厌倦与她为伴。他在各方面协助她,鼓励她爬树、爬山,甚至还让她单独骑马。
只有大哥艾德对杰明这样爱护裴玲的行为不以为然。每当有人称赞杰明多么体贴,愿意放弃和朋友玩耍的时间来带他失明的妹妹去采莓果时,艾德总是说:“他偷走她的视力,不是吗?他为什么不竭尽所能,把视力还给她?”
杰明深吸口气,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因为自私,艾德做了什么?他把思绪带回现今,但罪恶感仍压在他的心头上。
“你必须停止自责。”裴玲说道,双手拉着杰明浓密的黑发,使他抬起头看着她,杰明很难相信那双美丽的蓝眸居然什么都看不见。
“如果你用怜悯的表情看着我,我会使你变成秃头。”裴玲说道,更用力拉他的头发。
“哎哟!”裴玲放开他的头发时,他笑了起来,然后执起她的手亲吻着。“我忍不住会有罪恶感,因为我太了解父亲和艾德的为人。”
“是的,”裴玲黯然地说道。“父亲的头从来不会从书堆里抬起,而艾德是只猪猡,村里没有一位少女能免受其害。他之所以早死是因为恶魔太喜欢他,想把他永远留在身边。”
杰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几个月来,我好想念你。”
“是好几年,亲爱的哥哥。”
“为什么女人总是记得最不重要的细节呢?”
裴玲拧他的耳朵,使他痛得大叫。“现在,不准再说你们女人怎样,而是把你所接下的工作告诉我。”
“你的心肠多好呀!使护送富有继承人的工作变成骑士的神圣任务。”
“因为那是你的工作。奇怪,你和艾德怎会是兄弟呢?”
“他是在爸妈结婚五个月后出生的,令我有时不禁猜想他的生父是谁。”杰明讥讽地说道。
若换作是别人这样说,裴玲一定会为早已精神恍惚的母亲辩护。“我曾问过母亲那个问题。”
杰明大吃一惊。“她怎么回答?”
“她挥挥手,说:‘那年夏天有那么多英俊的男士追我,我根本记不得是哪一个。’”杰明的第一个反应是愤怒,但他太了解母亲了,以至于无法对她发怒,他放松了自己,微微一笑。“如果母亲的娘家发现她怀孕了,还有谁会比父亲更适合娶她?我可以想像祖母对他说:‘儿子,把书放下,你该去结婚了。’”
“你想,他在新婚之夜仍然读个不停吗?喔,杰明,你想我们会不会是……”裴玲的眼睛大睁。
“就算是学者有时候也会放下书本。更何况,我们和堂兄妹们都非常相像,而小裘根本就是父亲的翻版。”
“说的也是,”裴玲说道。“原来,你也想过这一点?”
“一、两次。”
“我看每次艾德把你推到马粪堆里,或是把你绑在树上然后弃之不顾,或是破坏你的私有物品时,你都会这样想吧?”
“或是每当他骂你的时候,”杰明柔声说道,然后眨眨眼。“或是当他想把你嫁给欧亨利时。”
裴玲不由得发起牢骚。“亨利仍在跟母亲提亲。”
“他这个人有没有头脑啊?”
“大概是没有。”裴玲冷冷地说道,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她的失望。从来没有门当户对的人来向她求婚过。“求求你,别再提艾德以及他如何败光我们少得可怜的家产,而且绝对不要再提欧亨利!”说说你的那位女继承人。”
杰明原想抗议,最后还是闭上嘴。“他的”女继承人和他那位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哥哥”有很大的关系。当杰明远离家园,奋不顾身地为女王效忠作战时,艾德变卖所有的家产,以便有好马可骑(结果他弄断马的腿或脖子)、有华服可穿(结果他弄丢或是弄坏),以及永无止尽的赌博(当然,每赌必输)。
当艾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使孟家破产时,父亲居然把自己关在顶楼的房间里撰写世界史。他几乎不吃不睡,不见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说话,仅夜以继日地写作。当裴玲和小裘杷艾德挥霍无度的行为——包括变卖土地以偿还债务的恶行——告诉父亲时,他居然回答:“我能怎么办?反正那将来都会是艾德的财产,所以他要怎么做都可以。我必须在有生之年完成这本书。”
但是一场热病夺走艾德和父亲的性命。他们只撑了一天,第二天就死了。
杰明返回奔丧时,发现原本收入尚可的家现在竟然无法维持生计。除了现在所住的房子以外,所有的土地早就被卖掉了。庄园、农地和所有佃农所住的茅舍都在前一年被卖掉了,
数天来,杰明怒不可遏。“他要你们怎么过活?没有租金,没有谷物,他要你们吃什么?”
“当自然是用他赢来的钱,他总是说他‘下次’一定会赢。”小裘答道,她看起来既早熟又令人心碎地年轻。她对杰明扬起眉毛。“也许你应该少对那些无法改变的事大吼大叫,而就你仅剩的想想办法吧!”她朝裴玲的方向投以竟味深长的一瞥。
小裘的意思是,没有人会想娶失明的女人,不论她有多么漂亮或甚至有多么丰厚的嫁妆。供养裴玲永远是杰明的责任。
“自尊心,”杰明说道。“没错,你和小裘的自尊心太强了,以至于不肯叫我回家。”
“不,是我自尊心太强了,小裘说……呃,也许最好别告诉你小裘说了什么。”
“她说我懦弱无能,把你们俩丢给像艾德那样的野兽?”
“和她比较起来,你这话还算口下留情。”裴玲微笑道,仍清楚地记得小裘所说的每字每句。“她从哪里学来那些可怕的话?”
杰明缩一下身子。“不必怀疑小裘不是孟家的人。父亲说得对,小裘少不更事。”
“父亲讨厌任何使他的注意力从书本移开的事物。”她的声盾带有一丝的怨恨。“但小裘能够大声朗读给他听,而我却不能。”
杰明轻捏一下她的手,两人都陷入不愉快的回忆里。
“够了!”裴玲严肃地说道。“说说你那位女继承人的事。”
“她不是我的,她即将嫁到包家。”
“想想她的财富,”裴玲梦幻地说道。“他们每天都烧木头,以便整座屋子都保持温暖吗?”
杰明笑笑。“小裘梦想珠宝和丝绸,而你却梦想温暖。”
“我梦想的不止那些,”她柔声说道。“我梦想你娶她。”
杰明恼怒地推开她的手,起身走到窗边,不自觉地又拔出身侧的匕首把玩着。“为什么女人老是把每件事都扯上爱情呢?”
“爱情?哈!”裴玲激动地说道。“我要的是桌上有食物!”你知道连续一个月只吃发霉的扁豆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那吃多子对肠胃有什么影响吗?你知道——”
杰明按住她的肩,迫使她坐回椅子上。“对不起,我——”他能说什么?当他的家人在挨饿时,他却在陪女王用晚餐。
“这不是你的错,”裴玲冷静地说道。“但是面包长虫确实会匣人扯到爱情。我们必须看清事实,看看我们拥有什么。首先,民们可以去投靠孟家有钱的亲戚,求他们可怜我们。我们可以搬到他们家里,一天吃三顿像样的伙食。”
杰明扬起眉毛,看着裴玲。“如果那是个选择,你和那满口脏话的小裘为什么不在几年前就去投靠他们?艾德不会在乎,父亲不会注意,你们为何选择留在这里吃腐败的食物?”
裴玲缓缓露出笑容,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自尊心。”
“可惜的是,我们无法拿自尊心卖钱,”杰明说道。“如果能卖掉,我们会比梅家的女继承人更有钱,”
那句话使两人笑出声来,因为“比梅家的女继承人更有钱”是英国人常说的一句话,杰明甚至在法国都听过。
“我们无法出卖自尊心,”裴玲慢慢说道。“不过我们还有一样非常珍贵的东西。”
“请告诉我是什么?石屑有市场吗?也许我们可以说这里的井水有疗效,以吸引有钱人上门,或是——”
“你的俊美。”
“卖马厩里的马粪,”他继续说道。“或是——我的什么?”
“你的俊美,小裘曾经说过。杰明,想想看!”金钱买不到什么?”
“如果有,也不多。”
“它买不到俊美。”
“喔,我懂了,你要我卖掉……套用你的话,我的俊美。如果我是商品,那么金钱可以买到俊美——如果我真的俊美。”他开玩笑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丑八怪呢?”
“杰明,我虽眼盲但是‘心不盲’。”裴玲的语气仿佛在对呆子说话。
杰明强忍住笑。
“你以为我没有听见或感觉到女人对你所发出的叹息吗?你以为我没有听过那些女人说她们想对你做什么下流的事情吗?”
“这倒引起我的兴趣,”他说道。“你得多告诉我一些。”
“杰明!”我是说真的!”
他按住裴玲的肩膀,鼻子贴近她。“亲爱的妹妹,你没有听清楚我方才说的话。我是要护送这有钱的女继承人去她未婚夫的家。她不需要找个丈夫,她已经有现成的了。”
“这个姓包的男人是谁?”
“跟她一样有钱。”
“她干么还要更多的钱?”
杰明溺爱地对漂亮的妹妹微笑。她一直住在乡间,对她而言,财富是指温暖的衣物和充足的食物。但杰明去过很多地方,知道这世上没有‘足够”的金钱,也没有“足够”的权力。对许多人而言,“足够”这个词是不存在的。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裴玲斥责道。
“我一个字也没说。”他举起双手表示抗议,首在其中一只手上。
“没错,但是我听得到你在想什么。你知道女王已经暗示梅柏肯如果付出足够的金钱就可以受封爵位。”
“而他拒绝了,那男人的吝啬举国皆知。那一点我很庆幸,否则他不会雇用像我这么穷的人去护送他的宝贝女儿。”
“投错,你是很穷,但现在你已经继承父亲所有的爵位。”
杰明大吃一惊。“我继承他的爵位?”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说,我是伯爵喽?”
“也是子爵,你至少拥有三个准男爵的身分。”
“嗯,你想我可以使小裘跪在我的面前,吻我的戒指吗?”
“杰明,想想你在婚姻市场的身价:你是一个贵族,而且你俊美无比!”
那句话使杰明差点呛到。“你使我像一只参赛得奖的鸟。快点来呀,女士们,看看他美丽的羽毛,他是不是很耀眼啊?把这只鸟买回家,你的丈夫和孩子就会永远爱你。”
裴玲抿着嘴。除了你,我们还有什么?我吗?会有富家子弟娶‘我’吗?娶个既是瞎子且没有嫁妆的女人吗?小裘呢?她没有嫁妆,也不漂亮,而且她的脾气教人敬而远之。”
“你是口下留情。”他椰榆道。
“而你蠢得可以!’
“容我说句话,”他的声音带有愤怒。“当我照镜子时,我只看到自己,并非我两个妹妹所见到的阿波罗。”他吸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亲爱的妹妹,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些?当然不是像你讲的那样,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能娶个有钱人家的女儿,许多问题就会得以解决。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个女继承人也许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好方法吗?”
裴玲绽出笑容,杰明立刻晓得那笑容的涵义。
他并没有回以笑容。“你和小裘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你们在计划什么?”虽然裴玲和小裘的个性截然不同,但两人却非常亲密。
“裴玲!”他严肃地说道。“我绝不参与你们的计划!”这是一份正正当当的差事,如果我把这女孩平安地送到她的未婚夫手中,我就能够得到一笔丰厚的酬劳。事情就是这么单纯,我不会让你或是那调皮的小裘——”
他停了下来,发出一声呻吟。他能够率兵作战、与他国协商签约,可是却拿他两个妹妹没办法!”
“我绝‘不’参与!”他喊道。“绝不!”听懂了吗?裴玲,不准再那样笑!”
第二章
“如果她爱上你,杰明,她父亲当然会允许她嫁给你。她是他的独生女,会继承他的一切,她想要的任何东西他当然都会给她。”
甚至连杰明也觉得小裘言之有理。他有意见,可是却说不出来,因为他咬了满嘴的大头针。从早上到下午,他身上只穿汗衫站着让村里的裁缝师和六个缝纫女工量身做新衣,以赢得梅家继承人的芳心。
昨晚他一边猛喝酒,一边听小裘和裴玲骇人听闻的计划,虽然那计划令人生厌,但是她们在短短数天内就能做这么多事情,却令他印象深刻。
在聆听计划的同时,杰明也得知大哥(或者,他喜欢把艾德想成是同母异父的哥哥)更多不义的行为。艾德不仅卖掉孟家的土地,而且还卖给跟他同样无耻的小人。
“卑鄙、撒谎、杀人——”
“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杰明打断小裘的话。
管理庄园似乎不是新领主的着眼点,仿佛恫吓佃农才是他们的兴趣所在。他们烧掉农作物和房子、强暴良家妇女、骑马践踏刚播种的田地。
当杰明听到小裘告诉佃农“杰明回来后会解决所有的问题”以做为安抚时,杰明差点呛到。
“那不再是我的土地了!”
裴玲耸耸肩。“数百年来,那块土地一直为孟家所拥有,因此你的责任怎能在短短的两年内就停止呢?”
“因为它已经被卖掉了!”杰明几乎是用吼的,但是大家都晓得他感受到压在他肩膀上的人情包袱。
事后,杰明曾想,如果当时没有喝醉,他一定会跳出窗外,然后拚命地跑。他接下护送梅家继承人的工作不过是两星期之前的事,而他的妹妹居然在这段期间就把孟家土地上——即艾德卖掉的土地上的三个小村落组织了起来。
一想到别人一定说了什么,杰明就满脸通红。他的伙伴笑得太厉害了,只好离开房伺。看来,他的两个妹妹已经把他“卖掉”了。
“只卖掉你的俊美。”裴玲设法使他安心——仿佛那样说会有帮助。
“就像种马或是得奖的公牛。”小裘说道,然后笑着躲开杰明的手,
昨晚村里的每户人家都派出代表,将他们省下或是(杰明怀疑)偷来的东西带到孟家。东西多得琳琅满目,有断裂的银汤匙、金制水壶的把手、旧硬币、可出售的鹅毛袋子、几只小猪(其中有一只想跟杰明一起喝醉)、毛皮、皮带扣子、富家女衣服上的钮扣。
“这些是干么用的?”杰明问道,望着桌上和地上成堆的“赃物”。那只好奇心强的小猪打翻桌上的每个木制高脚杯,舔光所有的酒。人类觉得难以下咽的东西,它却吃得津津有味。
“我们要给你做一套像样的衣服,”裴玲说道。“把你打扮成风度翩翩的王子,让梅家的继承人对你一见钟情。”
“听到那句话,杰明笑得前俯后仰。那只小猪——此刻就在杰明的手腕旁边——抬起头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当杰明环顾室内时,他很惊讶地发现屋里——此刻大约有一百个人(其中有些人显然从未洗过澡)——居然投有人笑。
“杰明,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裴玲说道。“你能够使任何女人爱上你。”
“不!”他猛然放下杯子,差点打中小猪的蹄。他将马克杯的把手握得很用力,以致没有察觉到小猪爬上他的手,把脸埋进杯里的酒。
“我绝不要这样做!那女的是要嫁给别人,她父亲绝不会答应的!”杰明原本想说他要为爱情结婚,但是对于一个没有土地的穷贵族而言,这是多么奢侈的梦想。他希望自己能俯仰无愧地结婚,他虽然没有钱,可是他有爵位,也许某个富商的女儿——那不就是指梅家的继承人吗?由于没有几个人见过她,因此她就像童话里的仙女难以描述。有人说她美若天仙;有人说她畸形丑陋。不论她长得怎么样,她都会继承一大笔财产。
“我做不到!不行,绝对不行!”
那正是他昨晚所说的话,可是今天他却站在这里让人量身做衣服。他不会开口问他妹妹和村民从哪里或是如何取得这么昂贵的布料。他猜想艾德早就把钱花光了,而且他也认出这几个缝纫女工是家里以前的慵人,因此他判断新的领主可能遗失了几疋布料。
但是他不会开口问,因为他不想知道。
“小裘!”他咬着大头针喊道,他的双臂伸开。
小裘拿走大头针。“什么事,亲爱的哥哥?”
“把我脚下的这只猪抓走!
“可是它喜欢你呀!”小裘说道,屋里的每个人都强忍住笑。他们觉得很愉快,因为他们知道杰明会解决所有的问题。有哪个女人不会爱上地?他身高六尺、体重两百磅、宽肩细腰、臀部肌肉结实、俊美的脸庞、墨绿色的跟眸、黑发、蜂蜜颜色的皮肤、大理石雕像般的嘴唇。女人一看到他就瞠目结舌并不足为奇。
“那只小猪是母的。”裴玲说道,所有的人哄堂大笑。
“够了!”杰明吼道,一把扯下身上的黑色天鹅绒。一阵剧痛使他叫出声来,连忙抽回手,发现手掌戳了两根大头针。他不耐烦地等着小裘帮他取下大头针。
他一把抓起自己的旧衣服,还没穿上就走到门口,那只小猪冲到他的脚边,害他差点绊倒。杰明愤怒地抓起小猪,准备将它自三楼的窗户丢出。但是当他正要这样做时,他望入它的眼底。
“该死!”他嘟嚷着,把小猪夹在腋下。当他砰的一声关上身后的门时,他听到众人的爆笑声。“这些女人!”他嘟嚷着,迅速行下石梯。
艾雅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到身后的男人。对方一手圈住她的腰,另一双手捂住她的嘴,所她拖到树篱后面一处隐蔽的地方。她的心跳加速,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我必须保持冷静。在那一刻,她原谅了父亲所做的一切,他要她生活在乎近囚禁的状态。但是,这男人是如何进入花圆的?每一面高墙的上方都钉锐利的铁钉,狼犬在花圆里自由地走动,而且到处都有工人。
一分钟前,她正在画她漂亮的表姊芙岚,一分钟后她就遭到绑架。他怎么会知道,艾雅自忖着,他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呢?
那男人停了下来,将艾雅紧紧贴住他的身体,她从未如此靠近一个男人,她的住所到处都有父亲的跟线,如果有哪个男人、家丁或管家敢对她笑,不出几天就会消失。
“如果我放开你,你保证不会大叫?”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边。
“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无意伤害你,我只是想打听一些消息。”
一听到那句话,艾雅几乎松了一口气。那当然,所有的人都想跟她打听消息。她父亲有多少黄金?有几笔土地?她的嫁妆有多少?人们想探听她父亲财富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艾雅点个头,她当然会把所知道的事全告诉他、或任何人——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那男人并没有立刻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艾雅只觉得对方低头看着她。她的脖子往后仰,她的头抵住对方的肩膀,他的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
“你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这话使艾雅害怕得挣扎起来。“别动!我没时间跟你调情,我还有重要的事。”
“听到那句话,艾雅瞪了对方一眼。难道她得为妨害他绑架她而道歉吗?
但是对方把脸转过去,从灌木丛的缝隙窥视芙岚。“她很漂亮,对不对?”
艾雅乘机咬他的手,使他松开她的嘴,但是圈住她身体的那只手并没有松开。
“哎唷!”你为什么咬我?”
“我还会更不客气,如果你——”
他再度抚住她的嘴。“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我即将护送她,梅家的继承人,走过英格兰。”
一听到那句话,艾雅冷静下来,立刻了解是怎么回事,原来他想来看看他将护送的女人长什么样子。也难怪他会把一文不名的芙岚误以为是梅家的继承人,因为芙岚身穿的礼服比女王更为华丽,而且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换句话说,如果她掉了一根针,她会叫佣人替她捡起。
好吧,艾雅点个头。
“如果我放开手,你会保持安静吗?”
艾雅再次猛点头。
他同时放开捂住她的嘴和圈住她的腰的两只手。
一向很理智稳健的艾雅立刻从他的身旁跳开。
但是他扑向前,用身体把她重重地压倒在地上。
当艾雅回过神,便抬起头看他。“天呀!”他的外貌极为出色!就像从童话书页走出来的人物。
至于杰明,他看到一位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她不像梅家的继承人那么漂亮,但是她脸上的朝气足以弥补一切。深棕色的头发围着一张心型的脸,褐色的大眼,浓密的睫毛,鼻子小巧,最迷人的地方是那樱桃小嘴。她的眼睛直视着他,仿佛正在等他表明身分。从来没有女人这样看着他,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至于她其余的部分,她的胸部丰满、腰身纤细、臀部圆翘,令男人手痒——至少他有点痒。
当艾雅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后,不禁猜测父亲为何雇用这样的美男子送她到未婚夫的家。她父亲一向只雇用那些无法引诱年轻富家女的丑男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父亲向来要求钱要花得很值得。漂亮的人通常没什么用处——芙岚就是个实证。因此父亲为什么会派这个漂亮、无用的男人来护送她呢?父亲究竟在打什么主义?
“请听我说,好吗?”他说道。
说这话时,他看着身下曲线玲珑的身体,艾雅感觉到他放在她腰上的手逐渐上移。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但她本能地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若敢碰我,我就尖叫。”
“我不是强暴犯。”他说话的语气仿佛她伤了他的自尊。
“那就赶快移开你的手和身体。”
“说的也是。”他笑着说道,艾雅相信那样的笑容一定迷死过许多女人。不过年轻英俊的男人必定会对梅家继承人——或是与她有关的女人——绽出迷人的笑容。
可是他并没有移开身体。“你会保持安静吗?”
“除非你移开!我快不能呼吸了!”
他不情不愿地侧身离开她,但是这次当艾雅试图逃走时,他已早有准备,一把抓住她的裙子,把她拉了回来。“你很不守信,对不对?”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只有和君子打交道时,我才守信!”她的眼底闪着怒火。“先生,你闯入私人的土地。”
“我认为我是提早一天来报到而已。”
他的手又开始往上爬。
艾雅眯起眼看着他。“如果你放开我,我什么都告诉你。”她的语气仿佛他的触摸罪大恶极。
从他的表情,艾雅看得出她的话使他大吃一惊。无疑地,他只听过女人说“好的”。和美丽的芙岚相处了大半辈子,艾雅很清楚美丽的力量。艾雅会花上一个小时跟园丁争论该怎样修剪苹果树,但芙岚仅步履轻盈地走到园丁的旁边,眨着她的眼睫毛,说“她”认为应该怎样修剪树木,两分钟后就会有三个男人争先恐后地照她的话做。在药草园里,有个害相思病的男孩将迷迭香修剪成“br”的字样,而且到处都有天鹅——因为那是芙岚最喜欢的鸟。
说艾雅讨厌漂亮的人或许有点夸张,但事实的确如此,她喜欢画他们,可是却比较喜欢和陶德那种长相的人作伴。
“那当然,”他再次离开她的身体。“请不要逃走或是尖叫,否则我又得——”
艾雅坐了起来。“抓住我?以使我把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她轻蔑的语气使得他一脸困惑,令她不禁莞尔。
他站了起来,伸出手想协助艾雅起身,但是艾雅不予理会,迳自站了起来。“你想知道什么?梅家有多少镑黄金?或者,你想用多少马车来估计?”
“你很喜欢挖苦别人,对不对?不,我只是想了解她。”
“是呀,美丽的芙岚。”艾雅拍掉身上的尘土。对方穿黑色的天鹅绒,而她却穿粗糙的亚麻布。但是住在泥泞的乡间,穿天鹅绒很不实际。
“她叫做芙岚吗?”
“你打算用她的名字写情诗吗?已经有人那样做了,我警告你,她的名字很难押韵。”
那句话使杰明笑了起来,他窥视坐在阳光底下的芙岚,她的面前摊着一本书。“她为什么这样静止不动地坐着?她是个书呆子吗?”
“芙岚不识字,她说读书会使她眼角出现鱼尾纹,写字会使她白哲的手部肌肤变皱。”
杰明又笑笑。“那么她为什么这样静止不动地坐着?”
“因为我正在画她。”艾雅的语气仿佛他是白痴,这么明显的事实还用问!”
“但现在你人在这里,她不会注意到你不见了吗?”
“对她而言,想到有人看着她就够了。”艾雅看着他的紧身背心。“你流血了吗?”
“糟了!”我忘了口袋里的樱桃。”他拿出樱桃,其中有一些已经压扁了。
“原来你不仅擅自闯人,而且还是个小偷。”
他背靠着灌木丛。“她在乎什么?她那么有钱,不会在乎丢了几个樱桃。想吃吗?”
“不,谢了,请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好让我回去作画,行吗?”
“你很了解她吗?”
“了解谁?”艾雅装傻。
“当然是梅家的继承人。”
“了解得很,使你感兴趣的是她的人,还是那些金银珠宝?”
“那些金银珠宝,”他严肃地看了她一眼,把一粒樱桃籽吐到地上。“但是我想了解她。我可以为她做什么或送她什么来讨她欢心?”
艾雅看了他半晌。“你为什么要讨她欢心?,
他的脸变得柔和,仿佛也变得更俊美。倘若他也这样望着别的女人,艾雅确信那女人一定会像廉价的腊烛迅速融化。他俯身向前,用诱人的嗓音说:“快告诉我,我可以送她什么礼物来讨她欢心?”
艾雅对他投以甜甜的笑容。“双面镜?”意指他和芙岚可以同时揽镜自照。
他笑了起来,但随即就察觉到他的笑声可能会引起注意。他把剩余的樱桃丢到地上,说:“我需要朋友。事实上,我需要一个帮手。”
“我吗?”艾雅故作天真地问道,当他点头时,她说:“如果我帮你,我会得到什么好处?”
“我开始喜欢你了。”
“我可没有同样的感觉,我希望你赶快问完,让我回去作画。”
“你可以走了,”他挥挥手。“明天我会来这里,到时候也许会见到你,也许不会。”
艾雅咒骂自己——她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如果我帮你,我会得到什么好处?”富家女从不需要别人给她们钱,因为是她们给别人钱。
“你想像不到的财富。”
啊,艾雅自忖着,梅家的黄金,还有银器、土地、船只、仓库以及——
“不,别那样看着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他迟疑了一下,仿佛在打量她。
“你只是想得到她,对不对?”看到他的眼底闪过一抹震惊,艾雅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过,他并非是第一个有这种念头的男人,早就有成千个男人想要娶梅家的黄金,让他以为他是第一个有这种念头的男人吧!父亲为什么会雇用这种人?
艾雅笑笑。“你确实很有野心,但她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没错……”他说道,心不在焉地拔出身侧的匕首。好一晌,艾雅吓得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但她随即发现那只是个不自觉的动作。她不禁猜测对方知不知道自己拿了一把武器。
“我懂了,你打算在护送她的路上使她改变心意,转而爱上你。”
“你想我做得到吗?”这是他首次对她坦白。
艾雅差点就同情地拍拍他的手臂。“芙岚会爱上你的,”她说道,在内心窃笑自己说谎。芙岚憎恶和她同样耀眼的人或物,她喜欢身边围绕着丑陋的人物,好让她显得更耀眼。“原来你想娶梅家继承人?你的家境有困境,对不对?”
他的眼睛闪着光芒。“我就知道我可以信任你!从我看到你站在那里作画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足以信赖,你和我可以成为好朋友。你会跟她一起去吗?”
“会啊!”事实上,她是我堂姊。”
“真巧,“他微笑道。“我堂姊也是很有钱。”
“告诉我,呃……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孟杰明,道奇斯伯爵。但可惜的是,我空有头衔,却没有土地或黄金。请问芳名?”
“我当然姓梅,但可惜的是,我只是梅艾雅,”
“很独特的名字,正好适合这么独特的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做才能使她印象深刻?送她礼物,或是写诗赞扬她的美貌?罕见的水果?黄玫瑰?快告诉我,不会太难取得的——”
“雏菊。”艾雅不假思索地说道。
“雏菊?最卑微的花?”
“没错,芙岚不喜欢足以和她的美貌匹敌的事物。玫瑰大美了,雏菊才平凡得足以显出她的耀眼。”
“你很聪明,对不对?”
“像我这种身分的人必须聪明才能生存。”
杰明对她绽出笑容。“没错;我们彼此了解。”
“当她站着闭上眼睛时,将缀满雏菊的披风套在她的肩上,那不是很罗曼蒂克吗?”
“说的也是,”杰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说的可是实话?”
“我发誓,梅家的继承人非常喜欢雏菊。”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她故作害羞地低下头。“你愿意让我画你的家人吗?”
“当然可以,”杰明微笑道。“而且我会付你很高的酬劳,我有个双胞胎妹妹。”
艾雅垂下眼,以免被看穿她的心思。他以为她会为了画某个平凡的美女而背叛她的表姊吗?“那是我的荣幸,先生。”
“你可以叫我杰明。”他俯身向前,仿佛要亲她的嘴。但是她转过头,因此他仅亲到她的脸颊。
“那不在我们的协议之中。”她希望自己的语气就像芙岚那天回绝第无数个追求者。她匆忙地回到画架前,并由眼角余光瞥见杰明迅速跑离果园。
拿起画笔后,艾雅因为笑得太厉害而无法作画。明天就有好戏瞧了,她自忖着,他会发现她才是继承人,而芙岚只是贫穷、受雇的女伴。
但是艾雅笑到一半,突然开始发抖,恐惧取代了她的笑声。如果这个叫孟杰明的人能够如此轻易地闯进庭院,别人同样也能办到,那么那些恨她父亲的人(他们是军队),以及那些想捉她勒索赎金的人,以及——
一分钟前她还站在画架前,一分钟后她已经昏倒在地上了。
杰明遵守承诺,在那一夜写信给他的妹妹。要告诉她们什么呢?他边想边拿起笔,然后笑了起来。她们想要童话故事,那就写个故事给她们吧!
我最亲爱的妹妹:
我已经见到她了。躲避艾德折磨的那一招今天终于派上用场,我利用伸出墙外的树枝进入高墙,然后借用园丁库房里的破布轻易摆脱狗群,这趟冒险很适合小裘!”
梅家的继承人坐在花园里让人作画,她就像雕像般静止不动,而且像堆纳斯一样完美。她父亲会把她关起来并不令我惊讶,因为她非凡的美貌比珠宝更值钱。
我并没有和她说话,仅望着她沐浴在阳光下,欣赏她迷人的风采。
杰明停了一下,写那样应该可以了,冒险加上浪漫。还有什么能够使她们停止忧虑啊,对了,告诉她们他已经找到帮手,好让她们安心。
我询问为继承人作画的女孩,她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漂亮小麻雀,但是她口齿伶俐,而且愿意协助我娶到继承人。等一切大功告成时,我会带这只麻雀来为你们作画。
杰明
“那个白痴!”小裘一读完信,气得破口大骂。“以为可以利用平凡的女人,帮他娶到美女?若换作是我,我就不会帮他!有好几次,年轻男人从远处见到裴玲后,就要求小裘介绍。毫无例外地,那总是令小裘愤怒不已。
“我们的哥哥恋爱了?”裴玲柔声说道。
“是吗?嗯,没错,他一直称赞她很漂亮,我乐见其成。杰明老是会感到良心不安,若换作是我——”
“不,他爱上了那只平凡的麻雀。”
“你疯了!”小裘的语气并没有带着敌意。
“等着瞧吧!”裴玲微笑道。“等着瞧吧!”
第三章
“你见到她了,”莱斯说道,看着杰明喝下一杯酒。“她长得怎样?”
他们三人——汤姆、莱斯和杰明——已是多年的好友。他们曾一起作战、同甘共苦。杰明给外人的感觉是他温和有礼、容易操控,但莱斯和汤姆很清楚倘若有人逾矩,杰明的脾气会让对方吃不完兜着走。
相处这么多年下来,莱斯和汤姆知道杰明有个弱点:他认为女人是下凡的天使。那当然,凭杰明的外表,女人通常都会变得像天使般温柔。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当地的女人是美是丑,只要杰明一走近,就算是泼妇也会变成小绵羊。
莱斯记得有一次在法国被一名农妇用耙子喝令不准靠近。杰明走上前,对那农妇微微一笑,几分钟后她就从地板下挖出数瓶好酒,并提供羽毛床垫让他们过夜——不,是提供一个羽毛床垫给杰明睡。至于莱斯和汤姆,她指向地板。
倘若杰明是个坏胚子,他会利用他的外表占尽各种便宜,可是他没有。他亲切有礼,并且对飞来的艳福大半予以拒绝。“这样做会对不起人家的丈夫。”这句话他不只说过一次,听过的男人无不笑弯了腰。
在宫里时,很少有女人——无论结了婚与否——不想引诱杰明上床,但是杰明多半都拒绝了,这并非因为他过分正经或是抱独身主义,他只是很小心,
“我既不想在沙场上战死,因此为何要冒险和有夫之妇上床,而惹来杀身之祸?”杰明问道。“或是让处女的父亲追杀我?而且我又养不起情妇!”
虽然他们很亲密,而且在一起多年,但是他们对杰明和女人的关系所知甚少。有时一连许多晚上他的床都是空荡荡的,到了第二天他又猛打呵欠,可是他绝不会说他去哪里或是和谁在一起。
而今杰明会考虑结婚,这显示他很担心家里的经济状况。
“她长得怎样?”莱斯再次问道。梅家继承人是传奇里的人物,就像迈达斯(泽注:希腊神话中弗利治亚的国王,曾向天神祈求点物成金的法术。)或克里萨斯(译注:吕底亚王,著名的百万富翁。)。从她出生的那一天起,她就成为人们白日梦的对象,因她父亲的财富多到难以想像。“如果我像梅家继承人一样有钱”是每个英国人在一生中至少会说一、两次的话,据说甚至连女王也问过外国大使,是否认为她像梅家继承人一样富有。
可是,从来没有人会说“如果我像梅柏肯一样有钱”,因为这其中毫无浪漫可言,尤其梅柏肯的吝啬远近驰名。他用钱之小气就像传奇故事到处流传。据说他总是穿同一套衣服,直到衣服破烂;而且他非常瘦弱,因为他不肯花钱喂饱自己。他完全没有娱乐、只结过一次婚(因为新娘的父亲不肯把他已有的两块地之间的一块地卖给他,他只好娶他的女儿)、和新娘只上过一次床,他的独生女儿就是那一次的结果。他的妻子在生下小孩几天后便去世,他舍不得再花钱结婚。
的确,几乎没有人会羡慕梅柏肯,大家只羡慕他的女儿,一个没娘的孩子,从未在公众场合露面,只生活在英格兰南部的一间宅邸内,甚至连她住所附近的村民也从未见过她。如果她住所里的佣人对外人讨论她,那人很快就会“消失”,因为梅家到处都有眼线。
“是呀,”汤姆说道。“快说吧!”通常汤姆都让莱斯询问他想知道的事,但这次杰明的沉默使他按撩不住。
“她是只漂亮的小麻雀,”杰明说道,他的目光飘提好远。“棕色的大眼可以看穿男人的心思,胸部丰满,动作像麻雀般敏捷。”笑容在他脸上缓缓地漾开。“而且口齿伶俐,单凭口才就能使男人徜血。”
莱斯和汤姆震惊地张大了嘴,莱斯首先恢复言语的能力。“你爱上了梅家的继承人?”
杰明看着他们,仿佛他们疯了。“艾雅?”话才刚出口,杰明就发觉自己说太多了,有些事最好密而不宣。“爱?爱情和此事无关,我是要护送——”
“胸部丰满的麻雀?”莱斯笑着说道,戮着汤姆的肋骨。“如果他看上梅家的继承人,今年冬天我们就会吃胖了。”
汤姆并没有笑。“艾雅是谁?”
“她要帮我赢得继承人的芳心。”杰明闷闷不乐地说道。
“但我以为那胸部丰满的麻雀是继承人。”莱斯一头雾水地说道。
“不是,”杰明望人他的马克杯,“继承人名叫芙岚,她的美就像阳光一样耀眼,我恐怕没有见过比她更完美的女人:金发、浓密的眼睫毛、玫瑰色的脸颊、樱桃小嘴,堪称世间的绝色。”
莱斯设法理解,“你的话和语调并不一致。你把她描述得美若天仙,可是你的语气仿佛她是个泼妇。那么美的女人怎会使男人觉得沮丧呢?”
“她不识字,”杰明说道。“而且喜欢别人画她——”
莱斯笑笑。“道地的女人,如果你嫌她配不上你,也许我可以试试。”
杰明的眼神使莱斯噤声。“我必须做我该做的事,我得考虑到我妹妹。如果这女人能赢到手,我就必须做到。”
“那应该不难。”
你们没看到她有多么美丽,”杰明说道。“我恐怕得费很大的功夫才追得到她,因为,定有很多人追她。”
“和那只丰满的麻雀比较起来呢?”汤姆一边观察杰明,一边问道。杰明和莱斯都未满三十岁,年龄比汤姆小。年近四十的汤姆阅历丰富,知道杰明很照顾他的手下,是个值得跟随的主人。
杰明并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啊,希望能自由自在,并娶到想要的女人。”他举起马克杯。“敬自由!”他说道,然后一饮而尽。
莱斯和汤姆交换一下跟神。无论和杰明在一起有多久,他们从不了解他。他是见过梅家继承人的少数人之一,面他抱怨的原因却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敬自由!”他们说道,然后也一饮而尽。
“你看到他了吗?”艾雅说道,她的脸因愤怒而胀红。
“没看到。”陶德答道,用袖珍摺刀清理指甲,语气中掩藏不住他的不悦。陶德一看到艾雅昏迷不醒地被抬进屋内时,他的心跳差点停止。好一响,他以为艾雅死了。他命令园丁将小姐抱进房间,并且到村里请个医生过来。但是当陶德发觉艾雅只是昏倒时,他拒绝让医生入内,而且给艾雅一杯烈酒,要她将发生的每件事都告诉他。当艾雅描述事情的经过时,陶德竭力掩饰他的恐惧,因为她有可能受到这侵入者的伤害。
“他大摇大摆地走,”艾雅说,她现在已完全恢复神智,愤怒地在房里来回踱步。“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为什么?因为他是个伯爵?哼,我父亲才不把伯爵放在眼底。”
“那是因为你父亲财大气粗。”
艾雅并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如果你看到他望着芙岚的那副色迷迷的模样,你—定会想吐。”
陶德很怀疑,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你很聪明,告诉他芙岚是继承人,否则他可能会把你抓走。
“不,那个孟杰明不是绑匪,他只是想娶我——不,是想娶我的黄金。”艾雅沉重地坐人椅子。“为什么没有人见过我?父亲把我关起来,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甚至犯人都比我有更多的的自由。”
“没有一位女继承人或是像你这种地位的年轻女人自己选丈夫。”陶德说道,设法使她消气。
“没错,但是也没有人像我这样,居然会有男人翻墙过来,只是为了‘看一眼’!他们……”艾雅挥挥手,意指墙外那些她从未见过的人。“以为我整天都在做什么?”
陶德知道自己有时得扮演他被塑造的小丑角色,“吃淋了珍珠酱的蜂雀的舌头,整个下午都在数珠宝,每天都在选丝绸做新衣。”
艾雅并没有笑,而是瞪着他。“你说的是实话?”
“我受雇来逗你笑,还有什么比实话更好笑呢?”他费了很的力气才站直,他受伤的脚使他很难受。
“过来,坐下吧!”艾雅粗鲁地说道,知道陶德不喜欢人家对他好。“你那个样子使我很烦。”
“那么请你原谅我。”他跌坐在椅子上,这是个小而破旧的房间。梅柏肯会买下这块产业,只因这里是他想要的一大块土地的一部分。艾雅出生后,他就把她送到这里。十九年来,艾雅只有两个伴:陶德和芙岚。陶德初抵达这里时,只有十二岁。在此之前,他一直生活在痛苦和恐惧中,他以为梅家的高墙内只会更差。但是当时只有八岁的艾雅却像个早熟的大人,对陶德的不幸深感同情。在她的悉心照顾下,陶德学会笑,并了解什么是友谊与善良。没有任何言语足以形容他对艾雅的爱。
“这位孟先生明天是要护送你,还是护送芙岚?’陶德的眼睛(那是他唯一真正好看的地方)闪着光芒,他想用玩笑来转移艾雅对现实生活的不满。
“芙岚、我或是你有什么差别!”艾雅愤怒地说。“他只想要梅家的财产!如果我让你戴上假发,他也会跪在你的面前向你求爱!”
“我倒想看看那是什么场面。”陶德的大拇指抚过颈部的疤痕。
突然间,艾雅像泄气的皮球跌坐在椅子上,头往后仰,所有的不快乐都写在脸上。“难道这一路上都会这样吗?从这里到林肯郡都会有男人对我虚情假意?会有年轻英俊的男人把我拉到树丛里对我甜言蜜语,以期得到我父亲的财产?”她哼了一声。“父亲才不会付钱给别人,都是别人付钱给他!只有大富翁的儿子,像包奎格,才付得起足够的钱娶我父亲的黄金!”
陶德并没有插嘴,因为他完全和她站在同一边,但他从未告诉她,因为那只会使她更难过。艾雅从来不曾离开这里,她的周围都是她父亲(用尽量少的钱)雇用的人。梅柏肯派人监视艾雅,要他们把艾雅的一举一动告诉他。对他而言,艾雅是一件值钱的资产,他当然不会把女儿价值不菲的贞操拱手让给某个卑微的下人。
因此,只要艾雅喜欢某个男仆,他就会被开除。此外,由于她和女性的友谊也可能使她受到对方的影响,因此只要有谁跟艾雅比较亲近,她也会被开除。除了芙岚以外,只有陶德能够留在艾雅的身边,也许这是因为没人觉得他的长相会使人心生爱意。但事实上,陶德是艾雅唯一钟爱的人。
“喔,陶德,”她的声音带有绝望。“你知道等着我的是怎样的婚姻吗?”
他很庆幸艾雅正看着需要修补的天花板,否则她一定会看出他眼底的绝望。他比艾雅更清楚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不会有爱情的,我并不笨,前半辈子椽个囚犯的生活已经使我的心都变老了。这个叫包奎格的一定是有问题,以至于他父亲必须付钱来娶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生育能力?”
当她突然垂下头,看了陶德一跟时,他赶紧把脸转过去,以免她看见他的眼睛。“别告诉我!”她大叫。“我不想知道!”
她自椅子耽开,张开双臂。“我好想真实的过日子,好想望进男人的眼睛,看他是不是因为我本人、不是因父亲的黄金,而喜欢或是讨厌我。我才不像芙岚,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别人她是国内最富有的继承人的表姊。我宁可和厨师说话,也不愿和父亲派来看我的那些老头子说话。”
陶德眨着眼,“亲爱的艾雅,你会和墙外的任何人说话。”
“喔,我好想看看这个世界,”她转着日子,使裙子像钟形张开。“喔,天呀,我好想画这个世界。”她停止转转圈子。“但我先得是个普通人,像……像芙岚!”对,像芙岚一样普通,多希望能那样!”
陶德咬住唇,以免自己又要说出对芙岚的看法。艾雅十二岁时收到她父亲的来信,说要让大她一岁的表姊过来当她的女伴。艾雅的兴奋令陶德都吃醋了,她花了数个月的时间布置房子,等待芙岚的抵达。她搬出自己的房间——那是屋里最好的房间——并将它重新装潢。当陶德抗议这样做太浪费时,艾雅目答:”我必须让她喜欢这里,她才会留下。”
虽然艾雅一直害怕会惹她父亲不悦,并规定自己别有任何要求,但她从不吝于要求父亲买东西给受她照顾的人。因此在芙岚抵达之前,艾雅要求买了新的窗帘、新的挂幔和新的座垫。而且日子愈逼近,艾雅就愈期待得发狂。
但芙岚抵达的当天,艾雅却不见了!陶德找了很久才发现她躲在苹果树上。“万一她不喜欢我怎么办?”艾雅低声说。“万一她不喜欢我,她会告诉父亲,然后他就会把她带走。”陶德费了一番唇舌才使艾雅相信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她才下来迎接她的表姊。
但芙岚不喜欢艾雅。远比艾雅世故的陶德一眼就看出芙岚是那种能捞就尽量捞的人。难怪这个叫孟杰明的会把芙岚误以为是继承人,因为芙岚觉得身为梅家继承人的亲戚应该打扮得高贵体面。艾雅给得愈多,“芙岚女王”似乎就愈相信那是她的权利。芙岚来这里已经七年,陶德经常劝艾雅不要任芙岚予取予求,但艾雅只是挥挥手,说:“如果那能够使她高兴,为什么不给她?我父亲负担得起。”陶德知道艾雅会这样做是因为害怕芙岚万一走了,她又得单独和陌生人一起生活。这些年来,即使芙岚从未向艾雅道谢,艾雅仍一直照顾她。艾雅对芙岚不知感恩的唯一报复是冷嘲热讽,以及假装她毫不在乎。还有,陶德微笑地想,偶尔会恶作剧,譬如在芙岚的镜子上画一个丑女人,或是把雏菊放在枕头下,因为雏菊会使芙岚打喷嚏。
艾雅的一句话将陶德的思绪带回现今。“我要当芙岚。”
“是呀,当然可以,只要把你的房间弄得像她的房间一样,每面墙都有镜子,并且把你喜爱的那些书全搬走。当然,你的画也得搬走——”他突然停了下来。“请问,芙岚要当谁?”话才刚出口,他马上就晓得答案。“不行!你父亲——”
“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我会告诉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他贵重的商品。万一有人想绑架梅家的继承人,那将会是不值钱的芙岚——而不是我——被抓,而且我相信她很快就会告诉绑匪实情。但我们根本不必担心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因为一路上我们会受到保护,根本不会有危险。”
“都是那个姓孟的家伙,对不对?他让你想到这个馊主意。”
“他就算下地狱,我也不在乎。他这人没有荣誉感,或道德感。”
陶德很清楚艾雅痛恨那些贪图她父亲的钱财而接近她的人。有一次她评沦芙岚:“至少她的友谊无法用金钱买到,因为我的确试过了。”
艾雅走到他的椅子旁边,双手放在扶手上,靠近他的脸。她是唯一看到他而不会厌恶地把脸转过去的人,每当艾雅这么靠近他时,他的心头都会涌上爱意。
“你看不出来吗?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每当有需要时,艾雅就会利用陶德对她的爱来达到目的,因为陶德根本是她父亲派来的首要眼线。她对陶德投以甜甜的笑容。“当然,这得由你决定。”
“你少靠近我!”他举起手说道,因为他看出了她的计谋。
“你以为你能够说服我做任何事。这太危险了,你父亲会大发雷霆——”
“如果我被绑架而勒索赎金,他会不会更生气呢?”艾雅看着他,降低自己的音量并希望他不要抓出她的语病——因为她才刚保证这一路上不会有危险。“万一他们因父亲拒绝付赎金而把我撕票,你会有何感受?”
看到陶德闪烁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赢了,她手舞足蹈地大笑说:“没有人会知道我是谁!没有人会瞠目结舌地看着我!没有人会盯着我的衣服和食物,问我是不是穿丝绸睡觉!没有人会评议我说的每句话,只因为那是英国最富有的继承人所说的话,也不会一天内就有三个人向我求婚!”
那句话使陶德笑了起来。当然,艾雅夸大其词,不过墙外的确经常有年轻男人唱情歌求爱。他们写情诗赞扬艾雅的美貌,说他们在梦中或是“从远方”或是爬树看到了她后,就不可救药地爱上她。芙岚每次听到那样的话,总是说:“他们一定是看到了‘我’。”
“芙岚会同意吗?”陶德轻声问道,尽量替自己争取时间思考。“你知道她有多么喜欢泼你冷水。”
“同意?”艾雅吃惊地问道。“同意!你在问我芙岚是否同意拥有黄金来搭配她的美貌?你这不是白问吗?”
艾雅开心地笑着。“把芙岚交给我吧!”
“上帝保佑她的灵魂。”陶德低声说道,以免被艾雅听到。
芙岚静静地聆听艾雅说话,她的房间是艾雅房间的一倍半,而且每面墙都挂了以昂贵的画框框起的她的画像。
“你要我扮成你?”芙岚问道。“国内每个坏人都想夺取你父亲的黄金,你要我冒生命的危险假扮你?”
艾雅叹了口气。“你知道这趟路如果不安全,父亲是不会送我去的。”
芙岚对她微微一笑。“对你也许很安全,但如果我是继承人,那我的安全怎么办?”
“安全?你好像认为盗匪会在路上打劫我们。你知道明天我父亲就会派人来护送我——护送我们。没有人认识我们,就算这里认识我们的佣人也不会说出来,毕竟谁会在乎!”艾雅怨侧地说道。更何况,她会给陶德足够的钱去塞住所有人的嘴。英格兰都知道他很吝啬。无疑地,我们的队伍会很寒酸,没有人会想到那是梅家的车队。别人会以为我——你——只不过是普通商人的女儿。这是你的机会——”
“别再说下去!”芙岚举起她的手说道。她离开艾雅,望向窗外好半晌,才转过身,她的表情严厉。“你总是为所欲为,对不对,艾雅?”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像个囚犯在过日子!”
“囚犯?哈!除非你穷过,否则你根本不晓得什么叫做‘囚犯’!我家以前很穷,现在还是很穷,而你却一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不论你想要什么,只消向你父亲开口,他马上就会给你。而且在这里,你的话就是法律。”
艾雅握紧拳头,但是没有出声。芙岚说的每句话都很正确,艾雅对贫穷一无所知。许多人都在挨饿受苦,而她过着好日子却不知感恩地想要自由。芙岚总是知道哪些话能使艾雅愧疚。
“好吧,我会让你知道没有权力是什么滋味。”芙岚恨恨地说道。
那句话使艾雅差点呛到。“权力?你认为我在这里很有权力?”
芙岚笑了出来。“你是这里的女王,可是却不晓得。”
“否定你对园丁调情,戏弄马夫——”
“那是我仅有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甚至不必说‘开门,就会有人替你开门。每个人一晓得你是谁,就会跳起来想讨你欢心。”
“我过得很节省,我听说——
“听说!艾雅,你居然蠢到相信童话故事是真的!好吧,咱们?来看看你当个普通人会是什么样子,不过我警告你,一旦开始,我们就得玩到底。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我将是梅家的继承人。如果你中途反悔,我会装作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只有在这个前提之下我才会同意。”
艾雅对她扬起眉毛。“你以为当个传奇人物、永远不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很好受吗?三年前我差点被绑架,你以为每天生活在恐惧里的感觉很好吗?”
“就像我怕你?只要你写信告诉你父亲把我送走,我又会变成穷人。即使是现在,你父亲付我来陪你的钱都寄给我父亲和妹妹。和你住在一起,我放弃了所有嫁个好对象的机会,不过,也许我的牺牲能够使我妹妹找到美满的归宿。”
“我不会把你送走的。”艾雅轻声说道,这话她已说过无数次,但芙岚不相信。每次两人意见不合,芙岚总是会说:“现在你要把我送走了,我的家人和我都要饿死了。”
过了一会儿,芙岚缓缓地露出笑容。“也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买卖,你不会认为我会笨到免费为你冒生命的危险吧?”
艾雅笑笑。“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从不认为你会基于友谊而为我做任何事。我擅自列了一张清单。”她展开一张羊皮纸。
芙岚接过单子看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不够,我不会为了这一点点钱拿我的性命冒险。”
一如往常,艾雅早有心理准备。“坐下来谈,好吗?”她疲倦地问道,和芙岚做买卖总是很花时间。
几个小时后,黄金、珠宝、布疋,甚至连艾雅母亲名下的土地收益也都转手给芙岚。但坦白讲,这些仍比艾雅原先的预期更少。
艾雅站起来,卷起羊皮纸。“你不会喜欢当我的。”艾雅最后说道。
“你也不会喜欢当我的。”芙岚答道。
然后两人迟疑地很快的握了一下手,买卖成交了。
第四章
杰明的心情坏透了。
什么馒主意?居然要他想办法娶到梅家的继承人!基本上,他是该结婚了,这一点他并不反对,他早就受够了睡在地上或满是跳蚤的客栈。他很想取回父亲和大哥卖掉的土地,但他必 须有钱才做得到,因此备受保护的年轻女孩爱上他、爱到去求她父亲让他们结婚,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当然,杰明虚荣地想着,他的前途比那女孩的未婚夫看好。孟家是个古老的家族,就算他没钱,他的爵位和血统也足以弥 补了。
但是昨晚,当他付半个便士给一群孩童采集雏菊时,他的良知开始刺痛。梅柏肯相信他,才给他这份差事,他的责任是保护继承人免受敌人的伤害,而不是变成她的敌人!
他怎么能对他们做出这种事?杰明白问着。不过,他并不担心自己是否能够成功,他知道女人都喜欢他。但是每当想到要追求美丽的芙岚时,杰明总是会记起压着艾雅的感觉。他记得她的胸部贴着他身体的感觉,也记得那棕色眸子倨傲地看着他。也许那正是他喜欢艾雅的原因:她并未一看到他就举双手投降,她站立的姿势仿佛在说:我是必须费心争取的!
光是想到艾雅就会使他微笑,但是那笑容并不持久。他要如何在与她共处的同时,还要设法使梅家的继承人爱上他?更何况这是很卑鄙的行为,因为他并不爱继承人,恐怕以后也不会爱上她,而且她已经订婚,而且——
“天呀!”杰明说道。“那是什么?”
杰明坐在马上,看到眼前的景象后不禁揉揉眼。那绝对不是真的,一定是清晨的阳光使他眼花了。毕竟,他昨晚熬夜将雏菊缝到他勉强买下的披风上,现在那件缝了数百朵雏菊的披风正放在他的马车里。
而今,站在山的上,杰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有多少辆?”汤姆在他的旁边问道。
“总共有八辆,”莱斯在杰明的另一边答道,过了好一晌,他说:“看起来好像马戏团。”
杰明唯一能说的是:“我要如何保护她?”
在梅家石墙的前面停了八辆马车,但不是那种普通的马车其中有六辆是由厚重的橡木制成,车身用粗铁链绑着,并漆上大字的“梅”——它们是装了轮子的珠宝箱。这简直就是雇用喇叭手到处宣布他要护送价值连城的货物!
至于另外两辆马车,它们则漆上红、黄两种颜色,两侧均有天使的图案。在圣地,苏丹的妻子坐的马车都远不及这辆车炫丽。没有什么能够比这些马车更明显地宣布他要护送梅家继承人和她的嫁妆。
“我们会引来国内的每个窃贼。”汤姆说道。
“以及每个想要娶她的登徒子,”莱斯说道,然后看到杰明瞪着他,他清清喉咙。“当然,除了你以外,我不是指——”
“莱斯,终有一日你会尝到祸从口出的滋味。”杰明踢一下马儿往前走。
汤姆拦住莱斯。“他今天心情不好,别乱讲话。”汤姆说完即跟着杰明下山。
“可能是受到良心的苛责!’莱斯嘟囔着。“良心是他最大的弱点。”
杰明确实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他知道梅柏肯只是一个商人,完全不懂作战和策略,也不懂护送他的独生女以及那些似乎载满黄金的马车横过全英是多么危险的任务。
天逐渐亮了,在微亮的晨曦下,他看到车夫刚醒过来。警卫在哪里?梅柏肯该不会只让他们三个人护送这么多马车吧!”
没多久,杰明就看到警卫了:三个彪形大汉打呵欠伸着懒腰,从马车的暗处走出,杰明立刻感到厌恶。看来梅柏肯犯了一个常见的错误,以为体型等于力气,但是杰明知道雇用人手不能像买牛肉一样,按斤两计算。那三个人跟杰明一样高,但体重约莫是杰明的一倍半。从动作来看,杰明判断他们没受过任何训练。
我不干了,杰明自忖着,但这样想的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说谎。梅柏肯在信上(杰明还没有见过他)说他之所以会雇用杰明,是因为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他不想背叛梅柏肯的信任。企图娶他的女儿已足够使他良心不安了。可是,把她和那些马车交给别人,更是他的良心所无法忍受的。
“我是孟杰明,”他下马时说道。他以为对方也会自我介绍,但是他们仅投以傲慢的眼神。“只有你们三个人?”
“从来没有人会抱怨,”其中一人说道。“事实上,通常一个人就够了。”他看着其他两个人,他们回以自命不凡的笑。
肥,杰明暗忖着,脑满肠肥。
“你忘了还有一个,”其中一人强忍住笑说道。“我们有四个人。”那句话使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其中一人设法止住笑,指着说:“他,他是第四个。”
站在一旁的是个高瘦、面貌平凡的男孩,他的佩剑看起来像是罗马人带到英国的骨董。他不大有把握地笑笑。
杰明无奈地举起双手,走到莱斯和汤姆站着的树下。
汤姆扬起眉毛,表示询问。
“我们要尽可能地把马车伪装起来,”杰明说道。“否则我将需要一百名士兵,而不是那几个肥猪。我会尽快打发他们,现在只好暂时忍受。”
“那男孩呢?”汤姆问道。
“把他送回他妈妈的身边。现在,你们去跟车夫谈谈。还有,莱斯,别跟那些臭屁精打起来,我今天可不想看到任何人发脾气。”
莱斯看了杰明一眼。老实说,他不喜欢那三个人,而且很想教训他们一下。
“商人就是商人!”杰明边走边嘟嚷着。
大门仍深锁着,杰明拉一下铃,但是没有人来开门。他又拉一下,还是没有回应。他厌恶地发觉那三个人站在他的后面。他知道他们的姿势及其涵义:他们想从一开始就确立他们的权威。
“我们必须警告你,”其中一人自以为是地说道。“‘它’会来开门。”
杰明没有时间玩游戏。“开门”他大喊。如果要带那么多车的黄金上路,他要如何保护她呢?万一艾雅——不,他更正自己——万一那个女继承人芙岚出了事怎么办?
“你见过‘它’吗?”其中一人贴在杰明的耳边说道,仿佛他们是密友。“我无法称‘它’是人,它是个怪胎。”
杰明并没有转身,他不敢,看不见的裴玲有时也被称为怪胎。
“如果它出来了,我恐怕会把早餐吐出来。”另一个人嘲笑道。
“不能带它上路,我每天一看到它就会反胃。”
其中一人大笑说:“我们应该把它和乞丐、瞎子丢去喂狗。”
一分钟前杰明正用力地敲门,一分钟后他揍倒其中一个,一脚踩在对方的喉咙上,他的剑指着另一个人的喉咙。莱斯和汤姆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汤姆持匕首抵住另二个人的脖子,莱斯则压着杰明脚下的那个人。
“滚!”杰明咬着牙说。“在我抽干你们的血之前,统统给我滚!”他看得出对方很想报复,也知道自己得小心一阵子,不过那三人很快就走了。
“现在,我们要如何护送这些马车?”汤姆厌烦地问道,一边还剑入鞘。他昕到那些人刚才的话,一听到他们说“瞎子”,他就知道要出事了。
“还有,那男孩怎么办?”莱斯问道,他跟杰明以及汤姆一样恼怒。“我们得保护女人,不能带小孩上路。”
突然问,莱斯倒在地上。那男孩踩在莱斯的身上,那把生锈的古剑指着莱斯的喉咙,“我该杀了他吗,爵爷?”男孩问道。
所有的车夫在一旁等着看好戏。莱斯使个眼色,让杰明知道他要教训一下这男孩,但杰明挥手阻止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小史就行了。”
“打过仗吗?”杰明当然知道没有,他只是想测试这男孩诚不诚实。
好半响,男孩看起来像是在设计一个天花乱坠的故事,但最后他咧嘴而笑,他的脸就像杰明马车里的雏菊一样普通和健康。“没有,只帮过父亲下田。”
那回答令汤姆和杰明笑了出来,莱斯差点也笑了,他向来不会记恨,这男孩有胆量,“你被雇用了。”杰明说道。指示男孩去马车拿披风后,他转身准备再拉铃。
但是他的手还没碰到拉绳,大门便向后荡开,站在杰明面前的是刚才听到的“它”。对方是个年轻人,上半身高大结实,下半身却是一双跛腿,脸部的左下方——从颈部一直到衬衫里的身体——满是疤痕,那些疤痕愈合得歪七扭八,将他的脸拉成怪异的面貌,杰明猜想他并非一生下来就是这畸形的模样。
杰明并没有像他身后的人畏缩了一下。“请问贵姓大名?”
“陶德。”他答道,与杰明的目光相持。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杰明蹙着额问道,想起自己曾许多次挥拳告诉别人裴玲的名字不是瞎女人。
从来没有人问过陶德这个问题。他父亲一直叫他蟾蜍(Toad),他自己把拼字改成陶德(TODE),算是对虚荣心的让步。“不知道,”他坦白地说道。“不过,叫我陶德就行了。”他退后一步,让杰明和他的手下进入。杰明经过他的身边时,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轻捏了一下。就在那一刻,杰明赢得陶德永远的效忠,因为从来没有男人出于友谊碰他,只有艾雅碰过他,但是次数很少,
陶德赶紧跟上杰明的脚步,他看得出杰明的心情恶劣。这也难怪,换作是他,他也不愿意护送那些漆有“梅”字的马车,那会给艾雅带来危险——不,他纠正自己,那会给芙岚带来危险,因为现在她才是梅家的继承人。陶德强行压下满腹的牢骚。艾雅得付钱给屋里的每个人说谎,幸好他们明天就离开了,否则迟早会穿帮。
芙岚在接待室等候他们。
她站在一面绘有希腊神话景象的墙壁前面,她是如此娇美,令杰明微微而笑。但他的笑有点像嘲笑,因为芙岚的打扮正如小裘的胡谈,她身上那一袭暗绿色的丝绸一定有一匹小马那么重,她的紧身上衣满是金线绣花的图案,垂挂在胸前的雪白肌肤是耀眼的绿宝石。如果挂在她耳朵上那些大得俗气的珍珠是真晶,它们的价钱可能足以用来打场战争,甚至连她的头发都用镶有宝石的发网固定住。
“孟先生,”她伸出手说道,杰明亲吻她的手背时,注意到她的十指都戴了戒指。“你就是要护送我到未婚夫家的人吗?”
“是的。”杰明微笑道,从披风里拿出一份文件给她。
但是当芙岚的手碰到文件时,杰明却红了脸,赶紧缩回手。
“请允许我把你父亲写的信念给你听。‘孟先生,我想雇用你---’”
芙岚伸出手。“让我自己看吧!”
杰明的眼睛大睁。“你识字?”
每个人都被杰明的那句话震惊得停了下来。
“我是指……”杰明的脸比刚才更红了,他清清喉咙。“这非侮辱,我听说——”
“他不敢相信像你这么漂亮的人居然识字,这就像钻石覆盖在珍珠的表面,是不是这样,孟先生?”艾雅在芙岚的身后说道,她的个子比较小,装扮也不如芙岚耀眼,恍如一只麻雀站在珍禽的旁边,但是她一袭浅棕色的连衣裙配上雪白绣花的衣袖似乎使她的大眼比芙岚的珠宝更为明亮。
尽管如此,杰明仍对艾雅投以严厉的跟色,让她知道他很气她说了谎,他立刻想到披风。无疑地,芙岚一定讨厌雏菊,任何像芙岚这样盛装打扮的女人绝不会想要像雏菊那么卑微的东西。不过,有哪个女人会讨厌花呢?更何况他没有别的礼物可送,有送总比没送好吧!”
“梅小姐,”杰明说道,对芙岚投以甜蜜的笑容,尽量不去理会艾雅脸上的窃笑。“我有礼物要送你。”
“真的?”芙岚说道,显得非常开心,这令杰明感到纳闷。梅家的继承人不是每天都收到礼物吗?
突然间,杰明很想抹掉艾雅脸上的窃笑。“那没什么,”他用极迷人的语调说道。“把最不美丽的东西献给最美丽的人,把最低贱的物品献给最高贵的你。”
“我很好奇,”芙岚高兴地说道,很清楚艾雅就站在她的后面。“我可以看那个礼物吗?”
“还不行,”杰明说道。“你必须闭上眼睛。”
“喔,好啊!”芙岚开心地闭上眼睛。
杰明示意捧着红色天鹅绒披风的小史进入房间,杰明故作温柔地把披风套在芙岚的身上,然后将兜帽拉到她的头上,让她从头到脚被数百朵的雏菊围住。杰明扣上她喉咙处精巧的钩环。
当芙岚深呼吸时,她觉得喉咙有点痒。
“你可以张开眼睛了。”杰明后退一步让众人看到她,因为她看起来就像传奇里的神秘女子。
由于感觉很怪,因此美岚刚开始还无法理解是怎么回事,接着她看到花。“雏菊!”芙岚惊喘出声,她强烈的反应使杰明对自己的努力感到欣慰。
芙岚的手飞快地扑到喉咙,十指笨拙地想解开钩环,可是她打不开,于是那披风仍套在她的身上,她闭上眼,脸色转为苍白,接着就昏厥过去。
虽然杰明一头雾水,但他仍在芙岚倒地之前接住她,然后迅速将她抬到窗边的座位。“拿酒来!”他命令道。这女人有病吗?所以她才被藏起来?她患有不治之症吗?杰明扯下兜帽,解开钩环。她的头靠在他的腿上,苗条的身体瘁在雏菊花床上,她的脸色似乎愈来愈白,她快死掉了吗?“拿酒来!快去请医生!”
这时,陶德拿着斟满酒的白钢高脚杯跛着脚走出来,但是当他看到芙岚,他立刻把酒杯放到一旁。“把那件披风拿开!”
“什么?”杰明不确定陶德在讲什么。
“那些花会使她打喷嚏和头昏!快把披风拿开!”
杰明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扯下披风丢给小史,小史捧着披风跑出房间。杰明察觉她需要空气,于是一脚踢开窗户,然后半拉着芙岚到窗台上,让她的头和上半身接触到新鲜空气。
不一会儿,芙岚开始呼吸了。虽然她看起来仍像是在死亡边缘,但是她确实在呼吸了。
当杰明恢复心跳,再度能够思考时,他马上就知道这是谁造成的:艾雅。这不难理解,她嫉妒芙岚比她有钱、比她漂亮,因此设计想害死芙岚。
杰明对莱斯点个头要他接手,然后站起来在人群中寻找艾雅。她像石头般静止不动,脸上的表情难以解读,但杰明看得出她并没有后悔地流泪。害死她表姊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是第二继承人吗?
如果是男人做出这种事,杰明会拔剑抵住对方的喉咙,但艾雅不是男人。不过在那一刻,在杰明的眼底,她也不是女人。
“你以为你在——”艾雅喊道,她的手腕被杰明一把抓住。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地就从芙岚转到艾雅的身上,因为他们虽然拿了钱要保密,但每个人都晓得艾雅才是梅家的继承人,才是他们无时无刻必须遵从的人。
“你这说谎的小人!”杰明在脚凳上坐下来,将艾雅压在腿上,使她的屁股朝上。
“住手!’艾雅尖叫着。“你居然敢这样对我?我是——”
在她屁股上的一记掌掴打断了她的话。
“你的恶作剧有可能害死她!”杰明说道,又打了一下。
“我会要你付出代价!”艾雅尖叫着,“我父亲会——”
“谢谢我!”杰明吼道。“你父亲早该在几年前就好好教训你,你这爱说谎又自私的坏孩子!”杰明把她推到地上,然后从她身上跨过去。
艾雅坐起来,看着房里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她的脸因羞辱而胀红。他们都知道她是谁,可是没有人出手帮她。陶德哪里去了?
在房间的另一侧,靠在窗台上的芙岚虽然仍脸色苍白,但是看到艾雅受辱令她感到高兴,使得她的脸颊回复了一些血色,她很清楚艾雅并非想害死她。自从艾雅发现雏菊会使芙岚打喷嚏后,她就在每个地方——芙岚的枕头下、衣柜里、衣服里——都放了雏菊。她们俩都没有想到当芙岚身陷在雏菊里时,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芙岚为什么不告诉那讨厌的男人这只是恶作剧而已呢?
“他想得到你的钱!”艾雅吼道,使杰明停下脚步,他背对着她。“他打算追你,当你相信你爱上他时,你就会去求你父亲让你嫁给他!”他算老几,居然敢羞辱她!而且让芙岚知道男人对她微笑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而是因为她父亲有钱,感觉还挺痛快的!
杰明并没有转身,仅呆站在原地,昨天认识这女孩时,他喜欢上她,非常喜欢她。他怎么会如此彻底地看错人呢?
“那么我希望他成功。”芙岚尽量大声地说道。
那句话使房里的每个人爆笑出声。杰明笑着离开房间,直到走进最近的酒馆,他都还在微笑,然后他开始在酒馆里买醉。
第五章
艾雅握起拳头,一次又一次地捶着床。她不是有意要让这种事发生的!”她并非像每个人想的那样,企图害死芙岚,她只是想让芙岚猛打喷嚏,怎会知道芙岚会因此而差点停止呼吸呢?甚至连陶德也对她投以责难的眼神。
还有那个姓孟的家伙!艾雅倒回床上,两手摊开。他原本很喜欢她,这一点她很确定。不是因为她父亲的钱,而是因为她本人而喜欢她。
但是现在,他的眼睛只看得见芙岚和那些马车。早上发生了那件事后,艾雅就一直待在房里收拾颜料和画笔。也许她应该对守着这美丽监牢里的人道别,但是她父亲经常换人,所以除了陶德和芙岚,她跟其他人都不熟。
有那么一会儿,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但她用意志力将它们逼了回去。这世上没有人了解她的感受,毕竟,谁会同情全英国最有钱的女人?甚至连小时候哭泣时,有个园丁对她说:“用黄金把眼泪擦干。”每个人都是因为钱才留在这里,她所认识的都是她父亲雇用的人。
她早就注意到人们听到她的名字时眼神的转变。有许多次年轻男人来到这里,还不知道她是谁时,有些会若有所思地扫视她的身材,有些会对她视而不见。但是当他们一得知她就是梅家继承人时,每个人的眼神都变了。感兴趣的眼神变成谄媚逢迎;不感兴趣的眼神变得充满警戒——没有人例外,有时,人们会对她很不礼貌,以表示他们不在乎。当她年纪还小时,有些她才刚认识的人就说他们不会忍受她的欺负,仿佛大家都认定她是个怪物。曾有一位老师总是喜欢对她说:“你父亲的钱不会让你——”
“我父亲的钱不会让我自由,”艾雅大声说道。“也不会让我有正常的婚姻。”她硬吞下眼泪。如果做父亲的会囚禁自己的独生女,利用她的神秘性来提高她的价值,那他绝不会把她浪费在一个强壮健康的丈夫身上。她不确定包奎格在哪方面不正常,但她知道他一定有问题。每次当她询问父亲的手下,她的未婚夫是怎样的人时,对方总是避开眼神。她猜测包奎格可能是个疯子……或是很邪恶……或是有病——或是三者皆是! 不论他是怎样的人,他父亲愿意付梅柏肯一大笔钱娶梅家的继承人——当然是寄望梅柏肯一死,他的女儿会继承他的一切。
当然,艾雅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父亲。当她听说父亲已经把所有的东西卖掉,并且将所有的收益埋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时,她并不感到惊讶。也许他无法在死掉时将它们带走,但是他能够阻止别人拿走。艾雅比任何人清楚他多么喜欢把财产锁藏起来。
明天,她就要展开她这一生中最大的冒险。她不敢妄想嫁给包奎格后,她的生活会比以前自由。她父亲至少还让她学画,万一她的丈夫(或是她的公公)认为女人只能做女红和祈祷怎么办?
“啊……”艾雅大叫着,再度用力捶床。到目前为止,她做的还不错,暂时不必当梅家的继承人。唉,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众人都很高兴不必为她开门;厨师把她赶出厨房,有个佣人吆喝她别挡住路。是呀,他们都很高兴能假装艾雅是个“普通”人。
但,艾雅本来就觉得自己很普通。“就像花园里的杂草一样普通,”芙岚在她们小时候时曾如此说过。“而且一样坚强!”艾雅当下一口反驳,并将芙岚推倒在刚施肥的花床。
“普通,”艾雅现在大声说道。“但是不自由!”
那么,艾雅自忖着,普通人现在会怎么做?向孟杰明道歉?艾雅对那想法的立即反应是:我宁可吃屎!
一想到他望着美丽的芙岚的神情,艾雅的指甲就掐进自己的手。昨天他还兴致勃勃地打量她,今天他就拜倒在多金的芙岚裙底。
至于他接下来所做的事,艾雅拒绝去回想。也许,屋里上上下下的窃笑声和她一整天都躲在……呃,留在房里的原因有关。
“他该死!”艾雅大声说道。他甚至没有问,就断定她是嫉妒、心肠恶毒,而且……而且意图杀人!
泪水又回到眼眶里打转,但是她强迫自己坐起来并把眼泪吞回去。她的眼前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把握这一天”。那是她的座右铭:把握每天所能得到的一切。晒晒阳光,拿走窗台上的馅饼,偷一个吻(如果你能);整晚不睡,不要烦恼第二天该怎么办。陶德说这样的座右铭迟早会使她惹上麻烦,但是艾雅却笑着说:“但愿如此,那我就不会无聊了。”
麻烦正是我想要的东西,艾雅自忖着,然后对那想法吃吃而笑。“我应该大着肚子出现在包家的门口,那样就会解除婚约,”艾雅不再微笑,做个鬼脸。“或至少能让我不必生疯子的小孩。”
她突然发觉外面的天色暗了,可是却没有人进来为她点亮腊烛。她皱着眉跳下床,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梳梳头发,正要离开房间时突然冲动地转身,拿走放在桌前木架上的帽子。那是她母亲唯一的遗物:深蓝色的丝绸绣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怪花。
外面沁凉如水,正在发芽的果树使得空气弥漫着一股芳香。就算她不怀念这里的任何人,她也会怀念她的花园,艾雅边跑边想,把母亲的帽子戴牢。由于大多数的人正在屋里用晚餐,花园里空无一人。
沿着北边的墙行走时,艾雅注意到墙的上方少了几根长钉。当她在心里默记要叫人修理时,她看到橡树伸出墙外的树枝有几遭刻痕:艾雅困惑了好一晌,心想园丁是做了什么,怎会在那里留下刻痕。
“原来他是那样进来的!”艾雅恍然大悟地说道,然后看看四周是否有人听到她。四下无人,他一定是用绳索套住那根树枝,然后翻墙而入。一旦知道方法,事情就简单了。
艾雅毫不迟疑地拎起裙子,跑到离花园最近的库房拿绳索。十五分钟后,她已经到了墙外。
艾雅先背靠着砖墙环顾四周,虽然天色已逐渐变暗,她仍看得到绵延的田野和房屋。她看到陌生人——不是她父亲雇用的人——走过小径。她的心跳剧烈,几乎想抓住绳索爬回安全的墙内。
但是当她听到左侧的墙角传来讲话声时,她的恐惧很快地转为好奇。她踞着脚尖慢慢地朝那声音走去,结果看到那里有三座帐篷。
“如果把一些糖倒入他的喉咙,也许会使他的脾气温和一些,”艾雅听到一个男人如此说道。她探头一看,原来是孟杰明的两名手下,她立刻趴倒在地上。
他们在讲谁?艾雅想着,谁的脾气需要温和一些?不会是她吧?不,那男人说“他”。
“不晓得是什么事惹他不高兴。”第二个男人说道,他的声音悦耳,而且听起来年纪比较大。
“不可能是继承人,她长得那么漂亮,脾气又好,难怪她父亲把她藏起来。”
艾雅的手指掐着粗糙的砖块。
“我想是另一个女的使他心烦意乱。”第二个男人说道。
第一个男人哼着鼻子。“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她的胸部确实令男人垂涎,但是有哪个男人受得了她的臭脾气?啊,他回来了,快闪!”
艾雅的眼睛大睁。令男人垂涎的胸部?那是指她吗?她就是“另一个女的”吗?她低头看着自己,仿佛那是她第一次看自己的胸部。她趴着睡确实会很不舒服,但是她从未和别的女人比过大小。
天色已经完全变暗,但是艾雅的眼睛已适应了。她看到父亲雇用的那个瘦小男生自其中一个帐篷溜出,匆匆地朝通往村落的小路跑去。不一会儿,她看见孟杰明离开帐篷,没入黑暗里。
因为好奇心的驱使,艾雅迅速而悄声地跑进帐篷里,这男人睡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帐篷里只点了一根腊烛,空旷得令人失望:一张摺叠式的桌子、一张露营椅和一张简陋的床。他的衣服放在一只大皮箱上面,艾雅忍不住想抚摸那细致的天鹅绒和缎质的衣服。她知道父亲付给别人的酬劳从不会丰厚到足以买这么好的衣服,她猛然想到:这衣服是用来追求梅家的继承人!”
艾雅厌恶地丢下天鹅绒衣袖,接着她听到声音——他回来了!”艾雅立即把蜡烛吹熄。
“谁在那里?”他语带威胁地问道,艾雅看得出他拿着一把剑。
他会因为我擅自闯入而杀了我吗?艾雅咽着口水。“是我。”她说道,声音充满恐惧。
“哦,”他无精打彩地说道,“脱掉衣服躺下来,我马上过来。”
艾雅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以为她是谁?
他在黑暗里蹙着额,说:“你是小史找来的女孩,对不对?”他喝了酒,注意力不太集中。
“对……对……”艾雅支支吾吾地回答,当那女孩总比当今天早上惹他发火的女孩来得好。
“很好!把衣服脱掉,点燃蜡烛,我要看看我付钱买到什么。”
这下艾雅懂了。天呀!付钱,他以为她是——
“把蜡烛点燃!”他吼道。
“不!”艾雅大叫,但随即就控制住自己。“不能点蜡烛。”
“为什么不能点蜡烛?”
艾雅绞尽脑汁。“因为……我很丑,我得过天花,真的很难看。”
艾雅感觉得到他的反感。“但是,”她挑逗地说道(至少她希望有挑逗的意味)。“别人都说我的胸部令男人垂涎。”
那句话使杰明笑了出来。“我得亲自看到才晓得,对不对?”他说着向她走去。
现在怎么办?艾雅自忖着,表明自己的身分吗?他当着众人都敢打她,那他在私底下会对她做什么呢?天呀!”如果不表明身分,他又会做什么呢?
把握这一天,她突然想到,把握这一天。
他站在她的面前,可是帐蓬里太暗了,她只感觉到他的存在,却看不到他的人。她闻到他的气息,温柔且充满阳刚味,而且——她略感震惊地发现——他醉得很厉害。
“怎么了?”他的语气仿佛在期待她做些什么。
可是要做什么呢?艾雅自忖着,脱掉所有的衣服,然后……“我是处女,先生。”
“你是什么?”
“我是处女,反正,那是我擅长扮演的角色。”
艾雅感觉到他皱眉,于是她伸出指尖抚摸他结实的胸膛。“你一定喜欢摸处女,而且是胸部令男人垂涎的处女。”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没错。”他说这句话的方式使艾雅怦然心动,现在她可以回房间去体会男人真心渴望她的感觉了。
但是当她往前走时,杰明做了一件很不寻常的事:他伸手抚摸她的左胸。艾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低头吻她半开的嘴。
他的吻很温柔,当他准备离开她的唇时,她的身体靠上去;
“你是一个杰出的演员,”他喃喃道,一手仍放在她的胸前,另一只手则从她的颈部慢慢移到脸颊。“我想你会说你从未接过吻。”
“我从未接过吻,你愿意教我吗?”
杰明并没有回答,仅继续吻她。
被抚摸的感觉多么奇妙啊!艾雅自忖着,父亲从不允许任何人(无论男女)碰她,因为继承人必须保持健康,只有陶德私底下曾轻拍她的手,或是用指尖摸她的脸颊。
艾雅情不自禁地亲吻他的手掌,将身体贴向他时,他弯身吻她的粉颈、她的下颚、她的耳垂。
“我叫杰明,你呢?”
“黛安娜。”她喃喃道,她的气息梗在喉间,单是感觉他的脸贴着她的皮肤就是一大喜悦了。
“罗马神话中处女的守护神。”他说道,艾雅感觉得到他在微笑。
他的拇指抚画她的脸颊。“你的脸上没有麻子,皮肤就像大理石一样光滑。”
“但是比较温暖?”
“是的,比较温暖。”
他熟练地解开她的衣带,艾雅知道现在必须阻止他,但是他开始轻咬她的身体。
“喜欢吗?”他问道。“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不知道,”她的头往后仰,让杰明自由地吻她的喉咙。“对我而言,每件事都很新鲜,但是我都很喜欢。”
艾雅感觉得到他轻柔的笑,像变魔法似的,她的衣服褪尽了,他的手在她平滑温暖的肌肤上到处游走,当他其中一只手滑到她两腿之间时,她被挑起的欲望使她变得软弱。刚开始,艾雅对他那滑人她体内的手指很是震惊,但是当他把手移开时,她却觉得失望。“不……”她喃喃道。
他退后一步,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你的确是处女。”
“那样不好吗?”她低声问道。帐篷里很暗,她甚至看不到他脸部的轮廓。
“占处女之身是要负责的,”杰明严肃地说道,突然间希望自己没有醉得那么厉害,“我不能这样做。”
请你不要离开我,艾雅很想说出来。“我——我需要钱,我家很穷。”那是她在书上看到?或是从很多年轻男人口中听来的。
“那么钱你拿去,拿了就走。”
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艾雅攀住他的脖子,将赤裸的身体贴住他,“别离开我,杰明,求求你,”她的声音嘶哑。“我这一生过得好寂寞,你不知道我将要面对什么,但我很确定那一定很可怕。”
杰明迟疑了,虽然他误解她的意思,但他感觉得到她的真切。如果她长了满脸的麻子而且家境贫穷,那么卖淫可能是她唯一能走的路。如果是别的男人,对方可能不会像他这么温和,况且他很想、很想要她,那和他喝了多少酒无关。
杰明拉她人怀,他的手从她的背部慢慢地滑到她圆翘的臀部,他从未和处女做爱过。
“我要一辈子都记得这个晚上,”艾雅喃喃道。“永远记住,也许你可以假装……你爱我?”她试探性地问道。“从来没有男人爱过我,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人爱我。”她悲伤地说道。
杰明以为那是因为她长了满脸的麻子,但即使如此,杰明觉得他怀里的女人既干净又单纯,比月神黛安娜更美。“我想,也许我真的爱你,”他听到自己喃喃自语,顿时回复了一些理智。至少今晚如此。”
“那就够了。”
杰明抱着她,爱抚她的全身。“你不脱衣服吗?”她问道。
她感觉得到他在微笑。“不,由你来脱。”
“真的?”她兴奋的语气把杰明逗笑了。“那我可以摸你吗?”
“可以,亲爱的黛安娜,你可以摸我。”他笑着说道,把她抱起来兜圈子。“今天难过透了,但你是我辛苦了一天的奖赏。”
而你和今晚,是我这一生的奖赏,艾雅想着。“哦,吻我一千遍、一万遍,直到我的嘴唇麻了,无法再说话。”
“好的,”他笑着说道,“我会吻遍你的全身。”
“我也会,可是你的衣服要怎么脱掉?”
杰明帮助她,但是帮的不多,她像小孩一样,对他的身体充满了好奇,这使得他非常兴奋。
“我可以摸你这里吗?”她问道,她的手放在他的两腿之间, 但杰明说不出话来,仅能以呻吟表示他的同意。
他把她抱到床上,开始吻她美丽的身体,享受她的欢愉,
艾雅静静地躺着,恣恒享受他的爱抚所带来的快感。当他压在她的身体上时,她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我爱你,杰明,”她喃喃道。“我爱你。”
杰明并没有回答,当他开始进入时,她痛得倒抽一口气,他抽了回来。
艾雅以为他不喜欢而想要离开,因而笨拙地拱起臀部,以便让他完全进入——结果痛得差点哭出来。
“甜心,”他控制自己保持不动,吸吮她眼角的泪水。“不必 急,我们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
当疼痛比较缓和时,艾雅发现自己喜欢被他充满的感觉。“很舒服,”她伸开双臂。“拿去吧,杰明,我是你的。”
杰明再次失笑,这女孩很不一样,仿佛完全不晓得性爱是怎么回事。“好的。”他喃喃道,开始在她的体内移动。
艾雅惊讶得睁大了眼,她原以为他仅是进入她的身体,但是现在……喔,现在的感觉更棒了。她闭上眼,出于本能地抬起臀部,感觉他如丝般柔软的抽动。当他加快速度,并进得更深入时,她紧紧抓着他,使自己尽可能地贴近他。
然后他似乎停住,打个颤,接着就瘫在她身上了。几分钟前他是如此强壮,如今他却轻得像个孩子。
艾雅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很高兴自己能带给他快乐。
“我弄痛你了吗?”他轻声问道。
“没有,”她坦白回答,然后她想到陶德。:“我得走了。”陶德一定会找她,如果找不到她,警报就会响起。
“不!”杰明箍住她的腰喊道,但是随即就放开她,他把脸转过去。“那当然,你得走了。”
让他们去找吧,艾雅想着,就算被发现又怎样?他们能如何处罚她?关她一辈子吗?
她扭动着回到杰明身下,抚摸他的脸,使他转向她。“告诉我,什么事使你心烦?”
经过无比烦恼的这几天,杰明觉得能如此放松自己真好。
“我不知道要如何保护她。”杰明说道,知道怀里的女人不会晓得他在讲什么。
“啊,你是指继承人,”艾雅说道,她的手质让杰明靠着当枕头,而他的腿跨在她的腿上。多么亲密的感觉,艾雅想着。“她对你这么重要吗?”
“我不能失败,那么多人依赖着我,但是马车……”杰明觉得昏昏欲睡。
“是呀,那些马车。”艾雅愁眉苦脸地说道,她一直希望这趟行程能够自由自在的,但是她父亲派人送来的那些马车必定装满了金银财宝,那铁定会引来好奇的眼光。她重重地叹口气。
“如果我是梅家继承人,我一定会想当别人。”
杰明微微一笑。“谁会比她伟大?英国女王吗?”
“当然不是,我会当个……普通人,譬如商人的妻子。我宁愿住在客栈或是像这样的帐篷里,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但是人们见过她。”
“谁见过她?”艾雅说道。“听说她像个囚犯似的,从来不许走出大门一步。我猜她根本没有见过世面,既没看过木偶剧或教堂,也没有——”
杰明笑笑。“你的想象力很丰富。芙岚太漂亮了,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注意,我要如何保护她呢?”
“我是不是该把天花传染给她?”
杰明又笑笑。“我如果能带你走该有多好,你使我觉得很舒心、很自在。”
“好啊,我也希望能跟你走。”她的语气像个孩子。
“可惜的是,”杰明悲伤地说道。“我不能。”
“为什么?因为我很丑,会使你丢脸吗?”
他不知道如果在白天看到她的长相会有何感受,但那不是他所烦恼的。“她可能会杀掉你。”
“谁?为什么会有人想杀我?”
“继承人的堂妹。芙岚脾气很好、很可爱,但是她堂妹嫉妒心很强。”
“喔?”艾雅的声音突然变哑。“说不定她的……她的恶行别有原因。有时候,女人在男人的面前是一种模样,在女人的面前又是另一种模样。”
“譬如你吗?我觉得你很迷人,但是别人却觉得很可怕?”
“有时候是吧!那个堂妹呢?她没有讨人喜欢的地方吗?”
“我原本觉得她很讨人喜欢,但是她并非我想的那样。我不喜欢说谎的人。”
“也许她说谎有她的理由。”她的音量略微提高。
杰明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你认识她?”
“我自然不认识,像我这种人怎么会认识她呢?但是我知道有个漂亮堂姊的感受。”
“你怎么晓得那堂妹不漂亮呢?”
“从你的语气判断的,你提到漂亮的芙岚和那个堂妹时,你的语调很不一样。每当别人提到我的堂姊,我也会听到那种语调,但是从来没有人用那种语调对我说话。”
“有时女人需要的不只是美丽,”杰明想起了裴玲,艾雅感霓到他内心的转变。“你应该去见见我妹妹。”他柔声说道,仿佛那是一项很大的荣誉。
“去见你妹妹?为什么?”
“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我觉得自己对你有责任。”杰明说道,艾雅感觉到他对这个想法高兴得微笑起来。“我会留一些钱和一封信给梅家的管家,明天你就该启程。我会写信给我妹妹,告诉她们你即将抵达。”
艾雅被他的慷慨感动得不知所措。从没有人送礼物给像她这么有钱的人;圣诞节时,每个人都只期待她送礼物,只有陶德会回送她东西,芙岚从未送过她礼物。而这个男人,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居然想承担照顾她一辈子的责任。穷人都是如此善良和慷慨吗?她总是幻想穷人的生活充满了爱与关怀。每年芙岚都会回去和家人团聚一个月,艾雅总是梦想有一群家人会是多么美好。
“你妹妹很漂亮吗?”艾雅问道。“就像你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的长相?”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
艾雅绞尽脑汁。“我见过你,你——”
杰明用吻封住她的嘴。“别说,我不希望你用外表来评断我。”
艾雅笑笑,抱着他。“请再跟我做爱。”
“好的。”他的唇覆在她的嘴上。
这次他放慢速度,艾雅很喜欢与他结合在一起,但她最喜欢的是那份亲密、不再孤独的感觉。
当最后他瘫在她的身上时,艾雅知道他即将陷入酣睡,也知道自己一定得走了。在他熟睡的脸庞印下无数个吻后,她挣脱开他的拥抱,悄声地找到衣服穿上,可是却找不到她的帽子。那是她母亲的帽子,艾雅慌乱地想着,她宁可失去一切——包括她的贞操,也不能把它弄丢,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什么声音?”
听到帐篷外有男人的声音时,艾雅吓得呆住了。
“这些黄金搞得我神经兮兮的,如果有个影子晃过去,我可能还没有看清楚就一剑刺过去了,”
那句话使艾雅了解到她必须赶紧离开。如果杰明会留一些钱给黛安娜,他可能也会把帽子还给她。
“再见了,我的爱。”艾雅说道,然后悄声地离开帐蓬。
她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趁警卫回去提灯笼时,她赶紧溜到墙边。当她找不到挂在墙上的绳索时,她慌张了一下。找到绳索后,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回墙内,不过她所发出的声响引来了墙外警卫的查看。她背靠着墙,一颗心狂跳不已。
“大概是松鼠。”一名警卫说道。
“像人那么大的松鼠!”另一名警卫在离开前说道。
第六章
等四周又恢复宁静,艾雅在黑暗中奔回她的寝室。
她并没有看到陶德从最暗的墙角站起来,他蹙着眉,慢慢地回到他的床上,偏着头陷人沉思。
“他来了!”芙岚冲入艾雅的房间拉开床帘就大喊。由于昨晚拉上窗帘,阳光不偏不倚地打中艾雅的脸。“喔,他长得好帅,既体贴又善良,像个王子那样彬彬有礼,而且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
不需要问,艾雅就知道“他”是谁。“我的情人……”艾雅喃喃道,勉强醒过来。
“什么?我可怜的表妹说了什么?”
“没什么,芙岚,你为何这么早起?你穿的是什么?”
“黄丝绸,漂不漂亮啊?这是我为特别场合准备的。”
艾雅扮个鬼脸。她父亲常把此地当做货物运送的中途站,每当有法国运来的丝绸或是意大利的皮革,芙岚都会自行取走一、两件。当然,芙岚会叫管家报告衣料是继承人用的。至于艾雅,她发觉硬邦邦的丝绸不方便她爬梯子采苹果,缎质的衣服若沾上油彩又不易洗掉。老实说,艾雅对衣服一向不感兴趣。
“特别的场合?”艾雅打着呵欠问道。“你为这趟行程‘准备’了多少衣服?有没有女王的衣服那么多?”她们俩都知道艾雅很清楚芙岚花掉或拿走多少钱。
芙岚看着镜中的自己。“你应该听听他的计划,”芙岚说道,从镜中看着艾雅。“我会是他的妻子。”令芙岚非常满意的是,艾雅从床上笔直地坐起来。
“他的什么?”
芙岚转过来,对艾雅投以狡猾的笑容。“喔,天呀!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表妹,我很高兴你今天早上晚起,让我和杰明有时间成为好朋友。”说完便轻快地走出门口。
艾雅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东西可以摔,结果只找到她的鞋子,而且打在门上的声音微弱得令人不满。但是芙岚一定听到她摔东西,因为她的笑声响彻了走廊。
他的妻子?艾雅倒回被子里想着。芙岚在打什么算盘?一个人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制造出这么多的麻烦?
她迅速穿好衣服,懊悔地看了空荡荡的帽架一眼,才跑出房间。她的生活产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呀!先是昨夜,然后是今天!今天她即将展开生命里最奇妙的旅程,她边下楼梯边想着,我会在路上看到什么呢?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有什么食物是我没吃过的?什么味道是我没闻过的?
“打开接待室的门,艾雅停了下来。他就站在桌子旁边,专注地看着手上的地图,阳光射在他的黑发上,顺着她昨夜吻过许多次的颈部及肩膀倾泻而下。
一看到(而且一想到)他的手,艾雅得靠在门柱上才能支撑自己。他会认出是她吗?他的灵魂会知道她是谁吗?
当她移开目光,她发现陶德和芙岚一直盯着她,芙岚的脸上带着窃笑。艾雅强迫自己别露出奇怪的表情,她不要任何人知道她的感觉。
“早安。”她轻声说道,陶德沉默地对她点个头,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芙岚仍在笑,杰明皱着眉抬起头。
“你起晚了。”杰明冷冷地说道,仿佛现在有更多的证据证明她毫无价值。
从他的眼神,艾雅知道他并没有认出她就是黛安娜。“我很少这样,”艾雅为自己辩解,因为他的口气好像她很懒惰。“我通常——”
“无所谓,”他打断她的话,又低下头看地图,仿佛她不重要。“我们会在这里和马车会合——”
“你在做什么?”艾雅走近杰明,看着地图问道,这时陶德已经走到艾雅的另一边。
“杰明想出一个很棒的计划,”芙岚嗲声说道。“喔,请你告诉她嘛!”
艾雅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芙岚会用各种方法来吸引男人的注意,譬如装作很无知或是很无助。艾雅见过她请求比她矮的男人替她拿东西,她也会说很无聊的笑话,但男人似乎都吃她那一套。
芙岚对杰明眨着眼睫毛。“说嘛!”
杰明很勉强地转向艾雅。“我写信给我的亲戚,要他们派人护送马车,任何见到他们的人,会以为他们正在护送梅家继承人和她的嫁妆,但事实上我雇用了一个人假扮继承人。”
“你绝对猜不到是谁假扮我!”芙岚把手放在杰明的手臂上。
“我吗?”艾雅试探性地问道。难道要她扮演她原来的角色吗?
“当然不是!”杰明的语气仿佛艾雅冒犯了他。“我不会拿女人的性命冒险,任何和那些马车同行的女人都会有生命危险。”
艾雅很高兴杰明不希望她受到伤害,但是杰明看她的眼神使她觉得他很讨厌她。
“是小史!”芙岚大叫。“是父亲雇用的那个男孩子假扮我!”
艾雅花了好半天才想起芙岚口中的“父亲”其实是她的父亲。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实在不喜欢杰明瞪着她的样子。
“把其余的部分也告诉她,”芙岚催促着。“这真是个绝妙的计划!”
杰明卷起地图,一副很不情愿告诉艾雅的样子。“我和我的两名手下驾另外两辆马车,我们将乔装成布商,芙岚扮成我的妻子,让我能就近保护她。”
杰明把地图夹在腋下,看着艾雅——他的眼神几乎可说是鄙视。“还有别的问题吗?”
艾雅咽着口水,他为何要用这么愤怒的眼神看着她?“那我要怎么去?”
杰明打量一下她的全身。“你不能去,你留在这里。”
好一晌,艾雅无法言语,仿佛她的世界崩塌了。不能去?留在这里?
“你是不必要的,”杰明说道。“我受雇来保护梅家的继承人,而你是危险之一,你的嫉妒心差点害死芙岚。”
艾雅极度震惊,仿佛她的灵魂脱离了躯体,飘浮到房间的上方,而她能看见每件事和每个人。不能去?她出生后才三个星期就被送到这里关起来,直到昨晚才偷溜出去看一下这个世界。她知道到了包家之后她又会被关起来,而现在这个男人居然说她连这之间的短暂自由都不能拥有。
她看到芙岚幸灾乐祸的脸,一听到艾雅不能去,她比任何人都高兴。
也许孟杰明不记得昨夜:但是她知道自己给了他最珍贵的礼物,并且告诉他她爱他,而今天他却说她没有理由得到这几星期的自由,他否决了这世上她最渴望的东西!
艾雅的内心燃起从未有过的怒火,她扑向杰明,抓破他脸颊上的皮肤。她的攻击出人意料,震惊了房里的每个人。杰明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往后倒的同时还得用手挡住艾雅的攻击。
艾雅一边对杰明拳打脚踢,一边尖叫着:“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陶德首先恢复,他是房里唯一了解艾雅感受的人。他从艾雅的身后抱住她,压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开。此时,杰明的手下也恢复过来,赶紧挡在他和艾雅的中间。
“嘘,安静,”陶德安抚着,尽可能地抓紧艾雅。“你当然可以去,你绝对不会被丢下的。”
杰明抬起头,他的手背和脸部都被抓伤,其中一个眼睛可能会瘀青。他看着自己皮破血流的手,说:“她疯了!”
“听到那句话,艾雅又开始挣扎,陶德大喊:“芙岚!告诉他!”
芙岚重重地叹口气,因为她知道陶德要她说什么。“如果艾雅不跟我去,我也不去。”她无奈地说道,显然不希望艾雅去,却又不得不这样说。
杰明看着芙岚和被陶德抓住的艾雅。这算什么?那个要人命的女孩居然能控制继承人?
“你不必这样做,”杰明对芙岚说道,他脸上的伤开始隐隐刺痛。“她是个疯婆子,曾经想谋杀你,也想谋杀我,你要我把她关在笼子里带去吗?”
艾雅仍因刚才的动怒而一直发抖,她不知道自己居然会如此地愤怒,但是不能去?不能去?
陶德感觉到艾雅逐渐平静下来,于是放开她。“芙岚,”他的语气带有警告。“如果你不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我会把所有的事告诉他。”
芙岚扮个鬼脸,她很清楚掏德——那个丑陋的怪状——会告诉杰明她不是继承人,那么结果会是她被留在这里。她深吸口气。“艾雅昨天并非想谋杀我,她只是想让我打喷嚏,没有人知道雏菊会……”她挥挥手。
“还有呢?’陶德说道,让芙岚知道他不允许有任何保留。
“艾雅生气是因为她想去。”
那句话使莱斯笑了出来,甚至连汤姆也忍俊不禁。生气?刚才的那个场面叫做生气?男人作战时沸腾的热血,还远不及这小姑娘的怒火!”
莱斯看着艾雅,她散落及腰的头发浓密闪亮,像鲜艳的红褐色披风裹住她的身体,她比他原先的想像更有吸引力。
当杰明还在犹豫要不要同意时,芙岚看到陶德即将说出谁才是真正的继承人。“求求你,“芙岚恳求着。“她可以……假装是我的女佣。”
“我宁可——”艾雅大喊,但陶德打断她的话。
“不行。”他对芙岚说道。
芙岚露出嫌恶的表情。“好吧,她可以假装是我的表妹或是妹妹都行!”
“我本来就是你的表妹!”艾雅吼道。
“是呀,是呀!”芙岚说道,打量着艾雅的全身。芙岚身穿叫袭绣了数千只蓝色蝴蝶的黄丝绸,而艾雅却穿着浅棕色耐用的毛织品。芙岚的眼神仿佛在说她不能理解她们怎么会是亲戚,
一看到芙岚的眼神,莱斯又笑出声来;汤姆用手捂住嘴以掩饰笑意。
“你确定梅柏肯付给你的钱够吗?”莱斯对杰明低声说道,
杰明举起手,表示休战。“如果你们两人都非去不可,我希望能分两次送你们去,但是我不能。”他看着艾雅。“你可以假装是我妹妹同行。”他靠近艾雅,几乎快贴到她的鼻子。“如果你敢再给我惹麻烦,我会派人把你送回这里,听懂了吗?”
艾雅不怕他,她才不会让孟杰明威胁她。她踮起脚尖,望人他的眼底。“我发誓我会竭尽所能,使你的生活尽可能地悲惨,面且如果你敢报复,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从未有女人对他有如此敌意,杰明仅能呆望着艾雅,芙岚将他从出神的状态拉回现实。
“他呢?”芙岚指着陶德问道,她的声音让杰明知道她不希望陶德同行。
杰明揉揉眼睛。他曾被困在海上的暴风雨,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四艘船沉没;他和莱斯、汤姆曾面对士而土耳其人;他曾被关在满是野鼠、污秽得难以言喻的监牢达七个月之久。但是,天呀!他宁可再回去面对那些事情,也不愿意面对这两个女人。
杰明深吸口气。“陶德跟我们去,梅先生在信中特别提及陶德必须和他女儿同行。”他眯起眼看着艾雅。至于你——”他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他怕自己会口不择言。“去将马车画成布商的车,也许你可以使自己变成有用的人。”语毕,杰明大步走出房间,他的手下跟随在后。
窄小空荡的房里只点着一根蜡烛,杰明心想小裘不会喜欢得知梅家虽然舒服,但是并没有他原先想像的奢华。老实说,只有关岚如他原先想像的华丽炫目,但是他必须写信给她们,使她们安心。
“那个叫艾雅的女人疯了,”杰明写着。“但是继承人芙岚——”他放下笔。要写芙岚什么?爱她发疯的堂妹吗?杰明摸着脸上的伤,当他的大拇指碰到瘀青肿起的眼睛时,他缩了一下身体。不,那个叫艾雅的女孩能够左右芙岚,为什么?一个十九岁的继承人会有什么秘密,以至于得听令他人,以免秘密曝光?还有,陶德和艾雅之间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恋人吗?
一想到这里,杰明摺断了羽毛笔,他只好用匕首再削一枝。
梅家继承人的堂妹和陶德是什么关系不干他的事。
他回到他的信。
但是继承人芙岚不肯丢下她的堂妹,我相信芙岚并没有把她视为危险人物。
一路上我们会伪装身分,芙岚将拎成我的妻子,我会乔装成布商。穿上我的新衣,我像不像个布商啊?至于艾雅,因为她很嫉妒芙岚,所以我必须看紧她,她会假扮成我的妹妹。
我吩咐一个女孩去找你们,她叫黛安娜,务必亲切待她,就像她对我一样。
我爱你们,愿上帝会照顾你们。
杰明
“怎样?”小裘说道。“你还认为他爱上了这个叫艾雅的女孩吗?”
“他一定是爱上了某人,否则他的心情不会这么乱,”裴玲答道。“这个叫黛安娜的女子又是谁?她为什么对哥哥这么好?”
“所有的女人对我们英俊的哥哥都很好。”小裘故作老成地说道。
裴玲伸出手,等小裘把信放到她的手上,杰明总是说裴玲感觉得到信里未透露的讯息。“没错,”裴玲拿着信说道。“这些事情使他非常烦恼,他……”裴玲的脸亮了起来。“他在寻找某样东西!”
“他大概弄丢了把匕首。”小裘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事实上她很想叫裴玲再多说一些。
她的姊姊可不会上当。“他在寻找某一个人,但是她躲起来了。”
当裴玲不再多说时,小裘说:“他应该去地窖找找看,你想这个叫黛安娜的会是怎么样的人?”
“我们得等她来了才知道,对不对?”裴玲答道,知道小裘会是她的眼睛。她拿着那封信皱起眉头,一定有些什么事情使得她哥哥非常烦恼!”
天渐渐亮了,梅家的上上下下才刚睡醒,艾雅打着呵欠走进屋内时,管家正走进侧门。
“他有没有给你东西,托你转交给一个名叫黛安娜的女孩?”艾雅看着管家问道。
管家想否认,既然艾雅已经不是继承人,那就无须听令于她。可是当他望人艾雅的眼底时,看得出她仍是主人不折不扣的女儿。他的手伸到背心里,拿出一封信给她。
没有附带一顶蓝色的帽子吗?”当他摇头时,艾雅说:“那么把他留给黛安娜的钱给我。”
他把钱币丢人艾雅张开的手中。
艾雅看看钱币,然后看着管家。“你最好趁我读信时,把其余的钱放到我手中。”
亲爱的裴玲和小裘:
这位是黛安娜,好好照顾她,别让任何人伤害她。她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因为她是个可人儿,希望她带给你们的欢乐就像她带给我的一样多。
杰明
艾雅读信时,她感觉到钱币落在她的手上。管家离去后,她把钱币握在掌心,微笑地走上楼梯回寝室,直接倒在床上,毫不在意身上那件被颜料弄脏的衣服。她估计在她所做的事被发现之前,她至少可以睡一个小时。她面带微笑,很快就睡着了。
大约十分钟,吼叫声吵醒了艾雅。
“她在哪里?”艾雅知道那肯定是孟杰明的怒吼。
艾雅微笑地把信和钱币塞进口袋,完全不理会杰明的愤怒,继续睡她的大头觉。
房门猛然打开的声音吵醒了她。“艾雅!”陶德严厉的声音带有一丝的恼怒。
“好啦!好啦!”她喃喃道。“我准备好了。”她打着呵欠下床,走过陶德的身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陶德跟着她下楼时问道。“为什么要惹他生气?他已经认为你很危险,企图伤害芙岚,你为什么不能——”
她已经走到一楼,看到杰明站在那里,他的脸因愤怒而胀红——至少瘀青和抓伤以外的地方是红的。
“刮胡子受了伤吗?”她镇定地问道,经过他的身边走出前门。
艾雅当然知道他在生什么气,不过她只是依照吩咐行事,不是吗?昨晚她和厨师的助手、两个园丁以及管家的妻子提着灯笼,彻夜地油漆其中一辆马车。她画人物,管家的妻子遵照她的指示涂写字母,其他人则负责涂色。
现在,和其他人——包括家里所有的佣人、父亲派来的马夫,以及刚抵达的新警卫——站在马车的前面,艾雅觉得自己画得太棒了!而且从每个人震惊的表情来看,她知道他们也爱死了她的作品!
在马车的侧面,艾雅描绘身穿盔甲的杰明奋力屠龙的英姿,而双脚被铐在柱子上,吓得睁大眼睛的姑娘就是芙岚。如果杰明不赶紧救她,她会被巨龙咬死。巨龙覆满鳞片的绿色尾巴绕着车身……
到了马车的另一侧就变成猛狮的尾巴,这一面也是画杰明,不过这次他身上的雪白衬衫被撕裂,露出结实的肌肉,下身也只有一条短短的像皮裙的东西。而在他身后、被绑在柱子上的芙岚正拚命地想挣脱捆绑。
“我要杀了你,艾雅!”芙岚尖叫着,举起手作势要打艾雅。
但杰明抓住她的手臂。于是,从不放弃任何机会的芙岚转身“哭”倒在他的怀里。当然,芙岚从未真正掉过眼泪,但是她完全明白假哭的效果。
艾雅微笑地前后摇晃着,很显然芙岚并不反对被画在马车上,她反对的是马车上的那些字。
“来看芙岚,世上最美的女人!”“买布就能看她!”“没买不能看!”“快来看她!就在车里!真正的美女!”“来看杰明,世上唯一配得上她的美男子!”“看他们吃饭,看他们呼吸。”
识字的人把马车上的字念给不识字的人听,渐渐地,每个人都转过头来,一脸讶异地看着杰明和芙岚。
“你把我变成了怪物!”芙岚瞪着艾雅说道。“难道我要被放在笼子里,每当有人买一小块布,就可以掀起布帘看一下吗?”
艾雅一脸正经。“芙岚,凭你那张脸至少得买一尺的上等亚麻布才能看到。”
杰明再次阻止芙岚攻击艾雅。
“重画!”杰明命令道。“全部涂掉重画!”
“不!”艾雅愤然说道。“这样能够卖很多布!”
杰明咬牙切齿地说:“这趟路的目的是要把芙岚平安地送到她未婚夫家,不是要像……像……”杰明想不出难听的字眼。“像个商人卖布!”
“商人?”艾雅的语气仿佛杰明认为那个词很脏。“容我提醒你,孟先生,我父亲——”她马上发觉自己说溜了嘴。“梅柏肯就是一个商人。”
这时,汤姆走上前。“对不起,能借一步说话吗?”
杰明很高兴有借口可以鉴,他把芙岚丢给陶德。“保护她”杰叨说道,然后跟着汤姆走出围观的人群。
“也许我可以提供一点建议。”
“在这节骨眼上、连恶魔提供的建议我都会欣然接受,那个……女的,那个天杀的女人搞得我无法思考了!”
汤姆清清喉咙。他一向很欣赏杰明处变不惊的能力,但是这个叫艾雅的女孩似乎能做到战争无法做到的事。“马车画得很漂亮。”
“漂亮?”杰明大吃一惊。“你有没有看到她画了什么?那是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汤姆,如果是你的脸被画在上面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我的脸连一袋灰尘都卖不掉。”
“我不会让我的脸或是芙岚的脸被利用来卖东西!如果美女的脸被利用来贩卖商品,那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
“我把世界末日会不会来临交给上帝,”汤姆说道。“我只知道这趟路会花上好几个星期,所以我求你,别再加深你和她的敌对关系。既然已经画了,就保持那样吧!她画了一整晚,更何况是你叫她画的,你并没有规定要怎样画。”
“你非得提醒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吗?”杰明想揉脸,但是他的脸太痛了。“我了解你的意思,去告诉他们该做什么事,”他挥着手说道。“如果我一靠近她,我仍有可能杀了她。把货物装上马车,我们明天离开。一转身后,他看到由家乡前来协助他的人指着画笑弯了腰,杰明知道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回家。“汤姆……要她替……那个男人画上一些衣服。”
“那个和狮子对抗的男人?”
杰明高举双手,嫌恶地走开去。
“懂了吗?”
艾雅装出很正经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懂了。”她语带讥讽地答道。
杰明直瞪着艾雅。他费了三十分钟的唇舌想使她了解这趟行程有多么重要。他开始害怕艾雅会告诉全世界芙岚就是梅家继承人。
早上把货物装上马车时,他跟佣人们谈话,他发现这个年纪轻轻的艾雅握有大权,不论他问什么,从帐单到异花授粉,答案永远是:“艾雅负责的。”几乎每件事都由艾雅经手,仿佛她集所有的职务于一身。难怪芙岚怕她,她的权力大到没有人胆敢不先征求她的同意行事。“要先问艾雅才可以。”那句话他不只听到一次。
杰明不禁纳闷自己怎么会完全错看她。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喜欢她注视他的模样,仿佛她在说:“我值得你费心争取!”
但现在杰明心想,难怪她自视甚高,因为她握有梅家继承人的经济大权!
她休想控制他,杰明在心里发誓。“你懂了什么?”
“这一路上我不可以惹麻烦,否则你会——你刚刚用什么威胁我?把我绑在马车的轮子上?”
“不,是把你绑在马车前面。”
“啊,是呀,那就是你打算对一个体型只有你一半的女人所采用的暴行。”
杰明皱起眉,她为何这么不懂事?“我担心的不是我自己,而是芙岚,”他强迫自己要有耐性。“你不了解世人怎样看她。”
他内疚地想起小裘的模仿。“她父亲的财富使人们不把她当人看待。万一有人知道她的身分,我担心她有生命危险。”
“你打算娶她的钱,她的性命当然重要。”
“当初我为何以为可以信任你?如果我没有告诉你——”
“那么芙岚就会以为你是真的喜欢她!”艾雅予以反驳。“至少她现在已经得到了警告,”艾雅站起来,斜眼看着杰明。“你说你讨厌说谎的人,可是你却很会说谎,认识的第一天就攻击我,用色迷迷的眼神看着我的同时还垂涎芙岚的黄金,接着又夺走一名纯洁少女的贞操——”她震惊地收住口。她不是有童要说出来,可是太迟了,她将握紧的拳头埋在裙子里。
“你怎么会知道她的事?”
“她知道你在梅家,于是来找我。可怜的丑东西,她的脸上都是——”艾雅深吸口气。“傻女孩一个,以为你爱她,其实你只爱梅家的黄金,对不对?”
杰明转过身,不想让艾雅看见他的脸。那夜与黛安娜缠绵的景象仍在他心中萦绕不去,他似乎还记得她头发的味道、她的肌肤摸起来的感觉。“她怎么样了?我留了钱给她。”杰明轻声说道。
“你以为我会把她送去你家吗?我送她到——”哪里?艾雅想记起自己现在应该是芙岚的角色。“我送她到我家,托我父亲和妹妹照顾她。”艾雅仔细地观察杰明的脸。他为何看不出她就是黛安娜?他对她的感觉如何?为什么他对黛安娜如此温柔,对艾雅却如此无情?
艾雅深吸一口气,对杰明投以最冷峻的眼神。“至于你教训我的话,好的,我会远远的避开你,但至于芙岚,多年来她一直受我照顾,你应该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至于你,坦白讲,没有什么比忘记你还活着更能令我高兴。”语毕,艾雅就离开房间,
杰明跌坐在窗边的座位,他这辈子和女人相处从没有出过问题,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他的么妹小裘折磨每个她认识的男人,然而却是他的开心果,如果她闹得太过火,他只需扬起眉毛就能使她收敛。裴玲是个天使,而曾经给许多男人制造许多麻烦的女王也对杰明微笑,并邀他共舞。
似乎全世界的女人都会对他微笑,只有这个女孩例外。
而现在她又介入他和黛安娜之间的私事。“该死的女人!”杰明大叫。他只是要她承诺这一路上会守规矩,为什么她非得把每件事都搞得很复杂?
当房门开启,看到莱斯时,杰明知道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他必须只想到芙岚,以及他的家人需要什么。除此之外,想什么都是多余的。
“货装好了,等你来检查。”
“好的,”杰明起身时说道。他们明天一早出发,还有很多事要忙。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下来。“莱斯,你了解女人吗?”
“一点也不了解,”莱斯欢快地说道。“如果有哪个男人说他了解女人,他一定是在说谎。”
“嗯。”那是杰明走出房间时,唯一能回答的话。
第七章
连续三天了,艾雅想到,她都能伸开四肢躺在温暖的阳光下。此刻她坐在山脊,马车停在后方的山脚下,她的眼前是一片花海,远处有座美丽的小村落。如果她是个风景画家,这正是她想画的,但现在她只想独坐在这里眺望世界——或至少眺望世界的这一小部分。
她已经品尝了三天的自由,看到高墙以外的世界。从住家到贩卖宗教纪念品和玩具的商店,无一不令她眼界大开。
还有食物:奶油蛋糕、蜂蜜蛋糕、葡萄面包。虽然梅家的厨师手艺不错,但是他们都缺乏创意。当艾雅在面包店看到一个面包被做成站立咆哮的野熊形状时,她兴奋得差点昏倒。
而莱斯买了那个面包给她。亲爱的莱斯,艾雅想着,他和汤姆都对她非常好。
自从出发的前一天,那个叛徒孟杰明把她训了一顿后,她就发誓再也不要跟他说话。到目前为止,她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坐第一辆马车的是芙岚、她的女佣萝兰,以及车夫乔治,第二辆马车则是艾雅、陶德和他们的车夫洛杰,杰明和他的两名手下则是骑马。
从出发的第一天起,艾雅对沿途所见的人或物莫不感到啧啧称奇。第一天下午当他们停下来让马喝水时,艾雅看到四个男孩在玩接线球的游戏,她好奇地走上前,由于她个子小而且年纪比他们没大多少,很快就和他们玩了起来。当莱斯来找她回去时,他告诉所有人他是玩接线球的高手并且很快就证实他的话。当汤姆来找莱斯回去时,汤姆说他能够赢世上任何人,并且当场就露了一手。当杰明来找他们回去时,他发现四个孩子和三个爵爷玩得不亦乐乎。杰明微笑地走上前,但艾雅却板着脸停止游戏,掉头就走。
过了第一天之后,艾雅、莱斯和汤姆就成了好朋友,他们骑马走在她的两侧,回答她所有的问题。当路上没有人时,陶德喜欢驾车,让洛杰到马车里睡觉,然后他们四人就会嘻嘻哈哈地说谜语、玩各种游戏。
傍晚时,艾雅开始画画。每天晚上,他们会把马车停在田野,然后车夫会按照艾雅的指示生火煮晚餐。
白天时,莱斯和汤姆会买东西给艾雅吃。每当经过村落时,他们其中一人就会到当地的面包店或是零食铺——或甚至卖烈酒的商店——去看看是否有艾雅从未吃过或喝过的东西。刚开始,他们每样东西都会买两份:一份给艾雅,另一份给芙岚;毕竟,她是继承人。但芙岚瞪着他们,仿佛他们是白痴。“我要怎么吃那东西?”芙岚恼怒地问道。“那会使我的手黏答答的!”
过了第二天早上后,他们就不再买芙岚的份,但是他们很喜欢买给艾雅吃。到了傍晚,艾雅将一天内所发生的事情画下来以答谢他们。有一张图是莱斯伸手拿面包,而面包师妻子的汤匙快要掉到他的手上;有一张是汤姆困惑地看着一个木制玩具,绞尽脑汁地研究着要怎么玩,他的旁边有个小女孩不耐烦地抬头看着他;有一张是陶德面露微笑地驾着马车——当然,只画他脸部没有疤痕的那一面;还有一张是洛杰睡觉打呼,一只苍蝇在他的嘴唇上方盘旋。
“那杰明呢?”汤姆轻声问道,对她的画感到惊叹。
艾雅瞄了站在数尺外的杰明一眼,拿起笔迅速作画,几分钟后她把图拿给众人看,她画了芙岚美丽的脸,但她的身体是一袋袋的黄金。杰明用垂涎的表情望着芙岚,亲吻她露出袋子外面的手指,他放在背后的手握有一张结婚证书。
没有人想笑,他们都知道那是一张讽刺画,但是洛杰觉得它很滑稽,当他笑得人仰马翻时,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杰明走过来,看看大家在笑什么。
艾雅笑着将图递给他。“原来那就是你对我的看法。”杰明说道,把图还给艾雅,然后走开。
现在,艾雅独坐在山脊,享受着她的自由。她伸开双臂,头往后仰,用力地吸一口沁凉的空气。这里的空气和父亲房子里的空气是多么的不同啊!”
把握这一天,艾雅思索着,自由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天,除了吃遍半个英格兰,她似乎没做什么事。她伸开双臂,希望自己能飞。“对,”她大声说道。“我想飞,我想……”是呀,她最想要什么?
“我想证明我比金钱更有价值!”艾雅对着风大喊。从小她就一直被提醒是梅家的继承人,尤其芙岚从不错失任何机会。“如果他喜欢你,我保证那是因为你的钱。”芙岚说了上百遍。“他是因为你的钱才会对你那么好!”一次又一次,永远是她父亲的钱!
“难道我比不上父亲的黄金吗?”艾雅问道。“为什么大家都只想要我的黄金?为什么——”
陶德的口哨声使艾雅停了下来,她慢慢地下山,朝马车走去。
“她到山上去做什么?”杰明问陶德,他的声音显示了他的恼怒,“她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一分钟前我恨死她,一分钟后我——”
“却对她感到好奇。”陶德替他把话说完,杰明勉强地点个头表示同意。“艾雅的生活与外界隔绝,她不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样子。对她而言,每件事都很新鲜。”
“是呀,她表现得很明显,而且把我的手下耍得团团转。”
陶德摇头。“你会发现艾雅……呃,其实是一个满有用的人。”
“是呀,她帮忙扎营。”
陶德笑笑。“你会发现艾雅能做的不只那些,她对管钱很有一套。”
杰明嗤之以鼻。“只有笨蛋才会让那个没脑袋的泼妇碰他的钱。”
“那是遗传。”
“你说什么?”
陶德清清喉咙。“我说只有时间能证明一切。”
杰明蹙着眉走开,但陶德的话仍影响了他。很不幸地,他的确对艾雅感到好奇;她和一般人很不一样。首先,她似乎对阶级毫无概念。她和梅家的关系会很自然地给她一些权利,但艾雅好像不懂这一点。芙岚就像一出戏的女主角,完全了解她的地位,但是艾雅却只忙着做需要做的事,不论是去溪流里洗碗盘或是帮芙岚找戒指。
艾雅的乐意帮忙,使得每个人的生活都轻松很多。第一天扎营时,他发现三个仆人沉默而且很有效率地做他们分内的事。在他的经验里,新来的仆人通常会不知所措,除非有人告诉他们该做什么事。一经询问,杰明才发现艾雅早在扎营之前就给了他们清楚的指示。
刚开始,杰明怨恨她的“好管闲事”,他发誓绝不会让艾雅控制他,就像她控制可怜的芙岚。但是当他发现炖免肉的汤因为添加野生的麝香草(那是艾雅在中途休息时采集的)而变得更加美味,而且晚餐总是有新鲜的面包可吃时,他忘了“控制”一事。
最奇怪的是她把芙岚照顾得无微不至。杰明原本担心艾雅会在半夜爬进芙岚的马车伤害她,结果正好相反,艾雅指导芙岚的女慵如何服恃芙岚。若非她总是对芙岚语带讽刺,杰明会认为她是绝佳的侍女。
总之,三天下来,杰明很难断定艾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而“去问艾雅”已经成为营地里最常听到的话。她似乎知道马车里的每件东西摆在哪里,知道莱斯喜欢吃红肉而汤姆喜欢白肉。买面包时,她坚持买葛缕于面包给芙岚。还有陶德!恐怕连王子都没有得到如此多的照顾。
艾雅唯一忽略的人就是杰明。她会指示车夫替莱斯和汤姆搭好帐篷,而杰明却——每天晚上——都得亲自搭帐篷。每天早上艾雅会刷每个人的衣服,唯独杰明的衣服还留有前一天的灰尘。艾雅为每个人画像,甚至包括芙岚,但她就是不理杰明。
可是,偏偏愈是这样,杰明愈无法不去注意艾雅。虽然很不理性,但他还是很注意艾雅为别人所做的每件事,并且怨恨艾雅不为他做。
有生以来第一次,杰明发现自己很想得到女人的注意。杰明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对芙岚献殷勤肯定能得到艾雅的注意。
一个小时后,众人围坐在营火前,杰明微笑地转向芙岚,开玩笑地对她说:“不知梅家的继承人是否跟梅柏肯长得很像?”
芙岚只顾着想事情,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的声音充满讽刺。“她怎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她从未见过她父亲。”
所有的人立刻安静下来,芙岚慌乱地试图掩饰她的错误。“我是指,我从未见过我父亲。”
“从未见过你父亲?”莱斯问道。“一次也没有?”
芙岚低头看她的盘子,以免被看见闪烁不定的眼神。这个叫莱斯的只注意艾雅已经使她很生气了。前两天早上他给她一些啜心的饼干,仿佛她是小孩子,从那时候起他就再也没有正眼看她。
芙岚抬起头时,眼底有一抹悲伤。“是的,他只写信给我,从未亲自来看过我。”
杰明蹙着眉,同情地看着芙岚——其他人也一样。
“我一直很嫉妒别人有许多家人,因为我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芙岚望着营火说道。“我唯一有的亲人是艾雅。当然,还有陶德。”
艾雅张嘴想反驳,但陶德伸手按住她,示意艾雅是她要玩这个游戏的。
艾雅不喜欢有人诋毁她的父亲。不论他做了什么,她相信一定有他的理由。如果她不知道,那是她的问题,不是父亲的错。“梅家继承人得到了别的东西做为补偿。”艾雅说道。
“譬如爱吗?”芙岚予以反驳,然后转向杰明,眼底泛着泪光。“我不要求同情,但是继承人的表亲甚至没有送过圣诞礼物给她,而继承人总是送礼物给她的表亲,对不对,艾雅?陶德,你可以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对不对?”她直视陶德。
“你说的真对,芙岚,”陶德冷冷地答道。“继承人的表亲从没有送过任何东西给继承人,也没有对继承人表达感谢之意。”
艾雅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她发觉她必须为自己辩护——或是为芙岚辩护?“也许是因为继承人的表亲买不起礼物,她能够买什么东西给全英国最有钱的人呢?”那是芙岚对艾雅说了上千遍的话。
令艾雅不敢置信的是,芙岚笑了起来。“没有钱!艾雅,你是家里最有钱的人!”
艾雅困惑得说不出话来,难道芙岚要现在说出实情吗?
芙岚转向杰明,脸上仍挂着笑。“你绝对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人,你知道她如何处理果园里的苹果和莓子吗?她把它们运到村里卖掉!”芙岚故意停顿一下以制造效果。“艾雅把花园里的每一朵花剪下来做香水,我告诉你,她是个贪心的小奸商,完全不是淑女!”
艾雅镇定地把盘于放到地上,然后站起来。“芙岚,我宁可吃下满嘴的针,也不愿意继续坐在这里陪你。”艾雅转身离开。
当芙岚胜利地回头看着众人时,,她发现没有人对她微笑。怎么回事?孟杰明是个伯爵,他不是曾厌恶地说出商人这个词吗?他很讨厌地位低下的商人,不是吗?
汤姆首先站起来,说他想去睡了,毕竟明天一早就得出发。几分钟后,莱斯也说了相同的话。
当最后只剩下芙岚和杰明时,她用手捂住脸,轻声地说:“他们不喜欢我,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
杰明跪在她的面前;他讨厌看到女人哭。“他们当然喜欢你,我相信他们很喜欢你。”
“不,他们喜欢艾雅。从我十三岁起,每个人都比较喜欢艾雅,而不喜欢我!你无法想像我过的是什么生活,父亲把我和外界隔离,而人们只在乎我的钱!”
“像我吗?”杰明低声说道。“你知道我一心一意想娶你父亲的黄金。”
芙岚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颈背,靠近他的脸。“你真的只在乎我父亲的黄金吗?难道你不觉得我很迷人?”
“你当然很迷人。”杰明靠近她的唇,准备吻她。
但是他并没有吻到她,因为艾雅把燃烧的树枝踢到杰明腿边的地上,立刻使他的紧身背心着火。
那惊动了众人,陶德和其中一名车夫赶紧把火扑灭,而莱斯和汤姆则持剑从帐篷里跳出来。
杰明没有受伤,但是他气得全身发抖。
“很抱歉,”艾雅对他微笑地说道。“我可能踢得太用力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追求我有钱的堂姊。”
“艾雅,”芙岚气愤地说道。“我会报仇的!”
杰明开始恢复言语的能力。“今晚你睡在我的帐篷,我要看着你,以免危害别人。”
艾雅对他微笑。“我宁可把脸埋在马粪里,也不愿意和你睡同一个帐蓬。”
杰明向她走去,但陶德站到他的面前。“我会看着她,保护她。”
“保护她?”杰明惊喘出声。“那谁来保护我们免于她的伤害?”
“我没有受伤,”莱斯说道。“你受伤了吗,汤姆?”
汤姆微微一笑,他父亲正是芙岚鄙视的商人,所以他站在艾雅这一边。“我也没有受伤,看来这里只有一个人被这商人的女儿伤害。”
艾雅感动地看着汤姆和莱斯。
杰明举起双手。“全部去睡觉,你们要睡哪里我都不管!”
于是,这一夜他们分睡在两个帐篷和两辆马车。
“醒醒。”艾雅对陶德耳语。他和洛杰睡在绘了图案的马车底下,而马车的内部则留给艾雅。
陶德半睡半醒。“艾雅,天还没亮,回去睡吧!”
“那些马车要去哪里?”
陶德用半闭的眼睛看到数码外的路上有许多马车经过,“不知道,我以前没来过这里,回去睡吧!”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他们。”意指她将吵醒所有的人,让每个人都不得好眠。
“大概今天是市集日,他们要去村里卖东西。”他答道,然后倒头继续睡。
艾雅站起来看着那些马车。市集日!她一直想去市场看看,芙岚昨晚说的话是真的:艾雅的确要人把农产品运到村里去卖,然后她会询问小贩几百个问题。
她弯下身,再次摇醒陶德。“起来,我们要去市场。”
“我……”陶德蹙着眉说道。
艾雅知道他担心什么,他不喜欢被别人看到。“别担心,你待在马车里面,没有人会看到你。”
陶德从马车底下慢慢地爬出来。“不行,他会生气的。”
“他已经很讨厌我了,所以有什么关系呢?”
“艾雅……”陶德警告她。
“求求你,”她低声说道。“你知道我以后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想我的丈夫会让我去市集吗?他会不会把我当成怪胎到处展示?”
“怪胎”和“展示”这两个词使得陶德同意。“但是他会听到——”
“跟在那些马车的后面就不会被听到了。噢,陶德,求求你,我不能让这个男人把我和外界隔绝。也许他会听到,但至少我们可以试试。”
陶德咧嘴而笑。“我们可以试试把握这一天,对不对?”
艾雅冲动地圈住他的脖子,热烈地抱了他一下。“谢谢你!”
艾雅没空看她的拥抱对陶德造成什么影响,她爬到马车底下摇醒洛杰,然后悄悄地从孟杰明的视线范围溜走。
“她不见了!”杰明气得快说不出话来,否则他一定会吼得使天上的星星全掉下来。
莱斯从帐篷里爬出来,看着马车昨夜停放的地方。这几天来,他愈来愈喜欢看着艾雅的巨龙和猛狮。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会担心艾雅是不是被绑架,但现在他知道如果有什么问题,艾雅都会解决。他打着呵欠,心想艾雅会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当晚餐。
“不知她把马车弄去哪里了?”汤姆四处张望,仿佛马车可能会藏在石头的后面。 .
只有杰明非常生气。“看来你们俩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和陶德在一起,”汤姆说道。“他会注意她的安全,我相信她很快就会回来了。”
杰明看着他的手下,仿佛他们疯了,他们似乎毫不关心他受雇要护送继承人到她的未婚夫家,而这个—一这个艾雅一逮到机会就整他。“我非找到她不可!”杰明转向正在准备早餐的女慵。“你必须叫醒小姐——”
他突然停止说话,因为芙岚正慢吞吞地从马车出来,他发觉刚睡醒的芙岚并没有那么美丽。“她偷了一辆马车跑掉了,”杰明说道,并没有解释“她”是谁。“我必须把她找回来”
芙岚不喜欢一大早醒来就得面对艾雅的恶行。“她去村子里了。”芙岚说道,从女佣的手中接过一杯苹果酒。她的衣服绉了,她很生气艾雅在打包行李时没有把它摺好。
杰明忙着上马鞍和襞脾气,因此没听到芙岚的话,但莱斯和汤姆——拿了满手的起司和面包——转向芙岚。“她为什么要去村子里?”汤姆问道。
“当然是为了赚钱!”芙岚答道。
当三个男人惊愕地看着芙岚时,她紧闭双唇。她何时变成了艾雅的监护人?“这附近有个市场,对不对?”她的声音充满讽刺。“哪里有钱可赚,艾雅就会在哪里。”她眯起眼看着杰明。“我告诉过你她是个小奸——’
她并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杰明已经跃上马,消失在扬起的砂
骑着马时,杰明心想他并不相信芙岚的话。为什么和梅家继承人住在一起的女孩会想要去市场?即使他想起陶德曾说艾雅对金钱很有一套,他还是不相信那个泼妇除了画画以外还会什么。她的生活与外界隔绝,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本事?
不,杰明纠正自己,是芙岚的生活与外界隔绝。艾雅有家人,以前和他们住在一起,现在则是定期回去探望他们。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辆——”快到村落时,杰明开始询问路人,但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有个人指着他说:“是他!那个屠龙侠!是他!”
杰明咬着牙,骑马离开那男人。艾雅果然在这里,而且村民已经看到他在那可憎马车上的画像。
艾雅似乎总是有办法羞辱他,自从认识她后,他的生活就变成闹剧。“或是希腊悲剧。”他嘟囔着,骑马穿过人群。
“屠龙侠!”那句话他不只听到—次。讽刺的是,他们怎会认出他?他脸颊上的抓痕仍明显易见,一只眼睛仍然瘀青。
快接近村落的尽头聚集了一大群人,杰明从他们的头上看到马车的颜色,而且——信不信由你——他还听到艾雅的声音。这么娇小的女人怎会有如此宏亮的声音?
为了接近马车,杰明必须绕过人群从后面过去。由于他骑在马上,所以眼前的景象他看得一清二楚。
当初买马车只是为了伪装,他并没有想到要做什么用途。陶德告诉他地窖里有一些布,于是他决定用它们来做伪装,但是现在他发现这辆马车已经被弄成卖布的摊位。马车的一侧被掀起,用两根柱子顶住,形成一个门,门的底部有个板架,恰好可当成柜台。艾雅在马车的内部垂挂一大疋布做为帘幕,陶德一定躲在那后面,以免被人看到。洛杰正按照艾雅的指示急着量布裁布,两人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令杰明困惑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围着马车,难道他们从未见过布商?或是被马车的图案所吸引?这些村民疯狂地抢购布疋,杰明知道几个小时前马车里的布堆得很高,但现在看起来却所剩不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块起司、好几袋面粉、一只牛后腿以及(除非他猜错)两只鸡。那些只是他所能看到的;他相信还有更多东西是放在地板上,他没有看到的。
他策马前进了几步,但是艾雅的吼声使他停了下来,
“我的祖先是世上最伟大的商人!’艾雅喊道,即使她好像只是对她面前的一个男人说话。“有没有看到这些布闪闪发亮?那是龙的鳞片使它们发亮!知不知道屠龙的故事啊?伟大的骑士杀死它们,没错,但是我的祖先把它们的皮剥了下来,用盐腌藏起来,留给后代子孙。后来我的祖母得到神的庇佑,发现了一种方法,能够把鳞片纺成纱线。接着我伟大的祖父打造了一个特大的织布机,将鳞片织成布。瞧!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样子?龙布!”艾雅喊着。“龙布大拍卖,永远磨不破!”
杰明花了好一晌的时间才搞清楚他刚才听到的谎言。龙布?永远磨不破?她怎么能那样说谎?她怎么能——
杰明投再浪费时间多想,直接骑马穿过人群,来到马车的前面。
“怎么——”艾雅看到来者何人。“打烊了,伙计,恶魔已经把太阳吃掉了。”艾雅对洛杰和她身后的陶德喊道。
“下来!”杰明绷着脸对艾雅说道。
一个站在杰明脚边的男人(他的腋下夹着一只肥鹅)抬起头看到杰明,忍不住大喊:“屠龙——”但杰明严厉的眼神立刻使他噤声。
“立刻下来!”杰明命令艾雅。“马车交给男士们处理,”他转向洛杰和一定也正听着的陶德。“立刻驾马车回营地。”洛杰仅点个头,艾雅打开门走出来。
“有谁可以问问这位先生他在生什么气?”艾雅问道,阳光使她眯起了眼,她看着群众,但是拒绝看杰明一眼。“或是因为我活着能够呼吸就冒犯了他?”
杰明不想再使自己成为笑柄。“嘿!”他对一个魁梧的男人喊道,“把她抱过来这里。”他并不想靠近这些把他和马车的图案做比较的村民。
那男人的脸亮了起来,仿佛他得到进入王国的钥匙,他立刻把艾雅抱下来,放在杰明的马鞍上,让她坐在杰明的身前。当他准备放开手时,他发现杰明的匕首抵住他的下巴。
“如果你想保住你的手指,”杰明说道。“不要乱碰。”
那男人一脸敬畏,而早就被马车和艾雅对龙布的品质保证弄得很兴奋的群众,发现这场面很投合他们的想像。一个站在杰明后方的男人大喊:“屠龙侠!”不一会儿,所有人都高喊“屠龙侠!”屠龙侠!”屠龙侠!”
杰明莫可奈何地向天空看了一眼,骑马离开村落,但是他没有骑得很快,因为他想再和艾雅沟通一次。
“你使我们引人注目,”杰明原本想找个可以下马的地方再说,但是他等不及。“如果你到处炫耀,使我们成为众人的焦点和笑柄,那我们何必伪装?”
艾雅没有吭声。
“你没有答案吗?”杰明质问道。“你从不对你的行为稍做解释吗?你做事之前从不先思考吗?”
艾雅侧坐在他的前面,身体被他的手臂圈住,她的左侧贴在杰明的身上。虽然她决定要因为他所做的事(尤其他居然没认出她就是黛安娜!)而恨他,但是靠在他身上的感觉满舒服的。
“艾雅,”杰明严厉地说道。“你不想为自己辩护吗?”
艾雅偏个头。“马儿,你听到有人在说话吗?没听到?我也没听到,那一定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杰明重重地叹口气。“当我收到梅柏肯的信,问我愿不愿童护送他女儿离开英格兰时,我心想这是赚钱的好方法,”杰明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但现在我宁可和苏格兰高地的暴民作战,也不愿意处理……”一如往常,艾雅似乎仍无动于衷。
杰明深吸口气,要自己镇定下来。“艾雅,”他柔声说道,此时像这样抱着她,他会想起她是个女人,大部分的时候他只记得艾雅是个整人的小魔女。“你不能这样随心所欲地驾着马车消失,你和你的堂姊受我保护,我必须随时知道你在哪里以及你在做什么,懂吗?”
杰明再次等她回答,即使那是对马儿所说的话,但是当他低头看艾雅时,却发现她靠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这也难怪,杰明想着,她的工作量是其他人的两倍。虽然艾雅不曾为他做过什么,但是他看到了艾雅替其他人所做的一切。现在,从马车里的东西来看,接下来的一星期他都不必买粮食了。也许,杰明勉强地想着,陶德说艾雅对金钱很有一套是对的。
可是,他必须训诫艾雅对于“龙布”所说的漫天大谎。
他看到营地就在眼前几百码的地方,也知道其他人都在等他启程,但是他没有过去,反而冲动地把马儿掉头,骑上一座小山坡,在一株巨大的橡蛮则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艾雅下马(仿佛她是个孩子),这并不容易,但是他没有吵醒艾雅。他坐在橡树下,艾雅坐在他的腿上熟睡着。
她睡了将近一个小时,杰明握着她的手,发觉她好小,也许只有她的脾气是大的,此刻当他看着她的小手,并发现她的头甚至碰不到他的下巴时,觉得自己很有保护能力,仿佛他真的是艾雅在马车上画的那个屠龙侠。
他将艾雅紧紧抱在怀里,头靠在树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八章
数分钟后,他惊醒过来。
“拿开你的脏手!”艾雅对他吼道,用手肘撞他的肋骨。“你以为我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吗?” ,
杰明眨着眼,半天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或是发生了什么事。近日来,混乱似乎成为正常的状态。自从他翻过那面墙,遇到这奇特的女孩后,混乱就成为他的生活方式。
她仍坐在他的腿上,可是却对他大发脾气——她似乎总是如此。“你以为我是另一个黛安娜吗?”
如果她是别的女人,坐在他的腿上和他一起醒来,他会亲吻她,但艾雅不像其他女人。
他不发一言,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到地上,迳自朝马儿走去。
艾雅一头雾水,他对碰上的每个女人都加以调戏吗?“色狼!”她说道,但是她的语气并没有应有的指责。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杰明走近她。“我不会——”她的话被打断,因为杰明箍紧她的腰,把她抱到马鞍上。可是他把艾雅抱得有点太高了,以至于她重重地跌坐马鞍上。当她惨叫一声时,杰明微微一笑,跨上马坐在她的身后。
马儿一启步,艾雅就很自然地往后靠在杰明的身上,那使他扬起嘴角,而且(虽然他没有看见)艾雅也微笑了。
过了一会儿,艾雅柔声地说:“我选了你最喜欢吃的那种白色起司。”
“真的吗?”杰明问道,设法使语气保持平稳,但是内心却狂喜不已。这是艾雅第一次为他服务,尤其贴心的是,她注意到他喜欢什么了。
他努力找话说,“梅柏肯给了我一些盘缠,但你今天所换来的东西会替我省不少钱。”
艾雅在他的怀里扭动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他。“哦,杰明,我乐意帮忙省钱。我喜欢今天所做的买卖,很好玩的,而且……”她低下头。“也许这是我的专长。”
杰明微微一笑。“你的表现很出色。”
“真的?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是的,你做生意的手腕就跟你画画一样有天分。”
艾雅睁大了眼看着杰明。“可是我画的并不好,我相信你见过比我更好的画家。”
“不,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好的画家。”
艾雅欲言又止,好像忘了怎么说话,那模样令杰明觉得好笑。“我注意到你喜欢杏仁,所以我打算把杏仁作为鸭子的填引作料,而且……”她从上衣里拿出一些野生的鼠尾草。“我发现这个,它也可以用来填料。”
杰明对她笑笑。“我一定会细细品尝。”他低声说。
艾雅一时弄不懂他的意思,接着她红了脸,因为她了解到杰明是指鼠尾草藏放的地方。她红着脸转过身去。
看到营地时,艾雅说:“我能帮忙节省开销吗?我喜欢当一个有用的人。”
“当然可以,”杰明说道。“但是不准说谎,别再说你卖的布永远不会磨损,也别再突然消失。你无法想像我今天早上醒来,发现你不见踪影时,是多么担心?”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艾雅嘟着嘴说道。“如果我摔到洞里爬不出来,你的日子会轻松许多。”
杰明笑笑,把她搂得更紧。“艾雅,如果你不见了,我会怀念你的。我知道你只会带给我麻烦,但我还是会怀念你的。”
知道杰明看不到她的脸,所以她尽情地咧着嘴笑。“今天有白萝卜和红萝卜,还有一块奶油。喔,对了,还有洋葱,而且我可以把鹅毛拔下来做个枕头给你。”
“那太好了,”当他们进入营地时,杰明轻声说道,莱斯协助艾雅下马。“的确好极了。”
一看到艾雅坐在杰明的身前时,芙岚立刻知道他们的关系改变了。当然会有改变,因为艾雅对男人似乎很有一套;也许是她常弄好东西给他们吃。
芙岚重重地叹口气,这趟路并没有如她的预期。当她同意假扮梅家继承人时,她想像一路上每个人都会知道她是谁,那样她会吸引许多男人的兴趣,然后她会从中选一个做为丈夫。虽然这样做可能算是欺骗,但芙岚希望她的美貌能够使对方爱她。她知道这是自己想嫁个好对象的唯一方法。
艾雅知道这趟行程结束时要面对什么,芙岚并不知道,她不知道梅柏肯是否替她做了安排。他会不会寄一封信给她,告诉她不必再当艾雅的“女伴”了?她会不会被送回“家”?她总是对艾雅描述她的家人像一群天使,但事实上他们只会要求她从梅家拿更多的食物、更多的钱、更多的任何东西。
芙岚知道艾雅认为她生活在“美丽的监牢”是世上最可拍的事,但艾雅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女人没钱时会怎样。芙岚的母亲曾是个大美女,但是她为爱结婚:她不愿嫁给一位富有但年老乏味的银行家,而是嫁给一位英俊但从无法定下心来工作的男人。五年后,芙岚的母亲不再美丽,怀孕生子以及挣钱养家使她变得苍老憔悴。
母亲在世时,穿着破烂衣服的芙岚经常走到银行家的豪宅前,心想母亲怎么会嫁给父亲那种人。她看着银行家的孩子穿着干净上浆的衣服,看着他们的玩具,然后发誓绝不重蹈母亲的覆辙。如果她——芙岚——能够幸运地继承母亲的美貌,她绝对会善加利用。
写信给梅柏肯,说明她家是他的远亲,并要求一份工作是她想出来的主意,有时芙岚会想起当时她费了多大的心血,从印刷工人的桌上偷走高级信纸,然后一遍又一遍地修改信的内容。她在信上告诉梅柏肯,他的女儿一定很寂寞,因为从未有人见过她,因此她——芙岚——能不能去当她的朋友?
当回信和一袋钱寄来时,芙岚和她的家人欣喜若狂。他们庆祝了一个星期,差不多把钱花光了。当梅家的马车来接芙岚时,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现在,芙岚看出能让她离开艾雅、离开吝啬的梅柏肯、离开可怕的陶德,并且不必依赖梅家财产的方法。如果她能够使男人爱上她,她会和对方结婚。她不要求对方富可敌国或是令少女脸红的美男子,她只要对方像被她母亲拒绝的银行家就行了。
但是,她能嫁给谁?如何找到对象?芙岚很想尖叫。如果这一路上都得乔装是孟杰明的妻子,她要如何找到合适的对象,艾雅敢溜出杰明的视线,她可不敢。
于是芙岚看看眼前的机会。杰明有两个手下,但芙岚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穷光蛋,比她好不到哪里。现在只剩下杰明可以选择。
而他却看上艾雅了!”
该死的女人!芙岚想着,艾雅根本不晓得男人如何看待她,她无知到以为男人盯着她瞧是因为她是传奇的梅家继承人,但事实是艾雅的活泼朝气大大弥补了她所缺乏的古典美。和外界完全隔离的艾雅根本不晓得什么行为是适当的、什么是不被接受的,她很有可能招待她父亲派来见她的人在谷仓里用晚餐!
艾雅没有阶级的观念,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两年前,一名年老的公爵表示他听腻了关于继承人的种种传闻,想要亲眼见艾雅一面。结果艾雅叫他拔鹅毛,并且把那情景画下来,然后把画送给他。老人离开时,发誓他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愉快的下午。第二年当他们得知老人去世时,艾雅伤心地流下了泪。
因此,孟杰明会着迷地看着艾雅并不令芙岚惊讶,真正令她惊讶的是艾雅也用同样的眼神看他,以及陶德观察他们时的眼神。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正在滋长!
爱情,芙岚厌恶地想着,那就是爱情的开端,那愚蠢无用的东西,每个人都在提,但没有人真正需要。就是爱情害她母亲不幸福,就是爱情——
就是爱情即将使艾雅身败名裂,芙岚想着。万一艾雅件逆她的父亲,执意嫁给一个穷伯爵,那么梅柏肯一定会取消她的继承权。然后,当然喽,她的伯爵就会因此而离开她,那么艾雅将会流落何方呢?
也许我应该救她,芙岚想着,如果我抢走盂杰明,那么艾雅就不可能惹她父亲生气,也不会有丧失继承权的危险。
而且如果我嫁给伯爵,那我就是芙岚夫人,她微笑地想着,那岂不是会让我妹妹嫉妒得抓狂?
当然,孟杰明说过他很穷,所以他才会接下这份差事。但是,一个有爵位的人能穷到哪里去?况且他有很多愿意帮助他的有钱亲戚。芙岚看到那些亲戚一收到他的信,就立刻派人来保护梅家的马车。
和她比较起来,孟杰明有钱多了,而且恐怕是她唯一会遇到的男人。可惜的是他长得太英俊,芙岚早巳发现愈丑的男人愈容易色诱。
芙岚眯起眼看着艾雅,在心里设定一个目标。这趟行程结束时,她就会是孟杰明的妻子了。不论得采取什么手段,她都会放手一搏。有朝一日,艾雅会感激她的。
艾雅正在重新整理那可怕而且不舒服的马车。如果英国女王能够自由地在国内到处走动,梅家的继承人为什么不行?答案当然是梅柏肯大小气了,不愿意多花一些钱雇用警卫,以至于他的独生扩被迫像个无名商人的女儿旅行。不过,艾雅似乎很喜欢跟那些下流阶级以物易物。跟她父亲一样,喜欢赚钱。
芙岚站起来,拍拍身上。她讨厌坐这么烂的马车,等她成为孟夫人的时候,她要有专用的豪华马车、天鹅绒座椅、十二个男仆,以及——
“你在计划什么?”
芙岚吓了一跳,她不必转身就知道对她耳语的人是陶德,那可憎的矮男人。 ,
“我在想,也许我可以拯救艾雅。”她答道,然后摆着架子走开。让他去猜吧,让他去陪伴他心爱的艾雅,揣测我究竟在想什么吧!
她微笑地朝杰明走去。
“愿意陪我走一段路吗?”杰明问芙岚。“今晚的夜色很美,”
芙岚挽着杰明伸出的手臂,两人沿着小路漫步。
“再过几天就不必露宿野外了,”杰明说道。“我们将借住在我的朋友的家,有床可睡。”
芙岚微微一笑。“太好了,终于可以不必围着营火煮饭吃了。”她扮个鬼脸说道。
“艾雅做得很好,不是吗?我从不知道杏仁的味道这么棒!”杰明微笑地回想着。
芙岚抬头望着他,逐渐变暗的天色使她显得格外美丽。“你打算和我一边散步,一边聊着另一个女人吗?”
“呃,不……”杰明说道,接着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们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后,芙岚突然笑了起来。
杰明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仍转向她,准备微笑。
“我们是同类型的人,对不对?”芙岚友好地说道。
“怎么说?”
“告诉我,杰明,你必须费工夫去追求女人吗?我是指,你得送花或是写情诗才能得到女人的注意吗?”
杰明低下头。“事实上……”他吞吞吐吐。
“我也不必,”芙岚说道。“只需安静地坐着,让他们来追求我。曾经有男人为了争夺坐在我的旁边而打架,或是争先恐后地端苹果酒给我。”她抬头看着杰明。“你一定常遇到这种情况。”
杰明笑笑,低头看着芙岚。“我承认的确如此,直到最近才——”
芙岚蹙起额。“我想,你和我应该谈谈正事了。”
但杰明的心思还停留在“最近”。第一天认识艾雅时就把她压在身体下,后来他把她压在腿上打屁股,接着她攻击他,把他的眼睛揍得瘀青;骑马时艾雅坐在他的前面睡着,后来她坐在他的腿上——
“……为结婚做打算,也许应该秘密进行,然后再告诉我父亲——”
“结婚?”杰明没有听到前半段的话,茫然地说道。
芙岚对他眨着浓密的睫毛。“我以为你想要梅家的黄金,我继承的财产。”
“我……”杰明不喜欢听到这件事如此直率地说出。
“没关系的。”芙岚说道,将身体尽量贴近杰明。当她发现他的心思飘到别处时,她突然放开他,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噢,杰明,你不知道我将来要面对什么,父亲要把我嫁给一个可怕的男人,我永远不会有爱情和孩子,我知道的!我出生后才三个星期就像个囚犯被关起来,结婚后我仍旧会是个囚犯。噢,这叫我如何忍受?”
杰明把芙岚拉到怀里,轻抚她的背安慰她。
“我知道艾雅是出于恶意才会说你想娶我,但那正好应验了我的祈求。我一直梦想父亲会派一个美男子来护送我,然后我们也许会——不,我不敢说出来。”
“告诉我。”杰明喃喃道,害怕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也许他会把我从这可怕的婚姻搭救出来。”
“你父亲很信任我,他——”
“你的家境如何?”芙岚说道。“像艾雅一样贫穷吗?吃得饱、睡得暖吗?”
杰明咽着口水,想起裴玲描述的发霉扁豆,以及她梦想得到温暖。最近和艾雅的相处使他开始忘记他的责任,芙岚的一席话将他带回现实。
芙岚抓着杰明的手臂,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我们可以秘密结婚,一旦结了婚,父亲就无法反对,他无法解除我们的婚姻。”
“但是……”杰明不想说话,万一梅柏肯大发雷霆,他会不会取消她的继承权?
芙岚微微一笑,仿佛能够看穿杰明的心思,“每个人都只注意到我父亲的财富,以至于忘了我母亲是有钱人的独生女。如果父亲什么都不给我,我还有爷爷留下的土地、房子、一、两座城堡以及可观的收入。”她对杰明微笑。“更何况,我不相信父亲会因为我嫁给伯爵而感到失望。”
“也许吧……”杰明心不在焉地说道。
芙岚抬头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会救我的,对不对?为了我?为了你的家人?”
杰明坚定地抓着她的肩膀。“我会尽全力去——救你,但是我的荣誉感使我必须征求你父亲的同意。我不能和你秘密结婚,我必须得到他的同意。”
芙岚移开目光,以免被杰明看见她的脸。她不能让梅柏肯知道此事。
“我才不在乎他同不同意,他把我关了半辈子,又把我卖给有钱人家的儿子,难道我不应该得到幸福吗?”
“别这样说你父亲,别——”杰明知道问题出在自己似乎无法思考。婚姻不是儿戏,不能等闲视之。如果他惹火像梅柏肯这么有钱的人,他的家人会发生什么事?他必须考虑他们。“我会---”
“你不喜欢我,”芙岚嘟着嘴说道。“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我当然喜欢你。”杰明说道,但是连他自己也知道他的声音没有说服力。坦白讲,他很少想到芙岚。
“我能理解,”芙岚冷冷地说道。“一向都是如此。毕竟,我是梅家的继承人,那通常会把男人吓跑。没有男人会因为我本人而爱我,他们都只想要钱,只有艾雅能够使男人爱她。你看陶德,丑八怪一个,但是他爱艾雅;莱斯的目光也离不开她,甚至汤姆也想追她。艾雅说得对,我不是人,我只是父亲的黄金。”
芙岚转身朝营地走去,但是杰明抓住她的手臂。小裘总是说女人只要告诉杰明一个悲伤的故事,他就会变得柔情似水。
“芙岚,”他柔声说道。“不是这样的,你是个非常甜美的女人,每个男人都会很一娶你为妻。”
“哦,杰明,”芙岚攀着他的脖子。“我就知道你爱我!我会成为世上最好的妻子,而且你的家人会得到最好的享受,你会成为世上最快乐的男人。”
芙岚拉着他的手。“走吧,我们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人。”当她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对,你应该写信给我父亲,我也会写信给他,我们把信放在一起寄给他。我相信他会同意的,因为他会很高兴听到他女儿被称为伯爵夫人。走吧,别耽搁。”她停了下来,看着杰明。“哪里不对吗?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即将和梅家的继承人结婚,请告诉我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这是我必须做到的,”杰明喃喃道。“这是我的家人需要的。”
芙岚伸开双臂,转着圈子。
“我是世上最快乐的女人,你呢?你不快乐吗?”
“哦,我很快乐,真的很快乐。”但是他的声音充满了听天由命的感伤。“走吧,我们得回去了。”
“对,我们得告诉他们,”芙岚高兴地说道,然后停了下来。“可是,亲爱的,我们先别说要写信给我父亲的事,艾雅会——呃,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说我们即将秘密结婚就行了,好吗?”
“当然可以。”杰明说道,然后重重地叹口气,跟着芙岚走回营地。
我最亲爱的妹妹:
你们的愿望可能会成真了,看来我可能会和梅家继承人结婚。不,别以为这是爱的结合,这并不是。芙岚需要救助而我们需要新的屋顶,所有的好姻缘不都是那样安排的吗?
不过,我坚持要得到她父亲的同意才肯结婚。由于梅柏肯已经把她许配给别人,我想他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可是芙岚认为他会同意,因此催促着我们马上结婚。
我会让你们知道后绩如何发展。
还记得我告诉你们的艾雅吗?她证明了她自己相当有用,不论走到哪里,她都能够做买卖,虽然为了做生意她编了漫天大谎(但是那些谎言极有趣),不过她把整车的布都卖光了,换得许多钱币和牲畜。接着她用牲畜和一名商人换了一百双鞋子,并且跟一位喇送葬回来的寡妇买了一千个扣子。然后,她叫所有人——当然,继承人除外——把五颜六色的扣于缝在鞋子上,到了第二天她用原价的两倍把鞋子卖掉。
莱斯说她在一星期内就使布疋的价值增为三倍,他笑说一个月后艾雅就能买房子了。我担心莱斯可能爱上她了,恐怕汤姆也是。
不过,由于艾雅做生意的高明手腕,我已经有好几天不必动用梅柏肯给我的盘缠。
我们会在戴克伦家暂住几天,等待梅家的马车抵达和芙岚父亲的回信,所以你们可以写信到那里给我,
致上我对你们的爱和祈祷
杰明
附笔:对不起,那件紫色的丝绸背心在艾雅放火烧我时被烧破了,不过别担心,我没有受伤。
“怎样?”小裘问道。“你觉得如何?我确信他即将和梅家继承人结婚,我相信梅柏肯会很高兴他的女儿嫁给杰明。毕竟,他是个伯爵。”
“我可不那么确定,”裴玲说道,嗅着屋后小花园传来的花香。“你想,如果梅柏肯把女儿嫁给哥哥,他会拒绝吗?有哪个男人会拒绝?因此他会要把女儿嫁给富有商人的儿子,其中必有隐情,正如许多穷贵族想要娶她一样。”
“说的也是,”小裘说道,可是不愿意去想那件事。“你觉得这个叫艾雅的是怎样的人?”
裴玲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我觉得她是我听过最有趣的人。”
“有趣?我猜那个刚送葬回来的寡妇不会觉得她‘有趣’。奇怪,怎么没有人把她丢到堆肥里?”
“可是,话说回来,那寡妇要拿一千个钮扣做什么?也许她很感激有人把它们买走。”
小袭不再踱步,看着裴玲。不晓得什么缘故,她和裴玲的角色似乎交换了。以前通常是小裘愤世嫉俗,对事情抱着怀疑的态度,现在却是裴玲对金钱持悲观的看法,基于某个理由,小裘不喜欢这个叫艾雅的女孩。
“噢,小裘,”裴玲叹口气说道。“你从不浪漫吗?你担心生性浪漫的哥哥会爱上这个穷艾雅,然后我们便将永远吃不饱。”
“根据你的说词,他已经爱上她了!”小裘嘟囔道。“你怎会说哥哥很浪漫呢?难道是浪漫使他成为如此优秀的军人吗?”
“那当然。”
“你疯了!杀个你死我活的,军人有什么浪漫可言?”
“你很清楚杰明讨厌杀戮,他爱的是战胜邪恶的荣誉感和正义感。”
“那倒是真的,”小裘慢慢地说道,“可是那跟艾雅又有什么关系?她简直快把哥哥搞疯了,而且还放火烧他。”小裘眯起眼睛。“我倒是很想放火烧她。”
“摘一些樱花给我,好吗?凭它们的味道来判断,今年应该会丰收。”
小裘拿出身侧的匕首,从最近的樱桃树砍一截树枝下来。“我们要写什么给哥哥?”
“你的意思是,我们能写什么使他真正爱上这有钱的女人,因为杰明已经承认他只是为了要有新的屋顶而娶她。”
“没错,杰明的荣誉感不会扩展成婚姻里的爱情,对不对?我们太穷了,无法兼顾到爱。”
“而且他的负担大多了,”裴玲感伤地说道。“母亲和我”
“还有我,”小裘说道。“我想要像女王一样,终身不嫁!”
“我想要像女王蜂一样有一千个小孩,每个都拉着我的裙子并且搂着我。”
小裘微微一笑。“欧亨利永远等着你,他会给你——”
“小心我修理你!”裴玲说道,伸手去抓她的小妹。
第九章
大雨下了好几天,溪流暴涨,状况原本就很不好的路面更是变成泥沼,使得马车动弹不得。
当杰明指挥着马车从泥地拉出来时,他不禁为自己感到难过。他一直是个杰出的军人,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要为商人的马车和排解纷争负起责任?明明是个伯爵,没有家产可以继承。雨势大得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除了湍急的溪流打在地面的声音之外,他什么都听不忧。
他下了马,设法走到又被卡住的马车旁边。当然,即使当他踩在泥泞里时(那感觉就像他的全身被湿冷的烂泥巴淹没),他也知道自己真正的问题不是大雨,而是艾雅。有时他会觉得在认识艾雅之前,他仿佛没有遇上任何问题。和认识艾雅后所经历的挫折比较起来,生死的挣扎又算什么?
就在他以为他们会成为好朋友时,每件事都在一瞬间改变了。他还来不及阻止芙岚,她就已经跑回营地,大声宣布他们即将结婚。杰明心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艾雅当时脸上的表情:背叛、受伤、不敢置信。
从那时候起,艾雅就拒绝与他交谈。杰明曾两度试图跟艾雅解释他并不自由,他想告诉艾雅婚姻对他而言是一笔买卖,他无法顺应自己的心意去做,因为如果他顺着自己的心意,他的家人……
但是艾雅不想听他解释,每次她都甩开他的手,拒绝交谈。事后,当他想到肩上所扛的责任时,他心想也许艾雅不跟他说话也好。但是两天后当她告诉其他人那块白起司不小心滚下马车时,他觉得很想哭。
但是今天早上,杰明的心情又有了大改变,因为艾雅把一个塞满鹅毛(那是她为杰明保留)的小枕头交给莱斯。
现在,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会抵达他军中好友戴克伦的家,那里会有干爽的床铺和热食,也许所有的人都会觉得舒服一些。
大雨中杰明看到“龙车”——因为每个人都坚持如此称呼——在他们的前方往前走。因为那辆车比较轻,比较容易走过泥地,所以他命艾雅和芙岚坐那辆马车。这一辆由于载满了帐篷和所需的家具,所以经常陷在泥泞里。
杰明很快就看出他必须帮忙推车,因为莱斯和汤姆(那两个该死的家伙!)骑马走在龙车的两侧,只留下车夫、他和陶德设法使马车移动。
刚开始,杰明只顾着研究车轮,因此没听见陶德在他的旁边喊着:“石头!把石头放在轮子底下,或是用树枝,什么都行!”
杰明点个头。他私人的问题把他弄得心烦意乱,使他连最简单的方法都没有想到。乔治坐在前头,设法控制被闪电吓得不安的马儿,杰明和陶德到处寻找可以放在右后轮底下的东西。
“你能够推吗?”杰明对陶德大喊,并看到他点头,雨水像瀑布般从他的脸上流下来,在扭曲的疤痕上形成小水沟。
杰明用肩膀抵着马车,陶德也跟着做,他粗短的腿深陷在泥泞里。
“准备好了吗?”杰明对乔治喊道,当听到乔治抽了一声马鞭后,他们就用力地推。在泥泞中想要找到附着点并不容易,而且他们一直滑倒,但杰明看得出马车快要推上来了。“再一次!”他大喊。“再用力一点!”
正当马车快被推上来时,杰明被一阵拳头打倒在泥地上。
“他不行!他不行!”艾雅对杰明尖叫着,猛打他的脸和胸膛。
杰明举起手臂以挡住艾雅的拳头,但是他身体底下的烂泥像巨大的海怪想要把他吞噬掉。莱斯一把抓住艾雅的腰,将她抱开。
杰明深陷在泥泞里,得抓住车轮才能够把自己拉出来。“她又是哪根筋不对了?”杰明大喊,用手抹掉脸上的烂泥。
莱斯耸耸肩,尽可能地抓住艾雅挣扎的身体。
“放开我!”放开我!”艾雅使劲地尖叫着,拚命想挣开莱斯的掌握。
杰明对莱斯点个头,示意放开艾雅,准备接受她的攻击。
但艾雅并没有跑向杰田,而是尽快地跑到陶德的身边。他跌靠在马车的后面,紧闭着双眼,似乎没有了生命迹象。
“看看你做的好事!”艾雅对杰明尖叫着。“你去下地狱吧!”她转向莱斯。“帮我把他扶到马车里面。”
莱斯和杰明都走上前,但艾雅阻挡杰明,她愤恨的眼神使得他退后了一步。
他们是恋人,杰明突然想到,所以她才会如此保护陶德,不让别的男人靠近她,因为他们是恋人!”
这时,愤怒给了他力量。当莱斯回到马车旁时,杰明对车夫大喊,然后两个人就用力地推。突然间,杰明仿佛获得海克利的神力(译注: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当马车已经被推上来时,杰明还在推。
莱斯把手放在杰明的肩上,但杰明不予理会并且继续推,于是莱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杰明拉开。但是当杰明转向莱斯时,他的眼神使莱斯后退了一步。两人并没有交谈,莱斯跃上马,骑向另一辆马车。
杰明愤怒得说不出话来,也无法思考自己为何愤怒。他跃上马,骑在马车的旁边,直到他们抵达戴家门口。
“杰明!”戴克伦热情地拥抱比他年轻的杰明。克伦是个高大的男人,浓眉大眼,外加一头凌乱的红发,单凭外形就能在战插上吓退许多人。
虽然如此,他却从不曾使女人感到害怕。正如有个女人对杰明说过:“谁会害怕嘴形那样好看的男人?”
“这是你吗?”克伦问道,用他的大手擦去杰明脸上的泥。
但是杰明没有心情开玩笑,他气冲冲地甩掉克伦的手,回到马车旁。“把马车锁好!”他对车夫大喊。“还有你,男孩,照顾那些马,如果让我发现它们被苛待,我会叫你后悔一辈子!”
克伦站在雨中,看起来像北欧的古神,不解地看着杰明。他从小就认识杰明,从未见过比杰明更有魅力的人,也从未见过杰明如此粗鲁。
汤姆下了马,拭去脸上的雨水,然后朝正在下车的芙岚点点头。虽然芙岚用一大块上过烛的布遮雨,但克伦仍看到她美丽的脸。他看着汤姆,扬起眉毛,仿佛在问:“杰明是因为她而生气吗?”
汤姆俯身向前,说:“两个女人。”
那句话使克伦狂笑起来,因为他晓得除了女人,没有什么能使杰明心神大乱。克伦从来没有想到像杰明这么英俊的人也会有女人的麻烦。
“该死!”杰明喊道,因为他一望进马车,居然发现艾雅和她的……她的情郎不见了!”
“他们在哪里?”他对一名正要把马匹带进马厩的男童吼道,那男孩当然不知道杰明讲的是谁,他赶紧躲避这满身泥巴怒气冲冲的怪兽。
杰明转向克伦。“有没有看见他们?一个女孩和一个很矮又——”他要如何描述陶德?
杰明看得出克伦根本不晓得他在说什么。
陶德不希望被人看见,杰明突然想到。他知道陶德会在哪里,因为他对克伦的家太熟悉了,
“看好马车!”他对莱斯大喊,然后抢走马僮手中的灯笼朝马厩跑去。如果一个人想躲起来,那是他会去的地方。
杰明提着灯笼,在马厩里四处寻找。他不确定自己一旦找到他们时会做什么,但是他知道艾雅是他的责任,而且他有权利——
在马厩的尽头有一间老旧的仓房,杰明正要离开时,看到门底下透出微弱的光。
在盛怒之下,他猛然打开门。令他不敢置信的是,他看到艾雅正在替陶德脱衣服!”
他第一个反应是把她拉开,然后(可能会)持剑抵着陶德。但是当艾雅把脸转过来时,杰明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帮我,帮我……”她的声音在颤抖。
杰明的愤怒顿时消失。他放下灯笼,走上前,“我能够做什么?任你吩咐。”
“他的腿……”
陶德躺在稻草堆和肮赃的马用毛毯上,脸色苍白得几近死亡。“我去找人来帮忙——”
“不!”艾雅抓住杰明的手臂。“求求你,”她说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全身湿答答的,杰明知道她很冷、很累而且很饿,可是她似乎浑然不觉。“他的自尊心很强,不喜欢被别人看到,你能理解吗?”
杰明相信没有人比他更能了解自尊心是什么。“你要我做什么?”
“他很痛苦,非常痛苦,帮我把他的湿衣服脱掉,让他保持干爽温暖。”
“好的。”杰明说道,然后开始帮陶德脱掉马裤,但他湿透的裤子粘在皮肤上,杰明只得用匕首把长裤割开。在战场上目睹过许多伤兵的惨状,杰明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但现在看到陶德的腿仍令他心惊肉跳。他的腿好像皮肉绽开,疤痕有大有小,腿骨似乎曾被打断,故意扭曲。他这个样子如何走路?如果他真的走路,他如何忍受每走一步路的痛苦?
杰明抬起头看向艾雅时,他看到她拿着一瓶暗色的液体。
“倒一些在手上,按摩他的腿,快!”
艾雅把液体倒在他手上时,杰明觉得它热热的。当他碰到陶德的腿时,他发现陶德的腿像死人一样冰冷。“再给我一些。”杰明说道,从艾雅的手中接过瓶子。他知道冷的滋味,他在苏格兰高地待过,那里的夏天比英格兰的冬天更冷。
“去马厩找我的马,鞍囊里有干的衣服,去把它们拿过来。快去!”如果有人看见你,就说是拿给我穿的。还有,把袋子里的小酒瓶也拿过来!”
艾雅微点个头,赶紧跑到马厩里。她很快找到杰明的马,从袋子里拿出衣服和银酒瓶。她捧着它们(以免碰到她的衣服弄湿),准备跑回仓房,但是墙外马夫的说话声使她停了下来。
“听说她就是梅家继承人,”一个男人悄声地说道。“虽然说是个秘密,但是每个人都晓得。”
“很想把那女的抓过来,想想那些黄金!”
“你要跟她求婚吗?”
“哈!我只想跟她父亲勒索赎金!”
听到那句话,艾雅拔腿就跑。回到仓房时,她看到杰明已经把陶德的衣服脱下来,用她的药搓揉陶德的胸膛和手臂。
“有没有人看到你?”杰明问道,当艾雅摇头时,他说:“很好,我不想使他们好奇,我们之前就应该想到这点。”杰明想到以前和裴玲一起骑马时,总是有孩童围着他们高喊:“盲女!盲女!”他无法想像如果陶德走在街上会发生什么事。
“我替他穿衣服时,”杰明说道。“我要你把酒倒入他的口中。”艾雅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那是上等的麦芽威士忌,世上最好的酒。照我的话做!”
艾雅微点个头,卷起毛毯来放在陶德的头下当枕头,慢慢将威士忌倒人他的嘴里。根据经验,她知道陶德神智清醒,但是腿部的疼痛使他恨不得自己失去知觉。
替陶德穿衣服比杰明原先想的更为困难,虽然他的腿很脆弱,但是他的上半身高大结实。过了好一会儿,陶德才开始因为艾雅强迫他喝下的威士忌而咳嗽起来。
“不,”陶德把脸转过去。“让我睡。”
“会的,”艾雅抚摸着他的头发说道,他的脸颊似乎恢复了点血色。“睡吧,我会在这里陪你,我不会离开你,”她把陶德的大手放在掌心,然后握在身则。她不晓得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当杰明想把她拉走时,她开始反抗。杰明抓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我已经受够了被你视为敌人,你又湿又冷,而且——
“我不会离开他。”艾雅甩开杰明的手。“都是因为你,他才会变成这样!”杰明退后一步揉着眼睛,他的每个动作都使得半干的泥块纷纷掉落。他不是早就学会别跟她争辩?他可以强迫她进人屋内,换件干净的衣服,但是他很清楚除非把她绑起来,否则她一定会想办法溜走。
他一言不发地拿下挂在墙上的马用毛毯,用它裹住她的身体,把她抱了起来。艾雅开始挣扎。“安静,不然你会吵醒他。”
“放开我!”
杰明在稻草堆上坐下来,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把艾雅放在腿上,让她的背贴在他的胸前。当她仍继续挣扎时,杰明在她耳边低声地说:“请别再伤害我了,认识你之后,我全身都是瘀青和伤痕。现在只要一看到你,我就开始流血了。”
如果他说了别的话,艾雅很可能继续愤怒地挣扎,但是简单的幽默驱走了她的怒气。艾雅很尴尬地靠在他的胸前哭了起来。
杰明抱着她,仿佛她是个婴儿,她的头靠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身体里在厚厚的毛毯里,她的眼泪使他的衣服更湿了。
她并没有哭很久。“对不起,”她低声说道。“我从不哭的,没有人能够使我哭。”
“除了我以外。是呀,我总是有那种能力。”
“大骗子,”艾雅吸吸鼻子。“说不定你从来没有使女人哭。”
他不想回答那个问题,但是他很确定自己非常喜欢抱着艾雅,“说说陶德的事,”他轻声说道。“他怎会变成这样?”
下了好几天的雨以来,艾雅首次觉得温暖,因为大雨令他们一直无法生火。芙岚曾要求投宿客栈,但是杰明说那样做太“危险’了。不过,别人又不知道他们是谁,怎么会有危险呢?
艾雅窝在他的怀里,觉得既温暖又安全。突然她觉得有东西搔她痒,她挥手一拨,结果把他脸上一大块半干的泥块扯下来,外带他的头发。
“哎唷!”他喊道,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你又弄痛我了”,艾雅微笑地把头靠回他的身上。
“你知道泥巴对皮肤很有益吗?”艾雅说道。“我曾经拿池塘里的烂泥巴做实验——”
“烂泥巴?”
“嗯,用烂泥巴敷在皮肤上可以美容。”
“难怪芙岚的皮肤几近完美。”
“哈!芙岚是个胆小鬼,从不敢让我在她身上做实验,但是陶德——”她忧虑地看了睡着的陶德一眼。
“说说陶德的事。”但是杰明感觉得到艾雅并不想说。
她开始想离开杰明。“你一定很冷,我去马厩替你拿条毛毯,或者你可以回去屋里。你一定饿了,而且你的朋友会找你。”因为她的手臂被里在毛毯里,所以她很难移动身体。当她稍微移开时,杰明把她拉回来,紧紧抱住她。
“这次你休想为所欲为!我知道你打算留在这里陪他,但是我要留在这里陪你,懂吗?这次我要赢!”
“你不是一向都赢吗?每件事都称心如意。”
“喔?我原本不希望你和我们同行,我要你重画那可怕的马车,我——”
“你想要娶梅家继承人。”
“想要不是一个正确的字眼。我的家人靠我生活,我无法顺着自己的心意结婚,也许你不了解像我这种阶级的男人并没有自由。如果可以自由选择,我也许会娶清洁妇——”
“或是长了满脸麻子的女孩?”
“是的。”杰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现在,把陶德的事告诉我,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你非得告诉我不可!”
艾雅深吸口气。“那是他父亲干的好事!”
杰明早就怀疑陶德的畸形不是意外造成的。“把他变成乞丐吗?”他曾听说有人用这种刀法行乞。
“把他变成展示品,”艾雅轻声说道。“放在马车里到处展示,然后跟想看他的人索费。”
“但是他被送给继承人。”
是送给我,艾雅想说出来,但是她并没有。如果孟杰明知道她——梅艾雅——才是继承人,他会不会向她求婚?“是的,梅柏肯看到他,把他买下来送给——送给继承人。”
“连你一起送给继承人?”
“噢,是呀,”艾雅说道,仿佛开了个玩笑。“梅柏肯好像喜欢怪人。”
“你不是怪人,你是——”
“我是什么?”艾雅觉得自己屏着气,等他回答。
“你很独特,与众不同。”
“啊,是呀,我很独特,而芙岚很普通。”
“芙岚,”他沉重地说:“很美丽。”
艾雅突然移开身体,以便能直视杰明。“芙岚并不美丽。”
“喔?”杰明扬起眉毛。“那么她是什么?”
“你尽管嘲笑我吧!但是我告诉你,你不知道什么是美。”
“美就是你画的东西,既然你经常画芙岚,一定是觉得她很美。”
“不,美能够使人激发爱意,它是……”她靠回杰明的身上。“当一个女人又老又肥时,她的丈夫仍然觉得她明亮动人,那才是美。若想要真正的美丽,你必须多替别人想,而不是只想到自己。”
“那么,你很美吗?”
“你又在嘲笑我了!哦,我并不美,因为我只会想到我自己,但是陶德就很美。你可能不知道,陶德管理梅家的庄园。他认识庄园里的每个人,知道他们所有的问题。如果有人生病,陶德会照顾他——或是她,陶德没有区分。他特别关心小孩,因为他们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艾雅微微一笑。“他们看出陶德内心的仁慈,陶德是个大好人。”
“但是他不喜欢芙岚。”
“没有人会喜欢芙岚,”艾雅厌恶地说道。“除了你,因为你只看到她的钱。”
“芙岚不照顾庄园里的人吗?”杰明想起裴玲说过他要为那些村民负责。“数百年来,那块土地一直为孟家所拥有,因此你的责任怎能在短短的两年内就停止呢?”是他妹妹的人生观。
“芙岚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她只想要——”
“她想要什么?”
“你又在问我要如何追求吗?我是不是该告诉你多送她一些雏菊?也许你应该把她关在满是雏菊的房间里。”
“不,我不是在问你要如何追求,我是……”是呀,他想问什么?“你最想要什么?”
“自由,”艾雅迅速说道。“不必被关起来秘密生活,想去哪里就能够去哪里。”她抬头看着杰明。“你去过法国吗?”
“去过好几次,”他微笑地看着艾雅。他的身体又湿又冷,脸上有许多干掉的泥块,还抱着一个用臭毛毯裹住的女孩。没有一件事是浪漫的,但是他觉得想要——
艾雅厌恶地挣脱开他的怀抱。“你想要引诱我吗?”她害怕地问道。“首先是可怜的黛安娜,接着是没有头脑的芙岚,现在轮到我了?”
“不,当然不是,”杰明疲倦地说。“我还能够想什么?当我和你在一起时,我应该穿上盔甲!”他把艾雅拉回腿上。
“我可以独自留在这里,”艾雅倔强地说道。“你没有必要陪我,我相信陶德没事了。他的腿伤发作过几次,每次都是我陪他度过。陶德和我不需要别人帮忙。”
杰明突然紧紧箍住艾雅。“你们是恋人吗?”
艾雅挣扎了好一会儿,但是他抓得如此用力,她只好重重地叹口气作罢。“不,我们只是朋友。为什么你要每件事都扯上爱情呢?难道是因为你太爱芙岚,无法想到别的事吗?”
“我不爱芙岚,你明明知道我不爱芙岚。”
“但是你打算娶她。”
“就像你之前说的,我打算娶她的财富,我们会是很相配的一对。”
“对她而言,也许吧!但是你会很不快乐,芙岚很愚昧的,你知道。”
“我的马也是,但我仍然爱它。”
艾雅叹口气。“你要娶谁不干我的事。”
杰明心想梅柏肯绝对不会答应——或者是他希望梅柏肯会拒绝?他深吸口气。“我听说包奎格的父亲花很多钱买到她的继承权。”
“你从哪里听来的?”艾雅马上问道。
“梅家继承人的一举一动是全英国人的兴趣所在。不过,话说回来,她父亲也许不会接受我当他的女婿。”
“我相信他会很喜欢看到女儿进入宫廷。”艾雅说道。
“如果梅柏肯要别人付钱才能娶他女儿,他怎么会让他的独生女嫁给我这种身无分文的伯爵?”
“也许他很爱女儿,愿意给她任何东西。”艾雅轻声说道。
“他从未特地去看他女儿,不可能很爱她。”
“那不是真的!也许他很爱她,是你不知道!”
“也许吧!”杰明说道,对艾雅的激动感到一头雾水。
“也许他把她关起来是为了保护她。”艾雅坚称。
“女王在童年时期都没有受到如此的保护,连囚犯都比她有更多的自由——你怎么了?”杰明问道,因为艾雅想站起来。
“我没有怎么了,只是觉得批评父母不爱子女的话题并不有趣。”
“哦,”杰明谅解地说道。“因为陶德的父亲对他所做的事?”
“是的。”艾雅低声说道,拒绝去思考杰明刚才的话。当她和陶德或芙岚在一起时,她经常提到父亲。虽然他们有固定的书信往来,但是艾雅从未见过他,也没有握过他的手……不,她不喜欢想那些事。
艾雅靠回杰明身上,深吸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我和芙岚秘密结婚,你想梅柏肯会怎么说?”
艾雅喜欢这类的问题,因为那说明她很了解她父亲,陶德就经常问她这类的问题。“如果梅柏肯不必花钱就能够把女儿嫁给贵族,我想他会乐观其成。”
杰明立刻想到漏水的屋顶和那些希望孟家买回土地的村民。“一毛钱都不用花?”
艾雅笑笑。“我是指不必有重大的花费。继承人的丈夫当然可以得到她母亲给她的财产,但其余大笔的财产在梅柏肯去世之前,都不会落到她丈夫的手中。”
“只要桌上有足够的食物可吃,并且可以买几块地,我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你只想要那些,又何必觊觎梅家继承人的财产?凭你的外表,你可以骗倒任何有钱的年轻女人。”
杰明耸耸肩。“芙岚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情势有点——有点急迫。”
“我懂了,你把自己卖给谁都无所谓。”
“住口!”杰明命令道。“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无法自自地结婚,我有责任,你一点也不懂!你呢?你要嫁给谁?要如何养活你自己?”杰明说这些话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起来。她要嫁给谁干他什么事?
“我很了解什么是责任和缺乏自由,”艾雅轻声说道。“我跟其他人一样了解。”好长的一会儿,艾雅沉默地靠在杰明的身上,因为她很清楚父亲不让他女儿嫁给一个穷骑士。如果她敢违逆他的意思嫁给对方,他也不会承认这个婚姻。
但是他不会在乎芙岚嫁给这个穷骑士。也许她继续玩这个游戏很残忍,但如果杰明为了钱而和芙岚秘密结婚,然后发现她是个穷光蛋,那算他活该!不过艾雅也知道自己会在他们结婚之前终止游戏。总之,现在发生了什么事都不重要,只要她父亲不知道就行了。
艾雅得意地笑着,想像在结婚典礼上突然宣布芙岚不比她身上的衣服值钱。喔,到时候她会有多么高兴看到孟杰明的表情。
至于她的婚姻,艾雅不愿意多想。一抵达目的地,游戏就会结束,她就得嫁给父亲指定的人。
杰明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我觉得你有困扰和秘密。”他轻声说道。“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不!”艾雅在内心尖叫着,因为她开始想起与他做爱的那一夜,有时那好像很遥远,有时却好像是昨天才刚发生。杰明抱着她、吻她,说他爱她……
“你!”艾雅说道。“你使我想吐!你想引诱我,就像你引诱芙岚。你打算把芙岚留到新婚之夜,而在那之前先利用黛安娜和我这种穷女孩来满足你的色欲吗?万一你已经使黛安娜怀孕了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杰明突然放开艾雅。“你可以走了。”他冷冷地说道,帮她拿掉裹住身体的毛毯。
艾雅觉得很生气,可是又不知道为何生气。她走到陶德的旁边,摸摸他的手是否温暖。当杰明站到她的旁边时,她紧闭着双唇。“你可以走了,最好去陪陪你的继承人。我敢保证现在大厅里所有的男人都包围着芙岚,既然每个人都已知道她是梅家继承人——”
“什么?”
他的反应令艾雅笑起来,显然他以为他的秘密很安全。“我去马厩拿毛毯时听到的。”
“而你却没有告诉我?”杰明质问道。
“抱歉,对我而言,朋友的性命比保护黄金更为重要。”
“你指的黄金是你堂姊!”
那点醒了艾雅。“对呀!快去呀,”她扬起头。“走呀,这里不需要你。”
“艾雅,你……”他似乎老是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
好一会儿,杰明只能看着她。“很美丽”是他想要说的话。如果美丽是指替别人着想,那么艾雅——穿着湿衣服待在这寒冷的房间里照顾受伤的朋友——不只是美丽,但是自我保护使得他说不出口,她不是你的,孟杰明。他必须为钱结婚。想想裴玲,他提醒自己,想想那些提供衣服让你来追求继承人的村民,想想……噢,想什么都可以,就是别去想这个满身泥泞、坏脾气、宽大为怀、自从认识后就占据你每个思绪的女巫。
“你是每个男人的梦魇。”杰明轻声说道。
“那当然,”艾雅说道。“去找你的继承人吧!”语毕,艾雅把脸转过去。
“好的。”杰明说道,然后离开仓房。
几个小时后,在洗个澡和吃了一顿热食后,杰明拿起羽毛笔开始写信给他的妹妹。
我写信给梅柏肯,要求他把女儿嫁给我。我不知道他是否同意,艾雅认为他会希望有个伯爵做为女婿,可是我不确定。
我还没有告诉克伦,因为每个人都已经睡了,由于这里下了好几天的大雨,路面就像池塘里的烂泥,使得马车一再卡住,已经造成一些问题,尤其是艾雅的朋友陶德受伤。
我还没有跟你们提过陶德这个人。信上不便多谈,只能先告诉你们我可能会把他带回来,日后我们会需要有个人来管理庄园,而他获有很高的评价。裴玲,你会很喜欢他,你会看到他真正的一面,正如现在只有艾雅看到他真正的一面。
很晚了,我也想睡了,但是我必须看着艾雅,因为她正在照顾她挚爱的陶德,所以我必须注意她的安全。
致上我对你们的爱,我永远会为你祈祷。
杰明
“一、二、三、四,”裴玲说道。“没错,我数了一下,他提到艾雅四次,对不对?”
“嗯,”小裘厌恶地说道。“你说得对,而他只提到继承人一次,真想去给他的脑袋装一些理智进去!今天有个卜家的王八蛋放火烧掉一块地。”
“那是他们的地。”裴玲提醒小袭。
“那正是我的重点:它不是孟家的地了。我很想写信给亲戚,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杰明会剥了你的皮。”
“总比饿死来得好!”
“又不是你的土地被烧掉,你怎么会饿死?”裴玲问道,但是她们俩都知道答案:他们绝不能让那些有钱的亲戚认为他们是失败者。裴玲深吸口气。“我们应该写信给他,叫他多说说继承人的事,譬如,她的谈吐如何?最喜欢什么音乐?或是最喜欢什么花?我们要想许多问题,这样他才会去问她,与她多多接触。”
“如果这个叫艾雅的女孩肯让他接近她。”小裘怨恨地调道。
“别告诉我你已经很讨厌艾雅了。”裴玲迟疑地说道。
小裘若有所思地看着姊姊。“我想你也是很讨厌她。我相信她打算把她自己嫁给伯爵,这是她认识贵族的唯一机会。你想她用什么方式勾引杰明?穿暴露的衣服吗?”
裴玲沉思了半晌。“不,杰明喜欢有智慧、能与他交谈的女人。你想她是用讨论亚里斯多德学说的方式来勾引他吗?她是不是读希腊文的书籍来使他印象深刻?”
“我们要怎样做才能使杰明爱上继承人?”
“让他们独处,远离艾雅,你知道杰明无法抗拒需要帮助的弱女子。”
“遇难的少女,”小裘说道。“对,咱们来看看能够安排什么。”
第十章
艾雅离开陶德时,太阳已高挂在天空了,她是在陶德一再保证能照顾自己后,才离开的。老实说,此刻她只想洗个澡,然后睡觉,
艾雅不知道这地方要怎么走,而且毛毛细雨使她看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她不想从前门进去。现在每个人一定围在桌前吃早餐,面她——这副狼狈模样——最不想在这个时候遇到芙岚和杰明,因为此刻的他们必定打扮得光鲜亮丽。
于是艾雅绕到屋子的后面,走进厨房——一看到厨房里的景象,她的瞌睡虫全跑光了。
整个厨房弥漫着一股混乱的气氛,到处都是人:好几个厨师胖得夸张、男童拿着锅子和水壶跑来跑去、小孩子互相追逐、男人们大声吆喝、女人们拉开嗓门骂小孩、成群的狗翻搜着垃圾。
浪费!艾雅看着四周自忖着,不可思议的浪费!
地上有好几大袋刚磨好的新鲜面粉,可是袋口却打开任老鼠和小偷窃取;药草和蔬菜从桌上掉下来任人践踏,而且厨房里所有的人想吃什么就拿什么,艾雅还差点被一个搬着半只牛去冷藏的男人撞倒。
没有人注意到艾雅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她看到未上锁的香料柜任人搜索,而可以用来炖汤的肉被丢给狗吃。在酒窖里,她着到打开的啤酒桶和进口酒供人随意饮用;在食物贮藏室里,好几大缸的咸菜和腌肉被打开任人糟蹋。
“令人作呕,”艾雅嘟哝道。“真是令人作呕!”这庄园的主人不必要的付着两倍的食物费。这里没有秩序、没有组织,而且没人管理。
尽管艾雅早巳筋疲力尽,她仍有一股冲动想要拿扫把一或是一把剑——把这些不必要的人赶出去以停止这种浪费,若是管理得当,更多的人能够吃饱而且可以省下不少钱。
“小心!”艾雅听到有人对她大喊,她连忙往旁边闪,一大块肉落在她的脚边。令她不敢置信的是,那是一整块牛肝,而且——眨眼的工夫,两只狗把它吃光了!
“你没事吧?”一个男人抱起那两只狗,打量着艾雅的全身但是当艾雅对他回以愤怒的眼神时,他退后了一步。“对不起。”他喃喃着走进食物贮藏室。
艾雅不知道有什么会比浪费物资更令她生气,这种场面是她无法想像的。当她走在通往大厅的走廊时,她发现地上的灯芯草席,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换,而且,整体来说,这地方需要彻底清扫。如果这里的主人,这个叫戴克伦的养着这些人,为什么不叫他们工作呢?
当她走进大厅时,她看见跟厨房一样的混乱景象。更多的狗(这人到底有几只狗?)在桌子底下找残羹剩肴吃,天花板垂挂的长旗满是灰尘、桌上堆了过多的食物。餐桌被排成半圆形中央处有四、五个小男孩在地上玩摔角。从他们的穿着来看,艾雅判断他们是主人的孩子。如果这人有小孩,他的妻子怎会家里如此混乱?
艾雅站在门口,看到坐在中间的芙岚成为众人的焦点,坐在她旁边的一定就是戴克伦,他俯身靠近芙岚,专注地聆听她的每句话。坐在另一边的是杰明,同样也俯身听她说话。他穿着一件暗绿色的天鹅绒紧身背心,干净清爽的模样和艾雅的肮脏疲倦形成强烈的对比。
确定没有人会注意她,艾雅走到那一群打混战的男孩之前,抓住他们的衣领,想要把他们拉开。
然而,她低估了这些男孩的体型——或者该说她错估了自已过小的身材。这些没人管教的男孩以为艾雅想跟他们玩,于是其中一个抓住她的脚踝,艾雅尖叫一声就摔倒在他们中间。不一会儿,她几乎快被他们的叠罗汉压得窒息。
她不知道如果没有人把那些男孩拉开会发生什么事。艾雅抬起头,看到戴克伦英俊的笑脸,她忍不住也对他回以一笑。
冷不防地,她的腰被杰明一把抓住,整个人就像一大袋豆子被抛在他的腿上。刚才的扭打使得她的辫子全散开了,所以现在她看起来就像是被困在网里的鱼。
“杰明,这是谁?”克伦问道。
“放我下来,你这个大白痴!”艾雅对杰明吼着。
“她是小魔女,撒旦的小魔女。”杰明漫不经心地说道,然后就大叫一声,因为艾雅在他的腿上咬了一口。
艾雅花了好些时间才把自己弄整齐。她拨开头发,抬头看这红发的高大男人。虽然他不像杰明那么俊美(不过,有谁会比杰明英俊呢?),但是他仍然很好看,而且她很喜欢对方看她眼神。
“我叫梅——”话才刚出口,杰明就紧紧抓住她的上臂。“哎!”
“她叫麦艾雅,”杰明说道。“是芙岚的表妹。”
四个英俊的小男孩站在戴克伦的后面,很有兴趣地看着眼所发生的事。
“孩子们,”艾雅镇定地说道,“如果我给你们一把剑,你们愿不愿意替我把这男人杀掉?”
那句话使男孩们的眼睛大睁,他们抬起头看着杰明,而他们 的父亲则笑得合不拢嘴。
“这怎么回事,杰明?我没有听错吧?居然有女人不会对你一见钟情?”
杰明扮个鬼脸。“想看我的伤痕吗?”
克伦打量着艾雅,艾雅发觉那样的眼神使她全身发热。“我想她不会伤害我。”克伦轻声说道。
杰明放开艾雅,狡猾地笑着。“我无知的朋友,你不了解她。”他转向艾雅。“我看到你走进厨房,也看到你的愤怒。告诉我可怜无知的朋友你在想什么。”
杰明带着窃笑的表情看着克伦,等艾雅开口。
艾雅很清楚杰明的意图,她深吸口气,抿紧嘴唇——她绝不会隐藏她真实的个性!“我看到浪费,”她直视戴克伦的眼睛。“食物丢给狗吃或是在地上践踏,大多人,每个地方都很肮脏,小孩没人管教,你应该感到惭愧!”
个子娇小的艾雅双手插腰,一步步逼向前,而克伦虽然体型大得像只熊,但是他看着艾雅的表情就像是被老师训诫的小学生。
“而你的妻子更是应该感到双重的惭愧,她把家里管理得这么糟,怎么会有脸出来见人呢?只要一半的开销就能够把这里管好,难道你不关心你的未来吗?难道你的钱多得可以任意挥霍吗?难道——”
艾雅停下来是因为杰明一把抓住她的上臂,把她拉开。杰明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懂我的意思吧?”
但是克伦仅一脸讶异地看着艾雅,站在他身后的几个儿子也是。
然后,克伦出其不意地捧着艾雅的脸,在她的嘴上用力一吻。
大厅里的每个人(除了芙岚以外)都停下吃东西的动作,看着这一幕,仿佛这是他们见过最精彩的舞台剧。克伦的反应使每个人都感到非常惊讶,尤其是杰明。
“我没有妻子,”克伦放开艾雅时说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好,”艾雅立刻回答。“我愿意。”
“不行!”杰明吼道,把每个人从呆住的状态中吓醒了。
艾雅转向杰明。“我要嫁给谁又不干你的事。”
“你父亲——”
艾雅知道杰明以为她父亲是芙岚的父亲。“他去年死了。”她迅速地说道。
“我以为他还活着。”杰明一头雾水。
“你从来没问。他得了瘟疫,尸体埋在坑洞,溶解在石灰里,我甚至没能跟他道别。”
“等一下!”莱斯喊道,绕过桌子来到他们的面前。“我父亲留了一些地给我。我并不富有,但是我也想娶你,如果你愿意考虑我。”
“你休想!”克伦说道,准备把艾雅拉过来。
但是杰明抢先一步,把艾雅推到身后。“她受我的保护,我必须——”
“我并没有受他的保护,他当初甚至不要我来。他唯一的责任就是护送梅——呃,芙岚到她未婚夫的家。况且,他正在设法想要娶到芙岚。”
那句话使每个人都转向芙岚,她正吃着早餐,尽可能不去理会他们。其实她也很想摆脱艾雅,如果艾雅嫁给这个叫克伦的男人(她已经发现这男人没有爵位,而且有四个野孩子),那么她就可以和杰明独处。
“亲爱的堂妹,你忘了吗?”芙岚甜甜地说道。“你父亲把你交给我照顾。我允许你嫁给他们其中之一,如果你想要,今天就可以结婚。”她对艾雅投以最美丽的笑容。
这人哪里不对劲?艾雅看着克伦想着,也许他已经先向芙岚求婚,并且遭到拒绝。
然而事实是克伦已经鳏居两年。他有许多机会再娶,但是他需要的女人不能只有一张美丽的脸,还要能够控制他任性顽皮的儿子,而且他要喝的酒里面没有砂子。他从小就是被强悍的母亲抚养长大,所以娶了一个柔弱的女子。但是在照顾体弱多病的妻子十年后,他决定他的第二任妻子必须强壮而能干,他相信那是控制那些孩子的唯一办法。
克伦单膝跪下。“嫁给我吧!我的财产全是你的。孩子们都过来!”他命令着。“请求这位甜美的小姐当你们的新妈妈。”
四个男孩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知道最好乖乖听话。他们围住艾雅,抱住她的腰和腿。“求求你,”他们喊道。“请当我们的妈妈。”
艾雅高兴极了,和其他人接触的感觉多么奇妙呀!”这些漂亮的男孩——
但杰明制止了她。
他牢牢地抓住艾雅的肩膀,把她从那些小孩的手中拉出来然后把她推到楼梯口,迫使她上楼。“你忘了这趟路应该是秘密行程吗?我可不希望全世界的人发现你堂姊是谁。”
“那和我要结婚有什么关系呢?你可以把我留在这里,交给你那英俊的好朋友,反正不会有什么影响。”喔,她好喜欢听到他语中的愤怒,那是嫉妒吗?“或是你认为我应该嫁给莱斯?他们俩都很英俊,不是吗?”她在楼梯上停下脚步。“你认为我应该嫁给哪一个?”
“两个都不行!”杰明断然地说道。“我要带你去——”
“去哪里?去我未婚夫那里吗?”艾雅得意地对他笑着。“你说过,我没有理由和你们同行。”
“你是芙岚的女伴。”
那句话的荒谬使得艾雅大笑起来,甚至连杰明也不禁莞尔,但是他的笑只有一下子。“你受我的保护,事情就是那样。在我接到梅柏肯的指示之前,没有我的允许你什么都不能做,所以你谁都不能嫁!”他把艾雅转过身,逼她继续上楼。
“但是芙岚就可以嫁给不是她父亲选择的人,对不对?她已订婚了,但是她仍可以自由地选择;我没有订婚,却没有选择对象的自由,我说中了事实,对不对?”
“你问大多问题了,也许梅柏肯不会同意你结婚。你是他的亲戚,而且你父亲死了,那么他现在就是你的监护人,有权决定你的未来。况且我得提醒你,我还没有和芙岚结婚。”
“好像你还有得救的希望,是不是?你不想和美丽的芙岚上床吗?”
“你对上床的事懂什么?”杰明的语气就像是端庄保守的老女人,他打开分配给艾雅的房间的门,房里有三个男人提着水桶,将热水倒人大木盆。
“比你认为的多,”艾雅故作神秘地道,然后她看见放满热水的浴盆。“哦,杰明……”艾雅喃喃道,知道这是杰明为她准备的豪华享受。
当她转身去看杰明时,杰明腼腆地对她微笑——不是那种女人送秋波时的微笑,而是那种因为取悦她而感到快乐的笑容。
“我猜也许你会想要洗个澡,”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是如果你不想要……”
艾雅知道此时他最想要的是更多的赞美。“就算是送我珍珠也无法使我更高兴了,”她语中的真诚使他高兴得几乎红了脸。“我会一直泡着,直到我脱皮。喔,请告诉他们水要很热很热。”她见过芙岚这样做:要求男人去命令(其实可以由她自已来),那绝对会使对方非常高兴,“我要洗头发。”她的声音透露出她有多么期待。
“浴盆旁边有甘菊皂和迷迭香,希望你喜欢。”
“好的。”艾雅看着他说道,这时,佣人宣布洗澡水放好了。
“那……我走了。”杰明在离开前说道,微微一笑就走了。
艾雅觉得天旋地转。嗅,自由的滋味多么甜美,两个男人向她求婚,而且现在杰明……呃,她不知道杰明在动什么脑筋,但是她很喜欢现在的情况。
她脱掉衣服,小心翼翼地踏进热水。当热气逐渐渗入皮肤时,她背靠在浴盆,仰起头闭上眼睛。
“他寄信了!”芙岚对泡在热水里的艾雅喊道。“你听见没?他寄信了!”
由于艾雅整夜没睡,热水使得她陷入沉睡。“谁寄了什么信?”艾雅疲倦地问道,她当然知道“他”是谁,只是她不晓得是什么信。既然芙岚破坏了她的热水浴,她索性开始洗头发。
芙岚在床边的脚凳坐下来。“杰明寄信给你父亲,要求娶他的女儿芙岚。不是你,是我,芙岚。”
艾雅实在太疲倦,因此花了好一会儿才弄懂芙岚的话,然后她害怕地睁大了眼,“杰明寄信给我父亲?”她一手按着额头设法使自己思考。自从芙岚骄傲地宣布她和杰明即将秘密结婚后,艾雅就愤怒得无法思考。她并没有深思自己为何愤怒,但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她的愤怒阻碍了所有的理性思考。她为何不在当时问清楚?“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想要秘密结婚,但杰明伯爵说他的荣誉感使他必须征求你父亲的同意——”
“现在他变成‘我的’父亲了。”艾雅嘟囔着。
芙岚不理会她。“我当然只好同意,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喔,是呀,你骗男人的手段使你非常会圆谎。”
芙岚的眼底闪着怒火。“艾雅,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艾雅的眼睛大睁。
“我看得出你被他深深吸引,如果你和他秘密结婚,你父亲会取消你的继承权。”
艾雅说不出话来。“所以为了救我,你决定把自己变成芙岚伯爵夫人?对不起,我错怪你了。芙岚,你的确是仁慈的化身。”
芙岚看着艾雅,心想她不可能是说真的,因为艾雅总是令人捉摸不定。
艾雅俯身向前,眯起了眼。“请不要拿我做为你骗男人上手的理由,我要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我刚才说过了,杰明想寄信给你父亲,要求娶他的女儿----就是我,芙岚。我没有办法说不,所以我只好说我也会写信给他,然后我们一起把信寄给他。当然,我根本没有写信。”
艾雅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的表姊。“如果一直没有回信,他不会注意到吗?或者,你打算捏造我父亲的回信?”
坦白讲,芙岚还没有想那么远,但是她宁死也不会承认。“那不重要,他的信已经寄出去了,”芙岚降低音量。“你想如果你父亲从信上得知我变成他的女儿,他会怎么做?”
艾雅不喜欢去想这些问题,她很难控制自己对芙岚的怒气。“我不知道,也许他会打着呵欠说:‘天呀,他们一定搞错了。’或者,你想他会不会派一队人马来接我,把我护送到我心爱的未婚大家?”艾雅深吸口气。“至于你,亲爱的表姊,你想他会如何处置你?依我的猜测,他会把你脱光衣服丢到路旁的烂泥堆里,到时候咱们再来瞧瞧你的美貌会吸引到什么!”
艾雅闭上眼睛,她需要时间思考。“把那桶热水倒在我头上,让我把头发洗干净。”
芙岚的身体变得僵硬,“想得美,我又不是你的女仆!”
“好吧,”艾雅甜甜地说道。“那你就自己去动脑筋想办法解决吧!”
芙岚只迟疑了一会儿就提起水桶,将热水倒在艾雅满是泡沫的头发上。
艾雅洗完头发后,芙岚用干毛巾擦拭穿上蓝色缎质裙上假想的水滴。“也许我们可以拦截回信。”艾雅的脑筋现在比较清楚了,所以能够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封信可能会使她的自由提早结束。“我担心的不是回信,而是怕我父亲会派大批人马把回信送过来!”艾雅再次设法使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她只要一生气就无法思考。
她在浴盆里站起来,从芙岚手中接过毛巾,一边擦干自己一边思考。“你必须消失。”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如果我不见了,没有人会注意到吗?而且说实在的,艾雅,我不懂为什么是我必须消失。你父亲会生你的气,而不是我,我只是你表姊而已。”
“没有钱的表姊,”艾雅提醒她。“况且,是你说要秘密结婚才会惹出这些麻烦。”
芙岚对她投以固执的眼神,艾雅知道提醒芙岚这全是她的错也于事无补。根据经验,艾雅知道芙岚从不会记得她所造成的麻烦。
艾雅深吸口气。“他什么时候寄信的?”
“大概是今天早上,我不大确定。对,一定是今天早上,因为他昨天一整晚都不在。”芙岚的目光从整齐的床铺飘到艾雅的身上,“你昨晚在哪里?”
“和陶德在一起,他的腿……”艾雅心烦意乱地挥挥手。“我父亲的信送到时,你不能在这里,他会——”
“他会怎样?”芙岚害怕地问道。
“把你丢出去,然后用铁链把我铐起来。芙岚,为什么你在惹麻烦之前,不先想想后果呢?”
“我要他娶我!”那样错了吗?他是个伯爵,伯爵那!噢,艾雅,你无法想像没有安全感是多么可怕。我每天的生活就像是有一把斧头悬挂在头上,我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会——”
“难道我就会知道吗?”艾雅吼道,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件干净的亚麻睡衣挂在椅背上,艾雅将它穿上。看来听了这件事后,她也休想睡觉了。“让我想想,我累了。”
她为何没早些想到该警告芙岚?为什么没想到如果父亲得知女儿没有嫁给他指定的人,他会有何反应呢?在现实生活里,杰明和芙岚结婚只是一个中产阶级的穷女人和一个穷贵族的结合;那是他们的私事,与别人无关。但是交换身分的谎言和梅柏肯的介入会使这事变得非常严重。
现在,一想到这些,艾雅了解到自己有多么愚蠢。她为什么没想到和芙岚交换身分后,有什么结果呢?为什么没想到万一父亲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恐惧在艾雅的体内流窜。的确,她从未见过父亲;但是自从她会写字起,她就一直与他通信。可是不论她做了什么或是做得有多么好,父亲从未表示要来看她。
艾雅也很清楚父亲虽然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但是他一直操控着他们的生活。而且艾雅一直很想取悦父亲;如果她能够使父亲高兴,也许他就会来看她,也许他会说:“做得好。”
虽然艾雅很喜欢这些男人对她献殷勤、向她求婚,但是她知道她只能嫁给父亲指定的人,不论对方有多么可怕,她都嫁给他。如果没有嫁给对方,父亲会如何处罚她呢?
虽然艾雅的生活与外界隔绝,但是她对这世界并不无知。她父亲的财富并非靠待人慈祥有礼赚来的。他为人毫不留情。如果他无法轻易取得想要的东西,他会用别的方式取得。他娶她母亲就是因为他想要外公的一块土地,不论得采用什么方法,他想要的东西最后都会被他得到。
如果父亲收到杰明要求娶他女儿芙岚的信,那他会有何反应?愤怒吗?他一定会猜出她和芙岚交换了身分,那么他真的会把芙岚像废弃物般丢出去吗?或是把她嫁给某个可怕的男人?而他会如何处罚不听话的女儿呢?
“事情很严重,对不对?”芙岚低声问道,焦急地看着艾雅。
“我想我们玩得太过火了。”艾雅答道。一听到“我们”,芙岚觉得如释重负,差点哭了出来。
“我们该怎么办?”
“我父亲的手下抵达时,你不能在场,而且我们必须想办法让杰明离开这里,不能收到我父亲的回信。如果我们能够让他认为这里有危险,必须尽快离开——”
“他不会丢下你离开的,”芙岚冷冷地说道。“他想要把你从那些男人的身边带走。你今天早上跟往常一样,使自己大出洋相!”
一想到早上的情景,艾雅不禁莞尔。“一天内有两个男人向我求婚,那不是很帅吗?”
“我该说‘是’吗?从我的位置看去,那景象真令人作呕。你该不会真的想嫁给他们其中之一吧?那个叫莱斯的一无所有;而另一个男的有四个野孩子。”
“你知道我没有选择丈夫的自由!”艾雅说道。“你可以嫁给任何想娶你的男人,但是我不能!”只要你有办法把他强到敢你可以自由地嫁给你的伯爵!”。她不会告诉艾雅她开始喜欢杰明了,不仅因为他是个伯爵,也因为他总是彬彬有礼,不像的男人老是想碰她。芙岚不太喜欢别人碰她。
“绑架!”艾雅喊道。“你应该被绑架!”
芙岚立刻回答:“我不喜欢这个主意。”
“你应该在我父亲得知你的结婚计划之前就想到那一点,”艾雅坐在床上,用毛巾擦干头发。“我会叫陶德安排一椿绑架。对,应该这样做。我告诉过杰明我在马厩里听到每个人都知道你是梅家继承人,所以你被绑架是很自然的事。”
“这是真的吗?我有危险吗?”
“只有你想像出来的危险,”艾雅没好气地说道。“你会被绑架,然后杰明就会追去救你。”
“那你呢?”芙岚开玩笑地问道。“当我被绑在马车里吃苦时,你会做什么?泡热水澡?吃孔雀大餐?”
“那干你什么事呢?我会……”艾雅想不出自己会做什么,
因为那封信铁定会使父亲派个认得艾雅是他女儿的人过来,或者他会写信给杰明,描述她的长相?“我女儿是比较丑的那一个,”她父亲可能会如此写道。“你怎么会把芙岚和我那长相平凡的女儿混淆在一起呢?”
艾雅看着芙岚,从百叶窗叶之间爬进房内的晨曦轻触芙岚完美的脸颊,使她的皮肤看起来像水蜜桃般娇嫩。她穿着一袭镶有黑边的宝蓝色缎质连身裙,艾雅知道那件衣服价值不菲。她从来不穿这么华丽的衣服,因为这样装扮自己就好像给驴子戴钻石。不论驴子如何盛装打扮,它还是一只难看的驴子。
“我讨厌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芙岚说道。“你和陶德该不会对我打什么坏主意吧?”
“芙岚,”艾雅耐心地说道。“你害我们进堂这趟浑水,这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我却得跟往常一样帮你收拾残局,”以及承受后果,艾雅想着,但不会让芙岚看见她的悲哀。“我会叫陶德把你带走,然后杰明就会追去找你,他的手下也会跟着他。当我父亲的手下抵达时,他们会——”
“他们会把你带走。”芙岚轻声说道。
艾雅转过身,不想让芙岚看见她的脸,“那不重要,我原本就只能拥有几个星期的自由。我已经大开眼界,那也就够了。”她不愿意让自己继续想下去。“拿去,”她从皮箱的内层拿出一个小袋子。“这一袋是金子。去准备一下,带几件衣服到没有绘图的那辆马车里躲起来。编一些借口,然后等陶德去找你。”
“他又要穿那件可怕的披风吗?我讨厌看到他穿那件衣服。”
“你讨厌他;不论陶德做什么,你都会讨厌。去找他吧,他很快就会把每件事情都安排好。听懂了吗,芙岚?快去!”
“艾雅,为什么你的脾气总是这么暴躁?”
艾雅想期待什么?芙岚的感激吗?突然间,她再也无法忍受看到芙岚。“快去!”艾雅说道,当芙岚仍然没有移动时,她几乎是用吼的:“快去!”
于是芙岚离开了,并将身后的门用力甩上。
艾雅站了起来,因为她有许多事,可是她随即崩溃。她少得可怜的自由即将结束,当初她为什么没想到万一父亲发现了,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她知道为什么。自由来到她的眼前,驱逐了所有的理性思考,面且还有杰明,她和杰明吵吵闹闹,以及——噢,天呀!她和杰明做爱。
她跌坐回床上,闭上眼睛回想。那一夜她躺在杰明的怀里,说她爱他,然后杰明吻她,与她做爱。
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当他听到他珍贵的梅家继承人失踪时,他马上就会离开这里,甚至不会回头看她一眼。毕竟,他以为艾雅没有钱,而钱是他在这世上最想要的东西。
艾雅想哭,想沉溺在自怜的感觉,但是她没有时间,她必须起床去告诉陶德该做什么事,不过首先她得看看他的腿是否复原了,她知道陶德不会躺在床上超过一天,不论他的腿有多么痛。还有车夫,艾雅自忖着,她必须雇用一个车夫。她必须替芙岚办好每件事情,因为芙岚很笨,她会一直坐在马车里等,直到有人去接她。
我必须起床,那是艾雅在入睡前的最后念头。
第十一章
“你对芙岚做了什么?”
艾雅睡得很沉,刚开始根本搞不清楚是谁在对她说什么。当她在黑暗的房间里张开眼睛时,她微微一笑。“嗯,杰明……”她喃喃道,随即又闭上眼睛。
听到杰明发出一声呻吟时,她再次张开眼睛。他闭着跟腈躺在她的旁边(不过并没有碰到她),他的手臂横放在头上。
“怎么了?”她喃喃道,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噢,天呀!也许她只是想起那一夜他们在一起的情景。她好想吻他的颈项。
“你为什么想害死我?”杰明问道,他的声音梗在喉间,他的眼睛仍闭着,没有看她。
艾雅从未玩过性游戏,但是她分得出男人是不是真的对她生气。而此刻,孟杰明并没有对她生气。
她微笑地滚到杰明的身边。拔出他身侧的匕首,开玩笑地以匕首抵在他的喉咙。“要我现在就杀了你吗?”
他慢慢地移开横放在头上的手臂,用炽热的眼神看着艾雅,“你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游戏。”
“我相信我知道的比你认为的更多。”艾雅低语着,她以为杰明会吻她。
他突然坐起来瞪着她。“我不是你的点心!”
“我的什么?”她微笑地说道,稍微靠向他。
“艾雅,我警告你,别再玩游戏,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许你认为你想尝试每件事,但是你不能——”他突然无法说话,看着身上仅穿着亚麻睡衣的艾雅。他知道艾雅在那薄薄的睡衣底下什么都没穿。绝对什么都没穿。
“艾雅……”他的声音转为呻吟。
“什么事,杰明?”她喃喃道,俯身向前。
一分钟前他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下定决心绝对不碰她,但是一分钟后他和艾雅躺在床上,他的嘴覆在她的唇上。
即使在抚摸艾雅的同时,杰明仍弄不清楚自己对她的强烈欲望。这个叫艾雅的女孩把他的生活变成地狱,然而他从未感觉过这样的渴望。
他的身体半压在她的身上,他的嘴贪婪地吸吮她的唇,大腿分开了她的,如果她稍微抵抗,也许他还能控制自己,但是她就像花儿对蜜蜂绽开那般对他开启。她的小嘴微开,她的两腿分开,她的双臂紧紧地抱着他。
他炽热的唇搜寻着她的粉颈和脸颊,他的手捏着她的乳房,他的拇指逗弄她的乳头,接着他的头往下游移,寻找她的胸部。
“艾雅?”门口传来低声的呼喊。“艾雅,你在里面吗?”
“等——”她设法清清喉咙和脑袋。“等一下。”她抬起头,看到杰明压在她的身上,他的神情跟她一样恍惚。
但是那只持续一秒钟。凭着军人的意志,杰明跳下床,拉开床单将艾雅塞进去,自己立刻躲到房间角落处的屏风后面。
“艾雅?”在确定灯火通明的走廊上没有人看到他后,陶德悄声地溜进房间。他的脸和身体藏在粗糙的长袍底下,兜帽巧妙地遮住毁坏的那半边脸。
“嗯?”艾雅装出刚睡醒的声音。
“对不起,我吵醒了你,”陶德知道艾雅昨晚彻夜没睡地照顾他。“我觉得有件事不太对,你父亲——”
艾雅开始猛咳嗽,打断了陶德的话。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能让躲在屏风后面的杰明听到她和陶德的秘密,也不能让陶德发现她的房里有别的男人。
“艾雅,你还好吗?”
她掀开被单,“我想这事应该私下讨论。”
“还有哪里会比你的房间更隐密呢?”陶德开玩笑地问道。
“艾雅,你在搞什么鬼?”
“没有,真的没有,先让我穿好衣服,我再出去找你。”
陶德静止不动地站着看着她。“你怪怪的,好像在紧张什么。”
“没有,当然没有,”艾雅紧张地瞄了屏风一眼,看看杰明的长手长脚是否会被看见。
陶德顺着艾雅的目光朝屏风走去,艾雅从床上跳起来,跑到屏风的后面。“先让我穿好衣服,我们再……”她看到杰明镇定地坐在脚凳上,对她咧嘴而笑。
“好吧!”陶德恼怒地说道,想不透艾雅是怎么回事,好像他以前没看过她穿睡衣的样子。
杰明看着艾雅,他的表情仿佛在说:“请穿衣服吧!”
艾雅伸手遮住杰明的眼睛,示意他应该闭上,但他只是拉开艾雅的手,亲吻她的手掌,对她咧着嘴笑。
艾雅嘟起小嘴,对杰明使个眼色,示意他不准乱来,然后伸手拿挂在他头上方墙上的束胸。不幸地——或是幸运地,视人而定——她的胸部重重地、完全地压在他的脸上。
当她取下束胸时,杰明脸上的窃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表情。
“芙岚在哪里?”陶德站在屏风的另一侧问道,完全不晓得
“我怎么会知道芙岚在哪里?你有没有在男人堆里面找过?”
艾雅穿上束胸,转身要杰明替她扣上扣子。令她高兴的是,他的手在发抖!
“艾雅,”陶德说道。“别跟我玩游戏,你对她做了什么事?”
“我?为什么怀疑我?”
“我听说了今天早上的事,你为何同意嫁给那个男人?你知道他现在正告诉每个人你们即将结婚吗?”
“哎唷!”杰明弄痛了艾雅。“我不知道那件事,不过我挺喜欢的。”艾雅背对着杰明说道,然后转身准备拿连身裙,但这次杰明不会再让她压住他的脸,他伸手替她拿了下来,然后抱着双臂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艾雅,你说太多谎话了,”陶德说道。
艾雅迅速地看了杰明一眼,看看他是否听到这句话——他当然听到了。他对艾雅扬起眉毛,表示询问。
“我们待会儿再谈这件事,”艾雅大声说道。“我会私下跟你解释。”
“我们现在不算‘私下’吗?”陶德平静地问道,“艾雅,你怎么了?你对芙岚做了什么,是不是?”
“没有,当然没有。”艾雅坦白地说道,她的头卡在裙子里挤不出来,因为在男人的面前穿衣服使她变得笨手笨脚。
当她的头从裙里挤出来时,她突然想起入睡前和芙岚说的每句话。她要芙岚到没有绘图的那辆马车里等她安排陶德去接她,但是艾雅根本没有时间做任何安排。根据从百叶窗透进来的阳光来看,她一定睡了好几个小时。
尽管如此,艾雅仍笑着说:“我知道芙岚在哪里。”虽然芙岚很傲慢无礼,但她一向满听话的。她们小时候有一次玩捉迷藏,艾雅叫芙岚躲起来,说她会把芙岚找出来,结果家里发生了一件小事,使艾雅把游戏忘得一千二净。几个小时后,陶德发觉芙岚不见了,这时园丁才发现芙岚躲在花园的仓房里睡着了。
所以现在艾雅知道芙岚正在马车里等着她,等着她叫陶德去把她带走——远离她所惹出来的麻烦。一想到芙岚在闷热的马车里待了好几个小时,既紧张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时,艾雅忍不住笑了出来。
“艾雅!”你做了什么事?”陶德质问道,
她的脑筋得动快一点,杰明在这里,她不能对陶德实话实说。如果她告诉陶德她害怕父亲会派一队人马来追她们,陶德会怎么做呢?
一想到这里,艾雅的心情从嬉笑转为恐惧。她到底睡了几个小时?“你去找过马车了吗?”
“当然找过了,有绘图的那辆马车不见了,而且她也没有在另一辆马车里面。是孟杰明驾走马车的吗?”
看到杰明摇头后,艾雅说:“我想应该不是,也许马车需要修理,也许有人喜欢我画的图。”芙岚在搞什么鬼?在另一辆马车里睡着了,被载到铁匠那里吗?
艾雅背对着杰明,等他把衣带系好。她看得出杰明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很感兴趣。
衣带一系好时,艾雅几乎是用跳的从屏风后面出来。站在窗边的陶德一看到她,就把百叶窗打开,让几近昏暗的日光充满房间。
“我几乎睡了一整天!”艾雅惊喘出声,一种不祥的感觉爬进她的体内。
“艾雅,”陶德轻声说道。“我想芙岚被绑架了。”
“不,她怎么可能会被绑架?我还没有告诉你——”她收住口,瞄了屏风一眼。
“还没有告诉我什么?”
“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梅家继承人,”艾雅大声说道。“所以她怎么会被绑架呢?我相信她一定在这里。你看过马车了吗?”
陶德眯起眼;他不想对同样的问题回答两次,而且他对艾雅的行为愈来愈感到怀疑。“芙岚为什么要待在马车里?你知道她讨厌马车。”
“芙岚讨厌的事情那么多,我哪里搞得清楚!”我们去外面——找她。对,我去帮你找。”艾雅努力想理出头绪。芙岚不可能自己安排绑架自己,对吧?她不喜欢陶德,所以她可能决定自行逃走。但这计划的目的就是要使杰明尽快离开这里,以避开父亲派来的大队人马。芙岚若是无声无息地溜走,这目的就达不到了,芙岚就算再笨也该懂得这一点,不是吗?
这时,门上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当房门砰的一声打开时,她看到汤姆站在门口,他的神情显示出事了。
“他在这里吗?”汤姆问道。
艾雅不喜欢被认定会知道“他”是谁。“你指的是谁?”
汤姆不想浪费时间。“梅家的车已经抵达,他们还载了莱斯——他受伤了。”
一听到那句话,杰明立刻推倒屏风,大步踩过。他没有看艾雅或是陶德一眼,迳自跟他的手下离开房间。
艾雅想追上去,但陶德抓住她的手臂。“这是怎么回事?”他质问道。“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谎!”
艾雅深吸一口气。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开始确定每一件事都出差错了。“杰明寄信给我父亲,要求娶他的女儿芙岚。”
陶德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弄懂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从未笨到敢去惹梅柏肯生气,但是他们听说过他的脾气。如果梅柏肯得知艾雅和芙岚交换身分,那他会如何处置芙岚和陶德?他会把艾雅的下半辈子都关起来吗?
艾雅紧抓着陶德的手臂。“我原本想叫你把芙岚带走,假装她被绑架,这样杰明就会去追你们。哦,天呀!我不知道父亲如果发现此事,他会如何处置我们!”
陶德霍地站起来。如果他的腿没有被弄成这样,他会是个高大的男人。“这都是我的错,我必须负全责。我不该让你和芙岚交换身分,可是——”
“可是你爱我,”艾雅无奈地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你希望我得到快乐和自由,不论时间有多么短暂。”她猛然抬起头。
“莱斯!”我必须去看看他怎么了!噢,陶德,我们做了什么事?”
“好了,”杰明看着陶德和艾雅说道。“我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从杰明躲在屏风后面到现在的这两个小时期间,他仿佛身在地狱。莱斯和克伦外出做了一整天的生意回来时,碰巧看见龙车驶出克伦的土地。刚开始他以为马车要被送去修理,但后来他决定跟上去瞧瞧。
距离马车还有一百码时,莱斯的腿被一支系有纸条的箭射中。
纸条上写着:“你抢了我的女人,所以我抢走你的。”
杰明很快就得知莱斯没有性命危险,但他还是不知道是谁带走芙岚。谁能走进有几百人的屋子里,然后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带走芙岚?照道理说,对方在强押芙岚时,应该会引起一阵骚动,不然芙岚也应该会大喊救命吧?
杰明一再看着纸条上的留言,越想越没有道理。谁会做这种事?这是针对他个人而来,或是与梅家继承人有关?
现在,杰明唯一确定的是陶德和艾雅隐瞒了许多事情。他们坐在椅子上,杰明在他们的面前来回地踱步。“你们有两秒钟的时间把每件事告诉我。”
“不然你会怎么样?”艾雅交叉着双臂讥笑杰明。“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受够了你把每件事都怪罪到我头上!我和莱斯的中箭无关,容我提醒你,莱斯曾经向我求婚,我想我会同意。我会照顾他直到他恢复健康,然后和他结婚。接着——”
“艾雅和芙岚计划一椿假的绑架。”陶德疲倦地说道。
“陶德!”艾雅惊喘出声,不敢相信陶德会背叛她。
陶德并没有看向她,但是她看得出他的眼底闪着怒火。“你还没有了解到芙岚真的被绑架了吗?我们不知道她被抓到哪里,如果歹徒知道她就是梅家继承人,他可能会要胁芙岚的性命以勒索赎金。”
仿佛一座山落在她的头上,艾雅突然了解到芙岚很可能有性命危险。如果芙岚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会是她的错。芙岚曾说过如果她假扮继承人,有危险的人将会是她。
“为什么?”杰明看着陶德说道,设法控制住自己的怒火。
“那封信,”陶德答道,仍没有看艾雅。“你说过要写信给梅柏肯要求娶他女儿,芙岚以为她能够阻止你,因为她知道她父亲绝对不会同童。她极欲摆脱和包奎格的婚事,她以为如果能够骗你和她秘密结婚……”
陶德的声音逐渐消失,他看着杰明,正如杰明也看着陶德。现在他看得出杰明为什么会成为优秀的军人了。他的手指抚画着颈部,房间好像突然变得很热。“当芙岚发现你已经把信寄出时,她怕她父亲会派人过来。所以我们决定由我把芙岚带走,然旨你会去追我们。如此一来,当梅柏肯的手下抵达时,你们俩都不会在这里。”
“于是你计划一桩假的绑架?”杰明问道。
“不,”艾雅沉重地说道。“是我计划的,陶德和此事无关。我原本要去进行这个计划,可是我竟然睡着了。”
从进入房间后,陶德首次正眼看着艾雅;她的确很勇敢,但现在他似乎只记得杰明推倒屏风走出来的情景。艾雅在那屏风后面穿衣服;在他进入房间之前,他们做了什么事?
“还有什么其他的秘密?”杰明冷静地问道。
“其余的都不重要。”艾雅坦白地说道,因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芙岚的安全。
“这不是她的错,”陶德在杰明对艾雅问下一个问题之前迅速说道。“她只是想救芙岚,你有没有想过梅柏肯会如何处置艾雅?他认为表姊妹应该互相照顾。”陶德咽着口水,因为他想到梅柏肯发现交换身分的事时会有多么震怒。“想骗你结婚的人是芙岚,如果梅柏肯必须买下半个伦敦才能使你们的婚姻无效,他也会在所不惜!”
“我懂了,”过了半晌后,杰明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但现在芙岚真的被绑架了,而且我们不知道绑匪是谁。”
“那全是我的错,”艾雅自责地说道。“如果芙岚遇害,那会是我的错。”
杰明走向艾雅,跪在她的面前。“小魔女,别丧气。不论是谁抓了她,都有可能对她一见钟情”,他托起艾雅的下巴。“况且,如果要追究起来,这应该是我的错。纸条写着‘你抢了我的女人,所以我抢走你的。’但问题是,对方应该留下姓名地址,我才能知道到底是哪一个被我戴了绿帽的男人。”
当艾雅对那些话的愤怒取代原先的自悲自怜时,杰明对她笑笑,然后站了起来,恢复严肃的表情。“你可以坐着,陶德,待会儿可能需要用到你的腿。看来,我必须找到解决的办法。”话才刚说,房门就砰的打开,汤姆推着两个人进来,一个是年轻的俏女佣,另一个(从他的气味判断)是马僮。光是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汤姆发现他们时,他们正在做什么。
“快说!”汤姆命令道。
女孩跌坐在地上,用围裙掩着脸大声哭了起来。男孩好像很想走过去安慰她,但是他抖得太厉害了。
杰明对汤姆投以确认的眼神后,他走到女孩的面前,对她伸出手——那已足以使女孩平静下来。看到杰明的眼神、他身上的华服、他优雅的气质,女孩的泪马上就干了。
杰明开口时,他的声音像蜂蜜般柔软。那种语调艾雅只听过一次;在她是黛安娜的时候。“没有人会伤害你或处罚你,我只是要你把所知道的告诉我。”
男孩仍坐在地上,嫉妒地看着杰明。他站了起来,走向艾雅。“你是指那个美女吗?世上最漂亮的美女?”
杰明转过身,他的眼神令男孩噤声,然后他回头看着女孩。“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
女孩对男孩投以沾沾自喜的眼神后,她望入杰明的眼睛。“她走进马厩,到你们的马车旁。”
“是芙岚吗?”
“对,是那一个。我去马厩是因为厨房太热了。”
“哈!”男孩说道。“那不是她在那里的理由。”女孩甚至没有看男孩一眼;她仅专注于杰明的眼睛。“她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问我哪一辆是她的马车,接着又说我不会知道的,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
艾雅看了陶德一眼,芙岚甚至不记得自家的马车。
“我,呃,站在墙外一会儿——”
男孩不屑地哼了一声。
“但是每句话我都有听到。我看到一个很高大的男人走进马厩,我喜欢高大的男人,”女孩用作梦般的眼神看着杰明。“不是矮男人或是男孩。”
“废话少说!”汤姆斥责道。女孩作梦的表情一扫而尽,“这男人就问她是不是在找人。她说是的,他是不是要来绑架她?我猜那回答使对方吓了一跳,但是他说:‘是的,如果你是梅家继承人,那我是来绑架你的。”女孩敬畏地看着杰明。“她真的是梅家继承人吗?”她的眼睛大睁。
杰明对她笑笑,并没有回答。“然后呢?”
“他和她走向绘了图的马车,说那是他见过最漂亮的马车然后他说:‘画在马车上的人是你!’并且说她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也许除了另一个人以外。于是他要求她坐在旁边,这样他才能一边驾车一边看着她,以便决定谁最漂亮。”
“然后他们驾着马车走了。”杰明低声说道,然后转向汤姆。“开始寻找,打听她的消息,我们必须找到她。”汤姆把那两个人带走后,杰明转向艾雅和陶德。“你们可以走了。”杰明心烦意乱地说道,他们看出他的忧虑。
走出房间后,陶德表示他要去协助寻找。“你还好吗?”
“我没事,”艾雅答道。“去帮他们找吧!” 。
陶德对她笑笑后离开。
但是当艾雅独自一人时,她发现她的膝盖在发抖。原本只是开玩笑地和芙岚交换身分,现在却变成一场梦魇。当初如果投有交换身分,现在会是她被抓走吗?也许芙岚会学聪明而不胡乱挣扎,如果是她被抓,她一定会又喊又叫,最后落得撕票的下场。
在询问仆人戴家的私人教堂怎么走后,艾雅就到那里去祷告。她祈求芙岚不会发现她是真的被绑架,因为如果芙岚一害怕,她可能会使绑匪做出对她不利的事。艾雅祈祷芙岚平安归来,并要求能得到她的原谅,更希望父亲收到杰明的信时,千万别大发雷霆。
第十二章
陶德不是一个爱喝酒的人,但现在他很想把自己灌醉以忘却所有的不快。过去这几个星期来所发生的事都是他的错。他和艾雅一样,相信梅柏肯此刻正带着大批人马赶往戴家。顿时,他的跟前浮起艾雅被铐在梅家马车里的景象。
不仅艾雅有危险,落在绑匪手中的芙岚也生死未卜,此刻杰明正翻遍戴家上下,想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是到目前为止,仍是一无所获。
艾雅待在房间里,杰明要她画出芙岚的画像,好让他派人四处询问是否有人见到芙岚。
艾雅一张接着一张地画着,每一张都极为酷似芙岚,但陶德在担心芙岚安危的同时,却发现自己一直在想着艾雅即将失去的自由。过不了多久,梅柏肯就会抵达这里,把艾雅送到包家。
一想到这里,陶德不禁打了个冷颤。包家虽然有钱,但陶德知道包奎格在孩提时的一场意外后,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正如艾雅所猜测的,她将不会有孩子,不会有正常的婚姻生活。
陶德非常清楚艾雅的未来。她父亲会来这里把她带走,然后强迫她嫁给包奎格,而艾雅会乖乖听话,因为取悦父亲是她在这世上最想做的事。
正因为陶德知道什么正在等待艾雅,所以他无法拒绝艾雅摆脱梅家继承人的身分、以享受这几个星期的自由。他很清楚被人们当成怪胎盯着瞧是什么滋味——这是他和艾雅有的共同之处。为了让艾雅享有短暂的正常生活,他容许艾雅和芙岚交换身分,如今每件事都出了差错;芙岚的性命堪虑,而艾雅即将被她父亲带走。
“我必须想办法,”陶德大声说道。“毕竟,她们俩都该在我的保护之下。”一想到自己总是比较关心艾雅而忽略芙岚,陶德几乎被罪恶感淹没。梅柏肯将两个女孩交给他照顾,但是他却弃芙岚不顾,以至于她寂寞得急于把自己嫁掉。
陶德走进马厩,望入每座围栏,直到他找到那个看见芙岚被带走的男孩——他正愤怒地擦着马。
“走开,”男孩没有抬起头说道。“我什么都不晓得!”
善于察言观色的陶德一眼就看出嫉妒是这男孩忿恨不平的主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比他更会照顾女人,你并没有失去你的女人。”语毕,陶德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男孩说道,看着陶德转回来。他像只好奇的鸟儿偏着头,想要看到陶德在兜帽底下的脸。“你是他的手下吗?”
“不是。”陶德笑着说道。马厩外的墙上有个火炬,一小束光涌人墙内。陶德走到那微弱的光下,放下兜帽让男孩看到他毁坏的那半边脸——虽然只有一下子,可是足以让男孩看清楚了。陶德把脸转过去,以避开男孩反感的表情,以及他自认为优越的得意笑容。
“我想你抢不走任何人的女人。”男孩说道。
“的确,”陶德愉悦地说道——他在很久以前就学会隐藏自己的伤。“我想问你看到什么,不过你一定不想讲,可是那一定很刺激,”
男孩考虑了一会儿。老实说,当时他一直忙着把手伸到女孩的裙底,因此没注意到别人在做什么。一想到那女孩,他心里就不是滋味。打从今天下午起,她就伯爵长伯爵短的。
“没有人想听我说,”男孩怨恨地说道。“没有人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陶德急切地说道。“我当时就认为孟杰明应该多注意你,”陶德俯身向前。“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男孩想了想,然后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的耳朵只有一半!
“你说什么?”
“那绑匪的耳朵只有一半,从这里断掉的,”男孩比手划脚地说道。“耳朵的上半部不见了!”
陶德高兴得差点亲吻那个男孩。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强迫自己坐着听男孩口沫横飞地臭盖了三十分钟。最后当他得以离开马厩时,他的第一个冲动是想把他最新的发现告诉杰明。但是走到庭院时,他改变了主意。如果他告诉杰明,杰明必定会马上带着手下和武器前往,那么芙岚可能会在混战中受伤。不,陶德自忖着,这事最好由他一个人来做,因为他能够潜入别人无法到达的地方,况且这全是他的错,不是吗?
从系在箭上的纸条内容来看,绑匪似乎认为杰明知道是谁抓走芙岚,所以也许杰明身边的人也会知道。陶德当然不会叫杰明告诉他,但也许莱斯不讨厌有人去看看他。
“我是来逗你开心的。”陶德站在莱斯的房门外探头说,他的腋下夹着一瓶烈酒。
“欢迎,”莱斯说道,从床上坐起来,但随即就痛得缩了一下身体。“有芙岚的消息吗?”
“还没有,不过那不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唉呀,你必须把那件事抛到脑后,否则你的腿永远不会好。我来告诉你一个有趣的故事。”
两个小时后,陶德微笑地离开莱斯的房间。要诱使莱斯谈他见过的奇人奇事并不难。
“没有人会比欧亨利更笨了,’闲聊了一个小时后,莱斯如说道。“小时候杰明的哥哥艾德用剑打他的头,结果不小心把耳朵的上半部砍下来,欧亨利哭着说他会变成聋子。一直到现在,他还是相信自己缺了那半个耳朵影响到他的听力。”
“这个叫欧亨利的是什么样的人?”陶德问道,尽量使声音保持平稳。“危险吗?”
“亨利?不,他一点也不危险,只是蠢得无以复加。他爱杰明的妹妹裴玲,多年来一直想强迫孟家把裴玲嫁给他,”
“强迫?”陶德很庆幸莱斯喝醉了,否则莱斯可能会听出他话中逐渐升高的不安。
“多年来他一直想从艾德那里买到裴玲。艾德原本会卖掉她,但是杰明的父亲从书堆中抬起头说他不同意,”莱斯笑着说道。“我想他的决定是受到裴玲的影响,因为裴玲表示她宁可跳楼也不愿意嫁给欧亨利。杰明的父亲和哥哥死了以后,亨利跟杰明提议要用一些土地——那些地每年春天都会淹水——几间破茅舍和几匹老马做为娶裴玲的条件,”莱斯喝了一大口酒。“有一次他还想绑架裴玲。”
“绑架?”陶德几乎无法呼吸。
莱斯忍不住哈哈大笑。“大概是因为欧亨利的视力很差,他居然抓到杰明另外一个妹妹,把小裘丢进麻袋里。你没见过小裘,但是相信我,没有男人敢惹她。我宁可打开装满山猫的麻袋,也不愿意打开装着气炸的小裘的麻袋。”
“就像艾雅。”陶德轻声说道。
莱斯的脸绽出梦幻般的笑容。“不,她们不一样。艾雅只让一个人头痛,而小裘是让每个人的日子都很难过——除了杰明和裴玲。我来告诉你她以前怎样整她哥哥艾德。”
于是莱斯开始口沫横飞地讲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陶德已经打听到他想知道的事,所以现在要找到这个叫欧亨的人并不难——他肯定是把芙岚带回家了。难怪杰明弄不懂亨利的留言:“你抢了我的女人,所以我抢走你的。”在杰明眼底,他的妹妹从来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欧亨利的女人,但亨利显然有另外的想法。
现在,陶德微笑地离开莱斯的房间。他已经查出许多线索但是他应该如何处理?告诉杰明吗?可是陶德知道杰明会怎么做:他会丢下艾雅去救芙岚,但事实上真正需要保护的人是艾雅。如果杰明得知事情的真相,他一定会用他的性命保护艾雅。
他该怎么做才能使杰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艾雅离开家呢?他该怎么做才能使杰明保护艾雅,而把芙岚交给他呢?
杰明愤怒地把纸条捏成一团——他不会把这张纸条拿给何人看!随着每一分钟的流逝,他愈来愈觉得自己愚蠢无用。到底是谁抓住芙岚?从第一张纸条的留言来看,对方似乎认为他应该晓得,但事实是他并不知道!
他已经两天没睡、没刮胡子了,但是在查出任何蛛丝马迹:前,他绝对不会休息。他刚叫汤姆再把那马僮带来见他,因为他收到了第二张纸条,纸条上吩咐他往西到他舅舅家,然后在那里等候进一步的通知。
然而令杰明困扰的是信未写的一句话:“最好妥善照顾你的女人。”
他用的是复数——Women。也许这是笔误;应该只有芙岚有危险,与其他人无关。
另一件令他困扰的是,这张纸条放在他的床上——这表示纸条是戴家里面的人放的。
但杰明投有时间多想,他会去他舅舅家等侯进一步的指示。同时,为了确保艾雅的安全,他会派陶德和汤姆把她带走,因为他们是杰明唯—能信任的人,
三十分钟后,杰明不停地诅咒,因为汤姆和陶德因拉肚子而虚脱了。汤姆抱着肚子,一脸痛苦地冲往厕所。
至于陶德,他虚弱得几乎抬不起头。“别让绑匪抓走艾雅,”他抓着杰明的手臂说道。“你必须保护她,我怕她在这里不安全。那人在光天化日下抓走芙岚,他可能会再下手。”
陶德的话正好说中杰明的担忧。艾雅曾经告诉他这里的每个人都晓得芙岚是梅家继承人,也许绑匪会认为抓走艾雅也有用处。
由于杰明两天没睡了,所以他没有时间概念,当他冲人艾雅的房间时,他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他蹙起额,发现艾雅的房里没有女仆——居然没有人在保护她!”
当他摇着艾雅的肩膀时,艾雅钻进被子里,杰明只好把她拉出来。
“艾雅,”他柔声说道。“起床,我要你跟我走。”
“睡觉……”艾雅闭着眼睛喃喃道。
“不,不能睡觉,你得起床。帮你穿衣服的女仆在哪里?”
“杰明帮我穿衣服。”
杰明虽然很累了,但那句话仍令他不禁莞尔。他试着摇醒艾雅。“我们要去我舅舅家,我舅妈人很好,她叫玛丽,她会照顾你。”
艾雅打着呵欠,逐渐清醒。“你在我的房里做什么?你为什么老是在我的房里?”
“我是军人,记得吗?哪里有危险,我就在哪里。”
那句话令艾雅笑了出来。“找到芙岚了吗?”
“没有,不过我收到第二张纸条。我得立刻离开这里去我舅舅家,离这里大约是骑马一天的行程,你必须跟我去。”
“为什么?”
“因为汤姆和陶德都生病了,所以没有人能够照顾你,你必须跟着我。”
杰明没料到艾雅会突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被子的一角打中他的眼睛,当他推开被子,用手去摸眼睛时,他毫不意外地发现手指上有血迹。
他一手按着眼睛,另一只手把艾雅从门口抓回来。
“陶德!”艾雅使劲地反抗着。“如果他生病了,我必须去看他,”
“艾雅,我又累又担心,别让我的日子更难过了。现在过来这里,看看你有没有把我弄瞎了。”
艾雅转过身,看到杰明的眼角流了一点血,那并没有使她忧心,但是当杰明垂下肩膀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时,那坐姿使她看到他所承受的重担。“你心爱的陶德没事,”杰明喃喃道。“只是拉肚子而已。”
她端来一盆水,沾湿了布,然后站在他两膝之间擦拭他的眼睛。“有没有什么消息?”她轻声问道。
“没有,我必须等。”
当他抬起头时,艾雅看到他的眼睛因缺乏睡眠而泛起黑影。如果她失踪了,杰明是否也会如此拚命地找她?
她知道答案。会,他会的。
艾雅强行忍下抱住他脖子的冲动,她走开站到床边,背对着杰明。“你要我跟你去?”她讨厌自己在等他回答时,不断在内心筑起的希望。
“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汤姆的身体状况一旦允许,就会来找我们。”
“那陶德呢?”
“他留在这里,克伦会照顾他。”
艾雅转身面对杰明。“难道克伦就不能照顾我吗?”
“不行,纸条暗示不只一个女人有危险,那可能是指你和芙岚。”
“那,你叫克伦把我带到某个地方,”艾雅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杰明。“哦,杰明,求求你,难道你忘了他曾经向我求婚吗?”
“他是开玩笑的!”杰明予以驳斥。“你在众人的面前大出洋相,他只是不想让你难堪!”
“喔?是吗?那他真是个大好人,他一定很适合我。如果你能说服他把我带到别的地方,也许他会再向我求婚,这次绝对不会是开玩笑!”
杰明仅对她皱眉,没有回答。
艾雅走上前,再次站在他的两膝之间。“求求你,杰明,你知道我没有钱,所以我跟你一样必须找个好对象,而戴克伦一定会非常非常适合我,”她靠近杰明。“求求你。”
杰明累得无法思考自己在做什么,他把艾雅拉到怀里用力地吻着——至少一开始吻得很用力,接下来的吻变得柔软甜美,令他察觉到房里只有他们,而且艾雅仅穿着薄薄的睡衣。
他猛然拉开艾雅。“难道你这么急于把自己嫁掉,因此嫁给谁都无所谓吗?”
“喔,是呀,”艾雅快乐地说道。“嫁给谁都可以,只有你不行。你永远也不会让我忘记我是穷亲戚,而且我害你失去梅家继承人。”
杰明跳到一旁,举起双手。“你知道芙岚的父亲不会同意,现在最大的麻烦是——”他停了下来,瞪着艾雅。“我何必浪费唇舌?反正我不准你留在戴家使你自己大出洋相。你受我的保护,我必须尽到我的职责,听懂了吗?”
“懂了,而且我相信戴家有—半的人也听懂了。”
“穿上衣服,我们一早出发。”杰明离开房间,甚至没有关房门。
艾雅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微笑着,然后在房里开心地边哼着小调边转圈子。
杰明很累,而且他的脾气比他的黑眼圈更糟。他怎么会决定带艾雅同行?他很清楚克伦——还有莱斯和汤姆——会用性命来保护艾雅;她会很安全,他们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受绑匪或是芙岚父亲的伤害。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离开她。这很没有道理,但是他知道他必须把艾雅带在身边。也许几天后他会把艾雅留在他舅舅家,不过坦白讲,他不太确定自己到时候是否真能做到。
现在天亮了,仍然困倦的佣人开始工作,他已经准备要出发了,却还没有见到艾雅的影子。她不在房间里,也没有人看到她。有那么几秒钟,他的心恐惧得快跳到喉咙,但他随即冷静下来。无疑地,艾雅一定和她心爱的陶德在一起。
一阵嫉妒感席卷而来。他并没有想到艾雅想和童年好友道别是很自然的事;他只知道自己不希望艾雅和别的男人独处。
“我会孤零零的。”艾雅对躺在马用毛毯上的陶德说道。
“你的杰明会陪你。”
“他不是我的,如果要说他是谁的,那他是芙岚的。”
陶德笑了起来。“那一点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芙岚想要他是因为只有他可以选择,而他想要芙岚是为了抚养家人,你不能怪他。”陶德轻声说道,“艾雅,杰明是个好男人,我想他很爱你。”
“我?爱我?你一定病得不轻了,孟杰明迫不及待地想甩掉我。”
“喔?那他为什么要带你去他舅舅家呢?”
艾雅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让我远离戴克伦。”
“没错,如果他不在乎你,为什么要让你远离戴克伦呢?既然他认为你没有嫁妆,那么他应该知道你和戴克伦会是很相配的一对。”
“可说是天作之合,”艾雅笑着说道。“我曾请求杰明让我和戴克伦以及他那几个可爱的儿子在一起。”
“你应该是说地狱里的魔鬼,那些孩子觉得把球果放在别人被单里很好玩。”
“还有蝌蚪和其他会爬的东西,”艾雅扮个鬼脸说道。“你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拿什么东西给管家喝!”
“嗯,我想像得到。这几天我一直尽量躲着,以免成为他们捉弄的对象。”
那句话使艾雅的眼睛大睁。“你必须跟我们去,你并没有病得那么重,我会告诉——”
艾雅准备站起来时,陶德抓住她的手臂。“我的确没有生病,”他轻声说道。“我打算骑马去拦阻你父亲。”
“我的——噢,陶德,他会杀了我们!为什么芙岚总是这么笨!如果她直接来找我,告诉我杰明想要我父亲的许可,我可以做些安排。”
“你要做什么安排?自己写信吗?允许芙岚嫁给你亲爱的杰明?”
“我的什么?”艾雅惊喘出声。“你知道我讨厌那种只重视自己外表的人。”
“杰明不是那种人,你心里明白,你只是喜欢折磨他。”
艾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但是他对我没什么用处。”
“他想要你想到快发疯了!当你把那枕头给莱斯时,我想他可能哭了。”
“真的吗?你觉得他喜欢我?不!不要回答!”他认为我是讨厌鬼。”
“是呀,所以他才要带着你。”一听到外面有声音,陶德说“他很快就会来这里找你,你必须离开,”陶德降低音量。“艾雅,你知道我……我……”
她很清楚陶德想说什么,他想说那些他们从未说出口的话不过那些话也没有必要说出来。从父亲把饱受疼痛之苦的陶德送给她以来,她就一直爱着陶德。她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使陶德信任她、使陶德克服对外人的恐惧、使陶德不再怨恨。他们一起学会了互相信赖,两个怪人在美丽的监牢里建立起他们的生活。
艾雅攀住陶德的脖子。“我爱你!我爱你!我永远爱称!没有你的日子我要怎么过?”
陶德拥着艾雅,但随即就推开她。“在我出洋相之前快走吧!别伤害杰明,我可不希望他落得我这样的下场。”虽然他脸上挂着笑,但他的眼神却很严肃。
艾雅强忍着泪,想不出什么漂亮的话来反驳,她不希望让陶德看出她很害怕失去他。
陶德托起她的下巴。“还有,别太担心芙岚。”罪恶感啃噬着他,因为他不能告诉艾雅他很确定芙岚没有危险。
“噢,陶德,芙岚甚至不会穿衣服。万一她告诉绑匪她不是继承人而被丢在荒郊野外怎么办?谁来照顾她?芙岚就算有机会也不知道要如何救她自己!”
“那一点你就错了。芙岚很狡猾,她不是利用和梅家的远亲关系远离了她那贫穷的家吗?要不是因为她很狡猾,她现在早就是生了两个孩子的洗衣妇了。”
一想到娇滴滴的芙岚做粗活的模样,艾雅觉得荒谬得笑了起来。
“那样好多了,去吧,他在等你。”
“你不会让我父亲伤害你吧?”艾雅说道。“记住,不论他说他会如何处置你,我都会照顾你。如果我有一分钱,我会分你一半”
陶德执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艾雅,如果你有一分钱,你会想办法把它变成一百分。”
“那我还是会分你一半!”艾雅笑着说道,然后迅速站起来跑离房间,结果撞到站在门外的杰明。“你在监视我!”
“我有很多比监视你更有趣的事情要做!快走吧,再拖下去,一天都快过了!”杰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带到庭院,那里有两匹上了鞍和满载行李的马。
“这是什么?”艾雅瞪着一匹漂亮的小母马问道。
“那是马,”杰明没有抬起头说道。“你没看过马吗?”
艾雅几乎跟杰明一样疲倦,她不想忍受他的坏脾气。“我知道它是什么,但是谁要骑它?”她的脸亮了起来。“陶德要跟我们一道走!”
“艾雅,我没有时间跟你争辩,我们还得赶路。赶快上马,我要出发了。我舅舅家也许已经有芙岚的消息了。”
当艾雅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时,杰明停下绑东西的动作看着她。“怎么了?”
艾雅对他无力地笑笑。“我从来没有独自骑马。”
“从来没有……”杰明摇摇头,“假装你要卖掉它,而买主想看看它听不听话,所以你必须骑给对方看。”
艾雅并没有被逗笑,她点个头,转向马儿,然后又转向杰明。
“现在又怎么了?”
“陶德,”艾雅轻声说道。“我从未离开陶德,他——他照顾我。他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吗?”
一种未曾有过的情绪在杰明的体内翻搅,他告诉自己,因为他很累而且承受极大的压力,所以他的感受会和乎常不一样——他不愿意再多想,只把艾雅抱到马鞍上,然后把缰绳递给她。
“把腿跨过去,跟着我走。”杰明没有让她坐女用的偏坐鞍因为他知道艾雅可能不大会骑马,所以坐男用的马鞍可能比较容易保持平衡。
坐在马上的艾雅睁大了眼看着杰明,她的眼神仿佛在说:
“别丢下我!”尽管杰明很疲惫,但是他喜欢艾雅那样的眼神也喜欢艾雅这一路上将会和他独处并且得依赖他。“我会照顾你的,艾雅,我发誓。”当她仍满脸疑虑时,杰明咧开嘴笑,“把握这一天,”他说道。“而今天你得骑马。”
有那么一会儿,艾雅一脸的惊慌失措,但她随即抬高了下巴。“如果你会骑马,那么我也会。你有没有将我的颜料装进袋子里?”
“没有,”杰明说道,微笑地跨上马。“没有带画笔或墨水或颜料或陶德,只有你和我以及星星。”语毕,他驱策马上前,艾雅跟着他走。
第十三章
“我恨死这匹马!我恨它!我恨它!艾雅咬牙切齿地说道,以至于下巴都痛了,但是她痛的不仅是下巴,她身上的每块肌肉、骨头和神经都在喊痛。
“别再抱怨了,下来吧!”杰明抬头看着她说道。他们在“金鹅客栈”前歇脚,杰明正等着她下马。
他们骑了一整天,对艾雅而言,这是她生命中最长的一天。她大腿的内侧仿佛皮开肉绽,腿部的肌肉酸痛不已,身体其余的部分感觉像是散掉了。
“这些动物不是上帝创造的,”她告诉杰明。“它们是恶魔创造来毁灭人类的!”那漂亮的小母马仿佛听得懂艾雅的话,充满恶意的眼睛直瞪着她。
“艾雅,我累了,”杰明说道。“我好几天没睡,也好几个小时没吃束西,你就饶了我下来吧!’
艾雅厌恶地看着他。“我没办法下去,因为我无法移动身上的任何肌肉,它们全僵硬掉了。”
杰明揉着眼睛,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坚持要带着她,他对艾雅举高手臂。“不然你跌靠在我身上,我会接住你。”
“我做不到。”她低声说道,杰明看得出她不是在开玩笑。
也许他应该替她想想,可是他太累太烦忧了。他尽量举高手臂,抓住她的腰想把她拉下马——可是怎么也拉不下来。他只好放开手,走到马的另一侧,试着把她的脚从马镜移开。当他扳开她的脚时,他发现艾雅全身僵硬,她的腿根本无法弯曲。
由于杰明经常骑马,所以他对骑马的事并没有想太多,但现在他发现对于第一次骑马的人而言,一口气骑十二个小时也许太久了。
当杰明撬开艾雅的手指拿出缰绳时,他发现她的手指真的冻僵了。这一点他不得不佩服她;骑了一整天的马,她没有抱怨半句——除了钜细摩遗地讲述她有多么讨厌马。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听她讲话,因为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去他舅舅家,看看有没有芙岚的消息。
放开艾雅的手和脚之后,杰明再次抓住她的腰,想把她拉下马,但由于艾雅没有弯腿,所以杰明仍然拉不下来。
“需要帮忙吗?”一个红脸的胖男人问道,他大概是这间客栈的老板。
“麻烦你了。”杰明说道。瞄了艾雅一眼,发现她正出神地望着客栈的招牌。若非她因尴尬而满脸通红,杰明会以为她想要开始画酒店的招牌。
客栈老板站在马的另一侧,抓住艾雅的脚往杰明的方向推但是她的腿恍如魔杖般僵硬不动,而且像树叉分开着。
“呃……”杰明欲言又止——他的作战训练没有教他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也许你可以把马儿拉走。”他建议着。
“啊,是呀!’客栈老板说道,设法保持严肃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睛却藏不住笑。他走到马的前面,拉着缰绳带领它从艾雅无法动弹的腿之间走出来。
但是当他看到杰明抱着艾雅的吃力表情,而且她的腿仍像树叉分开不动时,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手捂着嘴,消失于客栈里。
杰明不知该怎么办,他快要撑不住了,而艾雅的腿分开近三尺。
“也许你想坐下来?”他建议着。
“不能坐,我全身酸痛。”
“是呀,但是——”杰明了解到他们不能保持这样的姿势站在门口。他把艾雅抛在肩上,设法把她的腿并拢起来。
这工作比他想像的更要困难,他两手各抓住她的脚踝用力推着,好像要把生锈的大剪刀合并起来。尽管文雅痛得哭叫,那仍无济于事。最后,凭着毅力和蛮力,杰明终于把艾雅的腿并拢起来了。
杰明仍把艾雅抱在肩上,让她休息一会儿才让她滑下来站在地上。但是当他一放开她,她的腿就软了。
杰明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扶正。“走吧,小魔女,把握这一天,还记得吗?”
她瞪了杰明一眼。“我很想扼住那匹马,割破它的喉咙,我更想抓住——”
杰明扶着她走进客栈,因为她的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客栈里有四张桌子,其中三张已坐满客人,但是在角落的那张没有人坐,而且老板已经在长板凳上放了三个座垫。
一看到座垫,艾雅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爱你。”她对老板喃喃道,逗得他心花怒放。
杰明用力地将艾雅按到椅子上,结束她的“调情”。
艾雅一坐下来,马上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端上桌的食物香味扑鼻才醒过来。她发现她还得叫醒杰明起来吃东西,因为他也跟她一样呼呼大睡。
“吃这个。”艾雅把一大盘食物推到他的面前。
“外地来的,是不是?”老板问道,他的眼睛每看艾雅一眼就发亮。“你和这位小姐要在这里过夜吗?”他对疲倦得眼睛半闭的杰明说道。
“是的,”艾雅热切地说道。“最好是有柔软的床铺,而且要很平,我要很平很平的床。”
男人格格笑着。“我这里的床是全英国最平的,除非你移动它,否则它绝对不会动。”他对艾雅眨着眼说道,很高兴看到她羞红了脸。
“那么我们要睡你最好的房间。”艾雅开心地说道。
杰明想继续赶路,直到抵达舅舅的家,但是他知道没办法。他原本想在今晚抵达,但是艾雅的不谙骑术使得他们慢了下来,他们至少再骑上半天才能到达目的地。一想到刚才把她拉下马的情形,杰明无法残忍地强迫她继续骑马。
“我们需要两个房间。”杰明对老板说道。
“他会打呼,”艾雅迅速说道,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不是夫妻。“没有人能够跟他睡同一个房间。”当杰明说要两个房间时,隔壁桌有个男人转过头来看艾雅,他现在仍然直盯着她瞧。
“只剩一个房间,”老板对杰明说道。“除非你想睡在马厩里,你吵不醒马儿的。”
杰明现在已经清醒得开始吃眼前的食物,他也注意到那个一直看着艾雅的男人,但是他不动声色。“亲爱的,看来你今晚得忍受我的打呼声了。”
老板边摇头边走回厨房,心想如果换成是他,他一定会把艾雅留在房里——不论她怎样抱怨他的打呼声。
艾雅开始觉得好了些,而且发现自己饿极了。她撕下一大块嫩牛肉,边嚼边看着杰明。
“你在动什么歪脑筋?”杰明问道,没有转过去看她。
“没有呀!你会打呼吗?”
杰明转向她,他的眼神使她觉得暖热。“还没有人抱怨过。”
“杰明……”艾雅俯身向前,但是他转回到他的晚餐。
“别说。”那句话使艾雅叹了口气,只好继续吃她的晚餐。
两个小时后,当两人独处在房里时,艾雅发现杰明打算睡地板,把床让给她。
“艾雅,你正处于适婚年龄,而且我不想碰你。我从不勾引受我保护的女人。”
“除了芙岚,”
“我相信你知道我从未碰过她。”
“但是你很想,对不对?”
杰明坐在椅子上脱护胫。“你嫉妒吗?”
“当然没有,我从不嫉妒芙岚。”
艾雅背对着杰明,把手枕在头上。“我只是好奇,将来有一天我也会结婚,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她回头看着杰明。“那感觉很奇妙吗?”问这个问题时,她的脑海浮起那一夜与杰明做爱的情景。
请记住我,艾雅很想说出来,记住我是你做爱的女人。或者那一夜和其他的几十个夜晚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不具任何意义?
“别那样看着我,艾雅。”
“我怎样看着你?”她所有的思绪都蕴藏在声音里。
杰明闭上眼睛,仿佛正设法凝聚力量。“艾雅,我只是个普通人,而你却……”
“我怎么了,杰明?”
“很美丽。”他说道,一把抓起床上的毛毯,把它丢到地上,然后像个军人把自己卷在毛毯里并且背对着艾雅。
艾雅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微笑。”很美的画……”她低语着。她想要永远保持这个梦境,细细品味杰明对她说的话,聆听杰明低微的呼吸声。他没有打呼,艾雅微笑地想着,不过就算他打呼,她也不会在意。
几分钟后,她睡着了。
“求求你,杰明,”艾雅睁大了眼看着杰明。“求求你,”他们坐在客栈的餐厅里,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早餐。
“别那样看着我,也别那样叫我。”
“别叫你杰明吗?难道该叫你爵爷?当我们一起过了一夜之后?”
那使杰明笑了出来。“你很清楚我没碰你,尽管你一直想引诱我。”
“才没有!”艾雅反驳。“我只是问你一些问题。”
“嗯,快吃,吃完上路。”
“我不要再骑那匹该死的马!”艾雅固执地说道。
“你必须骑马,你会发现你的肌肉不会再那么酸痛,只要你——”杰明无法板着脸把话说完,因为今天早上他得扶着艾雅下楼,每一步都使她痛得呻吟。“我舅舅家离这里不远了,你会喜欢我舅妈的,她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要跟你一起。”
“这问题我们今天早上已经吵过六遍了。你不能跟我一起,因为我不知道会去哪里,我只知道要去我舅舅家等消息,然后照绑匪的指示带赎金跟他碰头,”
“而且不带我去。”艾雅绷着脸说道。
“对,不带你去。’杰明按着她的手。“我舅妈人很好,她会——会招待你,你可以替她作画。”
“他们对我而言是陌生人。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你去?芙岚是我的堂姊!”
“艾雅,听好,我的动作必须要快,而你没办法骑很久,况且这可能很危险,不论是谁抓了芙岚都可能——”他把脸转过去,不愿意再多想。“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会妨碍我。”
艾雅玩弄着盘里的食物,她讨厌被丢下来和陌生人独处——那是她最可怕的梦魇。而且,坦白讲,她不想和杰明分开。首先失去陶德,现在则是杰明。虽然她认识杰明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她瞄了杰明一眼,他似乎一直在她的身边。
“快吃!”他命令道。
艾雅正要说话时,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是你!”男人看着杰明说道。“我昨晚就觉得是你,可是又不太确定。”
“请问你觉得我是谁?”杰明问道,啜饮一口清酒。
“马车上的男人,屠龙侠。”
杰明差点呛到。“你看到马车?”他惊喘出声。“什么时候?在哪里?”
“往正南方的方向。”
“不可能,纸条上写着——”杰明迅速望了艾雅一眼,看到艾雅和他有同样的想法。谎言!纸条留言要杰明往西到他舅舅家。但如果马车是往南方走,那他们离马车是愈来愈远,而不是愈来愈近。
“你有没有看到是谁驾着马车?”杰明问道。
“当然有,一个很高大的男人,那女的坐在他旁边,你知道的,就是画在马车上的那个美女。我们大伙会笑是因为那男的长得并不帅,可是却被画得那么英俊。那是我见过最棒的画,你知道那是那位小姐画的吗?请她告诉我们她如何画那马车。”
“那是我画的!”艾雅说道,“芙岚不可能会——”
杰明一手压在艾雅的肩上,迫使她坐下来。
“我们正在找那些人,”杰明安静地说道。“如果你肯多说一些,我们会很感激你。”
“那马车真的是你画的吗?”男人看着艾雅问道。
杰明深吸口气。“如果你愿意把所知道的告诉我,她会替你和你的朋友画一张肖像画。”当那男人继续看着艾雅时,杰明补充了一句:“她会把你画成身穿盔甲的骑士”。
“两天前看到的,”男人迅速说道。“现在应该已经走很远了。”
“那女的呢?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好得很,好到会说谎了。”艾雅嘟嚷着。
“她看起来神情愉快。他们把马车停靠在路边过夜,那男的伺候她仿佛她是英国的女王。
“现在我敢打包票那一定是芙岚。”艾雅说道。
杰明在桌子底下踢了艾雅一脚,示意她闭嘴。“那男的长得怎么样?除了高大以外,还有什么特色?”
男人耸了耸肩。“没什么特别的,棕发、棕跟,不帅也不难看。如果再看到他,我可能也认不出来。”
杰明沮丧地跌坐在长板凳上,整件事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除了他的耳朵。”另一个男人走过来时说道。
“喔,是呀,”第一个男人说道,“他只有半只耳朵,上半部不见了。好一会儿,杰明只是呆坐在那里,然后他咧开嘴笑,接着便仰头狂笑起来,使得客栈里的每个人都盯着他瞧。
最后,当杰明勉强能控制自己时,他挤出几个字:“欧亨利。”仿佛那几个字的意义重大。
杰明花了好些时间才使自己恢复正常。向那位提供这宝贵消息的男人道谢后,他埋首吃他的早餐。
过了一会儿,艾雅才了解到杰明无意跟她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打算告诉我吗?”艾雅惊喘出声。
当杰明笑着看她时,她知道他很清楚她等得很不耐烦。“告诉我!”
“欧亨利不会伤害人,芙岚再安全也不过了。”
“可是他绑架了芙岚,当然会有危险,他一定是想——”艾雅环顾四周,以确定没有人偷听她讲话。“跟梅柏肯勒索金钱。”
“亨利不在乎钱,他是出于爱才这样做的。”
“他爱芙岚?”艾雅的语气仿佛这是世上最令人不敢置信的事。
“不,他爱我妹妹裴玲,从小时候起,他就一直想娶裴玲。”
“可是你不同意?”
“欧亨利是个笨蛋。”
“啊,那么他应该爱芙岚。物以类聚。”
“不,你不懂,欧亨利是真的真的很笨。任何人告诉他任何事——譬如有人在非洲的山洞里发现宝藏——他都会信以为真。小时候玩捉迷藏,他会用闭上眼睛做为躲藏的方式,因为他相信如果他看不到别人,别人也就看不到他。”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大人了……”
杰明对她扬起眉毛。“去年他家谷仓的墙壁破了一个大洞,使得老鼠从破洞钻进钻出,偷吃谷粒,亨利于是拆掉谷仓,烧掉谷物,让老鼠无法偷吃。”
“他何不把洞补起来就行了呢?”艾雅问道,然后停了下来。“噢,我懂了。”她吸饮一口清酒。“那他想不想买龙布?”
杰明笑笑。“他这人很固执,一旦下定决心,任何事都无法使他动摇,他是那种有理也讲不通的人。”
“而现在他要你妹妹。”
“他一直想要裴玲,但是只要我活着,他休想得到裴玲!”杰明激动地说道。
“她很漂亮,对不对?女佣说欧亨利曾说芙岚是他见过第二漂亮的女人。”
“对,裴玲很漂亮,”杰明微微一笑。“亨利会照顾芙岚,他不是坏人。我哥哥艾德生前常捉弄他,但亨利从不生气或是记恨。他认为艾德是喜欢他,才会如此‘注意’他。”
艾雅扮个鬼脸。“我很清楚别人注意你并不代表喜欢你。”艾雅说道,然后叹口气,想要使杰明说他很喜欢她。
但杰明仅对她眨眨眼。
两个小时后——在她替客栈里的每个人画了图后,杰明说:“该走了。”
“去哪里?”艾雅问道,收拾着画笔。
“亨利会把芙岚带回家,他家离我家很近,所以我会去那里接芙岚,但首先我得把你送到我舅妈那里。求求你,艾雅,别再跟我辩了,我已经决定了。”
“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尤其你现在已经知道绑匪就是欧亨利,你说过他没有危险。噢,求求你,杰明,我不会带给你任何麻烦。”
“即使你沿路都在睡觉也会带给我很多麻烦。艾雅,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如果你的监护人梅柏肯知道我们单独在一起会做何感想?昨晚的情况就不太妙了——我们居然睡同一个房间!”
“梅柏肯不必担心你会碰我,”艾雅厌恶地说道。“你只对芙岚有兴趣。”
杰明执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亲爱的,你错了,”他柔声说道。“如果我能自由地选择对象,我会热烈地追求你。老板,多少钱?”
艾雅睁大了眼睛看着杰明。“真的吗?”她低声问道,但杰明忙着掏零钱给店老板,没注意到她说了什么,于是艾雅将心思转到如何说服杰明带着她一起走。
“如果我跟你一起,那会省下你不少的时间。”这话没有效;热泪盈眶地说她不想和陌生人在一起也动摇不了他;说她害怕梅柏肯会怒气冲冲地出现,顶多使他眨个跟;威胁要逃走回到戴克伦的怀抱只有使他发笑;说她会将床单绑成绳索,然后从他舅舅家的窗户逃出竟使得他更放声大笑。
当他们走到马儿旁边,杰明准备扶她跨上那可惜的马鞍时,艾雅了解到她真的必须和一对乏味的老夫妇独处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猜你舅妈没有小孩可以陪我玩。”
杰明哼了一声。“都已经长大了。”
“孙子呢?”
他两手围成杯状,准备让她踩着上马。“不,”他不耐烦地说道。“我舅妈有六个儿子,全部长大了,都还没有结婚。”
“喔?”艾雅说道,心想去他舅妈家也许没那么乏味。她把脚放在杰明等待已久的手上,但是杰明并没有推她上马。她纳闷地看着杰明时,发现他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杰明?你还好吗?”当他没有回答时,艾雅提高音量:“杰明?”
“你跟我一起走。”他迅速说道,然后推她上马——他的动作之快之猛,令艾雅差点从另一边摔下马。
艾雅立刻了解到是怎么回事。“不,”她坚决地说道。“我认为你说得对,我应该去你舅妈家。”
杰明没有答腔,仅拉着她的缰绳把马儿牵出庭院。
“这是往南的方向!”到了十字路口时,艾雅说道。“杰明,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你总是不让我接近适婚年龄的男人,首先是亲爱的克伦和莱斯,现在则是你的表兄弟。我真的认为你应该带我去你舅舅家,把我留在那里。像我们这样没结婚的人不该单独在一起,况且去见六个年轻的男人对我而言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呀!你可以去救芙岚,到时候梅柏肯也许会感激得把她嫁给你,而我也可以趁这时候找个如意郎君把自己嫁掉。想起看,杰明,我们会成为姻亲!”
杰明停住马,转向艾雅。“艾雅,如果你不闭上你那漂亮的小嘴,我会把你卖给吉普赛人,而且谁出价最低,我就卖给谁!”杰明转过身后,艾雅耸了耸肩窃笑一下,然后对着阳光微笑。
第十四章
四个小时后,艾雅心想杰明若是不改初衷,把她留在某个安全舒适的地方该有多好。一如昨日,她似乎永远下不了马,因为她的腿既僵硬且酸痛。她很想要求杰明歇一会儿,但是她的好胜心阻止了她。
她与杰明并骑,但两人速度很快,因此无法交谈。今天的天气极佳,他们的两侧均是浓密的树林。艾雅曾询问是否可以停下来吃些东西,可是杰明说不行,他警告艾雅森林里经常有盗匪出没,他可不想遇上他们。
艾雅皱着眉,望入两侧幽暗的森林。听杰明的语气,似乎很怕遇到土匪。虽然从认识杰明以来,她和芙岚带给他不少麻烦,但他一直是个好好先生。虽然他曾经把她压在腿上打屁股——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但他不像是滥用暴力的人;他似乎总是用唇枪舌战而不是动用武器。她能够想像汤姆和莱斯作战的情形,但是她无法想像杰明作战的模样。
这也是她坚持不让杰明和她父亲碰头的原因之一,像杰明这么和顺的人绝对应付不了梅柏肯。一想到这里,艾雅微微一笑,因为如果她把这想法告诉陶德,他一定会说她瞧不起人。他会说艾雅相信只有平民才能有所作为,而贵族的后代一旦失去财富就会活活饿死,
艾雅瞄了幽暗的森林一眼,然后策马向前,但是几分钟后,她被两个从路旁树篱跳出来的男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人抓住她的缰绳。“交出钱来,如果你们还想看到明天的太阳。”男人说道,狰狞的嘴脸露出邪恶的笑容。
另一个满脸胡须的恶棍抓住杰明的缰绳,细小的眼睛闪着光芒。“下来!”他盯着杰明洁净的黑色天鹅绒紧身背心说道,
“请不要伤害我们,”杰明轻声说道。“我们什么都愿意给,只要你们肯放我们走。”
艾雅看见抓住她缰绳的男人握有手枪,感受生命里真正的恐惧可不是她当初想要体验的生活滋味。事实上,“恐惧”对她而言是相当陌生的感觉,所以现在的她似乎无法动弹。
艾雅呆坐在马上,看着杰明缓缓下马走到她旁边扶她下马。
“我喜欢这匹马,”他们身后传来第三个男人的声音----艾雅根本不晓得他站在那里。“我要这匹马。”
“别出声。”杰明对艾雅耳语。
其实艾雅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如果这些土匪把所有的东西抢走,那她和杰明该怎么办?或是万一他们决定杀了她和杰明怎么办?她必须赶紧想个脱身之计。
“过来,”持手枪的男人指着树荫说道。“过来这里,有钱人,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
“我们什么都投有,”杰明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请不要伤害我们。”
听到杰明充满畏惧的声音,艾雅感到十分厌恶,即使杰明很怕他们,也不该表现出来。他应该态度坚定地面对他们才是。
“你们居然敢攻击我们!”艾雅抬高下巴大声说道。“我们是女王的使者,如果你们敢动我们一根寒毛,你们就死定了!”
她很满意地看到杰明和那三个土匪停下来看着她,现在他们会拔腿快逃了,艾雅胜利地想着。
但不幸的是,她的话似乎产生了反效果。他们原本没有注意她,而现在长得最高大的士匪从她身后一把抓住她的腰,另一只多毛的手箍住她的颈子。
“女王的使者,是不是?那么你的赎金应该很高喽?”抓住她的男人说道。
艾雅害怕地望向杰明,有那么半晌,她看到杰明对她的不听话愤怒不已。
“其实我们根本不认识女王。”艾雅低声说道,但是没有人理会她。
“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持手枪的男人对杰明吆喝着。“快一点,不然她就死定了。”他转向艾雅,咧开嘴笑着。“不过,我会先好好享用她。”
令她羞愧的是,她发现她的双膝发软。她一直希望自己在遇到这种情况时会很勇敢,但是这些人太可怕了,他们会杀了她和杰明吗?
“我的口袋里没有钱,”杰明说道,他的声音几乎颤抖了。“请不要伤害她,她不懂事,而且没有价值。”
“我相信她的某些部分很有价值,”紧抓住她的男人笑着说道,艾雅甚至闻得到他的口臭,而且令她惊惧的是,他开始对她上下其手。
“我的钱全放在靴子里,”杰明大声说道。“如果你们肯饶我们不死,我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
那句话使持手枪的男人放声大笑。“我真是爱死这些衣着体面的绅士,钱多胆子小!”
当杰明弯下身去碰他的靴子时,艾雅的心猛地下沉。他这样做当然是对的,但部分的她多么希望杰明能有点骨气。
一切发生得十分突然,而且快得令艾雅几乎什么都没看见。
杰明从靴子里拿出来的不是钱袋,而是一把她从未见过的匕首,他的手腕迅速一甩,”匕首朝艾雅掷出!”艾雅看到匕首朝她而来,但事情发生得如此快速且出乎意料,她根本没有时间闪开。幸好,匕首没有射中她,从她的头部右侧飞过去。
而在下一秒,杰明拔出身侧的佩剑——所有的绅士都会佩戴一把长剑,但艾雅从没有想到那把剑会派上用场;她以为那只是装饰晶,但现在杰明俐落地拔出剑,然后——也同样俐落地——一剑刺中持枪的男人。
艾雅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看到那男人低头看着刺穿他腹部的剑。他看不到(但艾雅看得到)的是从他背部穿出的剑尖。
站在一旁的第三个男人也看到剑尖,他瞄了艾雅和抓着她的士匪一眼,迅速消失于森林里。
但是艾雅没有移动,因为在她身后的男人仍紧抓着她不放。既然杰明已经杀死他的同伴,那他会如何对待她呢?
艾雅吓得说不出话来,仅能看着杰明把剑抽出,然后看着那死人砰的倒地。当杰明擦掉剑上的血迹、还剑入鞘时,她仍无法言语。
艾雅没有说话,抓着她的男人也没有。难道他也因眼前的景象而惊吓过度吗?
杰明向她走来,完全不理会抓着她的男人。令她不敢置信的是,他一把抓住那男人的手臂,把它从艾雅的胸部底下拉开。
这时艾雅才转过头,看到那男人——他仍保持同样的姿势——喉咙上插着匕首。他已经死了。
“现在可别昏倒,”杰明说道,扳开那男人放在她腰上的手。“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以免他们的同伙赶来。”
艾雅仅能盯着杰明瞧。
杰明对她微微一笑,将她拉开,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别那样看着我,只不过是三个土匪而已。”
艾雅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万万没想到杰明会有刚才那样的举动,他就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救她的王子。
“抓着我,”杰明说道,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我想你的腿又动弹不得了。”
杰明稍微弯下身,让艾雅攀住他的脖子时,她突然冲动地吻着杰明。她用力地吻着,用吻来说谢谢,用吻让杰明知道她对他的感受。
过了好久杰明才把她拉开,目光与她相持。“艾雅,”是他仅能说的话,然后他亲吻她的下巴和鼻子。“我们必须走了。”
但艾雅没有移动,于是杰明把她抱上马,然后再跨上自己的马。驱策她的马前进后,两人加紧骑马的速度,而艾雅仅能做的就是努力地坐在马鞍上。
当他们抵达森林的尽头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他们看到一间可供他们过夜的客栈。在骑马的这几个小时内,艾雅尽全力不去回想所发生的事,但那些影像总是会在她的眼前闪过:那个抓着她的男人、他语出威胁、他充满恶意的小眼睛……她想起杰明掷出的匕首从她耳边飞过,插入那男人的喉咙,离她的头仅数寸远。
仿佛他们离现场愈远,艾雅反而愈感到害怕。也许她最好还是被关在梅家的庄园里,至少在那里她绝不会遇到持枪的土匪。
最后,当杰明停下来扶她下马时,他蹙起眉。“你的脸色很苍白。来吧,去喝杯烈酒。”他揽着她的肩,扶她朝客栈走去,“艾雅,一切都结束了,别再想了,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他推开客栈厚重的木门,走进灯火通明的餐室,一名神情悦的胖女人迎面而来。
“晚安,”她爽朗地说道,然后看着艾雅。“噢,天呀!这小姐受伤了。快,亲爱的,赶紧坐下,我会照顾你。”
艾雅听不懂那女人在说什么。她转过头,看到自己的肩膀和脖子都是血——一定是那男人的血,从匕首射中的喉咙流出来的血。突然间,所有发生的事又历历在目,变得如此真实,似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当她昏厥过去时,杰明接住了她。
艾雅醒来时,看到杰明坐在床边,陌生幽暗的房里只点了一枝蜡烛,但是她分辨得出天快亮了。她一定睡了一整夜,而且从杰明疲惫的神情来看,他从未离开床边。
艾雅把双眼完全睁开,对他微笑,然后惊吓地坐了起来,但杰明把她推回床上。“不见了吗?”她低声问道。
“是的,”杰明柔声说道。“所有的血都不见了,是我清洗的。我甚至帮你洗了头发。”他看着艾雅的头发散在枕上,平常在白天时她总是把头发扎起来,所以他没有机会细看,但现在她的头发就像一片柔软发亮的云。
“你为何那样看着我?你一定觉得我很丢脸,对不对?你一直觉得我是个讨厌鬼,自从认识你后,我一直给你找麻烦。”
“没错,”杰明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在认识你之前,我的生活平静正常,但现在没有一件事合乎情理或逻辑。”
“你在取笑我吗?”
杰明对她微微一笑。“当然不是,”他拿起桌上的碗和汤匙。“老板娘替你煮了一碗汤,我要你喝下去。”他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匙到她的唇边。
艾雅爆笑出声。“喔,杰明,我不是残废。”她不想让杰明看见她的尴尬,因为坦白讲,还没有人发觉艾雅需要人伺候。她很骄傲自己从来没有生过病,而且通常是她照顾别人,而不是别人照顾她。
“好吧,”杰明放下碗。“你很健康,所以我要去吃我的早餐了”
从他的声音,艾雅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但她不是有意的。她掀开被单,跳下床,然后一手按住额头,整个人摇摇欲坠。“噢,我……”
当杰明并没有冲上前来救她时,她张开眼睛,看见他脸上的窃笑。
“继续呀,”杰明说道。“旁边有床,你可以完成你的昏倒。”
她大笑起来。“噢,杰明,我饿死了,我不要喝稀汤,我要吃大块的牛肉和两只鸡,以及——”她停了下来,因为昨天下午的情景又突然历历在目,她跌坐在床上。“你杀了他们。”她喃喃道。
杰明在她旁边坐下,揽着她的肩。“那只是手段,我非做不可,我向来不喜欢杀戮。”
艾雅转向他。“我相信你不喜欢杀人,你做人那么好。”
“我什么?”
“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好,譬如陶德、芙岚,还有你的手下。每下人都喜欢你。”
杰明对她笑笑,然后站起来。“可是你知道我是一个军人。”
“没错,但我总是把你想成穿着漂亮的衣服骑马,而且——”杰明笑得太大声了,打断了她的话,
“穿上衣服,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当早餐。”他转身准备离开,仍然笑个不停。
艾雅起身,抓住他的手臂。“从来没有人照顾过我,”她柔声说道。“可是你却照顾我。你叫人帮我备好洗澡水、帮我准备画图纸、照顾陶德,还把我从土匪的手中救出来。”她很自然地踏起脚尖,攀住他的脖子。“哦,杰明,我——”
“艾雅,请你别再说了,”他的声音带有痛苦。“求求你,我无法忍受,你不晓得我内心的挣扎。我必须记住我对别人的义务,求求你。”他坚定地拿开艾雅放在他肩上的手,把她拉开。“穿好衣服,然后下楼,我会在楼下等你。”
语毕,杰明就离开了。好一会儿,艾雅觉得若有所失,但接着她背靠在门上微笑着。过去这几个星期来,她的思绪好像已经被杰明填得满满了。
她的梦幻状态只持续一下子。她环顾四周,看到杰明把一阵镶有黑边的暗红色毛织连身裙放在椅背上,
她迅速地穿上衣服,然后奔下楼往厕所的方向跑,差点撞倒正在整理行李的杰明。
“无法忍受和我分开,是不是?”他开着玩笑。
“事实上,你正好挡在……”
他笑着退到一旁。“有只松鸡可以当早餐,”
“那帮我省了一笔钱。”她边喊边关上厕所门。几分钟后走出来,看到杰明还在整理行李,于是她走上前。
当某个东西掉到地上时,艾雅毫不思索就弯身去捡。“我的帽子!”她喊道。“我母亲的帽子!你在哪里找到的?我——”她突然想起她在哪里弄丢帽子:在杰明的帐篷里。她看着杰明,希望他不会想起帽子是从哪里来的。
但是从他的脸色来看,他显然还记得。艾雅不喜欢他的表情,因为他的表情充满了愤怒和——呃,也许可说是杀气腾腾。“别那样看我?”她拿着帽子,开始往后退。
“艾雅,你在玩什么游戏?你想尝尝和男人上床是什么滋味吗?就像你一块接着一块地品尝蛋糕?”
“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到你走出去,心想也许我可以——”
“你根本没有想!你对我说谎,就像你说龙布不会破的谎言一样!”
“我没有对你说谎!我告诉过你我是处女。”杰明一步步逼向前,而她则一步步退后。
“你说你叫黛安娜,长了满脸的麻子。”
“我怕你会打我,那是我当时唯一能做的事。”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说服力。
“才怪!我给了你时间和机会说出你是谁。”
艾雅的背靠到马厩的墙上,她已无路可退了。“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我……”
“你怎么样?我在等你回答!”
艾雅抬起下巴。“把握这一天,”她反抗地说。“当时我在那里,你也在那里,有个体验全新经验的机会,所以我抓住那个机会。也许我第二天就会死掉或是被我父亲关起来,永远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我抓住了它。”
“你父亲死了,记得吗?溶解在石灰水里,那是你说的话。你说的谎大多了,我已无法分辨哪一个才是实话。”
他突然转身,一手按住眼睛,仿佛在思考要怎么办。
艾雅知道他非常重视荣誉感。“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我们应该忘掉此事;我已经忘记了。如果不是这项帽子,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可以去娶你的继承人——”
杰明抬起头,他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他一言不发地朝马厩走去,艾雅紧跟在后。“杰明?”从他的表情,艾雅看得出他已经不想再谈此事。“杰明,求求你说句话,告诉我你不恨我。也许你很恨我,但我发誓那只是个错误。”
“给那匹马装马鞍,”他对院子里一名睡眼惺忪的马僮说道。“快一点!”
艾雅看到杰明叫人装马鞍的是她的马。“你要把我送走?丢下我一个人?”艾雅惊喘出声。“哦,杰明……”她跌坐在摆满马具的木箱上。
杰明瞪着她。“我什么时候曾让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把你丢下不管的男人?”他并没有等她回答,迳自走向他的马,装好马鞍,然后牵着它走出马厩。
“准备好了吗?”他两手围成杯状让她踩踏上马。
“大——大概好了。”她无奈地说道。她想知道要去哪里,但是她不敢问。她最好还是乖乖地跟着走。
三十分钟后,杰明骑入一间白色小屋的庭院,并叫她在外面等。几分钟后他走出来,说:“跟我来。”
艾雅只能点头,看到牧师从白色小屋出来,朝山坡上石砌的教堂走去。天呀!艾雅想着,他要逼我忏悔,祈求侥恕。如果真的要我为所有的罪忏悔,那可能得在这里待上—整天,而且还得挨饿!
到了教堂的门口时,杰明停下来看着她,拍掉她衣领上的小树枝,抚平她的头发,把她的衣服拉直。“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要做什么?”她的跟泪快掉出来了。
“当然是嫁给我呀!不然我们还能做什么?”语毕,杰明就走进教堂。
但艾雅没有跟进去,而是跌坐在门廊的长板凳上。几分钟后,杰明坐在她的旁边,握着她冰冷的手。
“一想到要嫁给我吓坏了,是不是?我可以理解。”
“杰明,别开玩笑了,”她勉强说出话来,“你知道我不能嫁给你。”
“艾雅,唯一能阻止我们结婚的是你确实很讨厌我。我想你并不讨厌我,对不对?”
她抬起头看着杰明,回想和他相处的这段时光,以及他如何改变她的生活。也许在第一天见到他时,她就已经爱上他了;也许她会和芙岚交换身分是因为她想要杰明,但是又极欲知道杰明想要的是她,而非她父亲的钱;也许“爱他”就是自从认识杰明后,她所有行为的动机。
“对,我并不讨厌你。”
“我也不讨厌你,所以走吧,牧师还没吃早餐,我们也是。别犹豫了。”
杰明握着她的手站起来,但艾雅没有移动,他只好又坐下来。“你不想嫁给我吗?你已经同意了英国半数男人的求婚。不过,也许我是你唯一不想嫁的人。”
“不是那样,杰明,是——噢,是钱的问题。”
“我懂了,”他僵硬地说道。“你嫌我没有钱,那我们当然不会结婚了。我怎么会那样厚脸皮呢?”
杰明准备站起来时.艾雅攀住他的脖子,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不是你没有钱的问题,而是我将会没有钱!如果我的——我的监护人知道我未经他的许可就结婚,他会取消我的继承权,我将会一文不名!”
“怎么可能?”杰明说道,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如果你是他的女儿,我还能理解你的恐惧,但他只是你的监护人,不可能对你那么苛刻。”
艾雅离开他的怀抱,抬头看他。“如果我是他的女儿,你仍会想娶我吗?”
“我会希望得到他的允许,但是不管他允许与否,我都必须娶你,因为……”
“你是指……”
“没错,我亲爱的准妻子,因为在帐蓬里的那一夜。”
那并没有使她觉得宽心,因为杰明承认他是因为艾雅骗了他与她做爱才要娶她,和爱或感情无关。显然地,他的荣誉感比金钱更为重要。
“还有呢?”杰明问道。“你还有什么顾虑?”
“你不像我那么了解梅柏肯。金钱能给人权势,如果他想要,他能够得到全世界的权势。他会使婚姻无效,然后再使你破产。”
“梅柏肯虽然很有钱,但这国家是有法律的。艾雅,你已经被关了大半辈子,只和他以及替他工作的人接触,他确实很有钱,但没有你想的那么有权势。他不能无缘无故地废除婚姻,况且等他发现时,你可能已经怀孕了。”
“怀孕?”
看到她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杰明笑了出来。“这是很自然的事。现在,还有什么顾忌?”
“他会夺走你的一切来伤害你和你的家人。”
“那他可能会很失望,因为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夺走。”
“噢,杰明,”艾雅把头埋在双手里。“你要怎样养活你自己?”
“我们!”杰明强调地说道。“可以和亲戚住在一起。孟家是个大家族,虽然有时候挺吵的,但是他们人都很好,而且很有钱,拥有的房子多到不知如何处理,所以我会要求他们给我一、两幢房子住。”
“为了我,你被迫做这种事,只因为我那一夜偷溜进你的帐篷,你就必须卑躬屈膝地去投靠你的亲戚。”
杰明对她笑笑。“没那么严重,”他说道——虽然艾雅说的正是事实。“我的亲戚也不是靠努力工作挣得大笔的土地,面是靠娶到富家女才发迹的。为钱结婚是我们孟家人的专长。”
“除了你以外,你打算娶一个长了满脸麻子的女孩。”
“没错,”他看着艾雅,抚摸她的脸颊。“从那一夜起,那女孩就在我心中萦绕不去。你知道我把帽子放在胸前好几天吗?包括被你攻击的那天早上。”
“哪一次的攻击?”艾雅认真地问道。
杰明笑笑。“和黛安娜共度一夜后的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发现她不在时,愤怒得翻遍了整个帐篷。虽然我知道她只是个注定要当妓女的女孩,但是我觉得她很独特。我发现了帽子,写信给我的家人,并留一些钱给她。后来我把帽子塞在胸前,看着地图。不晓得为了什么,你居然向我扑了过来。”
“你说我不能跟你们同行!”
“啊,就是那个原因,我现在想起来了。”他的手指从她的脸颊滑到她的颈子。“如果没有带着你,我的生命将会多么不同。”
“是呀,是呀,如果没带着我,你现在就不必被迫和我结婚了!”
“艾雅,我并没有被迫和你结婚,没有人强迫我。瞧,没有人拿剑逼我。艾雅,请听我说:我想娶你,听懂了吗?”
老实说,要艾雅相信有人想要她并不容易,她的前半辈子都是和父亲雇用的人生活在一起,没有人是发自内心想当她的朋友。杰明的荣誉感迫使他放弃继承人——当然,等到父亲得知她有多么不听话时,她就再也不会是继承人了。如果杰明发现她“曾经是”梅家继承人,他会不会恨她呢?
杰明托起她的下巴,使她直视他。“你的‘把握这一天’哪里去了?”
“就是那个座右铭害我陷入困境!”艾雅厌恶地说道。
杰明笑笑。“的确,不过我很高兴有了这样的结果。我们现在去结婚,继续共同生活,如果你的监护人找到废除我们婚姻的方法,到时候再来应付吧!”但杰明在内心想着:除非我死,否则这婚姻绝不可能被废除。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看得出艾雅好像在害怕什么。“在这期间,我们尽情地享受对方,”他降低音量。“也许我错了,你并不喜欢和我做爱?”
“哦,杰明,”艾雅睁大了跟。“我很喜欢和你做爱,我很喜欢你的吻和抚摸,你的身体摸起来很舒服,而且——”
他给她温柔的一吻,封住她的口。“叫我等到婚礼结束已经很困难了,所以请不要再加深我的困难。听着,如果现在结婚,晚上我们就可以睡在一起,不然今晚你得睡地板。”
当艾雅抬头看着他时,她的理智和情感正在交战。她不能嫁给杰明,这一点她很清楚。即使她怀有杰明的小孩,父亲还是会废除他们的婚姻。对梅柏肯而言,他自己就是法律。不过如果她最后还是照父亲的意思嫁给她的买主,也许他就不会伤害杰明和他的家人,而在此之前,她可以拥有这几天——或甚至几个星期——来当杰明的妻子。
他的妻子!艾雅自忖着,一阵兴奋感在她的体内奔窜。她深吸口气。“我不喜欢睡地板。”
那句话使杰明的嘴角微微扬起。“那么走吧,牧师在等。”他站起来,对她伸出手,艾雅将小手放在他的手中。杰明紧紧握着,两人一起走进教堂。
第十五章
杰明微笑地看着艾雅在房里忙东忙西。不论她走到哪里她似乎总是认为她必须用些方法——不是用钱,而是用行为、体贴或帮忙——才能讨人喜欢。她似乎从不相信有人会因为她而喜欢她;仿佛她有什么缺陷,必须尽力去弥补。
但是现在,杰明看着她,知道她一点缺陷也没有。她的一举一动、她可爱的臀部,她胸部的轮廓……
“过来这里。”他以嘶哑的声音说。
“可是,杰明,我得把你衣服上的泥块弄掉,而且还得——”
“过来,现在!”
匆忙举行婚礼后,他们回到客栈拿行李和一只煮熟的鸡,杰明把鸡撕成两半,两人边骑边吃。几个小时后,当太阳逐渐下山时,他们来到另一间客栈,艾雅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当晚餐,结果——杰明毫不感到意外——被老板“请”出厨房,因为艾雅说了一堆老板并不感激的更佳的管理之道。“把她留在你的身边。”老板不悦地说道。
“乐意之至。”杰明把艾雅拉到椅子上坐下。
“管理不当会害他赔钱。”艾雅嘟嚷道,但杰明只是笑笑,亲吻她的前额。
现在,两人独处在房里,他拉开被子对她伸出手,被子里的他一丝不挂。刚才杰明在脱衣服时,艾雅把脸转过去,对于两人之间突然的亲密羞红了脸。
艾雅迟疑地看着他伸出的手。
“过来嘛,小魔女,”他诱哄着。“怕我吗?你曾经打我、烧我、诅咒我,现在的我还是那时候的我呀!”
艾雅做事一向是不呜则已、一呜惊人的,所以她飞奔到他的怀里。“噢,杰明,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要如何当一个妻子,即使只是暂时的妻子。你曾经见过那么多女人,而每一个都看上了你。天呀!我要如何跟法国女人及宫廷仕女竞争呢?我只是商人的女儿,这将是一件不可能的艰巨任务。”
艾雅在说这些话时,杰明已经熟练地褪去她的衣服,亲吻着她的每寸肌肤。
艾雅停止说话。“噢,杰明,你吻得我好舒服,你是不是很有经验?”
杰明笑笑。“不,我是新手,所以如果我犯了错,你得告诉我。”
“骗人!”艾雅开心地说道。当他的唇滑到她的手臂时,她闭上了眼睛。
“我如果会,也都是我的妻子教我的,”
艾雅吃吃地笑了起来,当杰明的吻像雨点般落下,他的手在她的身上到处游移时,她不再思考任何事情。“告诉我要如何取悦你。”她低声道。
“你一直在取悦我,只是你不知道。”他的唇埋在她的颈间。
杰明知道艾雅认为他懂很多床第之间的事,事实是他从未和任何女人同床超过一夜。他不想要长期性关系势必会带来的牵扯与纠缠,而且性经验丰富的女人向来吸引不了他,所以也许他告诉艾雅他是新手是实话。别的男人或许会笑话他,但正如他妹妹裴玲所经常说的,他是一个真正浪漫的人,也或许他一直在等待一个真爱的女人。
他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爱与艾雅在一起的滋味。他想要抚摸她的全身,喜欢认为只有他碰过艾雅,他甚至喜欢艾雅是在孤立的环境长大,没有几个男人见过她,这种占有欲令他很是惊讶。
在他们新婚之夜第一次对她做爱时,他的速度太快了,因为他太想得到她,所以在第二次时,他不再急切,缓缓逗弄她逐渐高涨的热情、细尝她的欢愉,当她开始咬他的脖子时,他躺到床上,让艾雅坐在他的上方。
“噢,杰明,你真是聪明……”她闭着眼睛喃喃道,出于本能地上下移动。当她的臀部和他的遇合时,他以为自己可能会快乐得死去。他双手抓着艾雅,帮助她更快速地移动,直到他将她压回床上,在她的体内爆开快感,仿佛部分的他死去。
艾雅快乐地搂着他瘫软的身体。“我好喜欢这样,杰明。你还没睡着吧,对不对?”
杰明笑笑,转过来吻她。“咱们来看看谁先想睡觉。”他把手枕在她的小腹上。
艾雅打着呵欠企图上马,但是她困得看不清楚马灯的位置。在她连续三次都没有踩到后,杰明只好把她的脚放进马灯,再推她上马,当他把缰绳递给她时,她仍频频打着呵欠。
杰明不禁莞尔。身为军人的他很习惯不眠不休地作战,但是艾雅却习惯每天固定的睡眠时间,她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合眼了。
虽然艾雅整天都疲倦——甚至在吃晚餐时睡着,但是每当一关上房门,她就跟他一样清醒。他们的衣服在几秒钟内全部褪尽,然后两人就像蛇般交缠在一起,谁也不想放开对方。
快接近天亮时,他们会睡倒在彼此的臂弯里,直到阳光和客栈的喧哗声吵醒他们,才会不情不愿地起床穿衣,然后下楼去吃早餐。
新婚之夜后的翌晨,杰明醒来时发现身边空着,不由得一阵惊慌,然后他发现艾雅窝在房里唯一的椅子上睡着了。她旁边的蜡烛已经烧尽,她的四周散布着图画纸。杰明好奇地悄声下床,藉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晨曦看着那些素描,所有的图都是在画他,但是画里的他比现实生活中更为伟大。有几张是他对抗土匪的情景:他弯下身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她看见迎面飞来的刀子而吓得屏住气息、杰明一剑刺中歹徒、杰明一把抱起昏倒的艾雅。
刚开始,杰明觉得不敢置信,然后他露出笑容,觉得自己变得强壮、更勇敢且更睿智。他小心地把画收好,温柔地把艾雅抱到床上。快要进入睡眠的国度时,他想到艾雅也许说对了一件事:他愿意放弃性命来保护她。
但现在杰明知道他们的“蜜月”就快要结束了。今天他们就会抵达家门,两人将无法独处。他回头看了艾雅一眼,发现她边睡边骑马时不禁笑了起来。
他弯身抓过她的缰绳,但艾雅睡得很沉,因此当缰绳从她的手中滑落时,她居然没有醒来。在杰明的左倒是一大片长满雏菊的田野,这块地和他们刚才数个小时内所经过的土地都是属于他的亲戚。一条狭窄的泥泞小路通往山坡到一处幽静的林间空地,孟家的祖先曾经在那里盖了一座小小的石屋,如今它的屋顶不见了,而且有一面墙倒塌,但是在孩提时候,裴玲曾说那里是世上最浪漫的地方,所以现在杰明要带他的新娘去那里。
当他停下马,把艾雅抱到怀里时,艾雅仍然熟睡着。他抱着她走进废墟,在荫凉处坐了下来。
杰明曾在枪林弹雨中睡过觉,所以现在抱着妻子且背靠在石墙上并不会妨碍他。他搂着艾雅,很快就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太阳已快要下山,气温也逐渐下降,于是他将艾雅搂得更紧,让她继续睡,独自眺望远处的雏菊。
“还是认为我想用雏菊害死芙岚吗?”艾雅喃喃道。
“我以为你睡着了。”
“也对也不对。杰明,过去这几天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你对我真好。你想你的家人会喜欢我吗?”
“她们会喜欢你的。”杰明自信满满地说道。
“她们对钱的事不会感到失望吗?毕竟我不是继承人。”或者该说,不再是继承人了,艾雅想着。
杰明微微一笑。“她们会接受你的。”
她的头仍靠在他肩上;她想要永远保持那样,但被杰明开口说话破坏了。
“你在隐瞒我什么?”他柔声问道。
“没——没有呀!”她没料到杰明会问这个问题。
“你和芙岚、陶德对我隐瞒了某件事;我感觉得到,我见过你们三个人交换眼神,也见过芙岚威胁你。”
“威胁我?什么意思?”
那句话使杰明猛然把她推开,但是她立刻抓住了他。“别生我的气,求求你,杰明,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当你以为我是黛安娜时,我就对你这样说了。”
杰明在她的旁边坐下来,但是并没有转向她。“从一开始你就对我说谎。那晚在帐蓬里我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你很特别,不像我以前认识的女人。也许我早该猜出你是谁,因为你和黛安娜都——”
“都怎么样?”艾雅低声问道,突然察觉到杰明从未说过爱她。
“让我觉得很亲密,”他说道。“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就觉得和你很像,仿佛你是属于我的。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不,我不认为你想害死芙岚,我当时也没有那样想。我知道我说过类似的话,可是坦白讲,我只是觉得你背叛了我。”
他转向艾雅,抓着她的双臂继续说:“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感受,那天我翻墙溜进花园,躲在树篱后面看你作画。你的技艺令我非常震惊,我站在那里看你作画一定有一个小时之久。你的每个动作又快又准确,而且非常完美。”
艾雅非常惊讶,因为她不知道那天杰明曾观察她。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我不知道要如何描述我对你的感觉,但是我感觉到我认识了一个可以共同生活的女人,不是只有结婚或是相爱。当时我就想,如果我把父亲和大哥的事,或是母亲、裴玲或甚至小裘的事告诉这个女人,她都会理解我在说什么。我觉得我可以跟你讨论任何事情,我从未有过那种感觉,从未觉得我能够……”
他望人她的眼底。“我从未觉得我能够完全信任某一个人,不论是莱斯或汤姆或是我的家人。我通常只告诉他们一半的事——我希望他们知道的那一半。但是当我站在那里看着你时,我知道我信任你。”
“你可以信任我,杰明,”艾雅低声说道。“我宁死也不会背叛你。”
“背叛,那就是你骗我送雏菊时,我当时的感受。”
“我不知道——”
“我晓得你不知道,我晓得你并投有想要害死任何人,但是我深深地感觉到你背叛了我。我是那么在乎你,而你却——”
他放开艾雅,把脸转过去。“那也是我现在的感受,”他回头看她。“艾雅,你背叛了我。”
“我从未碰过别的男人!你是我唯一的男人!”
“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他愤怒地吼道。“你有什么秘密隐瞒着我?”
“我……”艾雅想告诉他实情,但是如果她说出来,他们共处的时光势必缩短。杰明将会非常生气,并且会把她丢到那可憎的马鞍上,然后两人疾驰去找她父亲。杰明会向她父亲道歉吗?因为他未经许可就娶了她?
“我看得出你仍然不愿把秘密告诉我。”
“那没什么,杰明,只是小孩子的秘密——”
她停下来是因为杰明迳自起身,朝他的马走去。艾雅追上他,抓住他的手臂。“你不能接受现在的我吗?”
“你是指接受你是个骗子吗?’
“不,当然不是,我是指——”看到杰明的表情时,她停了下来,“现在的我就是真实的我,没有多也没有少。我从未想要伤害你或是任何人,我只要你接受现在的我。”
“而我要求你信任我!”杰明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艾雅,请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秘密,我一直感觉到它的存在,你每天的过法都仿佛这是你最后一天,为什么?什么不好的命运在等着你吗?你得到不治之症吗?你总是说我们的婚姻是暂时的,但是我不懂为什么你的监护人会反对穷商人的女儿嫁给贵族。”
他再度抓住艾雅的上臂。“艾雅,请告诉我是什么事使你心神不宁,是什么事使你这么害怕?”
“我不能告诉你,”艾雅说道。“求求你,我不能说,我只想要现在,今天;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我们的婚姻很快就会结束了,所以请别让它更快结束,求求你。”
杰明放开她的手臂,揉揉眼睛。“好吧,随便你。别告诉我,也别信任我。”
“我真的信任你!”艾雅想抓住他的手臂,但是他掉头走开。
“上马,我家快到了。”
他冷淡的语气令艾雅汶然欲位。她转过身,第一次在没有杰明的协助下跨上马,
艾雅在骑马时,内心不断在交战是否要把实情告诉杰明,也许他会原谅她,也许……
当他们在路边停下来休息时,艾雅看得出杰明仍在生她的气,因为当他把起司和面包递给她时,他几乎不看她。艾雅努力地找话说。
“你还没有把梅家马车的事告诉我。”提到“梅”这个字时,艾雅差点咬到舌头。但令她高兴的是,杰明微笑了。
“你应该看看小史男扮女装的模样,那堪称是世上最丑的女人。”
“可惜我没有看到。”
杰明似乎没听到她讲话。“虽然如此,但小史拿了一整盒的求婚信和情书给我看,还说了些路上所发生的事。”
起司和面包卡在艾雅的喉咙。“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妇女相信继承人的手放在人体上可以治疗百病,所以她抱着她生病的小孩跟在车队后面走了三天。”
“小史怎么处理?”艾雅低声问道,因为她看到杰明皱起眉头。
“最后他只好屈服,抱了那小孩半个小时,结果……”他的声音逐渐消失,他看着艾雅,但随即就掉开头。“小孩死了。那妇女诅咒小史,而且还对他吐口水。她说小孩会死是因为小史太小气,并且说梅家继承人拥有这么多的神力,却吝于分一些给别人,甚至连救救小孩子的性命也不肯。”
“那是什么鬼话!继承人有钱并不意味她就会有什么神力!”
“没错,”杰明转向她,对她微微一笑。“所以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娶梅家的继承人。”
“真的?”
“我知道你担心我想要娶继承人,但那全是我的家人想出来的主意,我可不希望我的下半辈子都不得安宁,和继承人结婚会惹来大多的责任和揣测,”他笑开了嘴。“所以你看,我宁愿娶你,也不愿意娶继承人。”
艾雅咽着口水。“可是如果你收到梅柏肯同意你娶他女儿的信时,你可能会改变心意。”
令艾雅错愕的是,杰明仰头大笑起来。他打开皮袋,拿出一张摺起来的纸。“我没有把信寄出去。”
艾雅差点沧到。“那是写给梅柏肯的信?你没有寄?但芙岚说-----”
杰明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芙岚不太聪明,对不对?当她坚持要我把信交给她寄去时,我便起了疑心,所以我告诉她我已经寄了,看她有什么反应——果然,她一脸惊惧。我猜她根本不想嫁给我,只是想让你嫉妒,你觉得呢?”
艾雅攀住他的脖子。“我才不在乎芙岚想要怎样!噢,杰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有更多时间,更多的时间!那是金钱所买不到的!噢,杰明,我爱死你了!”
杰明不太理解为什么信没寄出会使她这么开心,但是他很高兴艾雅有这样的反应。虽然他仍因为艾雅拒绝把秘密告诉他而觉得受创,但是他知道只有时间能使艾雅信任他。
但一分钟前他还边思考边吻她,而一分钟后他什么都不想了,只顾着更疯狂地吻她。他把艾雅拖到路旁的树篱后面,仿佛他是抢劫她的盗匪。
杰明对于自己愈来愈高涨的激情感到惊讶,他觉得自己似乎得立即拥有她,不然就会死去;而艾雅也似乎有相同的感觉。两人匆忙慌乱地褪去对方的衣服,滚到山渣树篱的底下,极欲把对方抓得更紧。
几分钟后,他们的激情耗尽了,杰明汗水淋漓地瘫在艾雅的身上。艾雅抚摸着他的头发,心想自己有多么爱他——而且有多么快乐!如果父亲没有收到信,那他现在就不会带着大队人马来找她,把她自杰明的身边带走。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杰明,都要记住我爱你,”艾雅喃喃道。“我全心全意的爱你,即使——”
“即使怎样?”杰明转向她问道。
艾雅微微一笑,设法使自己的语气像是开玩笑。“即使我将来必须嫁给别人。”
但杰明并没有微笑。“你是属于我的,不会是别人的!”
“是的,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永远都是你的。”
杰明等她多说一些话,但是她并没有。他再次对她的沉默、对她的不信任自己而感到挫败。他站起来,表示该走了。
艾雅想转移话题,以免他继续追问她的秘密。当杰明扶她上马时,她说:“说你的家人的事,我知道你有个双胞胎妹妹,她跟你一样丑吗?”
杰明笑笑。“裴玲很漂亮,即使她是个瞎——杰明收住口,他一手放在马鞍,准备跨上马,但是他停下来看着艾雅。想起艾雅对陶德的爱,杰明知道他不必担心艾雅会排斥裴玲或小裘或他神智恍惚的母亲。
一想到这里,杰明对艾雅微笑,他的眼底充满了爱意。
“你想她们会喜欢我吗?”艾雅再次问道。“难道她们不会失望吗?”
“不,当然不会,”杰明自信满满地说道。“我已经先派一个人去通知她们,所以她们正在计划盛大的欢迎会,她们会喜欢你的。”语毕,他就骑到艾雅的前方带路。
骑在后方的艾雅可不大确定。虽然杰明很浪漫,但是她却很实际。如果她是杰明的家人,发现放弃了娶继承人的机会,反而带穷商人的女儿回家,她可能不会大兴奋。不过,也许她们跟杰明一样生性浪漫。艾雅没料到杰明的家境如此贫困。在她眼前是一幢破旧的屋子,屋龄也许有上百年的历史——但如果它拥有的不是历史而是新的屋顶该有多好。艾雅用商人的眼光评估这房子得花不少钱才完全修复——也许拆掉重盖还比较划算。她无法想像这地方到了冬天会有多冷。她策马靠近杰明,询问他有多少土地,结果很震惊地得知他的地不到五公亩。也许将这块小得可怜的地变成多产的果园可稍作弥补,艾雅自忖着,如果丰收,也许她可以酿苹果酒去卖——她叹了口气。不必想了,因为她不会在这里,艾雅提醒自己,到了夏未她也许会在别的地方,也许会是别人的妻子;她将会是父亲要她扮演的角色。
“有那么不好吗?”杰明看着她问道。艾雅看得出杰明很希望她喜欢他的家。
“不,”艾雅说道,硬挤出一个笑容。“还好啦!”
“是你说谎的技术变差,还是我侦察谎言的能力大增呢?”
艾雅笑笑。“我会想办法改善你的家境。”那句话使杰明笑了出来,他俯身亲吻她的脸颊。“我的小妻子,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希望到了明年此时,你已经使这地方增值三倍。”
“啊,那么我应该跟你抽成。”艾雅嘀咕着,使杰明又笑了起来。
“我妹妹会喜欢你的。”
“那你母亲呢?”
“她,呃,我正打算告诉你关于她的事。她,呃……”杰明正在想要如何告诉艾雅他母亲的心智已逐渐丧失时,一支箭划过空中,落在离杰明脚边一码之外的地方。那使得两匹马都受到惊吓,前脚腾空离开地面。他俯身一把抓住她的马衔,同时控制住两匹马。当他看到艾雅惊恐的神色时,他咧开了嘴。“那会替我赚来更多的画吗?”
“噢,是呀……”艾雅惊魂未定地说道。
杰明笑着下马,拔起地上的箭,打开系在箭上的纸条。正如所料,那是欧亨利写的,纸条的内容令他蹙眉,但是他不会告诉艾雅纸条写些什么。
“他没有伤害芙岚吧?”杰明扶她下马,她害怕地问道。
“没有,可是——”他收住口,仍然眉头紧缩。“我必须去一趟。对不起,你得独自去见我妹妹,我稍后就会回去。”
“好呀……”艾雅想表现得勇敢成熟,但是一想到要单独见他妹妹,她不禁害怕起来。
“不必一副这么害怕的模样,她们会喜欢你的,我几个小时之.后就会回去。”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他厉声说道。
“那里有危险!一定出了什么事,而你却不肯告诉我!”
“不,芙岚没事,但是我得去一趟。”
“好吧,”艾雅从鞍囊里取出一个皮袋,递给杰明。“里面有一些药草,你一定要拿给芙岚,她一向不会照顾自己。一包是治疗感冒的;一包是泡在热水里,然后贴在胸前治疗咳嗽的;第三包是她失眠时喜欢喝的药水,第四包——”
杰明用吻封住她的嘴。“我会确定她健康平安,并且把她带回来给你。现在去我家乖乖等我回来。”
他将艾雅拉人怀里,用力地吻了许久。“等我回来。”他说道,艾雅仅能点头。然后他跃上马,疾驰离开,留下漫天的砂尘。
艾雅站在路旁,看着他消失于林间。她知道事态一定很严重,否则他不会把她丢在陌生的地方。
她转过身,眺望杰明的家。当她和杰明在一起时,它看起来像是个友善的地方。但现在云遮住了太阳,冷风吹起,使她不由得起鸡皮疙瘩。她仰望着天空,心想可能有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当她的目光回到那破旧的屋子时,她觉得屋里好像也有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也许她只是迷信,但是她感觉得到从屋里射出来的敌意。杰明的家人该不会讨厌她吧?不,当然不会,她告诉自己,她们不可能讨厌她,因为没有理由讨厌她,一点也没有。
第十六章
“小裘,”裴玲低声说道。“是我们错了。”
“别又怪到我头上,”小裘怒不可遏地说道。“我不喜欢她,我不信任她。”
“你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了。”
小裘不会让裴玲的软心肠动摇她。在见到这个叫艾雅的女孩之前,小裘就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而她待在这里的这十天以来的所作所为,没有一样使小裘改变对她的看法。“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企图接管这个家而仍对她心存好感呢?”
“噢,小裘,你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她只不过是卷起袖子打扫厨房而已。”
“这事攸关权力,你应该看得出来。”
“你的意思是,其他的我都看不出来?”
“她使我们吵架!”
“不,她并没有使我们吵架,是你使我们吵架。噢,小裘,这都是欧亨利那个笨蛋引起的,我为什么会让你把他扯进来呢?”
“总是要有人想想办法,我不能让我们的白痴哥哥……”小裘的声音逐渐消失,因为她希望别发生的事全都发生了。她们原本以为叫欧亨利“绑架”梅家继承人会使杰明追去救她,进而爱上她。可是没想到欧亨利并没有把小裘替他写的纸条给杰明,而是自己写了一张纸条,并且——意外地——射伤了莱斯的腿。他的箭本是要射在莱斯前方的地面,问题是欧亨利的视力很差。
“只有欧亨利才会如此差劲,连地面都射不到。”当小裘得知莱斯中箭时厌恶地说道。
没想到事与愿违,哥哥追去救继承人时居然带着艾雅,而且还在路上娶了她!现在欧亨利说除非裴玲嫁给他,否则他绝不释放继承人,所以杰明已经在欧亨利家周旋了好几天,而他刚娶的妻子留在这里,尽全力地想改变她们的生活。
但是昨天小裘阻止了艾雅,因为她斥责艾雅诱拐杰明和她结婚的行为毁了孟家。“要不是你的干预,他早就娶到继承人了。”小裘满怀恶意地说道。“现在我们都别想发财了。你觉得被称为‘艾雅夫人’能使你今年冬天衣食温饱吗?”
面对这样的恶毒指责,艾雅只能一步步往后退,嗫嚅着:“对不起,请原谅我,”然后就转身飞奔到楼上杰明的房间里躲起来。
从那时候起,她就再也没有露过脸,甚至没有吃饭,每个人只知道她没有离开房间。
现在,裴玲和小裘独处在二楼的房里,裴玲对于自己允许小裘做的事情感到懊悔不已。原先她们——根据杰明写的信——对艾雅的看法一致,认为这女人没安好心眼,但是自从艾雅抵达后,裴玲开始有不同的观点。
“如果我能看到他们在一起,”裴玲说道——她的意思当然不是指真的“看到”,而是指待在杰明以及他的新婚妻子的旁边。“我会知道杰明是否真的爱她。”但小裘认为仪表出众的杰明不可能会昏了头,爱上像艾雅这种普通的女人。坦白说,看到艾雅在厨房忙进忙出的样子,她比较像是个家庭主妇,而非伯爵夫人。
“木已成舟,”裴玲说道。“我们无法改变杰明娶了艾雅的事实。”
“但是我要她知道她的攻于心计把我们害得有多惨!也许她以为整理豆子就能替她赢得在这里的地位,但是因为她的出现我们很快就会没有豆子可以整理了。”
“那是什么声音?”裴玲偏着头,聆听从屋外传来的声音。
“我什么都没听到。”
“不,你听,又来了。”
小裘走到窗边俯视院子时,她的怒火又升上来了,因为她看到那个毁了她们所有计划的女人正坐在母亲的旁边,她可怜、发疯的母亲。
“那是什么声音?”裴玲再次问道。
小裘花了好一晌的时间才确定她看到了什么,“艾雅写了些东西给母亲看,而她……母亲笑了。”小裘不敢置信地说道。
“我要下楼!”裴玲说道,站起来朝门口走去。虽然她看不见,但是她对这屋子了若指掌。
“别让她动摇了你,只因为她——”
“闭嘴!”裴玲走出门口时说道,小裘紧跟在后。
她们停在院子里玫瑰棚架的后面,裴玲知道她们在那里不会被看见。“她写了些什么?母亲为什么在笑?”
“等一下。”小裘说道,然后跑进屋内。不一会儿,一个小孩从厨房走出,要求艾雅跟他去厨房,艾雅一离开,小裘就捡起艾雅放在长板凳上的纸张。一如往常,母亲并不理会她们。她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够走进,没有一件事能够唤醒母亲离开她的世界——除了今天、刚才。
“那是什么?”裴玲焦急地问道。
小裘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全都是以杰明为主角的图画。”她的声音充满惊叹,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栩栩如生的画。
“是呀,”裴玲不耐烦地说道。“可是母亲为什么会笑呢?”
小裘一张接一张地看着,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这些图画出我们所认识的杰明,”她开始对姊姊一一描述。“在这一张,他拔剑抵着村民,好像是要把艾雅从一脸贪婪的商人手中解救出来,而这张……”
“怎样?快讲呀!”
“杰明愤怒地看着马车,马车的旁侧是他的画像,好像是他和一头猛狮搏斗,而这张是杰明一脸困惑地看着两个女人争吵。其中一个是艾雅,另一个女的相当漂亮。”
“那一定是继承人,”裴玲说道。“还有呢?”
“这张是杰明替一个男人畸形的腿揉药,那男人只有腿是畸形的,身体其余的部分都还好。他的脸转到一边,所以我只能看到他半边的脸。他看起来挺英俊的。这张——”
“怎样?”裴玲催促着。
小裘降低音量。“这张是杰明躺在满山遍野的花海里作白日梦,他的神情……我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神情。”
“快描述给我听!”裴玲命令着。
“一脸傻呼呼,事实上挺可笑的。”小裘说道,但她不是真的指杰明可笑,因为她知道那是恋爱中男人的表情。
“偷看够了吗?”艾雅站在小裘的身后问道。“嘲笑完了吗?”
“我并不是偷看,我只是……”
“只是怎样?”艾雅双手插腰地问道。当小裘没有答腔时,她开始收拾她的画。“你已经很明白地表示不希望我待在这里,我很快就会离开,那一点你不必担心。失陪了,我还得——”
她停了下来是因为杰明的母亲双手掩面哭了起来,她立刻坐到长板凳上搂着她婆婆的肩膀。“别哭了,我会画更多的图。想不想看杰明屠龙的模样?”
小裘和裴玲相对无声,因为她们的母亲又安静下来。她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她哭或是有任何的情绪反应。
艾雅边画图边描述她挥的每一笔。过了好一会儿,小裘才了解到艾雅的画是给母亲看的,而解释是给裴玲听的。她看着姊姊兴味盎然的脸,突然觉得嫉妒起来,裴玲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裴玲闻得到龙的味道。”母亲说道,她们已经很久没听过她说话了。
裴玲笑笑。“是呀,我闻得到,它绿色的鳞片会随着光线变化颜色。我闻得到它的气味,也闻得到杰明的汗水,他很忧虑、害怕,但是他的荣誉感迫使他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我闻得到他的勇敢。”
艾雅停止画笔,看着裴玲,“你真的闻得到?你的嗅觉异于常人吗?”
小裘抢在姊姊之前回答:“裴玲只是瞎了,她其余的器官并未受损,她不是怪胎。”
“我也不是!”艾雅用同样厌恶的语调予以驳回。
她们的对话使裴玲像石头般静止不动。从来没有人斥责过小裘!虽然小裘对家人很体贴,但是对外人而言却是人见人怕,不过显然地这个叫艾雅的例外。
小裘可不会被这不寻常的反击吓退。“你是不是设计骗我哥哥和你结婚?”
“对!”艾雅立刻答道。“我穿上诱人的衣服、运用我致命的美色使他陷入圈套。毕竟,他是这么难得的好对象——即使他身无分文,而且还得扶养三个女人。当然喽,他长得那么英俊,那绝对会使桌上有面包可吃。告诉我,你们如何熬过这里的冬天?我从未见过有一家的厨房比你们的管理得更糟!看看这些果树,它们最起码有十年没修剪过了,那使你们的收成减少了一半!还有,看看那些花,那根本是浪费空间,既然你们的地这么少,那就应该善加运用,种一些豆子或是洋葱。”
小裘好一会儿才接得上话来。“那些花是种给裴玲的!她喜欢花,她这辈子能拥有的东西已经够少了,所以她至少应该有花可以闻。”
“狗屁!你姊姊只是瞎了,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今年冬天她会更喜欢闻到麦片粥的香味,而不是全世界的玫瑰香味!”
“你居然敢——”
裴玲的笑声打断了小裘。“我想你遇到对手了,小裘,我想——”裴玲停止说话,竖起耳朵,因为她听到脚步声。
小裘对艾雅投以自呜得意的表情,让艾雅知道她不必等裴玲把话说完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然后就转身跑出门。裴玲知道家里每个人的脚步声;每当有陌生人出现时,她总是第一个知道的。
“真是个可怕的小孩。”小裘一走出门,艾雅如此说道。
裴玲不禁莞尔。“很抱歉——”
艾雅打断了她,因为她不想听到裴玲要说的话。部分的她想把自己的真实身分告诉她们,但她又不希望自己因为没钱而被讨厌,然后因为有钱而被喜爱——当然,如果她没被取消继承权才算有钱。此时,她父亲铁定得知她的背叛了。
小裘不愿意让姊姊和“篡位者”独处,所以她马上带着信退回。“是杰明写的信,他说他需要待久一点,欧亨利不肯释放继承人。”
“没有讲别的吗?”艾雅问道,讨厌自己缺乏自尊心,可是又极欲知道杰明是否有提到她。距离上次做爱似乎已经过了好几年。
“没有。”小裘得意地说道,把信交给姊姊。
艾雅看着裴玲的手来回抚摸着信。“他在说谎,”裴玲说道。“杰明有危险,需要我们去寻求救援。”
“我马上写信给亲戚,他们会过来帮忙,”小裘说道。“我们可以——”
“你能够分辨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艾雅对于裴玲单凭抚摸一张纸就能得知写信者的心情而感到惊讶不已。“你知道那样的本领能够赚多少钱吗?”
小裘转向她。“裴玲不被剥削!”叫裴玲坐在亭子里抓着别人的手算命的想法真是令人作呕!
“你还会算命?”艾雅睁大了眼问道。
好一晌,裴玲沉默地坐着听小裘用鄙夷的语气对艾雅解释她们不是商人,绝不会以出卖自己的方式来赚钱。
当裴玲再也无法忍受时,她说:“可是,小裘,我们需要钱。我们利用了杰明的英俊,所以有何差别?”
小裘不敢置信地转向姊姊,深深觉得遭到背叛。“那是不一样的!”
裴玲重重地叹口气,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她可不想夹在小裘和她新来的大嫂之间,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艾雅的话引她深思。她多希望自己有些用处,而非家庭的负担。
艾雅看着她的两个小姑。自从她抵达这里,十二岁的小裘(她简直是撤旦的女儿!)就尽可能地使她的日子像炼狱般难熬。不论她做什么,甚至包括打扫像猪窝一般的厨房,都被小裘视为是入侵的行为。
她多希望杰明能早日返回;他绝对能摆平他的妹妹,但现在她似乎得在这里待更久了。杰明也许有危险,艾雅想着,他可能遭到二十个人的攻击、被关在地牢里挨饿而且饱受毒打……她必须用力摇头才甩得掉这些恐怖的想法。
她立刻想到:那芙岚呢?谁来照顾芙岚?万一她困在雏菊里怎么办?
突然间,艾雅和裴玲同时扬起头——有人来了,只不过这次艾雅很熟悉来者的脚步声。她没有看她的新家人一眼,迳自提着裙子跑出去。
陶德还没有走到门口,艾雅就看到他。她完全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张开双臂向他奔去。“我好想你,我每一分钟都想你。”她开心得泪流满面地说道。
陶德笑笑。“即使和你英俊的杰明在一起时也想我吗?”
“那当然,”她笑着说道。“丈夫怎么能跟朋友比呢?”
陶德扬起眉毛看着她,而就在那一刻,她发觉陶德对她的态度有点不一样了,是因为她结婚了的缘故吗?他为什么不对她的笑话露出笑容呢?
“你一定累了,”艾雅说道。“进来吧,让我照顾你。”
“好的。”他答道,挽着她的手走进屋内,艾雅再次感觉到他有点不一样了。进到室内后,她一定要问出是怎么回事。
她交代仆人替陶德准备食物和酒,然后就带他走上陡直的螺旋楼梯,来到楼上最好的房间。从他走路的姿势,艾雅看得出他的腿相当痛。一经询问,她才知道陶德今天已经走了数里路。
一进入楼上的房间,看到两个小姑正在等她时,她的快乐逐渐褪去,因为现在她不能独自拥有陶德了,不过接着她心想陶德也许会喜欢裴玲,因为她看不到他的长相。
“我要你见见我的小姑,她看不见!”艾雅说道,她的声音充满了骄傲。
美丽的裴玲和穿得像个男孩的小裘都一脸茫然地看着陶德。由于陶德对美女一向保持距离,所以他以为艾雅指的是小裘。他推开兜帽,对小裘微笑,但是当他看到小裘脸上闪过反感的神情时,他立刻戴上兜帽,把脸转过去。
艾雅愤怒地瞪了小裘一眼,然后把陶德拉到裴玲的面前。“不,那是小裘,我要你见的是这一位。这位是裴玲。”艾雅向裴玲介绍陶德。
“啊,”陶德说道,再次拉下兜帽,注视着完美的裴玲,好像已不在乎小裘的注视。“很难想像那么美的眼睛居然会看不见,不过那也正容许我们可以沐浴在你的美丽之下,而不显得无礼。”他执起裴玲的手,抚摸了一会儿。“可以吗?”他柔声问道,当裴玲点头时,他满怀爱意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艾雅和小裘都非常震惊。艾雅从来见过陶德对女人有那样的举动,陶德总是站到一旁,对女人敬而远之,而且他知道要用什么姿势去面对别人,才不会使别人看到他脸上的疤。但现在他站在那里并且拉下兜帽,他毁坏的那半边脸完全露出。
至于小裘,她比较感兴趣的是裴玲对这畸形男人的反应。裴玲面对陌生人时一向非常害羞,从来不愿和不认识的人独处,现在她居然让这可怕的男人亲吻她的手背!事实上,他现在仍捏着她的手!
小裘首先从震惊的状态回复过来,她走到陶德和裴玲的中间,拉开他们的手,而艾雅也立刻站到她的旁边。就在那一刻,她们俩从敌对的关系变成盟友。
陶德转过身,对艾雅投以慈爱、仿佛父亲的眼神,然后弯身亲吻她的脸颊。“啊,食物来了。来,女士们,跟我一起坐下吧,我喜欢你们的陪伴。”
说那些话时,他很自然地挽着裴玲的手臂,带她到桌子旁坐下。
小裘和艾雅都震惊得哑口无言,两人呆站在他们的后面。艾雅震惊是因为陶德的举动违反了他的性格,而小裘则是无法相信一个长得像流浪艺人的男人居然接管了她们的家。这男人究竟是谁?
陶德坐在裴玲的旁边,把桌子另一侧的长板凳留给小裘和艾雅。“过来啊,女孩们,不想听我带来的消息吗?”
女孩们?艾雅走向长板凳时想着。
她们一坐下,陶德便开始讲述,但艾雅却花了好一会儿才弄懂他在说什么。他看起来——是像她的陶德,但是他的身体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所占据,最特别的是他好像将裴玲占为已有。桌上只有一个盘子,但陶德——非常自然地——将盘子移到他和裴玲的中间。当他进食味,他会把小块的食物放在她的手中。
小裘突然的大叫才使艾雅听到陶德在说什么。
“杰明!”小裘吼道。“欧亨利把哥哥关在地牢里?”她拔出身侧的匕首,霍地站了起来,但陶德抓住她的手臂。
“坐下!”他命令道,小裘只能听话照做。
“现在我们还不能采取行动,至少在白天去,”陶德说道。“让我休息几个小时再蜇回去。”
小裘不喜欢陶德一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似的,“你能够做什么?”她轻蔑地说道。
“小裘!”裴玲厉声斥责。
从刚才陶德说杰明有危险的那一刻起,艾雅就几乎无法呼吸,现在她稍微恢复过来。“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我必须知道。”
“这个叫欧亨利的没有外人想的那么笨,他有点狡猾,而且一心一意——”陶德停下来,望着裴玲美丽的脸庞,“想娶到你。”他柔声说道,使得裴玲的双颊微红。“现在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了。”
“那我哥哥呢?”小裘对他吼道。
陶德不受干扰地又开始吃东西。“欧亨利表示他会把杰明一直关着,直到他同意把裴玲嫁给他;而且他也会把芙岚关着,直到她父亲付出赎金。”
说这话时,陶德严肃地看着艾雅,让她知道她父亲已经得知交换身分的事。小裘低着头看着仍握在手中的匕首,因为她知道是她造成芙岚和杰明被囚禁。
陶德继续说:“欧家有几条通到海边的地道。那些地道又暗又湿,还筑有几间牢房,杰明这几天就是被关在其中的一间。我曾经设法溜进去找他,但是警卫看到我的火把,因此我就被——”他微微一笑。“拘留了。”
裴玲倒抽了一口气。“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我扮小丑,”他简单地答道。“我只须做一些白痴的动作,他们就笑了。”
对于小裘和艾雅而言,陶德的话很容易理解,但裴玲却感到一头雾水。“你怎么做到的?”
令小裘和艾雅看得傻眼的是,陶德执起裴玲的双手,将它们放在他的脸上,引导她的手指抚摸他脸上的疤,然后下移到他的脖子。
“我的腿也有疤痕。”他望入她的眼睛,两人的鼻子仅隔数寸远。
“如果你敢让我姊姊摸那里,我会杀了你!”小裘咆哮着。
裴玲再次羞红了脸,连忙把手抽回。
陶德笑笑——艾雅从未见过那样的笑容,重回他的食物。
“我们可以求助亲戚,”小裘说道。“他们会掀了欧亨利的家,把他绞死——”
“来不及,我今晚就必须蜇回去瞧瞧。”
“是呀,我相信你会很有帮助。”小裘轻蔑地说道。
陶德并没有答腔,仅看了小裘一眼就使她闭嘴。他让她知道
她只是个孩子,如果她想和大人在一起,最好守规矩。那眼神和杰明教训他小妹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我能够自由地进出,没有人会留心像我这种长相的人,我只是来这里跟你们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
“那芙岚呢?”艾雅问道。“她是否得到照顾?”
有那么半晌,艾雅觉得陶德脸红了,不过那一定是她眼花。
“芙岚没事,她被关在塔楼的石室里,欧亨利亲自照顾她,几乎不让任何人进去,”陶德笑笑。“除了能逗她开心的人。”
艾雅伸手去握陶德的手。“告诉我,我能够做什么,只要能救出杰明,就算是放弃性命我也愿意。”
他的目光与艾雅的锁住。艾雅深爱杰明,突然间他觉得吃醋,但他随即就控制住自己。他轻捏一下艾雅的手。“你帮不上忙的,警卫肯让我进入地道,不过要把杰明弄出来就难了,因为我不可能带他从大厅走出来。虽然你的杰明是个优秀的军人,”他对艾雅投以温暖的笑容。“但是也不可能独自打败欧亨利所有的手下。”
“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把他救出来?”艾雅问道。
“我不知道地道有多长,感觉上好像有数英里。有的是旧矿坑,有的是地下室,我想连欧亨利也不见得知道;他就算知道,恐怕也忘了。不论它们是什么,只有地鼠才知道怎么走。”
“或是瞎子。”裴玲轻声说道。
“不行!”小裘吼道。“杰明会——”
“安静!”陶德命令道,然后转向裴玲,他的目光探索着她的脸。“没错,”他若有所思地说道。“瞎子在黑暗的地道占很大的优势。第一次去看杰明时,我带了火把,想看看地道通往哪里,结果被警卫阻止。后来我另外找了一天到欧家附近的树林里寻找地道的出口,仍然一无所获,仿佛它们没有出口。”
“可是如果我们能够把杰明藏在地道里等待救援,也许就能够把他救出来。”艾雅说道,她的眼睛显露她逐渐升高的恐惧。当陶德避开她的目光时,她说:“你并没有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你还隐瞒了什么?”
“是的,”裴玲说道,伸手抚摸陶德的掌心。“还有更多的危险你没有告诉我们。”
“昨天早上,欧亨利的哥哥抵达了。”
当艾雅听到裴玲和小裘同时倒抽了一口气时,她知道真正的危险来了。
陶德垂下眼,降低音量。“他的哥哥诺特斥责欧亨利愚蠢,说他手上有梅家继承人,却想娶孟家的穷女儿。由于诺特已经结婚了,所以他想强迫芙岚嫁给他的弟弟,可是杰明表示梅柏肯已经命他为芙岚的监护人,所以芙岚未经他的许可不得结婚。当然,杰明绝不会签署任何文件把芙岚嫁给亨利,所以他被关在地牢里挨饿,仅靠一些水维持生命。”陶德抬起头,看着艾雅。“把他救出来时,他会需要看医生。”
那句话使艾雅站起来望向窗外,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眼睛。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裴玲低声问道。
“不断的鞭打。我是唯一被允许进去看他的人,因为他们不晓得我们认识。不论他们怎样虐待杰明,他还是使诺特相信他对梅柏肯有影响力,只有他才能同意这项婚姻。”
“他那样做保护了芙岚,”艾雅轻声说道,转过来面对大家。“芙岚无权决定她自己的婚姻,唯一能让她结婚的人是杰明。”
“没错。”
第十七章
陶德停下马车,屏息观察朝他走来的男人,他知道这些人是欧亨利的手下。像他这种长相的缺点就是人们会认得他而且记住他。
但是当他们看到他,并开始嬉戏地拳打对方、咧嘴而笑时,陶德知道他们毫无戒心。那样很好,因为他的马车里藏了三个女人,她们躺在如山的花堆底下。
“你载了什么东西?”其中一个男人问道,他一看到陶德就笑弯了腰。
要送给梅家继承人的花,”陶德快活地说道。“还有什么会比送花更能追求到女人?她今晚就会是他的人了!”
躲在粗麻布底下的艾雅非常惊讶,因为她从没听过陶德用这样的语调说话。陶德生来就很严肃,有时会把责任看得太重,但现在他说话的语调似乎很期待别人因为他的话而笑。
欧亨利的手下的确笑了。“你最好把那些花种回去吧!”其中一人说道。“继承人不需要它们了。”
“啊,那么,”陶德说道。“我可以把这些花改到我的婚礼上去用。”
那句话使所有的人捧腹大笑,仿佛这是他们听过最滑稽的事。而在马车里,艾雅感觉得到躺在旁边的裴玲全身绷紧,双手握紧成拳。
“也许你可以娶继承人,”其中一人说道。“只要你找得到她。”
“喔?”陶德的语气仿佛那句话对他毫无意义。“她躲起来了吗?还是她父亲来接她了?”
只有艾雅听得出陶德提到梅柏肯时声音里的恐惧。
“她逃走了,”其中一人说道。“画了一条路逃出去了!如果你看到她,叫她画一个门进来吧!”
语毕,所有的人都笑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们挥手让陶德驾马车通过。
十分钟后,陶德把马车停在一株巨大的橡树下,然后走到马车的旁侧,从小水桶里舀一些水喝。
“你们听到了吗?”他对马车里的三个女人问道。
小裘掀开粗麻布,跳出马车。“我去找她。”
“不行!”陶德说道,觉得在救出杰明之前,这女孩是他的责任。
“这里的每个兔子洞我都知道,也许我能够找到地道的出口。如果继承人迷路了,她会不知道怎么走。”
“我不能让——’
裴玲推开满怀的花,坐了起来。“她认识这里的每个牧童和养牛的人,只要有陌生人出现,大家都会注意她,小裘必须去找她。”
艾雅也坐了起来。“你说过我们不需要她。噢,陶德,别让芙岚独自在野外游荡,你知道她会无法照顾她自己。”
“那一点你就错了。”陶德蹙着眉说道,但是他知道她们说的话有道理。
“求求你。”裴玲柔声说道,那使陶德点了头。
小裘没有等陶德开口就往欧家的方向跑去。
陶德用柄勺舀水给艾雅和裴玲喝时,他看着她们。凭着艾雅卓越的绘画技术,她已经把她自己和裴玲变成憔悴的老太婆。不过陶德告诉裴玲,在他的跟底,她无瑕的美丽不可能因此而减损。
至于小裘,陶德表示不必给她做任何伪装。她一身男孩子气的外型还需要什么伪装?“该不该把她打扮成女孩样?”陶德用少见的坏心眼口吻说道。“可是不行,艾雅,连你都没有那个天分能将她打扮成女孩,”
所以现在他很高兴摆脱掉小裘,因为她的不服从着实令人头痛,而他的计划需要合作。
他们抵达欧亨利的屋子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即使他很担心芙岚,他还是很高兴见到欧家一团混乱。芙岚如何从塔楼的石室选出来的?
陶德很快就探知芙岚尚未被找到,而杰明仍被关在地牢,拒绝签署任何文件。他再度发誓等这一切结束后要杀了小裘,因为欧亨利告诉他,绑架梅家继承人来强迫杰明把裴玲嫁给他,全是“孟家那古怪的小女孩的主意”。见过裴玲后,陶德拒绝相信她知道小裘的所作所为。
陶德知道诺特派了人守在大门,预防任何与孟家女人有一点点相像的人进入。诺特说,他绝不让孟家那些像亚马逊女将的人前来救走她们的兄弟,所以每个进门的女人都要受到检查。
但没有人会注意陶德和他那一车的花,即使看到了也是哈哈大笑。
“他扮演小丑太可笑了,大家已认定他是这个角色。”裴玲低声对艾雅说。后者完全同意。
他们进入院子后,陶德把马车停住,将欧亨利拉到马车旁边,表示愿意提供帮助找回芙岚。女人都喜欢花,不是吗?如果他撒了满地的花,芙岚一定会被吸引回来。那些花是诱饵,难道亨利看不出来吗?
“就像用起司诱捕老鼠。”亨利惊叹道。
“没错,”陶德答道。“不过,别把这计划告诉你哥哥,否则他会先找到继承人,抢走所有的功劳。”
“是呀,”亨利说道。“诺特认为他是村里唯一的聪明人。”
“那么,花要撒在哪里呢?”陶德问道,艾雅感觉得到欧亨利的心智一片空白。“撒在地牢里如何?”陶德建议着。“她会先去找那囚犯,对不对?”
“是呀,那当然,”享利俯身向前,对陶德耳语:“别让我哥哥看见你,因为他不让任何人下去那里,甚至连我也不行。”
“那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他这是你的家,不是他的家;而且她是你的继承人,叫他永远别再干预你的生活?毕竟,聪明的人是你,才能把梅家继承人绑架到。”
“可是,那会使诺特很生气。”
“是呀,等他发脾气时,我就可以去把花撒在地牢里。你该不会是怕你哥哥吧?”
“呃,大概吧……不!我才不怕他。去把花撒在地牢,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嘛!”陶德等亨利走远了才拆开粗麻布的一角,说:“现在安全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陶德扶裴玲下马车时,她如此说道。“我和小裘都欠你一份人情——哎唷!”
“对不起,”艾雅说道。“我滑了一下。我想我们不该浪费时间在这里闲聊,赶快行动吧!”
二十分钟后,陶德、艾雅和裴玲——在亨利的许可下——缓步走下通往地牢的楼梯。由于芙岚逃走后,欧家上下一片混乱,因此没有人注意到艾雅握着裴玲的手,引导她跨过破旧的石板,或是避免踩到成堆的垃圾。
“真恶心!”艾雅厌恶地说道,但陶德的眼神使她安静下来。经过厨房时,他们不得不停了下来,当陶德做一些小丑的动作来取悦厨房的助手时,裴玲和艾雅相握的手都绞紧得痛了。她们都不喜欢陶德必须用这种方式来丑化自己。
走出厨房后,陶德带她们穿越像迷宫般的石砌走廊。这地方看起来像是欧亨利的储藏室,到处堆满了木桶、木箱和生锈的农具,有时裴玲还不免被绊倒。虽然墙壁上的铁架偶尔会有火把,但大部分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最后他们来到一间狭小的房间。和刚才阴暗的地窖比较起来,这里显得灯火通明。房间厚重的橡木门是敞开的,三个人一声不响地走了进去。房里有三面墙是巨大潮湿的石壁,第四面墙则空无一物,只有似乎无限延伸的黑暗地道。
在地道的前面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一名独坐着的警卫,他的下巴抵着胸膛熟睡着。
当艾雅看到警卫垂着头沉睡时,不由得松了口气,钥匙就挂在他的头上方的墙壁。如果陶德能够一声不响地取下钥匙,不吵醒警卫,那么第一关就通过了。
“怎么了?”裴玲焦急地问道。
艾雅嘘声要她安静,怕她的声音会吵醒警卫。陶德趴在地上,悄声地爬过去拿钥匙。当钥匙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时,艾雅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怎么了?”裴玲再次问道,使得陶德转过头并蹙眉。
艾雅恼怒地拉了一下裴玲的手,示意她别再出声,但是当她看到裴玲张开嘴又要说话时,她低声地说:“警卫睡着了。”
裴玲用正常的音量——那声音从门口传到黑暗的地道就像炮火一样响——说:“这里没有人,只有我们。”
有那么半晌,艾雅以为在她体内奔窜的恐惧可能会使她当场死亡。她焦虑地看着警卫,但是他仍熟睡着。
裴玲恼怒地再次开口:“我告诉你们,这里没有别人。”
那句话使陶德停了下来,他的手握着钥匙,回头看了警卫一眼。那男人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呼吸时胸膛也没有起伏。陶德缓缓地、试探性地伸手摸那男人的肩耪。他的身体是温热的,但是并没有对陶德的触摸有任何反应,于是陶德把指尖放在男人的颈部上。
但是当陶德又摸了那男人时,他的脸开始往前倒,他的前额撞到桌子时所发出的巨响使艾雅跳了起来。
当陶德把男人推回墙壁时,才发现他的胸口有细小的刀伤——他一定是马上就断气了。
“杰明!”艾雅丢下花,毫不思索就冲进黑暗的地道里。
陶德拿下墙上的火把,抓着裴玲的手尽快跟进去,但是地面却滑得危险。
囚禁杰明的小室空无一人,只有一堆沾满血迹的衣服显示他曾在这里待过。
“他在哪里?”艾雅质问道,仿佛裴玲和陶德会知道答案。但即使他们知道答案,艾雅也没有等他们回答就迳自冲出囚室,没入黑暗的地道里。她很确定杰明不可能上楼,因为那无疑是死路一条,他唯一可能的逃脱途径就是进入地道。
陶德一手紧握着裴玲,另一只手高举着火把,尽速地追着艾雅,在她快要跑入一条漆里的走廊之前及时抓住了她。“我们不能分开,”他望着艾雅惊惧的脸说道。“我们必须在一起,你——”
“他死了!”从地道人口传来的说话声打断了陶德。“去拿火把过来,我非要把他找出来不可!”接着他们听到有人大喊:”瞧!那里有光!”
陶德不经思索,立刻把火把丢到地上的水坑,然后他们投入黑暗之中。绝对、完全的黑暗。
当陶德和艾雅犹豫要怎么走时,裴玲走到前方。“跟我来。”那句话她恨不得多说几次。现在她是领路者,其他的人则显得傍徨无助。
她很快就发现这地道不但肮脏而且长久无人使用,里面充满了危险,有好几次地板塌落或是天花板崩塌。
“小心,”裴玲低声说道。“这里有个坑洞。”
“你怎么判断出来的?”陶德握着她的手问道,文雅跟在他的后面。
“这地方还没有我家危险,我的两个哥哥经常会掉剑或是匕首,而小裘认为搬开家具比绕过它更为容易,我只好随时提防。”虽然身处险境,但裴玲忍不住对这新的责任产生了目标感,因为在这一刻她不再是家庭的负担,而是被需要的人。
她停了下来,嗅着空气。
“你在做什么?”艾雅不耐烦地问道。“杰明在哪里?”
“我正在闻太阳的味道,”裴玲神秘兮兮地回答。“这边。”
陶德必须拉着艾雅走,因为他担心艾雅又会开始对裴玲问东问西;她的好奇心常会凌驾她的恐惧。
艾雅不时回头张望,看看是否有欧亨利的手下持火把追来,但是她什么都投看到。走了大约三十分钟后,裴玲突然大喊:“等一下!”他们来到一处较大的地方,这地方大得足以让艾雅伸开双臂还碰不到任何东西。“有人在这里待过。”
“杰明吗?”艾雅屏息问道。
“我分辨不出来,但是我感觉得到有人曾在这里待过。”
“你闻得出来?”艾雅惊叹道,她说话的样子使陶德和裴玲笑了出来。
这时,有个人从暗处跳出来,持刀抵住陶德的喉咙。“若是敢出声,你就死定了。”一个粗哑的声音在陶德的耳边响起。
“杰明!”裴玲和艾雅不约而同地喊道,然后艾雅张开双臂,朝他的方向扑过去。
“天呀!”杰明惊喘出声,而且有些不悦,但随即就把艾雅拉到怀里深深拥住。
“杰明,我的爱,”艾雅低语着。“若是失去你,我会死掉。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没有,他们——哎唷!呃,也许有一点吧!”他用鼻子揉着艾雅的颈部。“你会照顾我恢复健康吗?”
“我会尽一切的力量让你想活下去。”艾雅哽咽地说道,然后就沉默无声,因为他们继续拥吻对方,四周的黑暗保护了他们的隐私。
站在数尺外的陶德和裴玲百感交集。许多年来,陶德和艾雅一直是彼此的生活重心,但现在他感觉到他们的友谊已经永远改变了。裴玲也感觉到哥哥有多么深爱这个突然闯进他们生活的女人,现在她知道艾雅并没有做了什么来引诱哥哥——除了全心全意、无私无我的爱他。艾雅说她愿意付出生命来救她哥哥时,她并未多加注意,但现在她可感觉到艾雅对他的担忧和需要。
虽然裴玲很欣慰有个人如此深爱哥哥,但就在同时,一波巨大的寂寞感席卷而来。杰明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不在乎她是瞎子的男人。
当裴玲被失落感所包围时,陶德悄悄握住她的手,俯身亲了一下她的嘴边。“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绝不会孤单的。”他说道,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
“好了,小魔女,放开我,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你,陶德!你怎么能把她带到这里?欧亨利的手下一心一意想得到梅家的钱,而你居然让艾雅——”
“还有我。”裴玲轻声说道。
“我们需要她,”艾雅说道,试图抚平杰明逐渐升高的怒气。“她看得到我们所看不到的。”
“你危及到我妻子的性命已经够严重了,你居然还带我瞎——我妹妹进来。”他更正自己。“陶德,我要你为此事负责。你不应该把女人带进这件事来,尤其是不能——”
“继续说呀!”裴玲吆喝着。“他不应该把你无用的、瞎眼的妹妹带进来。那就是你想要说的话,是不是?”
“我既没有那样说,也没有那样的意思。你们俩都不应该在这里。”
“我们是来救你的,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艾雅说道。“而且我告诉你,裴玲在这里不是瞎子,她闻得到阳光。”
杰明迟疑了半晌,然后他笑了。“好吧,我说不过你们,咱们走吧!”但令他惊愕的是,没有一人跟他走。他转过身,说:“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所以我得赶紧找到出口。”
艾雅双手插腰——虽然她知道杰明看不到她这个姿势。“裴玲看得比你清楚,所以我们要跟‘她’走。”
就在那一刻,裴玲决定要喜爱她的大嫂。从来没有人说裴玲能够比别人做得更好。虽然她是个瞎子,但她也是孟家的一份子,她的自尊心建立了起来。“走吧,往这边!”她命令道,朝杰明刚才走的相反方向前进。
摸黑走了似乎有数英里长的地道后,艾雅觉得自己也“闻得到”太阳的味道了。中途遇到掉落的顶板时,他们停了下来。陶德和杰明合力清除路面,他们都不让女人插手帮忙。
“杰明伤得不轻,但是他不想让我们知道,”裴玲低声说道,啜饮一口他们各自携带的水,“他在流血,我闻得出来。”
艾雅深吸口气。“没错,刚才碰到他时,我也感觉到了。你确定我们正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吗?”
“是的,我——”
“裴玲,”艾雅突然说道。“就算是晚上,你也闻得到太阳的味道吗?”
裴玲笑笑。“我并不是真的闻到太阳的味道,而是闻到它对土地的影响。它使万物成长;我闻得到植物和新鲜的空气,对我而言,该怎么走是如此明显,难道你分辨不出来吗?”
“一点也没有办法。你能够找到回家的路吗?”
“当然能。我大哥艾德生前常把我丢在离家数里之外的森林里,然后叫我自己找路回家。他说狗做得到,我就应该做得到。第一次他把我丢在野外时,我心想我就坐在那里等人来找我;万一没有人发现我,我就死定了,但是接着我想起我们晚餐吃过草莓。”
“别告诉我你闻到它们,所以才找到回家的路?”
裴玲笑出了声,使得杰明和陶德转过头来,但她们俩都不肯说裴玲因何而笑。
“不,我一路跌跌撞撞走回家的,不过我相信我的直觉。”
艾雅正要开口向下一个问题时,杰明表示障碍已经清除,可以继续前进。
一个小时后,他们遇到了缠结的树根。“到了,”裴玲说道。“把它割开,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裴玲是对的,片刻之后,杰明转向他们说:“我看到日光了。”
当其他三个人雀跃不已时,裴玲却暗自神伤。她几乎希望他们能够待在地道里,因为一旦走到阳光下,她就不必带路了;她又会变成家人的负担。
杰明使用警卫没有发现的藏在他靴子里的匕首,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覆盖许久的封口推开,爬到离欧亨利家不远的树林里。他一探出头,就看到有人影闪过。“安静!”他命令道,其他人待在地道里静止不动。
他弯身迅速跑过林间,地面一层厚厚的松叶使他的脚步悄然无声。在完全黑暗的地道里待了那么多小时后,清晨耀眼的阳光使他完全看不见,有时他还得暂时闭上眼睛,但是他知道他确实看到有人影闪过,他正设法追到那个人。
他扑上前,抓住了对方,但随即就发现被他压在底下的人是个小孩。他觉得很庆幸,因为那可以省下和大人缠斗的力气。
“嗨,哥哥,”小裘抬起头开心地说道。“你又在猪舍里打滚了呀?”
杰明如释重负地放开小裘,然后坐起来揉揉眼睛。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而且又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在地道里摸索,早已体力不继了。
“走吧,”他说道。“去叫其他的人出来。”他痛苦地站起来,看到小裘肩上背的麻袋。“那不会是食物吧?”
“两只鸡、四块草莓饼和一些胡萝!”小裘微笑地拍拍麻袋,使得袋子里的鸡咕咕叫着。
“生的?”杰明扬起眉毛问道。
“新鲜的。”小裘更正他,不想让他看出她的难过。杰明不仅脏兮兮,而且浑身是伤。
“谁教你偷东西的?”他瞄了麻袋一眼。“希望你没有把鸡和馅饼放在一起。”
“啊,如果没有鸡,那么馅饼……”她看了杰明一眼,决定还是别开玩笑为妙。“裴玲和另外两个人呢?”
杰明并没有答腔;仅转身走向地道的出口。“走吧!”是他仅对小裘说的话,于是小裘跟着他走。
第十八章
太阳西沉,森林里又冷又静,五个人打着瞌睡等待夜幕来临以便逃走。有两次他们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因为在前往欧家之前,他曾经派人送信给他的亲戚,所以他知道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抵达。
但是当其他人在日光下看到杰明遍体鳞伤的模样时,所有人都反对继续走。艾雅拿出事先预备的软膏,强迫杰明趴下来让她涂抹背部的伤口。
现在,从地道里爬出来的几个小时后,所有人开始从睡梦中醒来而且感到烦躁不安。离天黑还有一、两个小时,艾雅愈来愈担心杰明会逞英雄地回去找欧亨利算帐。她知道是疲倦才使他在下午时睡着,而现在他正毛躁地环顾四周,
“你真的闻得出任何东西吗?”她问裴玲,极欲使自己转移注意力。“你知道那是很珍贵的天赋吗?我常常学法国人试图制造香水,但问题是压干紫罗兰未必能提炼出紫罗兰香味的香水,你必须把某些植物混合在一起才能制造出你想要的味道。”
“就像马鞭草的味道比柠檬闻起来更像柠檬,对不对?”裴玲说道。
“对,我做过一些实验,但是混合了四、五种植物后,我就分辨不出臭袜子和玫瑰的差别了。如果有人能够帮我……
“我姊姊能够在同时区分一百种植物的差别。”小裘说道,仍对裴玲的背叛感到难过,地道里发生了什么事,使得裴玲坐得如此靠近艾雅,并且对她说的每句话都笑得如此开心?
艾雅拔了几种植物,放在裴玲的鼻子下方,并且很快就发现小裘说的话是真的:裴玲甚至能够区分不同的树皮。
“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你和我联手做生意一定赚钱!”
“我们绝不会让裴玲坐在店里面,让别人盯着她瞧。”小裘不客气地说道。
“盯着她瞧?因为她很漂亮吗?”
“不,因为她是瞎子!”
“有她那样的好鼻子,谁会在乎她看不看得见?”
“什么?”小裘惊喘出声。
艾雅立刻察觉到自己失言:“对不起,我并没有任何不尊敬的意思,我只是突然忘记裴玲是个瞎子。”
小裘正要开口时,裴玲冷静地说:“我希望每个人都不要记得我是瞎子,我不想成为家人的负担。”
“负担?”艾雅微笑地说。“凭你的天分,你和我绝对可以赚大钱。”艾雅站起来,发现每个人都在看她。她心想也许她能够使他们暂时忘却烦恼。
“你们三个人居然还记得我在这里,那真是令我备感荣幸。在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情况下,我的行为和人格已被各位评估,而现在你们决定问我一个问题。终于,我的荣誉得以恢复了。”她对她们微笑。“我无意参与你们的任何提议,我不要把我的下半辈子用来亲吻女人的手,告诉她们……她们是什么味道。”
艾雅扮个鬼脸,接着她灵机一动。“也许叫裴玲去会更好!”
“我?”裴玲问道。“在宫廷里?”
艾雅兴奋地说:“你可以坐在天鹅绒座垫的椅子上,让每个仕女走到你的面前。你握着她们的手、跟她们讲话,然后决定哪一种香味最适合她们。”
“裴玲不可以——”
“那男人呢?”小裘打断了杰明。“别忘了那些想要拥有自己味道的男人。你觉得理察会是什么味道?淡雅或是浓郁?”
裴玲吃吃地笑着。“名叫‘欧亨利’的香水闻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马的汗臭味!”小裘说道,令所有的人都笑了,甚至连杰明也扬起嘴角,于是小裘站起来,挺起胸膛,拇指插在腰带里,像个趾高气昂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着。“我是男人厂她自夸着。“我要有男人味的东西,给真正的男人使用的东西!”
艾雅假装手捧着香水瓶走向小裘。“喔,伟大的英雄,我这里有世上最有男人味的东西。”
“我不要花!”杰明用低沉粗哑的声音说道。“我必须保护我的男子气概,小姑娘。”
“喔,是的,先生,”艾雅眨着眼睫毛,卖弄风骚地说道。“我看得出你的男子气概无人能比,但是你会发现我们使用了世上最有男人味的材料。”
“花吗?”小裘咆哮道。
“喔,不,完全没有。呃……也许用了一朵。”
“我不要花!你没弄懂吗,小姑娘?我是男人!我要离开这里了!”
“可是,先生,”艾雅对背向她的小裘喊道。“这是由臭鼬咬过的甘蓝呀!”
那句话使每个人——包括杰明一一放声大笑,于是小裘蜇回来。“里面还有什么?”她狐疑地问道。
“锯子的刀刃。”
一听到那句话,甚至连小裘都差点忘了她的角色而笑出来。以前小裘拥有舞台的中央,逗人开心,但现在艾雅和她势均力敌。
“生锈老旧的锯刃,还有断掉的剑和死人躺过的泥土——当然是死于战场的人。”
小裘并没有微笑。“那当然。”
“而且,跟平常一样,用马粪当混合剂。”
“正是我需要的东西。”
“可是……”艾雅环顾四周,仿佛在看是否有人注视她。“我们为你添加了一种很特别的材料。”
“什么材料?”
“趾胶,从一个高大的士耳其男人的脚趾采集出来的。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洗过澡。”
“买了!”小裘用高过众人笑声的音量喊道。“我给你六座城堡和两百亩的土地,那样够了吗?”
“我要三百亩的土地。”
“全是你的了!”
“那我就——”
“安静!”杰叨突然命令道,然后站起来走到营地的另一侧,用手势示意每个人趴下并保持安静,他的目光搜索着树林。陶德出于保护地搂着裴玲,把她藏在连杰明都看不到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杰明露出微笑,然后转向趴在地上的艾雅。“是你堂姊,”他的声音充满了惊叹。“我在任何地方都认得出那件耀眼的衣服。”
艾雅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陶德和裴玲躲避的落木,看到芙岚悠闲地朝他们走来,仿佛她拥有全世界的时间。
艾雅立刻跳起来,朝芙岚的方向跑去,然后犹豫地站在芙岚的面前。尽管芙岚曾遭到绑架,她看起来还是和原来一样,可是在同时又似乎有点不一样。就像陶德!艾雅自忖着。
“怎么了?”芙岚质问道,“不高兴看到我吗?”
然后她展开双臂,两人都冲向对方,紧紧拥抱着。艾雅很惊讶地发现自己非常高兴看到芙岚。
杰明走到芙岚的旁边,准备问她许多问题,但芙岚表示在她吃东西之前,无可奉告,然后她告诉杰明她在哪里藏了一整袋的食物,令杰明非常震惊。
“艾雅,别如此惊讶,”杰明走了以后,芙岚笑着说道。“你以为在攀上梅家之前,我的家人是如何喂饱自己的?”
“我——我不知道。”
“偷。我只有四岁时,就是偷鸡的行家了,而且母鸡一下蛋,我就立刻把鸡蛋偷走。”她说完就转身朝营地其他的人走去。
艾雅呆站在原地望着芙岚的背影,自从认识芙岚以来,她一直以为芙岚的家人是世上最和善、最亲切的家人。稍微恢复过来后,艾雅也跟着走回营地。
一个小时后,晚饭煮好了——芙岚也参与帮忙——所有的人围坐在芙岚的四周,等她讲述她如何逃走。
艾雅觉得怪怪的,仿佛她的世界完全改变了。以前常用爱慕的眼神看着她的陶德,现在充满爱意地凝视着裴玲;而一向不会照顾自己的芙岚居然从石室逃出来,并且在营火上煎培根和鸡蛋,仿佛那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的事,但是以前芙岚甚至不会绑鞋带,更不用说会亲手做羹汤。
还有,她的举止有点不一样……也许是充满自信吧!艾雅想着,现在的芙岚似乎比以前更有自信。
“快告诉我们,”小裘催促着,伸开四肢躺在草地上望着芙岚,并且纳闷哥哥怎么会拒绝此等美女而投向艾雅。不过,和艾雅在一起也挺好玩的……呃,也许艾雅并没有那么坏。“快告诉我们你如何逃走的,”小裘再次说道。
“我在墙壁上画了门。”芙岚微笑地答道,满怀期待地看着大家,可是没有人露出理解的神情。
但接着陶德笑了起来。“就像艾雅。”他说。当芙岚看着他时,艾雅看到他们俩交换了一下眼神,仿佛分享了某个私人的秘密。
芙岚示意陶德继续说。“那是艾雅十二岁时玩过一次的把戏,”他说道。“有一回她彻夜不睡地在每个地方画半开的门,有老鼠洞、大门和矮门。”
“还有一些窗户。”芙岚补充道。
“厨子常喝大多的酒,几乎因此被艾雅搞疯了,因为她连续好几天要走出门时,却发现自己撞上墙壁。”陶德微笑地说道。
艾雅早已完全忘记这件事,但现在她也想起自己曾经在芙岚房里的墙壁上画满雏菊。一想到杰明对那件缀满雏菊的披风的反应,艾雅暗祷陶德和芙岚千万别旧事重提。“你如何逃出来的?”艾雅催促着,希望能转移话题,以免陶德和芙岚继续解释她小时候的恶作剧。
“我问我自己,艾雅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然后我就跟着做了。”芙岚骄傲地说道,然后看着杰明,说:“艾雅非常聪明的,你知道。”
那句话使艾雅张大了嘴,牙齿差点掉出来。
“我必须从头讲起,”芙岚说道。“刚开始一切都很好,亨利对我很友善,因为他只是想娶杰明的妹妹,打算用我来换她。但是后来他可怕的哥哥来了,并且对他说:‘亨利,你抓到梅家继承人,却想用她来换一个穷到连自家屋顶都没法修的女孩?’他告诉亨利他应该娶我,于是我被关在塔楼的石室里。”
芙岚深吸口气,看着她的听众。以前,艾雅的活泼总是会吸引走所有的产意,但现在每个人都看着她,听她说话。她不断提醒自己当她被发现不是真正的继承人时,这一切的注目就会结束。虽然她遭到绑架囚禁,但是她很喜欢扮演梅家继承人。
她继续说她的故事,“为了使亨利喜欢我,我告诉他龙车是我画的,因为当时我很害怕,怕他发现我并不是艾雅,呃……”她紧张兮兮地瞄了艾雅和杰明一眼。
“他知道了。”艾雅说道。
“总之,”芙岚继续说。“亨利以为我是世上最优秀的画家,所以后来他把我关起来时,我跟他要颜料成为很自然的事,尤其我那么害怕——而且那么孤单,只有陶德能够进来取悦我。如果不是他,我……”讲到这里,芙岚掉开头并红了脸。
令艾雅惊愕的是,她看到裴玲抿紧了嘴。
芙岚继续说:“我想了好几天要如何逃出去,可是想不到任何办法,因为亨利每天亲自端食物来给我。对别的男人我也许还能跟他讲理,对享利却不行;他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再也无法改变的人。”
她停下来,对她的听众微微一笑。“然后我就想,艾雅会怎么做?接着我想起那些画在墙壁上的门,于是我要求亨利给我画笔和颜料,然后我开始学你,艾雅,彻夜不睡地在墙壁上画了三道门和一扇窗,窗台上还画了一只小鸟。”
她看着艾雅,眼底闪着微光。“而窗外就是一大片长满雏菊的田野。我见过艾雅画许多雏菊,所以我画得还不错的。”她笑着说道,看着艾雅粉嫩的脸。“然后我把真正的门涂黑,使它看起来像一面石墙。”
她用歉意的眼神看着艾雅。“我画得并不是很好,但亨利的视力太差了,所以我决定试试。”
“而他果然被骗了,”杰明说道,使得每个人都转向他。“我不敢从地道逃走是因为怕他们会找芙岚出气,但是过了几天后,我听到警卫们谈论芙岚逃走的事,但是她逃走的方法似乎有点神秘,于是我诱骗警卫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他说享利打开石室的门时,发现芙岚躺在床上静止不动,其实芙岚是躲在门的后面。他走到床边时,芙岚就乘机溜出去并且把门关上,结果亨利在房里花了数个小时的时间兜圈子,试图打开画在墙壁上的门和窗户。他觉得那是他见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所以对于芙岚的逃走并没有很生气,”他对艾雅眨眨眼。“他还发誓他闻到了雏菊的味道。”
“但是他哥哥并不觉得有趣。”艾雅轻声说道,伸手抚摸杰明的头发。无须任何人告诉她,她知道芙岚的逃走正是杰明遭到毒打的原因。
“的确,”杰明轻声说道。“他哥哥大发雷霆。”他充满爱意地看着艾雅,让他的眼睛来替他说话,被关在地牢里的期间,他发觉到自己从未告诉过艾雅他有多么爱她。几乎所有的时间他都用来想艾雅,想艾雅对他的意义。部分的他很想杀了艾雅,因为她居然冒着性命危险来救他,但是另一部分的他却因此而更爱她。
今晚,杰明想着,今晚他将要拥着她共眠,说出自己对她的感受。
“天黑了,”杰明起身时说道,“我们该回家了。”
芙岚第一个站起来,当她开始清理营地时,艾雅再度惊讶地看着她。几个星期前去包家的路上时,芙岚从不伸手帮忙,而以前住在梅家的庄园里时,芙岚似乎也什么事都不会做。
“我不懂。”当她们离其他的人有些距离时,艾雅低声说道。
“你不懂什么?”
“你怎么会……”艾雅设法使自己恢复过来。“芙岚,你是我见过最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可是你居然能够从绑匪手中进出来,而且还亲手煮东西----”
芙岚的笑打断了她,“艾雅,我并非无法照顾我自己。”
“可是你——你……”芙岚直视艾雅。“我只是假装不会照顾我自己,因为那是你需要的。你喜欢无法照顾自己的人。”
“我?”艾雅的语气一半带有愤怒,一半带有不敢置信。
“艾雅,你总是害怕没有人会因为你而喜欢你。不论别人如何爱你,你总是认为那是因为你父亲有钱。被带到你家时,我只是个孩子,可是却已经尝尽人间的苦头。为了避免被送回家,我决定扮演你要我扮演的任何角色。”
“而你认为我需要你显得不会照顾自己?”艾雅挖苦地问道。
“是的,艾雅,依你的说法,你必须觉得自己‘很有用’。你总是觉得你必须向别人证明你比你父亲的钱更有价值,而且你使出浑身解数去证明。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你的确非常有用,以至于你周遭的人都觉得自己很没有用。跷着腿坐着,让你去忙所有的事情实在太容易了。”
“那么,这几年来让你对我敲诈也是我的错吗?”
“是的,”芙岚开心地说道。“而且每一文钱我都还保留着。艾雅,你的确很会赚钱,我相信你会很适合当杰明的妻子。有个瞎眼的小姑和那男孩子气的小裘,你这辈子将会过得很有用,”芙岚微笑着。“我相信,艾雅,你会使他们全都忙着赚钱,你会找到把空气变成黄金的方法——跟你父亲一样。”
好一晌,艾雅目瞪口呆,不太能理解芙岚所说的话。“每件事都改变了,”她喃喃道。“你变了,陶德也变了。”
“是的,”芙岚说道,“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她迅速瞄了陶德一眼——他正在帮裴玲拍掉裙子上的灰尘。“陶德在欧享利的面前丑化自己,拿他的脸和身体开最粗鄙的玩笑。别说是亲眼看了,我在一旁听都觉得不忍心。”
她深吸口气,仿佛在试图抚平内心的不安,“他是为了我才那样做的,以前我总是以为他讨厌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可是没想到他——”芙岚收住口,回头看了陶德一眼。
“他变得不一样了,”艾雅说道。“我说不上来,但是我感觉得到。”她看着芙岚。“就像你也不一样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使你们俩改变了这么多?”
“艾雅,”芙岚抓着她的手臂急促地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这事非常重要,我必须在离开这里之前告诉你——”
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这时小裘朝她们跑来。刚才她们在谈话时,杰明听到马的踏步声,于是派小裘去看是谁来了,所有的人都希望来者是孟家的亲戚。
“是梅柏肯本人!”小裘挥着手欢喜地说道。“他来找他的女儿!”
芙岚和艾雅都没有时间思考或是讲话,她们仅紧握着对方的手,眺望小裘指着的方向。两人都没有见过从树林走出来的男人,但是她们都知道他是谁,这几年来,艾雅询问每个前去庄园的访客关于父亲的长相。经由他们的描述,她画了许多父亲的画像,甚至还画了两幅油画。
现在,毫无疑问地,朝她们走来的那个瘦小男人就是梅柏肯——全英国最有钱的人。
他直接走到艾雅的面前。“怎样,女儿,你要如何为自己辩解?”他的目光冷峻,他的声音显露了无法控制的愤怒。
第十九章
当艾雅和芙岚都似乎无法言语时,梅柏肯说:“走吧,女儿。”然后就转向他的手下,仿佛认定艾雅会跟他走。
“我相信你弄错了,”杰明挽着艾雅的手臂说道。“她不是你的女儿。”
梅柏肯回头看着杰明,仿佛现在才看到他。虽然梅柏肯是个矮小的男人,但是他犀利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你是说我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吗?”
杰明将艾雅拥得更紧。“这女人是我的妻子。”
那句话使梅柏肯仰头大笑起来,粗哑难听的笑声显示他很少笑。“你以为你做了什么事?娶到了梅家的继承人?凭你?穷光蛋一个?”
杰明的手出于本能地移到身侧的佩剑,然而就在同时,早已将营地团团围住的手下——看起来好像有三百个人——全都拔出剑来指向他。
“求求你,”艾雅挣开杰明的紧握。“我必须和我父亲谈一谈。”
“你的——”杰明惊愕地说道,然后他的脸色变了。“我懂了,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你以为如果我知道你真正的身分,我会贪图你的钱财?你认为我是那种人?”
梅柏肯抢在艾雅之前回答:“难道不是吗?首先你追求一文不名的芙岚,但接着你的注意力转移到我的女儿。”他看着艾雅。“你从不自问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他会不再追求像芙岚那么美的女人,而把注意力转向你这个丑小鸭呢?”
仿佛他能解读艾雅的心思,他的话正好说中她心中的疑虑。
“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么——”
“我说的是,”梅柏肯打断了杰明。“你早就发现了这两个笨女孩所玩的游戏,于是马上把注意力转移到真正的继承人。”
“我并不……”杰明的声音逐渐消失,因为他看得出艾雅相信了她父亲的话——或至少对他起了疑心。他放开艾雅的手,觉得自尊心受创。
艾雅首度开口。“我要和我父亲单独谈话。”
“好吧,”杰明愤怒地道。“既然你是伟大的梅柏肯的女儿,你当然必须跟他谈话,”
“杰明……”她抓着他的手臂,但是他把脸转开,她只好跟父亲走进林间。
“你想要怎样?”艾雅冷冷地问道。她一直梦想能和父亲见面,一直努力想取悦他,如今他站在这里,她却从他的眼睛看不出任何亲情。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没有。芙岚以前常讥笑她的话是对的:父亲从来都不想要见她,因为在把她卖给包家之前,他一直无法从她身上嫌到钱。
听到女儿冷淡的语气,梅柏肯微微一笑。“我早就听说你很像我,果然没错。”
“不要侮辱我,”她迅速说道。“跟我谈钱的事,这婚事涉及多少钱?”
梅柏肯毫不犹豫地日答:“我和包家签了合约,你必须履行。”
“我现在是瑕疵品了;我已经不是处女,所以没有新娘的价值。”
“那没关系,因为包奎格性无能。如果你怀有身孕,我还可以因为送他子嗣而索价更高。
听到如此无情的话,艾雅的脸色刷地变白。
“怎么了,女儿?不相信我的话吗?你以为我是那种宠爱小狗和小孩的慈祥老人吗?”
艾雅原本希望父亲会疼爱她,毕竟她是他的独生女,但现在她看得出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未爱过任何人。
她挺直身体;如果她想保住她的婚姻,她就必须像父亲一样强悍。“我已经嫁人了。”
梅柏肯嗤之以鼻。“你未经我的许可就擅自结婚,对我而言,要废除这个婚姻易如反掌。”他的眼睛闪着微光。“事实上,我相信你会发现登记你们结婚的记录员已经神秘失踪,而替你们主持婚礼的牧师已搬到法国。你想要证明自己结了婚恐怕是难上加难。”
艾雅花了好一晌的时间才恢复过来。“如果我不跟你走,你会怎样对付他?”
梅柏肯再次笑笑。“那是爱吗,女儿?我以为我教了你比爱更好的东西。除了一个畸形的男人和一个空有美貌的女孩以外,我把你身边每一个可以爱的人都送走。”
他退后一步,打量艾雅的全身。“我必须承认我对你很失望,你居然相信自己爱上第一个认识的英俊男人,他只不过是——”
“说呀,说你必须说的话,但不要随便批评他的人格,我不想听到你没权力说的话。”
梅柏肯露出得意的笑容,让她知道他晓得她的弱点。“我会毁了他,他会发现他的谷仓被烧掉,而牲畜神秘地死亡。他和他那几个没有价值的家人以为他们现在很穷,但是当我毁掉他们之后,他们就得跟猪抢食物吃。”
艾雅紧握着拳头。“这样做会害你花很多钱。如果我跟你走,你会怎样对他?”
她首次从父亲的眼睛看到些许的情感,她相信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但他似乎对她的反应颇为满意。“我会送还他失去的财产。”
“他自尊心很强,不会接受你的施舍。”
“那我会弄得像是他的运气好得不得了。某人死了,把土地遗赠给孟家;当他把谷物送去磨成粉时,他会发现他得到的比送出去时更多;他的羊会以惊人的速度繁殖增加。”
“我懂了。”她轻声说道,眺望其他人站的地方。裴玲,如果没有嫁妆,她怎么嫁得出去?还有小裘,她似乎很后悔自己不是男人,要把她嫁出去恐怕得花不少钱。陶德和芙岚呢?陶德此刻正和杰明讲话,而芙岚独自在一旁,她的表情显示了她的恐惧,因为艾雅的决定将会决定她的未来。
艾雅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如果她回到杰明的身边,父亲将会毁掉他。“我要跟他道别。”她低声说道。
“并且把你高贵的牺牲告诉他吗?”梅柏肯得意洋洋地笑着。“那么他会拔剑保护你,以至于我的手下把他杀得痛快吗?”
“我懂了,”艾雅说道,知道自己不能说出真相;她又得对他说谎了。她看着父亲。“他早就晓得我是梅家继承人吗?”
“他在戴克伦家发现的,那里有个人曾经在你住的庄园做过事;你没有认出那个人。”他扬起眉毛。“孟杰明不是在那里开始追求你吗?”
“你似乎知道很多事。”艾雅抿紧了嘴,她需要时间去消化此事:杰明是否早就发现她是梅家继承人,所以才开始注重她?
“情报有利于赚钱。你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两个你所谓的小姑计划出来的吗?她们组织全村的人弄了几套华服给你的情郎,以便追求梅家的黄金。”
当他看出艾雅早已得知此事时,他眯起了眼。“也是她们付钱给欧亨利来绑架你。”
“我?”艾雅笑了起来。“看来你得到错误的情报了,是欧亨利自己想抓继承人。”
“不,她们唆使欧亨利把你带走,好让她们的哥哥和芙岚独处。孟杰明写信回家时曾提及你,她们担心你会勾引他。”
当她还是一脸不相信时,他说:“她们欢迎你的方式不太热烈,对不对?”
艾雅没有答腔,仅望着杰明瞧。他背对着她,一脚踩在落木.上。她不必看他的手就知道他又在把玩他的匕首。就算杰明真的欺骗她,假装不知道她是梅家继承人,她也不会怪他。他爱他的家人,她们需要他。
艾雅没有对父亲说任何话,她挺直了身体,朝杰明走去,她知道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他的两个妹妹真的雇用欧亨利绑架她吗?难道她们无知到以为绑架只是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吗?芙岚可能因此受伤,或甚至被杀,而杰明的背部已经被鞭打得皮开肉绽。
全都是为了钱,艾雅自忖着,还有自尊心。他们不愿卑躬屈膝去投靠有钱的亲戚,而是选择危害一个女人的性命,以便能得到梅家的黄金。
而杰明同意了所有的事。
她知道杰明听到她的脚步声,但是他并没有转过头来。当她站到他的面前时,他也没有正眼看她,
“是不是狠狠地把我嘲笑了一番?”他看着远处问道。“可怜无知的杰明。你和芙岚一定嘲笑我很久了!从第一天当我以为她是继承人,以及后来我说你不能跟我们走。现在我都懂了,把握这一天,是的,那是在你嫁给跟你同样有钱的未婚夫之前所需要的。”
当他转过来看她时,他的眼神比梅柏肯更无情。“陶德说你的未婚夫性无能,你是不是利用我来得到他无法给你的小孩?”
虽然他的话句句伤人,但是艾雅很想奔过去,攀住他的脖子,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爱他,并且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是万一杰明相信她、原谅她怎么办?她的脑海浮起杰明拔剑攻击她父亲手下的场面。杰明是否会在伤重濒死之际,还抬起头笑着对她说:“只不过是三百个人而已。”
“是的,”她说道。“我说过我们的婚姻维持不了多久,我父亲已经摧毁所有我们结过婚的证据,我现在必须跟他走了。”
有那么半晌,杰明的眼神仿佛想求她留下,但接着他的眼神改变了。“希望你不是出于不当的牺牲才这样做。”
他并没有说他也愿意为她牺牲,但是她知道只要她说了一个字,他就会为她而战——至死方休。
她仰头放声大笑。“噢,杰明,你实在太好笑了。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嫁给穷伯爵而放弃梅家的财产吗?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是我会想要的?单是照顾你那不正常的家人就是一辈子的责任了。一个发疯的母亲、—个瞎眼的妹妹,还有一个无法决定自已是男或是女的妹妹。怎么会有女人想要嫁给你呢?我只不过是在父亲来接我之前,找件事打发时间而已!”
“是的,”他冷冷地说道。“我看得出来,你一定把我私下跟你说的话当成笑料。”
“可以连续好几年都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失陪了,我得走了,我父亲在等我。”语毕,她掉头准备离开。“走吧,陶德。”
但陶德紧握着裴玲的手,说:“我不走。”
艾雅知道自己如果停下来思考他的回答,她一定会崩溃。她转过头去看芙岚,扬起眉毛表示询问。
芙岚立刻伸出手,然后两人——没有回头看一眼——走向梅柏肯和备好马鞍的马。
明天就是艾雅的结婚之日。
她并没有假装对于这天的来临而显得快乐,因为她知道那会是她这一生中最不快乐的日子。不,她更正自己,三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到杰明才是她这一生中最不快乐的日子。
从那时候起,有许多次她想写信给杰明,向他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恐惧阻止了她。万一杰明相信她怎么办?艾雅不断地自问,万一他相信她爱他怎么办?
她一手按着肚子,再次冲到便器前呕吐——那大概是今天的第一千次吧!也许那天离开杰明时,一小部分的她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也许她了解到自己必须保护她的孩子和丈夫。
她父亲果然延迟她和包奎格的婚期,以便看看她是否怀孕。一确定她怀孕时,他立刻提高新娘的价钱。“连自己的孙子也卖掉。”艾雅喃喃道,但是对她而言,自从离开杰明后,再也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事了。
父亲雇用来照顾她的女人告诉她,她即将过着女王般的生活,有无数的仆人供她使唤。他们会替她穿衣、脱衣、将盘中的食物切成小块。“再替我嚼烂?”她问道,但是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对她面言,在马车上叫卖龙布是她这一生中最愉快的回忆。
但艾雅设法不要有回忆,设法不要思考或感觉任何事情。女佣告诉她,孩子一出生后会被送到别的地方抚养。“因为伦敦不适合小孩居住。”
“那我为什么得住在伦敦?”艾雅嘟囔道,但是没有人考虑理解她的嘲讽和愤怒。
而每天在她心里滋长的就是愤怒。为什么杰明不相信她?为什么要把她想得很坏?他真的早就知道她是谁吗?
“该睡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对她说道。父亲雇用的女人都很漂亮,也许不如芙岚那么漂亮,但是都比她,梅艾雅,更讨人喜爱。
艾雅叹了口气,举起手让女佣替她解开身上沉重的缎质连衣裙,挂在墙上的是她的结婚礼服,整件礼服都镶满了纯金打造的蕾丝,重得她不晓得穿着它要如何走路。
明天她就会见到她的未婚夫。这三个月来,他和他的父亲都没有表示想要来看她,因为他们要的是父亲的钱,而不是她。
最后当艾雅穿上亚麻睡衣、被单也拉好了时,她躺上床。只有在晚上她才有隐私,只有在这个时候眼泪才会流下来。
但是今晚她没有哭,今晚当她独自在房里,蜡烛熄灭时,她的眼睛却又热又干,她的心里只有两个字:杰明。杰明,你在哪里?你想过我吗?是否爱过我呢?
她忽睡忽醒,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下子以为听到怪声音,但接着又昏昏人睡,梦到有人追着她。
最后她惊醒过来,因为有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并且一手捂住她的嘴。
当她发现压在她身上的人是杰明时,她不由得害怕起来,怕他有性命危险。如果父亲发现他在这里,他会杀了杰明。
“别出声。”他轻轻说道,艾雅看到他的脸上有血迹,而且背心有多处裂痕。他是如何闯进来的?
“我去法国找到替我们主持婚礼的牧师,而且也找到了记录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证明我们确实结了婚,”他迟疑了一下。
“但是,如果你想嫁给包奎格——”
他的话被打断,因为艾雅攀住他的脖子,用吻封住他的嘴。
“我们没有时间亲热。”杰明喃喃道,可是却无意把她拉开。
最后艾雅把脸转开。“我不能跟你走,我父亲会——”
“去你的父亲!”杰明激动地说道。艾雅连忙捂住他的嘴,焦急地看着门,但杰明拉开她的手并亲吻着。
“我父亲会取消我的继承权,还会对你做出可怕的事,你不晓得他的为人。”
“我知道他只是有钱,而不是能够决定别人生死的国王。艾雅,我要你,不是要你的钱。”
艾雅吃惊地看着杰明。“那你的家人怎么办?”
“我们已经搬到亲戚家了。”
“噢,杰明,你并不想那样做的!你不会喜欢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
他温柔地吻着艾雅。“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我爱你胜过于爱我的自尊。”
艾雅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理解他在说什么。她知道这很浪漫,可是却很不实际。“你的妹妹讨厌我,她们——”
杰明以吻封住她的嘴,“如果要说她们在生谁的气,那人就是我。每个人都想念你。”
那句话使艾雅狐疑地看着杰明,因为她想起裴玲和小裘曾经找人绑架她。
看到艾雅的表情,杰明微微一笑。“你离开后的这几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情。陶德和裴玲坠人爱河并且想要结婚。你是对的,艾雅,裴玲说陶德是她见过最美丽的人。她现在正试着制造香水,但是她说她需要你,”
杰明看着艾雅,知道自己的努力有所进展了,因为当他说“需要”时,他看到艾雅的眼底闪着微光。
“小裘不想要我。”艾雅说道。
“小裘的心情比任何人都不好——当然,除了我以外,她说你那么爱我,甚至愿意为我放弃梅家财产,她说她可能永远都无法那样深爱一个男人。真的吗?你真的那么爱我吗?”
艾雅深吸口气。“我非常非常爱你——”她猛摇头,开始推着杰明。“不行,我父亲会毁掉你,他会——”
“我知道,但是他的力量绝对比不上整个孟氏家族。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去苏格兰。孟家在苏格兰拥有一块连上帝都找不到的地方。不过这都得看你的意思,艾雅,如果你愿意跟着我……”
她的手指抚划着他的脸颊。“我愿意跟着你到天涯海角。”
“即使我没有黄金?”杰明轻声问道。
“你已经给了我想要的黄金。”她答道,意指她肚子里的小孩,但是她现在还不打算告诉他。
过了好一晌,她从杰明的怀抱里挣脱开来,说:“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我父亲的警卫。”
“跟我来。”他拉着艾雅下床,当她差点跌倒时,杰明把她抱起来走到窗边。在四层楼底下,有数千人坐在马背上,太阳在他们的后方缓缓升起,其壮观的景象可被描述成一支军队。
“这些人是谁?”
“从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和法国赶来钓孟氏家族。我原本想多带一些人来,可是在美国的孟家人无法及时赶到。”
“杰明,”她低语着。“你为了我而这样做?”
“我愿意做的还有更多。我全心全意爱你,艾雅,我爱你更胜于爱我自己,”他停顿下来,轻轻吻她一下。“现在,你愿意跟我走吗……我的妻子?”
“愿意,”她说道。“我的丈夫,我愿意跟你到任何地方。”
第二十章
“那是什么?”艾雅睡眼惺忪地问道。现在,在临盆的前一个月,睡觉似乎成为她唯一想做的事。在多次的讨论后,艾雅坚持要住在苏格兰偏远的深山里,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他们。起初杰明表示反对,但是后来当他发现艾雅怀孕时,他同意了艾雅的坚持,好让她有安全感——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因为杰明费尽了唇舌都无法缓和艾雅对她父亲的恐惧。她似乎认为梅柏肯是世上最邪恶、最有权势的人,没有人能够对抗他。
“信。”杰明说道。自从自我放逐到这里后,他们几乎不问世事,艾雅很喜欢这样,她害怕听到父亲翻遍全世界找她,接着会听到杰明誓言一看到父亲的手下就要杀了他们——或更糟的是,她父亲悬赏杰明的人头。
“艾雅,”杰明耐心地说道。“你这么害怕对胎儿会有不良影响。”
她勉强地坐了起来。“如果那些信找得到我们,他也会找到我们。”
杰明不必问就知道“他”是谁。他重重地叹口气,坐到床上。“这些信是寄到我舅舅家,他派了一名信差送到这里来交给我们。”
“那他一定会被跟踪。”
“是呀!”杰明嘲讽道。“然后我会必死无疑。别那样看着我,艾雅,我只是开玩笑面已!”几分钟后,他解开皮袋,倒出两封信。一看到父亲熟悉的字迹,艾雅立刻倒抽了一口气。
“他找到我们了!”艾雅惊喘出声。
“不,只是他的信送到了我们的手中。艾雅,别躲在被单里,出来看信。”
“他会威胁要取我们的性命,他会——”
“这封信是芙岚写的。”他拿着第二封信说道。
有那么半晌,艾雅无法言语。自从骑马回到伦敦后,父亲把她和芙岚分开来,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芙岚的消息。她曾经多次询问芙岚的下落,但是没人回答她。
“我应该先看哪一封?”杰明高举着两封信问道,
“芙岚的。”艾雅答道,希望尽可能地延后听到父亲的威胁。
杰明微笑地打开芙岚写的信,但是当他沉默地看着信的内容时,他脸色改变了。“天呀!”他喃喃地道,眼睛大睁。
艾雅一把抢走他手上的信。
“亲爱的表妹,”她大声念着。“我知道你一直认为我很愚蠢而不会照顾自己,但是我要你知道我从你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杰明把你带走以后,你父亲来找我,告诉我整个事情的经过。是的!那是真的,他亲自来找我。他并没有显得很生气,只有黯然神伤,我相信那是因为他必须回去和包家重新谈判。虽然我听说没有人比梅柏肯更会做生意,但我也听说梅柏肯一向信守承诺。
“噢,艾雅,我不知道我从哪里得来的勇气,我假装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和你父亲做了一笔交易。我们同意既然包奎格从未见过你,也许当他看到我和他站在神坛之前时,他大概不会感到不悦。”
那使艾雅抬起头看着杰明,但她随即就回到信上。
“于是我嫁给了包奎格,大家都以为我是梅家继承人。我想你大概不会介意,因为我知道你有多么讨厌这个头衔。但是,虽然你很讨厌它,我却非常喜欢所有的注意!我穿着最耀眼的衣服!”
“不过我相信你没有兴趣听这些。你父亲安排了一笔可观的财富给我,但那是不是他全部的财产,恐怕只有他才知道。”
“艾雅,我知道你会认为我很愚蠢,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委托杰明的亲戚把信交给你,看完信以后你就必须烧毁,因为如果我告诉你的事流传出去,那有可能会毁我。”
“艾雅,我怀了陶德的孩子。”
看到那句话时,艾雅震惊地松手掉下信,于是杰明捡起来继续读。
“你绝不能告诉裴玲,因为她现在是陶德的妻子,只有杰明可以知道此事,因为我相信他会理解我被挟持那段日于是如何和陶德度过的。他对我非常好,艾雅,非常好。”
“我应该说确实如此。”杰明说道,使得艾雅一把抢过信来。
“艾雅,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陶德的孩子将会继承梅家的财产。不幸的是,这个讽刺我只能告诉少数人。
“我从未对你为我所做的事道谢,而我现在也不打算道谢,除非你和杰明到包家来作客,到时我才会谢你。顺便一提,我很喜欢我的丈夫,虽然他从不碰我,但是他很高兴我怀有小孩。他从来不问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的公公也是。”
“告诉杰明我很高兴他没有要我。爱你的,芙岚。”
当她看完信时,她跌靠在枕头上。“太出人意外了!陶德!还有芙岚!当我担心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他们居然做那件事,他们——”
“如果你再说一个字,我会认为你在吃醋。现在我们应该看这封信。”他拿着她父亲写的信说道。
“不。”艾雅说道,但杰明不理她,迳自折了信读起来,
亲爱的女儿:
大家都相信我是全英国最会做生意的商人,我知道如何选择商品,懂得区分好坏,不论是毛皮、食物、土地或是船只。
而且我还知道如何鉴定男人的品质。
你认为我不爱你,因为我从未特地去看你,但事实上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我把你关起来是为了要保护你,不想害你被金钱的力量腐化。我给了你金钱买不到的东西,那就是身为正常人的自由,而不是被视为一袋袋的黄金。
而且,是的,我替你选了丈夫。就像我替世上最好的母马选择种马一样,我跑遍所有的地方为你选择夫婿。我找到了孟杰明,他的诚实、勇气以及关怀和爱护别人无与伦比。没有一个男人——不论有钱与否——会胜过他。
但是,身为一个商人,我不能只依赖众人对他的评价,于是我用“金钱和爱情”的难题来考验他。
虽然你认为我不了解你,但是这些年来经由我的“间谍”——你是那样称呼他们的——我得知你的许多调皮行为。没错,只要我认为不值得和你在一起的人,我都会把他们调走。当我看到有从为了钱而接近你时,我就会把那人调开。只有陶德和芙岚通过考验。陶德爱称,不论你有钱与否,而芙岚虽然看起来好像讨厌你,但最后她为你挺身而出。
我给了你一个好男人,然后我强迫他去证明他自己。如果我一开始就提议让你和他结婚,我相信他会接受,那么你,女儿,就会一辈子都认为他并不真的爱你。但是我知道他会爱你的;他怎么会不爱你呢?见过你的每个男人都想娶你。但你不知道对不对?因为全都被我拒绝了。当他们回来找我时,我告诉他们如果你违背我的意思结婚,我就会取消你的继承权,然后就没有一个男人再回来了。
但是你的杰明回来找你。现在你知道他很爱你,不是你的钱,而是你。
你的继承权并没有被取消,梅家的财产还是你的,我只分了一小部分给芙岚。你想要多少就可以拿多少,因为我发现赚钱的乐趣在于过程,而非拥有,在这点我和我的女儿非常相像。
希望你找到人生最大的幸福,就像我说的,我擅于鉴定品质,男人和女儿皆是。
你拥有我所有的爱,亲爱的女儿,所有的财富和所有的爱。
爱你的父亲
梅柏肯
当杰明抬起头看着艾雅时,他发现两行清泪从她的脸颊滑落。
“我以为这会使你快乐。”他柔声说道,不知道自己成为梅柏肯的商品之一是什么感受。但是当他把艾雅拉人怀里,感觉到她隆起的腹部贴着他的身体时,他不在乎自己是如何得到艾雅,最重要的是艾雅属于他的,而且他们自由自在,
“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她靠在他的怀里啜泣道。“最幸福的人。”
“仅次于我,”杰明吻着她的头发时,喃喃地道。“仅次于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