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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彩之谜

作者:

  石泽英大郎,出生于大连,1966年以《羊齿行》获得第一届“双叶推理小说奖”。其作品《赛车谋杀案》是一部向现代意识挑战的推理小说。1973年的《唐三彩之谜》则充分发挥了他的特色。其他尚有许多以考古、美术、植物、历史为背景的作品。有《人性的证明》、《野性的证明》、《青春的证明》、《恶魔的盛宴》等一百多部。

简介:

  日本侦破小说—唐三彩之谜(描写日本侵华时期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发生的离奇案件)

引子

1 一件真事

  (《九州日日新闻》文化栏的连续报道)

  一九六九年十月十一日,在日本九州玄界滩海面的一个孤岛-----冲岛上,发掘了“唐三彩”。这在世界上是第四次,出土的情景,颇具戏剧性。

  战后,从一九五四年开始,经过多次考察,冲岛终于以“海上正仓院”*的美称闻名于世。万余件珍贵文物出土,极大地开阔了学者们的眼界。

  公元四至七世纪,祭祀品中的无数珍品几乎无损地长眠在这个孤岛上,隐藏着历史的秘密。

  一九六九年秋对冲岛进行第三次考察。这年共进行三次:首次预备考察在四月份,第二次五月份,这次从十月份开始。在队长九州大学冈崎敬教授的领导下,发掘出来龙头、云珠等珍贵的鎏金铜质祭祀遗物。

  下面是十月十一日的情况。

  这天,报社记者亲眼看到著名陶瓷艺术研究家小山富士夫在五号遗迹处的活动。小山先生小心翼翼地察看一件件出土文物。他弯下腰,从褐色土中拾起一小块绿色陶器轻轻放在手中。他把眼镜戴上又摘下,仔细鉴赏着。

  小山先生的眼里忽然放出光辉。他跌坐在土丘上。这就是发现唐三彩的历史一瞬间。

  人们围住小山先生。

  “还是那样华丽。。。”熊本大学松本教授看着小山先生手中的绿色陶片,情不自禁地赞叹。

  在初次来岛上以三笠宫为首的考察团中间也激起一阵轻轻的骚动。这骚动,显示出人们发现奇珍异宝后的紧张和兴奋。

  冈崎队长轻声地告诉记者:““可以断定,这是世界上罕见的唐三彩!”他的表情,也充满兴奋和喜悦。

  后来,小山先生作为鉴定人,在公开发表的考察报告的开头指出:“从玄海滩的孤岛-----冲岛上发掘出许多珍贵文物,其中十八件唐三彩可震动全世界。”唐三彩,正如大家所熟悉的,是中国唐代(七世纪至九世纪初)制造的陶器。它是由绿、黄、白三种色彩绘制的。它的色彩,可以“华丽”一词加以形容。

  由于烧结温度低,脆性大,不具备实用价值,但它却深得唐代天子和权贵们的喜爱,往往作为陪葬品放入坟墓。

  这种三彩绘制的陶器种类繁多。壶、瓶、碟、香炉以及男女人物、马、牛、犬、狮、骆驼等器物,几乎部有。

  在历史上,首次发现唐三彩还是进入二七世纪后的事。

  在距今犬约五十年前的清朝末年,中国从开封向洛阳沿途开发。当工程进展到洛阳城北时,挖出很多陵墓。洛阳附近的汉、隋、唐等朝代的墓群素享盛名。

  在唐代墓群中,发现了唐三彩。它长眠地下一千多年,初次露面,很多人就为它的美丽色彩而倾倒。

  思慕者从世界各个角落赶来中国。现在,在世界著名博物馆里能看到的唐三彩,就是当时胡乱挖掘后流失出国的。

  当时出土的地区,只限于洛阳、长安等盛唐都城近郊。

  唐代,由丝绸之路把东、西方连接起来。当时,作为文化交流,是否有可能把具有高度艺术水平的唐三彩运往外地呢?专家们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探讨。

  事实证明,唐代的越州青瓷,广州白瓷已经远送到印度、巴基斯坦、伊拉克、埃及。

  战后的一九五五年,瑞典考古学家马尔登博士在开罗南部苏斯达套地区采集的大约三千件陶器里,有两件很引人注目。这是在国外首次发现的唐三彩。

  唐三彩产生当时,就被运往外国,最远曾到达非洲海岸。

  一九六七年二月,在奈良大安寺遗迹进行考察时,平城宫旧址考察部长杉山信三博士发现了一百二十余件陶器片,这是日本首次出土的唐三彩。

  其中有一种被称作“书枕”“的长方形陶器。造憾的是它被火焰彻底毁坏了,使人们失去欣赏唐三彩那特有的美丽色彩的机会。

  不管怎样,这在世界上是第三次被发现,证实唐三彩曾渡海来到日本。

  这次在冲岛发现唐三彩,是世界上的第四次。

  冲岛出土的唐三彩,尽管只是一个彩瓶口的边缘部位,却有幸保存了它的本来色彩。经过人工复原后,引起人们对遥远古代的遐想。

  它那淡雅的薄绿和深沉的暗黄有机地结合为一体,又衬以洁白的背景,呈现出别具一格的古典美。唐三彩的色彩一般是绚丽豪华的,冲岛出土的则具有沉静、雅致的风格。

  这里追述一下唐三彩的历史。

  陶器上出现鲜艳的色彩,是从唐三彩开始的。达到这种水平,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唐三彩的釉质,是经低温焙烧丽成的。

  在中国,青瓷的高温焙烧技术很先进。它的起源可追溯到纪元前一千多年的殷、周时代。但低温釉的焙烧技术却很落后。

  汉、魏、晋时代,曾经试用吹氧燃烧的方法烧制铅釉。不过,制品的色彩混浊,质地粗糙。

  从隋代开始,能烧制绿、黄、白三种单色釉,而使用三种颜色制成陶器则开始于唐代,就是唐三彩。现在,对三种色彩的解释也不尽相同。

  有人认为三种色彩是绿、褐、白,也有人说成绿、红、黄。因为它是经过升华而得到的色彩,难以简单地判定。换言之,它是一种极其微妙难以形容的色彩。

  唐三彩是盛唐灿烂文化的硕果,也给国外文化带去很大影响。

  日本奈良时代的”“奈良三彩”“-----即所谓正仓院三彩,就是仿照唐三彩的。

  迄今为止,日本有三十余处出土了奈良三彩。其中,濑户内海大飞岛数量最多。

  在冲岛的考察中,已经发掘出奈良三彩小壶壶体十一只,壶盖六只。

  小壶上也描绘着黄、绿、白三种颜色。窄窄的壶嘴向外翻,儿乎和宽肩壶体相连。壶底配有高台座。

  和唐三彩相比,稍有逊色,但当你注目时,一定会使你的脑海中浮现出古都奈良的幻象,真是唯妙唯削。”勃海三彩“、”辽三彩“、”伊朗三彩“都受到了唐三彩的影响。

  古代各国文化的交流如此迅速和广泛,真是出乎意料。

  伊朗三彩和唐三彩的相互影响,还有待进一步考察。从认识的一致性考虑,有理由认为伊朗接受了中国的构思影响。

  总而言之,唐三彩在陶器制作上产生的”色“和”美“,世界艺术史己有定评。

  出土唐三彩的冲岛,是浮出玄界滩海面的远海孤岛,是被称为官币大社宗像神社的”神域“,东西约一公里,南北半公里,周围约四公里。

  古代留下来的宗像神社,聚三宫为一体。

  所谓三宫,即宗像郡田岛边津宫、大岛中津宫和冲岛冲津宫。

  早在江户时代,贝原益轩就发现冲津宫的古代祭祀遗迹。更早以前,青柳种信曾亲自登岛考察。在后来的明治、大正时代,又引起江藤正澄、柴田常惠等人的重视。直到战前,田中幸夫、丰元国等也前去进行过考察。

  一九五四年为召齐宗像神社复兴促成会,以小岛钰作为团长、以镜山猛为现场主任,对冲岛进行过考察,从此,冲岛作为古代遗迹宝库被人所共认。

  对千古之谜的秘境----冲岛进行学术解剖后,两万一千余件国宝和珍贵文物出土。”海上正仓院“在考古学界引起惊叹。

  出土文物极少破损。许多”奈良三彩“、”须惠器“等,大都可以复原。

  冲岛之所以能这样完好地保存遗迹,有以下原因。

  冲岛近千年来一直是封闭的岛。

  按照”神律“规定,岛上一木一石都不可触犯。有这样的传说:江户幕府初期,黑田长政曾说:“我是天主教徒,神不能对我报应。”但在他从冲岛拿走宝物时,立刻被化成妖怪。

  这个岛还“限制女人”登陆。全国限制女人的地方很多,但迄今多数地方已开放。

  这里却一直循守着二千多年来的严格禁令。总之,冲岛是戒律森严的岛子。

  登上该岛,必须“拔楔”---浴于海水,驱除不祥。贝原益轩的《筑前续风土记》中说:“... ...到这儿的人,要先以海水净身,参拜正三位神社。最初七天,每天一次海水净身。于第八天始可至本社...”如今登岛,虽不必再循守这些规矩,但也须严守“祓楔”惯例。全体考察队员部要在难以想象的寒冷海水中净身后,登岸。

  在岛上还有不许吐痰、吐唾沫,便溺须在指定地点进行等极其苛刻的规定。

  可以说,正是这些森严的戒律,才使冲岛的祭祀遗迹保护下来。

  冲岛上有巨岩和原始森林,郁郁苍苍的暗绿色原始森林,嵌入海面的陡峭断崖,令人产生窒息似的庄严和神秘感。

  原始森林中,有些热带羊齿类植物伸着长达一米的厚叶,郁郁葱葱,令人完全忘记现代社会的污染情景。

  冲津宫附近巨岩林立,绝大多数的祭祀遗迹是从巨岩深处发现的。冲岛祭祀之所以被称作“巨岩祭祀”,大约由此而来。当然,也许是古人对“岩石”产生近于畏惧性的信仰之故。

  登岛后的三笠宫阁下谈到第一个印象时说:“来到这儿,才明白为何《古事记》中经常出现”岩“这个词,也理解了古代人为何对”岩“产生敬仰心情。”岛上究竟能否住人?据这次考察,在冲岛发现了绳文土器和弥生土器。可以知道:绳文时代,人们曾在这儿入海打鱼。考虑到拥有现代装备的渔船也不能轻易靠近该岛,而绳文时代的小舟却活动在这里,真是不可思议。

  可以断定;自原始时代起,这个岛不但是“祭祀的岛”,而且还是“生活的场所”。

  那么“古代的祈祷”为何在这里进行呢?说法不一,也无非是祈求神灵保佑航海安全,保佑开往朝鲜的军队出师顺利等等。

  这里出土的鎏金铜杏叶、云珠、铜镜、水晶弯月、玉镯、刀剑等两万多件祭祀遗物,证明曾经在这里进行过规模宏大的祭祀活动。

  与唐三彩同时发现的还有“鎏金铜龙头”。它非常类似东魏时代(六世纪中叶前期)的龙头,大概也是六世纪中期的产物。

  提到唐代,立刻使人联想到“遣唐使”,他们在赴唐途中,很多人在暴风雨中遇难死亡。

  岛上的唐三彩,也是由遣唐使带回的吗?

  果是如此,以前宗像氏族举行祭祀活动的冲津宫,是否也是大和朝廷举行全国规模祭祀活动的场所呢?这样,唐三彩的发现既充实了日本古代传说、故事,也丰富了我们的想象。

  冲岛遗迹考察又提出了新的谜。

  为何自绳文、弥生时代开始,古人就在这样不自由的小岛上生活?又于何时,古人离开这个岛子?并且,被发现的“唐三彩”本身也是个谜。

  第一次考察,找到十八件陶器片。它们散失在五号遗迹西侧入口至内墙附近。第二次考察广七号遗迹又有未经鉴定的四件陶器片被发现,和上次的十八件恰好能对合。

  五号遗迹和七号遗迹相距二十米。一件陶器破碎后,为何在相距二十米的地方找到呢?这也是个谜。

  给研究日本历史带来光明的唐三彩的出土,又把新的谜摆在我们面前。

  *正仓院是日本奈良东九寺储存珍贵艺术品的宝库。。1。2。一把钥匙(根据中国古典小说《今古奇观》)在中国明代短篇小说《今古奇观》里,有很多题材新颖之作。第十七卷中关于“苏小妹”巧解哑谜的故事,更是妙趣横生。

  虽说是打哑谜儿,但绝无庸俗味道。它是汉族文化高度发展时期,才子佳人之间的一种风流游戏。

  苏小妹是著名诗书世家的闺秀。父亲苏老泉是文坛上颇负盛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哥哥苏东坡,众所周知,是一家人中佼佼者,是大诗人和画家。二哥苏颍滨,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在中国文学史上他们号称“三苏”。

  苏小妹不落父兄之后,颇有才气。

  小妹接受了秀才秦少游的求婚。少游是出类拔萃的才子,由于他在科举考场中坦荡潇洒,很受当时文人的器重。

  入洞房前,小妹向少游提出三道考题。若能答出,才得享合卺之喜。

  这传说当然有些过于矫饰,令人难以置信,但在天下第一流时代书城,也难肯定不发生这种争竞才华的风流韵事!头两道考题顺利地通过了。第三道是对句。上联是:“闭门推出窗前月”必须很据上联的意思续出下联。如果下联搭配不当,就不会前后呼应。面对这种考试,必须有超越前句、略胜一筹的才智。

  在洒满月光的庭院里,少游正为找不出佳句而苦恼。苏东坡瞧见妹婿为难的神情,忽然,一个奇巧的构思涌现在他的脑海里。

  但又不能明着告诉少游。因为考场作弊,这在当时极为尊重独立见解的一流文人中间,是绝不能干出来的事。

  庭院里,有一养花用的水缸,里面盛满了水。苏东坡拾起一石子,“咚”地一声丢进缸里。

  微波晃动,月光下激起无数涟漪。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少游的衣袖。一瞬间,少游灵机一动,续出了下联,“投石冲开水底天”。

  下联意境高深,又不离上联格调。这个故事是当时的一个优雅戏谑的插曲。

  文字富有哲理,又含有诗味,足供欣赏玩味。这种游戏,风趣隽永,远远超过那些枯燥无味的猜谜。

  某日,苏东坡收到佛印掸师送来的一首长歌。它以两个字为一组,共一百三十组,令人费解。

  看到这首长歌,苏东坡有些不知所云。即令是旷世之才,也会智尽能索。

  下面录出开头部分:

  野野鸟鸟啼啼时时有有思思春春

  气气桃桃花花发发满满枝枝莺莺

  雀雀相相呼呼... ...

  小妹看了,朱唇轻启,象流水一样念出一首诗来,“野鸟啼,野鸟啼时时有思。有思春气桃花发,春气桃花发满技。满枝莺雀相呼唤... ...”苏东坡十分惊叹妹妹的才华,佩服她能巧妙地联成一串念珠般的相互呼应的诗句。

  少游听说后也很赞赏,并送给小妹一组费解的字:睹掣扣闽绦斜期归阻久伊思又被小妹顺利地读成一首叠字诗,静思伊久阻归期,久阻归期忆别离,忆别离时闻漏转,时卧漏转静思伊。若用“才子佳人”这个成语来形容少游、小妹夫妇,真恰如其分。

2 一个谜

  相良信雄退休不当教师五年了。儿女们生活上都已自立,老两口在福冈市南郊悠闲自在地度日。相良每天花三个小时伏在案前写些东西。他想把一生中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事记下来。但他并不打算出版。

  人一上年纪,总是爱回忆过去。对相良来说,也不过是想把一些事写成札记保存下来。

  下面是其中的一篇文章,题为“不可思议的事”,约有四十页稿纸:我的这段回忆的起因,是在今年春天应友人之邀,去台北旅行的时侯引起的。

  我三十岁以前在大陆生活过,故对中国有一种怀乡情感。但我一直没有运气去中华人民共和国。

  当友人提议去台湾时,我想这至少能玩赏一下中国风光,安慰一下缅怀过去的心情,因此决定去一趟。

  台湾之行,比我原来想象的要自由一些。包括我的老伴在内,我们一行共十三人。

  飞机晚七时从扳付起飞,不到一小时五十分钟抵达台北。我们下榻在安琪儿旅馆,准备翌日开始观光。我为能去故宫博物院而感到兴奋。

  准确地说,中国有两个故宫博物院。一个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北京,另一个在台北。我即将去的是后者。

  三十二年前我二十岁时,曾经参观过北京紫禁城的故宫博物院。

  应该说,台北故敌博物院也是非常出色的,收藏品很多。第二次大战期间,日本军队占领北京时,国民党政府已把贵重文物运往南京,后来转移到重庆,最后几经周折才弄到台北。收藏品总数达三十万件之多。特别是陈列在宽敞的第一展室中的青铜器,其数量之多,令人咋舌。按照殷、周、春秋、战国年代顺序陈列,令人深深地感到吉代劳动人民无穷的智慧和旺盛的生命力。

  进入唐代展室时,陈列在正面的唐三彩首先映入眼帘。我忽然想起三十二年前发生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住事。

  那是我初次看到唐三彩,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与唐三彩有关的事。

  由于从事教师工作的需要,我多少掌握一点艺术知识。但对于唐三彩这样的艺术品,我就不仅是为追求知识,而是从小心里喜爱它。我在北京紫禁城里,深深地被那迷人的唐三彩所陶醉... ...一九三九年。

  我在大连某中学当美术教员的时侯,打算利用寒假到北京旅行。产生这个想法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当时独身,没有牵挂;二是我一直向往世界上这个最美丽的都城。我是那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在大连上船的。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船票是当地钞票十八元八角。从大连经塘沽和天津到达北京,用了两天一宿的时间。

  当时,北京在日本军队统治下,治安情况还好。但听说郊外万寿山一带经常有匪徒出没。用今天的话说,大概是抗日部队吧。一般市民对日本民间旅游者是友好的。

  一走出北京站,就看到雄伟的前门耸立在面前。它是北京的象征,具有和古都相称的丰姿。

  我因为手头拮据,就投宿在前门外天桥的一家小旅店。里面只住有我一个日本人。街道上很少有日本人来往。

  我是在大陆长大的,自己的北京话还有点把握。再说,我也很想试试我的北京话水平究竟如何。这也是旅行的目的之一。

  落脚的她方,很象东京浅草的小客栈。我每天只是贪婪地游逛北京城。天坛、北海、颐和园、玉泉山... ...历史悠久的北京城名胜古迹很多,景色十分秀丽。不用说,我也涉足于繁华的王府井、东安市场一在带,试图买些廉价的土特产品。

  绘我留下更深记忆的还有天桥一带的茶馆。那里终日悠哉游哉的市民们,似乎不论战火蔓延到哪里,也照例不受影响地生活下去。我从他们身上体会到豁达大度、坚韧不拔的民族精神。

  清晨散步时,经常看到老人们拎着鸟笼悠闲地漫步,笼中云雀欢快地鸣啭。一些男青年在晨雾中练拳术的身姿,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有一天我参观了紫禁城。

  紫禁城是明成祖时建的宫城。周围约三公里,座落在宽广的北京城偏南处。紫禁城门主要有午门、神武门、东华门和西华门,里面的宫殿建筑群一色是中国风格。主要有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北面还有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官、钦安殿。其他类型建筑也混杂其间。建筑物的顶部,都装饰着金黄色的琉璃瓦,在蔚蓝色的天空下闪闪发光,一派金碧辉煌。饶有兴味的是,在规模宏大的建筑群中,有几处传说曾是肤香飘溢的香妃浴池。

  这宫廷建筑已被用来展出艺术品。当年国民党政府在辙出北京时,已把珍贵文物运往南京。尽管如此,还有很多艺术品遗留下来。倘若你不加快脚步,当天就无法看完这许许多多的珍品。

  重点陈列室,是由日本军队担当警卫的。

  那天下午三点左右,我进入唐代展室坤宁宫。那里分为初唐、中唐、盛唐、晚唐四个展室。是进盛唐室,我的目光便落在绚丽多彩的陶器上面。展品有十件左右,我这双看惯了白瓷和青瓷的眼睛,被接近原色的浓厚色彩刺激得兴奋起来。

  已有客人进来参观,一个年青的中国人在里面,我也站在他旁边,一同观赏。

  中国大自然是荒暴粗野的,但有时却显得温和稳重。黄河浊流、夏天空中的滚滚黄尘都是如此。内部蕴藏着无穷的破坏力,表面上却似乎是平淡无奇。这就是当时中国的自然景观。

  展品的明快色彩,仿佛就是以黄土为原料,经过焙烧而得到的。如今我喜爱洁净的白瓷。但那时,我却对接近原色的器物非常入迷,大概是年青的缘敌!我久久地姑在那儿,凝视着陶器。

  “这是唐三彩呀!”身旁的中国人告诉我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日本话。

  我朝中国人望去。

  他身材修长、鼻梁稍高、面色白暂,眉毛一端有个小痣。

  “大约是六世纪末、七世纪初的制品。”青年筒短地向我解释。

  我的目光重新回到陶器上,一只带有把手的壶持别引我注意。釉质为杏黄色,通体呈现出典型的中国风格。

  青年目光道随着我的视线,似乎了解我的心思。

  “这叫凤首壶。风凰的凤,首就是头。是模仿凤凰制成的壶。”他的手揩边比划着边解释。

  “您的日语很好啊”我向青年说。

  “我在早稻田大学读文科。战争爆发后才退学回来... ...”青年回答。

  上层社会有很多人把子弟送往日本留学。这些子弟,多教才思敏捷,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我猜想。这个青年一定是个上层子弟。

  青年向我看了一眼,默默走开。

  翌日,我又去紫禁城故宫博物院。在偌大的北京城,不停地游逛十来天,弄得疲惫不堪。我大贪得无厌了。很想选择一个可心的目标,从容地观赏,好好研究一番。换句话说,把旅行目标集中在一个焦点上。

  我确定的目标,就是唐三彩。

  当时,我对中国古代陶器的知识很贫乏,也可以说完全不懂。但不知为何,我却产生浓厚的兴趣。

  那天,在盛唐室入口,我向日本警卫轻轻点了点头,便走进展室。

  军事管制下的紫禁城,重要展室都有日本兵看守。

  我感到:这个佩戴二等兵肩章的兵士,目光仿佛比昨日更尖锐些。

  我在内室入口停下脚步。一眼看到,昨日相遇的青年正在出神地看着唐三彩。

  从背影看到,他那修长的身子穿着合体的蓝色长衫。

  “真热心哪!”我走到青年的身边,向他打招呼。

  青年默然微笑。

  “这壶的把手是龙吗?”我手指着一只壶问道。

  “是的,是龙。不管是凤还是龙,都是吉祥的象征。这叫龙耳壶,或许是引用”鲤鱼跳龙门“的故事制成的吧!有人说是象征狂着科举考试如意。”青年人给我解释一番。

  这是个高约三十厘米的壶。两条龙头伸向壶口呈饮水状,构成两侧把手。壶体的黄绿色釉质显得光滑璀璨、晶莹可爱。

  “在唐三彩壶里,以凤首壶、龙耳壶为上品,万年壶、锦花盘也很名贵...”青年把目光移向锦花盘。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和日本盛放生鱼片的大盘相似的盘子。花纹宛如蔓藤花一华丽。用“光彩夺目”“来形容可当之无愧。

  那天,我和这位中国青年并肩走出故宫博物院。

  冬日夕的余辉,洒在屋脊的玻璃瓦上。

  “您对艺术品很有研究吧!”我说。

  平时,我不大使用“您”这样的字眼,今天这样称呼,算是对青年讲的一口地道日语的回敬吧!连续两天的不期而遇,他给我留下了十分亲切的印象。“啊,”“只是因为家父爱好...”青年突然变得沉默。

  我来北京后所接触的中国人都是这样。每当向中国人发问时,总能得到友好的回答。但一扯到政治或个人私事,他们就闭紧嘴巴了。尽管没有敌意,却令人想起对方是交战国的公民。

  “告辞了... ...”青年说。

  “明天还来吗?”我向他询问。

  “来倒是想来。”青年点点头,接着说,“警卫兵好象特别戒备呀!”“什么?”我不解地低声问他,青年默然一笑就离去了。蓦然,我想起今天警卫士兵那奇怪的目光。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不明白。

  过了一天,我又来到紫禁城。

  在坤宇宫附近,我看见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人沿石阶走进去。肥大的中国长衫下摆随风飘动。正是他。我边想边加快脚步。盛唐室在宫殿的尽头,我和那人相隔一幢房子的距离。因为相距稍远,只能看到背影。只见那人和警卫兵寒暄几句就进人盛唐室。我意忙赶上去。在我跨进盛唐室的当儿,警卫兵喊:“喂!”“什么?”我停下脚步。

  “时间到了。”警卫兵说

  “刚三点钟,不是规定到五点... ...”我低声抗议。“今天提前闭馆!”佩戴二等兵肩章、稍胖些的警卫兵颇不耐烦地回答。

  “前边的中国人... ...”我想说:“刚才还进去人,为什么单拦住我?”,“好啦,放你进去。”二等兵似乎特别关照地用手指着入口。我进入盛唐室。

  “噢。”我奇怪地发现,那个青年刚刚进来就不见了。

  也许是通过盛唐室进入晚唐室了吧!晚唐室是最后一个,那儿有出口,可以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追上去交谈的亲近程度,况且又没特别约定,就只好让他先走了。

  我是进唐三彩的陈列拒。

  啊!奇怪。玻璃柜打开了,没有关好的玻璃门半敞着。再仔细一瞧,发现昨天看过的龙耳壶没有了。我急忙返回警卫兵那里。

  “士兵先生,橱柜开啦。”我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二等兵瞪起眼睛,立刻跑入盛唐室,我也跟了进去。

  “是那家伙。”二等兵横田嘴里嘟哝着,又跑向出口。

  “什么事?”“在出口处站着一个佩戴上等兵肩章的警卫”展品被盗啦!刚才过去的那个中国人呢?“二等兵”从这儿到晚唐室去啦。“快追!”士兵们和我一起跑进晚唐室。

  在晚唐室出口附近,站着一个军人。那人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脸来。

  “乱窜什么?”他用低沉的声音问,如同操练时发口令。

  两个警卫兵立刻直挺挺地站住了。

  那人佩戴少佐肩章,年龄五十上下,身材矮胖,仪表威严,看上去象是从预备役中入伍的。

  “刚才,一个中国人盗走了展品!”二等兵抢先报告。

  “什么?”声音里明显地带着吃惊,少佐的脸色变了。

  “逃到哪儿去啦?!”少佐讯问。

  “就是刚才,从盛唐室向晚唐室这里来了。”警卫兵回答。

  “混帐!”少佐厉声喝道,“我在这儿足有二十分钟,没有任何人过来!”以上就是我经历的不可思议的事。

  我是受过大正年代民主教育的理性主义者,不承认有用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后来,在接受紫禁城警卫司令部调查时,我以在场者的身分对这一过程又进行了冷静的思考。

  首先,我觉得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象蒸气一样消失。出事时,现场至少有四双眼睛在注视着。除我之外,肯定有人说了谎话。这话我虽没出口,心里却在想。当时我只记住两个警卫兵和少佐的姓,直到今天还没忘记。

  调查官是警备队长和田曹长。两个警卫兵和我一样,象犯人似的受到严厉地讯问。守卫盛唐室的二等兵叫横田。守卫晚唐室的上等兵叫宇佐美。

  每当讯问时,和田曹长总是呼喝着他们的名字,所以我很快就记住了。

  少佐叫栗林。正如我的判断,他的确是从预备役应召的军人,在司令部供职。

  入伍前,他就爱好山水画。那天,正在欣赏晚唐山水画李升的作品。被盗的唐三彩有:龙耳壶一只高三十厘米,彩碟二只直径十五厘米。

  尽管正值两国交战,二、三件珍贵陶器被盗也应追查,实际却并非知此。

  从和田曹长调查时的讲话,我了解到有这样的背景:一九三七年年底,北京亲日派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和日本驻军司令部之间,签署了保护北京市民安全的声明,同时交换了不没收临时政府管理下的国有财产的协定。临时政府对保管故宫博物院民族遗产问题表示特别关心。不用说,粟林少佐只不过是以旁证人的身分列席。曹长是不能审问少佐的。

  当然,粟林少佐的证词和横田、宇佐美两警卫兵以及我的申述发生了矛盾。

  无论是盛唐室,还是晚唐室,都是一览无遗的开阔房间。倘若少佐和我们三人说的话都没错,中国青年就必然是在空中消失了。这样的事决不可能发生!反复讯问,回答都和最初相同。和田曹长问:“中国青年肯定进入盛唐室了吗?”二等兵横田答:“是的。”和田曹长问:“中国青年肯定是在你面前从盛唐室进入晚唐室的吗?”上等兵宇佐美说:“不会错!”和田曹长问:“粟林少佐,如果他们的话是真的,那您一定看见那个人。。。”栗林少佐说:““我在晚唐室呆了二十分钟,谁也没有通过... ...和田曹长额头沁出汗珠。他一心希望能证明中国青年实际存在,那他就可以以警备工作疏忽大意为由结案了。

  只要栗林少佐说一句”中国青年走过了晚唐室“那么,一切不合理的现象就不复存在了。报告书上是不能写人突然消失的,可是粟林少佐却固执地不改变说法。这样,我不禁发生怀疑。我当时认为,只要相信人不能消失,他的话就最靠不祝”我甚至想到:粟杯少佐明明看到那个中国青年逃走,却故意说没见到。

  两天后,在调查的最后阶段,少佐却提出了个尖锐的问题。

  他问和田曹长:“据说陈列柜的锁被砸坏,你认为需要长时间?”我也从在盛唐室入口处和警卫兵的谈话时间进行推断。

  “从调查判断,一分钟左右。”和田曹长回答。

  “用一分钟就能够砸坏锁头、打开柜门、盗走展品吗?”“这... ...”和田曹长边苦苦思索边回答:“那个中国人四、五天来都到过盛唐室。也有人认为:锁头前一天就被弄坏。”粟林少佐又讯问上等兵宇佐美:“那个壶足有三十厘米,藏在什么样的衣服里面,都会很显眼。你没有注意到?”“是啊,我注意不够。”“不需要道歉!问你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上等兵宇佐美的脸色变得苍白。

  “二等兵横田!”

  “在!”

  “那个中国人确实进了盛唐室吗?”

  “是。进来啦。这位先生... ...”他的手指着我说,“也见了。”当时,几乎使我产生了粟林少佐在审讯的错觉。

  报据外部知情人提供的情况来看,栗林少住的证词倒是可靠的:一个是在坤宁宫出口附近的中国警卫员。他说;午后三点以后,没看见有人从里面出来。另一个是位日本游览者,约五十岁的军需公司经理。他走累了,在坤宁宫出口不远的树下休息。他也证实说,三点以后没看到有人从坤宇宫出来。据说这位经理从有关军人口中听到这事,觉得奇怪,特地托人来说明。在没有完全搞清事实的情况下,我被释放了。这样,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就留在我的脑海里时至今日。我把它详细记下来,是因为在三十二年后,我去台湾旅行时,碰上了解开这个谜的机会。

  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参观结京,我们一行人来到门口。这时,对面走来一个中国人。他身材修长、体格键壮。擦肩而过的功关,他眉旁的小疣引起我的注意。我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在走向观光车的途中,我一直在向记忆中探索。

  “啊!”

  我轻声叫起来。三十二年前的情景在我的脑海中复现。那是在北京故宫博物院门前。

  我想追上去。

  “哪儿也不能去,马上就发车。”领队说道。

  “去厕所!”我生气地推开他,急急跑起来。

  不错,不错,尽管他上了年纪,肯定是当时那位中国青年。我心中反复叼念着。不料,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我追进故官博物院,也无影无踪。

  观光车出发时间到了。十分遗憾,的确真遗憾哪。

  那个中国青年还活着。

  但我想解开这个谜,却没有第二次、第三次却台湾的机会。

  这样,这件“不可思议的事”,依然作为“不可思议的事”留在我心里。

第一章 三彩的诱惑

1

  砂原麻也子站在上野公园国立博物馆东方馆门前。她心情有些激动。菅原哲夫赞不绝口的唐三彩,到底是怎样美丽呢?宽敞的大厅静悄悄,很少有人走动。麻也子看了向导图。

  唐代陶器展室在二楼。走过陈列青铜器的房间。进入唐代展室。每种唐三彩都附有说明卡片。

  目光一接融展品,麻也子立刻被那华丽的色彩吸引住了。

  总共陈列着约十二、三件唐三彩展品。无论哪件,色彩都十分鲜艳。

  麻也子逐一仔细地欣赏着。

  最初的感受,毋宁说是一种泥土气息。

  在花红酒绿的现代社会长大的麻也子,习惯于凭直感观察容易辨认的色调。唐三彩的色彩使她感到:是在泥土坯体上,直接涂上原色,经过一番焙烧而获得的。它充满了浓郁的泥土气息。

  这种印象,也许是因为首次看到原色气氛强烈的陶马而形成的。陶马高约三十厘米,鬃毛丰满、四肢粗壮,体态十分雄健,被单独陈列在一个橱柜里。

  麻也子在陶瓷方面的知识本来很贫乏,从菅原哲夫的信中才了解到唐三彩是中国唐代文化的精华。但她一向不喜欢投合别人观点观察事物。看到这匹陶马色彩,心中震动很大。

  她把目光移向正面橱柜的唐三彩,长时间地凝视着,对这种色彩产生了亲切的感觉。

  展品还有瓶、盘、壶。

  麻也子的目光停留在一件直径约十厘米的陶盘上,显然它有很大的魅力。

  瓶、壶之类是以绿、褐、白三色相间涂饰的,都具有独自的格凋。进入麻也子眼帘的陶盘上的绿、褐、白三色,界线朦胧,相互融合。这真是梦幻一样的色彩啊!她长时间不愿把目光从陶盘上移开。假如去掉展品上面的卡片,麻也子立刻会认为这是一种现代色彩,决难想象它是千百年前的制品。

  “妙哉!”麻也子失口赞叹。

  她毫不怀疑唐三彩的艺术价值或美术价值。通过自己的亲眼观察,只要发观一个中意的就心满意足了。

  麻也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陶盘,完全陶醉了。

  过了一会儿,她从原来站立的位置退后两米,重新观看庸三彩。

  麻也子想,自已这样恋恋不舍,或许出自女性的痴情。

  有一只彩壶,卡片注明是“横川珍贵文物”。一眼望过去,便觉得华丽非凡。

  壶上有两条作饮水状的龙。龙头伸向陶壶口,恰好构成把手。壶体中央是由圆形图案构成的。那是一些巧妙绘制的花朵。双龙也好,图案也好,都具有惊人的细腻精巧。砂原麻也子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三点多钟,该回去了。她不是为欣赏参观而来博物馆,是到御徒町办事时,顺便来看看。

  进馆后,她径自穿过埃及美术室、亚洲美术室和中国绘画书法展室,直奔唐代展室。出馆下楼梯时,她愉快地想;进来看看多好哇。只看到那只陶盘。就算接触到朦朦胧胧的中国古代美了。怎样才能把这种感受写信告诉给菅原哲夫呢!砂原麻也子住在世田谷区的东松原。回到家时,己是下午五点多钟。这一带街道住宅都被整齐的树丛篱笆环绕着。

  麻也子对这处住宅还没有产生“家”的情感。虽说从九州的福冈来此地己两年,但她对环境仍很陌生。

  这所房子,是她父亲三年前跻身于东京实业界时买下的。有十几个大房间,是战前建的,己经陈旧了。这里住着麻也子、父亲和厨娘定子三人。“我回来了。”麻也子边招呼边进屋。

  “啊,您回来啦!”

  厨娘迎出来。她年过六十,忠实地料理着家务活。是极好的帮手。

  “爸爸今晚在家吃吗?”麻也子问。

  “不啦,说是今天也要很晚... ...”

  “是吗?那就把它放进冰箱吧。这是爸爸喜欢的佐酒菜”海参肠“。”麻也子把买的东西交给定子。

  父亲勇造近来归家很晚。也很少在家吃饭。回来时,经常露出疲乏的样子。

  “兴许是公司方面不顺利吧?”麻也子这样想。父亲显得很烦躁。

  他身为经理的砂原产业是一家塑料制品公司,在福冈地方企业中颇有名望。为了打入东京,当麻也子还在西日本女大二年级时,他已把总公司迁来这里。

  父亲在事业上自信心很强,雄心勃勃。

  麻也子曾听说:父亲来东京头一、二年还算顺利,他的事业处于竞争的旋涡中心,近来却遭受很大挫折。

  麻也子觉察到;父亲的衰老,与一年前母亲去世很有关系。失去患难与共的妻子后,他便很快苍老了。

  在帮父亲换衣时,麻电子看到性格刚强的父亲的脖颈筋肉有些松弛,很是吃惊。父亲的脖颈出现乌斑,乌斑周围的皮肉明显地干瘪了。

  意志特别坚强的父亲,从不向女儿发牢骚,也不在家中透露公司的事情---这是他的习惯。

  回到自己房间的麻也子,忽然想看菅原哲夫的来信。

  这是一封至今已看过几遍的信。

  今天在国立博物馆东方馆看了唐三彩后,麻也电子感到自己的感情和身在福冈的菅原哲夫更加靠近。

  麻也子是个办事严谨的姑娘,收到哲夫来信都按收信日期保存着。

  麻也子靠在桌前,开始读信。

2

  “从您去东京后,我心里很空虚。”

  这是菅原哲夫从福冈寄来的第一封信。信里只有这几个大字。

  麻也子忍不住微笑了。

  哲夫给母亲去世不久刚从福冈女大毕业就搬到东京来的麻也子寄的信,确是这样写的。字体特别大,别的话一概没写。从这点可以想象哲夫写信时的热情。这是麻也子最初读信的感觉。

  麻也子在女大读书时,有来往的同学当然不只菅原哲夫。她是那样无拘无束,连她自已想起来都感到惊讶。男朋友很多,跳起摇摆舞来有时闹到深夜。

  负责照管麻也子生活的伯父夫妇,有时也对她的任性感到憷头。她虽在文学系读书,却参加了美术活动小组。她交了很多未来的画家做朋友。

  西日本女子大学是一所安定平静的学校。这所学校一直站在如火如茶的福冈学潮之外。也许是对这种软弱校风的叛逆,麻也子的青春,向自由交际的方向发展了。

  然而,麻也子追求的不是颓废堕落的生活。她在男女间的交往方面是纯洁的。说是奔放,也不过是某种程度上的尽情狂欢而已。那时,她和西部大学的研究生、专修考古学的菅原哲夫见面机会并不多。

  菅原哲夫当时尚未进入漂亮的女大学生麻也子的交际圈。

  麻也子喜欢听菅原哲夫谈话。这种谈话,往往是哲夫一个人讲考古方面的事。他那专心致志的劲头,颇得麻也子好感。况且,考古故事本来就饶有兴趣。麻也子是推理小说迷。考古学正是通过逐个研究文物遗迹,揭示古代社会面貌的。这种工作本身,具有强烈的推理性。

  和哲失约会的地点,不是街中茶馆和滚木球场。而是进入到无数古墓或遗迹的旷野之中。

  即使这样,也留下了非常愉快的回忆。

  哲夫身材高大。肩宽背阔。他钻古墓的狭窄入口,象猫一样敏捷轻巧,麻也子至今仍有鲜明印象。

  当然。那还不能说就是令人心跳脸红的恋爱之情。

  接到哲失用大字写的第一封信时,麻也子平生初次感到心中出现一种微妙的波动。这是因为哲夫把自己珍贵的感情但率地倾泻在信上。麻也子对自己在福冈读书时期的男朋友又做了一次全面的回忆。不可思议的是,比起其他入来。菅原哲夫更为亲切。

  尽管还不能说这就是爱情,但在两人之间确已萌生了爱的幼芽。

  “我具体地考虑了咱们的事---结婚。希望在短期内能实现。我已取得父母同意,只是担心条件尚未成熟。”“首先是生活问题。我现在在研究工作中的地位还只是个助手,还不能说已能独立。不知你能否忍受贫因的新婚生活?”“其次,是您家里的事。我是独生子,您是独生女。您正在照顾父亲,是不是还有些牵挂?”“我时刻盼望”那个夜晚“自然延续下去,早日结婚!”这是第二封信。

  一想到“那个夜晚”,麻也子脸上立刻泛起红晕。

  第一封信和第二封信间,相隔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麻也子回福冈住了十天。

  那是七月的盛夏季节。博多的街道上,民间一年一度的“山笠节”活动正在热烈进行。

  麻也子和哲夫象往常一样相会了。

  哲夫在度暑假,麻也子也刚从家务事里摆脱出来。两人心情都很轻松。麻也子父亲去台湾、香港旅行了,她对东京的家也就没有什么牵挂。

  那时,哲夫热恋着麻也子,麻也子报以同样的热情。在麻也子返回东京的头天晚上,为避开大街上节日人群的喧闹,二人走进小巷。

  博多有很多古代寺院遗迹。那一带行人稀少,极其宁静。

  二人并肩散步。

  哲夫突然停下脚步。

  麻也子扬起头,把脸朝向哲夫面孔。这姿势,恰好是哲夫巴望不得的。

  情感迸发了。

  哲夫的嘴唇靠过来,麻也子直率地接受... ...第二封信里的“那个夜晚”,就是指这件事。

  麻也子立刻把哲夫的想法转告给父亲勇造。

  “噢!让我考虑一下。是不是早一些呀?”父亲问道,从声调里听不出反对婚事的意思。

  再了解一下吧,麻也子接受了父亲的忠告。她把这想法如实转告给哲夫。

  后来,哲夫的信更加频繁。

  哲夫的信中,不再象第一封信那样单纯吐露情感,而越来越多地详细报告自己的生活情况。

  麻也子很喜欢收到来信。既可了解哲夫的生活和工作,又加强了脉脉相通的感情。特别是她对哲夫去冲岛考察的来信,兴趣更浓。

  “我作为正式成员,参加了冲岛遗迹考察。大概是我的资历不足吧,我被安排做摄影员。摄影工作也是考察的重要环节,我在加倍努力干。”“一九五四年对冲岛的第一次考察,发现二万一千余件祭祀品,受到考古学界的极大注目。我想:能拳加这次考察,把人生的脚印留在冲岛上,是很光荣的。”“我打算一有空闲,就把考察进展情况告诉给您。”“上面这些,是为使您能知道我眼下的情况而写。。。语言枯燥无味,以后不再写了。希望您和我一道分享考察生活的乐趣。

  “冲岛是限制女人的岛(请莫生气)。我要把那些对女性来说显得神秘的状况,如实向您报告。”“请您以百倍的好奇来读吧!”这是最初的信。

  正如哲夫所说,麻也子满怀好奇心读着那以后的每次来信。

  据说冲岛是九州玄海中的小孤岛。不用说,岛上未设邮局。邮船两周一次。哲夫的信时而二、三封一起送到,时而四工五天一封也没有。碰上这种时候,麻也子内心无限寂寞。东京的生活缺乏刺激,它和在福冈的自由自在的学生时代完全不同。每天要做的事,只有照料父亲起居。这段时间她不再穿短裙,连这种琐碎小事她都注意到了。

  在打发这种无聊的日子里,远方飞来的信,宛如向金鱼缸里输进氧气一样,给麻也子增添极大活力。

  在陌生的小岛挺身搏斗的男人世界中,恋人的脉膊在跳动,越过福冈、东京间一千一百公里的距离,向麻也子传来。

  考察团有趣的生活,即使是从哲未信里了解的,也使她仿佛身临其境。“啊,您知道吗?令人吃惊的是”祓禊“,我们赤身裸体跳入十月的大海中。水冷冰冰的,冻得从心往外颤抖。

  “在冲岛登陆,谁也不例外,都必须进行”祓楔“除秽。”“我们作为科学考察团,也严守这一戒律。”“对冲岛的印象,可以用”严峻“一词来概括。不管是大海中的孤岛,还是岸边屹立的岩壁,都给人以严峻感觉。

  当你长时间置身于令人头昏眼花的玄海怒涛之中,也一定会产生严峻的感觉吧!”“这次考察和以往的情形完全不同。岛上不准吐痰、吐唾沫,大小便也只能去半山腰办事处的厕所。”“这样说,似乎可以称为”虔诚的考察团“啦!”“经过长久的等待,我们三十名考察团员为明天即将动手发掘,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辉。”“来到岛上,首先欢迎我们这些人间来客的动物是什么呢?它们是”裘公“和”欧纳其“。”“裘公”是一种小鼠。不知这小动物靠吃什么过活,长得胖乎乎的。在阳光下大模大样地窜来窜去。根本不怕人,或许还不懂怕人。到夜里,竟窜到枕头旁边。我们对粮食不能有半点疏忽。在这个邮船不能经常来到的小岛上,两周的食粮是我们的命根子...“欧纳其”在日本名叫“水啼鸟”,它是冲岛特产。这种鸟能发出很响的“嘎-哧、夸-哧”的奇特而吓人的声音。

  大概是向客人问候早安吧!每当旭日东升之时,它们就叫个不停。这对过于疲乏正在熟睡中的我们来说,实在难于忍受。在栖息着无数可爱动物的原始森林中...“读到这里,大门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是父亲回来了。

3

  “洗澡水烧好啦。”麻也子边帮助父亲更衣边说。父亲的身边事,麻也子总是自己动手干,不让厨娘插手。

  “先吃饭吧。哦,这不是”海参肠“吗?”勇造目光落到桌面上后,兴冲冲地说。

  “碰巧在商店里看到,就给您买回来。”麻也子回答。

  这是一家人少有的团聚晚餐。

  一壶酒落肚,父亲脸色红润起来。父亲在军队里呆过,身体很健壮,气色也好。近来,由于公司事务繁忙,脸色不如以前。。。麻也子欢欢喜喜地看着父亲饶有兴致地喝酒。虽说餐桌旁只坐着两个人,但也洋溢着家庭的温暖。“嗬,好酒!”勇造一高兴话里就带出博多口音来“爸爸,今天我在上野博物馆看到唐三彩啦。”麻也子告诉父亲。

  “唐三彩?”

  父亲忽然停下筷子。麻也子从父亲关切的眼光中看出他有些吃惊。有时,麻也子把哲夫来信谈到唐三彩的内容讲给父亲时,父亲的脸上也曾露出这种神情。

  “美极啦!因为它的颜色特别接进原色,初看,有些土气,如果仔细地观察一会儿,就会发现它的妙处啦。我最喜欢的是那陶盘... ...”父亲默然听着。蓦地,他似乎想起什么。“哲夫来信了吗?”他问麻也子。“这两周没有信。似乎在忙着”经筒“考察呢!”“”经筒“是什么?”“说不明白。好象是十一世纪前后的遗物。听说平安时代末期,盛行把经卷放入铜筒埋入地下的做法... ...大概这种铜筒就叫经筒。”“哲夫什么都考察吗?”“这我不大清楚。他说自己是搞考古的,从”经筒“风俗可以了解到当时中国排佛毁释时期保护经卷的做法。他是以见习员身分参加的。”“这照例行事的遗迹考察以后还搞不搞?”勇造十分认真地问。麻也子不明白平时对考古学毫无兴趣的父亲,为何要对冲岛考察和唐三彩这样热心。父亲对哲夫上次来信也这样关切,还把信件和夹在里面的考察简报一起借回自己书房去看。

  麻也子想,父亲还关心打听冲岛以后还去考察不,真奇怪!“啊,信里倒没说... ...”麻也子答。

  “可能还埋藏着各种各样的遗迹!不管怎样,连唐三彩都发掘出来了...”麻也子从父亲的关心中受到鼓舞。

  她认为:父亲对哲夫的工作加深了解,是抱着好感的。这位具有实业家气质的父亲,平时对文化方面的事是漠不关心的。

  “怎么样?这事一定得问哲夫才能明白。三次考察,都挖到很多尔西。说不定还有什么埋在那儿。这只是我的想勇造听着麻也子的话,频频点头。

  “那又是咋回事?你以前说过。在冲岛出土唐三彩时一个物件的残体分别在两处发现的!”“嗯。”“还是个谜呀?”“当然。考古学权威人士说是谜。自然不会有错啦。

  “听说五号遗迹和七号遗迹相距二十米!”“是的。。。。。。”麻也子谈到这里,仍然没有觉察到平时对考古学不感趣的父亲,竟能准确地说出只听她讲过一次的距离数字。

  “我知道那个秘密!”勇造忽然说。

  “是吗?”麻也子笑了。“考古学专家都搞不清的谜,爸爸能解开,太有意思啦。”“不,”父亲慌忙摆手,“说笑话!”父亲又否认了,脸上残留着思索的神情。

  “您怎么推理的呢?”麻也子调皮地追间。

  “不是说过是玩笑嘛!”勇造似乎有些恼怒。随后,改变了话题,“能去冲岛吗?”“恐怕不行... ...只有特别考察团才能去。一般人一年才允许参观一次!”“一年一次?”“嗯。听说五月二十七日冲岛冲津宫举行祭祀。那时,海上自卫队出动舰艇,允许一般人搭乘。哲夫信上说,机会只有那一次。最重要的它是限制女人的岛。登岛时,不”祓楔“就不能上岸,真不得了哇!”“是这样... ...”勇造支起胳膊沉思起来,额头上蹙起皱纹。

  当天夜里,麻也子又取出哲夫的信反复读了起来。晚饭时父亲的话,也使她放心不下。

  这是哲夫把第三次冲岛考察中间报告写完后的来信。

  “... ...书面报告已经写完,松了一口气。从一般人到学术界,对这次重新考察的意义都给予很高的评价,我很高兴。”干这样的工作,是很辛苦的。“”在您的想象中,遗迹考察工作一定很快活吧?其实,这是和泥巴打交道的工作。

  把文物挖掘出来,还要取样、拍摄现场照片。在这些作业过程中,若没有一种责任感时时督促着,往往会草率从事的。可是,仅仅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也不会了解这种工作的慎重性和紧张程度。特别是在冲岛这种经历许多世纪变迁、堆积着层层文物的地方,发掘时的出土照片有极其重要的价值。这里己知的祭祀遗迹就超过二十处。“这次考察证实:四、五世纪的祭祀是在巨大的岩石太进行的。随着时代的进展,渐次转移至岩石深处或露天原野。

  “通过考察,一些历史之谜被揭开。同时,又提出新的谜...这个过程就是考古工作的一大乐趣。”“例如,唐三彩出土之谜也是这样。”“第二次考察发现的四件唐三彩残体,是七号遗迹出土的。”“这次考察五号遗迹发现的十八件残片和前面的四件恰好对合。”“七号遗迹和五号遗迹相距二十米。”“为何在不同的地方能分别发现一件文物的残体呢?这是一个很大的谜!”“今天,已经看到复原后的唐三彩了。”“它是一个花瓶口部的边缘部分,这个瓶的整体外形究竟如何,以前是难以判断的。”“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带有特殊绿色的花瓶。在我的想象中,花瓶口边缘下面是细长的瓶颈,再下面是肥大的圆肚,瓶底配有一个台座。”“这个推断渗透了造型的美感,令人心旷神怡。”“这美丽的陶瓶就是中国盛唐时代横渡大海来到遥远的日本的唐三彩。因此,它又是古代日本和中国和平交流的象征。”“这些话不应看作是考古门徒们的幻觉,而应认为是以诗人的胸怀抒发的激情!”我心中美丽的人儿啊,现在您又使我从古代回到今天。您的倩影,已经跨越一千一百公里浮现在我的眼前。此刻,您是在日光台灯下读信?还是在洒满阳光的草坪上读信?还是边看着灶上的饭菜边读信呢?这些推测,对我都是莫大欣慰... ...“麻也子目光从信上移开。又想起对唐三彩和冲岛异常关心的父亲,心中涌现出不安和疑虑。4一天,勇造临上班时告诉麻也子:“今晚有客人来。”“公司的人吗?”麻也子问。“不,是个老朋友,名叫横田。”“那,要准备晚饭吗?”“不,不必。”“几时到呢?”“晚上九点左右。”“客人在这里住吗?”“不,他住旅馆,晚上还要回去。我要回来迟了,就请他等一会儿,他是从福冈坐飞机来的!”说到这里,勇造已经走到门外,在等待公司派来接他的车。晚上九点钟。父亲还没回来。

  一辆出租汽车来到门前,麻也子迎了出去。“我是横田... ...”来人向麻也子自我介绍。他六十左右,看去年纪和父亲相仿。身材矮胖。西装已经陈旧,是从福冈坐飞机来到此地,但在横田的身上,却看不到因公外出的样子。

  “非常抱歉。父亲有事...马上就回来。”麻也子边把横田让进客厅边说。

  “噢,您是麻也子小姐?”横田问。脸上现出老年人特有的褐斑。“是的。”麻也子回答。老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可是,麻也子好象从没有见过他。也不是住在福冈时到过家里的客人。

  此时,外面响起汽车声。是父亲回来了。

  “失陪了。”麻也子向客人道歉后,走出门去。

  “客人到啦。”麻也子告诉父亲。

  “是吗?”勇造回答。话味不太愉快,带有早已知道的口气。把提包交给麻也子后,父亲走进客厅。麻也子端来茶点,敲了一下客厅的门。

  “进来!”父亲的声音。

  递茶的当儿,横田巴结地说:“麻也子小姐,真是好姑娘!有女婿吧...”父亲勇造默默以对。

  室内笼罩着不投机的气氛。麻也子感到:客人和父亲的谈话并不融洽。约过了一小时。麻也子打算进去为客人换茶,她站在客厅门外。

  里面的声音传了出来。房屋已经陈旧,墙壁不太隔音。“请您答应下来吧!对方出一亿日元啦!”客人的声音。“不是钱的问题。要是那么说,我干脆拒绝!”父亲高声说话,麻也子仿佛看到父亲的激动脸色。

  “可是,暴力团也插手啦,很难对付埃”

  “不要说了,我不同意!”

  “您真不明事理。”客人干脆一语道破,“方才对您说台湾方面也在追查呢!”“不同意!”“那,不但钱捞不到手,性命也危险啦!”“我明白!”父亲低沉的声音。

  接着,客厅里沉默了。

  寂静中,麻也子在门外仿佛也感觉到了室内的压抑气氛。

  麻也子踮起脚跟,轻轻地离开那里。

  “客人要走啦!”父亲的呼唤声传来。

  赶到门口时,客人横田正在穿鞋。

  “叫出租汽车...”麻也子想说又把话咽了下去。俩人唇枪舌剑已不允许她再插言。隔门感受到的抑压郁闷的气氛仍在僵持下去。

  “我走了!”客人一股怒火,拂袖而去。拉门时的声响,似乎也发泄着他的愤懑。东松原住宅区的房屋结构都一模一样,从外表很难把它们区分开来。从福冈初到此地时,麻也子从车站到家虽然只走三百米路程,也由于没打听路而迷失方向。

  麻也子担心:对东京并不熟悉的客人,能摸索走到东松原车站吗?现在已是夜里十点,即使路好走,她对父亲不为客人指路的做法也很不理解。父亲不是说他是以前的朋友吗?“是什么朋友啊?”送走客人,麻也子问父亲。

  “过去的旧相识。”父亲不情愿地回答。接下去却吩咐麻也子:“去喊一辆出租汽车。”“这么晚,还要出去?”“有事!”麻也子拿起电话。公司里为缩减开支,除早晚接送外,临时有事都找熟悉的出租汽车。

  汽车来了,麻也子进屋招呼父亲。这时,勇造正戴着老花镜,查阅着整页印着小号数码的书。他眉头紧锁,露出一副不愉快的神情。父亲乘车走后,她给父亲铺好被褥,收拾一番就回到自己房间。

  不知为何,她躺在床上,兴奋得难以入睡。今晚的来访者,引起她的注意。

  “一亿日元!”

  既然谈的是金钱往来,大概还是公司事务吧?“暴力团!”她第一次在家里听到这个字眼儿。虽然她在报纸、电视上见过,但迄今为止一直把它当成与己无关的、另一个世界的事。她也想象不出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说什么“生命危险...”这是指什么呢?

  麻也子停止猜测,一种不安的感觉残留心头。

  她有意把思路引向其他地方。于是想到哲夫渡海去的冲岛。

  “玄海!”

  在福冈长大的麻也子,很了解玄海的激浪。如果来到海中道,立即就会看到汹涌澎湃的景象。伸入大海的狭长的海中道,把海面分成两个部分:玄海和博多湾。

  站在这里的小山上向南眺望,天鹅绒般清澈丽寒静的海湾---博多湾尽收眼底。

  向北望去,咆哮的海浪,象无数把尖刀上下翻滚,这就是玄海。

  从福冈郊外的新宫乘船去相岛,看到的玄海仍是一幕惊天动地的景象。她望着滚滚波涛,心绪十分恶劣。玄海,最暴虐的海。

  相传古代玄海发怒时,曾多次吞没遣唐使的船只。冲岛的祭祀遗迹,是不是祈祷航海安全的旧址?正想间,枕边的电话铃响了。夜间,父亲和麻也子的房间电话是串连的。

  麻也子向闹钟望了一眼。已经夜里十一点半了。“喂,喂。”电话声音似乎很远。“是砂原先生府上吗?”对方的声调很不一般。

  “是的!”

  “砂原勇造先生在家吗?”

  是外国人-------麻也子从声音里判断出来。“家父还没回来。您是哪位?”“我是京都的理查德。布鲁特。”麻也子听到这奇怪的名字后心想:确实是外国人。“您有什么事,可以转达吗?”晚上十一点后的电话,说不定有紧急事情。“过一会儿再打电话吧,再见。”电话断了。麻也子耳畔回响着西方人说话时特有的短舌声调。

  父亲回来时,已过零点。

  “京都的理查德。布鲁特打来电话。”麻也子告诉父亲。“啊,”勇造有些意外,“是吗?”边说边走进卧室。

  “他说一会儿还要来电话。”麻也子冲着父亲的背影大声说。

  凌晨二时。就枕边的铃声又响了。麻也子刚要拿听筒又停下来,电话在父亲房间也能接。

  响声停了,好象父亲拿起听筒。

  她想:此时只要拿起听筒就能听到。麻也子心里出现一阵冲动。这是一种以前她未曾有过的情绪。这不是好奇心驱使,而是出自对这个电话的不安。麻也子十分肯定地认为,现在和父亲谈话的对方,一定是刚才那个外国人。

  送话器铃声响了一下,通话结束。好长的电话,足有十五分钟。5虚渺的不安可能由于偶发的一、二件小事变得更加疑虑重重。麻也子正处于这种状态中。

  打来那个电话的次日。

  庭院里晾晒着刚刚洗完的衣物。因为担心天阴落雨,麻也子把窗纱拉开一些往外看。

  麻也子透过篱笆的空隙看见一个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如果在平时,麻也子会毫不介意。可是,这天她却有些不同。

  麻也子转身上了二楼书房,她把窗帘拉开一些。一个男人正注视着她家的门牌。

  那人穿眷整洁的西装,身材魁伟。麻也娘子断定,这人不可能是到处乱闯的推销员。

  那男子年约五、六十岁,一身西装非常考究,面部轮廓鲜明,表情严峻,眉毛边缘有一小疣。男子深深地点了点头,从容不迫地离去。从背影可看出这人个头高大。篱笆遮柱了那人的身影。

  麻也子赶紧下楼向他去的方向追去,这个绅士早已不见了。

  不过是这么一件事,却引起麻也子莫名其妙地担心。那天夜里,父亲接到公司来电话时曾大发雷霆,更使她疑虑加重。

  “拒付期票的谣言传开了... ...混蛋!还没到那种地步。”父亲话里充满怒气。

  麻也子怀疑:那天夜里来访的客人和查看门牌的高个男子,都和父亲的工作有关系吧?若是业务往来,就不必担心。在事业上既然有起伏,就会遇到挫折。在福冈,父亲的企业乘风破浪发展之际,也曾经闹过种种纠纷。

  麻也子多少也知道一些,目前父亲的企业并不稳定。从公司干部来访的言谈之中,她察觉出这点。砂原产业作为地方企业显露头角之际,三信化学工业集团曾引诱它打入东京。

  三信化学工业实力雄厚,它以代为接洽千叶茂原工业用地为条件,和勇造搭上了钩。勇造压缩福冈工厂的规模,把主力转入茂原新设工厂。实际是并入三信化学工业集团了。这是三信采用的加强小塑料制造业转包工广的对策之一。可是,大概在某一环节发生了障碍,不是三信集团扶植工厂不力,就是砂原公司劳务对策失败。总之,砂原产业的巨额设备投资导至资金发生困难,倒是事实。

  她粗通一般企业管理常识,但不能进一步弄清问题症结所在。公司经营上的实际困难程度,麻也子不知道也不想问。父亲不允许家里人参与公司事务。在福冈,麻也子曾向父亲随便打听一下公司内部情况;父亲非常生气。

  父亲常说,公事和私事怎能混在一块?麻也子若在公司露面,公司职员一定会把她作为经理的令嫒高看一眼,这对公司没有好处,甚至会妨碍公司业务!但是,麻也子想到这二、三天发生的事情,心里有些害怕。她忽然想起三岛惠美子。三岛惠美子是麻也子在高中时的同学,现在砂原公司总务课工作,听说她是父亲的秘书。

  麻也子不想探查父亲的行踪,不过打算通过三岛惠美子来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砂原产业的总公司设在锻冶桥的西日本大厦。

  一天午休时间,麻也子叫出三岛惠美子,在茶食店相会。“啊,久未见面。。。”高中时期的好友见了面毫不拘束。麻也子发现三岛惠美子和在福冈时相比,衣着时髦多了。

  她以同学来往为话题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麻也子找个机会就问:“哎,爸爸在家干脆不谈公司的事,事业顺利吗?”三岛惠美子愣了一下。本是和老同学谈话,她立刻换了一副和经理小姐谈话的表情。“这个啊,听说在公司的发展上碰到一点阻力。可是。。。作为一个女职员,对公司的动向说不清楚呀!”麻也子听说过:秘书的嘴巴是极严的。如果向三岛惠美子追问恐怕不会有效果。

  “那么,”麻也子改变话题,“请问,到公司办事的人中有个叫横田的吗?”“横田?”三岛惠美子歪起头回忆。“六十左右岁。”麻也子补充说。

  “没有!我记忆里没有叫横田的人。”三岛惠美子断然否定。“这么说,横田没到公司找过父亲啦?”“没有哇!”“有个叫理查德。布鲁特的外国人呢?”“不知道。外国人是不进公司的。怎么... ...”三岛惠美子想反问什么。

  “若没有的话,倒好了。有些事让人放心不下... ...”麻也子含糊其词地说。

  时间己到下午一点。同学见面的热烈交谈,也变得时断时续了。“以后还要拜访您呢!”拿起付款单后,麻也子起身告别。6打这以后,京都那个外国人又来过三次电话。麻也子记得是三次,其实只有一次她确切地了解,因为那次父亲不在,是她接的电话。

  “砂原勇造先生在吗?”电话里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还没回来... ...”麻也子刚说到这里,对方立刻说:“那,以后再说。”电话挂上了。这次对方连姓名也没留下,但麻也子断定是那个叫理查德。布鲁特的外国人。他再次打来电话,是父亲在卧室里接的。

  每次电话都在夜里十一点后,真怪!

  过了二、三天,晚饭后,麻也子被父亲叫去。勇造胳膊交叉在胸前坐在餐厅沙发里。平时,父亲和麻也子的谈话都在起居室进行。这一次却选在客厅,大概是有重要事吧!麻也子有些拘谨。

  “谈谈你和菅原哲夫的事?”勇造开口说,“我看这是一门好姻缘。你打算定下来吗?”“是的,爸爸。”麻也子点头。“我对你们的婚后生活担心,所以也就没很快表态... ...你有自信心吗?”“自信...”麻也子似乎不便回答,“好歹总可以生活吧,听说对方正在准备。我想,两人都工作也行吧。”“嗯。”“对方想,咱家... ...”“是说让你照顾我的身边事吗?”“难道还有别的事吗?”以前,在哲夫信中也透露过这方面惫思。

  “对我来说,真的不想马上离开父亲!”麻也子说。

  这是她的真实感情。她感到,母亲去世后,爸爸心上一直宠罩着浓厚的阴影。因此,她眼下还没有丢开父亲、一个人去结婚的打算。

  “我想还是早些办为好。吃辛苦应该趁年轻,生孩子也是早点好。”“啊!”麻也子害羞了。

  “哲夫家里同意你只身过去吗?”勇造问。

  “陪嫁吗?那是老想法。我是和哲夫结婚!”“那么,最好由我来和对方的父母说定吧!”“可是... ...”“婚礼的时间,倒可以再商量一下。主要是订婚问题。”“好吧!”麻也子同意了。

  “下星期公司有事,要去福冈。我想到时候去拜访菅原府上。麻也子,你也想去吗?”“嗯,一块儿去吧!”麻也子回答。

  “可是,我在途中还要停留两天咧... ...你想一起出发吗?”“嗯。”麻也子觉得随父亲旅行是件愉快的事,也为不久就能见到哲夫而高兴。“好啦。明天去预订新干线的火车票吧。离出发还有五天。”父亲说。出发前两天,麻也子又去御徒町办事,她顺便来到上野百货商店。

  麻也子想给福冈的伯父母买些礼物,还想买几样旅途中的零碎用品。

  买完东西,她走出上野百货商店。

  可以看到远处的上野公园。麻也子想,时间还早,应该再去看一次唐三彩。这样,到福冈后和哲夫的谈话内容会更丰富些。

  因为是上午,上野公园人影稀少。麻也子走马观花地穿过肃穆的博物馆正厅,登上右侧的东方馆台阶。

  也许今天心情轻松的缘故,一进门,目光立刻落到二尊巨大的石佛上。接着,又在埃及木乃伊前停留一段时间。

  一边从容地欣赏殷、周青铜器,一边走进第五展室。东方馆的特点是举架高,房间宽阔。同以前一样,参观者极少。今天,第五展室里静悄悄的,仿佛一个人也没有。

  陈列柜被灯光照得通亮,光闪闪地似乎要漂浮起来。习惯了青铜器暗色调的眼睛,接触庸三彩后,觉得它毕竟有种令人眩目的明快色彩。

  麻也子出神的大眼睛得到一种亨受。蓦然,旁边过来一个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啊!”

  身材高大、绅士一样的风度---这正是儿天前从家里窗子看到的那个男子...出发前夜,麻也子在做这次短暂旅行的准备。她打算把在商店买来的牙刷、牙膏等东西放入父亲的皮包中。一走进父亲的房间,皮包早已端正地摆在桌上。父亲自己收拾好了吧?她打开拉锁,伸手到里面寻找洗漱用具盒。

  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件。她的目光和那个物件一接触,吓了一跳。

  一种隐约的不祥感在脑海里闪过,麻也子把那个物件惊恐地拿在手中。

  她顿时感到沉甸甸的。不错,这是一支手枪。

第二章

1

  从东京坐上十二点发车的新干线“光”号列车,中途在京都停留两天,然后再去福冈。这是父亲定的旅行计划。

  出发那天上午,麻也子一直忙碌着杂乱的家务事。

  暂时居于主妇地位主持家务的麻也子,需要把不在家时的事全部委托给厨娘。

  十天里要干的活简直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正在忙碌中,麻也子接到菅原哲夫的信。她丢下身边的事,读起信来。

  “... ...您父亲给我爸爸写了一封很郑重的信。爸爸、妈妈看了都非常高兴。

  衷心地欢迎你们来福冈。”

  “如果在京都停留两天能有空闲的话,希望您到京都国立博物馆看看。博物馆在东山七条,它和东京上野博物馆的风格有些不同。”“法国雕塑家罗丹的”思想者“雕塑屹立在庭院里,塑像的脸上露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给这个博物馆增添了庄重的气氛。

  “我去参观时,在那里曾看到唐三彩骆鸵。这是一匹引颈长啸的双峰骆驼。我很欣赏它那稳健的姿态。”“在我看来,唐三彩在艺术上有两点倾向;一个是在瓶、壶、盘上看到的色彩和造型艺术的特色,另一个是在马、骆驼等动物以及人物表现方面栩栩如生的写实主义。”“在易损的陶器上,能运用这样精巧的写实主义手法,使我不能不对唐代陶器匠人的卓越才能和创新精神感到惊叹。”“希望你无论如何也要看一次。但展品可能随时更换,我看到的骆驼不知是否还在展出。”“最后,盼早日到来... ...”麻也子把这封信反复读了二、三遍。父亲勇造给哲夫双亲写信的事,她是看了这封信才知道的。她想:这是父亲对哲夫父母的尊重。对于独生女的婚事,正象一位父亲应该做的那样暗中无微不至的关怀。

  麻也子见过哲夫父母二、三次。哲犬的父亲担当县农田改良技术指导工作,是个性格敦厚的人。麻也子对他那处事谨慎的母亲,也深有好惑。她之所以这样快确定婚约,也有对这个家庭信赖的因素。

  麻也子考虑到在福冈结婚后,要和哲夫的双亲在一起。如果相处不好,第一步就会受挫折。但麻也子从印象中感到。他们若成为自己公婆的话,一定能和睦相处。

  “这里是砂原先生府上吗?”门外有人问。

  麻也子放下信,走出门去。

  “我们是木原裱糊店的,把府上定制的隔扇送来啦。”一个四十左右岁匠人模样的男子说。

  “埃”麻世子想起来了。父亲曾说已拜托著名书法家池村瑞山先生为隔扇题字了。

  勇造虽有实业家素质,但绝不能认为他缺乏文化教养。他早年毕业于福冈旧式中学,那所学校以传统的古代汉语专业课而闻名。《唐诗逊是他爱读的书籍之一。身受旧教育的影响,使他有些多愁善感。在家里的摆设上,总是喜欢装饰些书画。麻也子想到此处,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是哪间屋子的隔扇啊?”麻也子自言自语。

  “这已经问清了,是府上里屋用的隔扇。”匠人说。

  “那,请到里面吧!”

  麻也子把木原裱糊店的匠人领进屋里。跟在匠人的身后,两个年青人抬着用牛皮纸包裹着的隔扇,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看过订货单工匠人打量着房问说:“尺寸也恰好合适。”把隔扇包装去掉后,用苍劲有力的墨迹题写的一首唐诗映入麻也子的眼帘。

  麻也子想:自已的猜测果然不错。房间里布置上这唐诗隔扇后,增强了庄重气氛。

  “真不愧是池村瑞山先生的手笔。”匠人发自内心赞叹。

  “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安装好吗?”麻也子问。因为出发的时间到了,父亲约好在东京新干线入口处等她。

  “是的。由于尺寸非常合适,或许一小时内...”匠人说。

  “好。请动手吧!”麻也子说。

  “大婶。”她招呼厨娘。时间不多了,以后的事打算交给厨娘定子去办。

  麻也子十点半离开家。

  至于隔扇上的唐诗里究竟是些什么字句,麻也子并未仔细看过。

  “光”号三十七次列车于十二点钟准时发车,午后三点五十分到达京都。

  车厢里,勇造看着刚从站台买来的周刊杂志,麻也子翻阅着《京都导游》小册子。

  麻也子不是初次来京都。在女大二年级时,她曾利用暑假住在父亲的朋友家里,周游了这里的寺院和名胜古迹。她也曾受到和达哲郎的《古寺巡礼》一书以及龟井胜一郎等人著作的影响,进行过青春时代的古艺术探索活动。其实,不过是浏览一番罢了。

  说起来,看了那么多京都、奈良古代艺术遗迹,却没有一处在头脑中留下鲜明印象。稍有烙印的,还算是法隆寺的百济观音和中宫寺的弥勒菩萨!这次在京都逗留两天,麻也子打算在父亲办事时,自己去市内观光。国立博物馆决定要去,其余目标还没有选好。反正京都也大,玩处也多。

  “麻也子!”勇造忽然呼唤女儿。

  “什么?”

  “近来,中国古代艺术品在日本掀起了热潮。瞧!勇造手指着周刊杂志上的一则报道,边递给麻也子边说,”这是瑞典国王举办中国古代美术品展览的消息。“麻也子看了起来。

  上面写着:瑞典国王古斯达夫六世,是古代艺术品收藏家,同意在东京展出他收藏的中国古代文物,并派孙女库列斯娜为代表,护送展品抵日。据说,这次展出正值日本掀起”中国热“,连日来二千多参观者络绎不绝地涌向位于日本桥的高岛屋展览会会常”二千多人。。。?“麻也子自言自语地说。她想起人迹稀少的上野傅物馆东方馆。她有些怀疑:“参观者真是因为喜欢而去的吗?”有人讲:盲从和易受流行风气的影响,是日本人的通玻麻也子觉得:这种通病在这里也有所表现。但若真是这样,那自己也不是真正理解中国古代艺术的。。。麻也子从这个报道立刻联想到唐三彩。随后,又忽然想起今天送到家的那幅题写着唐诗的隔扇。

  “啊!爸爸,今天上午裱糊店的人把隔扇送来了,是您定制的吧?”麻也子把见面时忘记的事告诉父亲。

  “是啊,送来了吗?”

  勇造脸上浮现一丝笑容。这个笑容不能理解为高兴,似乎暗含讥讽。耐人寻味。“那位池村瑞山先生很有名气吧?”麻也子问。

  “噢,他是当代一流的书法家咧。”勇造回答。

  “好极啦!那幅题着唐诗的隔扇...摆放在卧室里正合适。爸爸,那上面的唐诗是谁作的呀?”“王维。”勇造又笑了。他接着问:“麻也子,你看过那首诗吗?”“没有。在我正要出门时才送来,还没有来得及看呢!”“是吗?”勇造有些失望,又忍不住说了一句:“那是首另有含意的诗啊!”“另有含意?”麻也子反问。

  “噢,好喽!”勇造没再说下去,却从皮包里抽出一本书。“麻也子,这本《今古奇观》你读过吗?”“没有。”“这是一本中国明代短篇小说集,里面有一篇很有趣味的小品,写的是闺秀诗人苏小妹考女婿的故事。

  “是新娘考女婿吗?”

  “对。”

  “哎呀,我可讨厌这种事,那还有女人的温柔性格吗?”麻也子立刻想到自己和哲夫的婚事。

  “里面还有哑谜咧!”

  “什么哑谜?”

  “诗里暗含深意,互为酬答,这是一种很高雅的娱乐啊!”勇造似乎很爱惜地用手抚摸着书。新干线的乘客们安安静静,闲谈的人很少。男人们都是一副公务在身的样子,有的在看报,有的闭目养神,等待着列车到达目的地。

  快到京都了。

  麻也子的目光忽然落在勇造的皮包上,一种不安之感掠过她的心头。旅行期间根本不需要手枪,但父亲却把它非法地放进旅行袋。

  下决心问一问父亲吧!随后,她又打消这个念头。

  隔墙有耳,何况周围都是乘客。她不能不提防。麻也子还有些害怕向父亲提起这事。

2

  投宿处选在站前的实业家旅馆。

  在相邻的两个单人房间中,住下勇造和麻也子父女二人。听到敲门声,麻也子打开房门,父亲站在外边。

  “麻也子,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想去国立博物馆参观!”麻也子回答。

  “去看唐三彩吗?”勇造笑问。

  “是呀。”

  “博物馆开到下午四点半吗?”

  “是的。”

  勇造看了一下手表:“一道去吧,离办事还有些时间。”“哎呀,爸爸也去... ...这太叫人高兴啦。”在旅途中能和父亲一起活动,真是件快活事。

  麻也子空着两只手,父亲提着皮包,他们来到站前。上了出租汽车。

  车窗外,京都市区风光闪过。

  街道没有想象的那样整洁,给人一种杂乱的印象。古老房屋和现代化建筑混杂交错着,到处是绿化地带。

  路旁不远的东山笼罩在苍翠的景色之中。

  汽车行驶不到五分钟,就来到京都国立博物馆。

  买好门票向里面走时,勇造被看门人叫祝“请把您的皮包放入存物处。”入口左侧有一排漂亮的物品寄存橱。勇造把皮包放入橱中,然后走进院内。

  博物馆庭院的正面是新馆,右侧是旧馆。对于麻也子来说,旧馆的式样是新奇的。这的确是一座充满明治风格的、红砖砌成的、古色苍然的建筑物。

  新馆前有一处喷水池。

  在喷水池和旧馆之间,罗丹的“思想者”引人注目地耸立在那里。正如菅原哲夫说的那样,塑像的青铜色与博物馆庭院的格调非常协调。可惜没有时间仔细进行观赏。

  父女一同步入新馆。在小卖部问了一下,知道中国陶器陈列在一层尽头。

  勇造快步向里走去。麻也子奇怪地发现:爸爸和自己都是特意为看唐三彩而来。到里面一看,唐三彩果真十分华丽。

  “啊!”勇造发出惊叹声。麻也子也很激动。

  这段时间,京都国立博物馆正展出唐三彩“对儿马”。

  左边是一匹健壮的黑马。右边的是一匹温和的淡褐色条纹母马。都是卓绝的艺术珍品。

  马高约六十厘米。鬃毛散乱,四腿叉开。马鞍、肚带和四蹄分别涂饰了不同色彩,却富有整体感。

  马的尾毛似乎拧得很小,与日本马不同。或许这是中国马的整饰习惯。

  并且。仍如哲夫所说,唐三彩马体现了准确无比的写实主义风格。它是一种选用脆性的陶器原料作坯体,在每一处细微的部位上都做了精雕细刻的艺术加工。

  麻也子忽然想到:若说这是一千几百年前的创作成果,那后来一些艺术品的写实主义手法果真高于唐三彩吗?麻也子转身向父亲望了一眼,竟怔住了。

  勇造的兴致丝毫不低于麻也子,也看得入了迷。他睁着一双一动不动的大眼,一双完全陶醉了的大眼。麻也子一眼看出,父亲已处于唐三彩的诱惑之中。

  闭馆时间就要到了。两人走出博物馆。

  “麻也子,你回旅馆?”勇造问。

  麻也子点头。

  “那么,咱们在这儿分手吧。我去办事。”说完,父亲转身走了。

  父亲离开二、三十米后,麻也子忽然想起;忘了问父亲归来的时间。

  麻也子刚要追上去,却发现父亲一个奇妙动作。勇造把皮包放在地上,从里往外拿东西。再仔细一看。勇造戴上一副墨镜,又向前走去。

  为何在京都要戴墨镜呢?麻也子疑惑起来。父亲平时一向讨厌“墨镜”和青年人留“长发”。他曾讲过,那是流氓分子和懦弱者的形象。

  麻也子信步走在勇造后边。她不是“盯梢”,而是被一股不安和疑惑所驱使,无意识地跟在后边走。

  从东山七条经过马町去五条坂的路很狭窄。特别是人行便道,只有一窄条可供往来人通过。有时麻也子穿行在急驰,的小客车和载货车中间。她的视线时断时续地落到勇造的后背上。

  在五条坂的拐弯处,麻也子发现勇造停在一幢漂亮的楼房前面。随后,象被楼房吸进一般,在门前消失了。

  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引力,麻也子也走近了那幢楼房。

  这幢楼房座落在五条坂路口偏西处,是一幢现代四层建筑。潇洒的米黄色外饰,似乎要驱除掉四周的暗淡气氛。

  麻也子站在楼房门前,那里静悄悄地不见人影。自动门轻快地开了。麻也子提心吊胆地向里张望。

  入口右侧悬挂了一块金属揭示板,上面写出一大排驻在楼内的公司名称。她走近一些,眼睛飞快地在上面巡视。麻也子的视线停留在三楼的一个名牌上。上写: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京都办事处。麻也子惊呆了。

  理查德。布鲁特不就是那个几次向东京的家里打电话的外国人吗?都是在晚十一点后的深更半夜... ...麻也子想:父亲一定是进去拜访这个“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了。

  父亲戴墨镜意味着乔装打扮。同样,在这次京都之行,父亲又换上平时不穿的高级方格上衣和麻也子从未见过的裤子。麻也子本以为父亲随身带些宽舒方便的旅行服而没有注意... ...如果从另外的角度来看。不是可以说明。墨镜和这套服装是父亲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吗?这不是说明这是为了防备别人发现他到古董商店来的吗?还有,那支手枪又是怎么回事呢?麻也子向内张望,发现有自动电梯。她心中突然出现去三楼的冲动,于是向自动电梯跑去。但,她转而又克制住自己。麻也子认为,女儿如果对父亲的行动有怀疑,就采取跟踪到父亲搞商务活动的场所的越轨行动,这是卑鄙的行为,不应该做这种事。

  麻也子踌躇地走出大楼。出来后。站在五条圾的拐弯处,重又朝大楼观望。

  一个男人走进大楼。这人也戴着墨镜,宽阔的肩膀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麻也子看一下手表,是下午五点十分。

  麻也子沿着道路走下去,右侧是清水寺。但她已经没有参拜的兴致了。麻也子毫无目标地沿着电车线路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走过东山安井,前面已望见祗园路口。麻也子避开人声嘈杂的四条河原町,登上八坂神社的宽台阶。这种日子里很多人要去乡间度假,但这里的人仍然很多,各种各样的小货摊也在招徕顾客。

  麻也子的目光突然盯在路旁的占卜卦摊上。

3

  那卦摊不是普通占卜,是黄雀抽帖。

  叼着卦帖急急忙忙跑进跑出的小鸟,显得十分可爱。麻也子挤进已聚集了十五,六个人的卦摊前观看。

  卦摊上悬挂着“黄雀神签”的布幌。

  小型神殿前有一条小路,还插着个太阳旗。黄雀在小小的舞台上,完全是一套驯熟了的表演。

  听老头儿吩咐。黄雀接过香资,就灵巧地叼起一个小太阳旗,碎步跳上神殿,铃声一响,抽出一个卦帖。然后打开封条,把圭卜帖递在伸出的手心里。

  黄雀伶俐可爱,麻也子看出了神。

  当然,对于在女子大学受到现代科学教育的麻也子来说不会相信占卜之类的事。可是,麻也子的脑海中忽然产生也掏五十日元硬币试一次的念头。那个黄雀真逗人喜爱埃不知是“山雀”、还是“知鹤”。

  麻也子付了香资。那个可爱的黄雀拜过神殿,就叼个卦帖放在她的手上。麻也子微笑着离开了卦摊。

  麻也子听别人讲过,要是祈问商业前景,这种占卜总是拟“吉”、“大吉”之类的话来搪塞。

  “随便放在一个树枝上。。。”麻也子向四周张望了一神社旁的樱树上,系结着许多卦帖。人们抽到不吉利卦签,按惯例系在树枝上,意思是把卦帖退还给神。

  为了使细长的卦帖容易系上,麻也子打算把它折叠来。这时,一个“凶”字进入她的眼帘。她怔住了。

  她才想有“吉”或“大吉”之类的字样,仔细一看上却标着“占卜”、“五号”、“凶”。在加括号的“命运”二字下面写着:“现在,你不要让最亲近的人从身旁离开。”卦示虽凶,遵神训则能化凶为吉。“”毫无价值。“麻也子想。她长期按受的现代教育,使她不会听任这样的摆布。

  再接下去看,卦帖上还有“时运”、“财运”等栏目。

  “婚事”一栏里写着:“虽是良缘,结成却迟。”麻也子看到这里就停下了。下面还有“待人”、“失物”、“外出”等栏目。麻也子想把卦帖系在樱花树枝上。

  蓦然,一种背叛理性的念头涌进麻也子脑海。

  她最亲近的人---就是戴上素日有反惑的墨镜,暗藏手枪,到五条板的古董商店去拜访的父亲。出于对父亲的挂念,不相信命运的麻也子也动摇了。准确地说,她觉得眼前的“凶”卦和以前心中的疑虑有着某种呼应。

  麻也子走下抵园石阶,喊来出租汽车,她想回旅馆。

  经过五条坂时,又看了一眼那幢大楼。

  “下车?”这个想法在麻也子头脑中一掠而过,但立刻就否定了。此时,麻也子心中虽觉不安,却还没有什么实在想法。回到旅馆,在服务台取钥匙时,她看了看父亲房间的钥匙,“49”号仍然放在箱里。这就是说父亲外出还没回来。麻也子叫来了服务员。

  “隔壁49号房间,住着家父。他回来时候。请敲门通知一声。我有事找他。”服务员把麻也子的话写进值班记事簿。

  其实,麻也子没有什么要事。只是觉得今晚看到父亲平安回来才能放心。麻也子在旅馆餐厅吃了晚饭,回到自己房间时,已经是七点半钟。父亲还没回来。

  她感到极度疲乏,不是旅途劳累,而是精神上的沉重负担。

  麻也子又从提包里取出卦帖。她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无故自寻烦恼。

  她不相信这种迷信的东西,但卦帖上的话却使她忧心仲仲。每当她的情绪低落时,她总是往坏处想。

  “现在,你不要让你最亲近的人从身旁离开...”麻也子重新看了卦帖。敲门声,麻也子呼地跳起,奔向门口。来人正是父亲,麻也子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有事吗?”勇造说着,坐在椅子上。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问您明天的打算... ...有点担心”“担心?担心什么?”勇造怀疑地问。

  看到父亲的表情,与平日并没什么异样,她放心了。

  “你外出的时候,只剩下我一个女孩子,有点不安哪!”麻也子闹别扭似地回答。

  “我有公务在身,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明天早点去福冈吧,以后总可以有机会来游览京都!”“好哇!”麻也子回答。

  “麻也子,”口气稍稍有点改变的勇造说:“有些事该告诉你一下... ...”“什么事?”看到父亲的样子,麻也子又有些急了。

  “你知道,公司方面的情况并不算好。打入东京以后,好象事业扩大了,实际上资金周转陷入停顿。说不定要委托三信化学集团进行善后处理,这是一种破产哪!我作为经理,也有责任。我打算果断地处理一下房屋财产...我担心你的婚事也不能象一般人那样办啦。”“那样的话...”麻也子说,“我只身去也没关系。我想,哲夫家里对这事是不会刁难的。”“那就好。作为我毕竟... ...”“爸爸...”麻也子下决心把心中疑虑和盘托出,“您近来的情况,我很担心啊!我明白:事业方面,是瞬息万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家荡产。爸爸不是经常这样告诉我吗?我也有精神准备。可是,近来来访的名叫横田的那个人,还有夜里很晚还打电话来的外国人,他们也是和事业有关系的人吗?”勇造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看到这种情况,麻也子把接下去想说的“皮包中的手枪...”这句话咽了回去。

  “这些事都与公司业务没有关系。”勇造脸色难看地说,“等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吧!”父女俩之间出现短暂的沉默。

  “麻也子,爸爸只盼望你和哲夫的婚事美满埃”说完,勇造站起来。

  麻也子听到这话,差点落下泪来。她没有母亲,父女俩生活在一起;父亲的关怀时刻都在温暖着她。

  京都已经进入深夜。

  麻也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这并非不适应旅途环境所致。她虽然对父亲的担心稍有减轻,然而还难以丢开不想。

  麻也子打开台灯,手伸向带在身边的推理小说。这是英国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著作的新版本。麻也子是推理小说爱好者,但她也不是什么样的推理小说都看。

  她最喜欢的是散发着浓郁的时代气息、令人精神振奋的克里斯蒂的作品。

  打开书之前,她忽然想起克里斯蒂与考古学家再婚的事。

  麻也子想:自己现在也要同考古研究生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了。等待他俩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搞研究的人,不会给自己的经济收入带来什么好处。哲夫的面庞浮现在她的眼前。

  比任何东西都更珍贵的是他的爱情、他的诚实。麻也子心中充满无限深情。

  她合上书本,关掉台灯。

4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麻也子睁开眼睛,看了看枕边手表,已经是早晨六钟。她披上外衣,向门口走去。

  “谁呀?”

  “是我!”勇造的声音。

  “啊,爸爸!”

  门打开后,意外地看到父亲穿戴整齐、提着皮包站在那里。

  “怎么啦?”麻也子惊奇地问。

  “哼!”父亲把皮包放在长椅上,坐下说,“早晨五点,接到世田谷警察署的电话通知,东京的住宅被盗啦。”“啊!”麻也子惊讶地睁大眼睛。

  “可恶的盗贼。听说把厨娘定子给捆上了,在家里乱翻一气。警察急于了解情况,说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能尽早和我见面。”“那,定子怎样啦?”“定子倒没出大事,只是被捆了一下。用长筒丝袜蒙上了脸,真是一伙狗强盗!”勇造一口气说出来。

  “什么东西被盗了呢?”麻也子急问。

  “大概是想搜值钱的东西!可是,一件东西也没带走。这要等我回去才能搞清楚。定子受了惊吓,很害怕。我只好先坐新干线返回去。”勇造说。

  “我也和爸爸一起回去。”麻也子向父亲请求。

  “不,没什么了不起。你在京都再玩一两天,就去福冈吧!哲夫那里还等着咱们呢。”麻也子对让自己一个人留在京都,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回到东京,先找个人照看一下家里。无论如何,我也要去福冈。”勇造说。

  “那,我... ...”麻也子固执地请求随父亲回去。

  “你不能回去,菅原家在等着咱们!对于这样的喜庆事,遵守时间是很重要的。你到福冈以后,对咱家被盗的事在壮伯父和哲夫那里都不要提起,可不能让他们跟着担忧。”壮伯父是勇造的哥哥,现在住在福冈麻也子家里看管房子。无论是父亲的房间,还是麻世子的房间,还都原样不动地保留在那里。麻也子在福冈时,就受过伯父夫妇的照料。

  麻也子想:净发生些怪事,强盗用长筒袜蒙厨娘的眼,想的怪周到,却什么东西也没抢走,真有这样的强盗吗?勇造家里不存放现款,但在光景好时购置的很多古玩,都放在贮藏室里。如果什么方便就偷什么的话,客厅里的装饰品也很贵重。麻也子还听说过,父亲屋里的香炉也相当值钱!然而;什么也没拿走,真是不能理解。

  “爸爸,强盗是为什么东西而来的呢?”

  “啊,”勇造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容。这是一种具有某种意味的笑容。“真是一帮混蛋,硬是追寻根本就没有的东西。”麻也子还想追问下去,勇造已经站了起来。

  “噢,没时间啦。事情一完结,我也去福冈。”勇造边说边打开房门。

  瞬间,麻也子耳边响起了咋天在八扳神社抽的卦帖上的话:“现在,你不要让最亲近的人从身旁离开。卦示虽凶... ...”父亲的身影已经从麻也子的视线中消失。

  麻也子打算今天就去福冈。在这样心神不定的状态下,她没法留在京都继续观光。她想在早餐时去服务台预约车票。

  房门下缝隙里,露出免费赠送的一张晨报。这时已是早晨六点五十分。旅馆早餐要从七点开始。她漫不经心地翻阅报纸。蓦然,社会版的大字标题映入麻也子的眼帘:“外籍古董商人遭枪杀”麻也子心头受到很大冲击。随后,她在精神恍惚之中,匆匆读起那则报道。

  “十八日晚十时左右,京都市东山区五条扳西口的艺术大厦三楼”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京都办事处“室内,发现被枪杀的尸体一具。

  “京都府警察署侦缉一科和五条分署已作为杀人事件立案侦查。”“据查,死者是总公司设在香港、在京都和东京均有办事处的”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经理理查德。布鲁特。”“大厦管理员浅利贞雄(61岁),当夜十一时左右巡视时,发现该房间从外边已被锁上。”“调查时判断,理查德。布鲁特在会客室被枪击后倒在茶几上,子弹从左侧大阳穴进入,贯穿后脑,当场死亡。”“当日下午五时稍过,一楼办事员似曾听到沉闷的枪声,推测当时即为作案时间。”“从现场情况看,死者在谈话中被枪杀的可能性较大。”“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从事日本、中国古代艺术品交易活动,在同业中颇负盛名。来往客人多,成交金额高。”“当局以古代艺术品交易商所提供情况作为调查内容,并注意到房门从外部被反锁等疑点,认为犯罪分子是该公司的熟人常客。”“十九日晨,侦缉总部再次对现场进行搜查。尸体准备送”京大“解剖。”“另外,据同业友人介绍,理查德。布鲁特精明过火,因此,在言行诸方面怀恨他的人可能很多。”“据该办事处唯一女职员厚木静子(27岁)称,下午五时前,她遵照理查德。布鲁特的指示离开商店,所以对后来的客人准予揣测。预料本案调查工作将有很大困难。”麻也子看了这则报道,脑袋胀大起来。

  她的脑海中不断出现,

  -----理查德。布鲁特;

  -----枪杀;

  -----午后五时过后。

  她从这些情况中得出结论:父亲勇造一定与这一事件有何况下午五时左右,她跟在父亲后面到过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的大楼。那时,父亲的皮包中放着手枪。麻也子不能想象父亲开枪杀死理查德。布鲁特。不,说得更恰当些,是她不愿这样想。

  “父亲哪能干那种事。”

  这是作为至亲骨肉此时的心情。然而,父亲已经卷入这一事件。不,确切地说,是她猜想父亲卷入了这一事件。

  “怎么办?”

  麻也子想不出好主意。即使找到什么办法,旅途中也无能为力。对这一事件,他不知道的情况太多了。

  “无论如何要挂个电话。”麻也子想。

  她和交换台进行联系,把自己家电话号码告诉对方。

  她知道:此时父亲还在新干线车厢里,在家的肯定是厨娘定子。

  “喂!喂!”电话里却传来男子的声音。

  “我是麻也子。”

  “啊!是小姐吗?我是富冈。”

  “您是富冈先生呀?”麻也子放心了。富冈是厨娘定子的外甥,他在江东区铁工厂做工。

  “这次让大婶受惊了。大婶身体怎么样啦?”“没关系。强盗们只是捆了她。上了点年纪,经不住惊吓,现在还躺在床上。我今年的假期没有用完,给府上守门来了。”麻也子虽然只见过富冈一面,但他那充满活力的面孔仿佛就在眼前。

  “家父在新干线车上,上午准能到家。请您费心,父亲一到,请让他给这里的旅馆挂电话。”关于布鲁特被杀事件的新闻,麻也子不想告诉局外人富冈。因此,当她再次向躺在床上的定子表示问候之后,就结束了通话。

  本来打算更详细地了解一下强盗当夜班来的情况,由于定子还不能起床,只好作罢。

  旅途中滞留在京都的麻也子,心中充满了忧虑和不安。

  在没有和父亲联系上时,她不能随意离开旅馆。

  “哲夫如果在这儿就好啦。”麻也子想,“和哲夫在一起一定会增添无穷力量。”上午十一点半,电话铃声响起来。她拿起听筒,电话是富冈打来的。

  “令尊从东京站打来电话,他直接去世田谷警察署了。他要了解一下情况,还要耽搁一些时间。他要我转达,希望您早些去福冈。”“知道啦。请告诉家父,我立刻去。”麻也子回答。她的心已经飞向菅原哲夫。

  在这不可捉摸的事件漩涡中,麻也子可以依靠的,只有菅原哲夫一个人了。

  尽管这样,麻也子仍然在想,“难道是父亲把理查德。布鲁特...”虽然她竭力想否定这种判断,却很难消除沉在心底的疑虑。

  麻也子在服务台,拿到云仙3号快车的卧铺票。这趟车预计晚九点十五分从京都站发车,翌晨九点四十五分到达博多。

  上车前,麻也子又做了一件事。

  她在电话号码簿上查到距车站最近的《京都新闻》售报亭电话号码,通过电话问清地址。随后,她来到位于东寺附近的售报亭。

  “打扰啦,麻烦您...”麻也子说,“从今天晚报开始,能否把十天内的《京都新闻》都用快投邮件转给我呢?”出来接待的女主人,听了客人奇怪的要求,露出一副惊讶的面孔。

  “当然,我来支付报费和快投邮件费。”

  麻也子付清了包括手续费在内的一笔钱。

  晚九点十五分,云仙总号准时从京都站的月台上发车。对于麻也子来说,也许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与此同时,在五条分署“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被杀事件侦辑总部”里,正在紧张地忙碌着。“杀害外国人的事件”使这个侦辑总部出现了与普通案件不同的特殊气氛。5“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被杀事件侦辑总部”在最初侦查行动中,出动人员数量之多,在京都府警察系统里也是罕见的。这除了因外国人被杀,易于耸人听闻外,还由于侦查对象涉及极广,也有大规模行动的必要。简单地说,进行了如下部署:○杀人预谋的情节,由侦缉一科负责;○从被害人的职业看,有可能为京都所特有的涉及古代艺术品的犯罪行为,由侦缉二科负责;○非法携带手枪方面的有关情况,由侦缉四科负责。

  也就是从事件的性质出发,根据警署各部门的职能,实行总动员,集中全力对付罪犯;这理应看作是最有效的措施。

  领导方面有侦缉总部长、刑事部长警视平木弘幸,还有侦缉一科、二科、四科有经验的警部补、巡查部长。五条署的警部补、巡查部长。全体人员共七十一人,阵容强大,以便使罪犯及早归案。

  概括地说,侦查工作集中到两点:

  V物证、

  1、从手枪发射的弹丸确定枪的种类,

  2、现场指纹调查,

  3、锁的询查。

  V人证

  1、商店女职员厚木静子介绍“往来人员情况”;2、听取同业人员关于“与被害人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员情况”。

  初期侦查方针是,在准确基础上特别要加快速度。要使大量侦查人员在京都市内迅速象蜘蛛拉网一样铺开。

  同时,针对这次侦查行动的困难和特殊性,在总部召集的第一次全员会议上,侦缉二科的筱田警部补陈述了有关参考情况。筱田警部补是侦查工作的老手,他在涉及古代艺术品犯罪的“东寺重要文物外流事件”侦查活动中闻名于京都警界。

  他身材高大,面孔白皙,戴着深度眼镜,使人一见面就联想到大学副教授的风度。筱田警部补在会上滔滔不绝地讲述:“根据诸位的要求,我从京都古代艺术品商界的现状和已掌握的材料中,简单地介绍一下理查德。布鲁特其人。”“众所周知,京都是古代艺术品交易非常兴隆的地方。在本地寺庙珍藏有丰富多彩的重要艺术品,是其他城市望尘莫及的。然而,围绕这些艺术品也产生了欣赏欲、占有欲、争夺欲,于是就出现了种种犯罪活动。这是不言而喻的。”“东寺重要文物的流失情况,因为正处于调查与争议之中,姑且不去谈它。这里举出一例作为追查工作异常困难的证明。”“一九六六年九月,天台宗G院珍藏的中国宋代画家毛松的猿图去向不明。”“毛松是南宋前期有代表性的花鸟画家。G院珍藏的绢本着色猿图是描绘猿的习性的杰作。”“当时,据该院住持说:一九四八年,正值战后困难时期,为了度过经济难关,曾从某公司经理H氏手中借款五十万日元,作为抵押。就将猿图交给这位H经理了。当时的五十万日元,可说是一笔巨款。另一方面,H氏则解释说;这是一次巨额捐赠,作为礼物才按受猿图的。显然,双方陈述不一致。”“据说猿图是武田信玄特别喜爱、不离身边的东西。它横三十六。六厘米;宽四十五。八厘米,是属于国宝级的逸品。”“可是,经查明H氏手中并没有猿图。那么,猿图到底落到谁手了呢?经过认真追查,至今也没有找到它的下落。据内行人判断:可能已经流失国外。据说,猿图现在可值三千万日元。这只是一个例子。”“从某种意义上说,类似的艺术珍品,在集中了民族优秀遗产的京都,正处于极其不安全的状态之中。”“如前所述,如果猿图确实已经流向国外,那么它必须经过一些经纪人,也就是古董商之手。”“当然,古董商有好的也有坏的。进行合法买卖的正派的古董商很多。但是,也有一些在合法、非法之间钻空子,攫取超额利润的捎客。根据我们的内部侦查,被害人布鲁特就是一个品质恶劣的掮客。几乎在京都寺庙的每一重大文物外流案件中,都有他的名字。”“他是英国籍,现年六十岁。在香港设有总公司。这类掮客,不一定开办公开陈列的店铺。往往把小件古董存入银行金库,而把大件古董另找秘密仓库隐藏起来。”“他们绝不肯轻易露出马脚。在交易中,也雇用律师做顾问。钻法律上的漏洞,以求万无一失。作为自卫的一种手段,他们手里还操纵着暴力团。”“有消息说:布鲁特和志村组已经勾搭成伙。”讲到这里,在侦查员中间引起一阵骚动。所谓志村组,是关西最大的暴力团。这个暴力团的组织严密,成员的嘴巴很牢。采用一般方法,很难搞清真相。“”另外,布鲁特的手段毒辣,和他打交道的人,包括寺庙的有关人士、同业者、外行人都不得不忍气吞声。“”如果在这次事件的背后暗藏有古代艺术品转移活动的话,预料侦查工作会相当困难。我提议,列出全部有关人员名单,对他们进行彻底追究。“筱田警部补的话讲完了。

  五条分署的一个警部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当充分了解到侦查工作的难度后,无意中发出的叹息。这种心情也是在座的所有侦查员的心情。这叹息当然并不说明是精神沮丧。

  “不屈不挠”---这是京都府警察人员的座右铭。

  为了早期侦破在国际城市发生的杀害外国人的事件,为了承担起保护京都的名誉这个最崇高的任务,在侦查员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灼灼逼人的目光。

  麻也子坐的是云仙3号列车4号车厢的4号下铺,紧挨着这节车厢是餐车。

  她换上了在卧铺用的宽大女睡裤,横躺在床铺上陷入沉思。听到餐车开始营业的广播,才感到肚子饿了。

  在京都的一、二天里,旅馆的饭菜一直不能引起她的食欲。此时却想吃些火腿面包。

  她换上西服,拿起女式提包。为了适应旅行的需要,她带来一个较大的提包。

  短时间的就餐,带个大提包有些难为情。所以就只掏出钱包带着,推门走出卧铺车。

  列车经大阪,向西飞驰而去。黑暗中,关西夜景在餐车窗外不断闪过。

  麻也子在餐车大约呆了三十分钟,吃完晚饭,回到4号车厢。

  晚上十点过后,在卧铺车厢的狭窄走廊里,已经没有来往的旅客。

  麻也子打开床幔,想把钱包放回提包。这时,她发现提包的位置变了。记得刚才是放在枕头的左侧,现在却在右侧了。

  “啊!真奇怪。”提包的卡子也开了。她轻轻打开提包。

  “哎呀!”麻也子发现:总是放在右侧的粉盒,被移动了位置,滑落到提包底层。

  “谁动了提包?”

  作为女性,提包被别人偷翻,是一种耻辱。麻也子顿时生起气来。

  “啊,有人跟踪!”

  霎时间,麻也子觉得一股寒气透过脊梁,身上发抖。

  与此同时,一封航空信从大阪飞向东京。收信人是砂原勇造,信封上写着“快投、亲展”这是用从报纸剪下的单字贴成的一封奇特的信。

  内容是:

  “二十日午后二时,在东京铁塔下,把以前向你通告过的东西,交给头戴红色无檐呢帽的男人。否则,将把你作为杀害布鲁特的罪犯,报告给警察。”

第三章 三彩在召唤

1

  云仙3号快到博多了。

  麻也子透过车窗往外看,她想,九州的天空总是这样湛蓝、清澈啊!能够看见左侧的立花山时,距博多站只有四、五分钟路程了。

  出发前,在东京也是这样。不知为什么,这次京都旅行令人心神不安。

  父亲不可思议的行动、八板神社的“凶”卦、离东京后家里发生奇怪的歹徒进宅事件、布鲁特被杀事件,所有这些都干扰着麻也子,使她日夜提心吊胆。但此刻父亲勇造倒是镇定自如,这对麻也子来说是莫大欣慰。

  她身穿入时的初夏连衣裙,坐在座席上,等待列车进站。列车驶入博多站。

  月台上,菅原哲夫站在那里。当麻也子看到他那高大的躬躯和带着柔和微笑的面孔的一瞬间,忧虑、不安顿时驱除殆荆“辛苦啦?”哲夫接过麻也子随身携带的物品。麻也子放松双手,旅途劳累仿佛也立刻消除。她切实感到:如今能够依赖的人毕竟还有菅原哲夫。

  “喝点冷饮吗?”哲夫问。

  “好的。”麻也子微笑着回答。打离开京都,她脸上第一次挂上笑容。

  “不急着到家好吗?”哲夫问。

  “好的,下午回去也行!”麻也子一面回答,一面心里想,反正携带的东西不多。

  “那,找个舒适地方转一下。山上饭店怎么样?”座落福冈南部的山上饭店,是麻也子和哲夫喜欢去的地方。那里既可以俯视市内风光,又能眺望远处景色。平时客人很少,优雅的古典乐曲旋律,总是轻轻地在餐厅里回荡。

  “好哇!”麻也子接受了提议。她想,这样也可以找机会把心事向哲夫倾吐一番。

  “从您这一阵来信我已经看出,您似乎有些个人烦恼,我真担心啊!”在餐厅落座后,哲夫对麻也子说。但麻也子信中并没有写出什么令人忧虑的情况。哲夫的担心,不如说出自对恋人的过分体贴。

  “是啊,身边接连发生一些叫人摸不到头脑的事。”麻也子想把心里所有的话立刻统统告诉哲夫。这不仅是急于减轻心中烦躁,而且还想从哲夫找到明白的答案。哲夫是考古学研究生,探讨事物逻辑性强、论证有力,所以麻也子对他十分崇拜。

  西餐厅里只有他们二人。这里的招待员很有礼貌,都远离客人安静地侍立着。

  他们交谈很长时间。

  麻也子谈到一系列事件:父亲对唐三彩异乎寻常地关心,不速之客横田老头儿的来访和争论,外国人理查德。布鲁特接二连三的深夜电话,京都之行中父亲的变装,报纸公布古董商理查德。布鲁特被杀事件,离家后歹徒闯入住宅,来福冈途中手提包被偷翻等等。

  话一说出来,没完没了。

  菅原哲夫安静地、热情地倾听麻也子的讲述。每到重要之处,他的眼里就闪出光芒。他还掏出记事本,似乎记下了有关人名。

  麻也子说着说着,心情逐渐轻松起来。直到此时,藏在她心底的那些疑团,在娓娓倾谈中开始理清一些脉络。

  “乍一听,并非什么大事。可是,把分散的小事联系起来,令人觉得有只看不见的黑手在背后活动啊!”谈话终了,哲夫讲了自己的看法。

  “根据以前发生的一些情况,我预感事情还要发展,内心很不安!”麻也子说。经常隐约挂在她脸颊上的那独有的小酒窝,在此时却没有出现。

  “听了您这番话,我确信您父亲一定被某一事件或阴谋牵连上了。”“我也这样想,可是布鲁特被杀一事,父亲究竟... ...”“那天,他回到旅馆时的情绪如果很安定...”“是的。我看到父亲的脸色后才放下了心!确实如此,记得我读过关于松川事件的一篇文章,这个作家看到被告的目光后,便断定他是无罪的。父亲也没有做坏事的那种目光。”“我相信如此。”哲夫不加思索地说,“可您一个人再担心也没用。怎么办呢,在您父亲来福冈时,由我来问一下好吗?”“我也希望这样做。”麻也子说。“在京都旅馆里,我和父亲谈过这件事。他说:等告一段落后告诉我,还说他在事业上不遂心,或许破产... ...”麻也子把父亲对她婚事的担心也告诉了哲夫。

  “父亲担心他的问题会影响咱们的婚事?”哲夫边说边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和您结婚,不是和您父亲的事业结婚!”“我也和爸爸说了这个意思。”两人相视而笑。

  “既然如此,从明天开始您打算做什么呢?”哲夫问。

  “反正得等父亲到福冈呀!”

  “那好!我爸、妈也盼望着您父亲呢!若能抽出一天时间的话,咱们到宗像大社去一趟好吗?”“宗像大社?”“是呀,冲岛出土的唐三彩残体复原后的瓶口陈列在那里呢!”麻也子想,若是唐三彩,看看也好。

  在近来不长的一段时间里,麻也子感到唐三彩离自己越来越近。那美丽的色彩尽管看起来很漂亮,但是在它的背后,一种无可名状的不安感却向她包抄过来。然而,对去参观宗像大杜,她没有异议。她听说那里环境幽美清静,很愿去参拜一次。

  “好啦,您有时间的话,... ...反正我在这里没事。”“那,周六午后怎么样?”哲夫停了一下又说,“用电话约定吧!这几天偏巧我要赶写考察报告,有些忙。”“好吧!工作是大事。”“还有,您今天讲的话,让我晚上仔细想想。让我陪您出租汽车到和白吧。”“不必,这就很好啦!今天您在紧张的学习中出来接我,很过分了。再想到什么,我打电话给您。”在饭店的门廊,麻也子上了出租汽车。她心里踏实多了。来到和白家里,她心情很舒畅。

  伯父、伯母是麻也子多年一起生活的亲人,凡事不必回避。但父亲已经吩咐:不许对他们讲东京家里被歹徒搜翻一事。对于至今隐居多年、过着清静安定日子的伯父夫妇,不该再给他们增添烦恼。

  大约午后六点多钟,麻也子接到从东京世田谷家里打来的电话。是富冈打来的。他说,勇造让他全家人搬进来帮助照看住宅。

  “啊!令尊让我转告:四天后---二十四日,他乘飞机去福冈。”“四天以后...”麻也子边盘算边问,“家父现在做什么呢?”“他仿佛很忙,昨夜回来很晚。听说今晚还要住在外面。”在外面住?“请您转达一下好吗?我想和家父讲话,有事商量。让他给我挂电话。。。”“知道了。”电话挂上了。

  麻也子知道:定子一个人看家的时候进来过坏人,所以爸爸把定子的外甥富冈一家人请来... ...爸爸应该亲自打电话呀!午后七时,麻也子和伯父夫妇一起吃晚饭时候,用快件投递的报纸送来了。

  这是她在京都请求售报亭转来的《京都新闻》。她赶紧结束用餐,回到自已房间,眼睛飞快地在报纸上浏览起来。

  “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被杀事件,又醒目地做了报道。报纸把外国人在国际观光都市被杀,看作耸人听闻的话题。

  可是,麻也子没有看到她所期待的侦查进展状况。

  新闻报道只抓了些表面情况。她对所谓”正密切注视事件内幕“这样俗套词句有些不满。

  然而,下面一段话,却引起麻也子强烈关心。

  “严格地说,这一事件本身也暴露出古董商人的非法交易活动,揭穿了他恶劣掮客的本来面目及隐藏在背后的暴力团嫌疑。”麻也子联想到:名叫横田的老头儿和父亲交谈中,清楚地提到“暴力团”。那个总是深夜从京都打电话的古董商理查德。布鲁特的行为,也和这个报道一致。

  有关父亲的事,报纸上一行报道都没有。麻也子放心了。

  但是,麻也子曾亲眼看到勇造去拜访布鲁特办事处。所以,在没有抓到真正犯人、事件没有彻底搞清之前,不能消除心中不安。

  麻也子左思右想的当儿,哲夫打来电话。

  “今天谈话,您一提到布鲁特,我就有些印象。这是个很平常的外国人名呀!现正上映的特罗安。卡普兰编剧的影片《冷血》,它的导演不就叫理查德。布鲁特吗?我忽然想起来最近还听过这个名字。”“最近?”“是的。我在给您的信里曾写过”经筒“考察的事吧?”“是啊!”“大概在经筒考察时... ...”“什么?”麻也子又不懂了。

  平安末期,为使佛教流传下来,人们将经筒埋入地下以保管经典著作。这和理查德。布鲁特有何关系呢?“咋回事呀?您的话... ...”“噢,要从经筒说起话就长了,电话里说不明白呀!”“到这儿来,好吗?才八点钟。”哲夫跟伯父夫妇也很熟悉。

  “让我去吗?”

  “出租汽车费由我来付。”

  从哲夫住的大濠到和白,约为三十分钟的路程。对麻也子来说,车费倒无所谓,有关布鲁特的所有情况,都使她感兴趣。

  “还有,”哲夫有些踌躇地说,“我的高中同学桑野先生也在这儿,他在县教育委员会工作。他对经筒啦、与经筒有关的事情啦、以及布鲁特和经筒事件的瓜葛啦,都很清楚。

  这个外国人,我是听他说的。让我带桑野先生去见您,好吗?”“请吧!”麻也子回答。

2

  麻也子在会客室里和哲夫、桑野见了面。

  和白住宅地势较高。初夏之夜的凉风,从敞开的窗口习习而来。

  哲夫和桑野谈的都是有关理查德。布鲁特的情况。

  哲夫先从讲解经筒开始。

  “请看这幅照片。”他把一幅照片放到桌子上。照片里有一件圆筒形物件。上面的装饰既庄重,又令人喜爱。

  “这是在福冈市南部筑紫野市武藏寺发现的,用铜制成的,直径九厘米、高六。五厘米的四个圆筒捆在一起,上部有金属装饰。轮积式的结构,是九州特有的一种红筒。”麻也子看了照片,但看不出它的大校“往经筒里放进经卷后,埋入土里。”哲夫手指着照片说,“瞧!从这个经筒里取出了卷在细竹管中的三卷经文。发现时几乎炭化了。”“您在信中写过,十一世纪前后,流行把经筒埋入经冢的风俗吧?”麻也子对哲夫说。

  “您的记忆力真好!”哲夫微笑了。“一般认为,它是佛教末法思想的产物。有这种说法,释迦牟尼死后一千年为正法,接下去的一千年为像法,末尾的一千年为末法。一到末法,佛教思想衰落下来,佛法要灭亡了。日本的末法时期是永承初年前后,这恰是古代国家实质上处于崩溃的时期。天下大乱,世间弥漫着动荡不安。”“特别是贵族和僧侣阶层,处于激烈变动之中。”“由此大概就产生出把重要经典埋入地下保存的想法。埋入地下,以传后世的风俗。在上次世界博览会上可以看到实例,例如把某些东西装入胶囊里埋藏起来。这也是自古以来人类的智慧结晶呀!在日本,据说最古老的经冢是宽弘四年藤原道长修建的奈良金峰山经冢。”“由于近来兴起的古代艺术热,经筒价值大为提高,就出现了问题。”哲夫的话题一下子转到现代。

  “有些巨商,拿出二、三百万日元,最多竟拿出五百万日元抢购。在这种风潮里发生一件事。这要请桑野先生来说了!”哲夫转向桑野。

  桑野戴着眼镜的派头象个学究。

  “唉,也许是个可叹的事件。”桑野开口了,“方才,哲夫君谈到武藏寺,可说它是日本最古老的渊源久远的寺院。每年四月,开满美丽的紫藤萝花。这个寺院,由子埋藏很多经筒闻名于世。”“福冈县内,迄今为止,已从福冈市的油山、太宰府町的四王寺山等地,发现大约二百左右个经筒,都是在房屋建筑时偶然发现的。但象武藏寺里原封不动地保存着很多经冢,倒非常罕见。”“这个寺院占地七百平方米。院内,几乎各个角落都埋藏着经筒。这里景色优美,游览者一年到头络绎不绝。”“可惜最近经筒被盗掘了。”“盗掘?”麻也子有些吃惊。

  “这不是偶然事件。最早是从福冈某知名人士买到经筒后才发觉的。当局风闻武藏寺发生盗掘活动,就组织了秘密侦查!追究起来也确实困难。因为经筒在古董商、爱好者间几经辗转,所以即使知道是武藏寺出土品,也无法下手。”“从寺院来说,赎回一件被盗的经筒要花费几百万日元。只好望洋兴叹了。”“可是,有没有相当规模的古代艺术品盗掘集团或暴力团介入其间呢?根据追踪侦查结果判断,确属可疑。”“暴力团?”麻也子不禁小声嘟哝一声,“听说只抓到一些喽罗爪牙,至于哪些暴力团参与,至今还没搞清。”“正当此时,盗掘活动的幕后操纵者中出现了布鲁特这个名字。”麻也子睁大了双眼。

  “不管说是直接指挥也好,还是间接唆使也好,反正经过侦查已经清楚:由于这个外国人以高价引诱,当地小暴力团活跃起来了。”“这也可以理解。在当局追究下,暴力团的经济来源一天比一天枯竭。要捣腾古玩文物需要一笔巨款。他们也知道只要掌握诀窍,不需本钱,就可以把货搞到手。比方说,去偷武藏寺的经筒。

  “只要知道埋藏位置,一个小时就能挖出来。这样轻易地使几百万日元的巨款落入腰包,对于资金困难的地痞来说,的确是再好不过的目标。”“那,”麻也子插嘴说:“管事人把经筒全都挖出,放入贮藏室不行吗?”“也有这种设想。但需要经费呀!我们县教育委员会为保护修建住宅而毁坏的古墓群已经竭尽全力了。”“正统的作法是把武藏寺和它的院内经冢、经筒作为一体,以本来的面目保存下来。寺院住持和我们的烦恼就在于此。”“手段恶劣!”麻也子紧锁眉头。“那都是些珍贵的民族遗产啊!为了自己捞取金钱就干这种盗窃勾当,真卑鄙已极!”“损失太大了,麻也子小姐,”哲夫从旁插嘴说:“桑野君一说起来总是那么慷慨激昂,是为了保护珍贵的民族遗产哪。现在,我们身边的公害、私害实在太多了。”“啊,”桑野受到鼓舞,又接着说,“的确,在经济高度发展之中,国民的生活富裕起来,日子也好过了。可是,还应该看到我们正在失去的东西。”“为了建设新干线、修筑高尔夫球尝建造住宅,推土机每天都在推倒生长了数百年的古树、铲除古墓、毁坏古迹... ...”“不仅加此,还有这些民族遗产流失国外的问题。最优秀的古代艺术品在向国外转移,这已经不是打昨天或今天才开始的事情。”桑野激愤起来。麻也子觉得他的活充满正义感。哲未也热心地倾听着。

  “举例来说,作为我国的民族遗产,在世界上享有盛誉的风俗画浮世绘,现在在日本己经无法单独展出任何一位画家的全部作品了。从明治初年开始,一些最卓越的作品,就向国外流失。歌麻吕。写乐、北紊的作品都遭遇到厄运。”“是用钱买走的,所以还被认为合法。即使合法,难道就可以让极其重要的民族宝贵遗产流出国外而置之不顾吗?何况,又是利用盗掘手段、通过恶劣的掮客转手的,真岂有此理!”桑野说到这里才喘了口气。

  “布鲁特和经筒盗掘事件确实有联系吗?”麻也子问。

  “是的。他干了非法勾当,却不露马脚。”“前几天京都被杀的那个布鲁特就是此人吗?”麻也子“不错。警察当局的侦查记录也证实了他是个臭名昭著的古董贩子。”夜深了。桑野和哲夫的话对麻也子很有参考价值。麻也子送出他们时,十一点多了。

  在家门口,哲夫悄悄对麻也子说,“桑野先生这些话,我很想让您听到。他的话证实了我对您父亲身边发生事情的推理。后天,我们到宗像大社去吧!到那里我接着谈。”“好!”麻也子回答。

3

  这一日,晴空万里。

  麻也子和哲夫身着轻便服装,从博多站上了电车。

  在国营电车赤间站换乘公共汽车,二十五分钟即可抵达宗像大社。宗像大社也叫宗像神社,供奉着掌管交通的神,很受市民拥戴。

  正月的头三天,朝拜者极多。宽阔的停车场挤满汽车。主要干线的3号国道处于堵塞状态。

  宗像大杜是田岛边津宫、大岛中津宫、冲岛冲津宫三处的总称。庄重的田岛大社不过是它的一部分,对于普通市民来说,去冲岛冲津宫,每年只有一次机会,并且只有被挑选上的人才能去。大岛中津宫也须渡海才能到达。因此,地处幽静角落,有停车场等设施的边津宫,便因这种种理由成为市民的朝拜地。

  在电车或公共汽车里,麻也子和哲夫都很少讲话。今天,麻也子想听到哲夫对一系列事件的推理和看法,但在车上不便涉及这些内容。

  在大社前而跳下公共汽车后,二人向玄海海面眺望。牧歌式的田园风光环绕着大社的周围。公路的一侧,流过一条清澈的小河。

  二人走了起来。

  “大社的地盘真宽阔呀!”哲夫说。“当年,大社竟敢和胜败未定的政界势力相抗衡,守护了大片领地,实在令人钦佩!”边津宫占地七万五千平方米、中津宫二万平方米,冲津宫连同整个岛子共有六十七万平方米。三处加在一起,大社面积相当于后乐园球场的六十八倍。

  在设施完备的宽敞的停车场前,新建了漂亮的事务所。两人赡仰过神殿后,便转到后面。

  无论是正殿还是配殿都是木质结构,到处可清楚地看到木质花纹。可以推测到它的建筑年代相当久远。

  “宗像大社于天正年间重建,距今已有四百年历史。瞧!五间社的建筑样式,屋顶前坡比后坡要长些。”参加过冲岛遗迹考查的哲夫,似乎对宗像大社的建筑风格了如指掌。烈日炎炎,从树林里吹出的风,扑在面颊上仍是凉爽宜人。

  “这里是宝物殿,又要见到唐三彩啦!”哲夫说。

  麻也子也无限感慨。

  可以说正是由于菅原哲夫参加冲岛遗迹考察,才使麻也子对唐三彩发生兴趣。麻也子接连参观了东京国立博物馆、京都国立博物馆,她曾在这两处看到唐三彩,她深为唐三彩的魅力而激动。

  现在、麻也子将看到最早在冲岛发现的唐三彩。

  宝物殿是一座横向狭长、风格潇洒不俗的建筑。地板显著高出地面,大概是为了防潮吧!不消说,它是一座卓越的混凝土建筑物。

  踏宽阔台阶去买门票的哲夫,和管事人交谈几句话后,便挂着失望的脸色退了回来。“麻也子,真对不起,我一时疏忽!唐三彩、奈良三彩今天都不展出。这里规定一年之中只展出几个月,现在正值唐三彩入库存放时期。这样重要的文物,当然不能一年到头总展出,我先打电话问一下就好啦!... ...还有其他展品,咱们看看不?”麻也子失望了,但也无法可想。

  “哲夫,待一会儿再说!先到那边走走。”

  其他展品以后还能看,麻也子此刻想听哲夫谈话。

  “好吧!”哲夫爽快地答应着。

  宝物殿的后面有片树林,中间穿过一条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路。郁郁葱葱的樟树遮住了头顶骄阳,非常凉爽。

  “我做了种种分析和推理!”哲夫开口说。他揣摩着麻也子心理,把话题转入案件。

  “我觉得,从您父亲对我给您信中有关唐三彩内容所表现的关切中,似乎能找到问题的关键。您父亲以前也热爱古代艺术品吗?”“还没发现他如此热爱。他毕业于福冈以汉学闻名的中学校,所以一直对汉诗和书画饶有兴趣。当事业顺利时候,他也进出过古董店,偶尔买些书画和端溪砚、歙州砚之类。”“我看他和常人一样!贮藏室里,放些青瓷和白瓷。”“工作之余,常进贮藏室独享眼福呢!”“那么,他确实很关心哪!”哲夫边思考边说。“我想,您父亲也许收藏着很重要的古代艺术品,或是知道它的保藏地点,这样就有可能卷入交易纠纷里了。”哲夫这样一说,麻也子也有同感。回想那个横田老头儿和父亲的谈话,就有很多可疑之点。

  “不过,”麻也子说,“难以想象父亲会收藏着价值那样高的古代艺术品!”横田老人说的有人要付一亿日元巨款,在麻也子看来是绝不可能的事。勇造买进的古董,最贵的如青瓷、白瓷也不过五十万日元。记得端溪砚到手的时候,他曾嘟哝说:“值五十万日元,是咱家的第一珍宝!”当然不能说父亲对古董和书画不喜爱。但,在东京和福冈时,因为终日忙于事业,确实没有闲暇特别留意古代艺术品。

  “可是,我不能不认为,您父亲知道这种艺术品的保藏场所。布鲁特打来电话后,令尊亲去拜访就是最好证明。”“前天晚上,您也听到桑野先生的话了。在古代艺术品收集方面,理查德。布鲁特在日本张了一面很大的网!”“那,难道说这东西是唐三彩啦?”“我本来这样想,可又觉得未免太荒唐,就打消了。当今世界上的唐三彩,几乎都已经登记备案。哪个地方有唐三彩,都是明摆着的事。纵然属于个人所有,去向也都一清二楚了。”“时至今日,所有权没定的唐三彩,当然不存在啦!”“我也想过:这件人所瞩目的古代艺术品,或许是和唐三彩价值相接近的东西!”“哲夫,爸爸一定知道那件古代艺术品的下落,所以布鲁特和暴力团才来纠缠... ...”“据我判断,可以这样认为。世田谷住宅被闯入也是符合这个推理呀!”走到小道尽头,在人影罕见的嫩绿树丛之中,一条狭长的石阶小路通向山冈。

  “上面是祭坛,是天神下界的地方,上去吗?”“上吧!”麻也子说。

  神社环境幽静已极。麻也子登上台阶时,连身旁哲夫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父亲受到纠缠... ...哲夫的推理使麻也子觉得真实可信。

  陡然间,麻也子想到仍在东京的父亲,她的心有些悸动。

  “我,害怕呀!”站在石阶中间的麻也子恐怖地说。

  “不要怕,有我呢!”哲夫深沉有力地回答。

  “哎...”

  站在陡峻的石阶小路上,仰视天空,她感到一阵晕眩。

  哲夫扶住摇摇晃晃的麻也子,她的脸一下子埋到哲夫宽阔的胸膛里。

  麻也子闻到了一股健康人的汗味。这是男性的气息,是她将要一块儿生活的男子的体香。

  俩人的嘴唇自然地接触了。

  恐怖感从麻也子心里消失。

  麻也子眼花缭乱,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又象极短的一瞬-----这是令人陶醉的时刻。

  心脏在猛烈地跳动,仿佛要溶化了。嘴唇分开时,俩人都嘘一口长气。“哎呀!”麻也子通过哲夫的肩头,看着蓝天,惊奇地叫喊起来。天空出现一条鲜艳的彩虹,象桥梁一样伸向玄海远方。“啊,真美呀!”哲夫高兴地说。

  美丽的三色彩虹,从大社上空腾起,落到遥远的海面上。那一带不正是冲岛吗?“啊,三彩之桥!”麻也子目不转睛地说。

4

  当天晚上。

  父亲曾说晚四天到达福冈。若是这样,明、后天该到了。晚九时刚过,父亲起居室的电话铃响了。麻也子拿起听筒,是父亲打来的。

  “爸爸!”听到久别的声音,麻也子高兴得跳起来。

  “还要再过十天才能到你那儿!”父亲的话照样很简单。

  “哎呀,哲夫的父母等您哪!”

  “对不起,我一时无法脱身!”

  “啥事呀?办公司的事务吗?”

  “不,不是。”

  “爸爸,我担心极了。您告诉我真话。”

  “别担心!”

  “可是... ...”

  “你担心的那种事,我不会做的。”

  “爸爸不会做,难道不会被人盯着纠缠吗?”电话里出现短暂沉默。“爸爸!”她又呼唤一声。“现在没法说呀。”“我要回东京!”“我不能留在东京。”“那,您去哪儿?”“反正你不要担心。”“爸,我只问一句,您的事与唐三彩有关系吗?”瞬间,对方又陷入沉默。“这个眼下也不能说!哦,你那儿桌子里... ...算喽,以后再说!”电话切断了。麻也子放下听筒,就势在父亲的写字台前坐下,陷入沉思。终于亲耳听见爸爸的话音,很高兴。

  可是,爸爸光是告诉她不要担心,不能使她真正安心埃麻也子想知道父亲。此时究竟在做什么。

  麻也子的手碰到写字台的抽屉上,产生一个念头:打开看看。虽然麻也子经常照料父亲起居,但象查看写字台的事,从没有做过。

  麻也子想起方才父亲没说完的话:“在桌子里... ...”这个写字台的抽屉很大。麻也子拉了一下。

  “哎哟。”她惊奇地咕哝一句,随着抽屉被“哗啦”拉开,一把钥匙出现在里面。

  麻也子把它拿在手中。这是一把陌生的钥匙。打她掌管家务后,钥匙之类都由她保管。这把钥匙上,凸现着一个很大的数码---“20”麻也子很快地进行着准备。她要干的事一旦定下来后,行动一向迅速。她想返回东京。如果立刻去,或许父亲还在东京。她要当面向父亲了解真相。她给航空公司挂了电话。

  日本航空公司没有夜航班机。东亚国内航空公司夜里十一时有一次从福冈板付机场起飞的客机。幸好还有空席,麻也子预约了机票。

  菅源哲夫那里,她也挂了电话,简短地说明情况。哲夫赞成她返回东京。他和麻也子看法一致,也感到情势急迫。

  夜航九八二次客机,正点从板付起飞。透过机窗向外了望,下面是灯火通明的美丽夜景。

  麻也子这次下决心迫使父亲讲出真情。

  从东京飞往福冈的夜航九九一次客机,晚十一时离开羽田机常当砂原麻也子从板付机场向东京飞去时,一个有意避开人们视线的乘客正坐在这次客机上。

  他就是麻也子的父亲勇造。

  这次,勇造完全换了装。

  他蓄起假胡须,戴着宽边眼镜,穿上质料优良的外衣。经过如此这般的打扮,使人无论怎样端详,也不会认出砂原公司这位经理了。他倒很象个上了年纪的专职经纪人。

  麻也子乘坐的九八二次客机和勇造的九九一次客机,在关西地方上空交错飞过。

  麻也子抵达羽田机场,换乘出租汽车,回到世田谷自家住宅时,是清晨三点多钟。

  按过门铃,大门内露出富冈的睡眼惺松的面孔。

  和富冈匆匆行过见面礼,麻也子问:“爸爸在家吗?”“经理昨晚外出了!”“哪里去啦?”“没说去哪儿。只说随便出去十天左右。”富冈的回答和父亲在电话里说的完全相同。十天的旅行,父亲要到哪儿去呢?正确地说,他躲到哪儿了呢?麻也子对打扰富冈睡眠表示歉意后,回到自己房间。

  她坐在安乐椅上,心里不能平静。

  蓦然,她又想起什么。她进入父亲房间,打开电灯。

  出发前搬进来的题写着唐诗的隔扇,使房间焕然一新。

  麻也子向隔扇看了看。不愧是池村瑞山先生手笔,字迹雄浑有力。

  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

  王维

  积水不可极,

  安知沧海东。

  九州何处远,

  万里若乘空。

  向海惟看阳,

  归帆但信风。

  鳖身映天黑,

  鱼眼射波红。

  乡树扶桑外,

  主人孤岛中。

  别离方异域,

  音信托贰拾。

  在一般人看来,读唐诗并非易事。然而,麻也子在父亲的熏陶下,平时很喜爱七言绝句那种琅琅上口的汉诗,但这一首却... ...麻也子站在书架前,从里面抽出岩波文库的《唐诗逊。她想找到有关这首诗的解说和译文。她仔细地查阅着。

  这本书共三卷。王维的这首诗收在中卷第四部分五言律诗栏内。

  不消说,王维是唐代屈指可数,仅次于杜甫、李白的著名诗人之一。麻也子对这点当然清楚。

  但麻也子却意外发现这首《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的诗,竟是为送别日本人阿倍仲麻吕所作。

  仲麻吕东渡到达唐朝,一举成名,官居相当于宫中图书馆长的秘书监,后来衣锦还乡。王维在送别他时,写了这首诗。

  麻也子读了书中译文。

  不用说,因为文字深奥,所以很多地方难以理解。但麻也子想:即使从汉诗的韵律中,领会一点诗人的情感也好。

  试读了一回,就觉得有些顺口了。她玩味着词句的含意,体会到了两个男子在离别时表现出的豪爽气概和哀思。

  为了理解这首诗,麻也子又看了解说。

  辽阔的大海,无边无际。沧海的东方---您的故乡一带,我等岂能知晓?离别中国,君归日本,万里航程,如同跨越茫茫太空。海上唯见一轮红日,归帆信风送行。巨龟浮游于波涛之间,大鱼射出目光,照红了海浪。渡海后您置身于日本孤岛,从此分手,咱俩就成为异域之人。即使想要沟通彼此的感情,书信又怎么能传送呢?麻也子读完解说,觉得还应该看原诗。解说没有诗的意境,哀感情怀在解说里也没有体现出来。父亲坐新干线时说过:这是首有意味的诗。麻也子反复读过这首诗的解说,却没有发现特殊的意味。

  目光落到写字台上。她逐一检视抽屉。在最下边的抽屉里,放着勇造的私人信件。“快件”两个红字映入眼帘。这时,直感起了作用。家里极少有“快件”的信。

  麻也子把信拿在手中,看看背面,没有找到寄信人的名字。

  她抽出信纸,信纸上参差不齐贴着的单字,使麻也子产生一股不祥感。

  麻也子开始读信。

  “二十日午后二时,在东京铁塔下,把以前向你通告过的东西,交给头戴红色无边呢帽的男子。否则,将把你作为杀害理查德。布鲁特的罪犯,报告给警察署。”这是封恐吓信。它证实了哲夫的推理。麻也子的脸色立刻苍白起来。

  到东京铁塔下送交东西。为什么要指定去那样庸俗的地方呢?这种做法使人联想到发信人的暴虐和无知。

  以前通告过的东西... ...是钱吗?

  二十日---这是恶徒德搜索东京住宅后,勇造从京都返回的第二天。勇造已经读过这封信。

  十天的不知去向的旅行,或许是为避开恐吓者的威胁吧?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翌晨,麻也子给砂原公司广濑专务打了电话。虽然她知道父亲不喜欢家里人跟公司发生联系,但事到如今,已经顾不得这清规戒律。

  “啊!小姐?”

  既是父亲老部下又是得力助手的广濑专务,和蔼可亲地问候后,便讲了一些情况:“您知道了,经理外出旅行去了。也许小姐还不清楚,近来砂原公司陷入经营危机,处境不妙啦!”“经过经理的努力,总算有了眉目,找到了扭转局面的措施。这期间,经理的辛苦真是令人钦佩!为了消除身心疲劳,他说要随便出走十天左右,这我们是知道的。留下的事由我处理,请别担心。”“经理外出,您不必挂念!他经过四个月的日夜操劳,需要过过轻松生活,暂时摆脱一下杂乱事务。这是我们请求他这样安排的呀!”父亲操劳的难道都是公司的事吗?广濑专务近来对父亲的其他活动完全不晓得?不,也许父亲不让他知道。

  麻也子客气地道谢后,挂断电话。

  回到东京的收获,只是看到一封恐吓信。这对搞清迄今为止的问题和父亲此时的动向,没有多大用处。倒不如说,这是些助长麻也子不安的情况。

  两、三天白白过去了。

  这期间,麻也子从厨娘定子那里了解到那伙歹徒搜家的详清。

  这也没有多大价值。

  定子反复地咕哝:“了不得呀!”因为强盗是突然闯进来的,自己被倒剪双臂、蒙上眼睛,所以对他们的身长、容貌等等一概不清楚,强盗干了些什么,也弄不清。“下面是第三天的事。

  麻也子在信箱里我到一份寄来的黑木诊疗所函件。

  它是霍乱预防注射证明书。

  怎么回事呢?麻也子蓦然产生疑问,但很快就省悟过来。这以前,勇造去台湾、香港旅行时,麻也子曾帮助准备。去外国旅行,必须进行预防接种。换句话说,成人如果进行霍乱预防接种,就意味要去外国旅行。

  爸爸去外国旅行啦?连女儿也没告诉。麻也子可有些心慌了。

  麻也子穿好外衣,决定去锻冶桥大厦走访黑木诊疗所。

  到国外旅行的人办理出国手续时,要委托国外旅行代理店申请办理护照和签证。预防接种也要在与代理店有协作关系的诊疗所进行。

  麻也子想,根据以往的经验,找到黑木诊疗所,就能搞清勇造委托的旅行代理店的名称。

  不出所断,麻也子一到那里就弄明白了。

  “您问砂原勇造先生吗?检疫证直接送外国航空旅行社啦。”办事员说。麻也子又打听了地址,是在八重州口的那个旅行社。“啊!砂原勇造先生呀?”外国航空旅行社的服务员问。

  “是的。我是他的女儿麻也子,是从福冈赶来的。家父去国外旅行的消息,我今天刚刚得知。我想询问一下父亲的旅行日程。”服务员点点头,取出卷宗查阅起来。“府上的护照是以前办理的,现在仍有效。签证是去香港和台湾的。另外,兑换了一千美元外币。至于日程,因为不是团体旅行而是单独旅行,我们就不晓得啦!只在这儿办理了从幅冈去香港的飞机票。”“什么时间出发的?”服务员的目光落到卷宗上,而后文看了一眼墙上挂钟。

  “今天七五一次客机。啊!恰好现在从福冈板付机场起飞,午后二时四十五分。”麻也子不由地看了一眼手表,表针刚好指向二时四十五。

  “噢,”服务员又说了,“您还有位身体很棒的叔叔吧!”“什么?”“对勇造先生来说,应该是弟弟啦!前天他也来这里象您这样详细地打听了砂原勇造先生的旅行日程!”勇造的弟弟?勇造没有弟弟!有人探听勇造的动向,麻也子顿时觉得脊背上透过一股寒气。在归途地铁中,她胡思乱想起来。

  此时,勇造已从板付机场起飞,坐上飞往香港的七五一次客机。

  是逃往国外?还是干什么去呢?也许有人在跟踪勇造。

  回到家中,麻也子给哲夫的大学研究室挂了电话,把今天调查结果告诉了他。

  “还有,请您核对一下:爸爸今天是否去香港啦?为什么爸爸不从东京出发,偏要从福冈走呢?真是怪事... ...”“我立刻查询!”哲夫生气勃勃地回答。

  麻也子停了一会儿,又和福冈和白的伯父通了电话。伯父说,三天前,勇造匆忙赶到那里,进起居室只呆了五分钟,就出门了。

  哲夫的回话来了:“航空公司答复:七五一次没有旅客退票。报告书上确切记载着砂原勇造上了七五一次客机,今晚七时五分抵达香港,过一小时就到了。”此时,麻也子心里说不出是忧虑还是欣慰。她打算追赶父亲。

  “麻也子小姐!”哲夫声调突然尖锐起来,“方才我了解到一个意外清况,准确与否还拿不准...”“什么事?”“我在报上看到:昨天本地太宰府街一位老人被杀,死者叫横田。”“听您说过:拜访您父亲的那个人,名字叫横田吧?报上登的不太清楚,我又向熟悉的记者打听过,死者年龄与拜访您家的那位老人相似,我再去了解...”又是杀人...麻也子的脸色苍白了。杀人事件日期正是父亲离开福冈去香港的前夜。

  麻也子一瞬间打定了主意,她决计去香港找父亲!

第四章 去香港

1

  理查德。布鲁特被杀事件的侦查活动似乎已陷于停顿。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疑点澄清了。但也出现了使侦查工作发生混乱的因素。

  例如,从手枪发射的弹丸推断枪种方面,已经确认,从被害人身上取出的子弹直径与九四式手枪子弹相同。可是,又从被害人身后墙壁里找到伯莱塔28口径手枪子弹一发。

  也就是说,现场勘察结果表明;从两种不同手枪里各射出一发子弹。这种情况难以理解。

  与此同时,对枪响时间却提出一条新线索。

  关于判断犯罪时间,只有一楼事务员曾隐约听到钝性枪声的唯一旁证。

  当日下午五时过后,该事务员和管理人浅利贞雄留在公寓。这天是星期六傍晚,楼内人员稀少,也是证据不多的重要原因。该事务员还强调指出;由于电视机音响过大,不能肯定听到的是枪声,管理人浅利又年老耳聋,所以很难作菲常肯定的证实。

  然而,在公寓隔壁的唱片商店二楼,一位名叫保中的青年歌手曾进行歌唱录音。当重放录音时,两响枪声录在磁带上。虽然由于本人专心唱歌,没有听到枪响,但机器却忠实地留下记录。

  对录音鉴定的结果为;第一发下午五时二十分,第二发五时三十五分。

  可能正是从被害人身上发现的那颗弹丸和射进墙壁的那颗弹丸。

  然而,对第一发和第二发间出现十五分钟间隔的看法,侦查见解却不相同。

  事件发生后,筱田警部补不仅提供了有关侦查古代艺术品案件的经验,还以京都府警的身分参加侦缉总部工作。

  他与本府木村警部补配成搭裆。木村是四科同暴力团打交道的专家。二人平素来往关系很密切。二人确信有暴力团参与了事件。

  “对两只手枪并间隔十五分钟开枪又怎样认识呢?”筱田警部补问。

  这一问题在侦缉总部会议上也有不同观点。

  “我想从极普通的常识去考虑。就是说,威胁理查德。布鲁特的是两个人。一人开枪恐吓,另一人打死了他。”“是的,这是稳妥的分析。那您对房间外面上锁,又以为如何呢?”“只能认为是为了推迟发现的时间。”“我也这样想。被害人是作买卖的,所以他对钥匙很敏感。据说被害人对房间的锁非常注意!”筱田警部补说。

  事实上,从现场发现经过来看也是如此。公寓管理人浅利贞雄说,晚八点巡视时,没有疑点。晚十点巡视时,室内电灯亮着,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回答。

  “可是,”筱田又说,“我不认为是九四式手枪作案,这种手枪太陈旧啦!我想如果是伯莱塔,或可尔特、毛瑟枪,或威伯勒的话,还不难理解。九四式这玩意儿,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军使用的枪种吗?”“是的。还是将校军官使用的呢!我的怀疑是,近四、五年在暴力团活动中,没有出现过九四式。”木村回答。

  “弹着点不佳吗?”筏田问。

  “不,性能很好。不过,没听说又生产过这种子弹呀!”木村补充说明。这是筱田、木村两依警部补在侦查初期的谈话。

  侦缉总部似乎对他二人寄托了很大期望。让侦查古代艺术品案件的老手与对付暴力团的专家相结合,各有丰富经验,可以把涉及双方面的事件迅速搞出眉目。在安排上,也特许两人放手行动,看来已经取得效果。

  老练的刑事警察的优点在于不仅能在日常活动中抓到确切的情报,而且还能发挥第六感官---头脑思维的作用。

  就在此时,二人访问了京都古董商中国人郭洪勋。

  这次走访,由筱田担当主角。

  “这个姓郭的,”筱田对木村说,“是同行中消息最灵通的人。据说此人办事稳妥,暗地也不干违法勾当。但也许是人缘好吧,很多情报集中到他手里。理查德。布鲁特也很巴结他,咱们同他谈谈,能得到些有价值的材料就好啦!郭氏事务所设在四条河原町的一幢楼房里。

  它共有三间雅致的房室。其中一间是展览室,在装饰豪华的橱柜里,陈列着一些木村警部补不熟悉的中国艺术品。

  把名片交给女办事员后,二人欣赏起陈列品来。

  “这些东西很名贵吧?”木村警部补问。

  “不,这儿陈列的,价值只在百万日元左右。珍品一定是单独存放着的。瞧,这是特别好的端溪砚!”筏田看着橱柜里的砚台发出赞叹。由于多年和美术品打交道,他练就一副好眼力。

  “欢迎,欢迎!筱田先生,好久不见啦!”

  胖胖的郭洪勋走了出来。用“德高望重”这样的言词形容他,也不为过。

  他体魄健壮、举止文雅。

  “请,请!”郭氏把二人让进隔壁房间。

  室内的桌、椅和挂在壁上的画... ...都其有中国特色。“筱田先生,您在侦查理查德。布鲁特事件吗?”郭洪勋开口了。他那保养极好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微笑。

  “真灵通,让您一语道破啦!”筱田答。

  “我想您也该来啦!真可叹。布鲁特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啊!”身着中国服装的女职员端上了茶。一股芳香沁人心脾,杯里沏的是广东茶。

  “打扰您,想了解一下案犯的线索。您听过布鲁特在交易上有什么问题吗?”筱田问。

  筏田的话很有礼貌。凭郭先生的为人,想必能讲出一些情况。

  “是啊”!郭氏沉思起来。

  “不管怎样说,布鲁特先生在交易上有些不择手段,总使人认为他好惹事生非。近来没有听到什么!”郭氏用地道的日语有板有眼地、慢慢地回答。筱田有些失望了。木村想,当刑警的人,无论对什么话,都应冷静思考,喜怒哀乐应不形于色。筱田警部补这样直率,看来很信任这位郭先生。

  “布鲁特先生因为交了好运很高兴吧!听说他从香港陈子谦那里接受过委托... ...”“香港陈子谦?”“筱田高声重复说,”那是唐三彩吧?“他连忙追问。

  “不愧是行家,筱田先生很知情啊!香港陈氏家族是极有钱的阔人!香港象样的高层建筑,都是属于他的。收集一些唐三彩,他不会吝惜金钱吧。”郭氏微笑着回答。

  “是啊!传说他有过这样大话,要靠金钱的力量,把散失世界各地的唐三彩,统统集中到自己的手里!难道日本也有唐三彩?”筱田神色诧异地问。

  “是啊!照理说博物馆或美术馆以外地方,不该有唐三彩这样珍贵的东西。陈子谦也仅是收集一些唐三彩啊!我想不明白,才去问了布鲁特。但他不回答,守口如瓶。”“不过,如果和陈氏谈生意,动用五亿、十亿日元的大数目也是常事啊!当然,底细谁都不肯露,但,布鲁特却说:“我自有打算”“”嗯。“筱田抱着胳膊沉思起来。布鲁特的话一定事出有因。出事那天的现场调查,筱田在场。他注意到,理查德。布鲁特的书架上,摆放着很多有关唐三彩书籍和照片。当时没细想,放过了。双方又做了无拘束的闲谈,筱田和木村才向郭氏告辞。

  “那唐三彩,是什么东西?”木村警部补在归来的路上边走边问。

  “是唐代陶器,在日本可就算国宝啦!香港的陈氏家族,是个被称为”陈的香港、香港的陈“这样有名望的华侨。这位陈子谦是以狂热地收集唐三彩而闻名于世的人物!”“他是资本家?”“比一般资本家还有钱,可谓超级资本家!香港华侨拥有的私人财产,和一般日本人有天壤之别。至少也在”兆“以上。”“噢,”木村随便附和一声,他对“兆”这个数量没有具体估计。

  “那唐三彩在这事件里... ...”

  “我考虑过这不大可能...这是什么时候,日本还保藏有珍贵的唐三彩!当然不是指美术馆,但如果布鲁特以它为目标有所活动,人们当然会想到,日本民间也许有唐三彩!”古代艺术品知识极贫乏的木村警部补,对唐三彩的价值已有一个笼统的印象。以五亿、十亿这样的数目成为杀人诱因,就足够了。

  总而言之,与事件是否有关且当别论,在走访郭洪勋时,确实抓到一个重要情报。当然,如果把唐三彩当作突破口,还是一个微不足道、过于抽象的情报。

  常与暴力团打交道的木村警部补,也搜集到一些情况。

  翌日,在侦缉总部。

  “有个值得一听的好消息。”木村悄声告诉刚来上班的筱田,“迄今为止,目标一直盯在志村组这个暴力团上啦!我想,这没有错。近来他们因与关东方面的羽黑组间发生冲突而处境不好。这是”争活儿“和争地盘。从眼下志村组状况来看,什么事也干不成,我倒怀疑起羽黑组了。”“噢!”筱田警部补点头。

  “听说是志村组的”大活儿“被羽黑组夺去啦!消息是从下层人员里传出来的。”“嗯,什么”大活儿“呢?”“是呀!我打算探听一下。”“对志村组?”“不!”“那就是羽黑组啦?”“不!目前双方都采取了硬梆梆的防范态势。即使接触,也要碰壁。那些家伙的嘴也极严。暂时放过他们,先找别的中立组织。京都本地有个安井组,管事的叫甚兵卫,是世袭的无赖头子。他利用给万国博览会招募工人的机会,扩大了本地势力,组织了个介于志村组和羽黑组之间的全国性团体。这个甚兵卫,我老早就和他有联系。”二人访问了安井组。

  东寺附近,堂堂正正地挂着安井建筑股份公司招牌的二层楼房,就是安井组总部所在地。

  乍一看,这里和一般正经的企业没有区别。

  甚兵卫年逾六十,从外表看是个温厚老人。但他就是人所共知的无赖头目。

  “您很够朋友啊!听说您一向以义气为重。”甚兵卫对木村说。

  “请多帮忙。”木村直率地盯着甚兵卫说。

  “老朽愚见,这事与志村组无关!”甚兵卫开门见山地回答。

  “嗯,那么羽黑组... ...”木村有意让甚兵卫多谈几句。

  “这话如今老朽开口,怕有些为难啊!”甚兵卫淡淡一笑,脸上浮出难以冒犯的神情。

  “老朽如今二分守旧、八分图新,已经干上了正儿八经的建筑业,所以才向二位交底,但也要留下点义气啊!”“明白了!”木村有意让了一步,“那么,再向您请教一个问题。”“什么事?”“最近,听说志村组和羽黑组之间,为”争活儿“闹翻啦,那究竟是什么”活儿“呢?”“真难言啊!”甚兵卫眼里闪着光,“简单说一句,羽黑组从志村组手里抢去一件”大活儿“。”“与理查德。布鲁特的被杀有关吗?”木村追问。

  “有啊!在油水大的”活儿“上,布鲁特和志村组分了手,却与羽黑组搭上啦!就说到这吧!”甚兵卫缄默了。

  “收获很大!甚兵卫每次都这样坦率地谈话吗?”归来路上,筱田问。

  “几乎是奇迹!不过,不要相信他会把同伙的事完完全全地端出来。甚兵卫心里掌握着向我们提供情报的分寸。”“那又为什么?”“甚兵卫有个儿子叫弥吉,他很想让儿子把安井组变为真正企业。所以近来打算把暴力团解散。他向我试探过。甚兵卫讲真话的原因也正如他所说的:做父亲的不希望别人再用有色眼镜看待儿子一代!可以认为这也是给我们的报答。”“内幕如此!”筱田情不自禁地说。

  “这个情报很重要。如果甚兵卫说的是真话,那就必须把目标从志村组移向羽黑组啦!”这是有采纳价值的情报,完全可以作为重要议题提交侦缉总部。

  说来也巧,好象要从侧面证实郭洪勋和甚兵卫两人的情报似的,就在这一天,收到了两封匿名信。

  一封寄到侦缉总部。一封寄到筱田警部补家里。

  这一事件的侦查工作以此为转机急速地铺开了。

  寄到侦缉总部的信这样写着:

  “杀害理查德。布鲁特的罪犯是羽黑组的内田稔!警察先生,你们干嘛总是呆头呆脑... ...”寄到筱围警部补家里信写着:杀害古董商的罪犯住址、姓名如下:东京都世田谷区东松原町三段二一六号砂原勇造这两封信在侦缉总部引起的活跃气氛自不待言。竟出现了砂原勇造这个新人物。侦缉总部立即向世田谷署紧急联络并且,加强了对羽黑组内侦,监视名叫内田稔的组员。一段时间处于僵持状态的侦缉总部,又恢复了生气,开始活跃起来。翌晨,等待世田谷署答复的同时,侦缉总部召开紧急联席会议。

  会场充满热烈气氛。但仍是筱田警部补的见解左右会议动向。

  “冒昧得很,我来向诸位谈谈看法。首先,关于俩封信的问题,我认为发信者不是一人... ...”侦查员们全神贯注地听筱田讲话,每个人眼里都在闪光。

  “理由是,向我家里发信的人,一定很了解我在侦缉总部的任务。这封信里,提出罪犯名叫砂原勇造。寄到侦缉总部的信里,则检举了一个暴力团的成员。”“据了解,最初作为侦查目标的志村组,因理查德。布鲁特另有新欢,已与羽黑组分道扬镳。”“因此,从现阶段掌握的情况判断;写信给侦缉总部的是志村组,写信给我家里的是羽黑组的人。”讲到这里,会场发出一阵轻微骚动,或许由于筱田警部补过于独断了吧!“”那么,您认为这两封信中提到的内田稔和砂原勇造,哪一个是罪犯呢?“侦缉总部部长问。

  “这... ...”筱田的话停了一下,“目前还不清楚。但据侦查员昨晚报告,内田稔己逃跑,砂原勇造也出走国外。两人的嫌疑都很大。

  “砂原恰巧是去香港。而布鲁特又接受了代香港华侨陈子谦收集唐三彩的委托。估计此事与本案有着微妙的联系。”“不过,我要申明,根据目前掌握的材料,把案情描绘到如此程度,当然存在假设成分。”“案件的最终解决,有待于彻底追究内田稔和砂原勇造... ...”说到这里,侦缉总部部长轻轻点头示意筱田暂停讲话。部长收到了世田谷署的便函。

  “世田谷署发来通知,砂原勇造有个女子大学毕业的女儿叫麻也子,今天从福冈坐飞机去香港啦!”侦查员纷纷交头接耳。

  “还有一事,她与未婚夫菅原哲夫同行。菅原是西部大学的研究生。”追寻父亲,女儿和她的未婚夫同去旅行---这个事实使侦查员们的头脑里浮现出新的设想。

  会议结束不久,筱田警部补和木村警部补一道被侦缉总部的干部们叫住。“在公开的场合,或许很难把全部判断讲出来吧?对本案涉嫌者和作案动机,二位还有什么想法吗?”部长看着二人问。

  “刚才和木村警部补交换了意见,砂原勇造究竟何许人也,现阶段尚难判断。”筱田警部补说。

  “先谈谈二位想法好吗?”

  “那我来说吧!”筱田看了木村一眼。木村点头。

  “我以为:不管是羽黑组组员内田稔,还是砂原勇造,确实都曾在理查德。布鲁特被杀现场露过面。他们使用了机种不同的两种手枪。”“理查德。布鲁特和二人发生了争执。结果,其中一人把布鲁特击毙。”“合谋杀人吗?”“看来不象。不久前,砂原勇造住宅遭到歹徒的袭击。东京是羽黑组的大本营。总之,砂原勇造是羽黑组和理查德。布鲁特的共同追逐目标。”“为什么?”“这只能想象!我看倒可能由于砂原勇造保藏着唐三彩或与唐三彩相仿的高价古董。”“那么,也可以认为勇造受到了理查德。布鲁特和羽黑组的威胁吧?”“是的。因此才遭到袭击。”“这样一来,砂原勇造作为罪犯这点... ...”“我也这样想。九四式手枪这种东西,如今在暴力团中间没有使用过。如果砂原在战争期间曾在军队服役,恐怕就是他的吧!”“因此,砂原勇造出走香港。”“正是如此。香港是最理想的隐身之地。过去,在K银行巨款拐骗案中,罪犯就是在香港把别人的护照搞到手后,飞往法国去的。”“假如,还是假如...砂原勇造带着唐三彩的话,就可能与陈子谦直接交涉。他就可能捞到几亿日元。”“那么,砂原勇造是为了直接交涉才飞往香港的了!”“是的。”“反正他是重要嫌疑犯,即使追到香港也要把他抓祝”“他落脚的地方,或者他的女儿... ...”“我也这样想。刚才干部会上已经决定了。筱田君驾你到香港一趟...”“让我!”筱田警部补吃惊地瞪圆眼睛。

  “本打算请木村与你同去,但正如你们所了解的,预算不足。筱田君,加劲干吧!把罪犯抓住,挽回国际都市京都的声誉吧。”

2

  发生在福冈郊外太宰府的横田顺王被杀事件,由于线索模糊不清,使福冈县警总部陷入困境。

  横田顺三,六十岁,孩子都已长大,分别在重要的公司供职,并且都有一个美满家庭。他靠子女六人的补贴和退伍军人抚恤金,过着悠闲的隐居生活。他和老妻相依为命。这是一对融洽的老夫妇,邻里的品评也很好。

  横田顺三是晚上八点钟左右,在太宰府都府楼遗址遇害的。现场调查证明是枪杀。

  出事时,在附近有人听到了枪声,所以判断出准确的作案时间:六月二十五日,晚八时十分过后。

  从横田顺三住宅徒步去都府楼遗址约需七分钟。

  侦缉总部向横田顺三的老妻秋子了解到的横田被杀前后的情况如下:快到晚八点时,横田家的电话铃响了。是顺三接了电话。妻子秋子在厨房里听到他高兴地在电话里谈着。

  “什么?请到家来吧!条件如何还要商量嘛!”横田顺三回到卧室,换上外衣准备出门。

  “哪儿去呀?”秋子问。

  “到附近去一会儿。”

  “下围棋吗?”

  “不。”

  横田顺三一向讨厌妻子对自己的事情多嘴多舌。所以,秋子既没介意,也没向外送他就回厨房了。

  从门口又传来横田顺三的声音,“也许凑齐的钱能到手,简直象过险桥啊... ...”这是秋子最后听到的横田顺三的声音。

  晚十点左右,巡警在都府楼遗址发现了横田顺三的尸体。

  “那么,你知道你的丈夫为什么事出门吗?”调查人员“不。他从来不向家里谈他的事。”“那么,谁找他的呢?”“想不出是谁。”“据你讲,横田顺三好象说:“也许凑齐的钱能到手”你看是什么意思?“”不晓得。“秋子回答。

  看来再也无可询问了。调查人员从秋子这里无所收获。

  这一事件,是经过周密预谋的枪杀事件。

  本来估计容易查清的侦缉总部,却由于案情搁浅,出现焦急情绪。

  对横田顺三的儿子、女儿进行的调查,也没有任何效果。但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情报。

  县警总部派小笠原警部担任横田顺三被杀事件侦缉总部的副部长。

  每当发生案件,警察官总是没日没夜地忙碌,回家自然也要晚了。第三天,小笠原警部回到家时,是夜里十一点多钟。

  出来迎接的妻子告诉小笠原,”后院的相良先生说有要事,一定要见你。“今天太晚了,十一点多啦!”“他好象要说有关横田老人被杀的事情。”“什么?”满脸倦意的小笠原立刻兴奋起来。

  “你看,人家还没睡下!”妻子从窗户向后面望着说,“还点着灯哪!”“好!给他添麻烦啦。我去吧!”小笠原警部匆匆披上外衣,从后门跑出去。

  在被杀案件的调查因情报不足而停滞不前之际,任何蛛丝马迹也不能漏过。

  除作为邻居的相互应酬外,小笠原警部与相良信雄还有很多亲密交往。辞去教师职务过上了悠闲自在退休生活的相良,在日本将棋方面有三段的功夫。

  当警察官受到职务影响,作为一种兴趣,酷爱围棋、将棋。小笠原警部偶而在对方让两子的情况下和相良对弈。

  性情温厚的相良,深得小笠原好感。

  门铃响过,相良探头出来。

  “天这么晚... ...”小笠原警部客气地说,“横田案件...”“啊,请进,请进!”小笠原警部被邀进客厅。

  “我担心认错了人,心里有些踌躇。我年青的时候,碰见一件奇怪的事情。那时,遇到一个叫横田的男子。”“我在报纸上看到横田顺三的照片。我确信他就是年青时候遇到的那个人。”“那件事,非常不可思议,所以横田的相貌始终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知道三十二年前的那件事和这个横田被杀事件之间是否有联系,也许没关系吧!可是,平常您说,即使是极小的事,也可能意外地对案件有用。所似,我想告诉您。”“谢谢。那么,您三十二年前究竟经历了什么事呢?”小笠原警部问。

  “这是一件迄今为止,仍使我百思不解的怪事。”相良再一次把搁在心头的话讲了出来。

  那是:

  ----------一九三九年;

  ----------故宫博物院;

  ----------盛唐室发生的中国人消失事件;----------还有唐三彩... ...听完全部情况,小笠原警部仍然迷惑不解。了解这件奇怪的事情对眼下侦缉横田被杀案件究竟有何作用?“无论如何,这总是三十二年前的事情呀!即使作为参考情况向侦缉总部长报告,他也下不了决心。

  小笠原警部的踌躇似乎影响了相良。相良不安起来。

  “实在对不住,为这些无聊的话,叫您深夜来访,真是过意不去!不过,为了供您参考,我还留个札记,您有兴趣的话,请拿去看看。”深夜,小笠原警部回到自己家后,仍然想着相良的话。

  他取出札记读了起来。

  标题是“不可思议的事”。

  读了一遍,觉得确实有趣,只是与眼下案件的关系太远了。

  第二天,他会见横田的寡妻了解死者的经历。

  “是呀!丈夫年青时,曾应征入伍,当过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警卫。他很喜欢北京,回来后还经常讲起北京情况。”与相良谈的情况有些吻合。

  然而,侦缉总部长听后却仍迷惑不解。

  “我总觉得那些事扯得太远。我想,那也不过是老人忧郁的怀旧之谈,不科学呀!”若仅就此而论,小笠原警部也和总部长有同感。在四个人八双眼睛的注视下,一个人怎能凭空消失呢?二、三天后相良的话竟有了现实意义。这是从死者横田顺三身上取出子弹后开始的。

  ----------九四式手枪。

  在京都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被杀事件中使用过的手枪,经过报纸大事渲染,已成为世所周知的枪种。

  不难证明,它和京都古董商被杀事件有关。

  那天,福冈县警和京都府警之间的直通电话,一直没有间断。

  三十二年前北京故宫博物院发生的事件,理查德。布鲁特案件等等,都作为与唐三彩有关的事项联系起来了。“砂原勇造”这个名字也被突出出来了。小笠原警部重新向横田寡妻询问情况。

  “你从丈夫口里听说过砂原勇造这个人吗?”横田寡妻想了一会儿说,“没有。”“那你丈夫的战友里,有叫宇佐美的人吗?”“不记得啦。”“还有,叫和田的人呢?”小笠原警部把相良信雄札记中提到的与故宫博物院事件有关者的名字一一提出。

  “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横田寡妻说,“丈夫在世时,每逢过年都和旧军队时代的朋发、官长交换贺年片。那些连面也没有见过的人,即使听说过名字也不一定记得。丈夫每年都把这些贺年片整理起来,一张也不丢失。如果找到它... ...”“拜托了。可以把贺年片拿出来吗?”在横田家明亮的客厅里,侦查员们开始搜寻贺年片。找到了和田和栗林的明信片。没料到白费力气,这两张明信片竟是他们亲属发来的讣告,上面分别写着:栗林太郎,陆军少佐,一九六一年二月十日死亡,和田仙一,一九五○年一月四日死亡。

  似乎很有价值的当事人,曾经是横田上司的栗林少佐和和田曹长都先后死去。这就是说,北京故宫博物院事件的当事者,除上等兵宇佐美外,全都死亡。但宇佐美的名字在书信里却没见到。

  以九四式手枪为中心,京都府警、福冈县警,还有世田谷署之间,开始了密切的联系。

  “砂原勇造”这个名字却把一些事件串连起来了。

  福冈县警的侦查员,走访了砂原勇造在福冈的住宅。从他的兄长那里听取陈述后,查明许多事实。

  回署后,侦查员激动地报告:

  “上等兵宇佐美就是砂原勇造!”

  “什么?”小笠原警部不由地跳起来。

  “砂原勇造原名宇佐美勇造,退伍回到福冈后,成为砂原家的养子。”围绕唐三彩发生的不可思议事情的当事者上等兵宇佐美,就是砂原勇造!于是,全部线索都集中到砂原勇造身上。

  “怎么办?”小笠原警部问侦缉总部长。

  “先和京都府警取得联系!”总部长回答。

  两小时后,确定了对策。

  “以目前掌握的证据,是否能签发逮捕证,还需要向地方检查官探询。

  但是,重要嫌疑者砂原勇造的活动范围已经扩展到香港、台湾,也就是已经到国外了。这就涉及到国际法规了。即使不发出逮捕证,也要采取强制送还的措施!”有关部门命令由筱田警部补和小笠原警部一同前往香港。发现砂原勇造时,采取强制送还的方式带回日本。

  从这个指令中可以看出,在作出强制送还嫌疑犯的决定时,还包含有巧妙地消除府警、县督势力范围之争的因素。

  作完预防接种的小笠原警部,深感从国外拿回重要嫌疑犯的责任重大。砂原勇造究竟躲在香港何处。尚未得知。这是大海捞针似的追踪!羽黑组的事务所设在东京八重州口楼房密集的街道上。据说,这个暴力团与右翼组织有联系。头目羽黑圭介是个约四十岁的久经风霜的精悍男子。

  打清晨起床后,他就心绪不宁。昨晚,他住在事务所。从各地接踵而来的警察使他一夜未曾合眼。

  刮过胡须,又换上华贵的西服。他脸上露出一股凶狠的表情。“阿伸。”他直呼部下的名字。

  “在!”一个稍胖的男子来到身旁。

  “内田这家伙胡搅乱干实在混帐。”

  “对!”

  “后来还躲在福冈吧?”

  “是!”

  “干掉他。”

  “嗯?”

  “咱们危险啦。”

  “是!”

  “快些解决掉。”

  “是!”

  “砂原的女儿那里也布置好了吧?”

  “准备好了。”

  “看情况,把姑娘也干掉!”

  朝阳照射在羽黑圭介左颊隐约可见的伤痕上。

  他们并未谈到砂原勇造。

3

  市村哲三教授倚着书斋沙发吸着烟。

  晚上八时,有客人来,要接待一下。

  今天,该写《伊朗三彩》的续篇,可是,出于礼节的关系,需要应酬一些客人,他不得不放下写了一半的文章。

  四、五天以前,友人介绍的一位来访者,竟是个莫明其妙的男子。今天,又有位中国客人要来。写作中途撂笔,这对市村教授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写得正起劲啊!但,今晚的客人却难以回绝。来客名叫王子孟,是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收藏股长。

  三年前,市村教授访间台湾时,碰巧该博物院展出唐三彩。当时,他受到这位王子孟股长的多方关照。后来的二、三次访台,亦是如此。王子孟是日本早稻田大学中途退学的留学生,能讲一口流利的日本话,也颇有见识,每次见面都使市村教授有些收获。打那以后,在交换资料等方而,也曾得到他的合作。市村教授感到,王子孟对自己私人方面很讲情义。所以,是一定要会见的。不管事情多忙,也不可回绝。

  他们经过几次接触,可以说已经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一次,二人在台北一家饭店对饮。

  谈论过与工作相关的中国古代艺术品后,话题转入闲聊。“我想,请市村先生看我这个地方有些失礼。”王子孟有些踌躇不安地说着,轻轻地挽起上衣袖口。“啊!”市村教授吃了一惊。

  在王的手腕处,有一条很深的伤痕。虽然随岁月的流逝,表面已经愈合,但仍可椎断出受伤时的残酷情景。“这是... ...”市村教授问。“如今说来,已是往事了。这伤疤,真有些来历呢!”王子孟以中国人特有的那种幽默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席话。“这是很早以前的事情。贵国军队占领北京前夕,我们决心保护民族文化遗产,打算把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艺术品运往重庆。”“当数量庞大的艺术品转移时,贵国军队加快了进击速度。所以扔下了很多古代艺术品。”“我们制定了计划,打算把那些遗留下的艺术品,也就是处于日军管理下的艺术品夺回。”王子孟又微笑了。“噢。”市村教授发出叹息声。在这样的谈话中,他品尝到战时秘闻的趣味。

  “我当时血气方刚,充满了爱国主义的激情。因为我的父亲长期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工作,所以使我对作为民族边产的艺术品挚爱程度比别人更强烈。父亲早已逃往重庆。我们留在北京的四、五个志同道合的年青人,一心想夺回古代珍品。”“也许都是学生的缘故,办事不够慎密。这个计划泄露给贵国宪兵了。结果,落了个悲惨结局。为筹划此事,我曾几次去故宫博物院侦查,终于引起怀疑。一个月后,被贵军宪兵逮捕。”“毫无疑问,我一句供词也没有。伯父是临时政府要员,靠他庇护总算没丢掉性命,被释放出来了。”“这个伤疤,就是被宪兵拷打的后果!”王子孟闭口了。听了这些,市村教授倒忐忑不安起来。

  “啊!”看到市村教授的表情,王子孟连忙说,“市村先生,莫要误会。

  我并非怀恨才谈这些情况。既是战争,总会产生种种罪恶的。这倒给我留下了一个有关古代艺术品的回忆。”“在混乱中,三件优秀的古代艺术品不知去向。”“那,是你的同志夺回去了吗?”市村教授问。“不,下落不明。它是最好的三件东西,唐三彩... ...”“唐三彩?”“是啊!一只龙耳壶、两只彩碟,总共三件。这三件,恐怕在全部珍藏的唐三彩中也算是出类拔萃啦!至今不知去向。”这就是和王子孟的谈话。

  市村教授作为一个日本人,面对王子孟手腕处的伤痕,表示深刻反省。此时此刻,他一心等待着王子孟的来访。中国人一向时间观念强。晚八时整,门铃响了。家里人先迎出去。市村教授也换好礼服。“王子孟先生到啦!”妻子通知他。

  市村教授步入会客室。

  头上长满刺眼的白发、高身材、五官端正的王子孟站了起来。表现他本人特征的眉旁小疣依然如故。

  “噢,”市村教授特意用中国话和客人寒喧,“请坐,请坐。”市村教授和王子孟已是至交。“好久不见!”王子孟边用流利的日语寒喧着,边坐到沙发上。

  “先生的研究论文一《唐三彩和伊朗三彩》,我拜读过啦。”王子孟说。

  “文字很粗糙,还请王先生赐教!工市村教授谦虚地回答。

  “不可多得的杰作呀!这一、二年,贵国到台湾的人数猛然增加。故宫博物院划进了观光路线。游客云集,真令人兴奋!”“是吗?我也很受鼓舞。现在又展出什么呢?”据说台北故宫博物院珍藏着三十万件珍宝古玩,展品每三个月更换一次,每展一轮约需十年。真是东方手屈一指的大型博物院!它的建筑外观壮丽、展品丰富。日本来的观光客人能去此处参观,就是对市村教授来说,也是件快事。

  王子孟安静地喝着果汁饮料,市村教授发现他与往常有些异样。如象前几次来访,他早会针对论文要旨侃侃而谈了。王子孟待人彬彬有礼,但对于古代艺木品方面的看法,固执己见达到惊人地步。

  “您此次是公出吗?”市村教授问。

  “不,有件要紧的事情...”王子孟吞吞吐吐地回答,隔了一会儿又说道,“先生,实在抱歉,我想打听一下。有个叫砂原勇造的人,最近拜访过您吗?”“怎么?”王子孟的问话如此直率,倒令市村教授惶恐起来。

  砂原勇造确实来拜访过。他是市村教授的好友、书法家池村瑞山介绍来的。尽管市村教授在此期间能推迟的会见都一概回绝。但,此次是池村瑞山专门打来电话,要他无论如何见上一面。这就令他无法回绝了。此次会见,竟给市村教授留下一种奇妙的印象。除去这种印象之外,假如对砂原勇造这个男子加以品评的话,真难说有何失礼或不够检点之处。不过... ...拿着砂原产业经理名片的男子,刚见而就显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在您百忙之中前来打扰,实为抱歉!”他把这话重复三次后,又接着说,“鄙人学识浅薄,即使说出一些愚蠢的话;也请多加包涵。”这话被他重复多次。

  市村教授有些不耐烦了。

  随后,砂原勇造东一句、西一句地问起来,净是些今市村教授难以答复的问题。

  “先生,战争中夺取的战利品,在何种情况下才是合法的。”“什么?”。“举一个明显的例子。比如,此次战争,苏联夺去齿舞、色丹诸岛,如果是艺术品呢?”“战胜国可以掠取战败国的艺术品吗?”市村教授对砂原勇造的意图迷惑不解,对这些问题,他也没有专门研究。“您的问题我还不太明白。您是否想了解如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进驻我国的美国军队,掠走日本国宝玉佛龛之类的事,是否合法呀?”“对,对!”砂原勇造频频点头。“这是有关国际法的问题。实在讲,我也弄不明白。我想,应该从良心上、从国民对民族遗产的挚爱心的角度来考虑吧!倘若法兰西战败了,印象派大画家雷诺阿的全部作品都被别困夺走,不能想象法国会沉默吧?”“是的...”砂原勇造赞赏地说,“”该撒的东西应该还给该撤“,对吧?”“还有...我想,还有细微的差别。战争的胜负且当别论,偷窃是不行的!”“对!偷窃是另一回事!”砂原勇造满意地拍起膝盖。市村教授对这位砂原先生的人品,开始有了新的看法。魁梧的体格、端庄的仪表、华贵的服装---尽管外表如此,讲出话来却令人扑朔迷离。

  “说起来,先生,”砂原勇造换了话题,“鄙人言语唐突,也许令人见笑...”这样的开场白后,又说出使市村教授目瞪口呆的事情。一九六九年十月,在对冲岛的遗迹考察中发现唐三彩陶器口缘部位的碎片十八件。而上次考察时发现的四件碎片也鉴定为唐三彩碎片。进行整修复原后,这十八件和上次的四件恰好对合起来。出土时发现,前四件位于七号遗迹,后十八件位于五号遗迹,两处相距二十米。为何同一整体上的碎片却在不同的位置上出现呢?这个谜,在当事者间议论着。砂原勇造却提出一个新观点。

  “先生,我有个外行的看法。我曾向福冈警察当局调查过,在冲岛上曾发生过大规模盔掘。”“盗掘?”“对,那是发生在大正时代的事。记录散失了。当局只发现盗掘痕迹,还没成为刑事案件。但依我说,正是盗掘的缘故,才使唐三彩的碎片七零八落分散两地。”市村教授十分惊愕。真是个奇特的想法!但,砂原勇造却是一本正经地摆出了这番道理。市村教授沉思起来。

  蓦然,他脑海里闪过这样想法:“若说盗掘,不是也有点道理吗?”市村教授虽未介入冲岛遗迹考察工作,然而,作为一位古代艺术品首屈一指的专家,也对考察工作给予了充分的关注。他反复看过冲岛考察报告,去福冈出差时,又细心地听取了考察人员介绍情况。

  据说,冲岛出土文物都埋藏在接近地表之处。夸大些说,很多地方一拨开腐叶枯枝,就会发现。

  冲岛与世隔绝,却保护了古代祭祀遗品。但也使它们处于容易被盗掘的境地。

  这个想法尽管有些奇特,但对砂原勇造的推测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加以推翻!从砂原方面来看,他对对方产生了错觉。他忘记了学者只重实证这个基本原则。

  “我看倒不失为一有趣的见解,”市村教授说,“是的,盗掘是一种假想,我很难表示当否啦...”市村教授委婉地给以拒绝。

  “对,学者应该慎重埃”

  出乎意料,砂原勇造也坦率地表示理解,“我想下一个问题也会使您不好回答。先生,冲岛上还会残留着许多祭祀遗品吧?”“或许是... ...”市村教授笑了,他觉得此刻的微妙处境,有些象回答小学生的提问一样。

  “还要对冲岛遗迹考察吗?”砂原勇造轻松地换了话题。他似乎对市村教授的反应毫无觉察。“或许能...没有听到具体计划。”“是吗?”砂原勇造陷入沉思。谈到这里,市村教授深感招待这样的客人已经成为负担。至少可以说,这不是一位对自己的囊括毕生心血的研究论文有所补益的访问者,不过是个给自己添麻烦的客人罢了。

  最后,砂原勇造拿出一张照片。

  “先生,看了照片您知道这个唐云彩的价值吗?”已经颇不耐烦的市村教授,听说有关唐三彩的事却不能不关注,尤其是实物照片。

  教授把膝部移近一些。

  “哦!”只看一眼,市村教授就怔住了。

  多么瑰丽的唐三彩!可以说,这是最优秀的珍品。说也奇怪,这个唐三彩竟是市村教授从未见过的。

  市村教授几乎看过战后各国公布的所有唐三彩照片。他努力回忆,他确信眼前这个唐三彩真的不曾见过。

  照片上是件龙耳壶。

  因为是黑白照片,故分辨不出它的色彩。然而,即使仅从它的形态来判断,市村教授也可以肯定它是绝好的珍品。

  “这是您...?”市村教授几乎有些口吃,不住地赞叹,“真是好东西呀!”“能值多少钱?”“无价之宝!若让我买下它,即使付出十亿、八亿日元,恐怕也不会吝惜。”“明白了!”砂原勇造心满意足地点头。

  “这...您是...在哪...?”市村教授急于探究底细。

  “这是幻象中的唐三彩!”砂原勇造回答。

  与教授会面以后,砂原勇造第一次用从容不迫的声调谈话。大概是从教授的目光中,了解到这件唐三彩的价值后滋长出优越感所驱使的。

  “它总有一天会公诸于世,”砂原重复说,也许能从冲岛找到。“市村教授意外地听到这种带有戏滤口吻的回答,心里很不痛快。

  “给您添麻烦啦...”

  砂原勇造一边有礼貌地告辞,一边把带来的礼品留下。在点心盒的底层,悄悄地放上了一叠数目不小的钞票,作为酬谢... ...听完市村教授的话,王子孟微妙地摇了摇头。

  “接待这样古怪的客人,我还是头一遭!”市村教授补充说。

  “那个叫砂原的人,没说要外出旅行吗?”

  “没有。”市村教授否定了。

  “那么,简单地说,您认为这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王子孟问。从这问话里很难猜出他本意如何。“看来象是好人,态度也很认真。不过,按常理讲,他提的问题似乎很不着边际,令人难以回答。”市村教授说。

  事实上,当市村教授仔细地回想了会面情景后,他发现自己对勇造提的各种问题,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人有教养吗?”

  “不能说没有。不过,不如说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令人注目的中、小企业头头的风度。”“他理解唐三彩的魅力吗?”“这...”市村教授寻思一下回答,“他取出唐三彩照片时,目光很敏锐哪!唐三彩的华美,不是曾使无数见过的人们都为之倾倒吗?”“啊,我失言了!”王子孟说。

  这次,轮到市村发问,“王先生,您和砂原勇造有些关系吧?”象是被击中了要害,王子孟默然不语。

  “先生,”过了一会儿,王子孟说道,“我或许有些唐突,有些事稍后再向您说明好吗?”“那也好。但那个唐三彩... ...”王子孟打断教授的话:“明白了。龙耳壶这样的珍品,恐怕在唐三彩中也绝无仅有!”王子孟目光紧紧地盯视着市村教授,接下去说,“如果真是战时劫走的东西,那就要不借一切地夺回。这关系到我国民政府的声誉... ...”王子孟的脸上现出一股怒气。这对这位温文尔雅的男子来说,真是罕见的事。

  市村教授困惑不解了。

  谈话中扯到“国民政府”这种字眼,令人不快。对于学者来说,没有顾及国际政治的必要。最近,市村教授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接连不断的出土遗迹,十分关注。

  听到“国民政府”这个词...市村教授皱起了眉头。

  但在王子孟的脸上,怒气仍未消散。

4

  机舱内,告示板上的禁烟标志撤消后,乘客们产生了一种安定下来的感觉。

  从福冈出发,飞往香港的七五一次客机,将在晚七时左右抵达香港。

  麻也子放倒坐椅靠背,身体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

  回想起这七五一次客机,父亲勇造前几天也应该是乘坐了这个班次。

  麻也子向旁边的坐位望去。

  菅原哲夫正处于假寐之中。出发前,因为必须赶出研究论文,所以他一连干了四个通宵。也许此刻他仍未消除疲劳吧?麻也子觉得;只要哲夫在自己身边,她就感到有依靠。在父亲周日发生这一系列事件后,她和哲夫的心更加贴近,爱情日趋加深。

  现在的麻也子,已经不能设想离开哲夫生活。

  麻也子合上眼睛。

  她想到直至行前哲夫给予自己的多方体贴,如同一股热流流遍全身,顿时无限温暖。

  当麻也子在电话里把去香港追父亲的想法告诉哲夫时,哲夫惊讶地反问:“您只身一人去吗?”“是的。”麻也子回答。

  在事态紧迫的情况下,麻也子和福冈方面联系要事,几乎都是用电话进行的。

  “香港那里主要讲英语和广东话,您的英语没问题吗?”“我心里没底,也顾不了这些啦!反正我要去香港找爸爸。”“我理解您!”简单地谈了这些话后,电话便挂上了。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哲夫打来电话。

  “我决定和您一道去。”

  “啊!”

  “我已经取得学校方面的谅解,爸、妈也赞成。”“那...”麻也子十分感动。

  一个人去香港旅行,心里确实有些不安。如果两人一块儿去,也使麻也子对这种既耗时日又要付出高额旅费、住宿费的旅行难于启齿。

  “我早有去香港观光的夙愿,此次您又有要事前往,真是一举两得啦!哎------,护照和签证办妥了吗?”“明天去办。”“那我的手续就先在福冈办啦,香港那里,我有位叫佐濑的朋友,他在S银行香港支行工作。他会给我们一些关照的。至于日程安排、预约旅馆和其他琐事,由我包办好了!”“让您费心... ”麻也子不由地落下泪来。

  “别客气。能让你一个人去香港那样远的地方吗?再说爸、妈惦念您和您的父亲啊。让我陪您一起去,旅费由老人家出。至于零用钱,暑假里我做工奉还。这是明白事理的做法,您不要担心啦。”“您看,从福冈这里一块儿出发好吗?至于选择哪天、哪次班机,办理签证时再确定吧!”两人自从在宗像大社热烈拥抱之后,哲夫的态度愈加温存体贴了。

  行前两天,麻也子来到福冈。

  麻也子拜访了哲夫的家,向哲夫的父母问候,见面时,麻也子内心充满羞愧。

  如果事情象预定那样,父亲勇造按时来访的话,婚约早已定下。哲夫双亲谈话故意不多接触勇造的事,也是对极度不安的麻也子的一种体贴。“香港的货币换算,真令人讨厌。”哲夫父亲把两次去香港的体验讲给麻也子。“美元、港币和日元同时流通。得呆上四、五天才能摸到诀窍,要尽早熟悉货币换算呀!”哲夫母亲从旁边不停地嘱托:“我也和他爸去过一次。那里到处付小费,上厕所付小费、叫出租汽车付小费...麻烦极啦!还要小心汽车呀,在香港,人给汽车让路,汽车优先,那可是右侧通行。听说那儿汽车撞死人,倒要家属向司机赔偿损失,真吓人... ...”麻也子边听边点头,哲夫母亲象对待亲闺女一样看着她。

  出发前一天晚上九时。

  麻也子和刚刚放下手头工作的哲夫,在市中心的一家茶食店见了面。

  “旅行准各做好了吗?”

  “嗯,按您母亲的忠告,带了轻便的夏装。听说香港已经入夏啦!”“我的准备工作都交给妈妈了。对啦,听旅行社说,在香港,日本人下榻的旅馆有上、中、下三等,总共不过二十家左右。”“四天前,我给佐濑发了封航空信,拜托他代查一下您父亲住的旅馆。

  在国外办事需要护照,匿名投宿是不可能的。或许我们一抵达香港,就知道您父亲住的旅馆啦!”“好哇!”“横田老人被杀的事,问来问去也没有准确消息,真棘手!据说当局也是暗中访察。”“前些天到过我家的那个人,我不会弄错,肯定是报纸照片上的那个横田。”麻也子和哲夫的话题,又扯到当前事件上。“打听事要把真正意图掩盖起来,难办哪!连那些平日有交情的新闻记者也追问为什么要调查此事?令人讨厌。”“倒听到一件事:枪杀横田老人的手枪,也是九四式。这和理查德。布鲁特案件中的枪种一致。”麻也子听到此处,心里紧缩起来。京都和福冈两地发生的事件,被同类手枪联系起来。这只能加深对父亲的疑虑。哲夫觉察了麻也子的情绪变化,断然说道:“哎,莫忧虑吧,反正到了香港,找到父亲就真相大白啦!”“埃”麻也子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飞机在云层中穿行。哲夫就在自己身旁,一阵阵忐忑不安和欢快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想到她从他身上吸取了无穷力量,情绪才稍稍开朗了些。窗外,是茫茫的云海。透过云层缝隙,不时可见海面。大概那里就是中国的东海。

  她看了一眼手表,已是下午六时。再过一小时,就到香港了。

  “睡了个好觉。”哲夫在座席里伸着懒腰说。

  “您睡得真香甜,看来是累啦!”

  “嗯,虽然只一小会儿,也很解乏!”

  “再有一小时就到香港。”

  “是吗?”哲夫向窗外探望,“还什么也看不到呢!”“喝杯冷饮好吗?...”麻也子看着从狭窄的机舱过道上推来送货小车的女服务员。

  “好吧!”

  麻也子和哲夫谈话时,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后排座席上的一个男子正在偷听。

  这人三十岁左右,戴着宽边眼镜。矮小粗壮的身体,被一套暗次色西服裹在里面。

  实际上,从板付机场一起飞,这个不速之客已经紧紧地盯上了他们。

  麻也子和哲夫预约座席时,这个男子就站在身后。

  “临窗位置好哇!”

  麻也子指着座席图说。身后的人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电子指示盘上,清楚地显示了机舱的全部座席位置。

  “那,我要Dl7号。”哲夫把紧挨着麻也子的座席号告诉了航空公司办事员。电子指示盘的相应点,红色灯光代替了蓝色灯光---这个席位已经订出。旅客在这一瞬间,往往产生一种仿佛已经踏上旅途的感觉。麻也子和哲夫拿到座席号后,离开电子指示盘。

  身后男子走了过来。

  “您要哪个座席?”办事员问。

  “E22号。”那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红灯代替了蓝灯。男子预约的座席恰好在麻也子座席的后面。

  机舱内,那人竖起一双象窃听器似的耳朵,时刻扑捉着两人的对话。

  要求系好安全带的标志在告示板上出现后,禁烟的指示灯也随之闪亮。在香港上空,飞机开始降落。

  “哎,真漂亮!”麻也子轻声叫起来。

  可以看到香港地面了。乳白色的高层建筑林立,在蔚蓝的大海衬托下,呈现一派异国情调。飞机正在做着陆准备。

  盘旋中,底下的建筑、大海和地面,都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

  随着“吱”地一声响过,飞机安全着陆了。飞行指挥塔、机场楼房等在窗外闪过。五分钟后,麻也子实实在在地踏上了香港的大地。

  机场的休息室里,哲夫的朋友佐濑已经等候在那里。

  “喂-----”哲夫轻轻地招手。

  佐濑走过来,他身着整齐的银行职员藏蓝色西装。

  “这位是砂原麻也子小姐。”哲夫介绍。

  “我叫佐濑,您一路辛苦了!”

  佐濑敏捷地伸手把麻也子随身携带的行装接了过去。他那熟练的动作,毫不令人生厌。

  “去哪家旅馆?”佐懒问。

  “九龙地区明星旅馆。”哲夫回答。

  “您找了一家好旅馆!虽说是”二流“,却是日本人常来常往的地方。直接去吗?”“嗯。”哲夫点头。

  步出机场,四周充斥着异国风光。

  --------密集的建筑;

  --------中国人商店街漂亮的广告板,

  --------绿色的林荫路。

  三人乘坐出租汽车经过繁华的中国商店街。

  “落脚点选在九龙,算是找到好地方。您简直是”香港通“啦!这里的旅馆设备十分齐全,可是住宿费也高得惊人哪!”坐在司机身旁的佐濑对哲夫说。

  “不,这是家父的忠告。九龙是经销中国古代艺术品的大本营吧?”“您对古代艺术品感兴趣吗?”“啊,这和此次旅行有些关系。”麻也子边浏览窗外街景,边倾听哲夫和佐懒的对话。

  哲夫似乎还没有对佐漱吐露内情。但是,哲夫真有股实干劲头,在选择落脚点上如此花费心血。他的言谈,麻也子是充分理解的。

  麻也子的目光停留在闹市中心的“毛泽东万岁”大型标语牌上。

  “哎呀,几乎把最安紧的事忘啦!”

  佐濑叫了声,同脸转向麻也子。

  “您父亲下榻的旅馆还没找到。全部问过啦,都没有... ...”“实在难为情,您百忙之中又添了麻烦。”麻也子低头致歉。

  “前天才接到哲夫的信,想多跑几处也来不及啦。等您二位落脚之后,再继续找吧!”汽车减速了,好象已到达目的地。

  繁华的街道中间,耸立着一座十层大厦,这就是明星旅馆。

  佐濑走在前面,他从口袋中掏出零钱,扔给守门人。

  登上自动扶梯后,四周豁然开朗,他们进入豪华的大厅。

  佐漱和哲夫去服务台办理手续。麻也子坐在沙发上等待。门廊里的外国客人很多。嘈杂的英语谈话声音响成一片,人群里多是美国人、英国人,日本人也星星点点地散布其中。

  日本人从外表就能辨认出来。他们几乎全都提着照相机。麻也子曾在一本杂志上看过这样的笑话:在国外,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都是日本人。她忆起此事,脸上不由地浮出一丝微笑。

  佐濑和哲夫回来了。

  “这是给您的,”哲夫递给麻也子一把装饰漂亮的铁质钥匙。

  “您的房间在九楼,是极目远眺的好地方。”在朋友佐濑面前,哲夫谈话也变得斯文了。

  “我获准三天休假,可以从容地陪二位跑一下。您无论有什么要求,都毫不客气地吩咐吧!”佐濑对麻也子说。

  “麻烦您啦!”哲夫回答。

  “没什么。这三年里,我几乎一天也没有体息,天天工作。如今,有朋友自远方来,纵情玩上几天也不为过。”佐濑说完,又把目光转向麻也子,“方才,哲夫说过了,您是来找父亲的吧?”“是的。”麻也子点头。

  “我想了想,大致问过一些旅馆。再和哲夫君一道详细调查吧!”“请多多关照。”麻也子低头致礼。

  “佐濑君,为了不让麻也子小姐着急,就请您把今晚观光计划推迟了吧!此刻就开始找勇造先生下榻的旅馆,好吗?”哲夫对佐濑说。

  “好,砂原小姐,请您先去房间里休息... ...”“是呀!那您先去把房间安顿一下吧!”哲夫和麻也子登上电梯,来到九楼。

  麻也子房间是九一二号

  “小姐,请拿好... ...”哲夫把一些零钱放到麻也子手中。

  “这些是茶房小费。”他指着一枚圆形硬币说,“这是港币一元,喊茶房时请付给一枚。”哲夫把钥匙插进相邻房间的锁孔,边说:“我就下楼,与佐濑君一道找您父亲的下榻处。”麻也子走进房间。

  这是带有西式浴池的设备别致的房间。拉开窗帘,夕阳照耀下的香港景色,象紧紧拥抱自己一样涌现在眼前。

  夏日天空暗了下来,林立的大厦里,开始映出灯光。号称耗资百万的香港夜景盛况即将展现。

  夜空下的某处...麻也子想:父亲正在那里。

第五章 三彩的秘密

1

  砂原麻也子站在旅馆窗前眺望香港夜景。

  从九龙所看到的香港夜景,是十分美丽的。从无数高层建筑的窗子里映出灯光,在缀满繁星的夜空下,给人一种优美、静谧的感觉。

  然而,麻也子面对这美丽景色,心中却异常烦闷。她一直打不起精神来。

  此时,在旅馆底层门廊里,哲夫和佐濑正忙着向各处打电话,询问麻也子父亲的下榻之处。

  麻也子想到他们那诚心诚意的劲头,心里愈加不自在。她要去楼下,但一想这样做只能给他们添麻烦,就气馁了。

  麻也子并非不能用英语应付几句简单会话,但如果让她在电话虽应答自如,她又没有信心了。

  房间里响起电话铃声。电话是哲夫打来的。

  “现在仍没消息,下楼走走好吗?请来吃晚饭吧!”“谢谢。”“那么,到食堂来吧。”麻也子没有食欲,但一个人总呆在房间里,确实很寂寞。

  她换上件连衣裙,来到门廊。

  “噢,真合体呀!”

  哲夫似乎仔细打量过她身上的淡绿色薄纱连衣裙后说道。麻也子会心地笑了。她知道哲夫有意要缓和一下她的沉重心情。

  旅馆的食堂,设在门廊内侧。

  与东京的一流饭店相比,这里当然说不上豪华。然而,如果仅就设计和布局上的中国风格来讲,恐怕得说香港更讲究一些。

  佐濑打开菜单。

  “这儿的广东风味颇负盛名,您点几道吧!”佐濑对麻也子说。

  “啊,我点不好!”

  “那我代劳啦,燕窝... ...”

  佐濑叫来侍者,加了二、三道莱,“燕窝就是燕子的巢,您吃过吗?”“嗯,尝过一次。它有种很好的味道。”麻也子边回味着那种清淡的汤汁边说。

  “这是广东的拿手菜。”

  莱上齐了。麻也子品尝着醇香的广东菜肴,觉得确实有种别具一格的鲜美味道。

  “一流的旅馆,佐濑君差不多都问过啦,还是没有线索。我也打了多次电话,但我这蹩脚的英语,说不太明白!”哲夫说。

  “让您费心。”麻也子低头向佐濑致谢。

  “哪里...”佐濑停了一下接着说,“一处处查问,总得需要时间。”“这里的旅馆房间都不少吧?”麻也子问。

  “嗯,喜来登旅馆有八百五十套房间。凯悦旅馆八百四十套房间。如果是二百套房间左右,那就是一种舒适的小旅馆啦。”“哦!”麻也子有些吃惊,在她的想象里,自然觉得高层旅馆的房间应该很多,却未料到有的超过五百套。这样多的房间,用电话能一下子问明白吗?“房客中的外国人多,所以查询要比预计快些。况且,服务台大体上也掌握了情况。当然,也有需要慢慢了解的地方。”佐濑对哲夫说。

  “是的。”哲夫点头。

  向各旅馆发出询问是相当麻烦的事,这点麻也子已经明白。她感到让佐濑如此受累,实在过意不去。不过,眼下只能这样办,如不拜托佐濑就更一筹莫展。

  “日本人一般住二流以上的旅馆,偏僻的旅馆只讲广东话,日本人住不方便哪!”佐濑说。

  “讲北京话吗?”麻也子问。此时,她想起父亲当兵时在北京住过一年多,父亲说过他“能说儿句北京话”。

  “北京话只在上流社会部分人中使用,一般市民不懂。在数字的读音上,它和广东话也不同。仅一、三、五发音一致。我到此地三年啦,听了广东话仍然觉得头痛呢!”佐濑笑了。

  麻也子听这话后,发起呆来。连嘴里的美味鱼翅都不香了。她想:当地话爸爸不熟悉,他既不擅长英语,也讲不来广东话,看来他只能住在对日本人来说非常方便的一流或二流旅馆了。既然一流旅馆已用电话联系过,那么希望只能在二流旅馆里了。

  “饭后我回住处,继续和其他旅馆联系吧!总占着门廊的电话,也有些过意不去。”佐濑说。

  “实在费心啦!”

  “这也是我分内的事。学生时代也给菅原君添过许多麻烦。”佐濑笑着对哲夫说。

  “您在报答呀?”哲夫装做一本正经地笑问。但随之就转了话题。

  “不过,还有些令人担忧之处...旅馆里有没有匿名投宿的事呢?”“什么?”佐濑反问。

  麻也子已明白哲夫用意。

  如果父亲真是为逃避追寻而离开日本,那当然会匿名投宿。

  “投宿黑旅店,或许会发生这种事。公开的旅馆都要出示护照,我想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佐濑答道。

  “对啦!我也在住宿卡上填上了护照号码。”哲夫说。

  “还要注意莫丢失护照。如果丢了护照,即使立刻向领事馆申请补发,一般也要耽误一、二周,有时甚至三周!香港本地的惯窃往往专以偷盗护照为目标啊!”“护照还能倒卖吗?”“当然,一份护照少说能卖上三十万日元。”“买去护照又有什么用呢?”“那些不法之徒是有用处的。早些年,有个人,带着一笔诈取来的数亿日元巨款,从日本潜入香港。又想用他人护照逃往法国,后来被捕啦!这人的姓名我记不清,就是他在香港出了四十万口元的高价,买来一份别人的护照。”“更糟的是,护照被盗后,就会发生冒名顶替的事!具体说来,有了护照就能获得本港居留权。”麻也子听了佐濑的话,不由地伸手去摸桌下的手提包,那里面放着她的护照。

  蓦然,她想起在去福冈的云仙3号列车卧铺里,手提包被偷翻的事,身上打了个冷战。

  接下去,又勾起一连串不吉祥的联想。父亲为隐瞒去向,难道不是也可能拿着他人护照,混入本港居民中去吗?“别担心啦,我一回住处就继续查询。”饭后,佐濑边叠餐巾边说。

  随后,他站了起来;“今晚是您二位到港后的第一夜,别这样闷坐着!这里有能讲几句日语的广东导游女郎。从附近的帝后饭店阳台上眺望香港夜景最壮观哪!找个女郎带着走走,如何?”麻也子马上产生了兴致。

  一个人留在屋里也真单调,倒不如散散心。和哲夫多交谈一会儿,也可以减轻一些精神上的负担。

  “想走走吗?”麻也子问哲夫。

  “去吧!”

  他们在发音生硬、略懂日语的一位姓陈的姑娘引导下,来到帝后饭店阳台。

  “啊!”麻也子和哲夫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这里看豪华绚丽的香港夜景,要比明星旅馆好得多。

  人们常用“象散布的宝石一样”来描写夜空景色,眼前美景如用此话形容,真是恰如其分。

  这里的夜景和东京相比,在色彩方面,东京更富丽堂皇。但香港更壮观、具有立体感,并且无噪音。林立的高层建筑,几乎每一个房间都射出灯光。

  “正如佐濑君所说,瞧!这里的灯光不闪烁。”哲夫又接下去说,“只因机场建在九龙特别显眼的地方,灯光不能忽明忽暗。”静谧而壮观...这是日本任何都市都见不到的场面。香港夜景的独特之处,亦在于此。

  “美哉!”麻也子衷心赞叹。

  眺望着眼前这巧夺天工的人造仙境,瞬间使人恍如进入梦幻世界。

  “为了一饱眼福,许多人一年数次从日本来到香港。如今我才明白其中奥妙!”哲夫说。

  “是呀!”麻也子随声附合。

  麻也子想:如果没有不安与烦恼,永远和哲夫一起陶醉于这美景之中,该多么幸福啊!二人长久无言地眺望远方。“我对您父亲非常佩服!”哲夫忽然说了一句。

  “嗯?”

  “我有一个远房叔叔叫由良,他和您父亲是小学、中学的同学。他曾谈起您父亲早年的事情。上小学时,有一阵子在学生中间流行着偷吃别人盒饭的恶作剧。由此引起矛盾,新转学来的同学吵闹起来。那时,您父亲站出来,说:“是我吃啦!”实际不是您父亲吃的。“”偷吃别人盒饭的学生家里穷,您父亲出于义气代人受过啦!“”还有一件事。当他们从时制中学毕业后,经济界很不景气。求职困难。

  已经确定您父亲进入电力公司,他谢绝啦。他把位置让给考试成绩差、家庭生活困难的同学。他不忍心看着别人受穷。“”以今天的观点看,您父亲的做法是被认为过时的一种自我牺牲精神。

  但这作为了解您父亲人品的一个插话,是令人难忘的。“麻也子默默听着,这些事她也是第一次听到。她曾亲眼看到过:整天忙于事务的父亲,时刻不忘帮助别人。尽管父亲缺点也多,但他有个显著优点,就是责任心特别强。父亲在公司危难之时,为应付财务急需,他表示不惜牺牲个人的家产。这也是一例。”“还有件事。在您父亲来福冈时,曾约我去府上串门,他想了解我的情况。当父亲的不都是这种心情吗?”“见面后,我们谈到战争年代。”“我知道他是个要强的人,以为他会吹嘘自己的功劳。是我搞错啦,您父亲说:“不管用何种理由,侵入他国领土、杀害他国人民,都是罪恶。”“听您父亲说:他在军队不过是个警卫士兵和后勤人员,没有枪杀过中国人。”“他说这些深刻反省的话,一直刺激着我的心。尽管那次会见的时间极短,但他暴露的心底隐秘,却令我终生难忘:我极其敬佩您的父亲,也完全相信您的父亲!”哲夫看了一眼麻也子,接下去说:“至于那种认为您父亲逃跑躲避的理由,我绝不能理解。”麻也子深深地点了点头,由于父亲在事业上奋力拼搏,同行中敌手很多,诽谤父亲的流言蜚语,她也时有所闻。然而,她确信:公司事业处于困境,具有宁折不弯性格的父亲。决不会逃走!“当时,您父亲还讲了一句话,也令我非常激动。他说:“我对中国犯了个小小罪过,无论如何要偿还。”“说到这里,哲夫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导游女郎。她因看惯了周围的一切,脸上摆出十分无聊的样子。

  “很晚了,回去吧!”哲夫说,“等见了您父亲,那些疑问自然会清楚啦!”晚上九点钟。浑身酸痛的麻也子,躺到床上,然而却不能立刻入睡。

  哲夫在帝后饭店阳台上说的一番话,使麻也子深受鼓舞。未婚夫对自己父亲如此信任,真难得啊!从骨肉之情来讲,麻也子当然相信父亲。她把希望寄托在明天,明天也许能见到父亲。

  麻也子把手伸向枕下提包。

  出发前,她顺手放入两本书,准备在旅途中消磨时间。一本是《唐诗逊,另一本是《今古奇观》。

  麻也子取出《唐诗逊,翻了几页,目光落到她平时喜读的李白诗上。

  由于精神上的重重负担,使她一时难以进入诗的意境。

  麻也子放下《唐诗逊。此时,电话铃却骤然响起来。

  是哲夫打来电话。

  “方才,佐濑在电话里说,在二流旅馆里仍未找到他老人家。三流以下的旅馆,打听起来就难啦!他说明天再请熟人协助查找。”

2

  早晨,明星旅馆的餐厅里挤满了客人。睡眠不足,她略施浓妆。二人在餐厅角落一张小餐桌前坐下,在众多的日本游客里显得孤孤单单,谈话内容也很特别。

  日本观光客人,几乎都在议论买些什么东西。阵阵嘈杂声,不断向麻也子和哲夫袭来。

  这些人来港目的,不必打听也可知道,都是为了旅游和买东西。香港观光地区,物品极其便宜。从客人心满意足的谈话中,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麻也子打早上起床开始,脸上尽量露出些快活的笑容。

  佐濑原以为他的朋友带着未婚妻来港,是为了欢抉地观光和购置物品。作为银行职员,平时难得连续三天休假;自然会想好好款待朋友和当好向导。万没想到他被拉来为寻人而奔波。

  麻也子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家扫兴啊!“哎,如果今天还找不到父亲,明天咱们和佐濑一同游玩好吗?”麻也子对哲夫说。

  “好!”哲夫附和说。

  “佐濑中午来的时候,我想...”哲夫故意使声音放低,“和他去拜访本港的理查德。布鲁特商店。”“嗯?”麻也子有些惊讶。

  二人离开福冈后,谈话中尽量回避理查德。布鲁特和横田老人被害事件。他们都在想:找到勇造后,一切疑惑都会消除。

  尽管父亲的某些行动可疑,但她和哲夫都坚定地相信没有问题。绝不能用警察的眼光来看待勇造的行动。

  理查德。布鲁特被杀事件发生的当儿,勇造正在现场,并且带着手枪。

  横田老人被杀翌日,勇造飞往香港。按理,他的这些行动,肯定被列为重要的怀疑对象。

  二人所以不承认这种逻辑推理,是出自他们对勇造的信任。

  既然迄今为止仍找不到勇造的下落,哲夫自然会产生直接拜访理查德。布鲁特商店的想法。对此,麻也子也很理解。哲夫甘冒风险,要触及一下问题的核心部分。

  “理查德。布鲁特商店或许因力经理死亡而换人,但我们目的是为判断您父亲是不是去过那里。”哲夫的话简捷果断,情绪略显焦躁。昨天夜里,他对麻也子谈活时却是那样温文尔雅。现在也许是由于他即将精神抖擞地开始行动吧!“拜托啦!”饭毕,麻也子边放下茶杯边说。

  “还有件事我放心不下。您说过,您父亲没有保藏过高价古董,那么有别的重要东西吗?”哲夫问。

  “嗯,”麻也子陷入沉思。忽然,她想起一件事。

  “我向您说过,爸爸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以后,在福冈住宅的贮藏室里存有一些古董,最贵的约值五十万日元。

  “后来,当我进女子中学时,又看到一个用蒲草包裹的物件。我问妈妈,妈妈说那是爸爸为别人代存的重要物品,不知道确实是什么。在我家迁到东京时,就看不见啦!”哲夫点点头。

  “那个物件有多大?”

  “大约高四十厘米、宽三十厘米...”

  “有特征吗?”

  “没有。因为外面包裹着蒲草,就不晓得啦... ...”“这倒很有参考价值。”哲夫又陷入沉思。

  麻也子抬起头,发现佐濑出现在餐厅的入口处。

  “佐濑君来啦!”麻也子告诉哲失。

  “哦。”

  佐濑做了个在门廊等候他们的手势后,从入口处消失了。

  二人步出餐厅。佐濑身着一套裁剪得体的西装,端坐在门廊沙发上。

  “抱歉,还没有消息... ...”佐濑向麻也子低头致礼。

  “不,让您费心啦... ...”麻也子说。

  “一流、二流的旅馆问遍啦,全都没有。三流旅馆条件极差,有些甚至是男女杂处的下等小店。那里一般用广东话接客,我跑了二、三处,也碰壁啦!”“我想出个好办法。本港有专门为人跑腿的包打听,干这个行当的都是些十分熟悉本地情况的人。他们常代高等观光客人压价购进高贵首饰。其中有个叫新谷的人,还算和我有点交情。这种在银行不能大大方方出入的人,对黑社会情形却了如指掌。”“那些专为发财而来香港的日本人,是他们的好主顾。他们讲一口地道的广东话,对旅馆非常熟悉。请这种人帮忙,一定很快奏效。”“可是新谷这个人的踪迹很难找。今天早上我打电话找他,他还没回公寓。这家伙经常打转转的地方,我也能估摸出来。不如把新谷抓住,让他的触角发挥作用,总比我们用生硬的广东话到处乱问强得多... ...”“那就快去找吧!”哲夫干脆地说。

  “新谷熟悉金首饰和黑社会的情况,对古董也内行吗?”“当然内行!在本地能捞到大钱的交易,一是金首饰,二是古董。他在这两方面都掌握着极丰富的情报。”“太好啦!快把这个人找来,有些事要向他打听呢!”哲夫从沙发里站起身。

  “稍等一下,新谷活动的角落都是不三不四的地方,砂原小姐一道去怕有些不便。刚才进旅馆时,我向服务台问过了,上午十点送日本客人去九龙观光的客车恰好有个空席。”佐濑又转向麻也子说:“一个人呆在旅馆里太闷了吧?我们回来前,请您自己去参观一下,如何?”麻也子倒没主意了。

  “去吧!”哲夫也从一旁督促。

  麻也子点头。

  观光客车在旅馆门前发车,麻也子和二人告别。

  麻也子上车时,哲夫在耳边低声嘱咐:“不要多想,好好散散心!”一个不惹人注意的人一直在注视着从门廊走向观光客车的三人。他正是麻也子和哲夫飞来香港时,坐在后排座席上偷听的那个男子。

  这人目送观光客车发车后,那双锐利的眼睛又透过宽边眼镜盯着哲夫和佐濑钻进出租汽车。

  然后,他慢慢地走到对面,把自己短小粗壮的身体挪进公用电话亭。

  他的神色有些紧张。

3

  麻也子打算通过观光缓和自己的紧张情绪。哲夫也说父亲来香港一定有些原因。出去转转也好!观光只能了解表面现象,但熟悉一下本地也是需要的。

  观光客车在旺角一带驶过,这里是九龙最繁华的街区。

  车上的导游女郎向客人介绍了参观路线;穿过旺角,经难民街后转到荃湾工业地带,最后到达勒马州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边境交界的地带。

  麻也子听到导游女郎滔滔不绝的解说,脑海里出现了一种奇妙感觉。

  在女子大学东方史课程中讲述的十九世纪的世界状况,似乎又在这里再现。令人瞩目的是,香港,仍残留着殖民地伤痕,仍是英国直辖之地。连此刻观光客车行驶在其中的九龙,也是英国租借地。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相继掀起了民族独立运动。但在中国大陆的一角还残存着殖民地。这在麻也子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旺角是充满生气的商业区,从车窗望去,到处可见堆积着的商品。然而,给人印象最深的地方,却是观光客车经过的难民街。那一带与世隔绝的状况令人瞠目而视。

  为收容难民而建的八层大厦鳞次栉比。令人奇怪的是所有窗户都没上玻璃。

  五、六个难民走过来请求施舍。

  如果掏钱向对方施舍,往往会被认为是在显示日本人的优越感,所以麻也子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惰。

  “一家人住几个房间?”麻也子边看着路旁大厦边问导游女郎。

  女郎笑着回答:“几个房间!不过十平方米的面积住着七、八个人哪!”“啊!”麻也子吃惊了。

  “没有电梯,连喝水也要花钱去买。一加仑水要付港币五元、日元三百。”“生活在这儿的人,每月工资多少?”“这儿几乎都是体力劳动者。他们的平均月薪大约是港币三百元,折合日元一万八千。”麻也子想,这不是仅能维持动物生活最低水平吗?据说,香港难民阶层不下五十万人。

  这个事实使麻也子所受到的刺激之大,远比参观香港豪华夜景时更甚。“疍民的生活水平更低。在香港,约有六十万人口的水上人家,和他们相比。。。”女郎压低声音说,“香港总督的月薪是四百万日元!”不错,十九世纪殖民地的特点,仍在这里保留着。

  她又想:自己住在高级的香港旅馆之中,是和贫民阶层完全隔绝了。

  麻也子此时的感受,大概与昨天夜里哲夫重述父亲的话“对中国犯了个小小罪过”有关吧?战时,父亲在大陆和中国人打过交道,但麻也子却是生平头一次接触中国人。

  麻也子的感受由于紧接着出现的一件小事而加深了。

  一位面无表情的中国人递给麻也子一份传单,她心不在焉地把它拿到手中。那位中国人默默地向所有见到的日本人分发传单。

  麻也子在观光客车里打开那份传单。传单内容是本港中国人致日本人的控诉信。麻也子想:真有趣!随后,饶有兴致地读起来。

  标题是:“向日本各界人士致意”几个大字。这是一篇用日文写的控诉书,左侧用原色印了一张漂亮的日本发行的军票。

  信的开头:欢迎您来港观光,在您游览玩乐之余,请思考下列问题。“”一九四一年,贵国旧军队占领香港时,以酷刑逼迫市民用港币兑换贵国的军票,您知道这件事吗?“下面还写着:“至今在香港市民中还存留着三亿日元的军票不能兑现。”麻也子联想到昨晚和哲夫的谈话,父亲的反省曾使哲夫深深感动。三十年前积下的怨恨,在这份传单上清清楚楚地倾泻出来。

  正如父亲所说:“不管以何种理由,侵入他国领土,杀害他国人民,都是罪恶。”麻也子的目光再次回到传单上。

  这张传单仅仅把准以忘怀的战时恶行和无法抹煞的历史事实重加叙述而已。“军票的存在,令市民无法遗忘贵国旧军队的侵略和残暴。”“今天,贵国已成为富国。但二十余年前的旧债尚未偿还,能说是体面的吗?”控诉信以这样的话结束了。

  这份传单上提到的某些事实,似乎与麻也子本人没有直接联系。但麻也子却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车内,导游女郎继续介绍沿途风光:

  “在路的右侧,看到的城壁是著名的锦田部落,名叫锦田城门村。它是十一世纪前后修建的,如今仍残留在那里。”这个村子出名的原因,是一八九九年英国军队侵略中国时,村民们曾勇敢战斗、抵抗到底。如今,英雄们的子孙仍然生活在这块土地上。

  麻也子感到这里也留着伤痕。

  从前随随便便读过东方史,这是又一个痛苦事件在她的脑海里重现。

  其他观光客人对这份传单采取了与麻也子完全不同的对待方式,许多人不屑一顾地随手扔掉。

  车中大部分人把导游女郎的解说当做耳旁风。也许由于盛夏的闷热,相当多客人在打瞌睡。

  对麻也子来说,在今天的观光中,不管是听到的还是看到的,都使她深受刺激。

  “这里是双方都在严密监守着的和广东交界的边境。”观光客车来到边境。正如女郎所说,香港一侧设有牢固的监视所。

  一条河流通过边境。河里没有防护栅。在中国一侧,浮动着警备艇。

  在周围宁静的田园风光衬托下,这种戒备森严的警卫设施显得格外刺眼。

  “俗话说”不能渡过的大井川“,这条河流就是一条不能越过的河流。诸位进人本港时填写了入境登记表,但这里的边境却不许任何人通过。”女郎继续解说。

  日本有名的湍急河流,江户时代,曾经禁止架桥和渡船往来。这是麻也子生平第一次看到的陆地相接的边境。

  香港之行使麻也子见识倍增。

  她懂得了在国与国之间往来,要办理护照和填写入境登记表之类的麻烦手续... ...麻也子蓦然想起在香港入境管理室填写登记表的情形。

  “啊!”麻也子不禁失声叫起来。入境登记表上必须填写在本港的落脚处!麻也子记得自己在上面写了:“HOTELSTAR,HONGKONG(香港明星旅馆)”。入境管理室对表格进行严格审查,遗漏一个字母也不能通过。

  毫无疑问,父亲的入境登记表上也应写着旅馆名称。假如---假如去入境管理室查阅父亲的入境登记表,那么不是可以立刻知道父亲的落脚处吗?这真是万没想到。她巴望马上返回旅馆。遗憾的是,观光客车乘客不准单独行动。特别是在这远离村落的边境。

  麻也子心急如焚,边境风景对她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4

  观光客车在九龙一家宝石店门前停下,客人们进去买东西。预定下午四时三十分返回旅馆。

  麻也子没有心思奉陪别人,她想尽快回到旅馆把自己的重要发现告诉给哲夫。

  观光车的领队人从早上发车开始,就反复强调要慎重地对待单独行动。这种要求照理也不过分。九龙是讲广东话的地方,往往英语都不能通用。这里又是人烟稠密的地方,一旦发生游客丢失或迷路的事,就不得了。

  观光车到达宝石店时,麻也子问领队:“明星旅馆在附近吗?”“相当远呢!”。

  麻也子听到这话后,心情有些沮丧。

  为了防止被窃,不管是在观光车里,还是在街头上,都不能随便掏出钱包。即使在商店付款时,也要设法不让别人看到钱包。至于手提包,更不可从手中离开。对这些事情她曾多次听到忠告。

  如果一个姑娘提出独自步行回旅馆的要求,恐怕会使领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几乎不可能不迷路返回旅馆。

  客人们分散到各个柜台前面了,有的已在和店主洽谈。

  在宝石店的内室里,到处都给人以绚丽豪华的感觉。各种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珍珠。。。照得满室生辉,极力唤起入们的购买欲。

  那些因观光游览累得腰酸腿疼的客人们,一到这里顿时闪出兴奋的眼光。

  多数到香港旅行者的最大乐趣,无非是买东西。讨价还价在这里进行得极其迅速。顾客和店主谈讲之间,价格在惊人地波动着。

  只要在店里呆上十分钟,头上就会冒出热腾腾的汗气。

  一心想快些回去的麻也子,急于脱离这个场面。

  过一会儿,美元、港币、日元的各种钞票开始乱飞,买卖成交了。

  一位中年女人,为了能低价买进一块价值三十万日元的金刚石,正在拾高嗓门嚷着。

  领队和导游女郎此时都充当着临时翻译,他们在人群里忙得团团转。

  麻也子以厌恶的目光观察着周围。忽然,“经济动物”一词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

  并且,那份传单的结束语仿佛在麻也子的耳边回响着。

  “今天,贵国已成为富国。但二十余年前的旧债尚未偿还,能说是体面吗?”蓝色钞票从观光客人的腰包里撤出来。

  在这些人的心里,难民街上的悲惨情景,肯定早已无影无踪。

  麻也子立在入口处,眼睛向店外望去。这里是九龙的繁华所在,来往行人熙熙攘攘。

  与日本都市相比,这里的汽车显得少些。尽管如此,街道上仍时有空着的出租汽车驶过。

  香港有些出租汽车司机品质恶劣,麻也子一到此地就听到不要单独乘车的忠告。

  一位中年女人,又向领队提出要求:“要买物美价廉的东西,一小时怎么可以,再延长二十分钟吧!”正在洽谈的四、五位客人,听到她的喊声都纷纷回头,眼巴巴地望着领队,脸上浮现出一副乞望获准的表情。

  “如果大家同意... ...”领队回答。

  此时,麻也子再也呆不下去了。

  “先生,”麻也子边说边走向领队,“我的身体不好,如果您能允许,我就坐出租汽车提前回去啦!”“小姐,这... ”领队露出为难的样子,“那,请这位姑娘送您吧!”他想呼唤导游女郎。

  “不必,对不起诸位。”麻也子说。

  此时,导游女郎还在店主和观光客中间周旋着。领队说:“那我去叫出租汽车。我把地点说清楚,您有港币吗?”“有。”“还要准备小费,有一元的硬币吗?”“有五、六枚。”“足够啦!”在宝石店门前,领队叫住一辆过路的出租汽车,并把旅馆名称告诉了司机。

  真幸运,车里是位朴实的广东人司机。汽车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街道里钻来钻去,究竟经过了一些什么地方,麻也子也稀里糊涂。

  当汽车在熟悉的明星旅馆门前停下时,她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她付过车费快步穿过一楼商店,踏上自动扶梯进入大厅。

  在服务台前,麻也子巡视着客房钥匙箱。

  “九一○”号钥匙安静地挂在那里,说明哲夫尚未归回。麻也子有些失望。

  不能在大厅里久留。麻也子伸手取下客人留言纸。她想写张便条告诉哲夫:自己已经归来。

  “麻也子!”

  身后忽然传来呼唤。麻也子回过头去。正是哲夫。

  此时,再没有比见到哲夫更令麻也子高兴的事了。她立该迎了上去。

  哲夫身后,走过来佐濑和一个陌生男子。这人穿着一身质地粗糙的运动服,面孔紫黑,看上去四十左右岁。麻也子想;他大厩就是佐濑所说的“包打听”新谷了。

  佐濑上前向麻也子介绍。

  “这位是新谷先生。”

  “我是砂原麻也子。”麻也子低头致礼。

  “新谷先生领我们拜访了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哲夫边说边坐到沙发上。

  “有新情况吗?”麻也子询问。

  “您父亲没去过那里。”商店已由理查德。布鲁特的弟弟麦克鲁。布鲁特接管,看样子您父亲真的没有去过。“哲夫说着,又把脸转向新谷。

  “麦克鲁。布鲁特听我们说出您父亲的大名,如坠五里雾中,并不象在做戏。”新谷也很肯定地说。

  “有新谷先生帮忙,继续查找吧。”

  没等哲夫讲完,新谷就抢说道,“如果令尊大人住在三流以下的地方,那要费些周折。是否能满足小姐要求,还很难讲。”“不过...”麻也子好容易插上口,“我想到一个新情况。”三个人一下子都把脸转向麻也子。“我记得到达香港时,在入境登记表上填写了投宿旅馆的名称,如果能查一下入境登记表...”哲夫和佐濑吃惊地望着麻也子。新谷却笑起来了。

  “小姐真聪明,我们常住本港的人,只有去澳门时才填写入境登记表,所以竟没想到这个情况。真是个漏洞。”“可是...”哲夫开口了,“一般人去查向,那里的官员能接待吗?”这是最大的疑问,麻也子也很担心。

  “这要想办法。”新谷说,“把它包在我身上好啦!贪婪的日本阔佬常向我请教如何蒙混海关,我在出入境环节上还有点本事,官员里面也有朋友。”“那,您能打听出来啦?“佐濑问。

  “按说此事需通过日本领事馆自香港政厅请求协助调查,但这样做怕要误事吧!如果直接找到入境管理室,唉...”新谷似乎歪头想什么。

  三个人都注视着新谷。麻也于则面露恳求的神色。只听新谷又说:“无钱寸步难行啊... ...”“可以付钱!”哲夫说。

  “直接送上去怕不行,你猜那里是些什么人?是摆大架子的官啊!”麻也子想起在入境管理室见到的那些板着面孔,没有一丝笑容的官员,使她感到有种无可言喻的压抑。

  “要试一下吗?”新谷问。

  “拜托啦!”麻也子不加思索地回答。

5

  新谷急急忙忙离去后,麻也子、哲夫还有佐濑仍然坐在大厅的沙发里。麻也子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想,只要和父亲见面,一切疑云都将顿时驱散。大概哲夫电是这样想的!尽快搞清父亲可疑的行动,让自己和哲夫了解内情。这就是她急于和父亲见面的原因。

  警察当局肯定没有掌握全部情况。无论父亲将说出些什么话来,她都想比别人抢先听到。

  三个人静坐片刻。

  “让您到处奔波,实在过意不去... ...”哲夫对佐濑说。

  “不,这没什么。您二人见了他老人家后,再出去散散心吧!”佐濑说。

  哲夫又转向麻也子说:“方才简单地谈了些情况,布鲁特古董商店和日本这类店铺不同,是家很讲实干的买卖,从业人员少,极有活动能力,店里却从不摆古董样品。”佐濑也插话说:“到处胡乱堆放货物是小商店的特点。洽谈亿万日元巨额生意的大公司,通常是把仓库和办公室分开的!”“香港真不愧是收集中国古董的大本营!看它的货单,十万日元以下的商品都很难见到。”哲夫和佐濑象是随随便便地议论着。

  “给您增添负担啦!”佐濑又说。他在和哲夫商谈答谢新谷的事。

  “不,没什么!”

  “这家伙是专吃请的人,虽说是局外人,却有利用价值。”佐濑接下去说,“怎么样,由我招待一次地道的广东风味如何?”“不,还是由我来招待。今晚上,我还要等他的回话呢!”哲夫难为情地谢绝。

  麻也子觉得:哲夫也在新谷身上寄托了很大期望。

  “那,我失陪啦!”

  “麻烦您了。“哲夫再次向佐濑致谢。

  “本港机场全天开放,所以入境管理室也昼夜办公。新谷还有些手段,或许晚上就有好消息啦!”佐濑边起身边说。

  晚十时过后,哲夫给麻也子打来电话。

  “麻也子?您父亲的旅馆查到啦!”哲夫用颤抖的声音报告。

  “啊!”麻也子顿时感到全身血液向头上涌来。

  “听说住在离这里几百米的海门旅馆。新谷带我们去,马上出发。”说到这里,电话切断了。

  麻也子慌忙穿上外衣。追父亲来到香港,历尽周折,这下好了,很快可以见到父亲。她全身都热烘烘的。

  哲夫正在大厅里等候。

  “太好了!”麻也子兴奋地说。

  晚上直到十点多钟,旅馆大厅里仍然灯大通明。一些无法忍受香港夏夜闷热的外国客人,聚在那里纳凉。

  大约等了十多分钟。新谷的身影从自动扶梯上出现了。

  “这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新谷边擦额头上的汗水,边向麻也子打招呼。他看了二人的装束,问:“马上出门?”“好的。”麻也子点头。

  在旅馆回廊里等待出租汽车时,麻也子由于激动,有些喘不过气来。

  “论条件,海门旅馆倒是处好旅馆,只是等级压低了,三流的。”新谷告诉哲夫。

  “广东人经营的?”

  “是的。但现在已经换人了。七、八年前,九龙城曾是四海皆知、臭名昭著的黑市!当时,旅馆老板姓郑。听说自从此人入股,才败坏了名声。不过,那是座漂亮的十二层大楼呀!”出租汽车来了。只用了四、五分钟,便抵达海门旅馆。它座落在旺角繁华街区的中心地段,是一幢乳白色的外观雅致的大楼。

  在香港,每一座大旅馆的二楼都有豪华的大厅。

  里边极其宽敞,但外国客人却很少。服务台职员也是广东人。

  新谷走向服务台。他用广东话和服务员交谈。

  说过几句话后,新谷变得怏怏不乐。他深深地点了点头后,回到麻也子和哲夫的身边。

  “您父亲昨天去澳门啦!”

  “什么?”

  “别急呀!澳门近在咫尺,从香港坐船只需一小时十五分就能到达。”“父亲还回这里来吗?”麻也子问。

  “噢,这倒不晓得。您还有事要问吗?我把管事人喊来。不过,请多付小费。有十元港币足够!”麻也子把钱交给新谷。“那...”新谷象是考虑了一下,“我把服务台的人和照料您父亲的茶房一道喊来吧!”“好的。拜托啦!”麻也子和哲夫交换了一下目光,她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至少父亲去向已经摸清。

  新谷把服务台职员和茶房带来了。

  “小姐,我来当翻译,您有话请说吧!”新谷说。

  “请代问一下,我父亲还回到这个旅馆吗?”麻也子说。

  服务台职员说了一些什么。

  “他说,没预约。你父亲走时说:去赌场玩玩。两、三天也许再来这儿。”“他去澳门要住哪家旅馆?”哲夫问。

  新谷又进行了翻译。

  “爱斯特里卢。是一家设有赌场的高级旅馆。”“再请问一下我父亲在这里的生活情况。”“哎,小姐,也请给这位茶房小费吧。”新谷提醒说。

  麻也子把十元港币送到茶房手中。

  拿到钱后立刻笑逐颜开的茶房,向新谷唠唠叨叨地嚷了一通。

  “这个家伙真够罗嗦,讲个乱七八糟!”新谷性急地向麻也子抱怨。

  “他说:您父亲好象不大外出,常发脾气,给他洗的衣物,稍稍迟一点就大发雷霆。有些话在小姐面前不好讲... ...”新谷看着麻也子说。

  “无论什么,都请直说!”麻也子说。

  “那... ...他叫过女人... ...好象有三次... ...”“啊-------”麻也子的面孔涨得通红。

  茶房还在那里唠叨着。听了他后面的话,新谷倒笑了。

  “他说:您父亲发脾气可吓人啦,但慷慨大方,给小费痛快...还奉承说您父亲的广东话和英语说得很好。”麻也子想:了解到这些也足够了。不管怎样,这些话证实父亲是健在的。

  茶房离去后,哲夫问新谷:“能到澳门去吗?”“要办签证啊!”“已经办了。”“那就好啦!海对面是葡萄牙的领地。从这里坐上水翼船,转眼就到,填张入境登记表就行啦!”“麻也子小姐也有去澳门的签证吗?”“有。”麻也子平静地回答。

  离开日本前,旅行代办所里的职员曾问她是否需要去澳门的签证;麻也子当时曾想回绝,因为她此行并无游山玩水的打算。后来,在那位职员的劝说下,她才办了这个签证。想不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场。“明天去澳门... ...”哲夫对新谷说。

  “每天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各有一次从香港码头发往澳门的客轮。船票是二十元港币。不过我要失陪啦!我有事不能脱身。那里的赌场也是我的地盘。我给你们带一封介绍信,你们到爱斯特里卢旅馆后,去找一位茶房。他是个日本青年,名叫清田。”“最后,还想特别关照菅原先生一句:在赌场不能多呆呀!陷在里面就回不了日本啦!”

6

  水翼船在上午十时准时离开香港码头。

  这是艘漂亮的船。

  麻也子和哲夫站在甲板上。佐濑推说银行有事,或许也是让他二人单独活动方便,而没有同行。

  在万里晴空之下,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香港景色与夜间相比,别有情趣。岸边的高层建筑异常雄伟。但在这现代高层建筑中间,却散布着具有十九世纪古典风格的宗教裁判所。不同风格建筑物的结合,构成了香港城市的特点。浓绿的树木把各色的建筑物下部遮掩得参差不齐,整个岛屿沐浴在盛夏的骄阳之下。

  麻也子的心情比昨日轻松多了,她相信很快就能和父亲会见。麻也子根据茶房昨天的介绍,想象着父亲目前的状况。从没听说过父亲进赌场或找女人消遣。不知何故,现在竟这样做。或许因为某些要事己办完,需要排忧解闷吧!麻也子想用这种理由解释父亲的行为。

  她的目光落到哲夫送到自己面前的小册子上,这是本《澳门旅游指南》。

  澳门还残留着十八世纪风格的街区。这里的名胜古迹,宗教色彩很浓,和香港有些不同。

  这本小册子里,介绍了:

  圣保罗天主教堂遗迹;

  妈阁庙,

  西望洋主教堂,

  圣玫瑰教堂,

  还有------

  孙文故居。

  在导游图上,还介绍了葡萄牙菜馆以及日本人喜欢的清淡风味餐厅。

  哲夫正在频频按动照相机快门。

  从飞速行驶的水翼船上,可以看到香港岛各处的美丽风光,南国的日光使自然景物的原色极好地显现出来。

  一小时十五分钟的航程,在不知不觉间就通过了。

  客轮抵岸后,首先进入视野的竟是设施粗陋的码头。这就是葡萄牙的领地。麻也子意外发现,这里有些日本小渔港的特点。

  或许出于此种原因,麻也子开始对澳门产生好感。

  登上码头后,一条大道伸向市区。路上既无行人,又不见汽车驶过,两旁的建筑亦很古老。

  道路两侧立着整整齐齐的大菩提树。

  当穿过由打扮得如同玩具的士兵守卫着的,具有十八世纪建筑风格的政府办公楼前时,几乎使麻也子产生进入欧洲的错觉。

  “真是幽静、美丽的地方呀!”哲夫说。

  然而,在这块美好的土地上竟有在东方唯一的官方批准的赌场和赛狗场!爱斯特里卢旅馆到了。麻也子和哲夫踏上大理石台阶。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与外部气氛迥然不同的富丽堂皇的大厅。直径三米多的巨型冕形水晶灯,令人感到惊异。

  麻也子跟在哲夫身后,走向旅馆服务台。

  哲夫拿出新谷写的介绍信。

  “想面见此人。”他用蹩脚的英语说。

  略等片刻,清田的身姿出现了。这是个英俊的日本青年,却露出一副睡眼惺讼的样子。

  “我是清田... ...”青年自我介绍。

  “新谷先生介绍前来见您,请多协助。”

  “要住宿吗?”清田问。

  “不,我们想会见住在这里的砂原勇造先生。”“砂原先生?乘早班船回香港啦!”“啊!”哲夫吃惊地叫起来。

  麻也子顿时头晕目眩,这是第二次碰壁。因为抱着很大的期待而来,所以失望的冲击也很强烈。

  父亲的行动,不是象有意从自已的面前逃走吗?或许是又一次巧合,但... ...这儿的日本客人都由我照料。砂原先生昨晚,直呆在赌场,捞进好大一笔钞票。上午八点从香港来了电话... ...“电话?”哲夫惊奇地问。

  “是啊!我去赌场找到砂原先生,那时他正走红运,怕是至少到手二千五百美元。”“砂原先生咋了一下舌头说:“财运亨通...”又十分惋惜地自语:“有急事,回香港。”“二位和他错过了。”他也坐的第一班船。这里和香港一样,上午十点发船。“麻也子听了这话,几乎站立不祝她突然觉得周身疲乏、无力自持。

  一直被失眠和不安折磨着的麻也子,对此次旅行抱着很大期望,竟碰上如此冷水泼头的事,再也不想打听什么了。

  “好一个有勇有谋的人物,在轮盘赌上,也真有两下子!”清田继续说。从澳门归来,再次前往海门旅馆询问,得到的答复是:一去未返。此次旅行预定在香港停留的时间还有最后两天。

  麻也子绝望了。

7

  福冈县警的小笠原警部和京都府警的筱田警部补,在出差香港之前,得到福冈县警总部长的支持鼓励。

  “为了完成任务,需要取得当地协助,我们已向香港的日本领事馆发出电报,请他们提供方便。”“在本事件侦查中,目前仅有对案情的一些推测,而关键的证据却无一到手。这就不能通过国际警察系统正式要求香港警察当局予以逮捕。

  这正是你们此行的最大弱点。”

  “如果你们在香港发现砂原勇造,要采取强制方式,把他带回。”“考虑到你们的活动是在香港这个国际城市展开,所以必须慎重从事。”“是!”二人低下了头。

  准备当天下午二时出发。行前,小笠原警部和筱田警部补进行短暂交谈。因为并非在公开场合,所以二人推心置腹、以诚相见。

  由于职衔和年龄上的原因,筱田警部补对小签原警部格外尊重。二人开口交谈,十分投机。

  “您的英语怎样?”小笠原警部问。

  “能说一些。”筱田警部补回答。

  “我可一点不能说呀!”小笠原警部歉意地笑着,“据总部长讲,已经请求日本领事馆指派向导和翻译”是的。这我就放心了。“”查清砂原勇造的落脚点也并非容易呀!“”我也有同感。不过,没有国外旅行经验却是件憾事。我们的国外活动知识等于零。好在已经掌握了砂原的落脚点,是在海门旅馆。“”噢?“”在入境登记表上要写明落脚点。我是委托旅行社办理护照,确实如此。“筱田警部补表示赞许,但又露出一些不安的样子。在国内无论何事都能得到上司的指示,对侦破工作很有自信,而这次是去国外啊!”“啊!咱们是乡下佬进城,可别弄糟了,得同心协力呀!”二人相视而笑。

  “还有,砂原的女儿和她的未婚夫,继父亲之后也去香港了。他们住在明星旅馆。或许他们掌握了一些情况。有必要见见他们。”“是。”表情转为严峻的筱田警部补点头回答。

  如今他们只好把对羽黑组的内田稔和横田老人被杀事件等的侦查工作暂且搁置起来。

  此次香港之行如能找到砂原勇造就太好了。“出发?”小笠原警部边征询筱田警部补的意见边站起来。

  从县警去板付机场乘车约需二十分钟。

  在二人紧张的面孔上,还混杂着没带逮捕令的忧虑和初次出国的不安。

  翌日上午十时,二人拜访了香港干诺道日本领事馆。

  领事馆的高林书记官接见了他们。他是一位面孔白哲、外交官风度十足的绅士。透过他那近视镜片,可以看到一双大眼闪着机敏的目光。

  “请。”高林书记官请他们坐在沙发上。

  “二位到来,事先已经接到通知。给你们指派的向导兼翻译津村先生十一点左右到这里来。请稍候。”“作为领事馆,在侦查工作上也许无法直接插手。但在提供情报方面,可以全力配合。”高林书记官不问自言,爽快明了地讲出这一番话。他清楚地阐述了领事馆可能协助的范围,安排得有条有理,态度诚恳,露出几分年青外交官的才干。

  “请多关照。”二人低头致意。

  “据来电称,要立即对理查德。布鲁特被杀事件的重要嫌疑犯采取行动。”“是的。”“布鲁特总公司设在香港,所以领事馆对此案件特别关心。”高林书记官取出卷宗,用他那细长的指尖翻阅着,里面贴着有关理查德。布鲁特被杀事件的剪报。

  高林书记官对理查德。布鲁特被杀事件已经有所了解,双方交谈容易进行,二人受到很大鼓舞。

  “你们掌握的情况,却没见报。新闻里没有出现砂原勇造名字,是最近发现的嫌疑犯吗?”小笠原警部扼要地说明了情况。

  听完介绍,高林书记官说道:“那么,仅是按匿名信、九四式手枪、横田老人被杀情况判断的吗?这只是根据情报哇。看来你们考虑到砂原的嫌疑很大,才决定找本人的?”“正是如此。”小笠原警部把身体向前移了一下,答道:“目前无法下达正式逮捕令。关于砂原勇造的活动不太清楚,所以需要会见本人、听取陈述并且把他送回日本。”“砂原勇造的落脚点知道吗?”“知道了,是海门旅馆。”“海门旅馆?”高林困惑地反问。

  筱田警部补看到书记官的表情后,连忙问道:“那里有什么问题?”“那里很少有日本人去祝旅馆建筑倒是很气魄。只是来往客人品行不端,是三流旅馆。”“噢。”这对尚不了解当地情况的二人倒颇有参考价值。

  “好不好用电话问一下他是否住在那里?”高林书记官说。

  “不,要直接去旅馆询问。”小笠原警部说。通过电话打听,往往引起犯人的注意。以前曾有过这种教训。“”还有,“小笠原警部接着说,”据说,布鲁特从本地资本家陈子谦那里接受了收买唐三彩的委托。您对这个情报有何指教吗?“”陈子谦先生?不能相信他会与布鲁特有牵连。陈子谦是香港财团的长老,人品高尚,是位深孚众望的人物。“高林书记官加重语气说。

  “他是唐三彩收藏家... ...”

  “这倒是事实。从个人财富来看,陈氏在国际上颇有名气。他不仅收藏唐三彩,也收藏其他中国古董。他可是个光明正大的人。”“十八、十九世纪,中国发生外国入侵、义和团运动等事件,很多古代艺术品散失了。当今世界各地博物馆的中国古董几乎都是在这个时期被盗走的。”“陈子谦先生一心想把散失的中国古代艺术品,通过合法形式,用金钱赎买回来。当然他非常有钱。香港这里惹人注目的高层旅馆,几乎都归陈氏所有。”“至于说起布鲁特,他交易手法恶劣,这在本港早有议论。所谓陈子谦先生直接委托理查德。布鲁特之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那么,是布鲁特故弄玄虚啦?”筱田警部补歪起头来深思,看来有必要对以前的判断加以修正。

  “还有,据说也有人给陈子谦提供艺术品。”“不可能!陈子谦先生儿乎只通过公开途径买进艺术品。在本地,陈先生信得过的古董商是屈指可数的。”“一般人很难见到陈子谦先生。他每年只有一、二次在公开场合露面。他是一位在日本无法想象的了不起人物。总领事每年也只能会见他一次。”“本地人对陈先生的评价是:纯洁的民族主义者、伟大的华侨人士”谈到这里,高林“哦”了一声,闭上嘴巴。稍停片刻,作为谈话的结尾,他低声说道:“这些情况不过是社会上的传说。世界闻名的唐三彩收藏家,或许委托过理查德。布鲁特...”高林书记官的态度回到一个慎重的外交官的立场上。

  “啊!津村先生来了。”

  进来一位年纪三十左右岁、胖胖的小个男子。据介绍,已在香港工作十年。

  当场决定立刻去九龙海门旅馆。这次行动需要极其迅速。

  三人乘坐天星渡船,向九龙驶去。

  “明年,香港和九龙间的地铁就可以通车啦!”津村快活地向二人介绍。

  小笠原警部和筱田警部补面对五光十色的香港街景,眼里射出光辉。周围充满奇妙的异国情调。街上驶过双层电车、公共汽车。偶尔也看到人力车。港口里停泊着五颜六色的各国船舶。防浪堤里聚集着蚂蚁似的风帆船、舶板。看到这些景象,二人确实感到已身居国外。到达九龙后,三人换乘出租汽车。汽车通过油麻地、旺角等中国风格的繁华街区。街头上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板一个挨一个地排放着。尽管是英国租借地,也有“毛泽东万岁”的大型标语牌。

  不到二十分钟,汽车来到海门旅馆。

  津村前去服务台接洽。小笠原警部和筱田警部补坐在沙发里等待回音。

  “砂原勇造三天前去澳门啦!”津村回来报告。

  “去澳门?还回这儿吗?”小笠原警部问。

  “他们说不知道。听说前天有二男一女日本人到这儿寻找砂原勇造。小笠原警部和筱田警部补交换一下目光。”能马上去澳门吗?“”办了签证吗?“”没有。“此行公出,二人没有办理去以”赌城“闻名于世的澳门签证。

  “那要去葡萄牙领事馆申请签证啦!”

  “在什么地方?”

  “还得返回香港。”

  “申请签证需耍多长时间?”

  “三小时足够啦!”

  “噢,问一下砂原勇造在澳门投宿的旅馆吧!”津村再次去服务台打听的时候。二人又进行了磋商。

  “怎么办?去澳门,还是去勇造女儿住的明星旅馆?”小笠原问筱田。

  “明星旅馆在九龙吗?”

  “是的。”

  “或许就在附近...也许女儿麻也子知道父亲去向。”“是的。前天她到这儿来过,说不定勇造电住进明星旅馆啦。”“不管勇造现在何处,我想,麻也子一定了解他的情况。她跟在勇造后面来香港。这事本身也可疑。”“我也有同感。”小笠原警部说。

8

  电话铃声响了。

  麻也子拿起听筒,耳边送来接线员流畅的英语声音。

  “有两位日本人要见您,访到门廊来。”

  “谢谢!”

  麻也子放下听筒。

  “谁呢?”她奇怪地想。

  如果是佐濑和新谷,那他们应该去找哲夫。况且,也应通报姓名呀!麻也子心中出现疑云,修饰了一下,觉得自己一个人下去,心里不托底,就给哲夫打了电话。

  “门廓有人找我。有两位...听说是日本人。”“什么人?”哲夫有些惊讶。

  “哲夫,我去见他们,您随后下去吧!”

  “好的!”

  电话切断了。麻也子锁好门,向电梯入口走去。

  “警察!”她的脑海里突然闪出这个想法。

  在香港来拜访的人,只能是他们!,麻也子心跳起来。

  追父亲来的吗?倘若是警察,就肯定为此而来。他们还可能询问各种情况。这种来访,眼下只会给麻也子增加痛苦。麻也子不由地缩回已经踏进电梯室的脚。

  怎么办呢?自己目前掌握的情况确实也很重要。

  一刹那间,往事象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父亲在京都的行动。

  父亲在谈话里留下的疑点。

  横田老人的拜访。理查德。布鲁特的深夜电话。

  把这些情况告诉警察的后果如何?麻也子想到这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或许会加深警察对父亲的疑惑吧?麻也子退回走廊,转身去敲哲夫房门。

  “谁呀?”

  “我。”

  门开了。里面走出已经穿好外衣的哲夫。

  “我害怕,来访者可能是警察。”

  “噢---”哲夫严峻地点头。

  “一道下去吧!”

  “好!”

  二人并肩穿过走廊。

  “我想,把事情全盘托出后,父亲的处境或许更坏...”“是呀!”哲夫思索着回答。“您就放心大胆地回答吧!我陪您一道谈。”二人这样交谈着,哲失伸手按了电梯的传呼钮。

  麻也子的身姿在门廊里刚一出现,有两个男子立刻从沙发里站起身来。

  “我是砂原麻也子。”麻也子主动打招呼。

  “我们是...”身体胖胖的男子边掏名片,边自我介绍,“福冈县警察总部的小笠原。”“京都府警察总部的筱田。”另一人随着说。

  “果然如此!”麻也子想。

  “我是和未婚夫一起来的。可以一道谈谈吗?”麻也子说。

  小笠原警部和筱田警部补交换一下目光,又看了一眼麻也子身后的哲夫说:“最好先和您单独谈谈。”“对不起,”哲夫上前一步说,“我叫菅原哲夫。麻也子小姐非常疲乏,所以陪她下来,请原谅我插嘴。。。我们决定秋天结婚。”“噢,好吧。或许我们要涉及到个人的私事... ...”小笠原警部来回打量着哲夫和麻也子。

  “有话请说,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哲夫说。

  麻也子也摹仿哲夫的口气:“请吧!”

  麻也子、哲夫二人与警察开始对话。

  “您和父亲在一起吗?”小笠原警部问麻也子。“没有。”麻也子回答。

  “您父亲也在香港啊!”

  “但是... ...”

  警部单刀直入的问话很有魄力。

  “... ...还没见面。我是知道父亲来这里后,随后追来的。”“随后追来,什么原因?”筱田警部补不动声色地问。语气虽温和,问题却尖锐。

  麻也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竟沉默下来。

  “我来说明,”哲夫插口说,“勇造先生没和家里人打招呼,就到香港来啦!小姐因为思念父亲,才随后追到这里。”“既然勇造没向家里人打招呼,小姐怎么知道他来香港了?”“医院把霍乱预防接种证明书寄到家里了,小姐这才了解到父亲的行踪。”“明白啦!那,请问小姐,听说过横田这个人吗?”警察追究到横田老人身上了。麻也子顿时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想:不能再隐瞒了。事实是掩盖不了的,真相终究会搞清楚!虽然完全相信自己的父亲,即使自己说的话一对父亲有些不利,也是没有法子的。

  “怎么?”小笠原警部镇定地督促。

  麻也子瞥了哲夫一眼。

  “我说啦,应该相信父亲。”麻也子对哲夫说。

  “... ...”哲夫点头。

  麻也子的目光转向小笠原警部。

  “横田老人曾拜访过父亲。”

  小笠原和筱田顿时显得紧张起来。勇造和横田两人终于联系在一起了!“会见情况如何?”“发生了争吵,原因我不清楚。好象提到什么暴力团。”“暴力团?”筱田警部补嘴里重复着。

  在前段侦查中的推断,被麻也子的话证实了。

  “那天晚上,一个名叫理查德。布鲁特的外国人打来了电话,这事使我非常不安。后来,在我和爸爸去京都旅行时,我又亲眼看到爸爸拜访了理查德。布鲁特公司。”“打那以后,接连发生了歹徒闯进住宅的可怕事件。后来,爸爸没打招呼就出外旅行啦!”“我放心不下,听说爸爸来香港,就急忙追到这里。好容易找到爸爸住的旅馆,他又去澳门啦!我和哲夫又追到澳门。可是... ...”麻也子说不下去。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悲痛,用双手捂住了脸。

  “错过一步,勇造先生又离开啦!”哲夫代替麻也子回答。

  小笠原警部和筱田警部补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俩,一边仔细地倾听着他们陈述。

  服务台职员走过来了。

  “哪位是小笠原先生?”

  “有事吗?”小笠原警部说。

  “您的电话。”

  小笠原警部起身后,筱田警部补也不再询问,似乎是让麻也子平静下来。

  他们在等待小笠原警部。

  小笠原警部兴冲冲地赶回来了。

  “领事馆转来了情报。”他向筱田警部补说。随后,用目光扫了麻也子和哲夫一眼。

  他开始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下去。

  “砂原勇造已于上午八时登上从香港直飞羽田机场的七二二次班机,回日本啦!”

9

  麻也子和哲大在香港明星旅馆里,会见了小笠原警部和筱田警部补。

  恰巧也在这天... ...

  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位于该市西北八公里、汽车约十五分钟路程、背后靠山的外双溪。

  博物院是一座宏伟的建筑。

  这天,在博物院办公室里,收藏部长苏永泰正和收藏股长王子盂谈话。

  “我看过你的报告!内容很详细、很有参考价值!”苏部长说。

  “哪里,哪里。”王股长回答。

  “日本一些城市的美术馆建筑发展得很快吧。”“是的。”“实在令人羡慕。这且不谈,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苏部长问。

  “身边的工作一忙,就无暇顾及啦!大体上情况已经掌握了。”王股长回答。

  “嗯,上次提到的那几个人有消息吗?”

  “四个人里,死去两个。”

  “唐三彩究竟在谁手里呢?”

  “大概是在活着的两人手里。在日本停留时间有限,很难搞清楚!”“这两个人都是谁?”“一个是去年来过这里参观的砂原勇造,另一个名字叫横田顺三。”“不是紧急公事,不能搞得太过分,但要查清楚。我打算派您再次前往东京。”“一定要把唐三彩弄回来。此事与我政府的荣辱相关,千万不可让北京方面弄到手。好啦,就按这个方针干下去吧!”“明白啦!部长,那多次向您报告过的一九三九年发生在北京故宫博物院里的中国人消失之谜,也可以解开啦!”“噢,究竟是怎么回事?”收藏股长王子孟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终究还是个推理... ...”

  福冈县宗像郡宗像神社,是由在一条直线上的本土边津宫、犬岛中津宫、冲岛冲津宫组成的。换句谱说,就是把夯散在本土和两个海岛上的三宫统称为宗像神社。

  在那大岛以东五公里处,有个名叫地岛的小海岛。

  盛夏七月的一天,一具死因不明的尸体被潮水冲到岛边。

  尸体在布满险礁峻石的岸边,经过长时闻的撞击,已经严重损坏。

  从附近渔港里的神凑派出所赶来收容遗体的巡查笠冈,见到这副情景,惊叫一声:“可怜的人哟!”搁浅在潮水激烈冲刷的浅滩上的尸体几乎完全变形。而孔光秃秃的,眼、鼻、口已无法分辨,只有模糊一片的血肉贴在骨头上。

  尸体运到神凑时,一些渔夫好奇地围拢过来,许多人看上一眼就背转过脸。

  人群里,有个名叫小山忍的渔夫。在向死者一瞥的瞬间,看到尸体脖颈处的一块黑痣。小山的目光停留下来。他仿佛在某人身上见过这个黑痣。

  后来,他终于想起来了。大约两周前,他曾经把一位脖颈上有黑痣的客人用船送到冲岛附近。

  这就是小山忍回忆出的情况。

  但,只看了这具严重损伤的尸体,还不能断定是那个客人。他不想使自已牵连进去。

  然而,打这以后他的脑海里不时想起那天夜晚那个自己找上门来的古怪客人。

  “能送我去冲岛附近钓鱼吗?”

  那个客人走进挂着“租赁钓船”招牌的小山的家,就表示想去钓加吉鱼。“现在不是钓加吉鱼的季节呀!”虽然遭到拒绝,但各人仍坚持要求出海。

  后来,小山把船驶到冲岛附近。客人似乎对钓鱼并不热心,却十分认真地注视着冲岛。

  客人终于开口了。他说,想要登上冲岛,哪怕一会儿也成。

  “那个岛是神岛。不做如”拔楔“,任何人都不能上岸!”小山拒绝了。

  客人好象恋恋不舍毫无收获就返航了,但也没有表示不满。

  “还有件事拜托!不知有没有出卖这种渔船的?”客人留下这句话后匆匆离去。

  小山把客人丢下的装着谢礼的牛皮纸袋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崭新的一万日元钞票。这个数目大大超过应付的船钱。

  小山吃了一惊。就是这个客人脖颈上有一块黑痣。

  特殊的谢礼,奇怪的举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和那具冲上来的尸体联系在一起了。

第六章 到冲岛去

1

  飞往日本的七二二次班机,上午八时在香港启德国际机场准时起飞。

  天空万里无云。

  麻也子轻轻地合上眼晴,感到非常疲劳。香港之行,完全是徒劳的。

  被寻找的父亲象逃避一样,忽然返回日本。麻也子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向警察官倾吐之后,反倒觉得精神轻松了。

  她仍然信任父亲。

  迄今为止,父亲行动确有许多可疑之处。警察的怀疑当然有道理,麻也子自己也不能把疑点排除。

  在两起杀人事件发生的时刻,父亲或许身在现常这正是可疑之点。

  理查德。布鲁特被杀事件和横田老人被杀事件,都与他有牵连。她想,事到如今,只能由警察去处理了。

  在麻也子身旁,管原哲夫也合着眼睛。他的头倚在座席靠背上。与其说休息,不如说正在思考。

  麻也子看了一下前排的两个座席。小笠原警部和筱田警部补坐在那里。

  麻也子和哲夫坦率而全面提供情况的做法,博得二人的好感。他们破例地协助麻也子和哲夫联系搭乘途经台北的观光团专机一道回国。

  在无碍侦查工作的前提下,他们介绍了横田老人被杀的经过和退休教师相良信雄的奇怪经历。

  哲夫对这些事都饶有兴趣,他又刨根问底向小笠原警部打听了许多情况。

  麻也子还在闭着眼,她在思考各种各样事情。由于疲劳,思维有些迟钝。

  出于骨肉之情,如今她只祈求父亲在这一事件中没有关连。

  麻也子不知何时睡着了。

  “哎!”

  哲夫的呼唤使她醒来。

  “碰上了一点麻烦。据航空公司讲:台风可能在九州一带登陆。这样,在台北要耽搁五、六个小时。公司已经做出安排;持有入境许可证的人,可免除各种手续,获准去台北观光。如果想休息,可以去旅馆。您想干什么呢?”“嗯,我累了,去旅馆休息吧!”我打算去故宫博物院转一转。我的老师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去见一位朋友。即使只有二、三个小时,也是难得的机会啊!“您只管去吧!”“那我去联系啦!”哲夫起身向正在征询乘客意见的乘务员走去。

  从机舱的窗目向下俯视,可以看到台湾绿、褐色的锦绣田野在遥远的下方移动着。

  上午十时三十分,飞机在台北着陆。

  台北机场比板付、香港机场简陋得多。乘大客车去候机室就不方便。

  大客车在左右两侧的中部有出入口,也很别扭。

  小笠原警部和筱围警部补在大客车中还是在候机室里都似乎有些沉闷。

  大概他们在盼望早些回到日本吧!

  他们没有携带物品入境,所以海关的检查也异常简单。

  从机场登上汽车后,五分钟就抵达中泰宾馆。此时,已接近中午。中泰宾馆是一座十层的宏伟建筑。中国式的门廊装饰着热带植物,显得很豪华。

  “您需要房间吗?”航空公司职员问麻也子。

  “不必了。”麻也子摇头。再过三个小时就要起程,没有必要定房间。

  观光团要在台北停留一天,所以被带到各个房间中去。大厅里只剩下麻也子等一些人在候机。

  哲夫去帐房打电话。

  麻也子想:刚才已经回绝哲夫的邀请,还随他同去博物院吗?她又有些踌躇。从方才哲夫的话里,麻也子觉察到:他去博物院,不只是参观、洽谈学术研究方面的事,还要会见博物院的一个友人。她觉着不便总是跟在他后面出头露面。

  “联系上了!”哲夫从帐房出来说。

  “嗯。”

  “对方是博物院收藏艺术品的负责人,能讲一口漂亮的日语。他说时间不足,只好有重点地转一转!您一道去吗?”“您有公务在身,我就不打搅啦!”“那我自己去啦!这里和香港不同,能用日语直接交淡,方便多了。”从哲夫身上丝毫也看不出旅途劳累,他迈着轻快步伐走出旅馆。

  听说国立博物院座落在出租汽车行驶二十分钟的郊外。

  留下一个人很无聊,她随便走近大厅角落里的土产品橱柜前。这里的价格比香港便宜很多。

  陈列橱里,宝石一类很少,但蝴蝶和植物标本却很丰富,引人注目。竹细工艺术品非常多,大概是劳动力便宜的缘故。

  “砂原小姐!”

  麻也子听到喊声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筱田警部补。

  “旅馆的向导要带领我们去逛市区,您想去吗?”“... ...”麻也子有点儿犹豫,她不太想去,但拒绝也不好。她对在调查情况时,努力不使自己受到刺激的筱田警部补很感激。

  这位筱田警部补也许是在京都工作常跟寺庙打交道的原因。所以脸上经常露出一种警察官罕见的温和气色。

  “那,承蒙您好意... ...”麻也子说。

  “时间不多,只能转两三个地方!”

  筱田警部补在前面引导麻也子上了汽车。

  载着麻也子和两个警察官的汽车,行驶在台北市区。这里比日本显得车辆稀少,窗外景致具有中国特色。

  向导能讲一口地道的日语。

  他们驱车前往孔子庙、植物园。

  汽车到达龙山寺。一行人穿过华丽的庙门向里走去,周围情景十分引人注目。在庙堂前,有一个大祭坛,缕缕香烟四处飘散、参拜者手持二枚直径十厘米左右的圆木片向石板投下。落下的木片发出清脆的响声跳起散开。

  参拜者上前仔细看过木片后,拾起重新投下。

  “做什么呢?”麻也子问向导。

  “这是占卜。”向导笑笑,“这种木片有正反两面。连续两次正面朝上,象征万事如意。比如问婚姻,连续两次出正面就好。反面朝上表示凶兆,连续三次都是反面朝上,就意味着”死亡“。”这是两个相同的圆形木片。正面是白色,反面是黑色。

  “让我试一下。”麻也子说。

  “小姐想占卜吗?”站在一旁的小笠原警部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是啊!”麻也子在京都曾经试过小鸟算卦,在她的脑海中至今还记得“不要让最亲近的人从身旁离开”的卦示。后来,麻也子遭遇不幸,父亲真的从身边离去了。

  “请您先去买供品。对着神祈祷后再投本片。”向导微笑着指点一句。麻也子去门前的小卖店买回供品,也就是线香、蜡烛、烧纸之类的中国式供品。大约花了十日元。

  “祝愿父亲平安无事。”麻也子心中默默祷告。

  她把手中的圆木片向下投去。二枚圆形木片,都反面朝上。

  “哎呀!”麻也子嘴里咕哝着。

  小笠原警部和筱田警部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第二次投下的木片,在石板上弹了起来。

  “啊!”麻也子轻声叫道。

  二枚木片滚动后,又是反面朝上地停住了。

  “砂原小姐,别投了吧!”筱田警部补说。

  “好的。”

  麻也子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从令人心烦的占卜结果一出现,她就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

  麻也子想把木片递给向导。

  这种木片由于长时间在人们的手中传来传去,表面被摩得光溜溜的。

  在交接的瞬间,木片从麻也子和向导的手中滑落了。

  顿时,麻也子心里感到一种冲击。四人目光都移向地下的木片:木片再次反面朝上。

  三次反面朝上,意味着“死亡”。

  返回旅馆途中,三人沉默无言。

  “麻也子啊,麻也子!为什么要搞这种无聊的占卜呢?”她的内心无限懊悔。

  两个警察官面对麻也子的满怀惆怅不知如何是好。出租汽车驶进旅馆门前回廊时,二人才放心了。航空公司职员正在那里等候。

  “真怕各位耽误启程!由于台风的变化,决定提前出发!五分钟后客车就要到了。”职员急急地说。

  “啊,我的同伴回来了吗?”麻也子问。她在打听去故宫博物院的哲夫。“菅原哲夫先生?我们打电话请他提前回来了。他在休息室呢!”麻也子急忙进入休息室。

  “真替您担心!”哲夫从沙发里起身。

  一位身材高大的绅士,也同时从沙发里起身。

  “这位是砂原麻也子小姐,我的未婚妻。”哲夫向那人介绍说。

  “哎?”麻也子不觉一怔。她觉得这人很面熟。

  “这位是故宫博物院收藏股长王子孟先生,专程送我到这里。”“我是砂原麻也子!”麻也子低头致礼。

  可是,一个疑闷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呢?”“那,拜托您向市村先生问候!一周后我还要去东京公出。”王股长用流利的日语说。

  “哦,这份资料我一定转交。回去以后我正有事拜访市村教授。”哲夫拘谨地回答。

  “请转告市村先生,他的大作《伊朗三彩》我已拜读,令人钦佩之至。”王子孟股长讲话时,麻也子发现了他的眉旁小疣。

  “啊!”麻也子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位绅士!那位凝视东京东松原家门牌的男子。他也是在上野国立博物馆欣赏唐三彩的那位绅士。”“那... ...”麻也子脱口而出。

  “客车来了!”恰在此时,航空公司的职员喊道。

  “我,以前见过您。”麻也子很快地说。

  “嗯?”王子孟股长诧异地看着麻也子。

  “在上野博物馆东方馆唐三彩的陈列柜前,真的见过您。”航空公司的职员来到身旁,催促大家快些登车。

  麻也子和王子孟股长并排走着。

  小笠原警部和筱田警部补已经登上了小型客车。

  “砂原...”王子孟股长白言白语地咕哝着。蓦地,他变得有些局促不安。

  “您是砂原公司经理砂原勇造先生的小姐吧?”“我是他的女儿!”已经来到小型客车的入口。

  时间已到,麻也子和王子孟股长只好分手。

  “到日本见!”

  王股长的喊声日荡在麻也子的耳畔。这声调不象是通常的寒暄。

  车开动了。

2

  过了三天,在侦查行动即将展开之际,随着国际班机在板付的降落,砂原勇造的行踪又消失了。

  麻也子打算在福冈停留二、三天再和哲夫一道回东京。

  哲夫也预定去东京向自己的恩师市村教授求教。市村教授在转到东京T大学之前,曾在西部大学任教。那时,他曾给过哲夫一些指导。他是研究伊朗三彩首屈一指的专家。

  哲夫把学校里的事情办完后,就去拜访在和白的麻也子家。二人交谈到夜深时分。

  他一心想安慰一下心情不安的麻也子。

  哲夫对整个事件进行过种种推敲,很想通过谈话,搞清每个细节。

  二人曾进行了这种交谈:

  “您父亲在哪儿长大的?”

  “爸爸是呼子的一个小渔主家的次子。可以说他是在海水里长大的。他经常向人炫耀自己的体格棒。”呼子是玄界滩岸边的小渔镇。

  “的确,他身体棒极啦!他有一副膀大腰圆的结实身体。”“嗯,听说他中学毕业后应征入伍,直到战争结束,只不过是一名志愿军官候补生。离队时,才当上个少尉,管理后勤事务。正因如此,他才颇为得意地说:“我没开枪杀过人!”“那,在战争结束时就平安回国啦?”从锦州回来的,后来变化很惊人哪!看来爸爸倒有些远见,有股子事业心。他从伯父手里接过一艘三吨的渔船,自己装上热球式引擎,偷偷地出海打鱼啦!在粮食困难年代,他把捕到的鱼卖掉,攒下了钱,开办一所以鱼油为原料的肥皂工厂,最后发展成塑料工业。“是位了不起的实干家呀!”哲夫边随声附和边细心琢磨麻也子的话,他想从中找出有参考价值的材料。

  今天,哲夫带来一份资料。

  “几天前,小笠原警部向我透露了退职教师相良信雄一九三九年在北京亲身经历的一件怪事,也许它与目前事件有些瓜葛!”“我对那件事也百思不解,所以去拜访了相良先生。他是个耿直的人,他把那件事写成一篇札记保留下来了。这是原稿。。。您也看看吧!”麻也子开始阅读札记。题目是“不可思议的事”。

  “引起我这段回忆的起因,发生在今年春天,应友人之邀去台北旅行的时候。我三十岁以前在大陆生活过... ...”麻也子一口气读下去。她很快被吸引住了,里面确实是些不可思议的事。

  人的消失... ...

  唐三彩... ...

  然而,给麻也子带来更大冲击的是上等兵宇佐美的出现。宇佐美是父亲的旧姓。父亲复员后,因受到砂原家的赏识而入赘,从此改姓砂原。

  宇佐美是唐三彩失踪事件中的重要当事人之一。读完后,麻也子的双颊泛起红晕。

  “您怎么想的?”哲夫问。

  “我吗?刚刚读过... ...”麻也子心慌意乱地口答。

  “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盛唐室里,随着中国人的消失,唐三彩也失踪了。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我想;也许目前的布鲁特和横田老人被杀事件还是盛唐室里唐三彩失踪事件的继续吧?不过,这只是我的解释。”“这还是个谜吗?”“当然。如果不进一步把细节搞清,就不能揭开谜底。明天上午,我还要去相良先生家里拜访,有些不清楚的地方,当面问个明白。您想一道去吗?”“可以。”麻也子同意了。

  麻也子闷闷不乐地陷入沉思。自己现在整天呆在家里,一个劲儿在父亲身上胡思乱想。有时联想到台北龙山寺的占卜,甚至疑心父亲已经自杀。

  但,哲夫却大不一样,他为搞清事件正在劲头十足地、有条不紊地追究下去,不断地付诸行动。

  这是一种顽强的、可信赖的精神。

  “麻也子小姐,事到如今,警察仍然把您父亲当做犯人看待!昨天和小笠原警部见面时,从他口气里,我深切地感觉到这一点。不过,我们有自己的看法。我们只希望不停地追下去。即使暂时对我们不利。”“是啊!”麻也子点头。

  翌日,哲夫和麻也子去福冈郊外的二日市拜访相良。

  在一处带有整洁庭院的简朴住宅里,白发苍苍的相良和蔼可亲地接待二人。

  “非常感谢您把这样珍贵的资料借给我们。”哲夫客气地寒喧。

  “对您有帮助吗?”

  “是的,拜读以后深感兴趣。”

  “里面有些您关心的事情吧?”相良说。

  看来他已从邻居小笠原警部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

  “真是相当奇怪的事啊!”

  “当然。迄今为止,这个谜还设有解开。姑且用札记的形式把它保存下来了。”“在内容上还有些疑点,可以再向您请教一下吗?”“请吧!”哲夫翻开原稿。

  “您在写那后来消失的中国人时,有这样一段话:“在坤宁官附近,我看见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人沿石阶走进去,肥大的中国长衫下摆随风飘动着。正是他。我边想边加快脚步。”“相良先生,当时您对那个中国人的其他特点,例如脸部看清楚了吗?”“没有。只看了背影。”“那您确实搞清他是头一天的中国人吗?”“总而言之,当时的距离确实相当远哪!所以,只能说出个大概。

  “那个中国青年戴帽子了吗?“

  “他戴了一顶贝雷式中国帽。这在札记里漏掉了。”哲夫点头。

  “还有,我对中国服装不太了解。您说的长衫,是套头穿的吗?”“不。长衫侧襟是用布带缝制的扣子扣起来的。”“这种长衫穿起来很麻烦吗?”“不,非常方便。这也是中国服装的一个优点。或穿、或脱,五、六秒钟足够了。这种男子穿的长衫相当肥大呀!”相良回答。

  麻也子明白:哲夫经过一番周密的思考后,才提出这些问题。

  “还有个问题。一九三九年前后,能自由地从北京往国内带回物品吗?”“您是指海关的限制吗?”“对。”“在大连或占领区的港口,对日本的老百姓是完全开放的。只有外国船只进港时,才通过海关。”“这么说,从北京回来的日本老百姓,任何东西都可以很方便地带回啦。”“正是这样。”朴实的相良对于哲夫这样直言不讳地跳跃式提问一一做了回答。

  他那亲切的态度极好地表现出一个退休教师的涵养。

  “最后提一个问题。相良先生,您在这个札记中还写道:“我是受过大正年代民主教育的理性主义者,不承认有用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看了您这段话,感觉您似乎暗示有人在说谎。您当时认为栗林少佐是说谎的人吗?“”不,在当事者中间,他是最可信赖的!“”明白了!自您提了许多古怪问题,实在抱歉。“”不,“相良说,”从这些提问里,看来您已经有了结论。现在,您能解开这个谜吗?“”嗯,“哲夫含糊其词了。”即使怀疑哪个人,也毕竟是三十二年前的事情。有些人早已经去世!况且,又事关个人名誉。“哲夫说完,目不转睛地望着相良。二人目光相遇。

  “我深有同感。把这件事用”不可思议的事“的题目记录下来,目前仍是万全之策。”相良平静地说。

  哲夫和麻也子归途中走进二日市的茶食店。

  “您搞清楚了吗?”麻也子对哲夫说。

  “是的。”

  “我如今还没从逻辑推理上把全部事实搞清。但我怀疑,难道爸爸真的干了坏事吗?”麻也子方才在一旁听哲夫和相良交谈时,就产生了这种想法。

  “或许...”

  “可以告诉我吗?”麻也子说。

  “在我看来,”哲夫说,“您父亲说的他对中国有罪,就是指此事。恕我直言,请别生气。”“生气...我只想知道真情。”麻也子一边用匙搅着咖啡一边说。

  “我想:这个事件可以认为是您父亲和当时的二等兵横田的合谋犯罪。”尽管麻也子精神上有所准备,但听到了“犯罪”这样字眼,还是不由地停下了正搅动咖啡的手。

  “出事时,坤宁宫里除了相良先生外,只有您父亲、二等兵横田以及栗林少佐三人。其实,从一开始,中国人根本就没在现场。请您再仔细看一下相良先生画的展室略图。”“自始至终在场的人是上等兵宇佐美、二等兵横田和栗林少佐。”“您父亲和二等兵横田,策划盗窃价值连城的唐三彩。从军阶上看,应该说您父亲是主犯,二等兵横田是从犯。在盛店室,由于有个中国人每天都去参观,就引起他们二人的注意。于是,二人想出了盗走展品、嫁祸到实际不存在的中国人身上的计谋。”“这个办法需耍有目击者。那天偶然到来的相良先生,理所当然地被选为旁证人了。”“可以设想当天情况是这样的:您父亲在军装的外面套上中国长衫,戴了中国帽,站在坤宁宫的台阶下等候从日本来的参观者。看到远处走来和良先生时,您父亲跨上台阶,匆忙奔入盛唐室。在入门处,为了给相良先生确实能够留下鲜明印象,又有意停下来向二等兵横田寒喧,然后才进入盛唐室。”“帽子盖住了当兵的光头,肥大的长衫遮掩着军装。”“我想,在这之前唐三彩已被盗走。也就是说,玻璃橱柜的门已经打开,唐三彩被转移啦!您父亲进入盛唐室后,立刻摘下帽子、脱去长衫,躲到角落去。”“然后,相良先生才发现了唐三彩的玻璃橱柜门开着,这正是预先布置好的场面。”“把有关人的名字放入相良先生札记中就完全明白啦:“二等兵横田蹬起眼睛,立刻跑入盛唐室,我也跟了进去。”“是那家伙。”二等兵横田嘴里嘟哝着,又跑向出口。“什么事?”“在出口处站着一个佩带上等兵肩章的警卫兵宇佐美。

  “展品被盗啦!刚才过去的那个中国人呢?”“从这儿到晚唐室去啦。”“快追!”“士兵们和我一起跑进晚唐室... ...”好啦!这里把二人如何巧妙作戏,如何把相良先生作为目击者加以利用,写得一清二楚。如果事情迸行到这里就结束的话,那就比较简单啦。不巧的是这场戏中意外地闯入一个碍眼的角色,就是栗林少佐!栗林少佐不是普通参观者,他是从出口进来的。他欣赏着杰出的晚唐山水画家李升的作品。站在那里足有二十分钟。上等兵宇佐美不知道这种情况,因为当少佐站在那里时,他还在石台阶下面等候可以利用的参观者的到来呢。二等兵横田也无法知道晚唐室里进来了栗林少佐。他站在盛唐室的指定位置,等待戏的开常后来,二人和相良先生一起跑到出口。本想喊一声“畜生,逃出去了!”就收场,却由于栗林少佐的出现,而使预定安排完全打乱。最后,就形成这种结局: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中国人消失了。“”可以想象:以后就托付老百姓把唐三彩送回国内啦!“麻也子尽管痛苦地感到父亲犯罪如同自己犯罪一样,但仍然认真地听着。

  “不过,您父亲后来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哲夫看到麻也子难过的脸色后,安慰她说。

  “在相良的札记中,还有一个重要情况。瞧----”哲夫用手指着札记某处。

  “这里是相良对在故宫博物院见到的中国青年的描写。”身材修长、鼻梁稍高、面色白皙的青年,眉毛一端有个小疣。“啊!”麻也子叫了一声。

  “想到这个人了吧?”

  “这不是前些天见到的那位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王子孟吗?”“是的。”“难道... ...”麻也子说。

  与三十二年前发生的事件有关的中国青年,现在也出现了。

  “我开始也以为未免有些过于凑巧。但细想一下觉得并非偶然。王子孟股长的父亲,曾任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院长。这是我前些日子听他本人讲的。院长的儿子,现在管理从北京转移到台北的文物,这也是合乎情理的!”“奇怪的是王股长为什么到您家查看门牌呢?还有,咱们离开台北时,他说他知道您父亲的名字。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也是个谜。我想这些情况不久就可以水落石出。”“市村教授给我来信了,王股长三天后要来东京。”哲夫把一张明信片送到麻也子面前。

  上面写着:

  菅原哲夫先生:

  王子孟股长拟于七月十四日前来敝宅。他在来信中希望见您一面。务请于当日晚七时前来会面。

  草草不能尽言。

  市村哲三

3

  京都府和福冈县共管的理查德。布鲁特被杀事件和横田老人被杀事件侦缉总部的侦查方针,始终未变。

  砂原勇造已确定为重要嫌疑犯。在现阶段,当局对他的作案动机及经过判断如下:砂原勇造持有唐三彩或此类高价艺术品,横田老人也了解这一事实(郭洪勋的情报、砂原麻也子的谈话、恐吓信);理查德。布鲁特企图强行收买(郭洪勋情报、麻也子谈话);在京都,布鲁特开枪威胁砂原勇造,砂原回击将对方击毙(现场调查、枪种判断);后来,为了单独侵吞全部利益,在太宰府枪杀横田老人(证实材料);砂原勇造为直接卖出唐三彩飞往香港。正值砂原产业公司财务陷入窘境,决定并入母公司(有关公司证实材料);在香港不能将唐三彩脱手,返回福冈,目前在逃。

  福冈县警又抓到手一个新情报:

  据密告称,杀害理查德。布鲁特的嫌疑犯是内田稔。

  这个情报,是由与内田稔所属的羽黑组相敌对的志村组福冈基层组织成员泄露的。

  一天深夜,内田稔去一叫小宝的家里哭诉。内田说:“我为组织去杀人,反而被斥为”蛮干“。我被开除了。他们还企图干掉我灭口,所以前来投奔志村组,请您把我推荐给头头吧。”内田没被接纳,后来他又对小宝说:我掌握了能使羽黑组垮台的把柄,抛出去准能捞一把。志村组收留我,决不会有什么损失。然而,他始终没能疏通关节,仍被拒之门外。

  福冈县警根据这个情报,对内田稔加紧追查,情报在两侦缉总部之间迅速交流。

  不久,横田老人被杀事件侦缉总部的小笠原警部,接到京都府警筱田警部补打来的直通电话。

  “情况如何?您那里对砂原勇造的看法没变化吗?”“没有。”“那,对内田捻提供的情报怎样解释呢?”“作为参考情报还是有价值的,当然要加强侦查。”“我想陈述一下个人想法,还请警部指教。”“噢。”“我对布鲁特被杀,以砂原勇造为主要嫌疑犯的设想发生怀疑。”“嗯。”“若以砂原勇造为中心来对案件进行判断的话,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下午四点五十分,勇造进入五条坂艺术大厦,见到了布鲁特。谈话发生分歧,五点二十分,布鲁特使用伯莱塔28口径手枪对他进行威胁性射击。谈话又继续进行。十五分钟后,砂原勇造杀死布鲁特,反锁房门,溜出大厦... ...”“嗯。”“这里令人难以理解,为什么经过十五分钟后砂原勇造才开枪呢?”“您的看法如何?”“我想从完全不同的角度提出内田稔作案的假想。关于内田稔,只能以密告检举为据,所以不能定论。”“砂原麻也子在下午五点十分曾目睹一宽肩、戴墨镜的男子进入大厦。暂把此人看成是内田稔。谈话应该是在布鲁特、砂原勇造和能向他二人施加压力的内田捻之间进行的。”“砂原勇造拒绝出卖唐三彩。下午五点二十分,内田稔用伯莱塔手枪向勇造作威胁性射击。勇造逃出了大厦。他携带的装有九四式手枪的提包却丢在房间里。”“布鲁特和内田捻理所当然地争先查看提包中的东西。他们想,或许勇造携带有唐三彩的某些资料,例如保藏地点。里面是否真有这类东西且当别论,竟发现一支九四式手枪。”“检查提包的时间,用去十五分钟。”“内田稔乘布鲁特不备,可能戴着手套,拿出九四式手枪,将他击毙。”“为什么?有根据吗?”“如果布鲁特死去,唐三彩就能够由羽黑组单方面夺龋在这笔高达亿万日元的交易上,布鲁特被甩掉了。当然,这不过是内田稔的个人想法。帮派头头也斥责这次轻率行动为“失策。”“从砂原勇造的世田谷住宅被袭击,完全可以推断是羽黑组设法直接夺取唐三彩。”“内田稔为推迟现场发现时间,才反锁房门逃出大厦。”“勇造为什么不向当局报告呢?”“他从布鲁特或羽黑组那里受到强大压力,却没成为警察的追究目标。从恐吓信里也能看出来。信中威胁说,二十日午后二时,在东京铁塔下,把以前向你通告过的东西交给头戴红色无檐呢帽的人,否则,将把你作为杀害布鲁特的罪犯报告给警察署。”“这时,勇造已被逼得走投无路;就急于处理唐三彩。”“处理?”“可以试着去香港直接交易。他飞往香港也正为此事。”“果真如此,横田老头儿也是内田稔杀害的吧?他也是九四式手枪杀害的呀!九四式手枪应该在内田稔手里。”“是的。”“内田稔为什么要杀害横田老头儿呢?”“他认为:知道唐三彩保存地点的不只是砂原勇造,或许还有横田老头儿吧?内田稔完全能干出逼迫横田说出保存地点这种事。假如被拒绝呢?那...况且,内田捻当时正因为被羽黑组开除,自暴自弃,情绪很容易激动。”“这个推断过于牵强附会了吧?”“可以这样说。我有言在先,对于内田稔的全部判断仍是假想。

  不过,我认为有些道理,理应向您请教。”“明白啦!确实有些道理。我打算在总部会议上提出您的假想。

  目前还只能加强对砂原勇造和内田稔的侦查。”“我有同感!”筱田警部补和小笠原警部的长时间通话结束了。

4

  麻也子和哲夫离开了博多。

  他们乘坐的是月光一号卧铺车,准备在新大阪换乘新干线,上午九时十分即可抵达东京。月光一号是卧铺专列,没有餐车。

  在门外过道上,麻也子和哲夫在简短地交谈。

  “差点儿忘了,今天我问过伯父,一九三九年前后爸爸从北京捎没捎回过东西。”“有情况吗?”哲夫眼里一亮。

  “伯父说有这事。当年有个叫佐伯的人去北京旅行,爸爸托他给伯父带过礼物和包裹。爸爸托人转告伯父,说包裹里有重要东西,不要动,替他保存好。伯父是个认真的人,一直把那件包裹放在仓库里。

  幸好呼子一带没有遭受战火洗劫。”

  “那件包裹有多大?”哲夫问。

  “大约高四十厘米、宽三十厘米。外边用蒲草重重捆扎,放在一个木箱里。”“里边是什么?”“伯父说爸爸不让打开,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唐三彩!”哲夫自言自语地说,“您说曾经见过它?”“嗯。可是家搬到东京后,再也见不到啦!”“大概还在什么地方保存着呢!这可和我的判断吻合啦!”哲夫高兴地笑了。“”嗯,休息吧!“麻也子说。

  此时,乘客都躺在卧铺上,过道里空无一人。

  哲夫往左右看看,敏捷地在麻也子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就是哲夫的所谓”休息“。

  麻也子回到卧铺上躺着。被哲夫吻过的地方还微微发热。

  “好哇!”麻也子想。

  在这一个月的操劳中,如果没有哲夫的帮助,自己一定早累垮了。由于终日奔波,这一阵子竟没有心思读书。

  麻也子伸手从提包里取出两本书:《唐诗逊》和《今古奇观》。

  她把《今古奇观》拿在手中,想起上次坐新干线回福冈时,父亲讲的有关这本宋代小说集的话。

  车厢内的灯光虽不很亮,但总还可以分辨出书上的字。

  “记得爸爸说的第十七卷...”,麻也子回忆着。翻开书后,发现该卷的题目是“苏小妹三难新郎”。麻也子读起来,觉得故事十分有趣。才气焕发的苏小妹和未婚夫秦少游的诗文琅琅上口,充满高雅情趣。正如父亲说的那样,这是一篇极好的文章。

  “啊?”麻也子想。

  父亲讲过解谜的事。汉诗里有谜语埃父亲还说“诗趣盎然”。

  对了,家里隔扇上的汉诗,不正是首很有味道的诗吗?那个隔扇是在出事之前,匆匆忙忙抬进家里的。如果推敲一下那首诗...麻也子把这件事告诉哲夫的时候,已经换乘新干线了。

  “噢,也就是说,隔扇上的诗和案件有些联系吗?”“我是这样想的。”“我对汉诗可外行呀!”哲夫摆头。

  “您父亲果真在诗里藏下谜底,也是件风流佳话啊!”“是呀!不过,我看他不大具备搞文学的素质。也许因为他战前毕业于福冈以汉学闻名的中学校,《唐诗逊等书总不离手吧。明治、大正时代的人,不是喜欢借汉诗寄托思愁吗,爸爸也是这样吧。”“我在汉诗方面爱莫能助,我还是赞成研究一下隔扇上的诗。”午十时前后,麻也子和哲夫到达东松原住宅。“小姐回来啦!”厨娘定子迎出门来。她一见到麻也子就簌簌泪下。虽说是厨娘,常年在一起生活,也如同至亲骨肉一般。这一阵子又赶上家里闯进歹徒,主人和麻也子长时间在外旅行,她的心情很是焦虑。以前请来看门的定子外甥富冈也去上班了,他的妻子仍留在这里,也出来问候。

  “出门在外,您受累啦!”

  麻也子和定子、富冈妻寒喧后,又给她们介绍一下哲夫,就和哲夫匆匆进入勇造的房间,去看那首唐诗。在列车上他们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唉!”看着隔扇上的萧洒墨迹,哲夫发出了叹息。

  “我一窍不通。这是很好的诗吧?请别见怪。您在车上不是说这是王维的诗吗?”“是埃”“”积水不可极“,这头一句怎么正确地读呢?”“稍等等...这里有本注解极好的译本。”麻也子翻开《唐诗逊》,不一会忽然惊叫一声:“哎呀,奇怪哟!”“什么?”哲夫吃惊地问。

  “怪啦。”麻也子歪起头想。

  “怎么回事?”哲夫急了。

  “您瞧,这里...隔扇上是”向海惟看阳“吧,可书上却是”向国惟看日“呀!原文的”向国“隔扇上变成”向海“了。”日“变成”阳“啦!”“怎么回事呢?”哲夫感到诧异。

  “这是著名的古诗!随意改变词句,是难以想象的事。再等等,把全诗核对一下好吗?”麻也子按《唐诗逊逐句对照。哲夫在一旁紧张地看着麻也子。“哎,有两行和原文不同!”原文的“向国惟看日”,隔扇上变成“向海惟看阳”。最后一行的“音信若为通”,隔扇上变成“音信托贰拾”啦!“”音信若为通,是感叹如“何传递音信才好”的意思,改成“音信托贰拾”就不通了。一定另有他意!“麻也子陷入沉思。

  “如果另有含意,也许是您父亲给您的暗示吧!”哲夫说。

  “或许是!”麻也子回答,“如果爸爸把谜底藏在唐诗里,那就易解啦!我想:爸爸如有意改变诗句,这毕竟是一种简单的暗示。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搞明白!”“但也不能简单地猜谜,还应考虑到真实性。”国“和”日“和”阳“究竟有什么关系,您一点也想不出吗?”“想不到什么。”麻也子摇头。

  “海、阳、扎、发拾...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麻也子自言自语地说。

  “咬文嚼字吧?”哲夫说。

  “不,这样改换古诗词句心、是另有想法。啊...池村瑞山先生!麻也子似乎有了重要发现,她说:“池村瑞山先生一定能知道其中奥妙!哪有一流书法大师把王维的名诗写错的道理...”“对呀!”“咱们去池村瑞山先生府上问一下吧!”麻也子果断地说。

  “提起这事,当初我也十分为难。”池村瑞山边说边叹息。

  在池村家肃穆的客厅里,坐在客位上的麻也子和哲夫目不转睛地恭听瑞山讲话。

  “我酷爱汉诗,特别喜欢王维那首与日本有关的”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的诗。您父亲送来诗稿时,我当面指出错误。”瑞山对麻也子说。

  “那,是父亲... ...”麻也子问。

  “您父亲当然知道诗稿有误。”

  “是吗?”麻也子和哲夫交换一下目光。

  “坦率些说,是他改动了字句后送来的。开始我拒绝写这样的东西,但您父亲不肯让步。您知道,在军队时我是他的部下呀!对这近于无理的要求我无法拒绝。最后,照您父亲的旨意写啦!”“爸爸为什么提出这奇怪的要求呢?”麻也子问。

  “不知道。他特别关照把这两行醒目地写出来:九州何处远...主人孤岛中。”“我赌气地照办啦!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些铅字呢!是海、阳、托、发拾...吧?”“嗯。那也让先生您为难了!”麻也子惊奇地说。

  “看他那热心的劲头,肯定另有含意吧!”

  “另有含意?”

  这也正是父亲说过的话。

5

  “对啦!我的推理论点和您此刻讲的完全一致。”王子孟股长对菅原哲夫说。

  此刻,他们正在市村教授古色古香的会客室里。

  麻也子和哲夫有些拘谨地坐在皮面沙发上。

  对麻也子来说,这是一次痛苦的拜访。让他人议论自己父亲的旧恶,作儿女的总不会感到舒服。

  现在,正探讨三十二年前北京故宫博物院案外的真相。哲夫提出的推理被台北国立博物院收藏股长王子孟的话证实了。

  “在那次案件里,我被贵国的宪兵逮捕,受到相当残酷的折磨。我觉察到当时他们要利用我当掩护,策划盗窃唐三彩,直至最近我才确信如此。我和朋友们打算从日本军队手中夺回这些古代艺术品。为了观察现场,我多次前去故宫博物院。

  “我们的动机是保护民族遗产。不幸的是,这件事被日军利用啦!他们制造一种假象:中国人把唐三彩盗走了。这就是案件的真相。”“事出偶然,栗林少佐在晚唐室里看画,就变成一个中国人凭空消失的奇妙案件。”王子孟股长有意回避宇佐美或砂原勇造的名字,大概是考虑到麻也子在常“三十一年后...”王股长对麻也子说,“您父亲砂原先生以中小企业考察团成员身分到台北故宫博物院参观。接待时,我担任解说。”“我一见到砂原先生,就觉得有些面熟。追忆往事,我猜测他就是当年的上等兵宇佐美。当时,考察团名单在我手里。您父亲似乎没认出我。”“后来,我到东京出差,通过兴信所做了调查。了解到栗林少佐、和田曹长已经死亡,砂原先生和横田顺三还健在。”“有一次,我到府上核对门牌。要搞清庸三彩究竟是谁保存着确实很困难。后来接二连三地发生一些事件。”王股长的话忽然停下了。砂原勇造下落不明,在他的女儿面前,有些话还不便深谈。

  “砂原来访时...”市村教授开口说,“提出一些非常奇怪的见解和问题。象提问冲岛唐芝彩为什么会在七号和五号遗迹两处七零八落地出土?砂原勇造认定是盗掘的结果。菅原君,您的看法如何?”“盗掘?”哲夫思索着。

  过了一会儿,哲夫才支支吾吾地说:“这倒是个有趣的想法。如果能得到证实的话。”“我也这样说。作为搞学术研究的人,总不能这样、那样地主观臆断!当然,这是个很有趣的设想。那次,砂原还带来了在我看来可能是从北京盗来的那个庸三彩龙耳壶的照片。”听到市村教授这话,麻也子和哲夫都紧张起来。

  砂原勇造掌握着唐三彩!至少他知道保存地点。

  “我有这样的印象,”教授继续说,“他有意回避有关唐三彩的情况。只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他忽而说”龙耳壶总有一天要出世的“,忽而又说“或许能从冲岛找到。”“啊!”哲夫低声叫道。

  “他总是闪烁其词,所以我始终没有搞清他问话的意图。后来,他又东拉西扯地谈起来。他问”战利品在什么情况下是合法的“,又说什么”该撒的东西要还给该撒吧?“似乎把他的话可以解释为:盗来的唐三彩应该归还给中国。”“他说的很明确吗?”王股长问。

  “不,不十分明确。”市村教授回答。

  “作为民族遗产,”王股长开目说,“在它被强夺时,就给国民留下很大痛苦。在中国,从列强侵略开始,许多古代艺术品都是以战利品的名义被搞到国外的。这对于我们来说,真是无比悲痛。”“例如,诸位还记得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这一天吧?对日本来说它是大东亚战争开始之日,也是攻击珍珠港的日子。”“这一天对我们民族遗产管理者来说,却是以”北京猿人“丢失为标志留在记忆之中。那天早晨,北京三条胡同协和医院解剖教研室地下全库里的北京猿人头盖骨化石失踪了。”不用说,北京猿人头盖骨化石,不仅在中国,就是在全世界也是极其珍贵的资料。这一事件,至今还是个未能查明的谜。“我衷心盼望唐三彩早日回到我们手中。”归途中,麻也子和哲夫顺路走进茶食店。

  “今天的收获不小哇!”哲夫说。

  “嗯。”麻也子点头。

  “晚上回到旅馆再仔细考虑一下。明天上午去府上拜访。”哲夫说。

  哲夫发现麻也子面带倦色。

  回到东松原住宅后,麻也子顾不上吃饭,又推敲起隔扇上的唐诗来。

  市村教授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着...父亲说“龙耳壶总有一天要出世”,又说“或许能从冲岛找到...确实有些奇怪。”

  隔扇上王维诗中的两句话,特别醒目地映入麻也子眼帘:九州何处远... ...主人孤岛中。

  父亲一定与冲岛有些瓜葛!

  “抱珠者有罪”,这句话忽然在麻也子耳边响起。

  父亲认识到盗窃唐三彩是有罪的,从而心绪不宁。果真如此,不是可以认为,父亲想把唐三彩归还中国吗?后来,他去香港了。

  麻也子联想到为追寻父亲所经历的痛苦的香港、澳门之行。

  为何父亲要去香港呢?蓦然,脑海里浮现一桩曾给她以极大冲击的事。那就是在龙山寺占卜的结语-----“死亡”“昨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麻也子对哲夫说,“我把这些事重新想过,发现从您最初去冲岛考察开始,爸爸就对冲岛特别感兴趣。记得爸爸和我谈过这样的话:““你以前说过,在冲岛出土时,一件唐三彩的碎片分别在两处发现的”!“是的。”“还是个谜吧?”“当然,考古学权威人士说是谜,自然不会有错啦!”“听说五号遗迹和七号遗迹相距二十米呢!”“是的。”“我好象明白那个谜啦!”“是吗?考古学家部搞不清的谜,爸爸能解开,太有意思啦。”“不,我说句玩笑罢了!”“昨天,市村教授也说,爸爸对他讲了许多关于盗掘的见解。我不知道爸爸的见解是否对,但我觉得爸爸的这种见解从很早就有了。爸爸还固执地问我: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才能去冲岛?当时我还以为爸爸是对考察工作有兴趣才问的呢!现在才知道这里面别有文章。”“什么意思?”“那时,爸爸已经受到理查德。布鲁特和暴力团的压力。后来又收到让他去东京铁塔下交东西的恐吓信,爸爸一定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我在旅行社确实看到爸爸去香港、台湾的签证档案。哲夫,爸爸当时是不是想把唐三彩交还给台北呢?”“嗯,可以这样分析。为了赎罪,或许只好这样办。”哲夫说。

  “后来,爸爸的旅行计划被发觉啦!我告诉过您,有个自称我叔父的男子,去旅行社调查爸爸的旅行路线。”“噢。”“他们急不可耐,拼死命地搜寻爸爸保存的唐三彩。一群恶棍闯进家里,在我去博多的卧铺车里手提包被偷翻,这些事起因现在都清楚啦!我在惦念爸爸自身安全的同时,也担心那个没见过面的唐三彩的命运。哲夫,爸爸要把唐三彩隐藏到安全的地方,是想和台北的故官博物院联系吗?”“这是个大胆的想法,极有可能。”“那,隐藏唐三彩的最安全的场所会是哪儿呢?”“...我想是冲岛。”“对,冲岛!”哲夫吃惊地说。

  “冲岛,是唐三彩出土的岛。是谁也不能轻易登陆的岛。在漫长的岁月里,冲岛一直豪着神秘面纱。正是这个岛,才是隐藏唐三彩最理想的地方。”“可是...”“我也觉得这想法有些荒唐。父亲不是请求瑞山先生把这两句诗醒目地写出来吗?九州何处远...主人孤岛中。我想,这正是为了用这两句诗说明特殊意思。”麻也子说。

  “果真如此,您父亲把唐三彩埋入冲岛后,理应直接去台北,为什么又飞往香港呢?看来你这个推理有些不妥!”“是的...”麻也子闭目思索一会儿。

  “哲夫,连警察也认为爸爸是为了卖唐三彩才去香港。

  我们也这样怀疑。然而,一心想赎罪的爸爸,怎么能到香港去卖唐三彩呢?”“事实上您父亲是去香港啦!”“的确,一个带着砂原勇造护照的男人到香港去过。”“什么?”“我仔细想过。当我们到海门旅馆时,错过一步,爸爸去澳门了。

  我们到了澳门的爱斯特里卢旅馆,他又好象躲开一样,离去了。最后,他在日本也是... ...好象在和我们捉迷藏。”“我们一直以为是跟在爸爸的踪迹后面追。如今细想起来那人丝毫不具备爸爸的风度。”“什么?”“在海门旅馆里,茶房说过,给他洗换衣服稍慢了一些就大发怒气。要知道,爸爸从来不呵斥佣人。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一个人呆在外地心情焦躁的缘故。还有,找女人...这更不可想象!”“在澳门,听说他整天泡在赌场里,原以为这是旅途寂寞所致。但爸爸平日最讨庆的就是赌博!如此看来,还能说我们追赶的真是爸爸吗?”“这么说,去香港的是别人啦?”哲夫吃惊地问。

  “我是这样想的。那人的行为根本没有爸爸的气味。”“那,别人为什么要去香港呢?您父亲没去香港,又去哪里了呢?”哲夫问。

  麻也子闭目静思片刻。对哲夫说,“请带我去冲岛好吗?”“去冲岛?这是办不到的!那里限制女人登陆。波涛汹涌,坐渔船往返一次要八个小时呢!”“即使不登陆也可以。这是爸爸可能去过的地方,我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宗像神社的西边,有个名叫神凑的小镇。

  那里盛产鲜美活鱼,远近闻名。近未,由于垂钓热的兴起,来客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作为一个渔港,历史倒很悠久。

  这虽的交通不便,它和福冈、九州间的联系,仅靠公共汽车来沟通。这里可说是现代社会的世外桃源。在居民中残留着不少乡村风俗。站在海岸上,可以眺望毫未污染的蔚蓝色大海和耸立着中津宫古刹的大岛。从神凑或大岛,可驾驶机船前往冲岛。

  上午六时,麻也子和哲夫从福冈乘包车来到凑屋旅馆。这家旅馆兼办租赁钓船的业务。在第三次冲岛遗迹考察时,哲夫和旅馆老板有了交情。

  这次,哲夫在电话里和老板谈妥去冲岛绕行一周。

  “只您二位吗?”老板惊奇地问。他准备了一只四吨位、乘员十人的渔船。万一遇到暴风雨,三吨位以下的渔船在冲岛一带是有危险的。“是的。”菅原哲夫回答着,拿出报酬... ...“噢!你们好运气,赶上个大晴天。不过,女子登冲岛可不行啊!”老板眼睛看着麻也子说。

  “不,我们只想绕着冲岛转一转。”哲夫回答。

  “啊,是吗?船老大名叫石冢,他可是个数一数二的好把式!”老板说。

  旭丸号机船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驶离港口。一会儿,相岛就在船的右前方依稀可见,大岛的暗影也出现在左前方。

  哲夫和麻也子的衣服外面套上了防水胶衣。

  渔船驶过大岛后,船身剧烈摇晃。这里是有名的玄界滩,波浪很大,渔船剧烈地颠簸着。随着浪头的起伏,麻也子有些晕船了。

  头上万里碧空,脚下汹涌澎湃。渔船大约行驶了四个小时。

  “啊,刚看见冲岛啦!”哲夫叫了一声。

  麻也子站起身,向远方了望。茫范的大海上,隐约现出一片阴影。

  “尽量向前靠!”哲夫对船老大说。

  “好的。”

  船离冲岛越来越近。岛的全貌已经清楚地,出现在眼前。周围约四公里,是个不大的海岛。上面气氛一派宁静,令人产生一种神秘感。

  浓缘的原始森林覆盖着全岛。崖壁陡峭。白浪翻滚,和礁石搏斗着。

  小山上的白色灯塔也可以看到了。船平稳地行驶到小码头的外侧。冲津宫正殿隐藏在绿树丛中,无法看到。

  “瞧,能看见办公室的小屋顶了,那里有许多出土文物啊!”哲夫说。

  麻也子想:“如果在夜幕降临后从停泊处登陆,把唐三彩埋在岛上,并非没有可能!”“主人孤岛中... ...”父亲到过这个孤岛吧!“那是乌帽子岩。”哲夫用手指着说。

  船在从西向北环绕冲岛行驶。

  随着船不断地改变方位,冲岛外貌也在不停地变化。在岛子四周,那些把人们拒之岛外的陡峭断崖连绵不断。

  “该回去了吧?”船绕驶一周后,船老大问。

  “可以吗?”哲夫转问麻也子。

  麻也子点头。只从海上看了冲岛,麻也子已感到满足。

  “这条船值多少钱?”归途中,哲夫问。

  “这种旧机船大约值一百万日元吧!”船老大说。“提起这话,倒使我想起前些日子碰到的一桩怪事。有人来买船,定钱付后那人却不来啦!”“嗯?”哲夫和麻也子交换一下目光。“这是几时的事呢?”“三周前吧!”麻也子心里盘算一下,这时间恰好是父亲香港之行的前二、三天。

  “没人来取船,一点消息也没有,船主等急啦。”“船主是什么人呢?”哲夫问。

  “我们旅店的老板。”

  哲夫和麻也子回到旅馆后,立刻去见老板。

  果然如船老大所说,有人想买一只五吨位的旧机船,已付一半船钱一三十万日元,却没来取船。

  “那人叫什么?”

  “宇佐美。预付单上名字是宇佐美。”

  宇佐美-------不是砂原勇造的旧姓吗?

  “麻烦您,”麻也子边说边从手提包里掏出勇造的照片,送到老板面前。“请看,是这个人吗?”老板接到手中一看,立刻说道,“是啊,是这个人!小姐认识吗?”“他是我的父亲。”麻也子回答。

  “啊!这是真的吗?”老板惊讶地睁大眼睛。

  猜测被证实了,的确是父亲曾来这里联系买船只。为什么没来取船呢?“这事发生在几时?”麻也子问。“收定钱那天是六月二十四日。”麻也子反复地推算着时间。她拜访旅行社是在六月:十六日,那天砂原勇造出发去香港。而这事是在去香港的前两天。

  “哎,是爸爸去香港的头两天!”麻也子对哲夫说。

  “为什么又放弃船了呢?”哲夫边自言自语边思索着。

  “放弃船... ...”麻也子愣住了。

  认定去香港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判断,已难以从麻也子头脑中抹去。这么说,一定是勇造在这件事前后发生了不测。她没把这个想法向哲夫讲。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预感父亲的处境不祥。

  这倒并非迷信。龙山寺占卜后,疑惑始终纠缠着麻也子。

  父亲在东京通过电话以后,麻也子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也许是巧合吧,象父亲那种地位的人,躲起来不露面是难以想象的事。

  “那...”麻也子向老板问道,“近来这一带发生过溺人或其他事故吗?”玄海滚涛异常凶猛,只要船出海就容易发生翻沉、溺人等事故。

  “有的。”老板回答,“七月十日,在大岛海边漂上来一具尸体。”“死者是什么人?”麻也子问。

  “这就说不清楚啦!”老板边回忆边说。

  麻也子的脸色苍白了。

  二人来到神凑派出所,该所巡查回答说:

  “死者身分没搞清。尸体就送县警啦!这一带岩礁多,被海水冲上来的尸体,往往残缺不全。这个死者也是如此。尸体冲到岩石中间,头脸血肉模糊。唉,查不清死者身分的事多得很哪。”“尸体呢?”“由警察送到布政府,照相后,送去火葬。同时以市政府的名义,在报纸上登”死亡公告“。”“您这里有公告吗?”“噢,是本地处理的,我就从报纸上剪下来保存啦。”巡查打开卷宗,用手指着贴在里面的公告说:“报上一起登出十人。这个死者是四号。”麻也子和哲夫急忙阅读公告。

  “第四号,原籍、姓氏不详。年龄六十岁左右。一九七一年七月十日,漂浮至宗像郡大岛。头部及右手腕部有缺损,已腐烂。严重变形。裸体,无金钱。”“照片呢?”麻也子问。

  “保存在福冈县救护所。”

  在福冈县救护所的一个房间里。

  麻也子向照片上只瞥了一眼,就昏倒在哲夫的怀里了。

  无论怎样残损的尸体,至亲骨肉也可以认出。

  在那遗体的脖颈上,有一小块黑痣。正是麻也子的父亲。

6

  麻也子父亲死后一个月,原羽黑组组员内田稔,在福冈市石堂川附近的旅馆街被捕。他供认了杀害理查德。布鲁特和横田顺三的罪行。

  后来,根据内田的供词,逮捕了羽黑组头目羽黑圭介和属下的三名组员。罪名是杀害砂原勇造。

  在福冈县警总部的一个房间里。

  “祝贺您啦!”从京都府警赶来的筱田警部补对小笠原警部说。“不,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呀!内田供词和您的判断几乎完全一致。”小笠原警部回答。

  “实在不敢当。勇造对女儿说的话里充满正义感。他一心想赎罪,断然拒绝金钱利诱。我从勇造女儿和她的未婚夫那里取到这些情况后,对他的疑惑逐渐淡薄啦!内田是一只贪婪的狼。在被羽黑组开除后,更加疯狂了。但我没料到去香港的竟不是砂原勇造。”筱田说。

  “我也感到非常意外。羽黑组最终是要从砂原勇造手中夺走唐三彩呀!所以,勇造一走出旅馆,就被他们绑架了。”“勇造被带到神凑海岸边上的一所空屋里,给他灌凉水。勇造不肯说出保藏唐三彩的地点。后来,被扒光衣服,用桶打来海水。

  边灌边拷问,残酷极了。勇造终于死在他们的手里。”“这些家伙为了销毁罪证,下了不少功夫。他们把尸体系上重石投入大岛附近的激流中去。只要经过一周时间。尸体就会严重损坏,无法辨认了。”“为了制造假象,他们搜出勇造的护照和签证,派出喽罗扮作勇造的样子飞往香港。同时还监视着随后来到香港的麻也子。麻也子在香港和澳门当然不可能找到勇造了。”“后来,当局发出”死亡公告“,处理了勇造的遗体。这些家伙暗暗得意。”“如果作女儿的不追究,勇造在世上也就无声无息地被忘掉。”“那咱们去香港追寻勇造是没有意义的吧?”“不,毕竟发现了冒牌人的踪迹呀!还领教了耗资百万美元的香港夜景呢!”筱田说:“我长期以来专心和京都寺院艺术品的盗窃犯罪活动打交道,这次又经历了”唐三彩案件“,我真感到厌倦了。”“社会上有些好事者正掀起一股用金钱搜集古董的风潮。古代艺术品,本是民族优秀遗产。它却被标上不合理的高价,变成了商品。我想,这种恶癖不根除,这类犯罪也就难以避免。至于艺术品,还是把它作为精神上的欣赏品为好!”“说到这里,还要再提一句,就是没料到砂原勇造也有艺术鉴赏能力。不过,为何他隐藏起唐三彩后,还要四处逃窜呢?这一点我还不明白!”“这个问题,我在听到他的女儿的谈话后,有些了解。他是在战时从北京故宫博物院盗出了唐三彩,当然酷爱如命!他打算把它归还中国,也就是他说的所谓赎罪。我对不屈于暴力团的威胁,为实现夙愿而毅然献身的砂原勇造由衷地钦佩!”“是的。这个事件已经全部结束啦!”筱田警部补说。

  “不,不对。”小笠原警部回答,“最紧要的是唐三彩还没被发现。勇造把它藏在哪里,我们还一点儿也不知道。”7麻也子坐在亡父的卧室里。昨天,是第四十九天的祭辰日。明天她要出发去福冈。

  造成多人死亡的“唐三彩案件”,在唐三彩下落不明的状态中,逐渐在人们的记忆里淡薄下去了。

  麻也子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让未来重新开始吧!她对前景寄托无限希望。

  秋天,麻也子挑选了一个吉祥日子,准备和哲夫举行婚礼。

  麻也子想:父亲死得光明正大。为守护唐三彩,不屈不挠、视死如归、忠于自己信念,难道不是极其令人钦佩吗?麻也子打算卖掉东京的住宅,和哲夫一起迁往新居。

  此刻,麻也子对这只住过两年的家院感到无限眷恋。这里留下了她和父亲相依为命的影子啊!麻也子环视卧室,目光又落在隔扇的唐诗上。

  “九州何处远...主人孤岛中”

  这两句诗又引起她的特殊注意。

  仿佛冲岛的激流在麻也子眼前奔腾而过。恰如诗中所述,父亲沉入在孤岛附近的碧波之中了。她顿时感到无限悲伤。

  蓦然,她的目光又落到下面的诗句上:向海惟看阳...音信托贰拾。

  其他谜底都清楚了,只剩下改动的诗句,还解释不清。疑云又在她心中升起。

  “主人孤岛中”暗示父亲想去的地方。那么,被改动的诗句也暗示着什么场所吧?海、阳---海阳。接下去是信托...莫非是指海阳信托银行,福冈支行?它在博多。

  “啊!”她感到有重要发现---银行的储金库,难道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说不定父亲把唐三彩存放在海阳信托银行的储金库里了。

  贰拾是什么意思呢?或许是储金库的钥匙号码吧!福冈的写字台抽屉中,有一把令人费解的编号“20”的钥匙。

  海阳信托银行福冈支行正是父亲经营的公司的往来银行。

  麻也子急不可待地拨动电话,问清海阳店托银行福冈支行的电话号码。

  她又拨动号盘。

  一个银行女职员娴静的声音传来了。

  “...我们不能解答与储金库租用人有关的情况。”这是对“以砂原勇造名义寄存了什么东西?”的答复。

  麻也子坚持追问,

  “家父说在贵处存放了东西。家父已经去世,是不是...”“有钥匙吗?”“有!”麻也子果断地回答。

  那把编号“20”的钥匙,还难以肯定就是海阳信托银行储金库的钥匙。她想此时需要坚信自己的判断。即使搞错了,不是也没有什么关系吗!“租用人死亡时,我们对继承者和旁证人的审核需要经过相当复杂的手续。请来银行一趟。我们详细了解惰况后才能处理。”这是合乎情理,办事严谨的事务性回答。看来对方是位干练的女职员。

  “明、后天一定拜访!”她放下话筒。

  她立刻想到了菅原哲夫。有他在就有信心。不仅这件事,无论什么重要事情委托他去办理都不会出问题。

  把自已的一切都托付给他,可以无比信赖啊!麻也子来到海阳信托银行储金库,哲夫依偎在她的身边。笨重的青铜门的内室,就是储金库。

  靠墙摆满了漂亮的灰色橱柜。1号到30号是大型橱柜。

  在女职员的引导下,麻也子站在20号橱柜前面。她的心,在紧张和期待中跳动着。

  随着“吱”的一声响,橱柜门被打开。她的目光射向里面。

  一个长五十厘米、宽三十厘米的木箱平放在那里,上面放着一封信。麻也子把信拿到手中。信封上写着:砂原麻也子收展开信后,“麻也子...”几个字映入眼帘。

尾声

-----架起三彩之桥

  勇造这封带有遗书性质的信,是用铅笔潦草地写在旅馆便笺上的。

  麻也子:

  我在福冈的旅馆里给你写这封信。

  我完全知道:你很担心我的情况。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对我来说,危险已迫在眉睫。

  我有七年出生入死的战场经历,那是在中国北方...战友们相继死去,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怀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这是一种在漫长的战争岁月中形成的,象动物具有的那种预感危险的才能。

  此时此刻,我又产生了那种预感。

  长夜难眠,我觉得应该绘你写些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为我逝去的青春所作的一首安魂曲吧!从一九三八年起,在以后的七年间,我作为一个士兵,在中国的北方和中原经厉了多次战斗。在战火中度过我的青春。七年岁月,黄土尘埃渗入了我身上的每个汗孔。

  我毕业于福冈以汉学闻名的中学校。也许是一向不用功的缘故吧,对于有关中国的知识我记住的不多。但在那里却从书本上培养了我对中国的感情。有了这种感情,使我在中国的北方和中原能够切切实实地洞察中国的面貌。

  在兵荒马乱的战地生活中,我领会到欣赏中国风光的乐趣。

  中国有这样一个汉语词汇,叫做“柳絮”,说的是柳树的棉絮。在中国北方的六月天,洁白的柳絮在平燥的空气中飘荡。

  那柳絮漫天飞舞... ...我必须接触中国的现实。

  正是在中国北方、中原一带,才产生了这样生动的词汇。还有那黄尘笼罩的天空。街道,房屋象是覆盖了一层黄膜。那厚厚的黄膜总是粘乎乎地贴在人们的皮肤上。极目远望,收入眼底的是一个黄澄澄的世界,谁也无法逃过那沙尘的影响。这种规模宏大的大自然的神奇造化,在日本是难以想象的。

  我不由地产生了投身于中国辽阔的大自然中的心愿。

  在我的背囊中藏着一本《唐诗逊。

  在唐诗的故乡读七言绝句,是一种特殊的精神享受埃我反复吟咏着李白的诗句,和战友在中国北方的深山中举酒对饮: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复一朴。

  我醉欲眠卿且去,

  明朝有意抱琴来。

  但我的战友没有“明朝有意抱琴来”,却战死在那黎明之前...如果只是回忆往事,是不会引起我的伤感的。我对中国的一切缅怀,都是我对自己青年时代的回忆。

  北京,当时给我留下的印家是十分深刻的。世界上竟有如此美丽的城市!北京都城的规模之大是难以想象的。黄色的琉璃瓦屋顶在清澈的蓝天下放射着灿烂的光辉。一九三九年,我在这座城市里担任故宫博物院警卫。似乎是命中注定,我在那里看到了唐三彩。

  我有幸从早到晚从容地欣赏着面前陈列的唐三彩。

  我对它入迷了。

  我深刻地感到,如果不是在这布满黄尘的中国,是不会产生这粗犷与纤巧相融汇的艺术珍品的。处于高度发展时期的唐代文化,吸取来自丝绸之路的西域各国精粹,把它凝聚在唐三彩作品之中了。

  日复一日地守卫着唐三彩。我沉浸在对它的留连之中,百看不厌。

  我特别喜爱的是龙耳壶和彩碟。

  当我凝视它们时,壶和碟仿佛和我融为一体。而我自己也似乎置身于幽幻美妙的意境之中。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我那贪恋的神色,被警备队长和田曹长发观了。

  在我目不转睛的时刻,曹长突然问我:“很值钱吗?”“值钱不值钱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心中喜欢它。”我挺直身子,一动也不动地回答。

  “哈哈...”

  曹长发出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声。一种隐约觉察到的不安从我的心中产生。我预感要发生什么事。果然,叫我猜中了。

  和田曹长即将被调离部队复员。

  “喂,有事烦请二位!”他招呼我和二等兵横田。但他的语气显然不是“请”,而是命令。

  盗窃唐三彩的阴谋行动就是这祥开始的。

  曹长的计划极其狡猾、诡谲。那几天,在故宫博物院的盛唐室,经常可以看到一个中国青年。曹长企图把盗窃的罪名栽到这个青年身上。

  我吃了一惊。这不是犯罪吗?但,曹长的话对我有很大吸引力。

  “字佐美,事情如果顺利,东西运到日本后,可以把彩碟让给你。”我无法摆脱这种诱惑。

  话虽如此,我也不想把全部罪过推给和田曹长。因为最后不管是龙耳壶也好,还是彩碟也好,都归我所有了... ...唐三彩的魅力太大了,它使我完全陷入罪恶的阴谋之中。

  计划在一步一步地实行着。

  事先是这样巧妙安排的;由我装扮成那个中国青年,故意让一个在场的日本人看到,使他充当第三者---证人。

  由我出面是因为我和那个青年身材相仿。当然,唐三彩早在前一天就已经落到和田曹长的手里。

  本来以为可以顺利执行计划,后来由于栗林少佐站在预定“中国人”逃跑的房间而失败。

  后来,竟构成了一个奇怪的结局:那个“中国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我们受到了严格的审查。

  因为禁闭室的重罚威胁着我们,所以申述内容始终不敢改变。

  那个由我们安排的目击者,是个名叫相良的日本教员。这人够可怜的,但他也无计可施。

  粟林少佐几乎识破我们这个简单的诡计。在真相就要暴露之前,使少佐不再道问下去的原因,只是由于中国当政者拘泥于“皇军名誉”,不想让这个寡廉鲜耻的罪行公开化。

  结果,这个奇怪的事件就糊里糊涂地结束了。

  在这件事中,最担惊受怕的还是和田曹长。当他得知那个嫌疑犯王某以“欲夺取珍贵文物”的罪名被宪兵逮捕的时候,真是恐惧到了极点。他把赃物唐三彩塞给我了。

  我高兴地愿意作这件事的善后处理。占领北京时期,很多企图发财的日本人相继来到。也许是地理上的原因,九州人最多。

  我在故宫博物院作警卫时,就常常与来自福冈的熟人打招呼。

  借这个机会,我托人把唐三彩捎给哥哥。当时,老百姓往日本带东西是不受限制的。一位纺织品商店老板---佐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我的委托,把唐三彩藏在行李里,渡海回到日本。当然,我不敢相信能活着回日本。可是,一想到使我入迷的唐三彩珍品在等待我,小心就迸发出无法抑制的喜悦。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我们在绵州被解除武装,对方是八路军。

  也许你还不知道八路军吧?它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前的部队。

  八路军干部向我们俘虏们讲过话。我亲眼看到这个部队的严明纪律,这纪律是建立在自觉遵守的基础之上的。这个部队把在战争中绝不抢掠作为准则之一。而我已犯下盗窃唐三彩的罪行。从那时起,我开始感到内疚。

  我是一个盗窃者,有苦难言。

  后来,我复员了。

  哥嫂他们不知内情,还代我保存着唐三彩。就这样,龙耳壶和彩碟就变成了我个人的东酉。

  战后的生活是艰苦的。我驾驶着一艘搞来三吨位的旧船,充当一名外行渔夫去谋生。玄海海面就是我的渔常我拼命干活,过若粗野的枯燥的日子。

  在这样的岁月中,唐三彩滋润着我的生活。

  每当我出海归来,已是疲惫不堪,还是掀开草席,开箱看一眼那龙耳壶。

  在我观赏这唐代杰出的艺术品所显示的绚丽色彩之时,一种本来消失了的哀愁,又在找的心头产生。

  唐三彩在人世间度过的岁月,毕竟是大短了。当它那灿烂的光彩炫耀于世之后不久,就潜身于王墓的黑暗之中了。

  此时此刻,我对唐三彩仍是喜爱入迷。同时,它也使我不得不躬身自剩在日中战争的七年间,作为一个士兵,我在中国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我只担任过后勤方面的职务,没有用枪弹直接杀害过中国人。但我认为仍不能逃脱侵略中国领土,杀戮中国人民的罪行。

  在日中漫长的交往历史中,中国一次也不曾侵略过日本。

  尤其是在战后二十年的今天,随着日中交流的呼声的高涨,我的反省也更加强烈。

  麻也子啊!如果你以为我在向你说些毫不相干的话,我就太痛心了!国与国之间能否建立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互不攫取对方利益,和平共存的关系,就由你们这一代来作出决定了。

  “怀璧者有罪。”唐三彩变成了我的沉重负担。

  栗林少佐给我寄亲了贺年片。在故宫博物院事件之后,我奇怪地被编入少佐的部下。归国后,他思念旧友,给我寄过贺年片。在“谨贺新年”的下边,他用铅笔写下这样的话:“该撒的东西,应该还给该撒。”少佐是知道我们罪行的人。这个暗示,给了我很大的冲击。然而,没过多久,栗林少佐就病敌了。

  打这以后,我要归还唐三彩的决心更为强烈。

  但,和中国大陆的联系还没有沟通,两日邦交还没有正常化。

  我心里怀疑,如向政府如实提出申请,就真的能把唐三彩归还给中华人民共和国吗?怀疑根据是:当今散失在日本,不,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唐三彩都是在中国半殖民地的不幸岁月里,被盗掘、被非法抢掠去的。

  还有一点,我不想把唐三彩交给台湾的国民政府。这倒不是投合政治潮流,认真地说起来,我盗窃的地点是北京故宫博物院。我一定想办法把它归还北京,这是我的夙愿。

  我把唐三彩珍藏起来,在手头宽裕些的时候,就把它藏入银行的储金库了。

  麻也子!正是由于这种原因,你当然不会了解唐三彩的情况。

  可是,战友横田还知道这件事。

  作为同案犯,都想互相回避。我和横田同住福冈,几乎没有过来往。

  后来,悲剧很快地发生了。

  横田突然找到我们在东京的住宅。他勾结了英国古董商布鲁特。布鲁特向我提出以一亿日元交换唐三彩。横田则想分去三千万日元。

  毫无疑问,找拒绝了。

  布鲁特固执地要求我卖掉唐三彩。其实说他们强迫我卖也可以。暴力团在给他们做后盾。

  我不能不采取紧急措施。

  我和你在京都旅行的时侯,敌人向我强硬地发出了最后通牒。为了护身,我带上过去在军队里使用过的手枪。

  他们开枪向我恫吓,我乘机只身逃跑了。想不到我失落的手枪,后来成了杀害理查德。布鲁特和横田的凶器。我不知道参与此事的暴力团成员的名字。

  此后,我成为暴力团、警察共同追踪的对象。我被逼得无路可走。这样下去,再也没有可能把唐三彩归还北京。我想,起码也要把它送到台北的故宫博物院!当时,这样做也很危险。他们似乎发觉我去香港的真正目的,表面选择直行路线,实际是为去台湾做掩护。

  最后,我所能采取的办法,就只有把唐三彩隐藏到永远不能被他们识破的地方。

  俗语说“把树叶藏在树林之中”我打算把唐三彩隐藏在冲岛上。深埋在玄海一孤岛的地下,最为妥善安全。

  我买了一台小型机动船,驾驶技术当然不成问题。我打算趁夜深人静渡海去冲岛。

  麻也子!这个办法行得通吗?我发觉了不吉利的预兆,就在我下榻的旅馆,羽黑组的喽罗正伺机动手。

  麻也子啊!我相信:万一我出了事,你一定能够从隔扇的唐诗上,探索出这保存唐三彩的储金库。

  倘若我失败了...你要代我把唐三彩归还给中国,这件事就托付给你了。

  父具

  麻也子看着从箱子里取出的陶器。

  啊!它就是唐三彩,它就是绚丽的龙耳壶、彩碟!黄、绿、盔三色煅烧出的令人眩目的釉质,焕发着浑然一体的美丽色彩。

  贪欲的烈焰不能烧毁,在千劫万难的世上不受伤害,保藏了千余年仍然光彩四射的美丽的唐三彩就在眼前。

  刹那间,麻也子仿佛在唐三彩上面看到一道彩虹。

  这彩虹,是父亲用自己生命架设的通向中国的赎罪之桥。

  它是一座由三色彩虹搭成的光辉灿烂的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