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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士.〔明〕方孝孺

  

    吴士好夸言,自高其能,谓举世莫及。尤善谈兵,谈必推孙吴[1]。

  遇元季乱,张士诚称王姑苏[2],与国朝争雄[3],兵未决。士谒士诚曰:“吾观今天下形势,莫便于姑苏,粟帛莫富于姑苏,甲兵莫利于姑苏,然而不霸者,将劣也。今大王之将,皆任贱丈夫,战而不知兵,此鼠斗耳。王果能将吾,中原可得,于胜小敌何有!”士诚以为然,俾为将,听自募兵,戒司粟吏勿与较嬴缩[4]。

  士尝游钱塘[5],与无赖懦人交[6],遂募兵于钱塘,无赖士皆起从之,得官者数十人,月靡粟万计。日相与讲击刺坐作之法[7],暇则斩牲具酒,燕饮其所募士[8],实未尝能将兵也。

  李曹公破钱塘[9],士及麾下遁去不敢少格[10],搜得,缚至辕门诛之。垂死犹曰:“吾善孙吴兵法。”

    右《越巫》、《吴士》二篇,余见世人之好诞者死于诞,好夸者死于夸,而终身不知其非者众矣,岂不惑哉!游吴越间,客谈二事类之之书以为世戒。

    ——选自《四部备要》本《逊志斋本》

  

  

  注释:

  [1]孙吴:指孙武和吴起。孙武,春秋时齐人,著有《孙子兵法》。吴起,战国时卫人,著有《吴子兵法》,其书已佚。两人都是著名的军事家,并称“孙吴”。[2]张士诚:泰州白驹场(今江苏东台境)人。出身盐贩。至正十三年(1353)起兵反之,次年据高邮称诚王。十六年定都平江(今江苏苏州),次年降元,二十七年,朱元璋破平江,被擒,自缢死。姑苏:即今江苏苏州市。[3]国朝:本朝,指明朝。[4]嬴缩:盈亏。这里指多少。[5]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6]懦人:犹言“懦夫”,畏怯软弱的男人。[7]击刺坐作:击刺、坐作,都是古代训练士卒的科目。坐作指卧倒起立。[8]燕饮:即“宴饮”。燕同“宴”。[9]李曹公:指李文忠,朱元璋的姊子,以战功官至大都督府左都督,封曹国公。[10]格:抗拒。

  

  

  译文:

    吴地有个读书人喜欢夸夸其谈,自以为才能很高,号称当世谁也比不上他,尤其善于谈论兵法,言必称孙武、吴起。当时正值元朝末年,天下大乱,张士诚在姑苏自称吴王,与本朝争夺天下,战事还未决出胜负。那读书人拜见张士诚说:“我看当今天下形势没有比姑苏更便利的了,物产没有比姑苏更富庶的了,武器士兵也没有比姑苏更精锐的了。但是之所以不能称霸天下的原因,是因为将领太无能了。现在大王的将领都任命那些浅陋的人担任,指挥作战而不知道兵法,这简直是鼠类相斗罢了!您大王若真能拜我为将军,便能夺取中原,至于战胜那些小敌就更不在话下了。”张士诚以为也说得对,便拜他为将军,听任他自行招募兵士,并告诫管理钱粮军需的官员不要计较他支取的多少。那读书人曾游历过钱塘,与钱塘的一些无才能而又怯懦的人有交往,于是就到钱塘去招募兵士,那些浪荡市井的人都去投靠他,他选拔了几十个人给予官职,每月花费的军饷以万石来计数。他们每天聚坐一堂相互谈论行军作战的兵法,余下的时间就杀牛宰羊大摆酒宴,那些招募来的人实在是不能率领兵士作战的呵。曹国公李文忠攻占钱塘以后,那读书人及部下都逃跑离去,不敢稍微抵挡一下,后来被搜索捕获,捆绑到辕门诛杀,临死前还在说:“我熟读孙、吴兵法。”

    上面是《越巫》、《吴士》二篇。我见世上之人喜欢虚妄的死于虚妄,喜欢吹嘘的死于吹嘘,而终其一生不知道自己毛病的人是很多的呵,这怎么不让人感到困惑呢!我在游历吴、越时,有客人谈起这二件事,就把它们归为一类,写出来作为人们的戒鉴。

  

  

  本文选自《逊志斋集》卷六。本文写张士诚轻于用人是史实,所记吴士则是一个艺术概括的虚构人物。他“自高其能”,夸夸其谈,临死还说“吾善孙吴兵法”,是一个至死不悟的极其可笑可悲的人物。这种人物,不仅在张士诚麾下,在历史上,在社会上,又何至千万。文章可为吴士者戒,也可为用人者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