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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际恒著作集

檀弓下

君之适长殇,车三乘;公之庶长殇,车一乘;大夫之适长殇,车一乘。

 郝仲舆曰:「郑以此车为殉葬之隅车,载牲体藏之圹中者,即所谓遣车。非也。又杂记云:『遣车视牢具。……置于四隅。』故郑以四隅为圹中,而以遣车为明器。又后章『晏子遣车一乘,及墓而反』,云『及墓反』,则是人所乘车明矣。」愚按:郑于杂记:「遣车视牢具」下有此说,然亦用「与」字为疑词。而杂记又云「既遣而包其余」,既夕礼云「包牲取下体」,是当日实有此等礼。又左传定三年「邾子先葬以车五乘,殉五人」,亦可证。余说见杂记上。若下云「晏子遗车一乘,及墓而反」,是谓「遣车」止一乘,以其俭于亲礼,窆后皋宾拜送宾。今「窆讫即反」「以其俭于宾」,乃是两事,非一事也。邾子丧礼之车,必谓人所乘者,非是,故辨之。(卷一五,页二)

君于大夫,将葬,吊于宫,及出,命引之,三步则止,如是者三,君退;朝亦如之,哀次亦如之。

 「引」「纼」同,柩车索也。下云「吊于葬者必「必」字,原作「不」,今改。执引」,君尊,故命人引之。「三命引」,犹耕三推之义。注疏以「引」为「引去之引」,谓「夺孝子情」,甚迂。(卷一五,页四)

季武子寝疾,蟜固不说齐衰而入见,曰:「斯道也,将亡矣;士唯公门说齐衰。」武子曰:「不亦善乎,君子表微。」及其丧也,曾点倚其门而歌。

 记者举蟜固着凶服问疾,曾点倚门而歌,皆以见武子为人所恶耳。陈可大谓:「善蟜固之存礼,讥曾点之废礼。」分别优劣,大失记者之意。按:武子虽当卒,时其势自盛,其后即悼子、平子。蟜固何人,敢以凶服入武子之门?而武子不得已而佯喜之乎?其门又安得容人倚而歌乎?其言曾点者,以其为狂故也;云歌者,亦附会论语「言志时,鼓瑟也」。余友阎百诗曰:「按:武子卒于昭七年,而襄二十二年孔子生。襄公三十一年薨,至昭七年孔子十七岁。史记仲尼弟子传惟子路最长,少孔子九岁,即以点同子路之岁,是时仅七八龄,其能倚门而歌乎?况未必同子路之岁,则更幼矣。」尤足证其妄。(卷一五,页五)

妻之昆弟为父后者死,哭之适室,子为主,袒免哭踊,夫入门右,使人立于门外告来者,狎则入哭。父在,哭于妻之室;非为父后者,哭诸异室。

 孔氏「孔氏」,原误作「孔子」,今径改。曰:「此云:『子为主,袒免哭踊,则夫入门右,亦哭踊。』知者以上文『申祥「祥」字,原误作「详」,今径改。之哭言思,妇人倡踊』,故知夫入门右亦踊,但文不备耳。」按:彼云「妇人倡踊」,此云:「子为主,袒免哭踊」,彼此不同,安得妄为纽合乎?余说详上「小功不为位」章。(卷一五,页九)

有殡,闻远兄弟之丧,哭于侧室,无侧室,哭于门内之右。同国,则往哭之。

 据此云:「有殡,闻远兄弟之丧,各哭于家,同国往哭」,上篇但云「有殡,闻远兄弟之丧,虽缌必往」,未免欠分明。(卷一五,页一○—一一)

子张死,曾子有母之丧,齐衰而往哭之。或曰:「齐衰不以吊。」曾子曰:「我吊也与哉?」

 此亦似毁曾子。曾子尝问:「三年之丧吊乎?」夫子曰:「三年之丧而哭吊,不亦虚乎?」则曾子果不应吊矣。或谓此为「伤死非吊生也」,然杂记云:「三年之丧不吊。如有服将往哭之,则服其服而往。」曾子于子张无服,则亦不应往伤其死也。(卷一五,页一一)

有若之丧,悼公吊焉,子游摈,由左。

 此誉子游。礼,凶事尚右,摈由左,则尊者居右。(卷一五,页一三)

齐谷王姬之丧,鲁庄公为之大功。或曰:「由鲁嫁,故为之服姊妹之服。」或曰:「外祖母也,故为之服。」

 记礼者但言服制之事,说者必谓「鲁庄公不应服讐国之丧」,非记文意。「王姬」,齐襄公夫人。鲁庄公母文姜,齐襄公女弟,王姬乃鲁庄公母舅之妻,或何以有外祖母之说?此赘。(卷一五,页一三)

帷殡,非古也,自敬姜之哭穆伯始也。

 敬姜朝夕哭,垂其帷,是能守礼别嫌。今男子从之,故曰「非古也」。与杂记「朝夕哭,不帷」之说同。(卷一五,页一五)

复,尽爱之道也,有祷祠之心焉;望反诸幽,求诸鬼神之道也;北面,求诸幽之义也。

 此言「复」,而郑氏「祷五祀」,其舛。(卷一五,页一六)

拜稽颡,哀戚之至隐也;稽颡,隐之甚也。

 「隐」,痛也。上言「拜稽颡」,大论人子丧亲为此拜稽颡之礼,乃哀戚之至痛也。下文当言「稽颡」,为痛之甚,所以释「稽颡」之义也,不必求深。孔氏曰:「就拜与稽颡二事之中,稽颡为痛之甚。」按:凶通用拜,若谓以「拜」与「稽颡」二事较,而「稽颡」为痛之甚,不成拜虽非痛之甚而亦为痛也,不可通矣。孔氏以其不合于「稽颡而后拜」之义,分周礼殷礼,尤非。(卷一五,页一六)

奠以素器,以生者有哀素之心也。惟祭祀之礼,主人自尽焉尔,岂知神之所飨,亦以主人有齐敬之心也。齐,侧皆反。

 杨慈湖曰:「此章及下子游曰:『既葬而食之,未见其有享之者。』呜呼!鬼神之道不如是也。形有生死,神无生死。故孔子之祭,如鬼神之实在。今子游以为未见其享之,是求鬼神之道于形也。」愚按:记文「岂知神之所飨」与「未见其有飨」,本说得执滞不通,而杨氏以「形亡神在」释氏之说驳之,尤为纰缪,不可不辨。惟孔子曰「祭如在」,一「如」字下得甚活,至哉言乎!二说皆折倒。(卷一五,页一九)

弁绖葛而葬,与神交之道也,有敬心焉。周人弁而葬,殷人冔而葬。

 注疏谓「冠素弁,以葛为环绖,其要带仍用麻」,或谓「葛为葛带」,未详孰是。然葬时用此冠带恐未宜,故郑氏谓:「天子诸侯礼者,以大夫士三月而葬,则其时尤近。」故不得不作「天子诸侯礼」耳。(卷一六,页三)

歠主人主妇室老,为其病也,君命食之也。

 成容若曰:「亲丧三日不食,过此恐致灭性。惟士则邻里劝其食糜粥,大夫以上则君之糜粥命之食,故曰:『歠主人主妇室老。』歠,使之歠粥也。」疏云:「为其歠粥病困故,君命食疏饭。」是以「食之」与「歠」分为二矣。此本陆氏说。愚按:丧大记云:「大夫之丧,主人室老子姓皆食粥。」是三日后本应食粥,不必君为之劝也。今解为过三日不食,记「记」字,原误作「说」,今径改。文无此义,未免添补,当以疏说为是。(卷一六,页四)

葬于北方北首,三代之达礼也,之幽之故也。

 古皆葬于北方,后世乃有择地之说。(卷一六,页六)

其变而之吉祭也,比至于祔,必于是日也接,不忍一日未有所归也。

 上云「是日也,以虞易奠」,盖未葬曰「奠」,虞始曰「祭」也;此云「是日也,以吉祭易丧祭」,盖虞曰「丧祭」,卒哭始曰「吉祭」也。「明日,祔于祖父」者,卒哭祭之,明日,祔于祖庙而为祔祭也。「其变而之吉祭也,比至于祔,必于是日也接」者,「变」字即上「易」字,承上言,自丧祭易为卒哭之吉祭也。比至于明日,祔祭必于卒哭祭之日接而行之,不忍其一日未有所归也,与上「弗忍一日离」对。上言「是日葬」「是日虞」,故为弗忍己之一日离其亲;此言「今日卒哭」「明日祔庙」,故为弗忍使其亲每一日无有所归,其义如此。郑氏以此「变」字引士虞礼「他用刚日」,即谓「他」字。孔氏引丧服小记「赴葬者赴虞者,三月而后卒哭」,谓「不及时而葬为变」。此即郑注士虞礼之说。皆牵强附会,不可从。(卷一六,页一二—一三)

君临臣丧,以祝桃茢执戈恶之也,所以异于生也。丧有死之道焉,先王之所难言也。

 按:丧大记云「大夫之丧,将大敛,……君往,……巫止于门外,……祝先入」,又士丧礼云「大敛而往,……巫止于庙门外,祝代之,小臣二人执戈先,二人后」,当以此二说为正。此增「桃茢」之文,乃附会襄二十九年左传「使巫以桃、茢先袚殡」,此盖为恶臣之死非礼也,而孔氏以「此为天子礼,彼为诸侯礼」,尤臆说。(卷一六,页一六)

丧之朝也,顺死者之孝心也,其哀离其室也,故至于祖考之庙而后行。殷朝而殡于祖,周朝而遂葬。

 「周朝而遂葬」,既夕朝与之合。然僖八年「致哀姜」,左传云:「不殡于庙,……则茀致也。」则周亦殡于祖矣,与此不合。或春秋礼而此说非,周初礼而春秋变之,皆未可知,不必强合也。乃服氏解「庙」为「殡宫」,杜氏谓「不以殡朝庙」,皆未允。郑氏谓:「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此用何休之说,尤谬。从来皆谓周末文胜,如其说,则是周末质胜矣。(卷一六,页一七)

其曰明器,神明之也。涂车刍灵,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孔子谓为刍灵者善,谓为俑者不仁,不殆于用人乎哉?

 此意盖疑时代递迁,从葬者日趋新巧,所以防其流弊也。意谓惟为明器者知丧道,其后渐有用生者之器者,不殆于用象人殉葬乎哉?其后果有为俑以象人者,不殆于用人乎哉?「用殉」「用人」有分别,凡物从葬通曰「殉」,故「殉」亦训「从」,孟子以身殉道是也。由是用偶人从葬亦曰「殉」,用人从葬通曰「殉」也。郑氏不识「殉」字义,徒以人从葬为「殉」,因曰「杀人以卫死者曰殉」。若然,则「用殉」「用人」了无分别,记文何为前后分言之乎?

 上章仲宪言于曾子谓:「夏用明器,殷用祭器,周人兼用。」此无稽之说,故曾子辨之。从来解者皆误认为实然,于此章亦以明器属夏,生者之器属殷,为俑属周,谓孔子善夏而非殷周,殊缪。况此言生者之器,非祭器也;言为俑,非兼周也,亦绝不相通。若必据三代为说,则为俑岂文武制耶?固执可笑如此。生者之器必不定是祭器,上章言「竹不成用,瓦不成味,木不成斲皆明器也」,反是,则皆生者之器。(卷一六,页一九)

穆公问于子思曰:「为旧君反服,古与?」子思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队诸渊,毋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礼之有?」

 仿孟子「礼为旧君有服」章为说。(卷一七,页一)

卫司徒敬子死,子夏吊焉,主人未小敛,绖而往。子游吊焉,主人既小敛,子游出绖反哭。子夏曰:「闻之也与?」曰:「闻诸夫子,主人未改服则不绖。」

 此言子夏事,与「曾子袭裘而吊」同,总以子游为知礼也。然此事频见,亦可厌。(卷一七,页二)

曾子曰:「晏子可谓知礼也已,恭敬之有焉。」有若曰:「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遣车一乘,及墓而反。国君七,遣车七乘;大夫五,遣车五乘。晏子焉知礼?」曾子曰:「国无道,君子耻盈礼焉。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

 郝仲舆曰:「『』『介』同。礼器云:『诸侯七介七牢,大夫五介五牢。』又杂记云:『遣车视牢具。』『遣』,奠牲体包裹送死者,俗世用牢车载而之墓,故有子讥其非礼。郑氏读『』为『个』,为『包肉之数』,以『遣车为涂车,载其包埋之圹中』,附会其谬也。」按:郝谓「」「介」同,驳郑附会为「个」,是也。其谓「遣车为送葬之车,非载牲体之车」,则非,说详上「君之适长殇」下。此「以遣车视介之数」,犹杂记云「遣车视牢具」也。有子讥其不当用「牲粻」,当用「脯醢」,非讥其用「牢车」也。郝故错解以附会之耳。(卷一七,页五)

国昭子之母死,问于子张曰:「葬及墓,男子妇人安位?」子张曰:「司徒敬子之丧,夫子相,男子西乡,妇人东乡。」曰:「噫!毋。」曰:「我丧也斯沾。尔专之,宾为宾焉,主为主焉,妇人从男子皆西乡。」

 郑氏以「我丧也斯沾」句,注「注」字,原误作「住」,今径改。谓:「沾读曰觇。国昭子自言之大家,有事人尽视之。专,犹司也。」于语气未协。郝仲舆以「我丧也斯沾尔专之」为一句,谓:「沾尔,犹言沾沾尔,自我貌。戒子张曰:尔无谓我丧,我遂沾然自主之。」孙文融曰:「本欲自专,却用『毋曰』字唤起,正是恣肆人气。」●此二说互相明,似得之。(卷一七,页六—七)

穆伯之丧,敬姜昼哭;文伯之丧,昼夜哭。孔子曰:「知礼矣。」文伯之丧,敬姜据其床而不哭,曰:「昔者吾有斯子也,吾以将为贤人也,吾未尝以就公室;今及其死也,朋友诸臣未有出涕者,而内人皆行哭失声。斯子也,必多旷于礼矣夫。」

 「旷于礼」,大约谓「好内而远贤」,孔氏谓「疏薄宾客朋友之礼」,吴幼清谓:「旷废居室之礼,而溺于燕私好内之情。」俱偏。(卷一七,页八)

季得子之母死,陈亵衣。敬姜曰:「妇人不饰,不敢见舅姑,将有四方之宾来。亵衣何为陈于斯?」命彻之。

 郑氏曰:「言四方之宾,严于舅姑。」按:此义非。舅姑不当与四方之宾较量严否也。意谓妇人在生不饰不敢见舅姑,今其死也,有四方之人来,何为不饰乎?盖以生喻死,以舅姑喻四方之宾耳。(卷一七,页九)

有子与子游立,见孺子慕者,有子谓子游曰:「壹不知夫丧之踊也,予欲去之久矣。情在于斯,其是也夫?」子游曰:「礼,有微情者,有以故兴物者,有直情而径行者,戎狄之道也。礼道则不然,人喜则斯陶,陶斯,斯犹,犹斯舞,舞斯愠,愠斯戚,戚斯叹,叹斯辟,辟斯踊矣,品节斯,斯之谓礼。人死,斯恶之矣,无能也,斯倍之矣。是故,制绞衾,设篓翣,为使人勿恶也。始死,脯醢之奠,将行,遣而行之,既葬而食之,未有见其飨之者也。自上世以来,未之有舍也,为使人勿倍也。故子之所刺于礼者,亦非礼之訾也。」

 犹郑氏谓:「当为摇,言身动摇也。」岂有歌而摇者?吴幼清祖郑说谓:「当为手动,舞为足蹈。」尤杜撰。郝仲舆谓:「犹如字,与由通,自然向赴之意,人歌则抵掌顿足,按节而应,谓之犹。」若是,则仍与「摇」之说相似矣。按:说文「嗂」字,徐锴引礼「斯犹」谓:「犹即嗂;嗂,喜也。」其说似是。「舞斯愠」一句,诸家之说尤不一。陆德明谓「衍文」。孔氏谓「郑本无此句」,又谓「郑又一本云:舞斯蹈,蹈斯愠」。刘原父改记文云:「人喜则斯陶,陶斯,斯犹,犹斯舞,舞斯蹈矣。人恼则斯愠,愠斯戚,戚斯叹,叹斯辟,辟斯踊矣。」孔氏又依文为解曰:「且喜怒相对,哀乐相生,若舞而无节,形疲倦厌,事与心违,所以怒生。曲礼云『乐不可极』,即此谓也。」按:以上诸说,凭臆增删者,既未足据;顺文解释者,又不可通,然则如何?盖作者之意,本取喜之为舞,愠之为踊,以见其皆当品节也。其文却于「舞」字之下,「愠」字上,顺势直下,即用「斯」字为过接,不得更端另起耳,而循环相生之义,亦是隐然可见。必如孔氏油定作解,岂不死古人句下;必如刘氏之属对整齐,古人又安有此印板文字哉?(卷一七,页一二—一三)

吴侵陈,斩祀杀厉,师还出竟,陈太宰使于师。夫差谓行人仪曰:「是夫也多言,盍尝问焉?师必有名,人之称斯师也者,则谓之何?」太宰曰:「古之侵伐者,不斩按:祀、不杀厉、不获二毛;今斯师也,杀厉与?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曰:「反尔地,归尔子,则谓之何?」曰:「吾王讨敝邑之罪,又矜而赦之,师与,有无名乎?」

 按乃吴之太宰,仪乃陈之行人,恰好更换,岂记者有意为戏耶?(卷一七,页一五)

颜丁善居丧。始死,皇皇焉如有求而弗得,及殡,望望焉如有从而弗及,既葬,慨焉如不及其反而息。

 此与上篇「始死,充充如有穷」章各自为义,不必强合。(卷一七,页一七)

子张问曰:「书曰:高宗三年不言,言乃讙。有诸?」仲尼曰:「胡为其不然也?古者天子崩,王世子听于冢宰三年。」

 仿论语,无谓。(卷一七,页一七)

知悼子卒,未葬,平公饮酒,师旷、李调侍,鼓钟。杜篑自外来,闻钟声,曰:「安在?」曰:「在寝。」杜蒉入寝,历阶而升,酌,曰:「旷饮斯。」又酌,曰:「调饮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饮之。降,趋而出。平公呼而进之,曰:「蒉,曩者尔心或开予,是以不与尔言。尔饮旷何也?」曰:「子卯不乐。知悼子在堂,斯其为子卯也大矣。旷也太师也,不以诏,是以饮之也。」「尔饮调何也?」曰:「调也君之亵臣也,为一饮一食,妄君之疾,是以饮之也。」「尔饮何也?」曰:「蒉也宰夫也,非刀匕是共,又敢与知防,是以饮之也。」平公曰:「寡人亦有过焉,酌而饮寡人。」杜篑洗而扬觯。公谓侍者曰:「如我死,则必毋废斯爵也。」至于今,既毕献,斯扬觯,谓之「杜举」。

 知悼子,郑氏谓「晋大夫荀盈是也。盈,荀罃之子。」陈可大谓「荀罃」,误。徐伯鲁谓「盈亦作罃」,尤欠分晓。(卷一七,页一九)

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请谥于君曰:「日月有时,将葬矣,请所以易其名者。」君曰:「昔者卫国凶饥,夫子为粥与国之饿者,是不亦惠乎?昔者卫国有难,夫子以其死卫寡人,不亦贞乎?夫子听卫国之政,修其班制,以与四邻交,卫国之社稷不邕,不亦文乎?故谓夫子贞惠文子。」

 文子以死卫君,经传不见,其余之说悉不足据可知矣。(卷一七,页二○)

石骀仲卒,无适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为后者。曰:「沐浴佩玉则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执视之丧,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卫人以龟为有知也。

 此与左传昭十三年楚共王埋璧事相类。又昭二十六年左传云:「王后无适,则择立长。年钧以德,德钧以卜。」故后世凡适死,即立庶之长者,此循古制,必年钧始以德,德钧始以卜耳。今观楚共王、石骀仲未闻年德之钧,而辄鬼神用卜,疑皆非古制矣。此石骀仲事于卜之中而见其德,固甚奇,然石祁子不沐浴佩玉,而卜者何以必先谓「沐浴佩玉则兆」,此处恐难通,当是寓言耳。又后以龟有知,以其能知吉凶,非以其能知邪正也。义亦未确。(卷一七,页二○)

子路曰:「伤哉贫也,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礼也。」孔子曰:「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敛首足形,还葬而无,称其财,斯之谓礼。」

 按:「啜菽饮水尽其欢,斯谓之孝」,此非圣人之言,孟子称墨为「以薄为道」,斯其殆类之矣。王制云:「五十异粻,六十宿肉,七十贰膳,八十常珍、九十饮食不违寝,膳饮从于游可也。」又云:「六十非肉不饱。」孟子曰:「七十非肉不饱。」观此则菽水之不可为饱也,明矣。孝亲以养志为上,然而曾子养志必有酒肉,曾元养口体亦必有酒肉,则菽水非养亲之餐具,又明矣。夫养口体者,此酒肉;养志者,亦此酒肉,可曰「吾养志也,而遂不需此」哉!苟养志而不需此,是反不若养口体者之为愈也。彼将曰:「我以菽水尽其欢,较胜于以三牲之养而不尽其欢者。」然而欢则尽矣,其如亲之腹馁何?亲之腹馁而犹曰「吾能尽其欢」,吾不信也。按:内则所详旨甘柔滑诸餐具,皆所以诏人子养亲者,此岂独为富者设,而贫者固无与乎?彼汉之茅容非贫者乎?后世之士有家贫无以养亲,志气衰惰,辄用此语以借口,不知古人正不然,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如三釜心乐捧檄色喜,此皆为人子之恒理。盖孟子谓「仕有时乎为贫」,则父母在,益可知矣。大抵贫而负高隐之志者,亲没为之可也,亲在故降志以求之。一介不取,立身之大节也,使亲而饥饿,亦当稍贬以遇之。后汉啬夫孙姓赋民钱,市衣与父。吴佑谓:「揰以亲故,受污辱之名,所谓『观过知仁』是也。」此足见一班。则庶乎亲之志与体皆获所养,斯乃谓之孝矣。记文偏而有弊,殊非吾儒中正之道,特为拈出以破从来之惑焉。又传称子路自食藜藿,为亲负米二百里之外。然则虽以子路之贫,固未尝以菽水养也。

 王子雍曰:「熬而食曰啜。孔子曰:「以菽水为粥,以常啜之饮水更无余物,以水而已。」吴幼清曰:「澄尝食于北方至贫者之家,不惟无饭亦无粥,但以豆煮汤,每人所食约豆一掌所掬,杂以米一二十粒,煮汤一盂,揽起啜之而以疗饥,始悟古所谓啜菽盖如此。无蔬菜可羹,但熟煮白水饮之,故啜菽饮水为至贫者之家。」孔疏谓:「以豆为粥,非也。」观此上诸说,其解「菽」「水」者若此。呜呼!此其以为养亲之餐具乎哉?仁人孝子当必有恻然于心者矣。(卷一七,页二二—二四)

卫有太史曰柳庄,寝疾。公曰:「若疾革,虽当祭必告。」公再拜稽首请于尸曰:「有臣柳庄也者,非寡人之臣,社稷之臣也,闻之死,请往。」不释服而往,遂以襚之。与之邑裘氏与县潘氏,书而纳诸棺,曰:「世世万子孙,毋变也」。

 柳庄于卫为社稷之臣,经传未见。「当祭必告」,非;谓「不释祭服而往,襚也」,皆不足据。(卷一七,页二五)

仲遂卒于垂,壬午犹绎,万入,去钥。仲尼曰:「非礼也,卿卒不绎。」

 述春秋事不误。但谓「仲尼谓非礼」则不然,此循汉人之说也。(卷十七,页二十六)

季得子之母死,公输若方小。敛,般请以机封,将从之,公肩假曰:「不可!夫鲁有初,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般,尔以人之母尝巧,则岂不得以?其毋以尝巧者乎?则病者乎?噫!」弗果从。

 公输若名般,与于小敛之事,郑氏解若、般为两人,断「方小」为句,谬也。「般,尔以人之母尝巧」至「病者乎」,谓:「尔以他人之母试巧,则何不如己母试巧乎?不以己母试巧,则亦有所病之乎?」郑氏又断「则岂不得己」为句,谓「以」「己」字同,解为「岂不得休己」,亦谬也。(卷一七,页二七—二八)

工尹商阳与陈疾追吴师,及之。陈疾谓工尹商阳曰:「王事也,子手弓而可。」手弓。「子射诸。」射之,毙一人,韔弓。又及,谓之,又毙二人。每毙一人,揜其目。止其御曰:「朝不坐,燕不与,杀三人,亦足以反命矣。」孔子曰:「杀人之中,亦有礼焉。」

 按:昭公二年左传「楚子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未尝有追吴师之事。又商阳临敌不用命,而以私怨其君,何礼之有?(卷一七,页三一)

诸侯伐秦,曹共公卒于会。诸侯请含,使之袭。襄公朝于荆,得王卒。荆人曰:「必请袭。」鲁人曰:「非礼也。」荆人强之。巫先拂柩。荆人悔之。

 按:此亦与春秋传互异。襄「襄」字,原误作「哀」,不今径改。二十八年十二月,楚得王薨。是时公方及汉,初欲止,卒至楚。诸侯五日而殡,至时得王已在殡矣。二十九年正月,有楚人使公亲襚之事,盖致襚诸礼,可在殡后。杂记上云「致礼,委衣于殡东」是也。此易「请襚」为「请袭」,易「拂殡」为「拂柩」,盖误以得王为犹未殡也。(卷一七,页三一—三二)

滕成公之丧,使子叔敬叔吊,进书,子服惠伯为介。及郊,为懿伯之忌,不入。惠伯曰:「政也,不可以叔父之私,不将公事。」遂入。

 此鲁昭三年事,郑氏以「忌」为「怨」,左传杜注亦同,孔氏「孔氏」,原误作「孔子」,今径改。遂谓「敬叔杀懿伯」,此附会之说也。刘氏以「忌」为「忌日」,似非。(卷一七,页三三)

孺子●之丧,哀公欲设拨,问于有若,有若曰:「其可也,君之三臣犹设之。」颜柳曰:「天子龙輴而帱,诸侯輴而设帱,为榆沈,故设拨。三臣者废輴而设拨,窃礼之不中者也,而君何学焉?」

 「天子龙輴而帱,诸侯輴而设帱」,孔氏曰:「天子之殡,载柩于龙輴,累材作,而题凑其木帱,覆棺上而后涂之;诸侯以輴载柩,不画为龙,亦累木为,设木于上以梼之,不(「不」字原敓,今径补)为题凑,有横木覆之,亦油涂。其上。」按:孔言诸侯之制非是。诸侯明言设帱,是无矣,安得云「亦累木为」乎?盖帱者,木作四柱,加以题凑,架屋其上,如之周棺梼则垂地,而后涂之。故帱诸侯则但木环缭,不列四柱,象亦题凑其上,如帱之四垂而已,故曰:「设帱亦油涂之。」帱,帐也,孔以帱为盖棺物,故有「设木于上以帱之,而为题凑,有横木覆之」之说,皆臆度也。「为榆沈故设拨」,郑氏曰:「以水洗榆白皮之汁,以播于地,引輴车滑。」此说迂。陆农师曰:「榆性坚忍,所谓『不剥不沐,十年成毂』是也。然以性沈难转,亦所载沉也,故须拨。」「拨」,虽不可知,然谓之「拨」,则以「拨輴」可知。郑氏谓「拨,所谓绋」,非是。按:丧大记「大夫二綍二碑」,废輴用轴而设拨,故曰「窃礼之不中者也」,此说近是。然「拨」终无解,郝仲舆谓:「拨作綍,大绳即绋也。棺自有引,别用大绳以引柩车。」此乃郑解,亦臆说。(卷一八,页二—三)

季子皋葬其妻,犯人之禾,申详以告曰:「请庚之。」子皋曰:「孟氏不以是罪予,朋友不以是弃予,以吾为邑长于斯也,买道而葬,后难继也。」

 郑氏谓「季子皋恃橱虐民」,是。但谓「即高柴或氏季」,恐未然。高柴为费宰,下文子皋为成宰,费为季氏邑,成为孟氏邑也。又家语称柴足不履,影启蛰不杀,方长不折,此禾己成而反犯之,正与相反也。后儒以其为柴也,多曲护之。陈可大谓「夫子尝曰柴也愚」,按:此亦愚而过虑之一端,就「愚」字上作解,致为可笑。郝仲舆谓「子皋知大体」,其说尤非理。(卷一八,页五)

土而未有禄者,君有馈焉曰献,使焉曰寡君。违而君薨,弗为服也。

 「仕而未有禄」,即仕而不受禄也。「君有馈焉曰献,使焉曰寡君」,谓君有馈不曰赐,而曰献;其将命之使不曰君,而曰寡君,所以隆礼之也。注疏以「仕未有禄」引王制「位定然后禄之」之义为解,所以于下文皆说不去。谓「君有馈焉曰献」为「有馈于君曰献」,「使焉曰寡君」为「使他国自称己君曰寡君」,然则仕而得禄者,独不当然耶。孔氏曲为说曰:「嫌其或异,故明之也」。于「违而君薨」,更说不去,则曰「此一条则异也」,辞遁如此。(卷一八,页六—七)

虞而立尸,有几筵。卒哭而讳,生事毕而鬼事始已。既卒哭,宰夫执木铎以命于宫曰:「舍故而讳新。」自寝门至于库门。

 未葬以生事之,既葬以鬼事之,故虞而立尸,有几筵。虞以前祭无尸,但有奠席(「席」字,原误作「疾」,今径改。)而无几筵,此谓通礼皆然。孔氏曰:「此虞祭而有几,谓士大夫礼。故士虞礼云『祝免澡葛绖带,布席于室中,东面右几』是也。若天子诸侯则葬前有几,故周礼司几筵云(「云」字,原误作「公」,今径改。)丧事。」案「几」,按:周礼之说不足据,且此章云「虞而立尸,有筵。卒哭而讳」之法相同,下言「讳事」云「执木铎命于宫」,而上言「虞事」,亦属天子诸侯可知,岂必士大夫乎?「舍故讳新」,郑氏谓「故为高祖之父当迁者」,此易纬(「纬」字,原误作「讳」,今径改。)之说,不可从。曲礼云「逮事父母,则讳王父母」,岂应讳及四世乎?此是谓孝子之父平日讳父与祖,今为孝子之祖与曾祖,故舍其曾祖之故讳,而讳父之新讳也。(卷一八,页八—九)

军有忧,则素服哭于库门之外,赴车不载●韔。

 「军有忧,则素服哭于库门之外」,此亦据左传「秦穆公败于殽,素服郊次,向师而哭」之事为说。(卷一八,页九)

有焚其先人之室,则三日哭。故曰:「新宫火,亦三日哭。」

 此援春秋成三年「新宫灾,三日哭」之事为说。「先人之室」,即宗庙也,按:「新宫」,宣公之宫,以其新成,故曰新宫。其三日哭,礼也。春秋公谷传及礼郑注皆无异词,惟胡得侯曰:「新宫者,宣宫也,不曰宣公宫者,神主未迁也。礼有『焚其先人之室,则三日哭』。先人之室,盖尝寝于斯,食于斯,会族属于斯,故有焚其室则哭之礼,神主未迁而哭,于人情何居?」按:胡以「新宫」为「神主未迁」,以记文「先人之室」为「居室」,皆谬。既以哭焚先人之室为礼,又以哭新宫为非礼,则记文取证前后不符矣。释礼之家多援其说,是误解春秋而并及于礼也。(卷一八,页一○)

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

 此全类诸子寓言,吕览淮南之俦也。(卷一八,页一一)

鲁人有周丰也者,哀公执挚请见之,而曰不可。公曰:「我其已夫。」使人问焉。曰:「有虞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之,夏后氏未施敬于民而民敬之,何施而得斯于民也?」对曰:「●墓之间,未施哀于民而民哀;社稷宗庙之中,未施敬于民而民敬。殷人作誓而民始畔,周人作会而民始疑。苟无礼义忠信诚悫之心以之,虽固结之,民其不解乎?」

 说者多以「殷人作誓」谓「夏书已有甘誓」,「周人作会」谓「左传巳有禹会涂山之说」,为之斡旋其意,不知此二句自不可易,不必斡旋也。「殷人作誓」,指汤誓以臣伐君者而言,非甘誓可比;「周人作会」,指春秋五霸而言,周初固无此礼,其禹会涂山之说,恐荒远未可信也。然此二句又自谷梁「告誓不及五帝,盟诅不及三皇」中来。(卷一八,页一一)

延陵季子适齐,于其反也,其长子死,葬于●博之间。孔子曰:「延陵季子,吴之习于礼者也。」往而观其葬焉。其坎深不至于泉,其敛以时服。既葬而封,广轮揜坎,其高可隐也。既封,左袒,右还其封且号者三,曰:「骨肉归复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于礼也,其合矣乎。」

 季子,吴人,不以长子之柩归●于祖墓,俾得遂丘首之愿,乃葬于齐地,何也?及葬,魂则曰「魂气无不之」,此释氏之说,所谓「形灭神不灭也」。左袒为吉事,凶事尚右,如是岂得为合礼?(卷一八,页一四)

邾娄考公之丧,徐君使容居来吊含,曰:「寡君使容居坐含进侯玉,其使容居以含。」有司曰:「诸侯之来邕敝邑者,易则易,于则于,易于杂者未之有也。」容居对曰:「容居闻之:事君不敢幽其君,亦不敢遗其祖。昔我先君驹王西讨济于河,无所不用斯言也。容居,鲁人也,不敢忘其祖。」

 春秋时,推鲁人知礼,故曰「鲁人」,下章「仲叔妻丧夫」亦同,郑氏以「鲁钝」解,非。「易于」二字甚奇,然终费解。(卷一八,页一六)

子思之母死于卫,赴于子思,子思哭于庙。门人至曰:「庶氏之母死,何为哭于孔氏之庙乎?」子思曰:「吾过矣!吾过矣!」遂哭于他室。

 檀弓于「伯鱼妻再嫁」事屡见,可厌。前以子思为「吾何慎哉」之语,此又以子思自以其哭为过,皆不似。(卷一八,页一六)

天子崩,三日祝先服,五日官长服,七日国中男女服,三月天下服。虞人致百祀之木,可以为棺椁者斩之,不至者,废其祀,刎其人。

 「官长」,士在其中。丧服四制云「七日授士杖」,而此云「五日」,礼言不同。孔氏分别「士之有地德深,无地德薄」,又引崔氏说分「朝廷之土,邑宰之士」,皆臆断也。「虞人致百祀之木」以下,其说不经。(卷一八,页一七—一八)

齐大饥,黔敖为食于路,以待饿者而食之。有饿者蒙袂辑屦贸贸然来。黔敖左奉食,右执饮,曰:「嗟来食。」扬其目而视之,曰:「予惟不食嗟来之食,以至于斯也。」从而谢焉,终不食而死。曾子闻之曰:「微与?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

 此似仿孟子「尔而与之,行道之人不受」之语造出此事,然又增曾子之说于后,大失孟子之旨矣,千古志士为之损气。(卷一八,页二二)

邾娄定公之时,有弒其父者。有司以告,公瞿然失席曰:「是寡人之罪也。」曰:「寡人尝学断斯狱矣:臣弒君,凡在官者杀无赦;子弒父,凡在宫者杀无赦。杀其人,坏其室,●其宫而猪焉。盖君踰月而后举爵。」

 「臣弒君」两段,郑氏曰:「言诸臣子孙无尊卑,皆得杀之,其罪无赦。」孔氏驳之曰:「子孙无问尊卑,皆得杀之,则似父之杀祖,子得杀父矣。」陆农师亦驳之曰:「弒父者,凡在宫子孙皆得杀之,是父子兄弟相杀,终无已时也。」其说皆是已。陆又曰:「凡在官者杀无赦,谓杀君者,同一官府亦坐焉耳。杀父放此。」吴幼清驳之曰:「陆谓『同一官府之人亦坐杀君之罪』,果是,逆杀之党则自应杀之,若不与杀谋,而一府一宫之人皆连坐刑,不亦滥乎?」其说亦是已。又曰:「在官、在宫,谓被者之群臣、子孙,非谓行弒者之群臣、子孙也。然则被杀者为祖,行弒者为父,犹之子得杀父矣。」成容若曰:「诸儒议论纷纷,皆因『凡在宫』句,似子亦可以杀弒祖之父,于情性有碍耳。若从疏中所云『在宫,诸本或为在官』,则于文义顺矣。」此改记文,亦不足信。又引汪氏曰:「谓讨其与弒君父之人,凡闻乎故者,皆诛之而不赦,非谓在官、在宫者尽诛之也。」如此解亦非本文义。愚按:诸说之中,似陆说为顺,此是邾娄定公一时忿激不暇循理亦为此言,观下「杀其人,坏其室,●其宫」等语,正是一例,在定公则为失言,在记者可以无记。(卷一八,页二二—二三)

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谓之善颂善祷。

 献文子似即赵武,然武未尝谥献文。郑氏以「晋」为「晋君」,以「献」为「贺」,殊迂。「发」,似即落成之意。「轮」,郑氏谓「轮囷」,然是「盘曲」意,非「高大」也。此指节梲之盘曲。「奂」,宽广意,诗「伴奂尔游」,此指舍宇之宽广。「歌」「哭」取哀乐二义为言,郑氏谓「歌」为「祭祀奏乐」,拘也。孔氏又谓「大夫祭无乐,而春秋时或有之」,尤拘。「要领」,孔氏谓「古者重罪要斩」,亦非也。周穆王作吕刑,惟举墨、劓、剕、宫、大辟之五刑,未有所谓「要斩」者。大抵「要斩」「车殉」皆起于战国申商之法,春秋时亦无之。此云「要领」,盖作记者之语耳。又按:晋语「赵文子为室,张老谏其砻椽」,无此颂祷之语。大抵皆附会增饰也。(卷一八,页二四)

仲尼之畜狗死,使子贡埋之,曰:「吾闻之也,敝帷不弃,为埋马也;敝盖不弃,为埋狗也。丘也贫,无盖,于其封也,亦予之席,毋使其首陷焉。」路马死,埋「埋」字,原误作「理」,依今本改。之以帷。

 此谓「丘也贫,无盖」,家语亦知孔子将行,雨而无盖。夫「盖」之为物甚微,孔子虽贫未必至是,即至是,亦奚足为圣人重。若谓「盖」为「车盖」,则孔子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矣,此皆附会之言。「路马死,埋之以帷」,亦似本「鲁公乘马,堑而死,以帷裹之」为说。(卷一八,页二五—二六)

季孙之母死,哀公吊焉,曾子与子贡吊焉,阍人为君在,弗内也。曾子与子贡入于其而修容焉。子贡先入,阍人曰:「乡者已告矣。」曾子后入,阍人辟之。涉内溜,卿大夫皆辟位,公降一等而揖之。君子言之曰:「尽饰之道,斯其行者远矣。」

 此又毁曾子而及子贡。君在辄欲阑,入而为阍人所拒,入马而修容,因修容而卿大夫辟位,君降等而揖之,皆齐东野人之语也。(卷一八,页二—七)

孔子之故人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歌曰:「狸首之班然,执女手之卷然。」夫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从者曰:「子未可以已乎?」夫子曰:「丘闻之,亲者毋失其为亲也,故者毋失其为故也。」

 前儒谓此歌即诸侯大射狸首之歌,或者是也。但其所谓「狸首之斑然」,虽不可知其义,然必非如孔疏所云「斲棺材文采似狸之首也」。「执女手之卷然」,「女」音「汝」,谓「两手相执而卷然,以见亲厚之意」,亦非如疏所云「孔子之手如女子之手,卷卷然而柔弱也」。盖诗意言「天子致亲于其臣」,原壤引之,以况「己之致亲于孔子」耳。

 此与论语「原壤夷俟」章有不可比合而论者。盖檀弓率多附会,难以尽信也,宋儒必欲取而较论,或谓「彼为尽朋友之义,此为全故旧之恩」;或谓「夫子周旋中礼」;或谓「夫子经权得宜」;或谓「夷俟不可不教诲,歌乃大恶,若要理会,不可但已,只得且休」。凡此诸说为圣人解驳,皆似可已。(卷一八,页二九—三○)

赵文子与叔誉观于九原。文子曰:「死者如可作也,吾谁与归?」叔誉曰:「其阳处父乎?」文子曰:「行并植于晋国,不没其身,其知不足称也。」「其舅犯乎?」文子曰:「见利不顾其君,其仁不足称也。我则随武子乎,利其君不忘其身,谋其身不遗其友。」晋人谓文子知人。文子其中退然如不胜衣,其吶吶然如不出诸其口。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生不交利,死不属其子焉。

 此与晋语多同。「并植」二字乃「廉直」二字之讹。(卷一八,页三二)

叔仲皮学子柳。叔仲皮死,其妻鲁人也,衣衰而缪绖。叔仲衍以告,请繐衰而环绖,曰:「昔者吾丧姑姊妹亦如斯,末吾禁也。」退,使其妻繐衰而环绖。

 以子柳为「皮之子」;以上「其妻」为「子柳之妻」;以「衍」为「皮之弟」;子柳之叔以告,为告子柳;以「请」为「子柳请」;以「曰」为「衍答」;以「退」为「子柳退」;以下「其妻」亦为「子柳之妻」,此郑孔之说也。以「子柳」为「皮之子」;以上「其妻」为「子柳之妻」;以「衍」为「子柳之兄弟」;以「告」为「告子柳」;以「请」亦为「衍请」;以「曰」亦为「衍语」;以「退」为「子柳退」;以下「其妻」亦为「子柳之妻」,此近世成容若之说也。以「子柳」为「皮之师」;以上「其妻」为「皮之妻」;以「衍」为「皮之弟」;以「告」为「告子柳」;以「请」亦为「衍请」;以「曰」亦为「衍语」;以「退」为「衍退」;以下「其妻」为「衍之妻为夫之兄服」,此郝仲舆之说也。以「子柳」为「皮之师」;以上「其妻」为「皮之妻」;以「衍」为「皮之子」;以「告」为「告其母」;以「请」亦为「衍请」;以「曰」为「皮妻答」;以「退」为「衍退」;以下「其妻」为「衍之妻为舅服」,此孙文融之说也。按:如郑氏及成氏之说,皆以首句「学」字训作「」字,解未安。而郑作「衍既告子柳,又请衍又告」,更迂折。如郝氏孙氏之说,于首句顺矣,但郝说无子柳之答,似疏;孙说于首句之子柳全失照应,更。且皆以两「其妻」为「两人」,亦不协。四说之中似成说较直捷,然终以「学」字未安为难通耳。大抵檀弓系高才人手笔,不肯为旨明辞顺之文,故时似脱略,其义卒难通晓,解者各竭所见以求之,而终不可尽通,则非解者之故,乃作者之故矣。然于此亦正见古文之妙。郑氏以此章「鲁人」为「鲁钝之人」,尤凿。上「邾娄考公」章犹为「男子」,此则「妇人」难这以知礼,岂亦以鲁钝论耶?盖檀弓必鲁士所作,以鲁为知礼之国,故特举此妇人亦较胜于男子,为「衣衰缪绖」之重服,而不为「繐衰环绖(「绖」字,原误作「经」,今径改。)」之轻服也。(卷一八,页三三—三四)

乐正子春之母死,五日而不食。曰:「吾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恶乎用吾情?」

 郑孔以「乐正子春之悔」为「悔其不以实情,勉强而至五日」,似非语气,当以「悔其不能如曾子七日」之说为是。(卷一八,页三五)

岁旱,穆公召县子而问然,曰:「天久不雨,吾欲暴,而奚若?」曰:「天则不雨,而暴人之疾子,虐,毋乃不可与?」「然则吾欲暴巫,而奚若?」曰:「天则不雨,而望之愚妇人,于以求之,毋乃己疏乎?」「徙市则奚若?」曰:「天子崩,巷市七日;诸侯薨,巷市三日。为之徒市,不亦可乎。」

 此附會左傳僖二十一年「公欲焚巫、」之事。(卷一八,页三六)

孔子曰:「卫人之祔也,离之;鲁人之祔也,合之,善夫。」

 郑孔以「祔」为「合葬」,以「离之」为「有以间其中」,以「合之」为「合葬两棺置中」,皆似臆说。陈用之曰:「卫之俗有存于殷,鲁之俗一本于周。殷之所尚者尊尊,故凡昭穆之附于庙者,离之而不亲;周之所尚者亲亲,故凡昭穆之附于庙者,合之而不尊。」按:此说虽辨,但昭穆既附庙,又何以离之?义亦未允,当阙。(卷一八,页三七—三八)

王制

 说者多以周礼、王制、孟子三书并言,为之较量异同,此无识之士也。乃有信周礼疑王制,甚至有信周礼、王制疑孟子者,尤无识之甚者也。王制非周礼可比,孟子又非王制可比;出于王莽、刘歆之书,宁足敌汉文令博士所集之书;汉文令博士所集之书,又宁足敌孟子之书耶?又曰:「王制所言皆周制也,其与孟子异者,以其故易孟子之文故耳;其与周礼异者,则以周礼本非周制也。」郑氏解王制,尽举而归之于夏、殷;朱仲晦解孟子,则又以其与周礼、王制异,而疑之而阙之,何哉?

 按:史记封禅书云:「文帝使博士诸生剌六经作王制。」唐陆氏、孔氏皆谓出卢植所云,未悉其由来也。

 「王制虽采剌群言而成,然其中之文有同有异,其义有得有失。」兹特详为明辨云。(卷一九,页一—二)

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

 按:周室爵禄之制,孟子有之,然谓:「诸侯去籍,仅闻其略。」汉博士去孟子又数百年,且经秦火,岂反得闻其详?此义固夫人知之矣。故其言「爵禄」,大率依仿孟子,其与孟子异者耳,非有他义也W,愚必以孟子为正,为之详别其下,然其所以与孟子异者,皆是欲避雷同之,知此可尽免纷纷之疑矣。

 此取孟子之文而小异之也。孟子曰:「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王制去「天子」分「分」「男」为二,亦凡五等。孟子曰:「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孟子言「臣」,王制言「诸侯臣」;孟子连「君」为六等,王制去「诸侯」为五等,凡此皆与孟子异也。然上何以不连言「天子」合「子男」为五等,而「诸侯臣」之爵,即「王臣」之爵,下何以不言「王臣」,而言「诸侯臣」?且以不连言「诸侯」为六等?也。然而W其如此者,所以避雷同之辞异则义亦异,而是非出焉矣,故必当以孟子为正。

 今按:后儒解此节,牵合王制以从孟子者,曲说也;反以王制为正者,悖见也。如孟子首言「天下之爵」,列「天子」与「君」亦为一位,以见先生制爵与群臣共天下而不自私之心,今去之,则失其义矣。陈用之曰:「此言制爵之法。孟子言班爵之法,制出于天子,故不必言天子,班首于天子与君,故兼天子与君言之。」按:「制爵」即所以为「班」,「班」即出于所「制」,「班」「制」二字有何分别?此曲说也。徐伯鲁曰:「天子制礼,君与臣异,则王制为长。」,此悖见也。又如孟子以「子男」同禄,故亦同爵,曰「同一位,列为一等」,王制分为二等,未免近混。方性夫曰:「孟子以『子男』合为一,此则离为二者,盖彼所言者,位之等;此所言者,名之等。」按:孟子言「一位」,此不言者,文从省耳,安得泥孟子「位」字,而于此添一「名」字乎?此曲说也。又如王制不言「王臣」之爵,言「诸侯臣」之爵,下又言「王臣」之禄,前后参差,亦较孟子为疏。孔氏曰:「王朝之臣本是事王,今王制统天下,故不自在其数,谓制统(「制统」,原误作「统制」,今径改。)天下之君及天下之臣,取君臣自相对,故不取王臣也。」按:先有王臣而后有天下之臣,若不取王臣,何以通明爵制?且下言「王臣」之禄,何以又不取君臣相对乎?周希圣曰:「王朝之臣入则为公卿,出则为公、侯、伯、子、男,而其禄又同,故言五等之,君则兼之矣。」按:「出」「入」本无常法,非可举以为论爵禄之制,内外相维安得云「言外则兼内」乎?此皆曲说也。(卷一九,页七—九)

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

 此取孟子之文而易「地」字为「田」字也。孟子曰:「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今王制取其文而易「地」字为「田」字,亦所以避雷同也。

 陈用之谓:「禄以田为主,以其制禄,故虽地亦谓之田。」此解近之。乃有好为穿凿者,实以「田亩」为解,如:陈可大则与孟子全异矣;季明德且以孟子之「地」而亦为「田」矣;叶少蕴又牵合乎周礼矣,皆足惑世,故辨之。陈氏曰:「天子以下,皆言田而不言地者,以地有山林、川泽、原隰、夷险之不同,若限以地里,而不计田里,则井地不均,谷禄不平矣。」按:后章言「田」之实数,曰「山陵林麓川泽沟渎城郭宫室涂巷,三分去一」,不知此所云「天子之田千里者」,已三分去一乎?抑未乎?如未三分去一,则「天子之田」仅为六百余里,而不得谓之千里;既谓「实田」,必已三分去一矣,则「天子之地」又为一千三百余里,而不得谓之千里。若是,不与孟子之文全相剌缪乎?且「井地不均,谷禄不平」,为有国者禁毫强兼并而言,若先王画地分封之初,岂为是乎?又曰:「田数有二:分田之里以方计,如方里而井是也;分服之田以袤计,如二十五家为里是也。」不知此云「天子之田」者,以方计耶?以袤计耶?季氏曰:「三分去一之说本王制,然考之孟子:『天子之制,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则畿内天子之地当实田,田既损除,用必不足。故王制于此亦言方千里云云,而不言地。」按:此谓孟子之「地」当为王制之「田」者,屈孟子以从汉儒,殊为悖妄。且千载而下,重代古人忧乏用,又可笑也。叶氏曰:「周官大司徒言『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下至诸男,犹方百里』,与此制异者。周官合山林川泽而言,则谓之『地』;王制止于可食之地,则谓之『田』。以其地方五百里,而去山林川泽,取其可食者半,则是附庸在其中;以其田方百里皆可食之地,而山林川泽不在焉,则是附庸在其外。由此观之,周公斥大九州岛之界,公侯之国盖有增多附庸,而百里、七十里、五十里之制亦无增损,然百里、七十里之国其大足以兼附庸,五十里之国小不足以兼附庸。故司徒之职言『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是去山林川泽而其一,应于实封五十里;『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其食者四之一』,乃止于二十五里,不应实封之数,何也?则疑诸男为附庸之国,此周司徒所以列于殷以备五等,而其实则附庸也。」按:此说窃周礼司徒先郑之注,最为牵合无理据。云五百里去山林川泽可食者半,则为二百五十里,附庸在其中,除应得一百里,附庸乃有一百五十里,不几末大于本乎?又谓诸子地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固合五十里之数,然王制诸男亦五十里,周礼则一百里,如其四分之一,仅得二十五里,又不合于五十里之数,于是疑周礼为附庸,然终以王制明分子男与附庸,则谓王制诸男为殷礼焉。呜呼!岂有王制公侯伯子皆言周,而男独言殷乎?即三尺之童亦知其谬矣!已上三说皆误,以「田」字实作「田亩」解故至此。然则实王制偶易孟子之一字使然耳,君子立言固不可不慎哉。

 若郑氏之说,则又异是。其言曰:「此地殷所因夏爵三等之制也。殷有鬼侯、梅伯,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合伯子男以为一,则殷爵三等者,公、侯、伯也。异畿内谓之『子』。周武王初定天下,更立五等之爵,增以『子』『男』,而犹因殷之地,九州岛之界尚狭也。周公摄政致太平,斥大九州岛之界,制礼成武王之意,封王者之后为公,及有功之诸侯,大者地方五百里,其次侯四百里,其次伯三百里,其次子二百里,其次男百里。」按:郑解王制皆以与周礼不合,故执周礼之说而以王制为殷礼,此其谬之始见者也。其谓夏殷爵三等者,元命苞云:「周爵五等,法五精;春秋三等,象三光。」说者因以为文家爵五等,质家爵三等。又礼纬含文嘉云:「殷爵三等,夏亦三等。」皆纬言不经之说。疏驳纬书为不可用,可为有见。又引武成「列爵惟五,分土惟三」,以证郑(「周」字,原误作「郑」,今径改。),武王初定天下之说,则误。盖郑不见古文也。又谓「殷爵惟公侯伯三等」,然以殷有箕子、微子,则曰:「异畿内谓之子。」不审何以知「子属畿内采地之爵」乎?即曰「属之畿内」,何以遂不得列于公侯伯乎?又桓十一年,公羊传云:「郑忽何以名伯子男一也?」何休云:「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命伯子男以为一。」何休之说亦属乖违。若公羊之意本谓合「伯子男」皆称「子」,此自成说。郑引证之意,乃是谓合「伯子男」皆称「伯」,说同而义不同,不可通矣。郑本欲执周礼「五等之爵」「五等之土」为主,而以王制为殷制,然王制「土为三等」与周礼异,「爵为五等」与周礼同,于是介于殷与周之间,而曰:「武王初定天下,更立五等之爵,增以子男,而犹因殷之地,九州岛之界尚狭也。」如此乃得伸其周礼之说,其用意可谓巧矣。岂知周公于武王相去几何?而遽能斥大武王时地界,使百里而为五百里,七十里而为三百、四百里,五十里而为百里、二百里,虽稚子亦不信之矣。王介甫曰:「王制封国三等,古者九州岛之地以及四海之内莫不各有君长,苟斥而大之,而增百里至五百里,则所绌废削灭非一国也,此于人情似不合也。且孟子之言何可废也?孟子之言乃与鲁人之言不同,此时鲁已不知其始封之大小,又子产一同之言与孟子合,则五百里之言亦不足信也。」按:介甫本信周礼以致误天下,此亦能辨之,则周礼之荒诞为何如,又足哂也。(卷一九,页一二—一六)

天子之三公之田视公侯,天子之卿视伯,天子之大夫视子男,天子之元士视附庸。

 此取盂子之文而与之皆差一等也。孟子「天子之卿受地视侯」,此言「视伯」;孟子「大夫受地视伯」,此言「视子男」;孟子「元士受地视子、男」,此言「视附庸」,然皆当以孟子为正。孟子不言「公」者,巳将「公」属于五等,而不属于六等。周初「上公」皆出封,其在内者,不过留相王室,故不言也。若言「公受地视公」,亦失言之法矣。「附庸」既不达于天子,自不列天子「公侯伯子男」四等之内,故曰「元士受地视子男」。若曰「视附庸」,则天子班禄于天下者凡四等,而班禄于王朝者反五等,何其参差不伦乎?要之王制以「天子之卿视伯,大夫视子男,元士视附庸」,如此则内外齐等,孰不知之不知孟子以「卿之宜视伯者」而「视侯」,以「大夫之宜视子男者」而「视伯」,以「元士之宜视附庸者」而视「子男」,以「中、下士视附庸」自不言可知,皆升一等为言者。盖天下之势,在外者恒易重,在内者恒易轻,惟以此制禄则内外常得其平,且使内者亦乐于出,外者不忧于入,而人情亦均矣,此内外相维之正法。若夫为「强干弱枝」之说,以机权测圣心者,犹未足语此耳。自平王以后,外之势日重,内之势日轻,尾大之势成,而王室寝微矣,然后知先王之制为不可易也。呜呼!汉之博士诸生似未喻此,又奚怪夫后世之儒?反是王制而心疑孟子哉!

 其曲解此文以合孟子者有三家:陈用之曰:「周官有卿而无三孤与上大夫,是孤与上大夫同为六卿。故上大夫之为卿,则受地不过七十里,此王制所谓『天子之卿视伯』也。孤之为卿,则受地有至于百里,此孟子所谓『天子之卿受地视侯』也。孟子又曰『大夫受地视伯』者,言『上大夫』也。『附庸』虽不能五十里,总大率而言之,亦可谓之五十里,此所以或言『元士视子男』,或言『元士视附庸』。」按:王制本言「卿」,今必改为「大夫」,以凑合孟子「大夫视伯」之说;孟子王制本同言「附庸不能五十里」,今必曰「亦可谓之五十里」,以凑合孟子「元士视子男」之说。呜呼!何其妄与?叶少蕴曰:「入而与王论道为三公,出而居六卿则为大夫,是公卿大夫士固有相同者也。故三公与六卿其田同视公侯,卿与大夫其田同视伯,大夫与元士其田同视子男及附庸。」此说合「公卿大夫」而为一,益混。陆农师曰:「此与孟子所言各差一等,非不同也。孟子言『受地』尔,盖天子之卿之田视伯,即受地视侯,他放此。」按:谓「视伯即视侯」,是以上所言「公侯田方百里者,三分去一,而为田七十里也。」然记文均一言「田」,此既以「天子之三公之田」为「实田」,上何得又以「公侯田方百里者」为「非实田」耶?(卷一九,页一八—二○)

制:农田百亩。百亩之分:士农夫食九人,其次食八人,其次食七人,其次食六人,下农夫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

 此取孟子之文也。孟子分「上」「上次」「中」「中次」「下」为五等,此但以「上」「次」「下」为五等,所以避与孟子雷同也,然而稍混矣周礼则为三等,与此又异,所以避与孟子、王制雷同也。孔氏强执周礼以解曰:「司徒上地家七人,中地家六人,下地家五人,凡三等。郑注云:『自二人至十人为九等。一家男女七人以上,则授之上地,所养者众也;男女五人以下,则授之下地,所养者寡也;止以七人、六人、五人为率者,举中而言也。』如郑言,上地家七人者,谓中地之上家;六人者,谓中地之中家;五人者,谓中地之下;以此推之,下地之上家四人,下地之中家三人,下地之下家二人,则上地之上家十人,上地之中家九人,上地之下家八人,是有九等。此经地惟有五等者,大司徒所云『农夫授田实有九等』,此经据准庶人在官者之禄最下者五人,故从上农夫至五人而已。」按:郑注周礼三等附会为九等者,欲以包孟子、王制之五等而阴合之也。其为说固谬,孔氏又引周礼郑注以释王制,是承其谬也。陈用之又承之而为说曰:「周官『上地家七人,中地家六人,下地家五人』,则农夫之差三等而已。此则五等者,先王之于民,养之欲其富,保之欲其庶,故家七人者,必授以九人之上地;家六人者,必授以七人之中地;下地则以地称人而巳。」如其说,下地家五人者,亦当授以六人之中地矣,然于五人之下地,推说不去,则曰「以地称人」,其辞遁如此。又曰:「郑氏谓『自二人以至于十为九等』,则是『二人』『三人』『四人』,下地之三等也;『五人』『六人』『七人』,中地之三等也;『八人』『九人』『十人』,上地之三等也。孟子、王制举『上中地』而不及『下』,周礼举『中地』而不及『上』『下』,然周礼言『上地』『中地』『下地』,而孟子、王制或言『上次』『下次』,孟子无下次。或言『上』『中』『下』,王制「上」「次」「下」。是九等之地在其中矣,孰谓各举其偏哉!」此说既屈孟子、王制以从周礼,又屈孟子、王制、周礼以从郑注。噫!礼书之言其悖如此,误世者不浅矣!(卷一九,页二二—二四)

诸侯之下士视上农夫,禄足以代其耕也。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卿,四大夫禄;君,十卿禄。次国之卿,三大夫禄;君,十卿禄。小国之卿,倍大夫禄,君十卿禄。

 此取孟子之文也。于孟子「大国」一段,从卑逆叙至尊,而田禄之积者愈明;于孟子「次国」「小国」二段,删繁并归于简,而卿禄之异者特着,大见手法必如是之避雷同而后乃可也。程正叔曰:「孟子之时去先王未远,载籍未经秦火,然而班爵禄之制巳不闻其详,令之礼书皆掇拾于灰烬之余,而多出于汉儒一时之附会,奈何欲尽信而句为之解乎?」愚谓「谓王制不必句为之解」是已,然诸儒之执周礼以解王制者可不辨乎?屈孟子以从王制者更可不辨乎?必芟除其谬说,而后王制之真面目见矣,王制之真面见,而后亦可不必句为之解矣。又曰「已上皆王制取孟子之文」,愚谓既有孟子,则王制之言可废。(卷一九,页二六—二七)

次国之上卿,位当大国之中,中当其下,下当其上大夫。小国之上卿,位当大国之下卿,中当其上大夫,下当其下大夫。

 此取左传成三年,臧宣叔之言也。按:上云「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此又有「中卿」「下卿」之名,与上「诸侯之臣,五等」抵牾。又其言「小国有上、中、下卿」,亦与下「小国:二卿」抵牾也。(卷一九,页二八)

其有中士下士者,数各居其上之三分。

 郑氏曰:「谓其为介,若特行而并会也。」黄叔旸驳之曰:「士皆有职,岂有为介而行,空国而出乎?」是矣。郑又曰:「此据大国而言,大国之士为上,次国之士为中,小国之士为下。士之数,国皆二十七人,各三分之,上九,中九,下九。」孔氏疏以为「各居上三分之二」,胡邦衡驳之曰:「先儒谓『居上三分之二』,据经只云『居其上之三分』,并不云『三分之二』。又前云『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岂亦是大国士为上,次国士为中,小国士为下。」亦是矣。然其为说曰:「士之数,各二十七人,三分之,上士之数居大半,中士、下士之数各居上士之三。」亦非也。后章「三等侯国」皆云「上士二十七人」,如其说,不与后相违背乎?方性夫曰:「言三等之国,止曰『上士二十七人』,则知中、下之士,诸侯之国或有或亡矣。故以其有言之,其有者,一有一亡之辞也。三分者,三分而等之也。上士二十七人,中、下之士与之为三分焉,则合焉而八十一士矣。『数各居其上之三分』,犹言各与上为三分也。」按:上云「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何得云「或有」「或亡」?且以「各居其上之三分」为「各与上为三分」,语义亦不协。陆农师曰:「后言『上士二十七人』,未有中士、下士之数,故此言之『三分』,分字读如去声,谓若上士二十七人,则中士、下士各八十一人。」此说似可通,然天子之中、下士其数不知几何?记文未详「天子中、下士之数」,反详「侯国」,终有未晓。(卷一九,页二九—三○)

天子之县内,方百里之国九,七十里之国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国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国;名山大泽不以鸐,其余以禄士,以为间田。

 此一章三段,「凡四海之内」一段为畿外,「天子之县内」一段为畿内,「凡九州岛」一段总结之。自注疏而下,诸儒所解致为繁多,如牛毛茧丝不易析理。大抵郑氏执周礼之说,而以畿外一段为殷制,畿内一段为夏制,其说固非矣。诸儒多驳郑而或以为皆三代地制,又或执周礼之说以强通为周制者,亦非也。然诸儒止知驳郑,后儒又止知驳前儒,反不察记文之是非,则是循其流而忘其源也。今先取诸儒驳记文之说节录之,而附以鄙见于后,以俟来哲之参稽云。王介甫曰:「九州岛之地今可以见,若皆以为国,则山川沮泽不可以居民,独立一君,孰为之民乎?此盖去古久远,书籍散亡,自孟子时已不得周家班爵禄之详,况于焚书之后,汉文之世乎?」杨敬仲曰:「公羊说殷三千诸侯,周千八百诸侯;孝经说亦云周千八百诸侯,此或据古志而云。汉博士求其说而不获,遂为之说曰:『四海之内九州岛,州方千里。州,建百里之国三十,七十里之国六十,五十里之国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国。八州,千百八十国。』又『天子之县内,方百里之国九,七十里之国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国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国。合为千七百七十三国。』以应周千八百诸侯之数。」又曰:「诸侯之建不知其所自始。人群生天地之间,皆有血气,不能以无欲。欲则争,争则图,斗则伤,伤则杀。其天地之美,稍公且正者,则足以服其比邻,比邻归之凡百取平焉。则五有长,十有长,百有长,千有长,其德愈大,所服愈广,是故有小国之君,有大国之君。其为君为长者,地丑德齐莫能相尚,其间有圣人出焉,举天下咸归服之,是为帝为王。夫所谓为君为长者,皆诸侯也,大小多寡之数,岂得而预定?既弗克预定矣,则又岂能新立法更易之、增损之,以合王制所言之数耶?虽有更世易代,武王克商,灭国五十尔,余率因其旧,则周所封建亦不多矣。」朱仲晦曰:「封国之制,汉儒之说只是立下一个算法,非惟施之当今不可行,求之昔时亦有难晓。且如九州岛之地,冀州极阔,河东、河北皆属焉;雍州亦阔,陕西五路皆属焉;若青 徐豫则疆界有不足者矣。设如夏时封建之国至商革命之后,不成地多者却其国以予少者,如此则彼必不服,或以生乱。又如周王以原田与晋文,其民不服至于伐之,盖世守其地不肯遽从他人。」又曰:「建国必因山川形势,无截然可方之理。」石梁王氏曰:「天子县内以封者,或三分之一,或半之,又除山川城郭涂巷沟渠,则奉上几何?」李氏曰:「此以九州岛千七百七十三国,未必皆实数也。故春秋之世见于经者九十余国,而吴楚与焉,疑其无如是之多也。」按:已上诸儒之说,犹皆未得要领也。记文所言地理之数,颇为错杂不齐,周章无定,今欲断其事理之是非,必先考求其文义,文义得而事理之是非自见矣,亦可不必辨矣。「凡四海之内」为一段,「天子之县内」为一段,其篇末记者亦作两段,文自释之。今必合篇末之文并论,而后此两段之文可明,学者合前后观之可也。「凡四海之内」一段言畿外八州之制。天下九州岛,王畿居中,其外八州,州各方千里;画为百区,区方百里,是为方百里者百。此以开方之法推之,千里合之万里,所谓百里开方者也。封公侯方百里之国三十,去三十区,尚余七十区,是方百里者七十也。此下伯子男之国,又变言此七十区为区方千里,此以再倍开方之法推之,千里合十万里,所谓千里开方者也。伯七十里之国,开方四百九十里,一区建七十里之国二,尚余二十里;凡六十国,共去二十九区四十里,尚余四十区六十里。此余数仍以百里开方者言。子男五十里之国,开方二百五十里,一区建五十里之国四,凡百二十国,共去三十区,尚余十区六十里。此余数仍以百里开方者言。以是为附庸间田。「天子之县内」一段,言畿内一州之制。百里之国亦以百里开方者言,七十、五十里之国亦以千里开方者言,今按:记者之言所以如此者何也?盖其意谓以「地」言,则禹贡之「九州岛」,孟子「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其数固不可增减矣。以「禄」言,则孟子「天子千里,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四等之地」,上既取而述之,其数亦不可增减矣。以「国」言,则当时古志有周千八百国说见郑注。又欲合之而不可少矣。于是欲以「四等之地」,分之于九千里之中,厘而为千八百国之数,然诚有所甚难计数,推之是必畿外八州,每州为二百一十国,畿内一州为九十三国,如是乃得千七百七十三国之数。既得千七百七十三国之数,而其于千八百国之数亦所差无几,而可合其说矣。故其谓畿外每州千里,凡百里之国三十,七十里之国六十,五十里之国百有二十,大国少而小国多者,亦欲便于以一州为有二百一十国也。然而犹有所不能合,何则假如开方之法,千里而为万里,从横四达尽之矣,此恒法也。使皆以此言之,则百里之国三十,去三千里矣;七十里之国六十,去四千二百里矣;五十里之国百二十,去六千里矣,如是共有一万三千二百里,其数且溢于万里之外,更于何处得有余地可为附庸间田耶!于是不得已,又以七十、五十里之国,以再倍开方之法言之,千里而为万里,万里而为十万里焉,以是参错其间,使地不增而自多,里不减而各足,而寔则缩小之以凑合其正余之数。至三等所余之地,既于「百里之国」下曰「其余方百里者七十」,是以百里开方者言矣。七十、五十里之国之余地,不便更以千里开方者言,故亦同百里之国云,作者之意如此。虽然试以实数稽之,公侯之国固各得百里矣;伯七十里之国,二国合于百里之内且有余焉,于是三分中除去一分,寔得四十六里有奇;子男五十里之国,四国合于百里之内,是于十分中除去其半,寔得二十五里。若然,伯国尚不及子男之数,子男仅得其半且不及附庸之数,大国自多,小国愈少,名存寔亡,斯岂先王分封之意乎?且均此地也,何以倏而十倍之数算?倏而以百倍之数算?又倏而仍以十倍之数算?如是之错杂不齐,周章无定,是其徒事巧于纽合,而不顾其说之荒诞也。诸儒作文为解者,既昧于此,其能疑而辨者,固不为无见,然终不知其所以然,犹之乎弗得也。今察出记者之意昭昭如是,则其言之不足为典要明矣。而自注疏以下纷纷争主为何代之制者,不亦可以群息其喙哉!(卷一九,页三四—四○)

天子百里之内以共官,千里之内以为御。

 「百里以供官」则过约,「千里以为御」则过侈,皆非允当。(卷二○,页一)

千里之外,设方伯。五国以为属,属有长。十国以为连,连有帅。三十国以为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国以为州,州有伯。八州八伯,五十六正,百六十八帅,三百三十六长。八伯各以其属,属于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为左右,曰二伯。

 王制皆刺群言而作,前后所言不必符合,如上言畿外「公」「侯」「伯」「子」「男」,此言「属长」「连帅」「卒正」「州伯」,不知又本何书而云?故绝不相同。陈用之曰:「古之官,有常名,有异名,外而『公』『侯』『伯』『子』『男』,此常名也;及寄以连属之法,则为『属长』『连帅』『卒正』『州伯』,此异名也。」此曲说,不足辨。然「州伯」「二伯」则有之,曲礼「九州岛之长,入于天子之国曰牧」,即此「州伯」也;「五官之长,曰伯」,即此「二伯」也。又诗周南召南及公羊传「自陕而东,周公主之;自陕而西,召公主之」之说,即此「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左右,曰二伯也」。郑氏以「州伯」属殷,谓「唐虞及周皆曰牧」,又以「二伯」属周。其谓「周曰牧」者,据周礼云「八命作牧」也;其以「二伯」属周者,据周礼云「九命作伯」也。若然,则以殷之州伯属于周之二伯,斯可矣?不为笑资乎?(卷二○,页三)

千里之内曰甸,千里之外,曰采曰流。

 按:禹贡「五日里甸服,五百里侯服,五百里绥服,五百里要服,于百里荒服」,是谓「五服」。洛诰(按洛诰无「五服」之文,「五服」在得诰。)有「侯」「甸」「男邦」「采」「卫」,亦谓「五服」。夏周服数之可征信者惟此。周礼职方氏以洛诰「五服」增「蛮」「夷」「镇」「蕃」为「九服」;又大行人易「蛮服」为「要服」,以「夷」「镇」「蕃」为「九州岛之外,世壹见」,其余「六服」每岁壹见,故又有「六服」之名,悉不足据。此云「千里内曰甸,千里外,曰采曰流」,「甸」「采」见于禹贡、洛诰,「流」则未闻。其余服又皆无之,此或出他书,或文有脱误;皆不可知,可置勿论,而诸儒必欲附会牵合之,甚无谓也。其执禹贡以解者,郑氏曰「流」:「谓九州岛之外。禹贡荒服之外,三百里蛮,二百里流。」陈用之曰:「『采』则禹贡所谓『侯服之百里采』也,『流』则禹贡所谓『荒服之二百里流』也。『侯服』近,故举其内者,则凡服之在内者可知。『荒服』远,故举其外者,则凡服之在外者可知。」刘原父曰:「此据『绥服居中』而言。『内千里』『外千里』,则五服可知。『采』亦当作『菜』,声误也。」刘孟治曰:「荒服之内有流。王制自千里之『甸』直言及于二千里之『流』。」其执周礼以解者,孔氏曰:「千里之外,谓规方千里之外,若于王城五百里之外,以殷制言之,中国方三千里耳。采取美物故曰采,周则王畿之外,面别三千里采取美物,则大行人六服所贡物是也。」马彦醇曰:「均是采也,而周官之于贡,有祀、嫔、器、币之异者,有远近之差也。」已上诸说皆于本文毫无交涉,可不辨自明,载之以见牵附之谬耳。又陈可大曰:「尚书之于六服,或言『侯』『甸』而不及『采』『男』『卫』,或言『侯』『甸』『男』『卫』而不及『采』,与此『甸』『采』『流』同。」按:尚书叙事之文,故可略举以为说,记文摭述典故,安得亦尔?此又曲说也。(卷二○,页六)

天子: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

 郑氏曰:「此夏制也。明堂位曰『夏后氏官百』,举成数也。」按:郑以周官三百六十,故不谓之周明堂位;殷官三百,故亦不谓之殷,而独谓之夏。不知彼言「百」,此言「百二十」,而犹曰「举成数」,谬矣。石梁王氏曰:「唐虞稽古建古惟百,夏商官倍。注独引明堂位谓『夏官百』,非也。」按:尚书周官乃伪书,不足据。且郑未见,尤失考。

 按:「三公」之名见于老子,「九卿」之名见于考工记。周礼不列「三公」正职,惟散见之文中。尚书周官列「三公」于「六卿」之前,其「九卿」则周礼、周官皆无之,而「六卿」则王制又无之,是「九卿」者,或当为周制也。以周礼、周官皆伪,而考工记乃周时之书也。后儒皆不识「九卿」主何官?或谓合「三少」「六卿」为九。「三少」「六卿」见于周礼、周官,皆不足据。又「司徒」「司马」「司空」即三公也,不可又列于「六卿」,说详下节及古文尚书周官。(卷二○,页七—八)

大国三卿皆命于天子,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次国三卿,二卿命于天子,一卿命于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小国二卿皆命于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

 按:前章云「小国之上卿,位当大国之下卿,中当其上大夫,下当其下大夫」,则是小国亦有「上」「中」「下」之卿,此云「小国二卿」,与前抵牾。后章云「小国之卿一命」;此云「皆命于其君」,与后抵牾。盖博士泛乘礼文为之,故其言不同如此。郑氏曰:「小国亦三卿:一卿命于天子,二卿命于其君。此文似脱误耳。」郑之意则不因与前后抵牾而云,盖执周礼言之也。「太宰职:设其参,傅其伍」,「参」谓「三卿」,「伍」谓「五大夫」,小国亦同,故曰「小国亦三卿」也。「大司马……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国」字,原误作「卿」,今径改。)一军,皆命卿为之」,故曰「一卿命于天子」也。若是,则据周礼以改礼记,益妄矣!又其于上段「天子三公」既言「夏制」,此处不得再言「周制」,故亦不言为何代制,而孔氏不喻郑意,反从更之以为夏制。盖以上段「天子三公」,郑云「夏制」,又以下段「大国之卿,不过三命」,亦不合周礼故也。然又曰:「冢宰云:『设其参,傅其伍。』郑云:『参谓三卿,伍谓五大夫。』周礼五等国,悉三卿,五大夫,二十七士,与此同。且曾子问是明当时周法而云『国家五官』,则五大夫。」观孔此说则又不能坚其为夏制之说矣。其矛盾又如此。吁!郑孔过信周礼,即此以观两人周章回惑之状,亦可想见矣。又郑云:「或者欲见畿内之国二卿与?」此则无聊迁就之辞耳,而宋儒乃以为实然。李氏曰:「畿外举大国、次国以见小国,畿内举上卿以见大夫。」陆农师曰:「小国二卿皆命于其君,此非脱误,着畿内之国二卿耳。上言畿外,下言畿内,亦互相挟。」此二说殆又扬郑之波也。又曰:「崔氏曰:『大国三卿者,依周制而言,谓立司徒兼冢宰之事,立司马兼宗伯之事,立司空兼司寇之事。』故左传云『季孙为司徒,叔孙为司马,孟孙为司空』,此是三卿也。」以此推之,故知诸侯不立「冢宰」「宗伯」「司寇」之官也。大夫何以五人?谓司徒之下置小卿二人:一小宰,一小司徒;司空之下置小卿二人:一小司寇,一小司空;司马之下惟置一小卿,小司马也。故何休注公羊云:「古者诸侯有司徒、司空、上卿各一,下卿各二,司马事省,上、下卿各一。」愚按:何休又注公羊年公羊传云:「天子有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皆三公官名也;诸侯有司徒、司马、司空,皆卿官也。」其说是第不能通其说于「九卿」「五大夫」之下,故注襄十一年,又有此说,而崔氏从而附会之,悉臆说也。盖「天子三公」为「司徒」「司马」「司空」,「九卿」即如王制所言「大宗」「大乐正」「司寇」,及曲礼所言「六大」「五官」之类。若冢宰则三公兼之,诸侯三卿亦「司徒」「司马」「司空」,五大夫亦如上所言「九卿」诸官,但今不可明考。其「小国二卿」,「五大夫」以二司属二卿,余一司亦大夫为之,不然三司当缺何一司乎?太抵「公」「卿」「大夫」是「爵」,「三」「九」等是「数」,「司徒」等是「官」,爵数自是爵数,官名自是官名,凡司徒以下之官,天子有之,诸侯亦有之,大国诸侯有之,小国诸侯亦有之,不若是,诸侯无以为国矣。第其爵数则有异耳。自周礼以「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平列为「六官」,而古文尚书周官因袭其说,至今遂不可动摇矣。又周官以「三公」列「六官」之前,不知「三公」即「司徒」「司马」「司空」,安得又为「六官」乎?牧誓有「司徒」「司马」「司空」,即诸侯三卿,后人第见侯国之官止于此,所以又有诸侯无「者也。吁!周之官制散佚于他经传间有可考者=传=冢宰」「宗伯」「司寇」之说,皆是以,而自伪周礼、周官一切浠乱之,古义沦亡,世人之耳目蔽锢久矣。其说并详古文尚书周官。又曰:「此文所言诸侯卿大夫似合周制,但谓『小(「小」字,原作「二」,今径改。)国:二卿』与上『小国之上卿』一段,谓小国有三卿者,原自抵牾。有谓大国三卿皆命;次国二命一不命;小国二卿皆不命。」夫诸侯之臣皆王臣,合则皆命,何独以小国而不命?又何独以次国而一命一不命?尤不无可疑。宋儒曲解之,有谓:「受命于天子为隆,受命于其君为杀。」不知所谓「隆」者,隆大夫乎?抑隆诸侯乎?自必曰:「隆诸侯也,以其大国皆命而知之也。」然如是,则天子得以操其权,掣其肘,反不若小国之黜陟自由矣。命是爵命,固非,天子择其人,然用其人则必请命于天子,黜其人亦然,故曰:二国不得黜陟自由。岂可谓之隆乎?因此又有谓「控制大邦,优假小国」者,然圣人立制之初,必不以机权待下如此也,皆非确义。(卷二○,页八—一二)

天子使其大夫为三监,监于方伯之国,国三人。

 据「方伯」者,天子选于二百一十国之中而任之也。其德隆,其位尊矣。乃以三大夫监之何与?按:书序大诰有「三监」之说,旧以为管蔡霍监武庚,此得无取而附会为说耶。(卷二○,页一四)

天子之县内诸侯,禄也;外诸侯,嗣也。

 「县内诸侯」世禄而不嗣位,「外诸侯」得嗣位。郑氏分「县内诸侯」为「贤」,「外诸侯」为「有功」,其说是。但「县内诸侯」止属「卿大夫」言,复云「大夫不世爵」即此,且单言「大夫」不言「卿」矣。孔氏乃谓「畿内公卿大夫」,非也。公爵非有大勋劳者不得为,如周召为公,虽皋相王室,自有封国,子岂不嗣乎?但记文内外诸侯之称义本不甚明,所以郝仲舆疑之曰:「畿内诸侯不得赐爵,畿外诸侯享国继世,是使内臣不如外臣也。如谓内诸侯不皆贤,外诸侯岂尽贤乎?」苟不得斯旨,鲜有不如郝氏之疑者矣!又如内官世禄,外官世爵,先王不过揆天下之理与势使之,初不能尽计其后之流弊也。而后儒于内诸侯不得世爵,必举春秋「讥尹氏、武氏仍叔」为说,谓「卿既世袭,权移于下,驯至三家专鲁,六卿分晋,则内诸侯不世官之制,先王防微杜渐之意深矣」。不知此仅见得一边,若春秋以后,外诸侯侵却王室以底于亡,不又是先王之耶!宋儒解礼全务肤辞蔓衍,而不归于理,率此类也。(卷三○,页一六—一七)

制:三公一命卷,若有加,则赐也,不过九命。次国之君,不过七命。小国之君,不过五命。「卷」音「●」,古本反。

 郑氏曰:「虞夏之制,天子服有日月星辰。周礼曰:诸公之服,自衮冕而下,如王之服。」按:记文云「三公一命卷」者,谓公本八命,加一命,则服衮也。故周礼司服袭之曰:「公之服,自冕而下,如王之服。」郑因信以为周制,其又云「虞夏之制,天子服有日月星辰」者,盖因典命有「上公九命(「命」字,原作「章」,今径改。),衣服(「服」下原衍「章」字,今删。)皆以九为节」,故以「虞十二章之制」,去「日月星辰」,杜撰为 「九章」以合之,其说最为乖谬,世儒巳多不信而辨之,不更详赘。

 按:记文前以公侯为大国,伯为次国,今又以侯为次国,亦参差。(卷二○,页一九—二○)

大国之卿,不过三命,下卿再命,小国之卿与下大夫一命。

 郑孔以上「三公」「次国之君(「君」字,原作「命」,今径改。)」「小国君」合于典命,以为周制,又以此「小国卿之命」不合于典命,以为夏殷制。夫均此王制之文也,倏而言周倏而言夏殷,所谓虽童稚亦不信之矣。陆农师谓:「周礼『小国再命』,此云『一命』,盖言『畿内小国之卿』如此,与上『小国二卿,皆命于其君』同。郑氏谓『或者欲见畿内之国二卿与』是也。」李氏谓:「大国所谓诸侯之国,小国则所谓庶方小侯之国。」此二说又欲牵合周礼而强同之,盖亦巧言之俦也。(卷二○,页二一)

凡官民材,必先论之。论辨然后使之,任事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

 「任事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其实自「任事」以后即「爵之」,「爵之」斯「禄之」矣。「然后」欴辞以见「慎重」之义,不必油定为解。孔氏疏檀弓「仕而未有禄者」,引此「位定然后禄之」之文为证,不知彼言「仕」而「不受禄」者,如所谓「宾师之位」,若平常之仕,无禄何以劝士乎?「爵之」通卿大夫士言,陈可大第谓:「爵以一命之位。」其说浅陋拘狭,亦误油其辞而云然耳。(卷二○,页二二)

爵人与朝,与士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是故公家不畜刑人,大夫弗养,士遇之涂弗与言也。屏之四方,唯其所之,不及以政,示弗故生也。

 「爵人」「刑人」二义,即孟子「国人皆曰贤,……皆曰可杀」之意,士亦当为众,此特变文耳,实作「士」字解便滞。「示弗故生也」,疑有脱误字,似谓「不欲其生也」。郑氏谓「不畜刑人,……屏四方」,即「虞书五流,五宅。周则墨者使守门,劓者者使守积」。按:「公家不畜刑人」与公羊传「君子不Œ使守关,宫者使守内,刖者使守囿,近刑人」之说同,自是正论,此谓周制无疑,周礼则以刑余戮邕之人,分属五者之守,最为乖谬。此春秋侈肆之主所为,岂可为法?然亦偶用之,不一一尽如周礼云也。至谓此以周以前之制,夫云「士遇之涂弗与言,且屏之远方,不欲其生」,其严绝之如此,周家乃悉取而置之宫苑关津积贮要地,不啻心膂之任,何其与前代之制大相剌谬耶?必不然矣!孔氏因以为「爵人于朝,刑人于市,亦皆殷法。周则爵人特假祖庙而拜授之」,举洛诰为说。「有爵者,刑于甸师氏」,举周礼为说。夫册命周公,此系大事,自应特祭文武之庙,若授一卑爵,定不必尔,且「朝庙」一体,云「庙」亦自该「庙」也。又谓「诸侯爵人因尝祭之日」,引祭统「一献,君降立于阼阶之南」云云。按:祭统此文上云「古者明君」,孔若主非周制之说,恐又以「古者」为夏殷矣。周礼甸师氏之言必不可据,且「刑人于市」亦大概言之,岂必定此有爵者而举此为证耶?尤可笑也。(卷二○,页二三—二四)

诸侯之于天子也,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

 此取左传之文而小异之也。按:昭三年左传:「子大叔云:文、襄之霸也,其务不烦诸侯,令诸侯三岁而聘,五岁而朝。」又昭十三年左传:「叔向云:明王之制,诸侯岁聘以志业,间朝以讲礼。」云云。按:此周制本三年一朝,其后晋文、襄欲不烦诸侯,故简为五年一朝。但子太叔语无「比年一小聘」句,「三岁而聘」亦无「大」字,此必春秋后人据晋文、襄之制为说,又增以「小聘」之文,而汉博士采之以为周制耳。然则此是诸侯朝霸主之法,乃以为诸侯朝天子乎?且聘者诸侯使大夫相问之名,起于春秋之世,周初亦无诸侯聘者,况以为诸侯聘天子乎?诸侯有朝天子无聘天子也。郑氏曰:「此大聘与朝,晋文、襄霸时所制。」此说是。又曰:「虞夏之制,诸侯岁朝;周之制,侯、甸、男、采、卫、要服六者各以其服数来朝。」此说非也。尧典「五载一巡狩,群后四朝」,是谓巡狩之年,诸侯朝于方服之下;其间四年,四方诸侯各一朝,非谓四方诸侯每岁朝也。若其周礼六年六服递一朝之说,不足据也。(卷二○,页二六—二七)

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东巡守之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南巡守之礼。十有一月,北巡守至于北岳,如西巡守之礼。归,假于祖祢,用特。「假」音「格」。「祢」,乃礼反。

 此取虞书之文而增益之也。「五年一巡守」恐亦是周治虞制,如虞书云「格于艺祖(「艺祖」,原误作「祖艺」,今径改。),用特」,此亦云「格于祖祢,用特」。观洛诰「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正合,则知虞、周有同制也。若十二年一巡守,此伪周礼周官之说,不足据。详古文尚书周官(卷二○,页三四—三五)

天子将出,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诸侯将出,宜乎社,造乎祢。

 「上帝」,天也。郑氏谓「五德之帝,所祭于南郊者」,妄也。(卷二○,页三五)

天子无事与诸侯相见曰朝,考礼正刑一德,以尊于天子。

 此取谷梁传文也。隐十一年,滕侯、薛侯来朝。传曰:「天子无事与诸侯相朝,正也。考礼修德,所以尊天子也。」(卷二○,页三六)

天小赐诸侯乐,则以柷将之,赐伯子男乐,则将之。诸侯,赐弓矢然后征,赐鈇钺然后杀,赐圭瓒然后为鬯未赐圭瓒,则资鬯于天子«以。

 赐「弓矢」「铁钺」,然后淂「征」「杀」,此衰世之事,非盛王之制也。史记文王囚羑里,纣释之,赐弓矢鈇钺使得征伐,此必当时有此(此处原重「当时有此」四字,误衍,今删。)说,而史记采之以为说耳,然其事非寔也。文王大圣人,必不以美女文马逢君之恶,自求苟免。即云其臣为之,文王岂不知而听之耳?且所求者释罪耳,既释之矣,又赐之弓矢鈇钺使得专征,揆之情理,亦所必无也。骎骎乎三分有二之势,纣岂不知之?以纣为荒淫则可,以纣为愚騃则未也。若夫文王伐崇伐密,见之于诗。当时以邻国而伐之不恭,其或受命于天子;或请于天子;均未可知,然借曰:「文王受赐专征也。」自古及今如文王之得专征,而终恪守臣节者,能有几人?而可于有道之世预立其制曰:「赐弓矢然后征,赐鈇钺然后杀乎?」今以周之赐臣者证之:平王赐晋文公秬鬯一卣,彤弓卢弓一,彤矢卢矢百,马四匹;襄王赐晋文公大辂戎辂之服,彤弓一,彤矢百,●弓矢千,秬鬯一卣,虎贲三百人,渐而侈矣。其弓矢之赐,则皆以诸侯强大,征伐有功而赐,非赐而后得征也,非可并论。则夫「赐鈇钺」则从未有闻者,以周之季世,卑事诸侯尚无之,而谓殷纣之世已有乎?谓周世立其制乎?吁!自当时好事者为「西伯得专征」之说,而因之贻夫春秋桓、文之悖逆,汉世篡莽之篡弒,其害不可胜言矣。管仲曰:「五侯九伯,女寔征之。」此假召公命太公之言,当时止为搂诸侯以伐诸侯张本夸大其辞耳。彼召公亦人臣,何以得命太公征伐耶?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此不易之常经,诸侯即有征伐,亦必天子命之,暂假事权,事毕则已,非常法也。后儒误信记文,又为之拘牵比儗,尤属失礼。疏引崔氏谓晋文。「虽受弓矢,不受鈇钺,不得专杀,故执卫侯归之于京师。」夫卫侯无大罪恶,即使晋文受鈇钺,安得杀之乎?公谷以晋文所为,春秋恶之,而况杀耶?孔氏曰:「鲁无弓矢之赐,陈恒弒君,孔子请讨之者,春秋之时,见邻国篡逆,亦得与征伐。」按:孔子请讨,自是正义,即不必春秋之时亦宜然也。然则「赐弓矢然后征」之说,又未为确论矣。又曰:惟「赐圭瓒然后为鬯」,此是周时之制。盖本江汉诗「厘尔圭瓒,秬鬯一卣」为说。又以文侯之命云「赐秬鬯一卣」,则圭瓒自在其中可知。礼器云「诸侯相朝,灌用郁鬯」,此后来之僣用者。(卷二○,页三七—三九)

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雍侯曰頖宫。

 郑氏曰:「此大学、小学,殷之制。」孔氏曰:「郑知然者,以下文『殷人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则左学小,右学大。此云『小学在公宫南之左』,故知殷制也。」其说皆凿谬。夫以「在公宫南之左」即为「左学」,何知「在郊」者即为「右学」乎?则「右学在公宫南之左」,又何以知「郊在公宫南之右」乎?是其徒事臆测而无所稽也。且「辟廱」「頖宫」皆为周制,岂有方言殷又言周而不别以时代者?又此所言乃「诸侯之学」,下文殷人「右学」「左学」乃「天子之学」也,以是为证,尤失考矣。

 「天子辟廱」取大雅「镐京辟廱」为说也。「诸侯頖宫」取鲁颂「既作泮宫」为说也。昔人谓「辟廱」「頖宫」皆非学名,极论其妄,甚是。详见诗大雅、鲁颂。(卷二○,页四一—四二)

天子将出征,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禡于所征之地。受命于祖,受成于学。出征,执有罪,反,释奠于学,以讯馘告。

 「类」「禡」取诗「是类是禡」。「执以罪,反」以下取诗「执讯获丑」及「在頖献馘」为说也。然此节疑非一处之文,故「受命」二句言「祖」不言「祢」。「执有罪,反」以下第取诗说,又不及「祖」「祢」与「社」,解者必为之处处补衬,无谓。(卷二○,页四四)

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一为干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无事而不田,曰不敬;田不以礼,曰暴天物。

 此取谷梁传文也。桓四年,公狩于郎。传曰:「春曰田,夏曰苗,秋曰搜,冬曰狩。四时之田用三焉。惟其所先得,一为干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故此亦云「岁三田」。郑氏曰:「三田者,夏不田,盖夏时也。周礼:春曰搜,夏曰苗,秋曰甐,冬日狩。」郑据周礼以周为四时田,故取纬书之说,以三时田属夏制,不知周制正用三时田也。考之公、谷与王制皆合,则周礼谓「四时田」者妄可知矣。公羊传曰:「春曰苗,秋曰搜,冬曰狩。」此列三时,谷梁列四时者,古有是说故左传亦云,然而谷梁下文即有「用三」之语,公羊无「用三」之语,而止列三时,一也。孔氏曰:「又郑释『废疾』云:岁三田,谓以三事为田,即下一曰(此处误衍「即下一曰」四字,今删。)干豆之等。休之言当以证为正云。」观此孔巳将郑之别说不用为正,而后儒反全遵郑何耶?谷梁之文犹可强解作「三事」,若公羊则明列「三时」而无夏,而王制「岁三田」,自谓「一岁三田」,果如郑之别说以「三田」为「以三事为田」,则「岁」字不为闲文乎。(卷二一,页一—二)

天子不合围,诸侯不掩群。天子杀则下大绥,诸侯杀则下小绥,大夫杀则止佐车。佐车止,则百姓田猎。

 疏引熊氏曰:「天子四时田猎皆围,但不合耳。若诸侯虽春田不围,夏秋冬皆得围,亦不合耳。故曲礼云『国君春田不围泽』。此诸侯是畿内诸侯,为天子大夫者,故曲礼云『大夫不掩群』。」按:如其说,本文「天子」下当有「四时」二字,又「诸侯」上当有「内」字,且无下上言「天子」下即言「大夫」者,其中又当有「诸侯」一句,岂一一皆漏乎?执礼解礼,其弊如此。余说详曲礼。「下大绥」「下小绥」,周礼大司马取以为「旗弊」之说,「佐车」大司马(「马」字,原误作「司」,今径改。)取以为「乃设驱逆车」之说,故田仆又云「掌佐车之政,设驱逆之车」,是也。郑执周礼解此不误,但不知周礼袭此耳。然「旗弊」「弊」字用意过深,「驱逆」之意全失古意,皆足见其为伪也。(卷二一,页三—四)

獭祭鱼,然后虞人入泽梁。豺祭兽,然后田猎。鸠化为鹰,然后设罻罗。草本零落,然后入山林。昆虫未蛰,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杀胎,不殀夭,不覆巢。

 前云「天子岁三田」,此云「豺祭兽,然后田猎」。曲礼云「士不取麋卵」,内则云「秋宜犊麛」,下云「韭以卵」,此云「不麛,不卵」,皆不合。(卷二一,页六)

冢宰制国用,必于岁之杪,五谷皆入然后制国用。用地小大,视年之丰耗。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量入以为出。

 「用地小大,视年之丰耗」,注疏皆平列说,非。盖用平地小大校之,则所入之多寡可以观年之丰耗也。「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说见下。(卷二一,页六)

祭用数之仂。丧,三年不祭,唯祭天地社稷,为越绋而行事。丧用三年之仂。丧祭,用不足曰暴,有余曰浩。祭,丰年不奢,凶年不俭。

 「丧,三年不祭」,或谓「三年宜祭」;「唯祭天地社稷为越绋而行事」,或谓「亦不宜越绋行事」,致辨纷纷。郝仲舆曰:「按:丧、祭皆大,礼皆至祭;礼则祭为重,情则丧为切。如以情,三年不祭可也;如以礼,郊社越绋未为不可,而说者疑之?尝观周书顾命成王初丧,嗣君冕服受命,见诸侯于内朝,受圭币乘黄,而后释冕,反丧服。此非周公之礼与?则祭天地越绋于何不可?」此说可谓通达矣。

 程正叔曰:「古人居丧,百事皆如礼,虽废祭祀可也。今人百事皆如常,特于祭祀废之,则不若无废为愈也。」按:儒者论古各主一说,固自无妨,第谓今人居丧百事皆如常,其立说则有弊,不可为训。人子于亲丧,其哀本出至情,不假强饰,圣人又制为丧礼,使之百事皆变易其常,而后情文备至,固不以古而隆,不以今而替也。今愤世俗之有不孝者,百事皆如常,遂谓不若无废祭祀为愈,是以礼分今古,预料丧礼惟古人能行,今人不能行矣。若是何不并丧礼而废之?吁!古礼具在也,后世皆有君师之教也,固可晏然而听世之居丧者,百事皆如常乎!今欲其不废祭祀而目之以百事皆如常,则是坚其百事如常之心,而必不可反于百事皆如礼矣!且以此百事皆如常之人,而这之以祭祀,又安贵有此祭祀哉!

 按:僖二十三年左传曰:「卒哭而祔,祔而作主,特祀于主,尝、蒸、禘于庙。」「尝」「蒸」「禘」,四时吉祭也,与此「三年不祭」之说异。据葬后亦可祭,左传说似长。

 「暴」,急也;即下「无六年之畜曰急」之意。「凶年不俭」,虽似曰凶年用凶年之仂,然或引杂记「以下牲」之语,恐未然,二处语意不同,不必强合也。(卷二一,页七—九)

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畜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虽有凶旱水溢,民无菜色,然后天子食,日举以乐。

 此取谷梁传文也。庄二十八年,臧孙辰告籴于齐。传曰:「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按:「三年耕,必有一年(此处原作「一年年」误衍一「年」字,今删。)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此是立个式样,必须「以三十年之通」而计之,故曰「以三十年之通」。盖天道虽不可知,然其间或一二年一见;或五六年一见;通计之者:三年内外必有一年之灾,故三年当有一年之食;三倍推之,九年当有三年之食;又三倍推之,二十七年当有九年之食,三十年者,举成数也。苟一二年一灾,则三年不能有一年之食者有之,五六年一灾则三年不止于一年之食者有之,惟于三十年之中,通计有九年之灾,则亦通计有九年之蓄,于是随时取给灾多者,虽尽用之,不患不足。灾少者,即存皋之,不妨有余。故曰:「以三十年之通,有旱干水溢,民无菜也。」上节所谓「以三十之通制国用」者,其亦如此。(卷二一,页一一)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月而葬。三年之丧,自天子达。

 此取左传之文而增益以为说也。隐元年传曰:「天子七日而葬,同轨毕至;诸侯五月,同盟至;大夫三月,同位至;士踰月,外姻至。」故此以为「天子七月而葬,诸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月而葬」。又因以「殡日」同其「葬月」之数,而为「天子七日殡,诸侯五日殡,大夫士、庶人(「士、庶人」,原误作「三日人」,今径改。)三日殡也」。其不言「士踰月葬,踰日殡」者,又因士丧礼、虞礼本是「三日而殡,三月而葬」,故不得言之。然则大夫与士同,未免混矣;且兼庶人言,大夫与庶人同,尤混矣。孔氏曰:「左传云『大夫三月,士踰月』,此摠云『大夫士三月而葬』者,其实大夫三月者,除死月为三月;士三月者,数死月为三月,正是踰越一月,故言踰月耳。」此说陈氏集说巳驳之,不复赘。大抵左传之说,第以其某某至而言,未必足为葬期之成法。其言「士踰月」既与丧礼抵牾,而其言「天子、诸侯葬期」,亦不无可疑。何则?葬后为虞,虞后为卒哭,人子同此哀,哀同此哭,何以天子卒哭如是之迟?士庶人卒哭如是之蚤?人有崇卑,岂哭有隆杀与?所以杂记又(此处原误衍一「又」字,今删。)有「卒哭之期」,亦难通,说见彼文。至于五日、七日不殡,不独夏时必不可行,即余三时亦有未便者,此亦可疑也。(卷二一,页一一—一三)

庶人县封,葬不为雨止,不封不树,丧不贰事,自天子达于庶人。丧从死者,祭从生者。支子不祭。此节分为四段,共详于下。

 陈用之曰:「县封,县棺而下之封士(「士」字,原误作「土」,今径改。)而痊之。」方性夫曰:「封之名虽一,然有所谓『掩坎之封』,有所谓『积土之封』。若檀弓言『县棺而封』,即『掩坎之封』也;若礼器言『邱封之大』,即『积土之封』也。此言『不封』亦『不积土』而巳。」按:此二说为两「封」字分解,是已。然云「不封」终有可疑。上古「不封不树」,周世日趋天文,何独庶人犹掩坎而不得积土?不使數世後之子孫悉不知祖宗乎?故曰可疑也。「不为雨止」,亦因春秋书「敬嬴定公之葬,雨,不克」,而左传以为「礼」,故以为庶人则当不为雨止,而与诸侯异也。

 陈用之曰:「天子崩,王世子听于冢宰三年,则丧不贰事,亦不特庶人而已。」愚按:「丧不贰事」句本不连上「庶人」句,皆解者之自误也。且自「天子」句更不连下「丧从死者」二句,何也?「丧从死者,祭从生者」,此礼如中庸所言大夫士则可,若继世为天子及创业而王者,丧祭皆用天子之礼,岂得犹云「丧从死者,祭从生者」乎?故以「丧不贰事」句连上「庶人」句既误,以「自天子」句连下「丧从死者」二句亦误也,今特正之。(卷二一,页一四)

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大祖之庙而五。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大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祭于寝。

 今以此节分为三项:一庙制,一昭穆之亲,一昭穆之位,逐项详之。如左所谓「庙制」者,郑氏谓「此为周制」,是也。记礼者皆周末秦汉间人,凡其所言自属周制,鲜有及于周以上者,有之则必冠以时代,故以此谓「周制」为是。凡礼器、曾子问、谷梁、家语、荀卿所言「七庙」皆同。若夏殷「庙制」,经传既无明文,不可考也。郑又谓「殷则六庙,夏则五(「五」字,原作「六」,今径改。)庙」,此据命决诸说,全不在信。所以王子雍别立为异说以排之,谓「凡七庙者皆不称周`礼纬稽命征室」,意谓夏殷皆然,故伪古文尚书咸有一德曰:「七世之庙,可以观德。」则殷亦俨然七庙。此出萧手改易吕览中所引商书「五世之庙」语。说详古文尚书本篇。是其谓夏、殷七庙者,亦不可信也。所谓「昭穆之亲」者,王子雍谓:「文、武不在常庙之数。三昭三穆,是高祖之父及高祖之祖庙为二祧,并亲庙四,是也。」郑氏曰「七者,大祖及文王、武王之祧与亲庙四」,此说非。朱仲晦述郑意而阐明之,其言曰:「谓后稷始封,文、武受命而王,故三庙不毁,与亲庙四而七(「七」字,原作「四」,今径改。)。武王初有天下之时,后稷为大祖,而祖绀居昭之北庙,太王居穆之北庙,王季居昭之南庙,文王居穆之南庙,犹为五庙而已。至成王时,则祖绀祧,王季迁,而武王祔。至得王时,则大王祧,文王迁,而成王祔。至昭王时,则王季祧,武王迁,而得王祔。自此以上,亦皆且为五庙,而祧(「祧」字,原作「祔」,今径改。)者藏于太祖之庙。至穆王时,则文王亲尽当祧,而别以有功当宗,则别立一庙于西北,而谓之文世室。于是成王迁,昭王祔,而为六庙矣。至共王时,武王亲尽当祧,而亦以有功当宗,故别立一庙于东北,谓之武世室。于是得王迁,昭王祔,而为七庙矣。自是以后,则穆之祧者藏于文世室,昭之祧者藏于武世室,而不复藏于大庙矣。」按:如此凭臆说,礼则亦何难?但谓「文、武在三昭三穆之中」,不知此制定于文武乎?抑定于周公乎?如谓定于文武,未有预立其制,诏子孙曰:「勿祧吾庙也。」如谓定于周公,则文、武方在祖祢四亲庙之中也。然定于共王乎?又未闻其有制礼之名,而为此七庙之制也。且谓「文武当祧,而以有功不祧」,自此而下,设又有大功者崛起,必不可祧,将易其制为八庙乎?抑去其四亲之一,而仍为七庙乎?则谓「文武在三昭三穆之中」者,不可通矣。况本文云「三昭三穆」,明是顺下之词,不当有文武在内也。至于「文世室」「武世室」乃明堂位不经之言,不足为据,说详本篇。又谓「藏祧主于二世室」,尤杜撰。所谓「昭穆之位」者,从来有两说:一为张氏璪。郑氏未详何名。何氏洵直。之说;一为陆氏佃之说。今先节录各说于前,其后则申以鄙论焉。张氏曰:「周制王季为昭,文王为穆,武王为昭,成王为穆,则所谓父昭子穆也。然则王季亲尽,其庙既迁,武王自右而上,从王季之位,而不嫌于尊文王,何也?盖昭穆以定位也。武王既为昭矣,则其位在左,自为尊卑而无与于文王之穆也。又四时常祀,各于其庙,不偶坐而相临,此其所以进居王季之位,而不嫌于尊文王也。及乎合食于太祖之庙,则王季、文王更为昭穆,而世次虽远,不可谓无尊卑之序矣。盖礼有三本,而祖者类之本。故孙常从祖而不从父,武王常从王季而为昭,成王常从文王而为穆,所以『庙制』『世次』并行而不相害。今若以王季亲尽毁庙,文王自右而左居昭位,武王自下而上居穆位,及合飨之祭(「祭」字,原作「际」,今径改。),而文王复为穆,武王更为昭,则是一身既为昭矣,又有时而为穆;既为穆矣,复有时而为昭,不惟乱昭穆之名,又考之经传无所据矣。且生而居处,没而殡葬,以至祔祭入庙,为尸赐爵,皆孙从祖而不从(「不从父」,原作「不居父」,今径改。)父。所以昭穆常用世次,奚至于庙次独不然乎?」郑氏曰:「王季(「季」字,原作「祭」,今径改。)之时,以大王为穆,至惠王时,历十八君而谓之穆;文王之时,以王季为昭,至惠王时,历十八君而谓之昭。宫之奇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虢仲,虢叔,王季之穆。』大伯、虞仲者,大王之子;虢仲、虢叔者,王季之子。大王于『庙次』『世次』为穆,故谓(「谓」字,原作「为」,今径改。)其子为昭;王季于『庙次』『世次』为昭,故谓其子为穆。武王时,庙次以文王为穆,得王时,庙次以武王为昭,至襄王之世,亦谓其子曰:『文王之昭,武王之穆。』周大夫富辰既言之矣,曹伯之臣候儒又曰:『曹叔振铎,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穆」字,原误作「论」,今径改。)也。』襄王距文王之时,无虑十有八世,景王之子恭王距襄王又七世而远,定四年,卫大夫(「夫」字,原敓,今径补。)祝驼之言犹曰:『曹,文之昭;晋,武之穆。』由此论之,昭常为昭,穆常为穆,虽百世无易也。」何氏曰:「说者谓『父昭子穆,何常之有』?其意以谓『庙次与世次不同,故昭穆迁徙无常位』。不知庙次(「次」字,原误作「又」,今径改。)与世次一也。说者引鲁语曰:『工史书世,宗祝书昭穆,知庙次昭穆与世次异。』臣以为不然。工史所书者,帝系世本之属;宗祝所书者,几筵表着之位;自其谱牒则谓之世,据其班秩则谓之昭穆,此离而言之者也。又楚语曰『宗庙之事,昭穆之世』,此合而言之者也。既曰『昭穆之世』,则庙次昭穆果与世次不同乎?」此一说也。陆氏曰:「昭穆者,父子之号;昭以明下为义,穆以恭上为义。方其为父则称昭,方其为子则称穆,岂不胶哉?张璪、何洵直是昭常为昭,穆常为穆;左不可迁于右,右不可迁于左;既为昭矣,有又时而为穆,是乱昭穆之名,此说非也。苟为昭者不复为穆,为穆者不复为昭,则是昔常事父为之者;今虽有子不得为父,苟复为父,则巳为是乱父子之名,可乎?如以王季为昭,文王为穆;武王为昭,成王为穆;得王为昭,昭王为穆。其后穆王入庙,王季亲尽而迁,则王文宜自右而左居昭位,武王宜自下而上居穆位,成王、昭王宜居昭位,得王、穆王宜居穆位,所谓父昭子穆是也。说者或以左传:『大伯、虞仲,太王之昭。虢仲、虢叔,王季之穆。』『管、蔡、郕、、晋、应、韩,武之穆也。』又以书称『穆考文王』,乃谓『文王世次居穆Z霍,文之昭也。,武王世次居昭。王季亲尽而迁(「迁」字,原误作「亲」,今径改。),则武王入王季之庙为昭,文王仍为穆,得王入武王之庙为昭,成王仍为穆,穆王入康王之庙为昭,昭王仍为穆』。即是观之,子复为昭,父更为穆,尊卑失序,乱昭穆,非礼意。窃以为世次与庙制不同,世次无迁法,而庙制亲尽则移。盖周自后稷至文、武十有六世,此世次也。世次自不窋为昭,鞠陶为穆,推迁而下至季当昭次,文王当穆次。故左传以世次推之,则昭生穆,穆生昭,而太伯、虞、晋、应、韩,于周为穆。杜预所谓以世次Z仲、管、蔡、郕、霍,于周为昭;虢仲、虢叔、计,是也。王者世次虽历无穷,而庙祀七世礼有迭毁,如王季亲尽而迁,则昭穆移易;有如文王今弗与王季对而对武王,则父道在文王,武王宜居穆庙。岂可不即七庙分定昭穆,而欲仿先儒远攀世次,令文王庙常为穆,武王庙常为昭乎?至于酒诰所谓『穆考文王』,则如诗之『昭考』『烈考』云尔。且孙从王父之说,本施于祔。故礼曰「从祖●食」。●庙与迁庙异,迁则不得谓之从也。祭统曰:「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故有事于大庙,则昭穆咸在而不失其伦。」若昭常为昭,穆常为穆,则子或压父,尊卑失序,岂所谓「不失其伦也」?此一说也。今以愚按之,二说皆未然也。若从张、郑、何三氏之说,则谓「昭常从昭,穆常从穆」,如祖绀、王季、武王三昭,得王入则祧祖绀,升王季、武王,而康王居武王之庙穆不动;大王、文王、成王三穆,昭王入则祧大王,升文王、成王,而昭王居成王之庙昭不动。所谓「子复为昭,父更为穆,尊卑失序,诚有然已」,此固必不可通。若从陆氏之说,从来祖考相承,庙次应同世次,不当庙次自庙次,世次自世次。又如左传所称大王之昭,王季之穆,文之昭,武之穆等语,果以昭穆一定不移,庙次与世次无别者,不然所谓文之昭者(「文之昭者」,原作「之文昭者」,今径改。),以文为穆而昭其子也;今文有时而为昭。武之穆者,以武为昭而穆其子也;今武有时而为穆。然则历久而犹称文之昭,武之穆者,何耶?而谓「庙次」与「世次」果不同耶?借曰:「庙次与世次不同也。」称「世次」者,何为必以昭穆言?即此亦可了然矣,则其说仍有难通也。然则昭穆之位果何?若曰:「庙次依世次(「次」字,原敓,今径补。)而定,世次依庙次而称。」「庙次」「世次」自当合一,必无有二之理,其谓不同者,妄也。盖三昭三穆之制,定于周公,行于成王,当时祖绀为昭,大王为穆,王季为昭,文王为穆,武王为昭,迨成王崩而为穆,其时适当六庙整齐,制度已毕,不复更益,故后之称「世次」者,一准乎成王时。周公初定昭穆之称,与夫得王时方六庙整齐,所以有昭穆之称耳。其后得王崩,始入成王之庙,祧祖维,而昭穆一变矣。以文、武言之,文王居穆者,居昭;武王居昭者,居穆。至祧大王时而昭又不变穆,文王仍居穆,武王仍居昭。凡三易而迁六庙已尽于是所藏祧主之庙若文武自别立庙。与合食太祖之 如祖绀、太王王季文王武王成王六世,一依得王时之庙次,而世次自同。则所谓「庙次之昭穆者」,此也;所谓「世次之昭穆者」,亦此也。故后世昭穆之称,既本于成得时之昭穆,又本于「合食大庙,永永不变之昭穆」而云。而其六庙递迁之,或变,或不变者,不与焉,以其为暂而非常法也。故曰:「庙次与世次合一也。」若国语云:「工史书世,宗祝书昭穆。」纪世者,本史职;纪昭穆者,本祝职,此一事而两用者。又云:「宗庙之事,昭穆之世。」此则单以庙中而言,前儒各见一隅不能通达。主「昭常为昭,穆常为穆」者,油昭穆之名,而紊父子之序,岂可为训?主「昭复为穆,穆复为昭」者,固得之矣,举以左传诸说则不能达;而始以「庙次」「世次」不同为解,亦混而失理也。又曰:「祭法云『适士二庙』,而此云『士一庙』,取左传『降杀以两』为说,故不云『二庙』,而亦但云『士』也。」此疑附会郑氏曰「谓诸侯之中士下士名曰官师者上士二庙」,是则然矣。然举上可知中下,未有举中下以知上者也。郝仲与曰:「大夫祭不得越祢祖,士庶人则并王父母不得祭。」岂人情乎?此说非也。大夫以下庙制虽递减,而祧者仍祭,非不祭也。或奉祀于适寝群主合享,与后世祠堂之制相似。祭法「墠鬼」说虽为不经(「经」字,原误作「轻」,今径改。),然亦云「官师一庙,……王考无庙而祭之」可见矣。但郑氏于「官师一庙」注云「祖祢同庙」,则又谬。庙无二主,自天子至士庶皆然。所以定其庙制之数,若数主可合一庙,则又如后世祠堂之制,虽千百主一庙足矣,何必为之定其庙数哉?(卷二一,页一七—二五)

天子诸侯宗庙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尝,冬曰烝。

 按:四时祭名,诸经传于「秋」「冬」皆无异,惟「春」「夏」则不同。王制「春曰礿,夏曰禘」,祭统同此,一说也。郊特牲及祭义皆云「春禘」,此一说也。天保诗云「禴祠烝尝」,桓八年公羊传云「春曰祠,夏曰礿」,周礼同,皆无「禘」名,此一说也。礼言不同盖如此,然人亦未有异说也。自周礼为「春祠,夏礿」之说,而异说乃起矣。如郑氏以王制为夏、殷祭名;以郊特牲「春禘」「禘」字为误,当为「礿」;又以祭义「春禘」为夏、殷礼。陈用之以郊特牲、祭义为夏礼。马彦醇以王制为虞、夏礼。虙氏以王制、祭统为殷礼,郊特牲、祭义夏礼。陆农师谓:「春可以谓之礿,亦可以谓之禘;夏可以谓之禘,亦可以谓之礿。」吴幼清谓:「春、夏祭名皆记者之误,礿当为祠,禘当为禴。」凡此诸说,或以礼记诸篇所言为前代礼;或以为误;或改其字以从周礼,则皆溺于周礼之故也。

 愚按:「礿」「禘」「尝」「烝」当是周礼,其周礼「祠」「礿」「尝」「烝」乃殷礼也,何也?「禴」「祠」「烝」「尝」之诗在于文武初,其时或尚未行「禘礼」,故举前代之礼为言耳。若「禘」则始于周,祭法谓「虞、夏、殷皆用之」,未然。后儒因诗与周礼无「禘」,遂谓「禘」非时祭,亦未然。

 诸侯不当用禘,此以天子诸侯连言,非是。说俱详于「天子犆禘」节。(卷二二,页二—三)

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

 「五祀」之名由来已久。月令谓:「户、、中溜、门、行。」又曲礼「天子、诸侯、大夫,皆祭五祀」,此云「大夫祭五祀」,即曲礼之「五祀」。盖云「天子祭天地」,自得「兼祭社稷、五祀」可知云;「诸侯祭社稷」,自得「兼祭五祀」可知,而其名亦即月令之名也。自祭法增「司命」「泰厉」为七祀,属之天子;又有「三祀」「二祀」「一祀」,其说皆不经。郑氏独信为周礼,而以曲礼所言为殷礼,又欲以此之所言为周礼,故谓此「五祀」为「司命、中溜、门、行、厉」,以合于祭法「诸侯之五祀」。又谓:「此祭谓大夫有地者,其无地祭三祀。」是其以祭法「诸侯之五祀」,强合于此处「大夫」;以祭法「大夫之三祀」,撰出一「无地之大夫」而属之,其诪张惑乱可胜道哉!又曰「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此取僖公元年(所引见僖公三十一年,作「元年」者,误。)公羊传曰:「天子有方望之事,无所不通。诸侯山川有不在其封内者,则不祭也。」(卷二二,页四—五)

天子诸侯祭因国之在其地而无主后者。

 「因国」本左传「晏子曰:爽鸠氏始居此地,而后季萴因之」之「因」。(卷二二,页八)

天子犆礿,祫禘,袷尝,祫烝。诸侯礿则不禘,禘则不尝,尝则不烝,烝则不礿。诸侯礿犆;禘,一犆一袷(「袷」字,原作「礿」,今径改。);尝祫,烝袷。

 王者之祭曰「禘」。「禘」,帝也;祭帝之称。丧服小记云「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大传同。按:周之始祖所自出本帝也,故曰「禘」。尔雅云:「禘,大祭也。」若「祫」之名,惟见于曾子问「祫祭于祖」「七庙五庙无虚主,虚主惟祫祭」及王制其文言「天子诸侯三时之祫」而已。又文二年经云:「大事于太庙。」杜预以「大事」为「禘」,是也。惟公羊传云:「大事者何?大祫也。毁庙之主,陈于太庙,未毁庙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然小记之称「禘」,谓「以其祖配之」者,即是合「毁庙」「未毁庙」之主而配之也。故韩诗外传云「禘取毁庙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是也。则公羊之云亦即是「禘」。第其时鲁未必「禘其祖之所出」,故公羊特变文以起例尔。是知「袷」即「禘」之别名也。贾逵、刘歆谓「一祭而二名」。孔氏曰:「左传无『祫』文,『祫』即『禘』也;取其叙昭穆谓之『禘』,取其合群祖谓之『祫』。」诸说皆是。但王者得以祭帝,故谓之「禘」。诸侯不得行「禘」,则以「袷」属诸侯为宜。然曾子问以「袷」兼天子言者,因虚主为说,故以「七庙」「五庙」连言,不得油也。总之天子大祭惟此「禘」,春秋诸侯如鲁与晋所行者亦此「禘」。惟文二年经有「大事」之文,公羊因而别名为「祫」,且云「五年而再殷祭」,则俨若「禘」与「祫」为二者,于是后之言「禘」与「祫」者,始皆以为二矣。

 自有公羊传文而以「禘」与「祫」为二者。纬书云:「三年一袷,五年一禘。」其云「三年」者,即本公羊以文二年「大事为祫」之说也。其云「五年」者,即本公羊五年「而再殷祭」之说也。于是韦玄成议礼谓「一禘一祫」矣。赵伯循谓「以其祖配之」,仅是始祖=之又=,张纯陈奏直据纬书,以及郑氏作注,且,不合群祖,此言「禘自禘也」。如是则使子孙不得见祖宗之源远,祖宗不得见子孙之流长,于祖宗之精神隔绝不通,殊非所宜。而庙堂之上,寥寥两主,群昭群穆咸不在,又何以称大祭乎?后儒信公羊之说,谓之「大祫」,此言「祫自祫也」。于是有以为「禘」大于「祫」者,此马融、王肃、孔晁据逸礼而云也。有以为「祫」大于「禘」者,此郑氏据公羊而云也。有以「禘」为「三年丧毕之祭」者,此杜预据春秋而云也。「禘」「祫」本三年丧毕之所有事,何也?以丧三年不祭也。春秋闵二年:「吉禘于庄公。」左传云:「速也。」公羊云:「吉者,未可吉者也。」谷梁云:「丧事未毕而举吉祭,故非之也。」是吉禘者,本非所宜行。左襄十五年,「晋人曰:以寡君之未禘祀」,亦同此义。诸儒不达,遂以「禘」为「三年丧毕之祭」,此误解春秋「吉禘」二字也。于是有「以吉禘列干大禘之外,别为一禘」者;又有谓「新君即位,新主入庙审谛昭穆,为此一禘不再禘」者,皆瞽说也。禘应于太庙,而云「庄公」者,此春秋沿袭之失。有以「祫」为「三年丧毕之祭」者,此郑氏据公羊而云也。若士虞礼云「哀荐祫事」,此言「三虞」之礼,分「祫事」「虞事」「成事」以为辞耳,不足之为据。即曰:「丧毕而祫,岂葬毕而祫耶?凡此诸说皆非也。

 即王制所云「天子犆礿,祫禘,祫尝,祫烝」,亦本公羊而云也。公羊以「大事」为「大祫」,故王制特举「祫」义为言,而以「祫」配入「禘」「尝」「烝」三祭之中,不知可曰「祫尝」「祫烝」,而不可曰「祫禘」,何也?「尝」「蒸」惟合群庙,「禘」为大祭,不止于合群庙,且「禘」其祖之所自出也。则「禘」自该「祫」,何必又云「祫禘」乎?若夫「礿」「禘」「尝」「烝」自为天子每岁四时之祭。夏者,大也;百物壮盛,致享得豊,故于此时行「禘」而以为大祭。明堂位云:「季夏六月,以禘礼祀周公于太庙。」今四月也。杂记云:「七月日至,可以有事于祖。」今五月也。祭统亦云「夏禘」,则「禘」在夏可知。「禘」既在夏,则每岁行之,又可知所谓「大祭」者,此也;所谓「时祭」者,亦此也。自王制特举「祫」义为言,而以「祫」配入「禘」,于是后之言「祫」者又以为二,言「禘」者又以为二矣。

 自有王制此文而以「祫」为二者,杨氏复。曰:「祫祭有二:曾子问云:『祫祭于祖,则祝迎四庙之主。』王制云:『天子祫尝、祫烝。』此时祫也。公羊传:『公毁庙之主,陈于太庙,未毁庙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此大祫也。」陈用之曰:「有三年之祫,有时祭之祫。时祭之祫,小祫也;三年之祫,大祫也。」不知「祫」无有二。「祫」者,合也;合「毁庙」「未毁庙」之主而名也。时祭既合之矣,三年而又合之何为乎?三年之合有加于此时祭之合乎?曰「无加也」,无加何以分大小也?凡此诸说皆非也。陈又曰:「小祫止于未毁庙之主,大祫则及于毁庙之主。礼记曰:『周旅酬六口。』又曰:『祫于太庙,祝迎四庙之主。』夫天子旅酬止于六尸,诸侯迎主止于四庙,非小祫而何?」按:「旅酬六尸」,此礼器文。孔氏曰「大祫多主而惟六尸者,先儒与王肃并云:『毁庙无尸,但有主也。』」又陆农师曰:「周九庙而旅酬六尸,盖言成、得之世,文、武亲未尽犹在七庙之数,此时祭何必大祫?」此说是。又按:「祫祭于祖,则祝迎四庙之主」,此曾子问文。迎主止四庙者,其毁庙之主,藏于太庙故也。以「禘」为二者,郑氏据周礼「春祠、夏礿」,则「禘」别为「殷祭」,此以「禘」为「大祭」也。以王制「春礿、夏禘」为「殷礼」,此以「禘」为「时祭」也。陈用之曰:「殷礼春礿、夏禘,而五年之禘为大禘。诗颂长发『大禘』,是也。周礼春祠、夏礿,而五年之禘不称大禘。诗颂雝『禘太祖』,是也。」此即祖郑说,其引诗序为证,又误。诗序以长发为「大禘」以雝为「禘太祖」,前儒多辨其非。杨氏曰:「长发诗但述玄王以下不及所自出。」何玄子曰:「周人禘喾,以后稷配之。」今雝诗无及于喾稷者,且篇末又以文母为言,于禘何与?马端临曰:「大传所谓『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大禘也。祭义所谓『春禘秋尝』,王制所谓『天子祫禘』,时禘也。」不知「禘」无有二。王制所言之「禘」,即「大禘」也。大传所言之「禘」,即「时禘」也。中庸「禘尝」之义,乃撮取四时中二祭为言。所以取对「郊社」。曾子问亦云:「尝禘郊社。」祭统亦云:「莫重于禘尝。」僖三十三年左传云:「烝、尝、禘于庙。」则「禘」即在「时祭」之中,而非别有「大禘」明矣。夫「禘」必以「时举」,若谓「时举」者便非「大禘」,则「大禘」必将不以「时举」而后可乎?凡此诸说皆非也。王制此一节可疑者五:「禘」不当加以「祫」名,一也。「诸侯不当有禘」,此云者祗缘见春秋诸侯用「禘」故耳。二也。又「礿则不禘」四句,谓「诸侯岁阙一时之祭」,亦有难通。下云「士有田则祭,无田则荐。庶人春荐韭,夏荐麦,秋荐黍,冬荐稻」云云,夫士无田与庶人亦皆得荐,岂诸侯反不得四时祭乎?郑无以通之,则谓:「虞夏诸侯岁朝,废一时祭。」此不惟虞书「群后四朝」之文,非如此解,若道远之国有须经数时者,又不止之废一时矣,则将如何?此岂可通!又因此文通谓「诸侯岁阙一祭为不禘」,不知曰「禘则不尝」。又曰「禘,一犆一祫,则禘自可知」,何得云然乎?三也。「禘一犆一祫」,「禘」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岂有「犆」者?亦缘见春秋:「吉禘于庄公」。左传云「禘于武公(「公」字,原误作「宫」,今径改。)、僖公、襄公」,故云耳。不知鲁之用「禘」以得祀文王之故,不过用天子之礼乐,亦如歌雍舞俏之类已耳。而「禘」之义则已失之,故有「不禘其祖之所自出,而但合毁庙未毁庙之主于太庙」者,又有「不于太庙,而于群庙」者,皆不足为据。四也。天子曰「犆礿,祫禘,祫尝,祫烝」,诸侯曰「礿犆,禘祫,尝祫,烝祫」,其文与天子倒,不知何意?郑氏谓:「天子先祫而后时祭,诸侯先时祭而后祫。」若然,既有「礿」「禘」「尝」「烝」四时之祭,又有「大祫」在此三时祭之先后,不惟误分「祫」与「时祭」,且祭不欲数,安有一岁之中如是之数者?必不可通。陈用之以其不可通又谓:「天子言『犆礿』,诸侯言『礿犆』;天子言『祫禘』『祫尝』『祫烝』,诸侯言『尝祫』『烝祫』,此特变文而巳,非有异也。」若然,直是稚子之以文为戏耳,岂煌煌谈典制之文而如此乎?五也。

 郑氏曰:「天子诸侯之丧毕,合先君之主于祖庙而祭之,谓之祫。后因以为常。鲁礼:三年丧毕,而祫于太祖。明年春,禘于群庙。自尔之后,五年而再殷祭,一祫一禘。」按:文二年公羊传云:「大事者何?大祫也。」何休云:「又从僖八年数之知为大祫。」传又云:「五年而再殷祭。」何休曰:「三年祫,五年禘。」又礼纬亦云:「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按:郑皆本公羊何休传注及礼纬为说,前巳胪列其非矣,然亦不胜辨,惟一说可以直破其妄,故附于后。据公羊之意,谓僖八年,秋七月,禘于太庙。从此以后,「三年一祫」数,则十一年祫,十四年祫,十七年祫,二十年祫,二十三年祫,二十六年祫,二十九年祫,三十二年祫,文二年祫也。「五年一禘」数,则从僖八年禘,十三年禘,十八年禘,二十三年禘,二十八年禘,三十三年禘,文五年禘。则文二年正当「祫」,故知经「大事为祫」矣。不知从僖八年数之,则十一年祫,十三年禘,随次而下至僖二十三年,当并为「禘祫」,何得云「五年而再殷祭」也?公羊之说既非,而郑之非,可不攻而自破矣。(卷二二,页九—一五)

天子社稷皆大牢,诸侯社稷皆少牢。大夫士宗庙之祭,有田则祭,无田则荐。庶人春荐韭,夏荐麦,秋荐黍,冬荐稻。韭以卵,麦以鱼,黍以豚,稻以鴈。

 孟子曰:「惟士无田,则亦不祭。」此多「大夫」或俱以失位言则可耳。黄叔阳谓「大夫士无功德而未赐圭田者」。然则大夫竟不得祭乎?此谬解也。

 前云「庶人祭于寝」,此云「大夫士无田则荐」,则大夫士且有不得祭者,况庶人乎?要之祭为总名。王制摭拾礼文,故语多不一,不得油也。

 凡庶人之荐,盖以韭长适当卵育,稻豋适当鴈来,取时物之相配,其它意亦相似。方性夫以阴阳相配,甚凿。以麦黍属南方之谷,为阳;稻属西方之谷,为阴。夫麦黍正属西方之谷,稻正属南方之谷。若以成熟之时,则秋荐黍,黍亦属西也。(卷二二,页一八)

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庶羞不踰牲,燕衣不踰祭服,寝不踰庙。大夫祭器不假,祭器未成,不造燕器。

 「大夫祭器不假」,此说是。礼运以「大夫祭器不假,为非礼」,非也。皇氏以「有地」「无地」大夫别之,未确。按:曲礼「无田禄者不设祭器」,前云「大夫士有田则祭,无田则荐」,则无田禄者始无祭器,安得竟谓大夫不当有祭器乎?曲礼又云「士寓祭器于士」,则士亦得有祭器矣。又曰「祭器未成,不造燕器」,与曲礼「祭器为先,养器为后」义同。(卷二二,页二○)

古者:公田,藉而不税。市,廛而不税。关,讥而不征。林麓川泽,以时入而不禁。夫圭田无征,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田里不粥,墓地不请。

 此章皆取孟子之文而以言周制也。「古者」云者,乃秦汉时人称周之辞。「公田,藉而不税」,即孟子「助者,藉也」之义。郑氏因孟子「殷人七十而助」,便为殷制。不知孟子不又曰「虽周亦助乎」?「市,廛而不税。关,讥而不征。林麓川泽,以时入而不禁」,即孟子「市,廛而不征。关,讥而不征」,及述文王洽岐之政曰「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是也。郑氏谓「周礼国凶札则无门关之征」,其意亦欲以此市关不税、不征为殷制。果尔,殷家何宽,周家何酷耶!且此为文王之政,焉有文王定其制,而周公敢改之乎?「夫圭田无征」,「夫」字或为「余夫」,脱「余」字。「余夫」与「圭田」,即孟子「卿以下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而云,「无征」足补孟子所未备。郑又谓「此即周礼载师之士田以任近郊之地,税什一」,其意亦欲以此「无征」为殷制,不知孟子告滕文公为国,皆述周家分田制禄之法,至以殷制而引大田之诗,曰「虽周亦助」,则其前后皆言周制自可知,岂有「圭田」「余夫」独为殷制乎?夫周之卿以下,圭田皆无征,而郑必谓「士田有征」,何也?孔氏曰:「殷政宽厚重贤人,周则税之。」嗟乎!周家以忠厚立国,故开基八百年,为前古后今之所无,奈何诬之至此乎?此固郑执礼解礼之谬,而实周礼之诬周以启之也。

 孔氏以「用民力,岁不过三日」,强合周礼均人「丰年,公旬用三日;中年,公旬用二日;无年,公旬用一日」之说,又以此为周制。何王制所言,倏殷倏周若此乎?周礼「公旬」「旬」字本是「十日之旬」。郑注周礼欲牵合王制以「旬」作「均」,亦无周礼上「均人」如是,而下「均」字又作「旬」字者,大抵郑孔解礼记本意,未尝不欲以为周制,凡周礼之不合而可以强合者,亦必强合之;其必不可强合者,乃始以为殷制而已。又曰「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呜呼!此先王不忍人之心,不忍人之政也。周礼重征繁役,悉乱世之政,后儒反执之以解礼,其贻害后世有不可胜言者,可胜叹哉! (卷二二,页二一—二二)

司空执度度地,居民山川沮泽,时四时。量地远近,兴事任力。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壮者之食。

 周之官制,周礼既伪,而尚书周官又伪,皆不足据。赖有王制略叙「冢宰」「司徒」「司马」「司空」诸职,尚足见当时官制什之二三焉。后人反因周礼、周官而疑王制,非所谓颠倒见乎?或曰:「前于祫禘之说多不谓然,兹独官制而信之,何耶?」曰:「祫禘之说盖本春秋时沿者而言,故多疑互,若夫官制即春秋、战国尚多与周初未甚变更,汉初去古未远,博士必有考据,而以较夫王莽时之周礼,东晋出之周官,相越万万矣。向来习闻习见之耳目,得此为之顿易,则此篇之传好古尚论者其亦曷可少哉!各职俱详论其下。」按:「司空」之名见于虞书。尧时以平水土为亟,故首命禹宅百揆而兼其职。周制多本于虞,是以王制亦首叙「司空」焉。自周礼以「司空」为掌邦事,而以度地居民之政属之「司徒」。盖其意欲以「司徒」配「地官」故耳。然于「司空」更无可言,则不得不阙之,诪张为幻紊乱巳极。致后人又以考工(「工」字,原作「功」,今径改。)记续补,不知考工记本六工之书,与「司空」了无干涉,后世之人竟不知「司空」专职为何事矣,得此尚见「司空」之真面目也。此谓「平水土,安居民」为「司空」之职,首言取丈尺之度,度地方为城邑井疆以居民也。因地之山川沮泽,因天之四时,于是量地远近,制为城邑井疆,使民兴事任力,而其所使民者,又宽其劳,厚其糈有如此。(卷二二,页二四—二五)

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暖燥湿,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五味异和,器械异制,衣服异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

 上言「度地居民」,谓「定其城邑井疆」;此言「凡居民材」,谓「定其民居宫室」。观下总叙「中国、夷、蛮、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可见「凡居民材」即上「凡官民材」,「材」字不必油解。言凡所以居民材者,必因天地寒暖燥湿,广谷大川异制。如寒者墐塞之,暖者疏通之,燥者处之以低,湿者处之以高,又因川谷之势而为之,凡此皆异制也。而民生其间亦异俗,因而性情、五味、器械、衣服皆异齐、异和、异制、异宜矣。但在修其教,不必易其俗,齐其政,不必易其宜耳。郑氏谓「居民材」为「使其材艺堪地气」,非也。人生于寒地,自能堪寒;生于暖地,自能堪暖,岂必待上之人择其材艺堪地之气寒暖者,而使之居寒居暖乎?陈可大因郑释「材」为「材艺」有所难通,又谓「居为储积。材为日用所须之物。如毡裘可以备冬,絺络可以备暑,车以行陆,舟以行水」。若是,又与下「衣服、器械」复,亦非也。(卷二二,页二八)

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参相得也。无旷土(「土」字,原作「士」,依今本改。),无游民,食节事时,民咸安其居,乐事劝功,尊君亲上,然后兴学。

 按:虞书命禹作司空,继以命弃播百谷,又继以命契作司徒。此言「地、邑、民、居相参。斯无旷土、游民,然后兴学」,故下接「司徒」之事。盖仿虞书为言,尚存古意,不若周礼之颠倒黩乱也。已上言「司空」之职。(卷二二,页三二)

司徒修六礼以节民性,明七教以兴民德,齐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养耆老以致孝,恤孤独以逮不足,上贤以崇德,简不肖以绌恶。

 虞书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王制本此为言,易「五」数为「七」。按:「司徒」本主「教」,周礼以「司徒」为「地官」,故全杂入「司空」之事,甚谬。又按:「司徒」主「教」,「教」者,教以人伦也;人伦即礼也。故此先言「礼」,后言「教」,若大宗则掌其仪文,大史则掌其典册耳。故周礼谓「宗伯掌邦礼」者,亦谬也。(卷二三,页二)

命乡,简不帅教者以告。耆老皆朝于庠,元日,习射上功,习乡上齿,大司徒帅国之俊士与执事焉。不变,命国之右乡,简不帅教者移之左,命国之左乡,简不帅教者移之右,如初礼。不变,移之郊,如初礼。不变,移之遂,如初礼。不变,屏之远方,终身不齿。

 注疏执周礼解此者有二谬:「乡」,乡之有司也。注疏以「乡」为「乡大夫」,又以「遂」为「遂大夫」,皆合周礼,于「郊」则无可言,曰「此亦乡大夫临之」,一谬也。「习射上功,习乡上齿」,即「乡射」「乡饮酒礼」。谓自元日始皆于乡之庠习之也。注疏:「周礼州长『射于州序,在州学』;党正『酒以正齿位,在党学』。谓初时耆老聚会于庠学,党择元日州学习射,「党学」「习乡」各在一处,不得同日。」若是,则有「庠学」「州学」「党学」三学矣。支蔓殊甚,更不知「州」何以必习射?「党」何以必习乡耳?二谬也。

 此文凡四不变,三初如礼。盖「元日」是一年,「三不变」「三如初礼」是二年至四年,「不变乃屏之远方」是五年,然不寔下年数,亦大言之耳。郑氏又执学记「九年大成」以解此文,于「每年」之下加以「中年」;「中年」者,间一年也。于「不变,屏之远方」下已足「九年」之数,又不复云「中年」;孔氏为之说曰:「九日限极,不须云『中年』也。」郑孔执礼解礼,率合无理如此。果尔,亦当以王制所言为「七年,小不成;九年,大不成」矣,岂非笑资乎?

 又云王制或言「司徒」或言「大司徒」,一也。「司空」「司马」「司寇」等官同其云「大」者,必以后以诸侯有此等官,故加天子以「大」字别之耳。周礼之分大小皆非古制。方性夫曰:「此言大司徒,则知上所言司徒者,兼小司徒也。盖欲俊士执事以激群众,非大司徒躬率之不可。然则上文修六礼七教诸事,又可不必大司徒躬率。」即如此解经,触着成碍矣。王制「乐正」分「大」「小」,其「司徒」则有「大」无「小」,足证「司徒」等官「大」字者非「小」矣。(卷二三,页五—六)

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升于司徒者,不征于乡;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

 「学」,国学也。「升之学,曰俊士」,郑氏曰:「可使习礼者。」夫既升于学,其人岂仅能习礼而已乎?此附会书传「适子二十入大学」之文,不可从。

 「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升于学者,本是俊士,但自此「不征于司徒」,而为乐正所造之士,故又曰:「造士,其升于司徒者。」「不征于乡」二句,只是带说连类以明之之义,与「曰造士」意不贯。已上言「司徒」之职。(卷二三,页八—九)

将出学,小胥,大胥,小乐正,简不帅教者以告于大乐正。大乐正以告于王。主命三公九卿大夫元士皆入学。不变,王亲视学。不变,王三日不举,屏之远方。西方曰棘,东方曰寄,终身不齿。

 此本虞书「命夔典乐(「乐」字,原作「学」,今径改。),教冑子」为言。说者谓「即宗伯之大司乐」,固不足据;又有据王制谓「大司乐不当属宗伯,当属司徒」,亦非也。典乐在虞为九官之一,故知亦不属于司徒也。上言「贱者必四不变,然后屏之」;今贵者二不变,而即屏之,岂贵者反严于贱者哉?不然也。王制掇拾群书,其言故多不合,后儒犹欲执礼解礼,不亦惑乎?或谓「乡遂为三年大比之时,国子为九年大成之后」,亦臆意。(卷二三,页一三—一四)

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

 若以大乐正为即周礼宗伯之大司乐,则大司乐为中大夫,岂以司徒贵卿不得告于王,而反籍此中大夫乎?非可知矣。盖大乐正即虞廷典乐之官,所以教冑子者,国学人材是其专这,故得告于王,而司徒不复与与耳。已言「乐正」之职。(卷二三,页一四—一五)

大夫废其事,终身不仕,死以士礼葬之。

 司徒教养之,司马爵禄之,二者相参焉。周礼司马有司士一条,正袭其意,后人遂得借口以释此文耳。(卷二三,页一七)

有发,则命大司徒教上以车甲。

 此又言司徒与司相参之事也。但司马虽任进退爵禄,然军政乃其本职,王制所言正似略,岂示治世右文而左武之意与?已上言「司马」之职。(卷二三,页一八)

凡执技论力,适四方,臝股肱,决射御。凡执技以事上者:祝史射御医卜及百工(「工」字,原误作「上」,今径改。)。凡执技以事上者:不贰事,不移官,出乡不与士齿。仕于家者,出乡不与士齿。

 此言技人之事,不知何属?(卷二三,页二○)

司寇正刑明辟以听狱讼,必三刺,有旨无简不听。附从轻,赦从重。

 按:「刺」字从刀,以刀却牍书名于简曰「刺」。「三刺」者,覆按狱辞凡三以求其情,其或但有旨意而无核实者不听也。「刺」之为「杀」,又别一义。自周礼大司寇袭此「三刺」为说,曰「以三刺断庶民狱讼之中:一曰讯群臣,二日讯群吏,三曰讯万民。听民之所刺宥」,而郑氏引之为证。今按王制「三刺」,使果如其「讯群臣」诸说,宁有不自疏明之理?且「刺」与「讯」又绝不同,周礼以「刺」为「讯」甚属乖异,然终以「刺」字无着落,则曰「听民之所刺宥」。既以「刺」为「讯」,又以「刺」为「杀」,何周章至此耶?说者曰:「刺而谓之讯者,讯之然后刺故也。」夫所谓「讯」者,必虚其中而听之,凡「刺」与「宥」皆先无所主方可,岂可先以「刺」为主乎?且其于司刺职则直云「壹刺曰讯群臣」矣,则又岂物讯之然后刺乎?缪乱如此,而郑注王制必以周礼实之,千载人群相信,从无有疑而辨者,良可叹也!

 「无简不听」,本吕刑语。「附从轻,赦从重」,亦本尚书「与其杀不酣,宁失不轻」及「省灾肆赦」之义。(卷二三,页二一—二二)

凡制五刑,必即天论,邮罚丽于事。

 「即天论」,即皋陶谟「天讨有罪」及吕刑「非尔惟作天牧」之意。「丽于事」,即吕刑「惟时苗民匪察于狱之丽」之意。

 郑氏曰「即或为则,论或为伦」,亦近是。但于下「父子君臣」义复。郝仲舆以「天」字句绝,亦非。(卷二三,页二三)

凡听五刑之讼,必原父子之亲,立君臣之意以权之。意论轻重之序,慎测浅深之量以别之。悉其聪明,致其忠爱以尽之。疑狱,●与众共之;众疑,赦之。必察小大之比以成之。

 「疑狱,●与众共之;众疑,赦之」为一义,「必察小大之比以成之」为一义;「比」,犹例也;所以比例成狱,与上义不蒙,然郄联下节。此曰「以成之」,下曰「成狱辞」,是也。自孔氏误解,以为「此言虽疑而赦之,不可直尔而赦,当必察旧法轻重之例以成于事」。夫既已赦之矣,又云「不可直尔而赦,当必察按」云云,以误解书之故而立意残酷,使人遵其言而用之,其不造福于斯民甚矣。诸家多仍其误,惟陈可大曰:「比,犹例也;小者有小罪之比,大者有大罪之比,察而成之无往非公也。」其说与上不蒙,得之。(卷二三,页二四)

成狱辞,史以狱成告于正,正听之。正以狱成告于大司寇,大司寇听之棘木之下。大司寇以狱之成告于王,王命三公参听之。三公以狱之成告于王,王三又,然后制刑。

 郑氏以执周礼谓「正」为「乡师之属」,「棘木」为「左右九棘之位」,以「一宥曰不识,再宥曰过失,三宥」曰遗忘」,解此三「又」,皆非也。「正」何以知是「乡师之属」?周礼「左右九棘」附会此「棘木」之下为说也。「又」当作「宥」,是已。「三宥」即如文王世子所言「三宥」之意,不必定以三事寔之,且其以为「不识」「过失」「遗忘」,尤有可议。王制所言是「听讼,察小大之比。成狱辞,以来史以成告于正,正以成告于大司寇,大司寇以成告于王,王命三公参听。三公又告于王」,如此详慎,岂尚有「不识」「过失」「遗忘」之浅显易见者而不知「宥」,直待王始「宥」之乎?周礼之诬说不可用明矣。使「三刺」「三宥」果皆如周礼所言,王制何以隐而不以示人?即不明于此,亦当明于后。如「六礼」「七教」之类,乃必待周礼一一详释之,则又是礼记为经,周礼为传耶,可笑也。

 究之「三宥」之说亦有可商。先王行法以诚实为主,疑狱合宜详慎再三;至于果有确当其罪无可疑者,亦岂必如是乎?是徒为虚文,而启人主市恩于已,委过于下之心矣。(卷二二,页二六—二七)

凡作刑罚,轻无赦。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变,故居子尽心焉。

 「轻无赦」即无轻赦,乃倒装字法;谓轻易为赦,则民多犯法,故不可也。若云「虽轻不赦」,其言则峻刻矣。(卷二三,页二八)

凡执禁以齐众,不赦过。有圭璧金璋,不粥于市。命服命车,不粥于市。宗庙之器,不粥于市。牺牲不粥于市。戎器不粥于市。用器不中度,不粥于市。兵车不中度,不粥于市。布帛精麤不中数,幅广狭不中量,不粥于市。奸色乱正色,不粥于市。锦文珠玉成器,不粥于市。衣服饮食,不粥于市。五谷不时,果实未熟不中杀,不粥于市。关执禁以讥,禁异服,识ª,不粥于市。木不中伐,不粥于市,禽兽鱼异言。

 「命服,不粥于市」,则他服可粥矣。云「不中杀,不粥于市」,则「时熟」「中杀」者,可粥矣。又ª五谷不时,果食未熟,鸟兽鱼云「衣服饮食,不粥于市」,不可晓。孔氏以为与珠玉连文,据华美者言,此为饰说耳。已上言「司市」之职。(卷二三,页三一)

五十养于乡,六十养于国,七十养于学,达于诸侯。八十拜君命,一坐再至,瞽亦如之。九十使人受。

 郑氏以「国」为「国中小学」,「学」为「大学」者,因下文「殷人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遂附会上文「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而因以此「国」为「国中小学」,「学」为「大学」也。不知「右学」「左学」绝不合「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之文,而「小学」「大学」又绝不合「养于国,养于学」之文,皆牵合无谓。且此文明分「国」与「学」为言,岂得谓「国」亦为「学」乎?按:「养于乡」「养于国」犹「杖于乡」「杖于国」之义,「养于学」即下文「养于庠、序、学、胶」诸义耳。(卷二四,页四)

五十始衰,六十非肉不饱,七十非帛不暖,八十非人不暖,九十,虽得人不暖矣。

 此与孟子「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之文不同。「非人不暖」之人,当这之人子与。(卷二四,页六)

五十杖于家,六十杖于乡,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九十者,天子欲有问焉,则就其室,以珍从。

 「九十,天子有问」,方性夫曰:「前言巡守之礼曰:『问百年者,就见之』,而此言『九十者』,何也?彼之所言则一国之老,又不必有爵者,故其礼为杀;此之所言则天下之老,惟有爵者而已,故其礼为备。」按:此说亦未悉。此所问者,问其道德及政事;彼所问者,但问其年耳,非仅谓「有爵」与「无爵」也。(卷二四,页七)

七十不俟朝,八十月告存,九十日有秩。

 「告存」,谓每月遣人告问而抚存。孔氏谓「告问存否」,非也。(卷二四,页七)

五十不从力政,六十不与服戎,七十不与宾客之事,八十齐丧之事弗及也。

 「五十不从力政」,其义是周礼乡大夫「国中以七尺以及六十,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五,皆征之」,此苛政,不可用也。又祭义云「五十不为甸徒」,则未六十即不与服戎矣。其说不同。陆农师曰:「祭义『五十不为甸徒』,即此所谓『不与力政』,虽不为『徒』,犹以为『士』,是未免服戎之事也。」此曲说。(卷二四,页八)

五十而爵,六十不亲学,七十致政。唯衰麻为丧。

 「五十而爵」与曲礼「艾,服官政」同,或以为「士」,或以为「大夫」也。郑氏必谓「命大夫」者,以王制为殷法,殷则士无爵故也,不可从。「不亲学」,或谓「不能备弟子之礼」;或谓「以前未学,至六十始亲学,晚矣,故不亲学」。二说未知孰是。(卷二四,页九)

有虞氏养国老于上庠,养庶老于下庠。夏后氏养国老于东序,养庶老于西序。殷人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周人养国老于东胶,养庶老于虞庠;虞庠在国之西郊。

 郑氏曰:「皆学名也。异者,四代相变耳,或上西,或上东。」按:郑注惟此数语是,其余之说,皆附会前「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之文也。其注「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则曰「殷之制」,又附会此处「殷人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之文也。何以见之?其云「上庠、右学,大学也,在西郊」,此本「大学在郊」为说也;其云「下庠、左学,小学也。在国中王宫之东」,此本「小学在公宫南之左」为说也。盖以云:「虞、殷同制也。」其云「东序、东胶,亦大学,在国中王宫之东」,此又反「大学在郊」为说也。其云「西序、虞庠,亦小学也;西序在西郊,周立小学于西郊」,此又反「小学在公宫南之左」为说也。盖以为夏、周与虞、殷异制也。后世鄙儒见郑此等之说,以为得、成去古未远,其言典制必有所据,而遵信之,即有心疑其非者,然亦不得究其说之所从来,则亦姑置之。今为摘抉其根柢,以见郑之执礼解礼,其武断欺世如此。郑又谓「或贵在郊」,据本文惟谓「虞庠在国之西郊」,初未尝以为贵,则其妄亦可见矣。又谓「周之小学为有虞氏之庠制」,其云「周之小学」固非,其云「有虞氏之庠制」亦非也。岂有大学为东胶,而反以小学法有虞氏之庠制乎?此必谓周养庶老之地,适在昔日虞庠之地,其虞庠之地在国之西郊耳。

 此外别有解者,又有二家陆农师曰:「三老五更者,天子之大老也,故于大学养之。记曰『养三老五更于大学』,是也。国老、庶老则养于小学而巳。」按:王制无「养三老五更于大学」之文,何以知其皆为小学?此臆解也。郝仲舆曰:「上庠,国学;下庠,乡学。夏以东序为国学,西序为乡学,上左也。殷以右为国学,左为乡学,上右也。周建东胶于国东,为国学;建庠于西郊,为乡学,亦尚左也。」此说虽近是,然亦无征,未敢以为必然耳。(卷二四,页一○—一一)

有虞氏皇而祭,深衣而养老。夏后氏收而祭,燕衣而养老。殷人冔而祭,缟衣而养老。周人冕而祭,玄衣而养老。

 郑氏曰:「夏尚黑,而黑衣裳;殷尚白,而缟衣裳;周则兼用之,玄衣、素裳。」郑欲强合上「修而兼用之」之文,故为此说。但据朝服或是素裳,而玄端则玄裳、黄裳、杂裳,爵弁亦纁裳,周人何尝皆用素服乎?谓「夏黑裳,殷缟裳」,尤武断。

 按:记文但言「衣」,不必增以「裳」,然以「玄衣」论之,是「纁裳」。何也?记文云「冕而祭,玄衣而养老」,则此为冕服,衣以象天,故用玄服以象地,故用纁。玉藻云:「衣正色,裳间色。」纁,赤黄色,间色也。郑注周礼司服亦云「凡冕服,皆玄衣、纁裳」,正此之证。彼以不合「素裳」之说,故隐其「冕服」,而用「朝服」为说耳。(卷二四,页一六)

凡三王养老皆引年。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九十者其家不从政,废疾非人不养者一人不从政。父母之丧,三年不从政。齐衰大功之丧,三月不从政。将徙于诸侯,三月不从政。自诸侯来徙家,期不从政。

 引尔雅「陈也」谓「陈其年数」,如八十、九十分别而存恤之也。

 按:以上言「养老之政」可谓详悉矣。然犹是枝叶耳。孟子曰「西伯善养老,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此养老之根本也。(卷二四,页一七)

少而无父者谓之孤,老而无子者谓之独,老而无妻者谓之矜,老而无夫者谓之寡。此四者,天民之穷而无告者也,皆有常饩。

 此取孟子述「文王治岐之政」语。「天民」,犹天下之民。(卷二四,页一九)

瘖、聋、跛、、断者、侏儒、百工,各以其器食之。

 此取国语:「八疾」为说。荀子「五疾」亦同。(卷二四,页一九)

道路:男子由右,妇人由左,车从中央。父之齿随行,兄之齿雁行,朋友不相踰。轻任并,重任分,班白者不提挈。君子耆老不徒行,庶人耆老不徒食。

 「徒行」出论语,遂生出「徒食」,妙。(卷二四,页二○)

方一里者,为田九百亩。方十里者,为方一里者百,为田九万亩。方百里者,为方十里者百,为田九十亿亩。方千里者,为方百里者百,为田九万亿亩。

 「方一里者,为田九百亩」,取孟子「方里而井,井九百亩」之文。已下以开方之法推之,十里为百里,是十倍也。「九万亿亩」,当是九千亿亩,旧说是。(卷二四,页二一)

自恒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自南河至于江,千里而近。自江至于衡山,千里而遥。自东河至于东海,千里而遥。自东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自西河至于流沙,千里而遥。西不尽流沙,南不尽衡山,东不尽东海,北不尽恒山,凡四海之内,断长补短,方三千里,为田八十万亿一万亿亩。

 「东不尽东海」「西不尽流沙」,取禹贡「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为说,又变「朔南暨」之文,以为「南不尽衡山」「北不尽恒山」也。其云「不尽」者,亦较禹贡为说,彼言「声教之所讫」,此言「疆理之所讫」也。(卷二四,页二六)

方百里者,为田九十亿亩:山林、陵麓、州泽、沟渎、城郭、宫室、涂巷,三分去一,其余六十亿亩。

 按:孟子曰「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而前亦云「凡四海之内九州岛,州方千里」。此云「方三千里」自属误文。孔氏以「三三而九」曲解之,固是不得巳之见。陈可大又以为「方百里」为「田九十亿亩,则方三千里,当云『八万一千亿亩』,如疏义亦沿误释之也。」此说「三千里」之误,反以疏义为误,益足以欺后学。徐伯鲁又谓:「若九千里则下文亩数合,若三千里则不合,必有一误。」此又持两端之见,无取也。郝仲舆曰:「此明前文『千里内曰甸,外曰采曰流』。州制九州岛之地,自禹贡(「禹贡」,原误作「贡禹」,今径改。)『五服』称『五千里』,周礼『九服』称『六千里』,秦、汉以后开拓至万里。今(「今」字,原误作「金」,今径改。)据所记『甸』『采』『流』,四方不过三千里,盖周衰以后之地。」此说亦非也。前文「甸」「采」「流」之说因宜脱误,而此一段又不尽合,必云「据『甸』『采』『流』方四方三千里,周衰以后之地」,不知周衰何所指?若春秋、战国之周,何有三千里?若通言列国,又奚啻三千里?则孟子「方千里者」之说,反不足凭。何且本文明曰「四海之内,断长补短」,则亦不止言「甸」「采」「流」三千而巳,何必执一说以强通耶。(卷二四,页二七—二八)

古者以周尺八尺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为步。古者百亩,当今东田百四十六亩三十步。古者百里,当今百二十一里六十步四尺二寸二分。

 郑氏曰:「周尺之数未尝闻之。按礼制周田以十寸为尺,盖六国是时多变乱法度,或言尺八寸。」按:郑谓「周田以十寸为尺」者,疏以职据玉人职云「镇圭尺有二寸」及「桓圭九寸」之说也。但王制言「八尺为步」,不言「寸数」。说文有云:「尺八寸,周尺也。」郑云「或言周尺八寸」者,必是当时之书有此说耳。其以「十寸为尺」者,见周礼考工记诸文。其云「周尺十寸」,他经传未有其说,郑误信周礼,谓「六时多变乱法度,或言周尺八寸尺以为十寸,后世尺为八寸」,谬矣。盖王制所两云「周尺」乃「八寸尺」也。后世变乱法度,以「八寸尺六尺四寸」变乱「八寸尺八尺」,故王制之言曰「古者以周尺八尺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为步」,以见今之曰田里增多于古如此也。若谓以「八寸尺八尺」为变乱「十寸尺八尺」,此岂本文意乎?又「六尺四寸」者,短于又尺十分之二,不可油。六尺四寸以为八八六十四言之。陈用之曰:「周尺八尺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为步。后世四寸乃八尺耳。」方性夫曰:「古者以八尺为步,后世则以六尺四寸为步者,以八八六十四言之,则以古尺当今适八寸尔。」此二说亦谬。若是,「十寸尺六尺四寸」即是「八寸尺八尺」,正是相合,何必言之?下文何以云「古者百亩」云云乎?此全不察本文,且即如其说,以「八尺之八寸尺」曰「周尺」,以「六尺四寸」为「十寸尺」亦曰「周尺」,不有两周耶?所以陈用之、蔡元定之徒皆以周法「十尺八尺」为文。嗟乎!使周尺果有两,孔子何以曰「谨权量,审法度」乎?故知本文两周尺,皆「八寸」无疑也。若其分步数之古大,王制乃汉儒作是也,以古为周,今为秦汉,史记言「秦以六尺为步」,是也。然管子、司马法亦皆言「六尺为步」,则春秋以来已有。自其所谓「古者」,指「周初」而言,与陈用之以「春秋时六尺为步」,遂谓「古者六尺为步」,而疑王制「八尺」之不同。季明德又袭其说,一以司马为宗,极论王制之附会。其以宗藩司举所得周尺为据,盖言漫无稽矣。

 「古者百亩」以下之(文「文」字,原作「下」,今径改。),考之古皆不合,而不合之中解者又有不同焉。郑氏曰:「或曰周尺八寸,则步更为八八六十四寸,以此计之,古者百亩当今百五十六亩二十五步,古者百当今百二百五里。」孔子曰:「古者以八寸为尺,今以周尺八尺为步,则一步有六十四寸。令以周尺为六尺四寸为步,则一步有五十二寸,是今步比古步,每步剩出一尺二寸。以此计之,为古者百亩,当今东田百五十二亩七十一步有余,与此百四十六亩三十步不相应也。又今步每步剩古出十二寸,以此计之,则古之百里当今百二十三里一百一十五步一十寸,与此言百二十一里六十步四十二寸二分又不相应。」陈可大曰:「愚按疏义所算亦误,当云:古者八寸为尺,以周尺八尺为步,则一步有六尺四寸。今以周尺六尺四寸为步,则一步有五尺一寸二分,是今步比古步每步剩出一尺二寸八分。以此计之,则古者百亩,当今东田百五十六亩二十五步一寸六分有奇,与此百四十六亩二十步不相应。里亦微此推之。」愚按:陈说即注说也。疏第以「六尺四寸」之「四寸」,寸分为「寸」,则以「八分」为「寸」,所以不同耳。又曰「东田」亦未详。方性夫谓诗所为「南东其亩」,然此言「东」无「南」字。郝仲舆谓:「古帝都西北,垦田偏在东南。周(原作「用」字,依文意改。)、秦、汉偏居西,中原称东土,故曰:东田。」按:古于本时各地,在后稷开粒食之先,公刘往彻田之至,皆在于西河,曾在东且南耶? (卷二四,页三一—三三)

天子之县内:方千里者为方百里者百。封方百里者九,其余方百里者九十一。又封方七十里者二十一,为方百里者十,方十里者二十九,其余方百里者八十,方十里者七十一。又封方五十里者六十三,为方百里者十五,方十里者七十五,其余方百里者六十四,方十里者九十六。

 此从孟子「上农夫食九人」一句推出。(卷二四,页三八)

姚際恒著作集

檀弓下

君之適長殤,車三乘;公之庶長殤,車一乘;大夫之適長殤,車一乘。

 郝仲輿曰:「鄭以此車為殉葬之隅車,載牲體藏之壙中者,即所謂遣車。非也。又雜記云:『遣車視牢具。……置于四隅。』故鄭以四隅為壙中,而以遣車為明器。又後章『晏子遣車一乘,及墓而反』,云『及墓反』,則是人所乘車明矣。」愚按:鄭于雜記:「遣車視牢具」下有此說,然亦用「與」字為疑詞。而雜記又云「既遣而包其餘」,既夕禮云「包牲取下體」,是當日實有此等禮。又左傳定三年「邾子先葬以車五乘,殉五人」,亦可證。餘說見雜記上。若下云「晏子遺車一乘,及墓而反」,是謂「遣車」止一乘,以其儉于親禮,窆後皋賓拜送賓。今「窆訖即反」「以其儉于賓」,乃是兩事,非一事也。邾子喪禮之車,必謂人所乘者,非是,故辨之。(卷一五,頁二)

君於大夫,將葬,弔於宮,及出,命引之,三步則止,如是者三,君退;朝亦如之,哀次亦如之。

 「引」「紖」同,柩車索也。下云「弔于葬者必「必」字,原作「不」,今改。執引」,君尊,故命人引之。「三命引」,猶耕三推之義。註疏以「引」為「引去之引」,謂「奪孝子情」,甚迂。(卷一五,頁四)

季武子寢疾,蟜固不說齊衰而入見,曰:「斯道也,將亡矣;士唯公門說齊衰。」武子曰:「不亦善乎,君子表微。」及其喪也,曾點倚其門而歌。

 記者舉蟜固著凶服問疾,曾點倚門而歌,皆以見武子為人所惡耳。陳可大謂:「善蟜固之存禮,譏曾點之廢禮。」分別優劣,大失記者之意。按:武子雖當卒,時其勢自盛,其後即悼子、平子。蟜固何人,敢以凶服入武子之門?而武子不得已而佯喜之乎?其門又安得容人倚而歌乎?其言曾點者,以其為狂故也;云歌者,亦附會論語「言志時,鼓瑟也」。余友閻百詩曰:「按:武子卒於昭七年,而襄二十二年孔子生。襄公三十一年薨,至昭七年孔子十七歲。史記仲尼弟子傳惟子路最長,少孔子九歲,即以點同子路之歲,是時僅七八齡,其能倚門而歌乎?況未必同子路之歲,則更幼矣。」尤足證其妄。(卷一五,頁五)

妻之昆弟為父後者死,哭之適室,子為主,袒免哭踊,夫入門右,使人立於門外告來者,狎則入哭。父在,哭於妻之室;非為父後者,哭諸異室。

 孔氏「孔氏」,原誤作「孔子」,今逕改。曰:「此云:『子為主,袒免哭踊,則夫入門右,亦哭踊。』知者以上文『申祥「祥」字,原誤作「詳」,今逕改。之哭言思,婦人倡踊』,故知夫入門右亦踊,但文不備耳。」按:彼云「婦人倡踊」,此云:「子為主,袒免哭踊」,彼此不同,安得妄為紐合乎?餘說詳上「小功不為位」章。(卷一五,頁九)

有殯,聞遠兄弟之喪,哭于側室,無側室,哭于門內之右。同國,則往哭之。

 据此云:「有殯,聞遠兄弟之喪,各哭於家,同國往哭」,上篇但云「有殯,聞遠兄弟之喪,雖緦必往」,未免欠分明。(卷一五,頁一○—一一)

子張死,曾子有母之喪,齊衰而往哭之。或曰:「齊衰不以弔。」曾子曰:「我弔也與哉?」

 此亦似毀曾子。曾子嘗問:「三年之喪弔乎?」夫子曰:「三年之喪而哭弔,不亦虛乎?」則曾子果不應弔矣。或謂此為「傷死非弔生也」,然雜記云:「三年之喪不弔。如有服將往哭之,則服其服而往。」曾子于子張無服,則亦不應往傷其死也。(卷一五,頁一一)

有若之喪,悼公弔焉,子游擯,由左。

 此譽子游。禮,凶事尚右,擯由左,則尊者居右。(卷一五,頁一三)

齊穀王姬之喪,魯莊公為之大功。或曰:「由魯嫁,故為之服姊妹之服。」或曰:「外祖母也,故為之服。」

 記禮者但言服制之事,說者必謂「魯莊公不應服讐國之喪」,非記文意。「王姬」,齊襄公夫人。魯莊公母文姜,齊襄公女弟,王姬乃魯莊公母舅之妻,或何以有外祖母之說?此贅。(卷一五,頁一三)

帷殯,非古也,自敬姜之哭穆伯始也。

 敬姜朝夕哭,垂其帷,是能守禮別嫌。今男子從之,故曰「非古也」。與雜記「朝夕哭,不帷」之說同。(卷一五,頁一五)

復,盡愛之道也,有禱祠之心焉;望反諸幽,求諸鬼神之道也;北面,求諸幽之義也。

 此言「復」,而鄭氏「禱五祀」,其舛。(卷一五,頁一六)

拜稽顙,哀戚之至隱也;稽顙,隱之甚也。

 「隱」,痛也。上言「拜稽顙」,大論人子喪親為此拜稽顙之禮,乃哀戚之至痛也。下文當言「稽顙」,為痛之甚,所以釋「稽顙」之義也,不必求深。孔氏曰:「就拜與稽顙二事之中,稽顙為痛之甚。」按:凶通用拜,若謂以「拜」與「稽顙」二事較,而「稽顙」為痛之甚,不成拜雖非痛之甚而亦為痛也,不可通矣。孔氏以其不合於「稽顙而后拜」之義,分周禮殷禮,尤非。(卷一五,頁一六)

奠以素器,以生者有哀素之心也。惟祭祀之禮,主人自盡焉爾,豈知神之所饗,亦以主人有齊敬之心也。齊,側皆反。

 楊慈湖曰:「此章及下子游曰:『既葬而食之,未見其有享之者。』嗚呼!鬼神之道不如是也。形有生死,神無生死。故孔子之祭,如鬼神之實在。今子游以為未見其享之,是求鬼神之道于形也。」愚按:記文「豈知神之所饗」與「未見其有饗」,本說得執滯不通,而楊氏以「形亡神在」釋氏之說駁之,尤為紕繆,不可不辨。惟孔子曰「祭如在」,一「如」字下得甚活,至哉言乎!二說皆折倒。(卷一五,頁一九)

弁絰葛而葬,與神交之道也,有敬心焉。周人弁而葬,殷人冔而葬。

 註疏謂「冠素弁,以葛為環絰,其要帶仍用麻」,或謂「葛為葛帶」,未詳孰是。然葬時用此冠帶恐未宜,故鄭氏謂:「天子諸侯禮者,以大夫士三月而葬,則其時尤近。」故不得不作「天子諸侯禮」耳。(卷一六,頁三)

歠主人主婦室老,為其病也,君命食之也。

 成容若曰:「親喪三日不食,過此恐致滅性。惟士則鄰里勸其食糜粥,大夫以上則君之糜粥命之食,故曰:『歠主人主婦室老。』歠,使之歠粥也。」疏云:「為其歠粥病困故,君命食疏飯。」是以「食之」與「歠」分為二矣。此本陸氏說。愚按:喪大記云:「大夫之喪,主人室老子姓皆食粥。」是三日後本應食粥,不必君為之勸也。今解為過三日不食,記「記」字,原誤作「說」,今逕改。文無此義,未免添補,當以疏說為是。(卷一六,頁四)

葬於北方北首,三代之達禮也,之幽之故也。

 古皆葬於北方,後世乃有擇地之說。(卷一六,頁六)

其變而之吉祭也,比至於祔,必於是日也接,不忍一日未有所歸也。

 上云「是日也,以虞易奠」,蓋未葬曰「奠」,虞始曰「祭」也;此云「是日也,以吉祭易喪祭」,蓋虞曰「喪祭」,卒哭始曰「吉祭」也。「明日,祔於祖父」者,卒哭祭之,明日,祔于祖廟而為祔祭也。「其變而之吉祭也,比至于祔,必於是日也接」者,「變」字即上「易」字,承上言,自喪祭易為卒哭之吉祭也。比至於明日,祔祭必于卒哭祭之日接而行之,不忍其一日未有所歸也,與上「弗忍一日離」對。上言「是日葬」「是日虞」,故為弗忍己之一日離其親;此言「今日卒哭」「明日祔廟」,故為弗忍使其親每一日無有所歸,其義如此。鄭氏以此「變」字引士虞禮「他用剛日」,即謂「他」字。孔氏引喪服小記「赴葬者赴虞者,三月而後卒哭」,謂「不及時而葬為變」。此即鄭註士虞禮之說。皆牽強附會,不可從。(卷一六,頁一二—一三)

君臨臣喪,以祝桃茢執戈惡之也,所以異於生也。喪有死之道焉,先王之所難言也。

 按:喪大記云「大夫之喪,將大斂,……君往,……巫止於門外,……祝先入」,又士喪禮云「大斂而往,……巫止於廟門外,祝代之,小臣二人執戈先,二人後」,當以此二說為正。此增「桃茢」之文,乃附會襄二十九年左傳「使巫以桃、茢先袚殯」,此蓋為惡臣之死非禮也,而孔氏以「此為天子禮,彼為諸侯禮」,尤臆說。(卷一六,頁一六)

喪之朝也,順死者之孝心也,其哀離其室也,故至於祖考之廟而後行。殷朝而殯於祖,周朝而遂葬。

 「周朝而遂葬」,既夕朝與之合。然僖八年「致哀姜」,左傳云:「不殯于廟,……則茀致也。」則周亦殯于祖矣,與此不合。或春秋禮而此說非,周初禮而春秋變之,皆未可知,不必強合也。乃服氏解「廟」為「殯宮」,杜氏謂「不以殯朝廟」,皆未允。鄭氏謂:「春秋變周之文,從殷之質。」此用何休之說,尤謬。從來皆謂周末文勝,如其說,則是周末質勝矣。(卷一六,頁一七)

其曰明器,神明之也。塗車芻靈,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孔子謂為芻靈者善,謂為俑者不仁,不殆於用人乎哉?

 此意蓋疑時代遞遷,從葬者日趨新巧,所以防其流弊也。意謂惟為明器者知喪道,其後漸有用生者之器者,不殆於用象人殉葬乎哉?其後果有為俑以象人者,不殆於用人乎哉?「用殉」「用人」有分別,凡物從葬通曰「殉」,故「殉」亦訓「從」,孟子以身殉道是也。由是用偶人從葬亦曰「殉」,用人從葬通曰「殉」也。鄭氏不識「殉」字義,徒以人從葬為「殉」,因曰「殺人以衛死者曰殉」。若然,則「用殉」「用人」了無分別,記文何為前後分言之乎?

 上章仲憲言於曾子謂:「夏用明器,殷用祭器,周人兼用。」此無稽之說,故曾子辨之。從來解者皆誤認為實然,於此章亦以明器屬夏,生者之器屬殷,為俑屬周,謂孔子善夏而非殷周,殊繆。況此言生者之器,非祭器也;言為俑,非兼周也,亦絕不相通。若必据三代為說,則為俑豈文武制耶?固執可笑如此。生者之器必不定是祭器,上章言「竹不成用,瓦不成味,木不成斲皆明器也」,反是,則皆生者之器。(卷一六,頁一九)

穆公問於子思曰:「為舊君反服,古與?」子思曰:「古之君子,進人以禮,退人以禮,故有舊君反服之禮也。今之君子,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隊諸淵,毋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禮之有?」

 倣孟子「禮為舊君有服」章為說。(卷一七,頁一)

衛司徒敬子死,子夏弔焉,主人未小斂,絰而往。子游弔焉,主人既小斂,子游出絰反哭。子夏曰:「聞之也與?」曰:「聞諸夫子,主人未改服則不絰。」

 此言子夏事,與「曾子襲裘而弔」同,總以子游為知禮也。然此事頻見,亦可厭。(卷一七,頁二)

曾子曰:「晏子可謂知禮也已,恭敬之有焉。」有若曰:「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遣車一乘,及墓而反。國君七,遣車七乘;大夫五,遣車五乘。晏子焉知禮?」曾子曰:「國無道,君子恥盈禮焉。國奢,則示之以儉;國儉,則示之以禮。」

 郝仲輿曰:「『』『介』同。禮器云:『諸侯七介七牢,大夫五介五牢。』又雜記云:『遣車視牢具。』『遣』,奠牲體包裹送死者,俗世用牢車載而之墓,故有子譏其非禮。鄭氏讀『』為『箇』,為『包肉之數』,以『遣車為塗車,載其包埋之壙中』,附會其謬也。」按:郝謂「」「介」同,駁鄭附會為「箇」,是也。其謂「遣車為送葬之車,非載牲體之車」,則非,說詳上「君之適長殤」下。此「以遣車視介之數」,猶雜記云「遣車視牢具」也。有子譏其不當用「牲粻」,當用「脯醢」,非譏其用「牢車」也。郝故錯解以附會之耳。(卷一七,頁五)

國昭子之母死,問於子張曰:「葬及墓,男子婦人安位?」子張曰:「司徒敬子之喪,夫子相,男子西鄉,婦人東鄉。」曰:「噫!毋。」曰:「我喪也斯沾。爾專之,賓為賓焉,主為主焉,婦人從男子皆西鄉。」

 鄭氏以「我喪也斯沾」句,註「註」字,原誤作「住」,今逕改。謂:「沾讀曰覘。國昭子自言之大家,有事人盡視之。專,猶司也。」于語氣未協。郝仲輿以「我喪也斯沾爾專之」為一句,謂:「沾爾,猶言沾沾爾,自我貌。戒子張曰:爾無謂我喪,我遂沾然自主之。」孫文融曰:「本欲自專,卻用『毋曰』字喚起,正是恣肆人氣。」●此二說互相明,似得之。(卷一七,頁六—七)

穆伯之喪,敬姜晝哭;文伯之喪,晝夜哭。孔子曰:「知禮矣。」文伯之喪,敬姜據其床而不哭,曰:「昔者吾有斯子也,吾以將為賢人也,吾未嘗以就公室;今及其死也,朋友諸臣未有出涕者,而內人皆行哭失聲。斯子也,必多曠於禮矣夫。」

 「曠于禮」,大約謂「好內而遠賢」,孔氏謂「疏薄賓客朋友之禮」,吳幼清謂:「曠廢居室之禮,而溺於燕私好內之情。」俱偏。(卷一七,頁八)

季得子之母死,陳褻衣。敬姜曰:「婦人不飾,不敢見舅姑,將有四方之賓來。褻衣何為陳於斯?」命徹之。

 鄭氏曰:「言四方之賓,嚴於舅姑。」按:此義非。舅姑不當與四方之賓較量嚴否也。意謂婦人在生不飾不敢見舅姑,今其死也,有四方之人來,何為不飾乎?蓋以生喻死,以舅姑喻四方之賓耳。(卷一七,頁九)

有子與子游立,見孺子慕者,有子謂子游曰:「壹不知夫喪之踊也,予欲去之久矣。情在於斯,其是也夫?」子游曰:「禮,有微情者,有以故興物者,有直情而徑行者,戎狄之道也。禮道則不然,人喜則斯陶,陶斯,斯猶,猶斯舞,舞斯慍,慍斯戚,戚斯歎,歎斯辟,辟斯踊矣,品節斯,斯之謂禮。人死,斯惡之矣,無能也,斯倍之矣。是故,制絞衾,設簍翣,為使人勿惡也。始死,脯醢之奠,將行,遣而行之,既葬而食之,未有見其饗之者也。自上世以來,未之有舍也,為使人勿倍也。故子之所刺於禮者,亦非禮之訾也。」

 猶鄭氏謂:「當為搖,言身動搖也。」豈有歌而搖者?吳幼清祖鄭說謂:「當為手動,舞為足蹈。」尤杜撰。郝仲輿謂:「猶如字,與由通,自然嚮赴之意,人歌則抵掌頓足,按節而應,謂之猶。」若是,則仍與「搖」之說相似矣。按:說文「嗂」字,徐鍇引禮「斯猶」謂:「猶即嗂;嗂,喜也。」其說似是。「舞斯慍」一句,諸家之說尤不一。陸德明謂「衍文」。孔氏謂「鄭本無此句」,又謂「鄭又一本云:舞斯蹈,蹈斯慍」。劉原父改記文云:「人喜則斯陶,陶斯,斯猶,猶斯舞,舞斯蹈矣。人惱則斯慍,慍斯戚,戚斯歎,歎斯辟,辟斯踊矣。」孔氏又依文為解曰:「且喜怒相對,哀樂相生,若舞而無節,形疲倦厭,事與心違,所以怒生。曲禮云『樂不可極』,即此謂也。」按:以上諸說,憑臆增刪者,既未足据;順文解釋者,又不可通,然則如何?蓋作者之意,本取喜之為舞,慍之為踊,以見其皆當品節也。其文卻于「舞」字之下,「慍」字上,順勢直下,即用「斯」字為過接,不得更端另起耳,而循環相生之義,亦是隱然可見。必如孔氏油定作解,豈不死古人句下;必如劉氏之屬對整齊,古人又安有此印板文字哉?(卷一七,頁一二—一三)

吳侵陳,斬祀殺厲,師還出竟,陳太宰使於師。夫差謂行人儀曰:「是夫也多言,盍嘗問焉?師必有名,人之稱斯師也者,則謂之何?」太宰曰:「古之侵伐者,不斬按:祀、不殺厲、不獲二毛;今斯師也,殺厲與?其不謂之殺厲之師與?」曰:「反爾地,歸爾子,則謂之何?」曰:「吾王討敝邑之罪,又矜而赦之,師與,有無名乎?」

 按乃吳之太宰,儀乃陳之行人,恰好更換,豈記者有意為戲耶?(卷一七,頁一五)

顏丁善居喪。始死,皇皇焉如有求而弗得,及殯,望望焉如有從而弗及,既葬,慨焉如不及其反而息。

 此與上篇「始死,充充如有窮」章各自為義,不必強合。(卷一七,頁一七)

子張問曰:「書曰:高宗三年不言,言乃讙。有諸?」仲尼曰:「胡為其不然也?古者天子崩,王世子聽於冢宰三年。」

 倣論語,無謂。(卷一七,頁一七)

知悼子卒,未葬,平公飲酒,師曠、李調侍,鼓鐘。杜簣自外來,聞鐘聲,曰:「安在?」曰:「在寢。」杜蕢入寢,歷階而升,酌,曰:「曠飲斯。」又酌,曰:「調飲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飲之。降,趨而出。平公呼而進之,曰:「蕢,曩者爾心或開予,是以不與爾言。爾飲曠何也?」曰:「子卯不樂。知悼子在堂,斯其為子卯也大矣。曠也太師也,不以詔,是以飲之也。」「爾飲調何也?」曰:「調也君之褻臣也,為一飲一食,妄君之疾,是以飲之也。」「爾飲何也?」曰:「蕢也宰夫也,非刀匕是共,又敢與知防,是以飲之也。」平公曰:「寡人亦有過焉,酌而飲寡人。」杜簣洗而揚觶。公謂侍者曰:「如我死,則必毋廢斯爵也。」至于今,既畢獻,斯揚觶,謂之「杜舉」。

 知悼子,鄭氏謂「晉大夫荀盈是也。盈,荀罃之子。」陳可大謂「荀罃」,誤。徐伯魯謂「盈亦作罃」,尤欠分曉。(卷一七,頁一九)

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請諡於君曰:「日月有時,將葬矣,請所以易其名者。」君曰:「昔者衛國凶饑,夫子為粥與國之餓者,是不亦惠乎?昔者衛國有難,夫子以其死衛寡人,不亦貞乎?夫子聽衛國之政,修其班制,以與四鄰交,衛國之社稷不邕,不亦文乎?故謂夫子貞惠文子。」

 文子以死衛君,經傳不見,其餘之說悉不足据可知矣。(卷一七,頁二○)

石駘仲卒,無適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為後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執視之喪,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衛人以龜為有知也。

 此與左傳昭十三年楚共王埋璧事相類。又昭二十六年左傳云:「王后無適,則擇立長。年鈞以德,德鈞以卜。」故後世凡適死,即立庶之長者,此循古制,必年鈞始以德,德鈞始以卜耳。今觀楚共王、石駘仲未聞年德之鈞,而輒鬼神用卜,疑皆非古制矣。此石駘仲事於卜之中而見其德,固甚奇,然石祁子不沐浴佩玉,而卜者何以必先謂「沐浴佩玉則兆」,此處恐難通,當是寓言耳。又後以龜有知,以其能知吉凶,非以其能知邪正也。義亦未確。(卷一七,頁二○)

子路曰:「傷哉貧也,生無以為養,死無以為禮也。」孔子曰:「啜菽飲水盡其歡,斯之謂孝;歛首足形,還葬而無,稱其財,斯之謂禮。」

 按:「啜菽飲水盡其歡,斯謂之孝」,此非聖人之言,孟子稱墨為「以薄為道」,斯其殆類之矣。王制云:「五十異粻,六十宿肉,七十貳膳,八十常珍、九十飲食不違寢,膳飲從於游可也。」又云:「六十非肉不飽。」孟子曰:「七十非肉不飽。」觀此則菽水之不可為飽也,明矣。孝親以養志為上,然而曾子養志必有酒肉,曾元養口體亦必有酒肉,則菽水非養親之食具,又明矣。夫養口體者,此酒肉;養志者,亦此酒肉,可曰「吾養志也,而遂不需此」哉!苟養志而不需此,是反不若養口體者之為愈也。彼將曰:「我以菽水盡其歡,較勝于以三牲之養而不盡其歡者。」然而歡則盡矣,其如親之腹餒何?親之腹餒而猶曰「吾能盡其歡」,吾不信也。按:內則所詳旨甘柔滑諸食具,皆所以詔人子養親者,此豈獨為富者設,而貧者固無與乎?彼漢之茅容非貧者乎?後世之士有家貧無以養親,志氣衰惰,輒用此語以藉口,不知古人正不然,家貧親老,不擇官而仕,如三釜心樂捧檄色喜,此皆為人子之恆理。蓋孟子謂「仕有時乎為貧」,則父母在,益可知矣。大抵貧而負高隱之志者,親沒為之可也,親在故降志以求之。一介不取,立身之大節也,使親而饑餓,亦當稍貶以遇之。後漢嗇夫孫姓賦民錢,市衣與父。吳祐謂:「揰以親故,受汙辱之名,所謂『觀過知仁』是也。」此足見一班。則庶乎親之志與體皆獲所養,斯乃謂之孝矣。記文偏而有弊,殊非吾儒中正之道,特為拈出以破從來之惑焉。又傳稱子路自食藜藿,為親負米二百里之外。然則雖以子路之貧,固未嘗以菽水養也。

 王子雍曰:「熬而食曰啜。孔子曰:「以菽水為粥,以常啜之飲水更無餘物,以水而已。」吳幼清曰:「澄嘗食于北方至貧者之家,不惟無飯亦無粥,但以豆煮湯,每人所食約豆一掌所掬,雜以米一二十粒,煮湯一盂,攬起啜之而以療飢,始悟古所謂啜菽蓋如此。無蔬菜可羹,但熟煮白水飲之,故啜菽飲水為至貧者之家。」孔疏謂:「以豆為粥,非也。」觀此上諸說,其解「菽」「水」者若此。嗚呼!此其以為養親之食具乎哉?仁人孝子當必有惻然于心者矣。(卷一七,頁二二—二四)

衛有太史曰柳莊,寢疾。公曰:「若疾革,雖當祭必告。」公再拜稽首請於尸曰:「有臣柳莊也者,非寡人之臣,社稷之臣也,聞之死,請往。」不釋服而往,遂以襚之。與之邑裘氏與縣潘氏,書而納諸棺,曰:「世世萬子孫,毋變也」。

 柳莊於衛為社稷之臣,經傳未見。「當祭必告」,非;謂「不釋祭服而往,襚也」,皆不足据。(卷一七,頁二五)

仲遂卒于垂,壬午猶繹,萬入,去籥。仲尼曰:「非禮也,卿卒不繹。」

 述春秋事不誤。但謂「仲尼謂非禮」則不然,此循漢人之說也。(卷十七,頁二十六)

季得子之母死,公輸若方小。斂,般請以機封,將從之,公肩假曰:「不可!夫魯有初,公室視豐碑,三家視桓楹。般,爾以人之母嘗巧,則豈不得以?其毋以嘗巧者乎?則病者乎?噫!」弗果從。

 公輸若名般,與于小斂之事,鄭氏解若、般為兩人,斷「方小」為句,謬也。「般,爾以人之母嘗巧」至「病者乎」,謂:「爾以他人之母試巧,則何不如己母試巧乎?不以己母試巧,則亦有所病之乎?」鄭氏又斷「則豈不得己」為句,謂「以」「己」字同,解為「豈不得休己」,亦謬也。(卷一七,頁二七—二八)

工尹商陽與陳疾追吳師,及之。陳疾謂工尹商陽曰:「王事也,子手弓而可。」手弓。「子射諸。」射之,斃一人,韔弓。又及,謂之,又斃二人。每斃一人,揜其目。止其御曰:「朝不坐,燕不與,殺三人,亦足以反命矣。」孔子曰:「殺人之中,亦有禮焉。」

 按:昭公二年左傳「楚子使蕩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未嘗有追吳師之事。又商陽臨敵不用命,而以私怨其君,何禮之有?(卷一七,頁三一)

諸侯伐秦,曹共公卒于會。諸侯請含,使之襲。襄公朝于荊,得王卒。荊人曰:「必請襲。」魯人曰:「非禮也。」荊人強之。巫先拂柩。荊人悔之。

 按:此亦與春秋傳互異。襄「襄」字,原誤作「哀」,不今逕改。二十八年十二月,楚得王薨。是時公方及漢,初欲止,卒至楚。諸侯五日而殯,至時得王已在殯矣。二十九年正月,有楚人使公親襚之事,蓋致襚諸禮,可在殯後。雜記上云「致禮,委衣於殯東」是也。此易「請襚」為「請襲」,易「拂殯」為「拂柩」,蓋誤以得王為猶未殯也。(卷一七,頁三一—三二)

滕成公之喪,使子叔敬叔弔,進書,子服惠伯為介。及郊,為懿伯之忌,不入。惠伯曰:「政也,不可以叔父之私,不將公事。」遂入。

 此魯昭三年事,鄭氏以「忌」為「怨」,左傳杜註亦同,孔氏「孔氏」,原誤作「孔子」,今逕改。遂謂「敬叔殺懿伯」,此附會之說也。劉氏以「忌」為「忌日」,似非。(卷一七,頁三三)

孺子●之喪,哀公欲設撥,問於有若,有若曰:「其可也,君之三臣猶設之。」顏柳曰:「天子龍輴而幬,諸侯輴而設幬,為榆沈,故設撥。三臣者廢輴而設撥,竊禮之不中者也,而君何學焉?」

 「天子龍輴而幬,諸侯輴而設幬」,孔氏曰:「天子之殯,載柩於龍輴,累材作,而題湊其木幬,覆棺上而後塗之;諸侯以輴載柩,不畫為龍,亦累木為,設木於上以檮之,不(「不」字原敓,今逕補)為題湊,有橫木覆之,亦油塗。其上。」按:孔言諸侯之制非是。諸侯明言設幬,是無矣,安得云「亦累木為」乎?蓋幬者,木作四柱,加以題湊,架屋其上,如之周棺檮則垂地,而後塗之。故幬諸侯則但木環繚,不列四柱,象亦題湊其上,如幬之四垂而已,故曰:「設幬亦油塗之。」幬,帳也,孔以幬為蓋棺物,故有「設木於上以幬之,而為題湊,有橫木覆之」之說,皆臆度也。「為榆沈故設撥」,鄭氏曰:「以水洗榆白皮之汁,以播于地,引輴車滑。」此說迂。陸農師曰:「榆性堅忍,所謂『不剝不沐,十年成轂』是也。然以性沈難轉,亦所載沉也,故須撥。」「撥」,雖不可知,然謂之「撥」,則以「撥輴」可知。鄭氏謂「撥,所謂紼」,非是。按:喪大記「大夫二綍二碑」,廢輴用軸而設撥,故曰「竊禮之不中者也」,此說近是。然「撥」終無解,郝仲輿謂:「撥作綍,大繩即紼也。棺自有引,別用大繩以引柩車。」此乃鄭解,亦臆說。(卷一八,頁二—三)

季子皋葬其妻,犯人之禾,申詳以告曰:「請庚之。」子皋曰:「孟氏不以是罪予,朋友不以是棄予,以吾為邑長於斯也,買道而葬,後難繼也。」

 鄭氏謂「季子皋恃櫥虐民」,是。但謂「即高柴或氏季」,恐未然。高柴為費宰,下文子皋為成宰,費為季氏邑,成為孟氏邑也。又家語稱柴足不履,影啟蟄不殺,方長不折,此禾己成而反犯之,正與相反也。後儒以其為柴也,多曲護之。陳可大謂「夫子嘗曰柴也愚」,按:此亦愚而過慮之一端,就「愚」字上作解,致為可笑。郝仲輿謂「子皋知大體」,其說尤非理。(卷一八,頁五)

土而未有祿者,君有饋焉曰獻,使焉曰寡君。違而君薨,弗為服也。

 「仕而未有祿」,即仕而不受祿也。「君有饋焉曰獻,使焉曰寡君」,謂君有饋不曰賜,而曰獻;其將命之使不曰君,而曰寡君,所以隆禮之也。註疏以「仕未有祿」引王制「位定然後祿之」之義為解,所以於下文皆說不去。謂「君有饋焉曰獻」為「有饋于君曰獻」,「使焉曰寡君」為「使他國自稱己君曰寡君」,然則仕而得祿者,獨不當然耶。孔氏曲為說曰:「嫌其或異,故明之也」。於「違而君薨」,更說不去,則曰「此一條則異也」,辭遁如此。(卷一八,頁六—七)

虞而立尸,有几筵。卒哭而諱,生事畢而鬼事始已。既卒哭,宰夫執木鐸以命於宮曰:「舍故而諱新。」自寢門至於庫門。

 未葬以生事之,既葬以鬼事之,故虞而立尸,有几筵。虞以前祭無尸,但有奠席(「席」字,原誤作「疾」,今逕改。)而無几筵,此謂通禮皆然。孔氏曰:「此虞祭而有几,謂士大夫禮。故士虞禮云『祝免澡葛絰帶,布席于室中,東面右几』是也。若天子諸侯則葬前有几,故周禮司几筵云(「云」字,原誤作「公」,今逕改。)喪事。」案「几」,按:周禮之說不足据,且此章云「虞而立尸,有筵。卒哭而諱」之法相同,下言「諱事」云「執木鐸命于宮」,而上言「虞事」,亦屬天子諸侯可知,豈必士大夫乎?「舍故諱新」,鄭氏謂「故為高祖之父當遷者」,此易緯(「緯」字,原誤作「諱」,今逕改。)之說,不可從。曲禮云「逮事父母,則諱王父母」,豈應諱及四世乎?此是謂孝子之父平日諱父與祖,今為孝子之祖與曾祖,故舍其曾祖之故諱,而諱父之新諱也。(卷一八,頁八—九)

軍有憂,則素服哭於庫門之外,赴車不載●韔。

 「軍有憂,則素服哭於庫門之外」,此亦據左傳「秦穆公敗於殽,素服郊次,嚮師而哭」之事為說。(卷一八,頁九)

有焚其先人之室,則三日哭。故曰:「新宮火,亦三日哭。」

 此援春秋成三年「新宮災,三日哭」之事為說。「先人之室」,即宗廟也,按:「新宮」,宣公之宮,以其新成,故曰新宮。其三日哭,禮也。春秋公穀傳及禮鄭註皆無異詞,惟胡得侯曰:「新宮者,宣宮也,不曰宣公宮者,神主未遷也。禮有『焚其先人之室,則三日哭』。先人之室,蓋嘗寢於斯,食于斯,會族屬於斯,故有焚其室則哭之禮,神主未遷而哭,于人情何居?」按:胡以「新宮」為「神主未遷」,以記文「先人之室」為「居室」,皆謬。既以哭焚先人之室為禮,又以哭新宮為非禮,則記文取證前後不符矣。釋禮之家多援其說,是誤解春秋而併及于禮也。(卷一八,頁一○)

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使子路問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憂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為不去也?」曰:「無苛政。」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

 此全類諸子寓言,呂覽淮南之儔也。(卷一八,頁一一)

魯人有周豐也者,哀公執摯請見之,而曰不可。公曰:「我其已夫。」使人問焉。曰:「有虞氏未施信於民而民信之,夏后氏未施敬於民而民敬之,何施而得斯于民也?」對曰:「●墓之間,未施哀於民而民哀;社稷宗廟之中,未施敬于民而民敬。殷人作誓而民始畔,周人作會而民始疑。苟無禮義忠信誠愨之心以之,雖固結之,民其不解乎?」

 說者多以「殷人作誓」謂「夏書已有甘誓」,「周人作會」謂「左傳巳有禹會塗山之說」,為之斡旋其意,不知此二句自不可易,不必斡旋也。「殷人作誓」,指湯誓以臣伐君者而言,非甘誓可比;「周人作會」,指春秋五霸而言,周初固無此禮,其禹會塗山之說,恐荒遠未可信也。然此二句又自穀梁「告誓不及五帝,盟詛不及三皇」中來。(卷一八,頁一一)

延陵季子適齊,於其反也,其長子死,葬於●博之間。孔子曰:「延陵季子,吳之習於禮者也。」往而觀其葬焉。其坎深不至於泉,其歛以時服。既葬而封,廣輪揜坎,其高可隱也。既封,左袒,右還其封且號者三,曰:「骨肉歸復於土,命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無不之也。」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於禮也,其合矣乎。」

 季子,吳人,不以長子之柩歸●于祖墓,俾得遂丘首之願,乃葬于齊地,何也?及葬,魂則曰「魂氣無不之」,此釋氏之說,所謂「形滅神不滅也」。左袒為吉事,凶事尚右,如是豈得為合禮?(卷一八,頁一四)

邾婁考公之喪,徐君使容居來弔含,曰:「寡君使容居坐含進侯玉,其使容居以含。」有司曰:「諸侯之來邕敝邑者,易則易,于則于,易于雜者未之有也。」容居對曰:「容居聞之:事君不敢幽其君,亦不敢遺其祖。昔我先君駒王西討濟於河,無所不用斯言也。容居,魯人也,不敢忘其祖。」

 春秋時,推魯人知禮,故曰「魯人」,下章「仲叔妻喪夫」亦同,鄭氏以「魯鈍」解,非。「易于」二字甚奇,然終費解。(卷一八,頁一六)

子思之母死於衛,赴於子思,子思哭於廟。門人至曰:「庶氏之母死,何為哭於孔氏之廟乎?」子思曰:「吾過矣!吾過矣!」遂哭於他室。

 檀弓於「伯魚妻再嫁」事屢見,可厭。前以子思為「吾何慎哉」之語,此又以子思自以其哭為過,皆不似。(卷一八,頁一六)

天子崩,三日祝先服,五日官長服,七日國中男女服,三月天下服。虞人致百祀之木,可以為棺槨者斬之,不至者,廢其祀,刎其人。

 「官長」,士在其中。喪服四制云「七日授士杖」,而此云「五日」,禮言不同。孔氏分別「士之有地德深,無地德薄」,又引崔氏說分「朝廷之土,邑宰之士」,皆臆斷也。「虞人致百祀之木」以下,其說不經。(卷一八,頁一七—一八)

齊大饑,黔敖為食於路,以待餓者而食之。有餓者蒙袂輯屨貿貿然來。黔敖左奉食,右執飲,曰:「嗟來食。」揚其目而視之,曰:「予惟不食嗟來之食,以至於斯也。」從而謝焉,終不食而死。曾子聞之曰:「微與?其嗟也可去,其謝也可食。」

 此似倣孟子「爾而與之,行道之人不受」之語造出此事,然又增曾子之說于後,大失孟子之旨矣,千古志士為之損氣。(卷一八,頁二二)

邾婁定公之時,有弒其父者。有司以告,公瞿然失席曰:「是寡人之罪也。」曰:「寡人嘗學斷斯獄矣:臣弒君,凡在官者殺無赦;子弒父,凡在宮者殺無赦。殺其人,壞其室,●其宮而豬焉。蓋君踰月而后舉爵。」

 「臣弒君」兩段,鄭氏曰:「言諸臣子孫無尊卑,皆得殺之,其罪無赦。」孔氏駁之曰:「子孫無問尊卑,皆得殺之,則似父之殺祖,子得殺父矣。」陸農師亦駁之曰:「弒父者,凡在宮子孫皆得殺之,是父子兄弟相殺,終無已時也。」其說皆是已。陸又曰:「凡在官者殺無赦,謂殺君者,同一官府亦坐焉耳。殺父放此。」吳幼清駁之曰:「陸謂『同一官府之人亦坐殺君之罪』,果是,逆殺之黨則自應殺之,若不與殺謀,而一府一宮之人皆連坐刑,不亦濫乎?」其說亦是已。又曰:「在官、在宮,謂被者之群臣、子孫,非謂行弒者之群臣、子孫也。然則被殺者為祖,行弒者為父,猶之子得殺父矣。」成容若曰:「諸儒議論紛紛,皆因『凡在宮』句,似子亦可以殺弒祖之父,于情性有礙耳。若從疏中所云『在宮,諸本或為在官』,則于文義順矣。」此改記文,亦不足信。又引汪氏曰:「謂討其與弒君父之人,凡聞乎故者,皆誅之而不赦,非謂在官、在宮者盡誅之也。」如此解亦非本文義。愚按:諸說之中,似陸說為順,此是邾婁定公一時忿激不暇循理亦為此言,觀下「殺其人,壞其室,●其宮」等語,正是一例,在定公則為失言,在記者可以無記。(卷一八,頁二二—二三)

晉獻文子成室,晉大夫發焉。張老曰:「美哉輪焉!美哉奐焉!歌於斯,哭於斯,聚國族於斯。」文子曰:「武也得歌於斯,哭於斯,聚國族於斯,是全要領以從先大夫於九京也。」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謂之善頌善禱。

 獻文子似即趙武,然武未嘗諡獻文。鄭氏以「晉」為「晉君」,以「獻」為「賀」,殊迂。「發」,似即落成之意。「輪」,鄭氏謂「輪囷」,然是「盤曲」意,非「高大」也。此指節梲之盤曲。「奐」,寬廣意,詩「伴奐爾游」,此指舍宇之寬廣。「歌」「哭」取哀樂二義為言,鄭氏謂「歌」為「祭祀奏樂」,拘也。孔氏又謂「大夫祭無樂,而春秋時或有之」,尤拘。「要領」,孔氏謂「古者重罪要斬」,亦非也。周穆王作呂刑,惟舉墨、劓、剕、宮、大辟之五刑,未有所謂「要斬」者。大抵「要斬」「車殉」皆起于戰國申商之法,春秋時亦無之。此云「要領」,蓋作記者之語耳。又按:晉語「趙文子為室,張老諫其礱椽」,無此頌禱之語。大抵皆附會增飾也。(卷一八,頁二四)

仲尼之畜狗死,使子貢埋之,曰:「吾聞之也,敝帷不棄,為埋馬也;敝蓋不棄,為埋狗也。丘也貧,無蓋,於其封也,亦予之席,毋使其首陷焉。」路馬死,埋「埋」字,原誤作「理」,依今本改。之以帷。

 此謂「丘也貧,無蓋」,家語亦知孔子將行,雨而無蓋。夫「蓋」之為物甚微,孔子雖貧未必至是,即至是,亦奚足為聖人重。若謂「蓋」為「車蓋」,則孔子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矣,此皆附會之言。「路馬死,埋之以帷」,亦似本「魯公乘馬,塹而死,以帷裹之」為說。(卷一八,頁二五—二六)

季孫之母死,哀公弔焉,曾子與子貢弔焉,閽人為君在,弗內也。曾子與子貢入於其而修容焉。子貢先入,閽人曰:「鄉者已告矣。」曾子後入,閽人辟之。涉內霤,卿大夫皆辟位,公降一等而揖之。君子言之曰:「盡飾之道,斯其行者遠矣。」

 此又毀曾子而及子貢。君在輒欲闌,入而為閽人所拒,入馬而修容,因修容而卿大夫辟位,君降等而揖之,皆齊東野人之語也。(卷一八,頁二—七)

孔子之故人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槨。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託於音也。」歌曰:「貍首之班然,執女手之卷然。」夫子為弗聞也者而過之,從者曰:「子未可以已乎?」夫子曰:「丘聞之,親者毋失其為親也,故者毋失其為故也。」

 前儒謂此歌即諸侯大射貍首之歌,或者是也。但其所謂「貍首之斑然」,雖不可知其義,然必非如孔疏所云「斲棺材文采似貍之首也」。「執女手之卷然」,「女」音「汝」,謂「兩手相執而卷然,以見親厚之意」,亦非如疏所云「孔子之手如女子之手,卷卷然而柔弱也」。蓋詩意言「天子致親于其臣」,原壤引之,以況「己之致親於孔子」耳。

 此與論語「原壤夷俟」章有不可比合而論者。蓋檀弓率多附會,難以盡信也,宋儒必欲取而較論,或謂「彼為盡朋友之義,此為全故舊之恩」;或謂「夫子周旋中禮」;或謂「夫子經權得宜」;或謂「夷俟不可不教誨,歌乃大惡,若要理會,不可但已,只得且休」。凡此諸說為聖人解駁,皆似可已。(卷一八,頁二九—三○)

趙文子與叔譽觀於九原。文子曰:「死者如可作也,吾誰與歸?」叔譽曰:「其陽處父乎?」文子曰:「行并植於晉國,不沒其身,其知不足稱也。」「其舅犯乎?」文子曰:「見利不顧其君,其仁不足稱也。我則隨武子乎,利其君不忘其身,謀其身不遺其友。」晉人謂文子知人。文子其中退然如不勝衣,其吶吶然如不出諸其口。所舉於晉國管庫之士七十有餘家,生不交利,死不屬其子焉。

 此與晉語多同。「并植」二字乃「廉直」二字之訛。(卷一八,頁三二)

叔仲皮學子柳。叔仲皮死,其妻魯人也,衣衰而繆絰。叔仲衍以告,請繐衰而環絰,曰:「昔者吾喪姑姊妹亦如斯,末吾禁也。」退,使其妻繐衰而環絰。

 以子柳為「皮之子」;以上「其妻」為「子柳之妻」;以「衍」為「皮之弟」;子柳之叔以告,為告子柳;以「請」為「子柳請」;以「曰」為「衍答」;以「退」為「子柳退」;以下「其妻」亦為「子柳之妻」,此鄭孔之說也。以「子柳」為「皮之子」;以上「其妻」為「子柳之妻」;以「衍」為「子柳之兄弟」;以「告」為「告子柳」;以「請」亦為「衍請」;以「曰」亦為「衍語」;以「退」為「子柳退」;以下「其妻」亦為「子柳之妻」,此近世成容若之說也。以「子柳」為「皮之師」;以上「其妻」為「皮之妻」;以「衍」為「皮之弟」;以「告」為「告子柳」;以「請」亦為「衍請」;以「曰」亦為「衍語」;以「退」為「衍退」;以下「其妻」為「衍之妻為夫之兄服」,此郝仲輿之說也。以「子柳」為「皮之師」;以上「其妻」為「皮之妻」;以「衍」為「皮之子」;以「告」為「告其母」;以「請」亦為「衍請」;以「曰」為「皮妻答」;以「退」為「衍退」;以下「其妻」為「衍之妻為舅服」,此孫文融之說也。按:如鄭氏及成氏之說,皆以首句「學」字訓作「」字,解未安。而鄭作「衍既告子柳,又請衍又告」,更迂折。如郝氏孫氏之說,於首句順矣,但郝說無子柳之答,似疏;孫說于首句之子柳全失照應,更。且皆以兩「其妻」為「兩人」,亦不協。四說之中似成說較直捷,然終以「學」字未安為難通耳。大抵檀弓係高才人手筆,不肯為旨明辭順之文,故時似脫略,其義卒難通曉,解者各竭所見以求之,而終不可盡通,則非解者之故,乃作者之故矣。然于此亦正見古文之妙。鄭氏以此章「魯人」為「魯鈍之人」,尤鑿。上「邾婁考公」章猶為「男子」,此則「婦人」難這以知禮,豈亦以魯鈍論耶?蓋檀弓必魯士所作,以魯為知禮之國,故特舉此婦人亦較勝於男子,為「衣衰繆絰」之重服,而不為「繐衰環絰(「絰」字,原誤作「經」,今逕改。)」之輕服也。(卷一八,頁三三—三四)

樂正子春之母死,五日而不食。曰:「吾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惡乎用吾情?」

 鄭孔以「樂正子春之悔」為「悔其不以實情,勉強而至五日」,似非語氣,當以「悔其不能如曾子七日」之說為是。(卷一八,頁三五)

歲旱,穆公召縣子而問然,曰:「天久不雨,吾欲暴,而奚若?」曰:「天則不雨,而暴人之疾子,虐,毋乃不可與?」「然則吾欲暴巫,而奚若?」曰:「天則不雨,而望之愚婦人,於以求之,毋乃己疏乎?」「徙市則奚若?」曰:「天子崩,巷市七日;諸侯薨,巷市三日。為之徒市,不亦可乎。」

 此附會左傳僖二十一年「公欲焚巫、」之事。(卷一八,頁三六)

孔子曰:「衛人之祔也,離之;魯人之祔也,合之,善夫。」

 鄭孔以「祔」為「合葬」,以「離之」為「有以間其中」,以「合之」為「合葬兩棺置中」,皆似臆說。陳用之曰:「衛之俗有存于殷,魯之俗一本于周。殷之所尚者尊尊,故凡昭穆之附於廟者,離之而不親;周之所尚者親親,故凡昭穆之附於廟者,合之而不尊。」按:此說雖辨,但昭穆既附廟,又何以離之?義亦未允,當闕。(卷一八,頁三七—三八)

王制

 說者多以周禮、王制、孟子三書並言,為之較量異同,此無識之士也。乃有信周禮疑王制,甚至有信周禮、王制疑孟子者,尤無識之甚者也。王制非周禮可比,孟子又非王制可比;出于王莽、劉歆之書,寧足敵漢文令博士所集之書;漢文令博士所集之書,又寧足敵孟子之書耶?又曰:「王制所言皆周制也,其與孟子異者,以其故易孟子之文故耳;其與周禮異者,則以周禮本非周制也。」鄭氏解王制,盡舉而歸之于夏、殷;朱仲晦解孟子,則又以其與周禮、王制異,而疑之而闕之,何哉?

 按:史記封禪書云:「文帝使博士諸生剌六經作王制。」唐陸氏、孔氏皆謂出盧植所云,未悉其由來也。

 「王制雖採剌群言而成,然其中之文有同有異,其義有得有失。」茲特詳為明辨云。(卷一九,頁一—二)

王者之制祿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

 按:周室爵祿之制,孟子有之,然謂:「諸侯去籍,僅聞其略。」漢博士去孟子又數百年,且經秦火,豈反得聞其詳?此義固夫人知之矣。故其言「爵祿」,大率依倣孟子,其與孟子異者耳,非有他義也W,愚必以孟子為正,為之詳別其下,然其所以與孟子異者,皆是欲避雷同之,知此可盡免紛紛之疑矣。

 此取孟子之文而小異之也。孟子曰:「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王制去「天子」分「分」「男」為二,亦凡五等。孟子曰:「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孟子言「臣」,王制言「諸侯臣」;孟子連「君」為六等,王制去「諸侯」為五等,凡此皆與孟子異也。然上何以不連言「天子」合「子男」為五等,而「諸侯臣」之爵,即「王臣」之爵,下何以不言「王臣」,而言「諸侯臣」?且以不連言「諸侯」為六等?也。然而W其如此者,所以避雷同之辭異則義亦異,而是非出焉矣,故必當以孟子為正。

 今按:後儒解此節,牽合王制以從孟子者,曲說也;反以王制為正者,悖見也。如孟子首言「天下之爵」,列「天子」與「君」亦為一位,以見先生制爵與群臣共天下而不自私之心,今去之,則失其義矣。陳用之曰:「此言制爵之法。孟子言班爵之法,制出于天子,故不必言天子,班首于天子與君,故兼天子與君言之。」按:「制爵」即所以為「班」,「班」即出于所「制」,「班」「制」二字有何分別?此曲說也。徐伯魯曰:「天子制禮,君與臣異,則王制為長。」,此悖見也。又如孟子以「子男」同祿,故亦同爵,曰「同一位,列為一等」,王制分為二等,未免近混。方性夫曰:「孟子以『子男』合為一,此則離為二者,蓋彼所言者,位之等;此所言者,名之等。」按:孟子言「一位」,此不言者,文從省耳,安得泥孟子「位」字,而于此添一「名」字乎?此曲說也。又如王制不言「王臣」之爵,言「諸侯臣」之爵,下又言「王臣」之祿,前後參差,亦較孟子為疏。孔氏曰:「王朝之臣本是事王,今王制統天下,故不自在其數,謂制統(「制統」,原誤作「統制」,今逕改。)天下之君及天下之臣,取君臣自相對,故不取王臣也。」按:先有王臣而後有天下之臣,若不取王臣,何以通明爵制?且下言「王臣」之祿,何以又不取君臣相對乎?周希聖曰:「王朝之臣入則為公卿,出則為公、侯、伯、子、男,而其祿又同,故言五等之,君則兼之矣。」按:「出」「入」本無常法,非可舉以為論爵祿之制,內外相維安得云「言外則兼內」乎?此皆曲說也。(卷一九,頁七—九)

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

 此取孟子之文而易「地」字為「田」字也。孟子曰:「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達于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今王制取其文而易「地」字為「田」字,亦所以避雷同也。

 陳用之謂:「祿以田為主,以其制祿,故雖地亦謂之田。」此解近之。乃有好為穿鑿者,實以「田畝」為解,如:陳可大則與孟子全異矣;季明德且以孟子之「地」而亦為「田」矣;葉少蘊又牽合乎周禮矣,皆足惑世,故辨之。陳氏曰:「天子以下,皆言田而不言地者,以地有山林、川澤、原隰、夷險之不同,若限以地里,而不計田里,則井地不均,穀祿不平矣。」按:後章言「田」之實數,曰「山陵林麓川澤溝瀆城郭宮室塗巷,三分去一」,不知此所云「天子之田千里者」,已三分去一乎?抑未乎?如未三分去一,則「天子之田」僅為六百餘里,而不得謂之千里;既謂「實田」,必已三分去一矣,則「天子之地」又為一千三百餘里,而不得謂之千里。若是,不與孟子之文全相剌繆乎?且「井地不均,穀祿不平」,為有國者禁毫強兼併而言,若先王畫地分封之初,豈為是乎?又曰:「田數有二:分田之里以方計,如方里而井是也;分服之田以袤計,如二十五家為里是也。」不知此云「天子之田」者,以方計耶?以袤計耶?季氏曰:「三分去一之說本王制,然考之孟子:『天子之制,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諸侯。』則畿內天子之地當實田,田既損除,用必不足。故王制于此亦言方千里云云,而不言地。」按:此謂孟子之「地」當為王制之「田」者,屈孟子以從漢儒,殊為悖妄。且千載而下,重代古人憂乏用,又可笑也。葉氏曰:「周官大司徒言『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下至諸男,猶方百里』,與此制異者。周官合山林川澤而言,則謂之『地』;王制止于可食之地,則謂之『田』。以其地方五百里,而去山林川澤,取其可食者半,則是附庸在其中;以其田方百里皆可食之地,而山林川澤不在焉,則是附庸在其外。由此觀之,周公斥大九州之界,公侯之國蓋有增多附庸,而百里、七十里、五十里之制亦無增損,然百里、七十里之國其大足以兼附庸,五十里之國小不足以兼附庸。故司徒之職言『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是去山林川澤而其一,應于實封五十里;『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其食者四之一』,乃止于二十五里,不應實封之數,何也?則疑諸男為附庸之國,此周司徒所以列于殷以備五等,而其實則附庸也。」按:此說竊周禮司徒先鄭之註,最為牽合無理据。云五百里去山林川澤可食者半,則為二百五十里,附庸在其中,除應得一百里,附庸乃有一百五十里,不幾末大于本乎?又謂諸子地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固合五十里之數,然王制諸男亦五十里,周禮則一百里,如其四分之一,僅得二十五里,又不合于五十里之數,于是疑周禮為附庸,然終以王制明分子男與附庸,則謂王制諸男為殷禮焉。嗚呼!豈有王制公侯伯子皆言周,而男獨言殷乎?即三尺之童亦知其謬矣!已上三說皆誤,以「田」字實作「田畝」解故至此。然則實王制偶易孟子之一字使然耳,君子立言固不可不慎哉。

 若鄭氏之說,則又異是。其言曰:「此地殷所因夏爵三等之制也。殷有鬼侯、梅伯,春秋變周之文從殷之質,合伯子男以為一,則殷爵三等者,公、侯、伯也。異畿內謂之『子』。周武王初定天下,更立五等之爵,增以『子』『男』,而猶因殷之地,九州之界尚狹也。周公攝政致太平,斥大九州之界,制禮成武王之意,封王者之後為公,及有功之諸侯,大者地方五百里,其次侯四百里,其次伯三百里,其次子二百里,其次男百里。」按:鄭解王制皆以與周禮不合,故執周禮之說而以王制為殷禮,此其謬之始見者也。其謂夏殷爵三等者,元命苞云:「周爵五等,法五精;春秋三等,象三光。」說者因以為文家爵五等,質家爵三等。又禮緯含文嘉云:「殷爵三等,夏亦三等。」皆緯言不經之說。疏駁緯書為不可用,可為有見。又引武成「列爵惟五,分土惟三」,以證鄭(「周」字,原誤作「鄭」,今逕改。),武王初定天下之說,則誤。蓋鄭不見古文也。又謂「殷爵惟公侯伯三等」,然以殷有箕子、微子,則曰:「異畿內謂之子。」不審何以知「子屬畿內采地之爵」乎?即曰「屬之畿內」,何以遂不得列于公侯伯乎?又桓十一年,公羊傳云:「鄭忽何以名伯子男一也?」何休云:「春秋變周之文從殷之質,命伯子男以為一。」何休之說亦屬乖違。若公羊之意本謂合「伯子男」皆稱「子」,此自成說。鄭引證之意,乃是謂合「伯子男」皆稱「伯」,說同而義不同,不可通矣。鄭本欲執周禮「五等之爵」「五等之土」為主,而以王制為殷制,然王制「土為三等」與周禮異,「爵為五等」與周禮同,于是介于殷與周之間,而曰:「武王初定天下,更立五等之爵,增以子男,而猶因殷之地,九州之界尚狹也。」如此乃得伸其周禮之說,其用意可謂巧矣。豈知周公于武王相去幾何?而遽能斥大武王時地界,使百里而為五百里,七十里而為三百、四百里,五十里而為百里、二百里,雖稚子亦不信之矣。王介甫曰:「王制封國三等,古者九州之地以及四海之內莫不各有君長,苟斥而大之,而增百里至五百里,則所絀廢削滅非一國也,此于人情似不合也。且孟子之言何可廢也?孟子之言乃與魯人之言不同,此時魯已不知其始封之大小,又子產一同之言與孟子合,則五百里之言亦不足信也。」按:介甫本信周禮以致誤天下,此亦能辨之,則周禮之荒誕為何如,又足哂也。(卷一九,頁一二—一六)

天子之三公之田視公侯,天子之卿視伯,天子之大夫視子男,天子之元士視附庸。

 此取盂子之文而與之皆差一等也。孟子「天子之卿受地視侯」,此言「視伯」;孟子「大夫受地視伯」,此言「視子男」;孟子「元士受地視子、男」,此言「視附庸」,然皆當以孟子為正。孟子不言「公」者,巳將「公」屬于五等,而不屬于六等。周初「上公」皆出封,其在內者,不過留相王室,故不言也。若言「公受地視公」,亦失言之法矣。「附庸」既不達於天子,自不列天子「公侯伯子男」四等之內,故曰「元士受地視子男」。若曰「視附庸」,則天子班祿于天下者凡四等,而班祿于王朝者反五等,何其參差不倫乎?要之王制以「天子之卿視伯,大夫視子男,元士視附庸」,如此則內外齊等,孰不知之不知孟子以「卿之宜視伯者」而「視侯」,以「大夫之宜視子男者」而「視伯」,以「元士之宜視附庸者」而視「子男」,以「中、下士視附庸」自不言可知,皆升一等為言者。蓋天下之勢,在外者恆易重,在內者恆易輕,惟以此制祿則內外常得其平,且使內者亦樂于出,外者不憂于入,而人情亦均矣,此內外相維之正法。若夫為「強幹弱枝」之說,以機權測聖心者,猶未足語此耳。自平王以後,外之勢日重,內之勢日輕,尾大之勢成,而王室寢微矣,然後知先王之制為不可易也。嗚呼!漢之博士諸生似未喻此,又奚怪夫後世之儒?反是王制而心疑孟子哉!

 其曲解此文以合孟子者有三家:陳用之曰:「周官有卿而無三孤與上大夫,是孤與上大夫同為六卿。故上大夫之為卿,則受地不過七十里,此王制所謂『天子之卿視伯』也。孤之為卿,則受地有至于百里,此孟子所謂『天子之卿受地視侯』也。孟子又曰『大夫受地視伯』者,言『上大夫』也。『附庸』雖不能五十里,總大率而言之,亦可謂之五十里,此所以或言『元士視子男』,或言『元士視附庸』。」按:王制本言「卿」,今必改為「大夫」,以湊合孟子「大夫視伯」之說;孟子王制本同言「附庸不能五十里」,今必曰「亦可謂之五十里」,以湊合孟子「元士視子男」之說。嗚呼!何其妄與?葉少蘊曰:「入而與王論道為三公,出而居六卿則為大夫,是公卿大夫士固有相同者也。故三公與六卿其田同視公侯,卿與大夫其田同視伯,大夫與元士其田同視子男及附庸。」此說合「公卿大夫」而為一,益混。陸農師曰:「此與孟子所言各差一等,非不同也。孟子言『受地』爾,蓋天子之卿之田視伯,即受地視侯,他放此。」按:謂「視伯即視侯」,是以上所言「公侯田方百里者,三分去一,而為田七十里也。」然記文均一言「田」,此既以「天子之三公之田」為「實田」,上何得又以「公侯田方百里者」為「非實田」耶?(卷一九,頁一八—二○)

制:農田百畝。百畝之分:士農夫食九人,其次食八人,其次食七人,其次食六人,下農夫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祿以是為差。

 此取孟子之文也。孟子分「上」「上次」「中」「中次」「下」為五等,此但以「上」「次」「下」為五等,所以避與孟子雷同也,然而稍混矣周禮則為三等,與此又異,所以避與孟子、王制雷同也。孔氏強執周禮以解曰:「司徒上地家七人,中地家六人,下地家五人,凡三等。鄭註云:『自二人至十人為九等。一家男女七人以上,則授之上地,所養者眾也;男女五人以下,則授之下地,所養者寡也;止以七人、六人、五人為率者,舉中而言也。』如鄭言,上地家七人者,謂中地之上家;六人者,謂中地之中家;五人者,謂中地之下;以此推之,下地之上家四人,下地之中家三人,下地之下家二人,則上地之上家十人,上地之中家九人,上地之下家八人,是有九等。此經地惟有五等者,大司徒所云『農夫授田實有九等』,此經據準庶人在官者之祿最下者五人,故從上農夫至五人而已。」按:鄭註周禮三等附會為九等者,欲以包孟子、王制之五等而陰合之也。其為說固謬,孔氏又引周禮鄭註以釋王制,是承其謬也。陳用之又承之而為說曰:「周官『上地家七人,中地家六人,下地家五人』,則農夫之差三等而已。此則五等者,先王之于民,養之欲其富,保之欲其庶,故家七人者,必授以九人之上地;家六人者,必授以七人之中地;下地則以地稱人而巳。」如其說,下地家五人者,亦當授以六人之中地矣,然于五人之下地,推說不去,則曰「以地稱人」,其辭遁如此。又曰:「鄭氏謂『自二人以至于十為九等』,則是『二人』『三人』『四人』,下地之三等也;『五人』『六人』『七人』,中地之三等也;『八人』『九人』『十人』,上地之三等也。孟子、王制舉『上中地』而不及『下』,周禮舉『中地』而不及『上』『下』,然周禮言『上地』『中地』『下地』,而孟子、王制或言『上次』『下次』,孟子無下次。或言『上』『中』『下』,王制「上」「次」「下」。是九等之地在其中矣,孰謂各舉其偏哉!」此說既屈孟子、王制以從周禮,又屈孟子、王制、周禮以從鄭註。噫!禮書之言其悖如此,誤世者不淺矣!(卷一九,頁二二—二四)

諸侯之下士視上農夫,祿足以代其耕也。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卿,四大夫祿;君,十卿祿。次國之卿,三大夫祿;君,十卿祿。小國之卿,倍大夫祿,君十卿祿。

 此取孟子之文也。于孟子「大國」一段,從卑逆敘至尊,而田祿之積者愈明;于孟子「次國」「小國」二段,刪繁併歸于簡,而卿祿之異者特著,大見手法必如是之避雷同而後乃可也。程正叔曰:「孟子之時去先王未遠,載籍未經秦火,然而班爵祿之制巳不聞其詳,令之禮書皆掇拾于灰燼之餘,而多出于漢儒一時之附會,奈何欲盡信而句為之解乎?」愚謂「謂王制不必句為之解」是已,然諸儒之執周禮以解王制者可不辨乎?屈孟子以從王制者更可不辨乎?必芟除其謬說,而後王制之真面目見矣,王制之真面見,而後亦可不必句為之解矣。又曰「已上皆王制取孟子之文」,愚謂既有孟子,則王制之言可廢。(卷一九,頁二六—二七)

次國之上卿,位當大國之中,中當其下,下當其上大夫。小國之上卿,位當大國之下卿,中當其上大夫,下當其下大夫。

 此取左傳成三年,臧宣叔之言也。按:上云「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此又有「中卿」「下卿」之名,與上「諸侯之臣,五等」抵牾。又其言「小國有上、中、下卿」,亦與下「小國:二卿」牴牾也。(卷一九,頁二八)

其有中士下士者,數各居其上之三分。

 鄭氏曰:「謂其為介,若特行而並會也。」黃叔暘駁之曰:「士皆有職,豈有為介而行,空國而出乎?」是矣。鄭又曰:「此據大國而言,大國之士為上,次國之士為中,小國之士為下。士之數,國皆二十七人,各三分之,上九,中九,下九。」孔氏疏以為「各居上三分之二」,胡邦衡駁之曰:「先儒謂『居上三分之二』,據經只云『居其上之三分』,並不云『三分之二』。又前云『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豈亦是大國士為上,次國士為中,小國士為下。」亦是矣。然其為說曰:「士之數,各二十七人,三分之,上士之數居大半,中士、下士之數各居上士之三。」亦非也。後章「三等侯國」皆云「上士二十七人」,如其說,不與後相違背乎?方性夫曰:「言三等之國,止曰『上士二十七人』,則知中、下之士,諸侯之國或有或亡矣。故以其有言之,其有者,一有一亡之辭也。三分者,三分而等之也。上士二十七人,中、下之士與之為三分焉,則合焉而八十一士矣。『數各居其上之三分』,猶言各與上為三分也。」按:上云「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何得云「或有」「或亡」?且以「各居其上之三分」為「各與上為三分」,語義亦不協。陸農師曰:「後言『上士二十七人』,未有中士、下士之數,故此言之『三分』,分字讀如去聲,謂若上士二十七人,則中士、下士各八十一人。」此說似可通,然天子之中、下士其數不知幾何?記文未詳「天子中、下士之數」,反詳「侯國」,終有未曉。(卷一九,頁二九—三○)

天子之縣內,方百里之國九,七十里之國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國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國;名山大澤不以鸐,其餘以祿士,以為間田。

 此一章三段,「凡四海之內」一段為畿外,「天子之縣內」一段為畿內,「凡九州」一段總結之。自註疏而下,諸儒所解致為繁多,如牛毛繭絲不易析理。大抵鄭氏執周禮之說,而以畿外一段為殷制,畿內一段為夏制,其說固非矣。諸儒多駁鄭而或以為皆三代地制,又或執周禮之說以強通為周制者,亦非也。然諸儒止知駁鄭,後儒又止知駁前儒,反不察記文之是非,則是循其流而忘其源也。今先取諸儒駁記文之說節錄之,而附以鄙見于後,以俟來哲之參稽云。王介甫曰:「九州之地今可以見,若皆以為國,則山川沮澤不可以居民,獨立一君,孰為之民乎?此蓋去古久遠,書籍散亡,自孟子時已不得周家班爵祿之詳,況于焚書之後,漢文之世乎?」楊敬仲曰:「公羊說殷三千諸侯,周千八百諸侯;孝經說亦云周千八百諸侯,此或據古志而云。漢博士求其說而不獲,遂為之說曰:『四海之內九州,州方千里。州,建百里之國三十,七十里之國六十,五十里之國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國。八州,千百八十國。』又『天子之縣內,方百里之國九,七十里之國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國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國。合為千七百七十三國。』以應周千八百諸侯之數。」又曰:「諸侯之建不知其所自始。人群生天地之間,皆有血氣,不能以無欲。欲則爭,爭則圖,鬥則傷,傷則殺。其天地之美,稍公且正者,則足以服其比鄰,比鄰歸之凡百取平焉。則五有長,十有長,百有長,千有長,其德愈大,所服愈廣,是故有小國之君,有大國之君。其為君為長者,地醜德齊莫能相尚,其間有聖人出焉,舉天下咸歸服之,是為帝為王。夫所謂為君為長者,皆諸侯也,大小多寡之數,豈得而預定?既弗克預定矣,則又豈能新立法更易之、增損之,以合王制所言之數耶?雖有更世易代,武王克商,滅國五十爾,餘率因其舊,則周所封建亦不多矣。」朱仲晦曰:「封國之制,漢儒之說只是立下一箇算法,非惟施之當今不可行,求之昔時亦有難曉。且如九州之地,冀州極闊,河東、河北皆屬焉;雍州亦闊,陝西五路皆屬焉;若青 徐豫則疆界有不足者矣。設如夏時封建之國至商革命之後,不成地多者卻其國以予少者,如此則彼必不服,或以生亂。又如周王以原田與晉文,其民不服至于伐之,蓋世守其地不肯遽從他人。」又曰:「建國必因山川形勢,無截然可方之理。」石梁王氏曰:「天子縣內以封者,或三分之一,或半之,又除山川城郭塗巷溝渠,則奉上幾何?」李氏曰:「此以九州千七百七十三國,未必皆實數也。故春秋之世見于經者九十餘國,而吳楚與焉,疑其無如是之多也。」按:已上諸儒之說,猶皆未得要領也。記文所言地理之數,頗為錯雜不齊,周章無定,今欲斷其事理之是非,必先考求其文義,文義得而事理之是非自見矣,亦可不必辨矣。「凡四海之內」為一段,「天子之縣內」為一段,其篇末記者亦作兩段,文自釋之。今必合篇末之文併論,而後此兩段之文可明,學者合前後觀之可也。「凡四海之內」一段言畿外八州之制。天下九州,王畿居中,其外八州,州各方千里;畫為百區,區方百里,是為方百里者百。此以開方之法推之,千里合之萬里,所謂百里開方者也。封公侯方百里之國三十,去三十區,尚餘七十區,是方百里者七十也。此下伯子男之國,又變言此七十區為區方千里,此以再倍開方之法推之,千里合十萬里,所謂千里開方者也。伯七十里之國,開方四百九十里,一區建七十里之國二,尚餘二十里;凡六十國,共去二十九區四十里,尚餘四十區六十里。此餘數仍以百里開方者言。子男五十里之國,開方二百五十里,一區建五十里之國四,凡百二十國,共去三十區,尚餘十區六十里。此餘數仍以百里開方者言。以是為附庸間田。「天子之縣內」一段,言畿內一州之制。百里之國亦以百里開方者言,七十、五十里之國亦以千里開方者言,今按:記者之言所以如此者何也?蓋其意謂以「地」言,則禹貢之「九州」,孟子「海內之地」,方千里者九,其數固不可增減矣。以「祿」言,則孟子「天子千里,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四等之地」,上既取而述之,其數亦不可增減矣。以「國」言,則當時古志有周千八百國說見鄭註。又欲合之而不可少矣。于是欲以「四等之地」,分之于九千里之中,釐而為千八百國之數,然誠有所甚難計數,推之是必畿外八州,每州為二百一十國,畿內一州為九十三國,如是乃得千七百七十三國之數。既得千七百七十三國之數,而其于千八百國之數亦所差無幾,而可合其說矣。故其謂畿外每州千里,凡百里之國三十,七十里之國六十,五十里之國百有二十,大國少而小國多者,亦欲便于以一州為有二百一十國也。然而猶有所不能合,何則假如開方之法,千里而為萬里,從橫四達盡之矣,此恆法也。使皆以此言之,則百里之國三十,去三千里矣;七十里之國六十,去四千二百里矣;五十里之國百二十,去六千里矣,如是共有一萬三千二百里,其數且溢于萬里之外,更于何處得有餘地可為附庸間田耶!于是不得已,又以七十、五十里之國,以再倍開方之法言之,千里而為萬里,萬里而為十萬里焉,以是參錯其間,使地不增而自多,里不減而各足,而寔則縮小之以湊合其正餘之數。至三等所餘之地,既于「百里之國」下曰「其餘方百里者七十」,是以百里開方者言矣。七十、五十里之國之餘地,不便更以千里開方者言,故亦同百里之國云,作者之意如此。雖然試以實數稽之,公侯之國固各得百里矣;伯七十里之國,二國合于百里之內且有餘焉,于是三分中除去一分,寔得四十六里有奇;子男五十里之國,四國合于百里之內,是于十分中除去其半,寔得二十五里。若然,伯國尚不及子男之數,子男僅得其半且不及附庸之數,大國自多,小國愈少,名存寔亡,斯豈先王分封之意乎?且均此地也,何以倏而十倍之數算?倏而以百倍之數算?又倏而仍以十倍之數算?如是之錯雜不齊,周章無定,是其徒事巧于紐合,而不顧其說之荒誕也。諸儒作文為解者,既昧于此,其能疑而辨者,固不為無見,然終不知其所以然,猶之乎弗得也。今察出記者之意昭昭如是,則其言之不足為典要明矣。而自註疏以下紛紛爭主為何代之制者,不亦可以群息其喙哉!(卷一九,頁三四—四○)

天子百里之內以共官,千里之內以為御。

 「百里以供官」則過約,「千里以為御」則過侈,皆非允當。(卷二○,頁一)

千里之外,設方伯。五國以為屬,屬有長。十國以為連,連有帥。三十國以為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國以為州,州有伯。八州八伯,五十六正,百六十八帥,三百三十六長。八伯各以其屬,屬於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為左右,曰二伯。

 王制皆刺群言而作,前後所言不必符合,如上言畿外「公」「侯」「伯」「子」「男」,此言「屬長」「連帥」「卒正」「州伯」,不知又本何書而云?故絕不相同。陳用之曰:「古之官,有常名,有異名,外而『公』『侯』『伯』『子』『男』,此常名也;及寄以連屬之法,則為『屬長』『連帥』『卒正』『州伯』,此異名也。」此曲說,不足辨。然「州伯」「二伯」則有之,曲禮「九州之長,入于天子之國曰牧」,即此「州伯」也;「五官之長,曰伯」,即此「二伯」也。又詩周南召南及公羊傳「自陝而東,周公主之;自陝而西,召公主之」之說,即此「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左右,曰二伯也」。鄭氏以「州伯」屬殷,謂「唐虞及周皆曰牧」,又以「二伯」屬周。其謂「周曰牧」者,據周禮云「八命作牧」也;其以「二伯」屬周者,據周禮云「九命作伯」也。若然,則以殷之州伯屬于周之二伯,斯可矣?不為笑資乎?(卷二○,頁三)

千里之內曰甸,千里之外,曰采曰流。

 按:禹貢「五日里甸服,五百里侯服,五百里綏服,五百里要服,于百里荒服」,是謂「五服」。洛誥(按洛誥無「五服」之文,「五服」在得誥。)有「侯」「甸」「男邦」「采」「衛」,亦謂「五服」。夏周服數之可徵信者惟此。周禮職方氏以洛誥「五服」增「蠻」「夷」「鎮」「蕃」為「九服」;又大行人易「蠻服」為「要服」,以「夷」「鎮」「蕃」為「九州之外,世壹見」,其餘「六服」每歲壹見,故又有「六服」之名,悉不足據。此云「千里內曰甸,千里外,曰采曰流」,「甸」「采」見于禹貢、洛誥,「流」則未聞。其餘服又皆無之,此或出他書,或文有脫誤;皆不可知,可置勿論,而諸儒必欲附會牽合之,甚無謂也。其執禹貢以解者,鄭氏曰「流」:「謂九州之外。禹貢荒服之外,三百里蠻,二百里流。」陳用之曰:「『采』則禹貢所謂『侯服之百里采』也,『流』則禹貢所謂『荒服之二百里流』也。『侯服』近,故舉其內者,則凡服之在內者可知。『荒服』遠,故舉其外者,則凡服之在外者可知。」劉原父曰:「此據『綏服居中』而言。『內千里』『外千里』,則五服可知。『采』亦當作『菜』,聲誤也。」劉孟治曰:「荒服之內有流。王制自千里之『甸』直言及于二千里之『流』。」其執周禮以解者,孔氏曰:「千里之外,謂規方千里之外,若于王城五百里之外,以殷制言之,中國方三千里耳。采取美物故曰采,周則王畿之外,面別三千里采取美物,則大行人六服所貢物是也。」馬彥醇曰:「均是采也,而周官之于貢,有祀、嬪、器、幣之異者,有遠近之差也。」已上諸說皆于本文毫無交涉,可不辨自明,載之以見牽附之謬耳。又陳可大曰:「尚書之于六服,或言『侯』『甸』而不及『采』『男』『衛』,或言『侯』『甸』『男』『衛』而不及『采』,與此『甸』『采』『流』同。」按:尚書敘事之文,故可略舉以為說,記文摭述典故,安得亦爾?此又曲說也。(卷二○,頁六)

天子: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

 鄭氏曰:「此夏制也。明堂位曰『夏后氏官百』,舉成數也。」按:鄭以周官三百六十,故不謂之周明堂位;殷官三百,故亦不謂之殷,而獨謂之夏。不知彼言「百」,此言「百二十」,而猶曰「舉成數」,謬矣。石梁王氏曰:「唐虞稽古建古惟百,夏商官倍。註獨引明堂位謂『夏官百』,非也。」按:尚書周官乃偽書,不足據。且鄭未見,尤失考。

 按:「三公」之名見于老子,「九卿」之名見于考工記。周禮不列「三公」正職,惟散見之文中。尚書周官列「三公」于「六卿」之前,其「九卿」則周禮、周官皆無之,而「六卿」則王制又無之,是「九卿」者,或當為周制也。以周禮、周官皆偽,而考工記乃周時之書也。後儒皆不識「九卿」主何官?或謂合「三少」「六卿」為九。「三少」「六卿」見于周禮、周官,皆不足據。又「司徒」「司馬」「司空」即三公也,不可又列于「六卿」,說詳下節及古文尚書周官。(卷二○,頁七—八)

大國三卿皆命於天子,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次國三卿,二卿命於天子,一卿命於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小國二卿皆命於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

 按:前章云「小國之上卿,位當大國之下卿,中當其上大夫,下當其下大夫」,則是小國亦有「上」「中」「下」之卿,此云「小國二卿」,與前牴牾。後章云「小國之卿一命」;此云「皆命于其君」,與後牴牾。蓋博士汎乘禮文為之,故其言不同如此。鄭氏曰:「小國亦三卿:一卿命于天子,二卿命于其君。此文似脫誤耳。」鄭之意則不因與前後牴牾而云,蓋執周禮言之也。「太宰職:設其參,傅其伍」,「參」謂「三卿」,「伍」謂「五大夫」,小國亦同,故曰「小國亦三卿」也。「大司馬……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國」字,原誤作「卿」,今逕改。)一軍,皆命卿為之」,故曰「一卿命于天子」也。若是,則據周禮以改禮記,益妄矣!又其于上段「天子三公」既言「夏制」,此處不得再言「周制」,故亦不言為何代制,而孔氏不喻鄭意,反從更之以為夏制。蓋以上段「天子三公」,鄭云「夏制」,又以下段「大國之卿,不過三命」,亦不合周禮故也。然又曰:「冢宰云:『設其參,傅其伍。』鄭云:『參謂三卿,伍謂五大夫。』周禮五等國,悉三卿,五大夫,二十七士,與此同。且曾子問是明當時周法而云『國家五官』,則五大夫。」觀孔此說則又不能堅其為夏制之說矣。其矛盾又如此。吁!鄭孔過信周禮,即此以觀兩人周章回惑之狀,亦可想見矣。又鄭云:「或者欲見畿內之國二卿與?」此則無聊遷就之辭耳,而宋儒乃以為實然。李氏曰:「畿外舉大國、次國以見小國,畿內舉上卿以見大夫。」陸農師曰:「小國二卿皆命于其君,此非脫誤,著畿內之國二卿耳。上言畿外,下言畿內,亦互相挾。」此二說殆又揚鄭之波也。又曰:「崔氏曰:『大國三卿者,依周制而言,謂立司徒兼冢宰之事,立司馬兼宗伯之事,立司空兼司寇之事。』故左傳云『季孫為司徒,叔孫為司馬,孟孫為司空』,此是三卿也。」以此推之,故知諸侯不立「冢宰」「宗伯」「司寇」之官也。大夫何以五人?謂司徒之下置小卿二人:一小宰,一小司徒;司空之下置小卿二人:一小司寇,一小司空;司馬之下惟置一小卿,小司馬也。故何休註公羊云:「古者諸侯有司徒、司空、上卿各一,下卿各二,司馬事省,上、下卿各一。」愚按:何休又註公羊年公羊傳云:「天子有大司徒、大司馬、大司空,皆三公官名也;諸侯有司徒、司馬、司空,皆卿官也。」其說是第不能通其說于「九卿」「五大夫」之下,故註襄十一年,又有此說,而崔氏從而附會之,悉臆說也。蓋「天子三公」為「司徒」「司馬」「司空」,「九卿」即如王制所言「大宗」「大樂正」「司寇」,及曲禮所言「六大」「五官」之類。若冢宰則三公兼之,諸侯三卿亦「司徒」「司馬」「司空」,五大夫亦如上所言「九卿」諸官,但今不可明考。其「小國二卿」,「五大夫」以二司屬二卿,餘一司亦大夫為之,不然三司當缺何一司乎?太抵「公」「卿」「大夫」是「爵」,「三」「九」等是「數」,「司徒」等是「官」,爵數自是爵數,官名自是官名,凡司徒以下之官,天子有之,諸侯亦有之,大國諸侯有之,小國諸侯亦有之,不若是,諸侯無以為國矣。第其爵數則有異耳。自周禮以「冢宰」「司徒」「宗伯」「司馬」「司寇」「司空」平列為「六官」,而古文尚書周官因襲其說,至今遂不可動搖矣。又周官以「三公」列「六官」之前,不知「三公」即「司徒」「司馬」「司空」,安得又為「六官」乎?牧誓有「司徒」「司馬」「司空」,即諸侯三卿,後人第見侯國之官止于此,所以又有諸侯無「者也。吁!周之官制散佚于他經傳間有可考者=傳=冢宰」「宗伯」「司寇」之說,皆是以,而自偽周禮、周官一切浠亂之,古義淪亡,世人之耳目蔽錮久矣。其說並詳古文尚書周官。又曰:「此文所言諸侯卿大夫似合周制,但謂『小(「小」字,原作「二」,今逕改。)國:二卿』與上『小國之上卿』一段,謂小國有三卿者,原自牴牾。有謂大國三卿皆命;次國二命一不命;小國二卿皆不命。」夫諸侯之臣皆王臣,合則皆命,何獨以小國而不命?又何獨以次國而一命一不命?尤不無可疑。宋儒曲解之,有謂:「受命于天子為隆,受命于其君為殺。」不知所謂「隆」者,隆大夫乎?抑隆諸侯乎?自必曰:「隆諸侯也,以其大國皆命而知之也。」然如是,則天子得以操其權,掣其肘,反不若小國之黜陟自由矣。命是爵命,固非,天子擇其人,然用其人則必請命于天子,黜其人亦然,故曰:二國不得黜陟自由。豈可謂之隆乎?因此又有謂「控制大邦,優假小國」者,然聖人立制之初,必不以機權待下如此也,皆非確義。(卷二○,頁八—一二)

天子使其大夫為三監,監于方伯之國,國三人。

 据「方伯」者,天子選于二百一十國之中而任之也。其德隆,其位尊矣。乃以三大夫監之何與?按:書序大誥有「三監」之說,舊以為管蔡霍監武庚,此得無取而附會為說耶。(卷二○,頁一四)

天子之縣內諸侯,祿也;外諸侯,嗣也。

 「縣內諸侯」世祿而不嗣位,「外諸侯」得嗣位。鄭氏分「縣內諸侯」為「賢」,「外諸侯」為「有功」,其說是。但「縣內諸侯」止屬「卿大夫」言,復云「大夫不世爵」即此,且單言「大夫」不言「卿」矣。孔氏乃謂「畿內公卿大夫」,非也。公爵非有大勳勞者不得為,如周召為公,雖皋相王室,自有封國,子豈不嗣乎?但記文內外諸侯之稱義本不甚明,所以郝仲輿疑之曰:「畿內諸侯不得賜爵,畿外諸侯享國繼世,是使內臣不如外臣也。如謂內諸侯不皆賢,外諸侯豈盡賢乎?」苟不得斯旨,鮮有不如郝氏之疑者矣!又如內官世祿,外官世爵,先王不過揆天下之理與勢使之,初不能盡計其後之流弊也。而後儒於內諸侯不得世爵,必舉春秋「譏尹氏、武氏仍叔」為說,謂「卿既世襲,權移于下,馴至三家專魯,六卿分晉,則內諸侯不世官之制,先王防微杜漸之意深矣」。不知此僅見得一邊,若春秋以後,外諸侯侵卻王室以底于亡,不又是先王之耶!宋儒解禮全務膚辭蔓衍,而不歸于理,率此類也。(卷三○,頁一六—一七)

制:三公一命卷,若有加,則賜也,不過九命。次國之君,不過七命。小國之君,不過五命。「卷」音「●」,古本反。

 鄭氏曰:「虞夏之制,天子服有日月星辰。周禮曰:諸公之服,自袞冕而下,如王之服。」按:記文云「三公一命卷」者,謂公本八命,加一命,則服袞也。故周禮司服襲之曰:「公之服,自冕而下,如王之服。」鄭因信以為周制,其又云「虞夏之制,天子服有日月星辰」者,蓋因典命有「上公九命(「命」字,原作「章」,今逕改。),衣服(「服」下原衍「章」字,今刪。)皆以九為節」,故以「虞十二章之制」,去「日月星辰」,杜撰為 「九章」以合之,其說最為乖謬,世儒巳多不信而辨之,不更詳贅。

 按:記文前以公侯為大國,伯為次國,今又以侯為次國,亦參差。(卷二○,頁一九—二○)

大國之卿,不過三命,下卿再命,小國之卿與下大夫一命。

 鄭孔以上「三公」「次國之君(「君」字,原作「命」,今逕改。)」「小國君」合于典命,以為周制,又以此「小國卿之命」不合于典命,以為夏殷制。夫均此王制之文也,倏而言周倏而言夏殷,所謂雖童稚亦不信之矣。陸農師謂:「周禮『小國再命』,此云『一命』,蓋言『畿內小國之卿』如此,與上『小國二卿,皆命于其君』同。鄭氏謂『或者欲見畿內之國二卿與』是也。」李氏謂:「大國所謂諸侯之國,小國則所謂庶方小侯之國。」此二說又欲牽合周禮而強同之,蓋亦巧言之儔也。(卷二○,頁二一)

凡官民材,必先論之。論辨然後使之,任事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

 「任事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其實自「任事」以後即「爵之」,「爵之」斯「祿之」矣。「然後」欴辭以見「慎重」之義,不必油定為解。孔氏疏檀弓「仕而未有祿者」,引此「位定然後祿之」之文為證,不知彼言「仕」而「不受祿」者,如所謂「賓師之位」,若平常之仕,無祿何以勸士乎?「爵之」通卿大夫士言,陳可大第謂:「爵以一命之位。」其說淺陋拘狹,亦誤油其辭而云然耳。(卷二○,頁二二)

爵人與朝,與士共之。刑人于市,與眾棄之。是故公家不畜刑人,大夫弗養,士遇之塗弗與言也。屏之四方,唯其所之,不及以政,示弗故生也。

 「爵人」「刑人」二義,即孟子「國人皆曰賢,……皆曰可殺」之意,士亦當為眾,此特變文耳,實作「士」字解便滯。「示弗故生也」,疑有脫誤字,似謂「不欲其生也」。鄭氏謂「不畜刑人,……屏四方」,即「虞書五流,五宅。周則墨者使守門,劓者者使守積」。按:「公家不畜刑人」與公羊傳「君子不Œ使守關,宮者使守內,刖者使守囿,近刑人」之說同,自是正論,此謂周制無疑,周禮則以刑餘戮邕之人,分屬五者之守,最為乖謬。此春秋侈肆之主所為,豈可為法?然亦偶用之,不一一盡如周禮云也。至謂此以周以前之制,夫云「士遇之塗弗與言,且屏之遠方,不欲其生」,其嚴絕之如此,周家乃悉取而置之宮苑關津積貯要地,不啻心膂之任,何其與前代之制大相剌謬耶?必不然矣!孔氏因以為「爵人于朝,刑人于市,亦皆殷法。周則爵人特假祖廟而拜授之」,舉洛誥為說。「有爵者,刑于甸師氏」,舉周禮為說。夫冊命周公,此係大事,自應特祭文武之廟,若授一卑爵,定不必爾,且「朝廟」一體,云「廟」亦自該「廟」也。又謂「諸侯爵人因嘗祭之日」,引祭統「一獻,君降立于阼階之南」云云。按:祭統此文上云「古者明君」,孔若主非周制之說,恐又以「古者」為夏殷矣。周禮甸師氏之言必不可據,且「刑人于市」亦大概言之,豈必定此有爵者而舉此為證耶?尤可笑也。(卷二○,頁二三—二四)

諸侯之於天子也,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

 此取左傳之文而小異之也。按:昭三年左傳:「子大叔云:文、襄之霸也,其務不煩諸侯,令諸侯三歲而聘,五歲而朝。」又昭十三年左傳:「叔向云:明王之制,諸侯歲聘以志業,間朝以講禮。」云云。按:此周制本三年一朝,其後晉文、襄欲不煩諸侯,故簡為五年一朝。但子太叔語無「比年一小聘」句,「三歲而聘」亦無「大」字,此必春秋後人据晉文、襄之制為說,又增以「小聘」之文,而漢博士采之以為周制耳。然則此是諸侯朝霸主之法,乃以為諸侯朝天子乎?且聘者諸侯使大夫相問之名,起于春秋之世,周初亦無諸侯聘者,況以為諸侯聘天子乎?諸侯有朝天子無聘天子也。鄭氏曰:「此大聘與朝,晉文、襄霸時所制。」此說是。又曰:「虞夏之制,諸侯歲朝;周之制,侯、甸、男、采、衛、要服六者各以其服數來朝。」此說非也。堯典「五載一巡狩,群后四朝」,是謂巡狩之年,諸侯朝于方服之下;其間四年,四方諸侯各一朝,非謂四方諸侯每歲朝也。若其周禮六年六服遞一朝之說,不足据也。(卷二○,頁二六—二七)

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嶽,如東巡守之禮。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嶽,如南巡守之禮。十有一月,北巡守至于北嶽,如西巡守之禮。歸,假于祖禰,用特。「假」音「格」。「禰」,乃禮反。

 此取虞書之文而增益之也。「五年一巡守」恐亦是周治虞制,如虞書云「格于藝祖(「藝祖」,原誤作「祖藝」,今逕改。),用特」,此亦云「格于祖禰,用特」。觀洛誥「文王騂牛一,武王騂牛一」正合,則知虞、周有同制也。若十二年一巡守,此偽周禮周官之說,不足据。詳古文尚書周官(卷二○,頁三四—三五)

天子將出,類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禰。諸侯將出,宜乎社,造乎禰。

 「上帝」,天也。鄭氏謂「五德之帝,所祭于南郊者」,妄也。(卷二○,頁三五)

天子無事與諸侯相見曰朝,考禮正刑一德,以尊于天子。

 此取穀梁傳文也。隱十一年,滕侯、薛侯來朝。傳曰:「天子無事與諸侯相朝,正也。考禮修德,所以尊天子也。」(卷二○,頁三六)

天小賜諸侯樂,則以柷將之,賜伯子男樂,則將之。諸侯,賜弓矢然後征,賜鈇鉞然後殺,賜圭瓚然後為鬯未賜圭瓚,則資鬯於天子«以。

 賜「弓矢」「鐵鉞」,然後淂「征」「殺」,此衰世之事,非盛王之制也。史記文王囚羑里,紂釋之,賜弓矢鈇鉞使得征伐,此必當時有此(此處原重「當時有此」四字,誤衍,今刪。)說,而史記採之以為說耳,然其事非寔也。文王大聖人,必不以美女文馬逢君之惡,自求苟免。即云其臣為之,文王豈不知而聽之耳?且所求者釋罪耳,既釋之矣,又賜之弓矢鈇鉞使得專征,揆之情理,亦所必無也。駸駸乎三分有二之勢,紂豈不知之?以紂為荒淫則可,以紂為愚騃則未也。若夫文王伐崇伐密,見之于詩。當時以鄰國而伐之不恭,其或受命于天子;或請于天子;均未可知,然借曰:「文王受賜專征也。」自古及今如文王之得專征,而終恪守臣節者,能有幾人?而可于有道之世預立其制曰:「賜弓矢然後征,賜鈇鉞然後殺乎?」今以周之賜臣者證之:平王賜晉文公秬鬯一卣,彤弓盧弓一,彤矢盧矢百,馬四匹;襄王賜晉文公大輅戎輅之服,彤弓一,彤矢百,●弓矢千,秬鬯一卣,虎賁三百人,漸而侈矣。其弓矢之賜,則皆以諸侯強大,征伐有功而賜,非賜而後得征也,非可並論。則夫「賜鈇鉞」則從未有聞者,以周之季世,卑事諸侯尚無之,而謂殷紂之世已有乎?謂周世立其制乎?吁!自當時好事者為「西伯得專征」之說,而因之貽夫春秋桓、文之悖逆,漢世篡莽之篡弒,其害不可勝言矣。管仲曰:「五侯九伯,女寔征之。」此假召公命太公之言,當時止為摟諸侯以伐諸侯張本誇大其辭耳。彼召公亦人臣,何以得命太公征伐耶?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此不易之常經,諸侯即有征伐,亦必天子命之,暫假事權,事畢則已,非常法也。後儒誤信記文,又為之拘牽比儗,尤屬失禮。疏引崔氏謂晉文。「雖受弓矢,不受鈇鉞,不得專殺,故執衛侯歸之于京師。」夫衛侯無大罪惡,即使晉文受鈇鉞,安得殺之乎?公穀以晉文所為,春秋惡之,而況殺耶?孔氏曰:「魯無弓矢之賜,陳恆弒君,孔子請討之者,春秋之時,見鄰國篡逆,亦得與征伐。」按:孔子請討,自是正義,即不必春秋之時亦宜然也。然則「賜弓矢然後征」之說,又未為確論矣。又曰:惟「賜圭瓚然後為鬯」,此是周時之制。蓋本江漢詩「釐爾圭瓚,秬鬯一卣」為說。又以文侯之命云「賜秬鬯一卣」,則圭瓚自在其中可知。禮器云「諸侯相朝,灌用鬱鬯」,此後來之僣用者。(卷二○,頁三七—三九)

天子命之教然後為學。小學在公宮南之左,大學在郊。天子曰辟雍,雍侯曰頖宮。

 鄭氏曰:「此大學、小學,殷之制。」孔氏曰:「鄭知然者,以下文『殷人養國老于右學,養庶老于左學』,則左學小,右學大。此云『小學在公宮南之左』,故知殷制也。」其說皆鑿謬。夫以「在公宮南之左」即為「左學」,何知「在郊」者即為「右學」乎?則「右學在公宮南之左」,又何以知「郊在公宮南之右」乎?是其徒事臆測而無所稽也。且「辟廱」「頖宮」皆為周制,豈有方言殷又言周而不別以時代者?又此所言乃「諸侯之學」,下文殷人「右學」「左學」乃「天子之學」也,以是為證,尤失考矣。

 「天子辟廱」取大雅「鎬京辟廱」為說也。「諸侯頖宮」取魯頌「既作泮宮」為說也。昔人謂「辟廱」「頖宮」皆非學名,極論其妄,甚是。詳見詩大雅、魯頌。(卷二○,頁四一—四二)

天子將出征,類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禰,禡於所征之地。受命於祖,受成於學。出征,執有罪,反,釋奠於學,以訊馘告。

 「類」「禡」取詩「是類是禡」。「執以罪,反」以下取詩「執訊獲醜」及「在頖獻馘」為說也。然此節疑非一處之文,故「受命」二句言「祖」不言「禰」。「執有罪,反」以下第取詩說,又不及「祖」「禰」與「社」,解者必為之處處補襯,無謂。(卷二○,頁四四)

天子諸侯,無事,則歲三田。一為乾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庖。無事而不田,曰不敬;田不以禮,曰暴天物。

 此取穀梁傳文也。桓四年,公狩于郎。傳曰:「春曰田,夏曰苗,秋曰蒐,冬曰狩。四時之田用三焉。惟其所先得,一為乾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庖。」故此亦云「歲三田」。鄭氏曰:「三田者,夏不田,蓋夏時也。周禮:春曰蒐,夏曰苗,秋曰甐,冬日狩。」鄭據周禮以周為四時田,故取緯書之說,以三時田屬夏制,不知周制正用三時田也。考之公、穀與王制皆合,則周禮謂「四時田」者妄可知矣。公羊傳曰:「春曰苗,秋曰蒐,冬曰狩。」此列三時,穀梁列四時者,古有是說故左傳亦云,然而穀梁下文即有「用三」之語,公羊無「用三」之語,而止列三時,一也。孔氏曰:「又鄭釋『廢疾』云:歲三田,謂以三事為田,即下一曰(此處誤衍「即下一曰」四字,今刪。)乾豆之等。休之言當以証為正云。」觀此孔巳將鄭之別說不用為正,而後儒反全遵鄭何耶?穀梁之文猶可強解作「三事」,若公羊則明列「三時」而無夏,而王制「歲三田」,自謂「一歲三田」,果如鄭之別說以「三田」為「以三事為田」,則「歲」字不為閒文乎。(卷二一,頁一—二)

天子不合圍,諸侯不掩群。天子殺則下大綏,諸侯殺則下小綏,大夫殺則止佐車。佐車止,則百姓田獵。

 疏引熊氏曰:「天子四時田獵皆圍,但不合耳。若諸侯雖春田不圍,夏秋冬皆得圍,亦不合耳。故曲禮云『國君春田不圍澤』。此諸侯是畿內諸侯,為天子大夫者,故曲禮云『大夫不掩群』。」按:如其說,本文「天子」下當有「四時」二字,又「諸侯」上當有「內」字,且無下上言「天子」下即言「大夫」者,其中又當有「諸侯」一句,豈一一皆漏乎?執禮解禮,其弊如此。餘說詳曲禮。「下大綏」「下小綏」,周禮大司馬取以為「旗弊」之說,「佐車」大司馬(「馬」字,原誤作「司」,今逕改。)取以為「乃設驅逆車」之說,故田僕又云「掌佐車之政,設驅逆之車」,是也。鄭執周禮解此不誤,但不知周禮襲此耳。然「旂弊」「弊」字用意過深,「驅逆」之意全失古意,皆足見其為偽也。(卷二一,頁三—四)

獺祭魚,然後虞人入澤梁。豺祭獸,然後田獵。鳩化為鷹,然後設罻羅。草本零落,然後入山林。昆蟲未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殺胎,不殀夭,不覆巢。

 前云「天子歲三田」,此云「豺祭獸,然後田獵」。曲禮云「士不取麋卵」,內則云「秋宜犢麛」,下云「韭以卵」,此云「不麛,不卵」,皆不合。(卷二一,頁六)

冢宰制國用,必于歲之杪,五穀皆入然後制國用。用地小大,視年之豐耗。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量入以為出。

 「用地小大,視年之豐耗」,註疏皆平列說,非。蓋用平地小大校之,則所入之多寡可以觀年之豐耗也。「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說見下。(卷二一,頁六)

祭用數之仂。喪,三年不祭,唯祭天地社稷,為越紼而行事。喪用三年之仂。喪祭,用不足曰暴,有餘曰浩。祭,豐年不奢,凶年不儉。

 「喪,三年不祭」,或謂「三年宜祭」;「唯祭天地社稷為越紼而行事」,或謂「亦不宜越紼行事」,致辨紛紛。郝仲輿曰:「按:喪、祭皆大,禮皆至祭;禮則祭為重,情則喪為切。如以情,三年不祭可也;如以禮,郊社越紼未為不可,而說者疑之?嘗觀周書顧命成王初喪,嗣君冕服受命,見諸侯于內朝,受圭幣乘黃,而後釋冕,反喪服。此非周公之禮與?則祭天地越紼于何不可?」此說可謂通達矣。

 程正叔曰:「古人居喪,百事皆如禮,雖廢祭祀可也。今人百事皆如常,特于祭祀廢之,則不若無廢為愈也。」按:儒者論古各主一說,固自無妨,第謂今人居喪百事皆如常,其立說則有弊,不可為訓。人子于親喪,其哀本出至情,不假強飾,聖人又制為喪禮,使之百事皆變易其常,而後情文備至,固不以古而隆,不以今而替也。今憤世俗之有不孝者,百事皆如常,遂謂不若無廢祭祀為愈,是以禮分今古,預料喪禮惟古人能行,今人不能行矣。若是何不併喪禮而廢之?吁!古禮具在也,後世皆有君師之教也,固可晏然而聽世之居喪者,百事皆如常乎!今欲其不廢祭祀而目之以百事皆如常,則是堅其百事如常之心,而必不可反于百事皆如禮矣!且以此百事皆如常之人,而這之以祭祀,又安貴有此祭祀哉!

 按:僖二十三年左傳曰:「卒哭而祔,祔而作主,特祀于主,嘗、蒸、禘于廟。」「嘗」「蒸」「禘」,四時吉祭也,與此「三年不祭」之說異。据葬後亦可祭,左傳說似長。

 「暴」,急也;即下「無六年之畜曰急」之意。「凶年不儉」,雖似曰凶年用凶年之仂,然或引雜記「以下牲」之語,恐未然,二處語意不同,不必強合也。(卷二一,頁七—九)

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無六年之畜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雖有凶旱水溢,民無菜色,然後天子食,日舉以樂。

 此取穀梁傳文也。莊二十八年,臧孫辰告糴于齊。傳曰:「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按:「三年耕,必有一年(此處原作「一年年」誤衍一「年」字,今刪。)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此是立箇式樣,必須「以三十年之通」而計之,故曰「以三十年之通」。蓋天道雖不可知,然其間或一二年一見;或五六年一見;通計之者:三年內外必有一年之災,故三年當有一年之食;三倍推之,九年當有三年之食;又三倍推之,二十七年當有九年之食,三十年者,舉成數也。苟一二年一災,則三年不能有一年之食者有之,五六年一災則三年不止于一年之食者有之,惟于三十年之中,通計有九年之災,則亦通計有九年之蓄,于是隨時取給災多者,雖盡用之,不患不足。災少者,即存皋之,不妨有餘。故曰:「以三十年之通,有旱乾水溢,民無菜也。」上節所謂「以三十之通制國用」者,其亦如此。(卷二一,頁一一)

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殯,三月而葬。三年之喪,自天子達。

 此取左傳之文而增益以為說也。隱元年傳曰:「天子七日而葬,同軌畢至;諸侯五月,同盟至;大夫三月,同位至;士踰月,外姻至。」故此以為「天子七月而葬,諸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月而葬」。又因以「殯日」同其「葬月」之數,而為「天子七日殯,諸侯五日殯,大夫士、庶人(「士、庶人」,原誤作「三日人」,今逕改。)三日殯也」。其不言「士踰月葬,踰日殯」者,又因士喪禮、虞禮本是「三日而殯,三月而葬」,故不得言之。然則大夫與士同,未免混矣;且兼庶人言,大夫與庶人同,尤混矣。孔氏曰:「左傳云『大夫三月,士踰月』,此摠云『大夫士三月而葬』者,其實大夫三月者,除死月為三月;士三月者,數死月為三月,正是踰越一月,故言踰月耳。」此說陳氏集說巳駁之,不復贅。大抵左傳之說,第以其某某至而言,未必足為葬期之成法。其言「士踰月」既與喪禮牴牾,而其言「天子、諸侯葬期」,亦不無可疑。何則?葬後為虞,虞後為卒哭,人子同此哀,哀同此哭,何以天子卒哭如是之遲?士庶人卒哭如是之蚤?人有崇卑,豈哭有隆殺與?所以雜記又(此處原誤衍一「又」字,今刪。)有「卒哭之期」,亦難通,說見彼文。至于五日、七日不殯,不獨夏時必不可行,即餘三時亦有未便者,此亦可疑也。(卷二一,頁一一—一三)

庶人縣封,葬不為雨止,不封不樹,喪不貳事,自天子達于庶人。喪從死者,祭從生者。支子不祭。此節分為四段,共詳于下。

 陳用之曰:「縣封,縣棺而下之封士(「士」字,原誤作「土」,今逕改。)而痊之。」方性夫曰:「封之名雖一,然有所謂『掩坎之封』,有所謂『積土之封』。若檀弓言『縣棺而封』,即『掩坎之封』也;若禮器言『邱封之大』,即『積土之封』也。此言『不封』亦『不積土』而巳。」按:此二說為兩「封」字分解,是已。然云「不封」終有可疑。上古「不封不樹」,周世日趨天文,何獨庶人猶掩坎而不得積土?不使數世後之子孫悉不知祖宗乎?故曰可疑也。「不為雨止」,亦因春秋書「敬嬴定公之葬,雨,不克」,而左傳以為「禮」,故以為庶人則當不為雨止,而與諸侯異也。

 陳用之曰:「天子崩,王世子聽于冢宰三年,則喪不貳事,亦不特庶人而已。」愚按:「喪不貳事」句本不連上「庶人」句,皆解者之自誤也。且自「天子」句更不連下「喪從死者」二句,何也?「喪從死者,祭從生者」,此禮如中庸所言大夫士則可,若繼世為天子及創業而王者,喪祭皆用天子之禮,豈得猶云「喪從死者,祭從生者」乎?故以「喪不貳事」句連上「庶人」句既誤,以「自天子」句連下「喪從死者」二句亦誤也,今特正之。(卷二一,頁一四)

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大祖之廟而七。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大祖之廟而五。大夫三廟,一昭一穆,與大祖之廟而三。士一廟,庶人祭於寢。

 今以此節分為三項:一廟制,一昭穆之親,一昭穆之位,逐項詳之。如左所謂「廟制」者,鄭氏謂「此為周制」,是也。記禮者皆周末秦漢間人,凡其所言自屬周制,鮮有及于周以上者,有之則必冠以時代,故以此謂「周制」為是。凡禮器、曾子問、穀梁、家語、荀卿所言「七廟」皆同。若夏殷「廟制」,經傳既無明文,不可考也。鄭又謂「殷則六廟,夏則五(「五」字,原作「六」,今逕改。)廟」,此据命決諸說,全不在信。所以王子雍別立為異說以排之,謂「凡七廟者皆不稱周`禮緯稽命徵室」,意謂夏殷皆然,故偽古文尚書咸有一德曰:「七世之廟,可以觀德。」則殷亦儼然七廟。此出蕭手改易呂覽中所引商書「五世之廟」語。說詳古文尚書本篇。是其謂夏、殷七廟者,亦不可信也。所謂「昭穆之親」者,王子雍謂:「文、武不在常廟之數。三昭三穆,是高祖之父及高祖之祖廟為二祧,併親廟四,是也。」鄭氏曰「七者,大祖及文王、武王之祧與親廟四」,此說非。朱仲晦述鄭意而闡明之,其言曰:「謂后稷始封,文、武受命而王,故三廟不毀,與親廟四而七(「七」字,原作「四」,今逕改。)。武王初有天下之時,后稷為大祖,而祖紺居昭之北廟,太王居穆之北廟,王季居昭之南廟,文王居穆之南廟,猶為五廟而已。至成王時,則祖紺祧,王季遷,而武王祔。至得王時,則大王祧,文王遷,而成王祔。至昭王時,則王季祧,武王遷,而得王祔。自此以上,亦皆且為五廟,而祧(「祧」字,原作「祔」,今逕改。)者藏于太祖之廟。至穆王時,則文王親盡當祧,而別以有功當宗,則別立一廟于西北,而謂之文世室。于是成王遷,昭王祔,而為六廟矣。至共王時,武王親盡當祧,而亦以有功當宗,故別立一廟于東北,謂之武世室。于是得王遷,昭王祔,而為七廟矣。自是以後,則穆之祧者藏于文世室,昭之祧者藏于武世室,而不復藏于大廟矣。」按:如此憑臆說,禮則亦何難?但謂「文、武在三昭三穆之中」,不知此制定于文武乎?抑定于周公乎?如謂定于文武,未有預立其制,詔子孫曰:「勿祧吾廟也。」如謂定于周公,則文、武方在祖禰四親廟之中也。然定于共王乎?又未聞其有制禮之名,而為此七廟之制也。且謂「文武當祧,而以有功不祧」,自此而下,設又有大功者崛起,必不可祧,將易其制為八廟乎?抑去其四親之一,而仍為七廟乎?則謂「文武在三昭三穆之中」者,不可通矣。況本文云「三昭三穆」,明是順下之詞,不當有文武在內也。至于「文世室」「武世室」乃明堂位不經之言,不足為据,說詳本篇。又謂「藏祧主于二世室」,尤杜撰。所謂「昭穆之位」者,從來有兩說:一為張氏璪。鄭氏未詳何名。何氏洵直。之說;一為陸氏佃之說。今先節錄各說于前,其後則申以鄙論焉。張氏曰:「周制王季為昭,文王為穆,武王為昭,成王為穆,則所謂父昭子穆也。然則王季親盡,其廟既遷,武王自右而上,從王季之位,而不嫌于尊文王,何也?蓋昭穆以定位也。武王既為昭矣,則其位在左,自為尊卑而無與于文王之穆也。又四時常祀,各于其廟,不偶坐而相臨,此其所以進居王季之位,而不嫌于尊文王也。及乎合食于太祖之廟,則王季、文王更為昭穆,而世次雖遠,不可謂無尊卑之序矣。蓋禮有三本,而祖者類之本。故孫常從祖而不從父,武王常從王季而為昭,成王常從文王而為穆,所以『廟制』『世次』並行而不相害。今若以王季親盡毀廟,文王自右而左居昭位,武王自下而上居穆位,及合饗之祭(「祭」字,原作「際」,今逕改。),而文王復為穆,武王更為昭,則是一身既為昭矣,又有時而為穆;既為穆矣,復有時而為昭,不惟亂昭穆之名,又考之經傳無所據矣。且生而居處,沒而殯葬,以至祔祭入廟,為尸賜爵,皆孫從祖而不從(「不從父」,原作「不居父」,今逕改。)父。所以昭穆常用世次,奚至于廟次獨不然乎?」鄭氏曰:「王季(「季」字,原作「祭」,今逕改。)之時,以大王為穆,至惠王時,歷十八君而謂之穆;文王之時,以王季為昭,至惠王時,歷十八君而謂之昭。宮之奇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虢仲,虢叔,王季之穆。』大伯、虞仲者,大王之子;虢仲、虢叔者,王季之子。大王于『廟次』『世次』為穆,故謂(「謂」字,原作「為」,今逕改。)其子為昭;王季于『廟次』『世次』為昭,故謂其子為穆。武王時,廟次以文王為穆,得王時,廟次以武王為昭,至襄王之世,亦謂其子曰:『文王之昭,武王之穆。』周大夫富辰既言之矣,曹伯之臣候儒又曰:『曹叔振鐸,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穆」字,原誤作「論」,今逕改。)也。』襄王距文王之時,無慮十有八世,景王之子恭王距襄王又七世而遠,定四年,衛大夫(「夫」字,原敓,今逕補。)祝駝之言猶曰:『曹,文之昭;晉,武之穆。』由此論之,昭常為昭,穆常為穆,雖百世無易也。」何氏曰:「說者謂『父昭子穆,何常之有』?其意以謂『廟次與世次不同,故昭穆遷徙無常位』。不知廟次(「次」字,原誤作「又」,今逕改。)與世次一也。說者引魯語曰:『工史書世,宗祝書昭穆,知廟次昭穆與世次異。』臣以為不然。工史所書者,帝系世本之屬;宗祝所書者,几筵表著之位;自其譜牒則謂之世,据其班秩則謂之昭穆,此離而言之者也。又楚語曰『宗廟之事,昭穆之世』,此合而言之者也。既曰『昭穆之世』,則廟次昭穆果與世次不同乎?」此一說也。陸氏曰:「昭穆者,父子之號;昭以明下為義,穆以恭上為義。方其為父則稱昭,方其為子則稱穆,豈不膠哉?張璪、何洵直是昭常為昭,穆常為穆;左不可遷于右,右不可遷於左;既為昭矣,有又時而為穆,是亂昭穆之名,此說非也。苟為昭者不復為穆,為穆者不復為昭,則是昔常事父為之者;今雖有子不得為父,苟復為父,則巳為是亂父子之名,可乎?如以王季為昭,文王為穆;武王為昭,成王為穆;得王為昭,昭王為穆。其後穆王入廟,王季親盡而遷,則王文宜自右而左居昭位,武王宜自下而上居穆位,成王、昭王宜居昭位,得王、穆王宜居穆位,所謂父昭子穆是也。說者或以左傳:『大伯、虞仲,太王之昭。虢仲、虢叔,王季之穆。』『管、蔡、郕、、晉、應、韓,武之穆也。』又以書稱『穆考文王』,乃謂『文王世次居穆Z霍,文之昭也。,武王世次居昭。王季親盡而遷(「遷」字,原誤作「親」,今逕改。),則武王入王季之廟為昭,文王仍為穆,得王入武王之廟為昭,成王仍為穆,穆王入康王之廟為昭,昭王仍為穆』。即是觀之,子復為昭,父更為穆,尊卑失序,亂昭穆,非禮意。竊以為世次與廟制不同,世次無遷法,而廟制親盡則移。蓋周自后稷至文、武十有六世,此世次也。世次自不窋為昭,鞠陶為穆,推遷而下至季當昭次,文王當穆次。故左傳以世次推之,則昭生穆,穆生昭,而太伯、虞、晉、應、韓,于周為穆。杜預所謂以世次Z仲、管、蔡、郕、霍,于周為昭;虢仲、虢叔、計,是也。王者世次雖歷無窮,而廟祀七世禮有迭毀,如王季親盡而遷,則昭穆移易;有如文王今弗與王季對而對武王,則父道在文王,武王宜居穆廟。豈可不即七廟分定昭穆,而欲倣先儒遠攀世次,令文王廟常為穆,武王廟常為昭乎?至于酒誥所謂『穆考文王』,則如詩之『昭考』『烈考』云爾。且孫從王父之說,本施于祔。故禮曰「從祖●食」。●廟與遷廟異,遷則不得謂之從也。祭統曰:「昭穆者,所以別父子遠近長幼親疏之序。故有事于大廟,則昭穆咸在而不失其倫。」若昭常為昭,穆常為穆,則子或壓父,尊卑失序,豈所謂「不失其倫也」?此一說也。今以愚按之,二說皆未然也。若從張、鄭、何三氏之說,則謂「昭常從昭,穆常從穆」,如祖紺、王季、武王三昭,得王入則祧祖紺,升王季、武王,而康王居武王之廟穆不動;大王、文王、成王三穆,昭王入則祧大王,升文王、成王,而昭王居成王之廟昭不動。所謂「子復為昭,父更為穆,尊卑失序,誠有然已」,此固必不可通。若從陸氏之說,從來祖考相承,廟次應同世次,不當廟次自廟次,世次自世次。又如左傳所稱大王之昭,王季之穆,文之昭,武之穆等語,果以昭穆一定不移,廟次與世次無別者,不然所謂文之昭者(「文之昭者」,原作「之文昭者」,今逕改。),以文為穆而昭其子也;今文有時而為昭。武之穆者,以武為昭而穆其子也;今武有時而為穆。然則歷久而猶稱文之昭,武之穆者,何耶?而謂「廟次」與「世次」果不同耶?借曰:「廟次與世次不同也。」稱「世次」者,何為必以昭穆言?即此亦可瞭然矣,則其說仍有難通也。然則昭穆之位果何?若曰:「廟次依世次(「次」字,原敓,今逕補。)而定,世次依廟次而稱。」「廟次」「世次」自當合一,必無有二之理,其謂不同者,妄也。蓋三昭三穆之制,定于周公,行于成王,當時祖紺為昭,大王為穆,王季為昭,文王為穆,武王為昭,迨成王崩而為穆,其時適當六廟整齊,制度已畢,不復更益,故後之稱「世次」者,一準乎成王時。周公初定昭穆之稱,與夫得王時方六廟整齊,所以有昭穆之稱耳。其後得王崩,始入成王之廟,祧祖維,而昭穆一變矣。以文、武言之,文王居穆者,居昭;武王居昭者,居穆。至祧大王時而昭又不變穆,文王仍居穆,武王仍居昭。凡三易而遷六廟已盡于是所藏祧主之廟若文武自別立廟。與合食太祖之 如祖紺、太王王季文王武王成王六世,一依得王時之廟次,而世次自同。則所謂「廟次之昭穆者」,此也;所謂「世次之昭穆者」,亦此也。故後世昭穆之稱,既本于成得時之昭穆,又本于「合食大廟,永永不變之昭穆」而云。而其六廟遞遷之,或變,或不變者,不與焉,以其為暫而非常法也。故曰:「廟次與世次合一也。」若國語云:「工史書世,宗祝書昭穆。」紀世者,本史職;紀昭穆者,本祝職,此一事而兩用者。又云:「宗廟之事,昭穆之世。」此則單以廟中而言,前儒各見一隅不能通達。主「昭常為昭,穆常為穆」者,油昭穆之名,而紊父子之序,豈可為訓?主「昭復為穆,穆復為昭」者,固得之矣,舉以左傳諸說則不能達;而始以「廟次」「世次」不同為解,亦混而失理也。又曰:「祭法云『適士二廟』,而此云『士一廟』,取左傳『降殺以兩』為說,故不云『二廟』,而亦但云『士』也。」此疑附會鄭氏曰「謂諸侯之中士下士名曰官師者上士二廟」,是則然矣。然舉上可知中下,未有舉中下以知上者也。郝仲與曰:「大夫祭不得越禰祖,士庶人則併王父母不得祭。」豈人情乎?此說非也。大夫以下廟制雖遞減,而祧者仍祭,非不祭也。或奉祀于適寢群主合享,與後世祠堂之制相似。祭法「墠鬼」說雖為不經(「經」字,原誤作「輕」,今逕改。),然亦云「官師一廟,……王考無廟而祭之」可見矣。但鄭氏于「官師一廟」註云「祖禰同廟」,則又謬。廟無二主,自天子至士庶皆然。所以定其廟制之數,若數主可合一廟,則又如後世祠堂之制,雖千百主一廟足矣,何必為之定其廟數哉?(卷二一,頁一七—二五)

天子諸侯宗廟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嘗,冬曰烝。

 按:四時祭名,諸經傳于「秋」「冬」皆無異,惟「春」「夏」則不同。王制「春曰礿,夏曰禘」,祭統同此,一說也。郊特牲及祭義皆云「春禘」,此一說也。天保詩云「禴祠烝嘗」,桓八年公羊傳云「春曰祠,夏曰礿」,周禮同,皆無「禘」名,此一說也。禮言不同蓋如此,然人亦未有異說也。自周禮為「春祠,夏礿」之說,而異說乃起矣。如鄭氏以王制為夏、殷祭名;以郊特牲「春禘」「禘」字為誤,當為「礿」;又以祭義「春禘」為夏、殷禮。陳用之以郊特牲、祭義為夏禮。馬彥醇以王制為虞、夏禮。虙氏以王制、祭統為殷禮,郊特牲、祭義夏禮。陸農師謂:「春可以謂之礿,亦可以謂之禘;夏可以謂之禘,亦可以謂之礿。」吳幼清謂:「春、夏祭名皆記者之誤,礿當為祠,禘當為禴。」凡此諸說,或以禮記諸篇所言為前代禮;或以為誤;或改其字以從周禮,則皆溺于周禮之故也。

 愚按:「礿」「禘」「嘗」「烝」當是周禮,其周禮「祠」「礿」「嘗」「烝」乃殷禮也,何也?「禴」「祠」「烝」「嘗」之詩在于文武初,其時或尚未行「禘禮」,故舉前代之禮為言耳。若「禘」則始于周,祭法謂「虞、夏、殷皆用之」,未然。後儒因詩與周禮無「禘」,遂謂「禘」非時祭,亦未然。

 諸侯不當用禘,此以天子諸侯連言,非是。說俱詳于「天子犆禘」節。(卷二二,頁二—三)

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嶽視三公,四瀆視諸侯。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

 「五祀」之名由來已久。月令謂:「戶、、中霤、門、行。」又曲禮「天子、諸侯、大夫,皆祭五祀」,此云「大夫祭五祀」,即曲禮之「五祀」。蓋云「天子祭天地」,自得「兼祭社稷、五祀」可知云;「諸侯祭社稷」,自得「兼祭五祀」可知,而其名亦即月令之名也。自祭法增「司命」「泰厲」為七祀,屬之天子;又有「三祀」「二祀」「一祀」,其說皆不經。鄭氏獨信為周禮,而以曲禮所言為殷禮,又欲以此之所言為周禮,故謂此「五祀」為「司命、中霤、門、行、厲」,以合于祭法「諸侯之五祀」。又謂:「此祭謂大夫有地者,其無地祭三祀。」是其以祭法「諸侯之五祀」,強合于此處「大夫」;以祭法「大夫之三祀」,撰出一「無地之大夫」而屬之,其譸張惑亂可勝道哉!又曰「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此取僖公元年(所引見僖公三十一年,作「元年」者,誤。)公羊傳曰:「天子有方望之事,無所不通。諸侯山川有不在其封內者,則不祭也。」(卷二二,頁四—五)

天子諸侯祭因國之在其地而無主後者。

 「因國」本左傳「晏子曰:爽鳩氏始居此地,而後季萴因之」之「因」。(卷二二,頁八)

天子犆礿,祫禘,袷嘗,祫烝。諸侯礿則不禘,禘則不嘗,嘗則不烝,烝則不礿。諸侯礿犆;禘,一犆一袷(「袷」字,原作「礿」,今逕改。);嘗祫,烝袷。

 王者之祭曰「禘」。「禘」,帝也;祭帝之稱。喪服小記云「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大傳同。按:周之始祖所自出本帝也,故曰「禘」。爾雅云:「禘,大祭也。」若「祫」之名,惟見於曾子問「祫祭于祖」「七廟五廟無虛主,虛主惟祫祭」及王制其文言「天子諸侯三時之祫」而已。又文二年經云:「大事于太廟。」杜預以「大事」為「禘」,是也。惟公羊傳云:「大事者何?大祫也。毀廟之主,陳于太廟,未毀廟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然小記之稱「禘」,謂「以其祖配之」者,即是合「毀廟」「未毀廟」之主而配之也。故韓詩外傳云「禘取毀廟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是也。則公羊之云亦即是「禘」。第其時魯未必「禘其祖之所出」,故公羊特變文以起例爾。是知「袷」即「禘」之別名也。賈逵、劉歆謂「一祭而二名」。孔氏曰:「左傳無『祫』文,『祫』即『禘』也;取其敘昭穆謂之『禘』,取其合群祖謂之『祫』。」諸說皆是。但王者得以祭帝,故謂之「禘」。諸侯不得行「禘」,則以「袷」屬諸侯為宜。然曾子問以「袷」兼天子言者,因虛主為說,故以「七廟」「五廟」連言,不得油也。總之天子大祭惟此「禘」,春秋諸侯如魯與晉所行者亦此「禘」。惟文二年經有「大事」之文,公羊因而別名為「祫」,且云「五年而再殷祭」,則儼若「禘」與「祫」為二者,于是後之言「禘」與「祫」者,始皆以為二矣。

 自有公羊傳文而以「禘」與「祫」為二者。緯書云:「三年一袷,五年一禘。」其云「三年」者,即本公羊以文二年「大事為祫」之說也。其云「五年」者,即本公羊五年「而再殷祭」之說也。于是韋玄成議禮謂「一禘一祫」矣。趙伯循謂「以其祖配之」,僅是始祖=之又=,張純陳奏直据緯書,以及鄭氏作註,且,不合群祖,此言「禘自禘也」。如是則使子孫不得見祖宗之源遠,祖宗不得見子孫之流長,于祖宗之精神隔絕不通,殊非所宜。而廟堂之上,寥寥兩主,群昭群穆咸不在,又何以稱大祭乎?後儒信公羊之說,謂之「大祫」,此言「祫自祫也」。于是有以為「禘」大于「祫」者,此馬融、王肅、孔晁据逸禮而云也。有以為「祫」大于「禘」者,此鄭氏据公羊而云也。有以「禘」為「三年喪畢之祭」者,此杜預据春秋而云也。「禘」「祫」本三年喪畢之所有事,何也?以喪三年不祭也。春秋閔二年:「吉禘于莊公。」左傳云:「速也。」公羊云:「吉者,未可吉者也。」穀梁云:「喪事未畢而舉吉祭,故非之也。」是吉禘者,本非所宜行。左襄十五年,「晉人曰:以寡君之未禘祀」,亦同此義。諸儒不達,遂以「禘」為「三年喪畢之祭」,此誤解春秋「吉禘」二字也。于是有「以吉禘列干大禘之外,別為一禘」者;又有謂「新君即位,新主入廟審諦昭穆,為此一禘不再禘」者,皆瞽說也。禘應于太廟,而云「莊公」者,此春秋沿襲之失。有以「祫」為「三年喪畢之祭」者,此鄭氏据公羊而云也。若士虞禮云「哀薦祫事」,此言「三虞」之禮,分「祫事」「虞事」「成事」以為辭耳,不足之為据。即曰:「喪畢而祫,豈葬畢而祫耶?凡此諸說皆非也。

 即王制所云「天子犆礿,祫禘,祫嘗,祫烝」,亦本公羊而云也。公羊以「大事」為「大祫」,故王制特舉「祫」義為言,而以「祫」配入「禘」「嘗」「烝」三祭之中,不知可曰「祫嘗」「祫烝」,而不可曰「祫禘」,何也?「嘗」「蒸」惟合群廟,「禘」為大祭,不止于合群廟,且「禘」其祖之所自出也。則「禘」自該「祫」,何必又云「祫禘」乎?若夫「礿」「禘」「嘗」「烝」自為天子每歲四時之祭。夏者,大也;百物壯盛,致享得豊,故于此時行「禘」而以為大祭。明堂位云:「季夏六月,以禘禮祀周公于太廟。」今四月也。雜記云:「七月日至,可以有事于祖。」今五月也。祭統亦云「夏禘」,則「禘」在夏可知。「禘」既在夏,則每歲行之,又可知所謂「大祭」者,此也;所謂「時祭」者,亦此也。自王制特舉「祫」義為言,而以「祫」配入「禘」,于是後之言「祫」者又以為二,言「禘」者又以為二矣。

 自有王制此文而以「祫」為二者,楊氏復。曰:「祫祭有二:曾子問云:『祫祭于祖,則祝迎四廟之主。』王制云:『天子祫嘗、祫烝。』此時祫也。公羊傳:『公毀廟之主,陳于太廟,未毀廟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此大祫也。」陳用之曰:「有三年之祫,有時祭之祫。時祭之祫,小祫也;三年之祫,大祫也。」不知「祫」無有二。「祫」者,合也;合「毀廟」「未毀廟」之主而名也。時祭既合之矣,三年而又合之何為乎?三年之合有加于此時祭之合乎?曰「無加也」,無加何以分大小也?凡此諸說皆非也。陳又曰:「小祫止于未毀廟之主,大祫則及于毀廟之主。禮記曰:『周旅酬六口。』又曰:『祫于太廟,祝迎四廟之主。』夫天子旅酬止于六尸,諸侯迎主止于四廟,非小祫而何?」按:「旅酬六尸」,此禮器文。孔氏曰「大祫多主而惟六尸者,先儒與王肅並云:『毀廟無尸,但有主也。』」又陸農師曰:「周九廟而旅酬六尸,蓋言成、得之世,文、武親未盡猶在七廟之數,此時祭何必大祫?」此說是。又按:「祫祭于祖,則祝迎四廟之主」,此曾子問文。迎主止四廟者,其毀廟之主,藏于太廟故也。以「禘」為二者,鄭氏据周禮「春祠、夏礿」,則「禘」別為「殷祭」,此以「禘」為「大祭」也。以王制「春礿、夏禘」為「殷禮」,此以「禘」為「時祭」也。陳用之曰:「殷禮春礿、夏禘,而五年之禘為大禘。詩頌長發『大禘』,是也。周禮春祠、夏礿,而五年之禘不稱大禘。詩頌雝『禘太祖』,是也。」此即祖鄭說,其引詩序為證,又誤。詩序以長發為「大禘」以雝為「禘太祖」,前儒多辨其非。楊氏曰:「長發詩但述玄王以下不及所自出。」何玄子曰:「周人禘嚳,以后稷配之。」今雝詩無及于嚳稷者,且篇末又以文母為言,于禘何與?馬端臨曰:「大傳所謂『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大禘也。祭義所謂『春禘秋嘗』,王制所謂『天子祫禘』,時禘也。」不知「禘」無有二。王制所言之「禘」,即「大禘」也。大傳所言之「禘」,即「時禘」也。中庸「禘嘗」之義,乃撮取四時中二祭為言。所以取對「郊社」。曾子問亦云:「嘗禘郊社。」祭統亦云:「莫重于禘嘗。」僖三十三年左傳云:「烝、嘗、禘于廟。」則「禘」即在「時祭」之中,而非別有「大禘」明矣。夫「禘」必以「時舉」,若謂「時舉」者便非「大禘」,則「大禘」必將不以「時舉」而後可乎?凡此諸說皆非也。王制此一節可疑者五:「禘」不當加以「祫」名,一也。「諸侯不當有禘」,此云者祗緣見春秋諸侯用「禘」故耳。二也。又「礿則不禘」四句,謂「諸侯歲闕一時之祭」,亦有難通。下云「士有田則祭,無田則薦。庶人春薦韭,夏薦麥,秋薦黍,冬薦稻」云云,夫士無田與庶人亦皆得薦,豈諸侯反不得四時祭乎?鄭無以通之,則謂:「虞夏諸侯歲朝,廢一時祭。」此不惟虞書「群后四朝」之文,非如此解,若道遠之國有須經數時者,又不止之廢一時矣,則將如何?此豈可通!又因此文通謂「諸侯歲闕一祭為不禘」,不知曰「禘則不嘗」。又曰「禘,一犆一祫,則禘自可知」,何得云然乎?三也。「禘一犆一祫」,「禘」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豈有「犆」者?亦緣見春秋:「吉禘于莊公」。左傳云「禘于武公(「公」字,原誤作「宮」,今逕改。)、僖公、襄公」,故云耳。不知魯之用「禘」以得祀文王之故,不過用天子之禮樂,亦如歌雍舞俏之類已耳。而「禘」之義則已失之,故有「不禘其祖之所自出,而但合毀廟未毀廟之主于太廟」者,又有「不于太廟,而于群廟」者,皆不足為据。四也。天子曰「犆礿,祫禘,祫嘗,祫烝」,諸侯曰「礿犆,禘祫,嘗祫,烝祫」,其文與天子倒,不知何意?鄭氏謂:「天子先祫而後時祭,諸侯先時祭而後祫。」若然,既有「礿」「禘」「嘗」「烝」四時之祭,又有「大祫」在此三時祭之先後,不惟誤分「祫」與「時祭」,且祭不欲數,安有一歲之中如是之數者?必不可通。陳用之以其不可通又謂:「天子言『犆礿』,諸侯言『礿犆』;天子言『祫禘』『祫嘗』『祫烝』,諸侯言『嘗祫』『烝祫』,此特變文而巳,非有異也。」若然,直是稚子之以文為戲耳,豈煌煌談典制之文而如此乎?五也。

 鄭氏曰:「天子諸侯之喪畢,合先君之主于祖廟而祭之,謂之祫。後因以為常。魯禮:三年喪畢,而祫于太祖。明年春,禘于群廟。自爾之後,五年而再殷祭,一祫一禘。」按:文二年公羊傳云:「大事者何?大祫也。」何休云:「又從僖八年數之知為大祫。」傳又云:「五年而再殷祭。」何休曰:「三年祫,五年禘。」又禮緯亦云:「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按:鄭皆本公羊何休傳註及禮緯為說,前巳臚列其非矣,然亦不勝辨,惟一說可以直破其妄,故附于後。据公羊之意,謂僖八年,秋七月,禘于太廟。從此以後,「三年一祫」數,則十一年祫,十四年祫,十七年祫,二十年祫,二十三年祫,二十六年祫,二十九年祫,三十二年祫,文二年祫也。「五年一禘」數,則從僖八年禘,十三年禘,十八年禘,二十三年禘,二十八年禘,三十三年禘,文五年禘。則文二年正當「祫」,故知經「大事為祫」矣。不知從僖八年數之,則十一年祫,十三年禘,隨次而下至僖二十三年,當併為「禘祫」,何得云「五年而再殷祭」也?公羊之說既非,而鄭之非,可不攻而自破矣。(卷二二,頁九—一五)

天子社稷皆大牢,諸侯社稷皆少牢。大夫士宗廟之祭,有田則祭,無田則薦。庶人春薦韭,夏薦麥,秋薦黍,冬薦稻。韭以卵,麥以魚,黍以豚,稻以鴈。

 孟子曰:「惟士無田,則亦不祭。」此多「大夫」或俱以失位言則可耳。黃叔陽謂「大夫士無功德而未賜圭田者」。然則大夫竟不得祭乎?此謬解也。

 前云「庶人祭于寢」,此云「大夫士無田則薦」,則大夫士且有不得祭者,況庶人乎?要之祭為總名。王制摭拾禮文,故語多不一,不得油也。

 凡庶人之薦,蓋以韭長適當卵育,稻豋適當鴈來,取時物之相配,其他意亦相似。方性夫以陰陽相配,甚鑿。以麥黍屬南方之穀,為陽;稻屬西方之穀,為陰。夫麥黍正屬西方之穀,稻正屬南方之穀。若以成熟之時,則秋薦黍,黍亦屬西也。(卷二二,頁一八)

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庶人無故不食珍。庶羞不踰牲,燕衣不踰祭服,寢不踰廟。大夫祭器不假,祭器未成,不造燕器。

 「大夫祭器不假」,此說是。禮運以「大夫祭器不假,為非禮」,非也。皇氏以「有地」「無地」大夫別之,未確。按:曲禮「無田祿者不設祭器」,前云「大夫士有田則祭,無田則薦」,則無田祿者始無祭器,安得竟謂大夫不當有祭器乎?曲禮又云「士寓祭器于士」,則士亦得有祭器矣。又曰「祭器未成,不造燕器」,與曲禮「祭器為先,養器為後」義同。(卷二二,頁二○)

古者:公田,藉而不稅。市,廛而不稅。關,譏而不征。林麓川澤,以時入而不禁。夫圭田無征,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田里不粥,墓地不請。

 此章皆取孟子之文而以言周制也。「古者」云者,乃秦漢時人稱周之辭。「公田,藉而不稅」,即孟子「助者,藉也」之義。鄭氏因孟子「殷人七十而助」,便為殷制。不知孟子不又曰「雖周亦助乎」?「市,廛而不稅。關,譏而不征。林麓川澤,以時入而不禁」,即孟子「市,廛而不征。關,譏而不征」,及述文王洽岐之政曰「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是也。鄭氏謂「周禮國凶札則無門關之征」,其意亦欲以此市關不稅、不征為殷制。果爾,殷家何寬,周家何酷耶!且此為文王之政,焉有文王定其制,而周公敢改之乎?「夫圭田無征」,「夫」字或為「餘夫」,脫「餘」字。「餘夫」與「圭田」,即孟子「卿以下圭田五十畝,餘夫二十五畝」而云,「無征」足補孟子所未備。鄭又謂「此即周禮載師之士田以任近郊之地,稅什一」,其意亦欲以此「無征」為殷制,不知孟子告滕文公為國,皆述周家分田制祿之法,至以殷制而引大田之詩,曰「雖周亦助」,則其前後皆言周制自可知,豈有「圭田」「餘夫」獨為殷制乎?夫周之卿以下,圭田皆無征,而鄭必謂「士田有征」,何也?孔氏曰:「殷政寬厚重賢人,周則稅之。」嗟乎!周家以忠厚立國,故開基八百年,為前古後今之所無,奈何誣之至此乎?此固鄭執禮解禮之謬,而實周禮之誣周以啟之也。

 孔氏以「用民力,歲不過三日」,強合周禮均人「豐年,公旬用三日;中年,公旬用二日;無年,公旬用一日」之說,又以此為周制。何王制所言,倏殷倏周若此乎?周禮「公旬」「旬」字本是「十日之旬」。鄭註周禮欲牽合王制以「旬」作「均」,亦無周禮上「均人」如是,而下「均」字又作「旬」字者,大抵鄭孔解禮記本意,未嘗不欲以為周制,凡周禮之不合而可以強合者,亦必強合之;其必不可強合者,乃始以為殷制而已。又曰「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嗚呼!此先王不忍人之心,不忍人之政也。周禮重征繁役,悉亂世之政,後儒反執之以解禮,其貽害後世有不可勝言者,可勝嘆哉! (卷二二,頁二一—二二)

司空執度度地,居民山川沮澤,時四時。量地遠近,興事任力。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壯者之食。

 周之官制,周禮既偽,而尚書周官又偽,皆不足据。賴有王制略敘「冢宰」「司徒」「司馬」「司空」諸職,尚足見當時官制什之二三焉。後人反因周禮、周官而疑王制,非所謂顛倒見乎?或曰:「前於祫禘之說多不謂然,茲獨官制而信之,何耶?」曰:「祫禘之說蓋本春秋時沿者而言,故多疑互,若夫官制即春秋、戰國尚多與周初未甚變更,漢初去古未遠,博士必有考據,而以較夫王莽時之周禮,東晉出之周官,相越萬萬矣。向來習聞習見之耳目,得此為之頓易,則此篇之傳好古尚論者其亦曷可少哉!各職俱詳論其下。」按:「司空」之名見於虞書。堯時以平水土為亟,故首命禹宅百揆而兼其職。周制多本於虞,是以王制亦首敘「司空」焉。自周禮以「司空」為掌邦事,而以度地居民之政屬之「司徒」。蓋其意欲以「司徒」配「地官」故耳。然於「司空」更無可言,則不得不闕之,譸張為幻紊亂巳極。致後人又以考工(「工」字,原作「功」,今逕改。)記續補,不知考工記本六工之書,與「司空」了無干涉,後世之人竟不知「司空」專職為何事矣,得此尚見「司空」之真面目也。此謂「平水土,安居民」為「司空」之職,首言取丈尺之度,度地方為城邑井疆以居民也。因地之山川沮澤,因天之四時,于是量地遠近,制為城邑井疆,使民興事任力,而其所使民者,又寬其勞,厚其糈有如此。(卷二二,頁二四—二五)

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暖燥濕,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異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

 上言「度地居民」,謂「定其城邑井疆」;此言「凡居民材」,謂「定其民居宮室」。觀下總敘「中國、夷、蠻、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備器」,可見「凡居民材」即上「凡官民材」,「材」字不必油解。言凡所以居民材者,必因天地寒煖燥濕,廣谷大川異制。如寒者墐塞之,煖者疏通之,燥者處之以低,濕者處之以高,又因川谷之勢而為之,凡此皆異制也。而民生其間亦異俗,因而性情、五味、器械、衣服皆異齊、異和、異制、異宜矣。但在修其教,不必易其俗,齊其政,不必易其宜耳。鄭氏謂「居民材」為「使其材藝堪地氣」,非也。人生于寒地,自能堪寒;生于煖地,自能堪煖,豈必待上之人擇其材藝堪地之氣寒煖者,而使之居寒居煖乎?陳可大因鄭釋「材」為「材藝」有所難通,又謂「居為儲積。材為日用所須之物。如氈裘可以備冬,絺絡可以備暑,車以行陸,舟以行水」。若是,又與下「衣服、器械」複,亦非也。(卷二二,頁二八)

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也。無曠土(「土」字,原作「士」,依今本改。),無游民,食節事時,民咸安其居,樂事勸功,尊君親上,然後興學。

 按:虞書命禹作司空,繼以命棄播百穀,又繼以命契作司徒。此言「地、邑、民、居相參。斯無曠土、游民,然後興學」,故下接「司徒」之事。蓋倣虞書為言,尚存古意,不若周禮之顛倒黷亂也。已上言「司空」之職。(卷二二,頁三二)

司徒修六禮以節民性,明七教以興民德,齊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養耆老以致孝,恤孤獨以逮不足,上賢以崇德,簡不肖以絀惡。

 虞書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王制本此為言,易「五」數為「七」。按:「司徒」本主「教」,周禮以「司徒」為「地官」,故全雜入「司空」之事,甚謬。又按:「司徒」主「教」,「教」者,教以人倫也;人倫即禮也。故此先言「禮」,後言「教」,若大宗則掌其儀文,大史則掌其典冊耳。故周禮謂「宗伯掌邦禮」者,亦謬也。(卷二三,頁二)

命鄉,簡不帥教者以告。耆老皆朝于庠,元日,習射上功,習鄉上齒,大司徒帥國之俊士與執事焉。不變,命國之右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左,命國之左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右,如初禮。不變,移之郊,如初禮。不變,移之遂,如初禮。不變,屏之遠方,終身不齒。

 註疏執周禮解此者有二謬:「鄉」,鄉之有司也。註疏以「鄉」為「鄉大夫」,又以「遂」為「遂大夫」,皆合周禮,於「郊」則無可言,曰「此亦鄉大夫臨之」,一謬也。「習射上功,習鄉上齒」,即「鄉射」「鄉飲酒禮」。謂自元日始皆于鄉之庠習之也。註疏:「周禮州長『射于州序,在州學』;黨正『酒以正齒位,在黨學』。謂初時耆老聚會於庠學,黨擇元日州學習射,「黨學」「習鄉」各在一處,不得同日。」若是,則有「庠學」「州學」「黨學」三學矣。支蔓殊甚,更不知「州」何以必習射?「黨」何以必習鄉耳?二謬也。

 此文凡四不變,三初如禮。蓋「元日」是一年,「三不變」「三如初禮」是二年至四年,「不變乃屏之遠方」是五年,然不寔下年數,亦大言之耳。鄭氏又執學記「九年大成」以解此文,於「每年」之下加以「中年」;「中年」者,間一年也。于「不變,屏之遠方」下已足「九年」之數,又不復云「中年」;孔氏為之說曰:「九日限極,不須云『中年』也。」鄭孔執禮解禮,率合無理如此。果爾,亦當以王制所言為「七年,小不成;九年,大不成」矣,豈非笑資乎?

 又云王制或言「司徒」或言「大司徒」,一也。「司空」「司馬」「司寇」等官同其云「大」者,必以後以諸侯有此等官,故加天子以「大」字別之耳。周禮之分大小皆非古制。方性夫曰:「此言大司徒,則知上所言司徒者,兼小司徒也。蓋欲俊士執事以激群眾,非大司徒躬率之不可。然則上文修六禮七教諸事,又可不必大司徒躬率。」即如此解經,觸著成礙矣。王制「樂正」分「大」「小」,其「司徒」則有「大」無「小」,足證「司徒」等官「大」字者非「小」矣。(卷二三,頁五—六)

命鄉,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升於司徒者,不征於鄉;升於學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

 「學」,國學也。「升之學,曰俊士」,鄭氏曰:「可使習禮者。」夫既升於學,其人豈僅能習禮而已乎?此附會書傳「適子二十入大學」之文,不可從。

 「升於學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升於學者,本是俊士,但自此「不征于司徒」,而為樂正所造之士,故又曰:「造士,其升於司徒者。」「不征於鄉」二句,只是帶說連類以明之之義,與「曰造士」意不貫。已上言「司徒」之職。(卷二三,頁八—九)

將出學,小胥,大胥,小樂正,簡不帥教者以告于大樂正。大樂正以告于王。主命三公九卿大夫元士皆入學。不變,王親視學。不變,王三日不舉,屏之遠方。西方曰棘,東方曰寄,終身不齒。

 此本虞書「命夔典樂(「樂」字,原作「學」,今逕改。),教冑子」為言。說者謂「即宗伯之大司樂」,固不足据;又有据王制謂「大司樂不當屬宗伯,當屬司徒」,亦非也。典樂在虞為九官之一,故知亦不屬于司徒也。上言「賤者必四不變,然後屏之」;今貴者二不變,而即屏之,豈貴者反嚴于賤者哉?不然也。王制掇拾群書,其言故多不合,後儒猶欲執禮解禮,不亦惑乎?或謂「鄉遂為三年大比之時,國子為九年大成之後」,亦臆意。(卷二三,頁一三—一四)

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於王,而升諸司馬,曰進士。

 若以大樂正為即周禮宗伯之大司樂,則大司樂為中大夫,豈以司徒貴卿不得告于王,而反籍此中大夫乎?非可知矣。蓋大樂正即虞廷典樂之官,所以教冑子者,國學人材是其專這,故得告于王,而司徒不復與與耳。已言「樂正」之職。(卷二三,頁一四—一五)

大夫廢其事,終身不仕,死以士禮葬之。

 司徒教養之,司馬爵祿之,二者相參焉。周禮司馬有司士一條,正襲其意,後人遂得藉口以釋此文耳。(卷二三,頁一七)

有發,則命大司徒教上以車甲。

 此又言司徒與司相參之事也。但司馬雖任進退爵祿,然軍政乃其本職,王制所言正似略,豈示治世右文而左武之意與?已上言「司馬」之職。(卷二三,頁一八)

凡執技論力,適四方,臝股肱,決射御。凡執技以事上者:祝史射御醫卜及百工(「工」字,原誤作「上」,今逕改。)。凡執技以事上者:不貳事,不移官,出鄉不與士齒。仕於家者,出鄉不與士齒。

 此言技人之事,不知何屬?(卷二三,頁二○)

司寇正刑明辟以聽獄訟,必三刺,有旨無簡不聽。附從輕,赦從重。

 按:「刺」字從刀,以刀卻牘書名於簡曰「刺」。「三刺」者,覆按獄辭凡三以求其情,其或但有旨意而無核實者不聽也。「刺」之為「殺」,又別一義。自周禮大司寇襲此「三刺」為說,曰「以三刺斷庶民獄訟之中:一曰訊群臣,二日訊群吏,三曰訊萬民。聽民之所刺宥」,而鄭氏引之為證。今按王制「三刺」,使果如其「訊群臣」諸說,甯有不自疏明之理?且「刺」與「訊」又絕不同,周禮以「刺」為「訊」甚屬乖異,然終以「刺」字無著落,則曰「聽民之所刺宥」。既以「刺」為「訊」,又以「刺」為「殺」,何周章至此耶?說者曰:「刺而謂之訊者,訊之然後刺故也。」夫所謂「訊」者,必虛其中而聽之,凡「刺」與「宥」皆先無所主方可,豈可先以「刺」為主乎?且其于司刺職則直云「壹刺曰訊群臣」矣,則又豈物訊之然後刺乎?繆亂如此,而鄭注王制必以周禮實之,千載人群相信,從無有疑而辨者,良可嘆也!

 「無簡不聽」,本呂刑語。「附從輕,赦從重」,亦本尚書「與其殺不酣,甯失不輕」及「省災肆赦」之義。(卷二三,頁二一—二二)

凡制五刑,必即天論,郵罰麗於事。

 「即天論」,即皋陶謨「天討有罪」及呂刑「非爾惟作天牧」之意。「麗于事」,即呂刑「惟時苗民匪察於獄之麗」之意。

 鄭氏曰「即或為則,論或為倫」,亦近是。但於下「父子君臣」義複。郝仲輿以「天」字句絕,亦非。(卷二三,頁二三)

凡聽五刑之訟,必原父子之親,立君臣之意以權之。意論輕重之序,慎測淺深之量以別之。悉其聰明,致其忠愛以盡之。疑獄,●與眾共之;眾疑,赦之。必察小大之比以成之。

 「疑獄,●與眾共之;眾疑,赦之」為一義,「必察小大之比以成之」為一義;「比」,猶例也;所以比例成獄,與上義不蒙,然郤聯下節。此曰「以成之」,下曰「成獄辭」,是也。自孔氏誤解,以為「此言雖疑而赦之,不可直爾而赦,當必察舊法輕重之例以成於事」。夫既已赦之矣,又云「不可直爾而赦,當必察按」云云,以誤解書之故而立意殘酷,使人遵其言而用之,其不造福於斯民甚矣。諸家多仍其誤,惟陳可大曰:「比,猶例也;小者有小罪之比,大者有大罪之比,察而成之無往非公也。」其說與上不蒙,得之。(卷二三,頁二四)

成獄辭,史以獄成告於正,正聽之。正以獄成告于大司寇,大司寇聽之棘木之下。大司寇以獄之成告于王,王命三公參聽之。三公以獄之成告于王,王三又,然後制刑。

 鄭氏以執周禮謂「正」為「鄉師之屬」,「棘木」為「左右九棘之位」,以「一宥曰不識,再宥曰過失,三宥」曰遺忘」,解此三「又」,皆非也。「正」何以知是「鄉師之屬」?周禮「左右九棘」附會此「棘木」之下為說也。「又」當作「宥」,是已。「三宥」即如文王世子所言「三宥」之意,不必定以三事寔之,且其以為「不識」「過失」「遺忘」,尤有可議。王制所言是「聽訟,察小大之比。成獄辭,以來史以成告於正,正以成告于大司寇,大司寇以成告于王,王命三公參聽。三公又告于王」,如此詳慎,豈尚有「不識」「過失」「遺忘」之淺顯易見者而不知「宥」,直待王始「宥」之乎?周禮之誣說不可用明矣。使「三刺」「三宥」果皆如周禮所言,王制何以隱而不以示人?即不明于此,亦當明于後。如「六禮」「七教」之類,乃必待周禮一一詳釋之,則又是禮記為經,周禮為傳耶,可笑也。

 究之「三宥」之說亦有可商。先王行法以誠實為主,疑獄合宜詳慎再三;至於果有確當其罪無可疑者,亦豈必如是乎?是徒為虛文,而啟人主市恩於已,委過於下之心矣。(卷二二,頁二六—二七)

凡作刑罰,輕無赦。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變,故居子盡心焉。

 「輕無赦」即無輕赦,乃倒裝字法;謂輕易為赦,則民多犯法,故不可也。若云「雖輕不赦」,其言則峻刻矣。(卷二三,頁二八)

凡執禁以齊眾,不赦過。有圭璧金璋,不粥於市。命服命車,不粥于市。宗廟之器,不粥於市。犧牲不粥於市。戎器不粥于市。用器不中度,不粥於市。兵車不中度,不粥於市。布帛精麤不中數,幅廣狹不中量,不粥於市。姦色亂正色,不粥于市。錦文珠玉成器,不粥于市。衣服飲食,不粥于市。五穀不時,果實未熟不中殺,不粥于市。關執禁以譏,禁異服,識ª,不粥于市。木不中伐,不粥于市,禽獸魚異言。

 「命服,不粥于市」,則他服可粥矣。云「不中殺,不粥于市」,則「時熟」「中殺」者,可粥矣。又ª五穀不時,果食未熟,鳥獸魚云「衣服飲食,不粥于市」,不可曉。孔氏以為與珠玉連文,据華美者言,此為飾說耳。已上言「司市」之職。(卷二三,頁三一)

五十養於鄉,六十養於國,七十養於學,達於諸侯。八十拜君命,一坐再至,瞽亦如之。九十使人受。

 鄭氏以「國」為「國中小學」,「學」為「大學」者,因下文「殷人養國老于右學,養庶老于左學」,遂附會上文「小學在公宮南之左,大學在郊」,而因以此「國」為「國中小學」,「學」為「大學」也。不知「右學」「左學」絕不合「小學在公宮南之左,大學在郊」之文,而「小學」「大學」又絕不合「養于國,養于學」之文,皆牽合無謂。且此文明分「國」與「學」為言,豈得謂「國」亦為「學」乎?按:「養于鄉」「養于國」猶「杖於鄉」「杖於國」之義,「養于學」即下文「養於庠、序、學、膠」諸義耳。(卷二四,頁四)

五十始衰,六十非肉不飽,七十非帛不煖,八十非人不煖,九十,雖得人不煖矣。

 此與孟子「五十非帛不煖,七十非肉不飽」之文不同。「非人不煖」之人,當這之人子與。(卷二四,頁六)

五十杖於家,六十杖於鄉,七十杖於國。八十杖於朝,九十者,天子欲有問焉,則就其室,以珍從。

 「九十,天子有問」,方性夫曰:「前言巡守之禮曰:『問百年者,就見之』,而此言『九十者』,何也?彼之所言則一國之老,又不必有爵者,故其禮為殺;此之所言則天下之老,惟有爵者而已,故其禮為備。」按:此說亦未悉。此所問者,問其道德及政事;彼所問者,但問其年耳,非僅謂「有爵」與「無爵」也。(卷二四,頁七)

七十不俟朝,八十月告存,九十日有秩。

 「告存」,謂每月遣人告問而撫存。孔氏謂「告問存否」,非也。(卷二四,頁七)

五十不從力政,六十不與服戎,七十不與賓客之事,八十齊喪之事弗及也。

 「五十不從力政」,其義是周禮鄉大夫「國中以七尺以及六十,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五,皆征之」,此苛政,不可用也。又祭義云「五十不為甸徒」,則未六十即不與服戎矣。其說不同。陸農師曰:「祭義『五十不為甸徒』,即此所謂『不與力政』,雖不為『徒』,猶以為『士』,是未免服戎之事也。」此曲說。(卷二四,頁八)

五十而爵,六十不親學,七十致政。唯衰麻為喪。

 「五十而爵」與曲禮「艾,服官政」同,或以為「士」,或以為「大夫」也。鄭氏必謂「命大夫」者,以王制為殷法,殷則士無爵故也,不可從。「不親學」,或謂「不能備弟子之禮」;或謂「以前未學,至六十始親學,晚矣,故不親學」。二說未知孰是。(卷二四,頁九)

有虞氏養國老於上庠,養庶老於下庠。夏后氏養國老於東序,養庶老於西序。殷人養國老於右學,養庶老於左學。周人養國老於東膠,養庶老於虞庠;虞庠在國之西郊。

 鄭氏曰:「皆學名也。異者,四代相變耳,或上西,或上東。」按:鄭註惟此數語是,其餘之說,皆附會前「小學在公宮南之左,大學在郊」之文也。其註「小學在公宮南之左,大學在郊」,則曰「殷之制」,又附會此處「殷人養國老于右學,養庶老于左學」之文也。何以見之?其云「上庠、右學,大學也,在西郊」,此本「大學在郊」為說也;其云「下庠、左學,小學也。在國中王宮之東」,此本「小學在公宮南之左」為說也。蓋以云:「虞、殷同制也。」其云「東序、東膠,亦大學,在國中王宮之東」,此又反「大學在郊」為說也。其云「西序、虞庠,亦小學也;西序在西郊,周立小學于西郊」,此又反「小學在公宮南之左」為說也。蓋以為夏、周與虞、殷異制也。後世鄙儒見鄭此等之說,以為得、成去古未遠,其言典制必有所据,而遵信之,即有心疑其非者,然亦不得究其說之所從來,則亦姑置之。今為摘抉其根柢,以見鄭之執禮解禮,其武斷欺世如此。鄭又謂「或貴在郊」,据本文惟謂「虞庠在國之西郊」,初未嘗以為貴,則其妄亦可見矣。又謂「周之小學為有虞氏之庠制」,其云「周之小學」固非,其云「有虞氏之庠制」亦非也。豈有大學為東膠,而反以小學法有虞氏之庠制乎?此必謂周養庶老之地,適在昔日虞庠之地,其虞庠之地在國之西郊耳。

 此外別有解者,又有二家陸農師曰:「三老五更者,天子之大老也,故于大學養之。記曰『養三老五更于大學』,是也。國老、庶老則養于小學而巳。」按:王制無「養三老五更于大學」之文,何以知其皆為小學?此臆解也。郝仲輿曰:「上庠,國學;下庠,鄉學。夏以東序為國學,西序為鄉學,上左也。殷以右為國學,左為鄉學,上右也。周建東膠于國東,為國學;建庠于西郊,為鄉學,亦尚左也。」此說雖近是,然亦無徵,未敢以為必然耳。(卷二四,頁一○—一一)

有虞氏皇而祭,深衣而養老。夏后氏收而祭,燕衣而養老。殷人冔而祭,縞衣而養老。周人冕而祭,玄衣而養老。

 鄭氏曰:「夏尚黑,而黑衣裳;殷尚白,而縞衣裳;周則兼用之,玄衣、素裳。」鄭欲強合上「脩而兼用之」之文,故為此說。但据朝服或是素裳,而玄端則玄裳、黃裳、雜裳,爵弁亦纁裳,周人何嘗皆用素服乎?謂「夏黑裳,殷縞裳」,尤武斷。

 按:記文但言「衣」,不必增以「裳」,然以「玄衣」論之,是「纁裳」。何也?記文云「冕而祭,玄衣而養老」,則此為冕服,衣以象天,故用玄服以象地,故用纁。玉藻云:「衣正色,裳間色。」纁,赤黃色,間色也。鄭注周禮司服亦云「凡冕服,皆玄衣、纁裳」,正此之證。彼以不合「素裳」之說,故隱其「冕服」,而用「朝服」為說耳。(卷二四,頁一六)

凡三王養老皆引年。八十者一子不從政,九十者其家不從政,廢疾非人不養者一人不從政。父母之喪,三年不從政。齊衰大功之喪,三月不從政。將徙於諸侯,三月不從政。自諸侯來徙家,期不從政。

 引爾雅「陳也」謂「陳其年數」,如八十、九十分別而存恤之也。

 按:以上言「養老之政」可謂詳悉矣。然猶是枝葉耳。孟子曰「西伯善養老,制其田里,教之樹畜,導其妻子,使養其老」,此養老之根本也。(卷二四,頁一七)

少而無父者謂之孤,老而無子者謂之獨,老而無妻者謂之矜,老而無夫者謂之寡。此四者,天民之窮而無告者也,皆有常餼。

 此取孟子述「文王治岐之政」語。「天民」,猶天下之民。(卷二四,頁一九)

瘖、聾、跛、、斷者、侏儒、百工,各以其器食之。

 此取國語:「八疾」為說。荀子「五疾」亦同。(卷二四,頁一九)

道路:男子由右,婦人由左,車從中央。父之齒隨行,兄之齒雁行,朋友不相踰。輕任并,重任分,班白者不提挈。君子耆老不徒行,庶人耆老不徒食。

 「徒行」出論語,遂生出「徒食」,妙。(卷二四,頁二○)

方一里者,為田九百畝。方十里者,為方一里者百,為田九萬畝。方百里者,為方十里者百,為田九十億畝。方千里者,為方百里者百,為田九萬億畝。

 「方一里者,為田九百畝」,取孟子「方里而井,井九百畝」之文。已下以開方之法推之,十里為百里,是十倍也。「九萬億畝」,當是九千億畝,舊說是。(卷二四,頁二一)

自恆山至於南河,千里而近。自南河至於江,千里而近。自江至於衡山,千里而遙。自東河至於東海,千里而遙。自東河至於西河,千里而近,自西河至於流沙,千里而遙。西不盡流沙,南不盡衡山,東不盡東海,北不盡恆山,凡四海之內,斷長補短,方三千里,為田八十萬億一萬億畝。

 「東不盡東海」「西不盡流沙」,取禹貢「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為說,又變「朔南暨」之文,以為「南不盡衡山」「北不盡恆山」也。其云「不盡」者,亦較禹貢為說,彼言「聲教之所訖」,此言「疆理之所訖」也。(卷二四,頁二六)

方百里者,為田九十億畝:山林、陵麓、州澤、溝瀆、城郭、宮室、塗巷,三分去一,其餘六十億畝。

 按:孟子曰「海內之地方千里者九」,而前亦云「凡四海之內九州,州方千里」。此云「方三千里」自屬誤文。孔氏以「三三而九」曲解之,固是不得巳之見。陳可大又以為「方百里」為「田九十億畝,則方三千里,當云『八萬一千億畝』,如疏義亦沿誤釋之也。」此說「三千里」之誤,反以疏義為誤,益足以欺後學。徐伯魯又謂:「若九千里則下文畝數合,若三千里則不合,必有一誤。」此又持兩端之見,無取也。郝仲輿曰:「此明前文『千里內曰甸,外曰采曰流』。州制九州之地,自禹貢(「禹貢」,原誤作「貢禹」,今逕改。)『五服』稱『五千里』,周禮『九服』稱『六千里』,秦、漢以後開拓至萬里。今(「今」字,原誤作「金」,今逕改。)据所記『甸』『采』『流』,四方不過三千里,蓋周衰以後之地。」此說亦非也。前文「甸」「采」「流」之說因宜脫誤,而此一段又不盡合,必云「據『甸』『采』『流』方四方三千里,周衰以後之地」,不知周衰何所指?若春秋、戰國之周,何有三千里?若通言列國,又奚啻三千里?則孟子「方千里者」之說,反不足憑。何且本文明曰「四海之內,斷長補短」,則亦不止言「甸」「采」「流」三千而巳,何必執一說以強通耶。(卷二四,頁二七—二八)

古者以周尺八尺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為步。古者百畝,當今東田百四十六畝三十步。古者百里,當今百二十一里六十步四尺二寸二分。

 鄭氏曰:「周尺之數未嘗聞之。按禮制周田以十寸為尺,蓋六國是時多變亂法度,或言尺八寸。」按:鄭謂「周田以十寸為尺」者,疏以職据玉人職云「鎮圭尺有二寸」及「桓圭九寸」之說也。但王制言「八尺為步」,不言「寸數」。說文有云:「尺八寸,周尺也。」鄭云「或言周尺八寸」者,必是當時之書有此說耳。其以「十寸為尺」者,見周禮考工記諸文。其云「周尺十寸」,他經傳未有其說,鄭誤信周禮,謂「六時多變亂法度,或言周尺八寸尺以為十寸,後世尺為八寸」,謬矣。蓋王制所兩云「周尺」乃「八寸尺」也。後世變亂法度,以「八寸尺六尺四寸」變亂「八寸尺八尺」,故王制之言曰「古者以周尺八尺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為步」,以見今之曰田里增多于古如此也。若謂以「八寸尺八尺」為變亂「十寸尺八尺」,此豈本文意乎?又「六尺四寸」者,短于又尺十分之二,不可油。六尺四寸以為八八六十四言之。陳用之曰:「周尺八尺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為步。後世四寸乃八尺耳。」方性夫曰:「古者以八尺為步,後世則以六尺四寸為步者,以八八六十四言之,則以古尺當今適八寸爾。」此二說亦謬。若是,「十寸尺六尺四寸」即是「八寸尺八尺」,正是相合,何必言之?下文何以云「古者百畝」云云乎?此全不察本文,且即如其說,以「八尺之八寸尺」曰「周尺」,以「六尺四寸」為「十寸尺」亦曰「周尺」,不有兩周耶?所以陳用之、蔡元定之徒皆以周法「十尺八尺」為文。嗟乎!使周尺果有兩,孔子何以曰「謹權量,審法度」乎?故知本文兩周尺,皆「八寸」無疑也。若其分步數之古大,王制乃漢儒作是也,以古為周,今為秦漢,史記言「秦以六尺為步」,是也。然管子、司馬法亦皆言「六尺為步」,則春秋以來已有。自其所謂「古者」,指「周初」而言,與陳用之以「春秋時六尺為步」,遂謂「古者六尺為步」,而疑王制「八尺」之不同。季明德又襲其說,一以司馬為宗,極論王制之附會。其以宗藩司舉所得周尺為据,蓋言漫無稽矣。

 「古者百畝」以下之(文「文」字,原作「下」,今逕改。),考之古皆不合,而不合之中解者又有不同焉。鄭氏曰:「或曰周尺八寸,則步更為八八六十四寸,以此計之,古者百畝當今百五十六畝二十五步,古者百當今百二百五里。」孔子曰:「古者以八寸為尺,今以周尺八尺為步,則一步有六十四寸。令以周尺為六尺四寸為步,則一步有五十二寸,是今步比古步,每步剩出一尺二寸。以此計之,為古者百畝,當今東田百五十二畝七十一步有餘,與此百四十六畝三十步不相應也。又今步每步剩古出十二寸,以此計之,則古之百里當今百二十三里一百一十五步一十寸,與此言百二十一里六十步四十二寸二分又不相應。」陳可大曰:「愚按疏義所算亦誤,當云:古者八寸為尺,以周尺八尺為步,則一步有六尺四寸。今以周尺六尺四寸為步,則一步有五尺一寸二分,是今步比古步每步剩出一尺二寸八分。以此計之,則古者百畝,當今東田百五十六畝二十五步一寸六分有奇,與此百四十六畝二十步不相應。里亦微此推之。」愚按:陳說即註說也。疏第以「六尺四寸」之「四寸」,寸分為「寸」,則以「八分」為「寸」,所以不同耳。又曰「東田」亦未詳。方性夫謂詩所為「南東其畝」,然此言「東」無「南」字。郝仲輿謂:「古帝都西北,墾田偏在東南。周(原作「用」字,依文意改。)、秦、漢偏居西,中原稱東土,故曰:東田。」按:古于本時各地,在后稷開粒食之先,公劉往徹田之至,皆在于西河,曾在東且南耶? (卷二四,頁三一—三三)

天子之縣內:方千里者為方百里者百。封方百里者九,其餘方百里者九十一。又封方七十里者二十一,為方百里者十,方十里者二十九,其餘方百里者八十,方十里者七十一。又封方五十里者六十三,為方百里者十五,方十里者七十五,其餘方百里者六十四,方十里者九十六。

 此從孟子「上農夫食九人」一句推出。(卷二四,頁三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