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丛語 明 焦竑
玉堂叢語序
玉堂叢語若干卷,太史澹園先生,以其腹笥所貯詞林往哲之行實,昉臨川世說而記之者也。其官則自閣部元僚,而下逮于待詔應奉之冗從。其人則自鼎甲館選,而旁及于徵辟薦舉之遺賢。其事則自德行、政事、文學、言語,而微摭于諧謔、排觝之卮言。其書則自金鐀石室、典冊高文,而博採于稗官野史之餘論。義例精而權量審,聞見博而取舍嚴。詞林一代得失之林,煌煌乎可攷鏡矣。起元蓋嘗攬前輩之為衙門存掌故者,如殿閣詞林記、館閣類錄、翰林記諸書,視前代韋蘇之志,不啻至明且備,然大都以垂典制、辨職掌、紀恩遇、詳事例云爾。至于人品之淑慝,注厝之得失,朝廷之論建,隱居之講求,顧有未之及者。有先生此書,而使人益知其地重,所以居之者恒不得輕;其名高,所以副之者恒不得易。應違之主,綦迅于璣衡之間;袞鉞之權,別嚴于目睫之外。所以揚前徽而詒後鑒者,豈其微哉。先生洽聞強記,酬對若流,奧篇隱牒,了辨如響。嘗試咨以朝家之憲章,人倫之品目,矢口而譚,援筆而寫,靡不批析枝條,根極要領。即王儉之闇憶朝典,摯虞之詳練譜學,亡以隃之。使其承旃厦之顧問,應廊廟之諏詢,所以翊潤萬微,調訓九品,必有度越茲錄上者。而以抗節高蹈,未究厥施。然經國大業,出其緒餘,流而布之,猶使蓬山之秘史,副在人間,東觀之新書,傳諸天上。先生所以為玉堂重者,又自有在矣。起元三復斯編,為之舞蹈,私謂後之君子,諷而求之,所以矢謨揆策。撫世長民之道,有不下帶而存者。若夫成規未泯,軼典如新,于以折衷是非,網羅文獻,又其餘事。其它流潤麈尾,丐馥筆端,咸號碎金,並失拱璧。第曰與前紀錄諸書,存之為詞林掌故,猶未敢謂窺其大也。萬曆戊午秋日同里晚學顧起元書。
玉堂叢語序
玉堂叢語一書,成於秣陵太史焦先生。先生蔚然為一代儒宗,其銓叙今古,津梁後學,所著述傳之通都鉅邑者,蓋凡幾種。是書最晚出,體裁仍之世說,區分準之類林。而中所取裁抽揚,宛然成館閣諸君子一小史然。嘻,奇矣。夫巖穴之士,何與於東觀之盛也,姝媛之儒,何接於長宿之談也。夏蟲井蛙之見,何能承宏議崇論之緒也。一旦得是書讀之,且咀嚼之,若親聆名碩之謦咳,躬造金馬之創業也。以方之稗官瑣說,道之所不該,義之所不出者,是徒侈說鈴傳赝鼎也。其得失懸絕何如。嘻,亦奇矣!
夫國家二百年來,名臣碩老,強半出自玉堂精選。以故得其寸楮隻字、一事片語者,信之若蓍蔡,珍之若夜光。箋箋世儒,安所得全帙一莊誦乎?焦先生腦庫茹納萬有,鄴架珍藏萬卷,能裒集,更能衷裁。抽精騎於什伍,揀粹腋於众白。都內好事者,往往祈得而梓行之,俾千古後學,不致慨我明館閣無成書,因而補苴國史之弗備也。先生之功,于是為大。不佞粗知易者也,聞之易大畜象曰:「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夫德惟一耳,不多也。以不多借資于多,究且化,多而還一,則善畜德者乎!以躋於篤實光輝之盛寧遠乎!夫學者得先生所集叢語一善畜之,弘裨身心,匪淺鮮者。詎惟國典朝章、前言往行之蠡測已也。余以是窺先生裒集之深心,敢為之弁其首云。
江右廬陵郭一鶚汝薦甫題。
書玉堂叢語
余自束髮,好覽觀國朝名公卿事蹟。迨濫竽詞林,尤欲綜覈其行事,以待異日之參攷。此為史職,非第如歐陽公所云誇於田夫野老而已者。顧衙門前輩,體勢遼闊,雖隔一資,即不肯降顏以相梯接。苦無從咨問,每就簡冊中求之,凡人品之淑慝,注厝之得失,朝廷之論建,隱居之講求,輒以片紙志之,儲之巾箱。頃年垂八十,聰明不及於前時,道德日負其初心,不啻韓子所言者,業一切置之不理矣。相知者惜其嘗為心思所及而廣之,余不能止也。讀者倘與近日翰林記、館閣類錄、殿閣詞林記、應制集諸書而并存之,亦余之幸也夫。
萬曆戊午夏五澹園老人焦竑書。
行誼 文學 言語 政事 銓選 籌策 召對 講讀 寵遇 禮樂 薦舉 獻替 侃直 纂修 調護 忠節 識鑒 方正 廉介 義概 器量 長厚 退讓 慎密 敏悟 出處 師友 品藻 事例 科試 科目 容止 賞譽 企羡 恬適 規諷 豪爽 任達 夙惠 遊覽 術解 巧藝 傷逝 志異 簡傲 諧謔 儉嗇 汰侈 險譎 忿狷 刺毀 紕漏 惑溺 仇隙
玉堂叢語卷之一
行誼
贊善大夫龍泉章公溢,始生,其音如鐘,及成童,嶷然莊重,不習鄉井輕儇態。至正壬辰,蘄、黃妖寇自閩犯龍泉,公從子存仁避亂山中,存仁為賊所得。公心計曰:「吾兄止有一子,不可使無後。」挺身出,語賊曰:「兒幼無知,我願代之。」賊素聞公名,方出重購以求之,得公大喜。賊帥欲問計,公正色拒之曰:「若等皆有父母妻子,顧為此滅族事耶。」賊怒,繫之柱,以刀磨其胁曰:「不降者死!」公曰:「貪生惡死,固人常情,然吾終不為不義屈。」賊怒曰:「汝誠不畏死?」曰:「死即何畏乎!」賊壯之,不敢加害。公夜紿守者,乘間脫歸,避地閩中。太祖以束帛召公,遂起為佐命勳臣。
朱善字備萬,豐城人。洪武初,以郡邑薦至京,制作稱旨,召官翰林。令以家屬赴京就祿,值父病,數月不至。上怒,謫居遼陽,不久,放歸鄉里。買地一區,為終老計。方往經營間,老翁以無依故悲,公聞,惻然憫之,以券還翁,而不索其值。後起為文淵閣大學士。
太祖嘗召宋文憲,問廷臣臧否,第言善者。復問否者為誰,對曰:「其善者與臣交,臣故知之。若否者縱有之,臣不知也。」卒無所毀。
吴琳既家居,高皇嘗遣使察之,使潛至琳旁舍,見一農人坐小兀,起。拔稻秧布田,貌甚端謹。使者問曰:「此有吴尚書家何處,其人尚在否?」農人斂手對曰:「琳是也。」使者還白,上益重之。
方正學父克勤,洪武初,為濟寧州。有誣以擅用倉中炭葦者,被逮。正學上書政府,願以身從軍,贖父罪,不報,竟謫江浦。會空印事起,吏又誣及克勤,正學復草疏,將伏闕訴之,而克勤沒於京師。論者謂正學平生,臣子兩遂,忠孝并弘。
權謹迎母就養,母疾,禴天祈以身代。母卒,躬負土成墳,廬墓三年。有白兔青蛇,馴擾不去。
楊榮聞父計,告歸,賜以鈔幣,命馳傳以往。既襄事,乃料檢鄉黨平日有假貸錢穀弗能償者,悉焚其券。族人有喪不能舉者,悉為葬之。貧弱不能自存,悉收養嫁娶之。有因產業致爭者,割己業畀之。詔起公,宗戚鄉鄰送行者咸垂涕。
楊文敏從文廟北征,蚤發凌霄峰,公與學士胡廣、金幼孜迷失路,太宗命中官追尋,得之。時昏黑,中官馳去,公等復迷入窮谷中。幼孜墜馬,胡學士、金侍郎不顧而去。公下馬,為整鞍轡,不數步,幼孜復墜馬,鞍盡裂。公即以所乘馬讓之,自乘驏馬,從夜至旦,不勝疲勞。翼日出山,望見左掖,乃趨赴之,至午,方詣中軍。上大喜,慰問良久,嘉公之義。公謝曰:「僚友之分,誼所宜然。」上曰:「廣非僚友耶,何不顧而行也?」
金問兄聲,好古嗜學,問事之如嚴師。嘗病熱劇,醫云必得螺可治。方盛寒,問解衣循河視之,得百枚以進,病良已。
李希顏足跡不涉城市。一日,藩司騶輿訪公,途遇一老,枕袋側臥,前驅蹴之,乃先生也。遂與班荊,傾囊以別。首戴箬笠,身著緋袍,時臨盛會,客嘲之,曰:「戴者本質,著者君賜也。」
周文襄公忱巡撫江南時,嘗去騶從入田野間,與村夫野老相語,問疾苦。每坐一處,使聚而言之,惟恐其不得盡也。
劉鉉祿賜之餘,必分惠宗族,故舊之貧者,恒館粟之,僚友卒而乏者,為具後事。復教其孤,有至顯官者。有病吏,憐而舍之,染其疾及家人,或請遣之,公弗聽,已而皆愈。
宋琰居鄉,勇於行義。時疫大作,姑家尤甚,人皆遠避,無至門者。公曰:「若此,噍類絕矣,患難不恤,何以親為!」遂宿其家,躬治湯藥,以全活之。卒者,出地葬之,鄉閭為之感化。
陳檢討繼幼孤,母守節甚堅,訓公嚴篤。郡邑上其事,朝命巡按御史廉之。御史既得狀,復微行至其鄰家樓上,潛窺之,節婦方率子灌園,節婦前行,檢討抱盎從,步趨整肅,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少頃,節婦入內,久之,手持茶二甌來,檢討遙望見,遽擲盎趨迎至前跪,兩手捧一甌而起飲之。御史不覺動容稱歎。即以上奏,旌表門閭。
宣宗幸史館,撒金錢於地,命众取之,學士李時勉獨立不動。上嘉歎,親取袖中餘錢賜之。
楊鼎鄉試首薦,聞南京祭酒陳敬宗學行,乃求入南監卒業。不携一僮,攻苦力學,躬自執爨,恬如也。敬宗試其文,察其行,歎曰:「閉戶端居,甘人所苦,雖簞瓢不是過也。」亟稱其賢。有郡守欲妻以女,鼎以不告父母辭。乃托鼎同鄉兵部尚書徐琦與敬宗言曰:「鼎清貧,而彼富裕,父母聞之,於心必安。」敬宗亦勸鼎從之,鼎對曰:「原憲雖貧,於道則富,猗頓雖富,於道則貧,鼎也敢貪富乎哉!」敬宗益羡其操。
楊鼎居家,冠婚祠祀,遵用古禮,其家法為縉紳所宗。又築靜善書院,延師以教里中子弟。歲饑,悉出所蓄,以賑親舊。嘗語人及諸子曰:「吾平生無可取者,但識廉恥二字耳。」為左中允,以才堪經理,陞戶部右侍郎。恐不勝任,書「十思」於座隅以自省,曰量思寬,犯思忍,勞思先,功思讓,坐思下,行思後,名思晦,位思卑,守思終,退思早。
尚書楊公仲舉,從軍武昌,楊文貞公適以流落相遇,締為布衣交。廬陵既貴,首被登薦。景皇帝在邸時,為宮僚,以醇謹見重。景泰初,用舊臣為禮部侍郎。方是時,從潛之臣,無踰公者。僉云樞筦可俟,而公獨奉身還吴。宦橐清貧,至居無安泊之處,寓棲故人家耳。北虜也先既革心向化,詣闕表賀。景皇帝製衣一襲,面命服之,以觀其修短焉。公手疏乞時朝太上皇帝,受尚書以歸。寒素自守,不以身被上知少見於顏色。歲時或詣郡縣展禮,布袍角帶,獨立阶下,未嘗先通於閽人。及薨,子津方八歲,朝京師,景皇帝親引入內,賜果餌,遂授吴縣主簿。天順初罷,及朝廷追理一時柄臣,公獨以靜退得免削奪。或傳猶以前奏故也。公忠厚有雅量,時稱長者必曰楊尚書。
楊仲舉先生翥,嘗講道於胥溪之上,生徒彌众。楊士奇自廬陵來,邂逅求館事,公叩其中而善之。乃告主人曰:「吾不足為若師,尚當求我之所師者師之。」遂辭去。主人詢其所謂師者,蓋指士奇也,竟延之。公初與士奇不相善,而家且貧,意惟以義相讓,而士奇德之。逅入閣首,以公薦入翰林。尋拜禮部侍郎,進尚書。
楊公翥有厚德,為景皇帝宮僚;居京師。乘一驢,鄰翁老而得子,聞驢鳴輒驚,公遂鬻驢徒行。天久雨,鄰垣穴,瀦水公舍,家人欲與競。公曰:「雨日少,晴日多,何競為?」金水河橋成,詔簡有德者試涉,廷臣首推公焉。
董璘為翰林編修,有時名,以母老歸養。一日母病,思鰣魚,時無鬻者。即詣鎮江,禱於神,命漁者舉網,忽得二鰣以歸,鄉里驚異。陞修撰,與修實錄。後憤太常典禮樂,不可畀異流,乞以己為其官,遂獲譴。
司業吴先生溥,自幼立志不凡,雖窶,夙夜勤苦淬勵,不奪於外物。在國子時,以禮率其屬官,不檢者不便之。相與求先生之短以沮之,率無所得。又飾詐以謗之,然先生素行孚於外者久,謗卒不行。有以告者,自引咎而已。以是名益高,而謗者益不容於清議。
吴先生與弼,司業溥之子。讀書窮理,累辟不就。不教人舉業,弟子從游者,講道而已。父在京時,命還鄉畢姻,親迎後,不行合卺之禮,另舟赴京,拜父母畢,始入室。祭酒胡儼,父執也,自京還,與弼往謁之,至大門,四拜而退。明日又造其宅,方請見,曰:「昨自行拜禮,今惟長揖。」問其故,曰:「先生,父執也,若四拜,恐勞尊。」凡行類此。有來從學者,不納贄,或極其誠敬,始收之。後或有過,即以所收者還,辭而不教。非其力不食,一介不以取於人。或親農事,弟子亦隨而助其力,多不能堪。躬行實踐,鄉人化之。
曹鼐為泰和典史,因捕盜,獲一女子,甚美,目之心動。輒以片紙書「曹鼐不可」四字火之,已復書,火之。如是者數十次,終夕竟不及亂。
商文毅致政歸,劉文安見其子孫多賢,乃歎曰:「某與公同處若干年,未嘗見公筆下妄殺一人,宜子孫若是。」公應曰:「實不敢使朝廷妄殺一人。」
王嘗得楊氏別業,有祖隴在,欲徙之。公歎曰:「彼以全產售人,而不能守此三尺,吾不忍也。」不聽其徙,闕其垣,使四時祭掃焉。
楊文懿凡有賜賚,必奉親及施與族众。迨親沒,而朝廷恩眷日篤,至給三俸。恒以親不逮養為歉,乃請以少傅俸於鄉邑給受,以供祭祀及周恤親族故舊之貧者,詔允之。
徐溥入官,即分俸以贍族人。及在內閣,乃買腴田千畝為義莊,又立條約,為永久計。上嘉其義,特命蠲其徭役。
徐文靖公少學時,性甚沉質,言動不苟。嘗效古人,以二缾貯黃黑豆,每舉一善念,道一善言,行一善事,投一黃豆,不善者以黑豆投之。始黑多黃少,漸積參半,久之,黃者乃多。云平生如是,雖貴不輟。
河南耿公裕為禮部尚書時,嘗曰:「吾暮自部歸,必經過三原之門,見一老蒼頭,每持秤買油。吾自入仕,未嘗買油,故每過輒面城而行。」蓋愧之也。後耿公代王公為吏書,嘗以此語人,其心服如此。又朝士嘗言,公之子自三原來京省公,只如貧士,騎一騾而已,有司驛遞何曾承奉之。又公女適宋監生者,只乘市井所僱兩人小轎。嘗以銀二兩,託雲南張鳳儀知印買寶石,丁寧勿使公知之。其刑于之化,非一日矣。(裒談)
黎大樸世居華容,性耿介寡合,重倫尚節,違祿養,極嚴廟祀。兄嫂卒,其孤名獻民及女皆幼,育為己子。山東副使董國器妻死,而董適未還。大樸展省至臨清,使携其柩以歸。太常卿孟士亨卒,家貧不能舉,大樸倡諸鄉人合賻,俾襄葬事。鄉吏鄧祿寓銀數十兩,祿死,藏所寓物十年,俟其子長,乃還之。所居黃洋渡,潦輒病涉,捐資築堤四十丈,民甚利焉。後官至禮部尚書。(懷麓堂稿)
黎文僖在部,不受私餽,不行請囑。尤慎形跡,事涉矯詐,輒窮本末,必暴白乃已。聞人有玷行,雖所甚愛,必摧抑,不曲為庇。下至胥隸,亦畏憚不敢犯。素儉朴,患鄉俗好侈,躬自裁抑,婚葬飲宴之禮,人多視以為則。
羅一峰先生為人不視惡色,不聽惡聲,不恥惡衣、惡食。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臣言依於忠,與居官者言民疾苦。見一善人,愛之如祥麟威鳳,見一惡人,惡之如封豕長蛇,見一飢寒凍餒之人,傾家所有以賑之。大率義之所在,毅然必為。人之毀譽欣戚,事之成敗利鈍,己之死生禍福,皆所不顧也。所交盡一世豪傑之士,其語及先生之為人也,必曰青天白日云。
倫家居,有客晨至,倫令具飯。妻曰:「瓶粟罄矣。」命其子干之旁舍。比舉火,日已午,倫晏如也。
章楓山祖居渡瀆,在蘭谿城外十五里。後去官家居,過客與上司至蘭谿者,必出城訪之。至者必留飯,雖雞黍,楓山不能備,皆族人營辦。一月凡數次,族人甚苦之。偶有一廢尼寺,上司送與為宅,楓山遂徙居城中,惟舊屋數間而已。寺舊有小樓二間;其卑至於冠,楓山終日宴坐其中。每作文構思,必起坐。繞室中行,紗幘數為所觸,楓山亦不知。後年八十六,竟哭於斯,別無營構。
吴文定公忠信弘厚,全德不可勝紀。未第時,家應織,人役徵擾百狀。公見重於有司,其父不以有公怠事。或當苛甚時,稍謂公:「盍亦白之上官?」公曰:「譬我不作秀才亦已矣。」乃潛入金胥徒輩,以寬其事,父不知也。里儇子以私憾,公同夫人出,隨詈公於車旁,從人欲一較,公召戒勿應而已。又刓去公所為郡學碑刻名,上官追究,公曰:「吾文誠不足存。」無已,令校官重刻而已。縣官矯激,束縛公家人,固無所可罪,至事公禮儀,亦矯而簡慢,公殊不介意。縣官述職,公正佐吏部,冢宰欲黜此令,問公,公曰:「謂之最,固非公,以黜,則亦未至爾。」冢宰即從之,遷佐別郡。(水東日記)
吴文定篤厚倫誼,吴中有田數百畝,每歲租入,視親戚故舊之貧者分給之。
吴公少有介行,聞於鄉偶。百里外一富家,主方幼,有母在,延公為館師。其家有女方笄,窺見公,心悅焉,朝夕輒以肉羹遣親婢通意於公,公即以他故解館去。人扣之,公終不言。及後其女物故,公晚年始道此,以訓示子孫。其厚德如此。
吴公為人靜重醇實,自少至老,人不見其過舉。不為慷慨激烈之行,而能以正自持。遇有不可,卒未嘗碌碌苟隨。言詞雅淳,文翰清妙,無愧士人。成、弘間,以文章德行負天下之望者三十年。然位雖通顯,而迄不得柄用,天下惜之。
劉少傅忠為南京吏部尚書時,因司屬王主事韋之父致仕家居,素奢而漸貧,乃以三十金與韋,曰:「恐汝父奉養不給,汝欲曲意以養,則變節之事有矣。幸勿改節!」
謝文肅先世遺有常稔田若干畝,先生議供祠墓。祿稍贏,即別買田代之,分給弟姪。又置田儲租,供家塾,建方石書院,周宗黨治喪併患難之不贍者。其處宗族,仁義忠厚之行,多可尚如此。(顧璘撰傳)
崔銑云:羅景鳴者,振奇人也。故其言捷於異而嗇於典,其見昭於細故而闇於大。然能自鑄偉詞,不亂於頹習。往西涯公處劉瑾、張永之際,不可言臣節矣,士惠其私,猶曲貸而與之,幾亡是非之心。景鳴責引大義,願削門人之籍。逆濠將叛,遣使齎金餽於山中,景鳴知之,一夕逃去,家人莫知其處。噫,烈矣哉!
呂仲木曰:「吾未見甘貧者也,居翰林而見何子粹夫焉,一布袍六七年。」
王韋字欽佩,南京人,仕至太僕少卿。孝德純備,喪母,毀瘠卒。父徽,憲宗朝給事中,直諫有聲。少卿承志執節,屹有稜範,歷仕留署,匪云要樞,確明職司,金石不撓,不曰「孝思維則」者乎?
陳公甫自京師還,與族弟同舟,至廣東陽江,遇寇,乘小艇禦之,盡劫舟人財物而去。公甫居舟尾,呼曰:「我有行李在此,寧取我物耳。」寇曰:「汝為誰?」答曰:「我陳獻章也。」寇舉手作禮曰:「我小人不知,驚動君子,幸無怪。舟中之人,皆先生友也,忍利其財乎!」悉還於舟,乃去。
正德壬申,湖廣調永、保二司土兵,截殺流賊,所經鹵掠一空。行至華容,見劉司馬大夏,司馬諭以善言,各拜曰:「大人鄉里,安敢犯。」遂肅然出境,雞犬不驚。
山東許道克為學士,母喪家居。一日,族叔負米一囊,置於路,見學士至,曰:「汝為我負之。」公忻然肩負隨行,送至其家而去。
景暘為人篤於孝義,母目盲,萬方療之不愈,旦夕禱於神。一日,雙瞳然,舊疾如失,人稱其孝感云。姊早寡,奉與母居,為嫁娶其子女,使得所。與張貢約為婚,貢旋死。暘曰:「禮聘未行,心已許矣,忍負吾友於地下乎!」召其子妻之。一女以瞽廢,其友潘準曰:「可使景女不字乎?願字吾子。」暘乃求娣以從,曰:「庶吾女有所歸,婿亦不至無以為家也。」
文待詔徵明,性不喜聞人過,有欲道及者,必巧以他端易之,使不得言。終其身以為常。
楊公廷和,生多宦遊,每歸,則為鄉人建一惠局。初,通水利,灌涸田萬頃,鄉人德之,號為「學士堰」。次,捐建坊費,修縣城,城成賊至,生命以萬計。次,置義田於城西北,以贍族人。蓋三歸而修創利物業三焉。
文學
申屠衡,長洲人。幼學於楊維楨,明春秋,肆力古文。洪武中,草諭蜀詔稱旨,授翰林院修撰。
高啟以修元史成,授翰林編修,擢戶部侍郎,不拜,致政歸。所著有姑蘇雜詠、婁江吟稿、史要類抄,及缶鳴、江館、鳳臺、吹臺、槎軒、扣舷、凫藻諸集。與楊基、張羽、徐賁齊名,世以擬唐初四子。族弟士敏,亦工綴述。啟嘗評其文有春容溫厚之風,無枯槁險薄之習,所著有辛丑集。
張羽字來儀,烏程人,元末避地吴中。穎敏,讀書一覽不忘,為詩文俊逸典雅,工繪事。洪武初,舉明經,為郡學訓導。歷官翰林待制、太常寺丞。所著有靜居集。羽與高季迪、楊孟載、徐幼文、王止仲、張子宜、方以常、梁用行、錢彥周、浦長源、杜彥正輩結詩社,號「十才子」。
翰林朱學士允升,歙縣人,國初名儒也,一時制誥多出其手。如於李韓公則曰:「漢廷命相,蕭何在曹參之前;唐室紀功,玄齡居李靖之上。」於徐魏公則曰:「繄自起兵濠上,先存捧日之心,逮茲定鼎江南,遂作擎天之柱。」於常鄂公則曰:「馮異功不下於鄧禹,潘美義無忝於曹彬。」於誠意伯劉公則曰:「學貫天人,才兼文武。」皆妙得其實。今新編皇明文衡,皆不收入,豈編集時偶未之見邪?(東皋雜記)
翰林侍讀學士張以寧,字志道,閩之古田人。由元侍講學士入國朝為今官。所著有翠屏稿、淮南稿、南歸紀行集、安南紀行集、春秋春王正月考。嘗奉詔使安南,教其國人行中國禮,世子服三年喪。太祖賜勅,以陸賈、馬援比之。又賜御製詩八篇,與宋景濂、劉三吾齊名。
高廷禮棅,少與同郡陳亮、王恭為布衣交,著詩數百篇,號曰嘯臺集。嘗總唐人詩,揚扢上下之,至旁流為十餘品,然其宗指,則歸於開元。又為品彙百餘卷。洪武初,入翰林為待詔,遷典籍,著詩數卷,號曰木天集。為人惇厚,有至性,事親以孝聞。善與人交,無新故賢愚一也。其為山水畫極工,客從廷禮求之,輒自戲曰:「令我作無聲詩耶?」以此稱廷禮有二絕云。
宋訥嘗同諸儒應制撰勅文,畀僧道錄司領教事者十有六通,操筆立成,雅稱上意。超授翰林學士。
學士王忠文公禕,字子充,義烏人。文章宏麗沉雄,自成一家。初,太祖征江西,公進平江西頌,上覽而喜曰:「吾固知江東有二儒,卿與宋濂耳。學問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雄,濂不如卿。」除禮部侍郎,禮制多從公所定。除起居注,啟沃良多。詔修元史,召宋濂同為總裁,筆削之勞,一無所委。一日,在史局渴甚,謂宋公曰:「得昨上所賜梨漿,吾渴濟矣。」中官竊聞之,言於上,即命齎賜之。洪武壬子,上以雲南梁王拒命弗賓,詔公奉命詔諭,竟為梁王所殺,不屈而死。所著華川集、續集、東萊大事記。
太祖之封十王也,親草冊文。適李韓公北征。唐之淳在軍中,嘗為草露布,上讀其文,嘉之,問草者為誰,韓公以之淳對。帝令飛騎召之,使者不喻旨,械之淳。之淳以父肅得罪,悚慄不自保。至京師,過其姑門,告使者止。索其姑出,泣曰:「善為我斂屍。」姑乃大慟。之淳行次東華門,門已閉,守者曰:「有旨,令以布裹從屋上遞入。」纍纍易數次,至便殿。膏燈煌燿,帝坐閱書,之淳俯首庭下,帝問曰:「爾草露布耶?」對曰:「臣昧死草之。」良久,中侍以短几置之淳前,列燭,帝令膝坐,以封王冊文一篇授之,曰:「少為弘潤之。」之淳叩頭曰:「臣萬死不敢當。」帝曰:「即不敢,姑旁注之。」之淳如命。帝令中侍續續報,定畢上之,遙望燭影下,帝微微喜。次第下,凡十篇,悉定之。每奏輒嘉悅,奏畢時,夜未央,帝令明日朝謁,復如故出。至姑家,猶守門,見之淳,相慶幸,具酒食沐具。及旦廷謁,帝問曰:「爾世宦否?」對曰:「臣父翰林應奉唐肅。」即日命嗣父官。(剪勝舊聞)
王恭字安中,家故貧,則為樵,往來群山中,自稱曰「皆山樵者」。恭善為詩,援筆纚纚千言立就。永樂初,薦修永樂大典,同郡王你為翰林檢討,戲謂恭曰:「君無以會稽章綬故來耶?」恭從容笑謝曰:「吾山中斧柯,幸自無恙,君無深誚我。」居三年,大典成。試詩高第,授翰林典籍。居頃之,投牒歸。著詩數十卷,號曰白雲樵唱。其在金陵,曰鳳臺清嘯,歸田,曰草澤狂歌,軼不盡傳。廬陵解縉,稱其布衣蕭然,不慕寵榮,比之朝陽鳳鳴。
詹同文淹貫群籍,隨叩而鳴,每講易與春秋,尤獨超詣,聽者豁然。賦性爽敏,涵揉濬發。為文操筆立就,水湧山立,可喜可愕。時與上同遊,每應制有作,上未嘗不稱善也。
王褒字中美,博極群書,少有詩名。洪武中,以明經貢入成均。頃之,擢舉應天。歷瑞州、長沙兩郡博士,遷永豐尹。其治永豐,課農桑,興儒學,縣無逋事。永樂初,以文學薦修高廟實錄。擢翰林修撰,及修永樂大典,勅充總裁官。
王洪,在永樂間,上方以文學招延天下之士,而四方貢獻日尋不絕,如麒麟、白澤、玄兔、騶虞、芝草、醴泉,頌歌賦辭之作,率多先生之筆。文學之臣,苦於考索,求者闐門,而先生應答如注。是時,西江號文獻邦,而諸老前輩咸撝遜折節下之。凡卷帙苟缺先生之作,猶無作焉。其見推重者如此。
王汝玉嘗與學士解縉應制撰神龜賦,汝玉第一,名大振。然忌者众,竟以他事下獄死。洪熙初,追贈太子賓客,謚文靖,遣官祭於其家。汝玉為文,兼古今體製,而賦尤贍麗,詩語雋永,得唐人風格。舉筆數千言,頃刻立就。所著有青城山人集。
朝廷修永樂大典,大臣有言陳先生濟者,以布衣召至,為都總裁。時合內外詞臣暨太學儒生,众數千人,繙閱中祕四庫書,浩瀚填委。先生至,則與故少師姚公、尚書鄭公、祭酒學士數輩,詳定凡例,區別去取,莫不允愜。而六館執筆之士,凡有疑難,輒從質問,先生隨問響答,未嘗觝滯。疏抉剖析,咸有源委,非口耳涉獵者可比。故一時之人,無不服其該博。
毘陵陳濟先生善記書,其長子道侍側,問曰:「外人云翁善記,試探一書請誦之可乎?」曰:「可。」因探得朱子成書,曰:「是書固難記,汝可舉首句。」如其言,遂朗誦終篇,不誤一字。當時文廟嘗謂濟兩脚書厨云。
太宗在北,有白鵲之瑞,行禮部南京慶賀,監國下及五府六部,例各進表。時士奇以病在告,監國表命宮僚具草,皆未愜。命蹇義持示士奇,曰:「甚寂寥,且不着題,以賀白鹿、白龜皆可。」命士奇改益,士奇改一對云:「望金門而送喜,馴彤陛以有儀。」後增一對云:「與鳳同類,蹌蹌於帝舜之廷;如玉有輝,翯翯在文王之囿。」義以進,殿下喜曰:「此方是帝王家白鵲也。」(三朝聖諭錄)
曾襄敏棨,廷對策幾二萬言,不屬草,宏博鮮儷。時文皇初御極,慨然欲興起斯文,乃選進士中秀敏者二十八人為庶吉士,以應列宿。開文淵閣,盡出中祕書使讀之,朝暮大官供膳,月給內帑鈔為膏火費。棨以翰林修撰,居選首。上時召試二十八人,棨信筆千百言立就,辭理俱到,深見奖重,遂名聞天下。扈從巡北京數,燕間應制賦詩,輒稱上意。後有薦文士於上者,必問得如曾棨否。其文如源泉奔放,一瀉千里,又如園林得春,群芳組繡,讀其文信然。工書法,草書雄放,獨步當世。
景陵一日禁中閱畫,見龍有翼而飛者,訝之。遣問之閣中,三楊輩皆不能對,上顧諸史官曰:「有能知之者否?」陳繼時在下列,出對曰:「龍有翅而飛,曰應龍。」問所出,曰:「見爾雅。」命取爾雅視之,信然。
呂文懿勤學,至老不倦。居祕閣,圖書左右,有得即識之,手錄口誦,自晨至昃不輟。暮歸,少暇,即為門人誦解書史。退則吾伊聲復達於外,蓋寢不移時而起。所修宋元通鑑續編,義例精甚,有先儒所未到者。書成,鬚髮殆白。嘗考一事不獲,不懌者累昕夕,一旦考得之,謂門人曰:「進我二階,殊不若得此可喜。」其好學類此。(李賢撰碑銘)
劉文安之學,六經子史,下至小說、雜技、釋老之書,無所不窺。終身成誦,非他人之彷彿記憶者比。其為文數百千言,援筆立就,雄渾高古,變化莫測,逼真蘇氏父子者居多。初年所著經義及策略,業舉子者,家傳人誦焉。年十七八,已名動郡邑間,比登進士,遂名動天下。求文者日踵門戶,公皆曲為應答,不少厭倦。初,北虜之變,內外章疏無慮千萬,惟公之奏,為人所膾炙。(劉宣撰行狀)
張學士元楨,於書務博涉,尤好探經傳,多所獨得。一時談學者數人,各樹門戶,而公岸然不為下。作易書春秋語要、四書集要、太極圖說要綱目、近思錄、家語解,皆未脫稿。為詩文,始務奇崛,勇脫蹊徑,晚就平實,若出二手。為人所重,莫能軒輊。
陳白沙自幼穎悟絕人,讀書一覽輒記。一日讀孟子至「有天民者」,歎曰:「大丈夫行己當如是也。」弱冠領鄉薦,兩上春官,不第。聞臨川吴與弼講伊、洛之學,遂從游。既受業,忽悟曰:「夫學貴自得,苟自得之,則古人之言,我之言也。」遂築春陽臺,日靜坐其中。(張詡撰行狀)
南城羅公,好為奇古怪險之辭。居金陵時,每有撰造,必棲踞於喬樹之巔,霞思天想,或時閉坐一室,客有於隙間窺者,見其容色枯槁,有死人氣,皆緩步以出。都少卿穆乞伊考墓銘,銘成,語之曰:「吾為此銘,瞑去四五度矣。」今其所傳圭峰稿者,大抵皆樹巔死去之所得。
羅肆力古文,欲卓然樹立,成一家言,同館類皆推遜。弘治己酉,授編修,名益重,求者戶屨相接。然益自重,不苟作。有所酬應,常杜門謝客,終日苦思,必得意,乃始命筆。意苟未愜,稿雖數易,不厭也。每一篇出,釀郁頓挫,多不經人道語。士林傳誦,文體為之一新。
丘濬文章雄渾壯麗,四方求者沓至。碑銘誌序記詞賦之作,流布遠邇。然非其人,雖以厚幣請之不與。公環奇石失蕩,限韻命題,即席聯句,動輒數百言。豪詞警語,如壯濤激浪,飛雪走雷,雲觸山而電迸發。同時文正公西涯,峰回海立,公直欲相雄長,無畏。
王端毅公群經無不涉獵,尤熟於書詩。嘗言:「我亦垂老始知學耳。」公之才德,老而不衰者以此。時公年九十,猶考論經史,著述為書。一言一動,必揆諸矩度。嘗問蔡清:「今學者滿天下,何故異才難得?」清言:「上之所以養之者,未盡其道,下之人又幸時之昇平,而售之急耳。官既到手,或無暇於學,或自以為無用學矣。識見既淺,踐履必薄,規為必麤。以此雖有異質,亦不能成。」公曰:「然。吾兒承裕,今年二十三,已中鄉舉,吾未欲急於仕,且令靜覽群書,間閱世務,冀他日得實用耳。」
周公洪謨,繙閱之餘,偶有所得,輒為闡明剖析。其間卓然自得者,於聖經賢傳,大有裨益。積久得三百四事,粹以成帙,名疑辯錄。在禮部時,以獻於朝,意欲綴於各經書本註下以梓行也。公恒對人言:「吾為此錄,發經書之蘊,正先儒之失,破千載之惑,雖三公之尊,黃閣之榮,吾不與易也。」
瑣綴錄言:李西涯問康齋以「下學上達」之義,康齋曰:「未論上達之妙,且言下學。」其言引而不發,至言也。西涯乃言:「先生亦不記傳注,可謂謬矣。豈能記朱注者,皆下學上達之人耶?」李之明達,未必至此,但直之忌語耳。
憲宗一日於內得古帖,斷爛不可讀。命中使持至內館,適傅瀚在,且即韻為二詩以復。上大悅,有珍饌法醞之賜。
吴文定為文,不事雕琢,體裁具存,外若簡淡,而意味雋永。紓徐則有歐之態,老成則有韓之格。為詩用事,渾然天成,不見痕跡,沉着高壯,一洗近世纖新之習。作書,姿潤中時出奇倔,雖規模似蘇,而多所自得者。(王鏊撰集序)
倪公謙性敏甚,落筆千言,應制賦詩,中人率立候以進。奉使朝鮮,遠人一睹丰采,悚然歎服。有所作,即席揮灑,不加點綴,莫不吐舌,驚以為神,至今國中梓行其文。平生著述有玉堂稿百卷,上谷稿八卷,歸田稿四十二卷,南宮稿三十卷,遼海編四卷。
楊守阯與守陳自相師友,博極子史,為文謹嚴,編纂考校極精詳。嘗對海外使歷舉其國中事,其人驚服。其文學論議與所履歷,略似守陳,而同為解元、學士、吏侍。一時對署兩京翰林,時尤羡之。
俗傳龍生九子不成龍,各有所好。弘治中,孝廟御書小帖,以問內閣李文正。公具疏以對,據圭峰羅、蘆泉劉績之言。承上問而不蔽下臣之美,賢相之盛節也。一曰贔屭,形似龜,好負重,今石碑下龜趺是也。二曰螭吻,形似獸,性好望,今屋上獸頭是也。三曰蒲牢,形似龍而小,性好叫吼,今鐘上紐是也。四曰狴犴,形似虎,有威力,故立於獄門。五曰饕餮,好飲食,故立於鼎蓋。六曰虫八虫夏,性好水,故立於橋柱。七曰睚眦,性好殺,故立於刀環。八曰金猊,形似獅,性好烟火,故立於香鑪。九曰椒圖,形似螺蚌,性好閉,故立於門鋪首。又有金吾,形似美人,首尾似魚,有兩翼,其性通靈,不寐,故用巡警。
方西樵予告南歸,劉鈗往候之見,命屬吏書繳銀圖書疏,公止之曰:「大臣不以仕否異心,翁又受恩獨隆者,林下有一得之見,非此莫達。前正統間,三楊曾帶之回矣。」口誦三疏,遂斟酌用之,圖得不繳。及典籍呈原稿,與所誦隻字不差。樵翁但遇客,即稱公之善記。弘治以來,辦事兩房,以博知舊典著名者,公為首,而蘇州劉棨貳焉,時謂之「二劉」,若古稱孝威、孝綽「二劉」云。家故多書,至公則又倍力聚之,凡聖作賢述,山經海志,稗官小說,石室靈文,無不藏焉。有時暴於晴日,非三五識字健僕,兼浹旬之久,盤播不能盡也。與公同姓者古今文集,別置一所,共五十餘家,他可知矣。
王韋論詩,專尚才情。其言曰:「唐風既成,詩自為格,不與雅頌同趣。漢、魏變於雅頌,唐體沿於國風,雅言多盡,風辭則微。今以雅文為近詩,未嘗不流於宋也。」故其詩婉麗多致,雋味難窮。或者謂為纖弱,豈知所操之殊向哉。(國寶新編)
江暉字景暘,以翰林修撰為按察僉事,有集曰亶爰子。按山海經曰:「亶爰之山多水,無草木,不可以上。有獸焉,其狀如狸,而有髮,名曰委頁,自為牝牡,食者不妒。」取以名集,別無深義。暉好以奇癖字作文,王稚欽有詩贈之,云:「江生突兀揚文風,千奇萬怪難與窮。博物豈惟精爾雅,識字何止過揚雄。古心已出丘索上,邃旨或與神明通。求深索隱苦不置,一言忌使流俗同。令弟大篆逼鐘鼎,絕藝恥作斯、邕等。生也為文遣弟書,一出皆稱二難并。縱有楚史不可讀,滿堂觀者徒張目。少年往往致譏評,生也不言但捫腹。君不見好醜從來安可期,豪傑有時翻自疑。伯牙竟為知音惜,卞氏能無抱璞悲。請君寶此無易轍,聖人復起當相知。」
正德丁丑歲,武廟閱文獻通考天文星名有注張,問欽天監,不知為何星也。內使下問翰林院,同館相視愕然。楊公慎曰:「注張,柳星也。周禮以注鳴者,註,注,咮也,鳥喙也,音呪。南方諸鳥七宿,柳為鳥之咮也。史記律書:『西至於注張。』漢書天文志:『柳為鳥喙。』」因取史記、漢書二條示內使以復。同館戲曰:「子言誠辯且博矣,不干私習天文之禁乎?」
嘉靖初,給事中張翀疏有「矞宇嵬瑣」四字,上令問內閣,不能知也。楊用修取荀子非十二子篇以復,梁文康歎曰:「用修之強記,何必減蘇頌乎?」荀子注,矞即譎,詭詐也。宇訓大,言放蕩恢大也。嵬,說文,高不平也。明興,稱博學饒著述者,無如用修。所撰有升菴全集、升菴詩集、升菴玉堂集、南中集、南中續集、南中集抄、七十行戍稿、升菴長短句、長短句續集、陶情樂府、續陶情樂府、洞天玄記、月節詞、升菴詩話、詩話補遺、丹鉛錄、丹鉛總錄、丹鉛續錄、丹鉛要錄、丹鉛餘錄、丹鉛摘錄、丹鉛閏錄、丹鉛別錄、丹鉛贅錄、墨池瑣錄、轉注古音略、古音叢目、古音獵要、古音複字、古音駢字、古音餘錄、古音略例、五音拾遺、古音附錄、古文音釋、韻林原訓、奇字韻、雜字韻寶、金石古文、六書索隱、六書練證、六書探賾、六書統摘要、篆韻索隱、古篆要略、隸駢書品、詞品、銘心神品、書畫神品目、書畫名跋、箜篌新詠、檀弓叢訓、墐戶錄、希姓錄、清暑錄、瀑布泉行、滇程記、滇侯記、滇載記、錄異記、異魚圖贊、夏小正錄、升菴經說、經書指要、楊子卮言、卮言閏集、敝帚病榻手欥、晞籛却筆、四詩表證、山海經補註、水經補註。所編纂有蜀藝文志、選詩拾遺、選詩外編、皇明詩抄、皇明詩續抄、五言律祖、李詩選、杜詩選、宛陵六一詩選、五言三韻詩選、五言別選、六言絕選、蘇黃詩髓、禪藻集、風雅逸編、唐音百絕、唐絕精選、唐絕搜奇、唐絕增奇、絕句演義、絕句辯體、宋詩選、元詩選、千里面談、交游詩錄、交游餘錄、詞林萬選、百琲明珠、草堂詩餘補遺、填詞選格、古今詞英、填詞玉屑、詞選增奇、韻藻、古諺、古雋、詩林振秀、古今風謠、古韻詩略、說文先訓、文海釣鼇、禪林鉤玄、藝林伐山、群書麗句、哲匠金桴、群公四六節文、赤牘清裁、赤牘拾遺、謝華啟秀、經義模範、古文韻語、古文韻語別錄、管子叙錄、引書晶託、逸古編、寰中秀句、蒼珥紀游、譚苑醍醐、素問糾略、群豔傳神、唐史要偶語、經子難字、位圖說、連夜吟卷、各史要語、晉史精語、莊子闕誤、江花品藻、群書瓊敷、群公四六叢珠、輿地碑目、春秋地名攷、批點瀛奎律髓、批點文心雕龍、古今柳詩、名奏菁英、寫韻樓雜錄、晴雨曆、龍宇雜俎、韻語陽秋、瓊屑。
問馬集一卷,十五篇,長洲吴子孝純叔撰。純叔,嘉靖己丑進士,南冢宰文端公之子。由翰吉謫邯鄲馬曹,著此書,蓋以自托也,語甚雅馴可觀。古有相馬經、辯馬圖、良馬論,不下十數種。諸葛穎相馬經,至六十卷之多,今不甚傳。此編可以補圉人太僕之闕。其謂「相國馬者,經歲不一遇,而相駑馬者富於一時」。余讀而尤悲之。(澹園集)
王子衡著慎言十三篇,俾相確訂,閎深洞達,超詣玄幽,上究乾樞,下稽物變。人倫運世,學統政模,參伍詮析,必要聖軌。殆六籍之精英,名理之楷式與!至其原五行則先水火,辯性本則主緣生,語學術則貴經練,品施措則尚神識。自我開先,特標妙義。殆所謂神解之機,不束曲教而成一家之言也。(顧璘序)
蔡羽見諸論著,奧雅宏肆,潤而不浮。詩尤雋永,蚤歲微尚纖縟,既而濺滌曼靡,一歸雅馴。晚更沉著而時出奇麗,見者謂雖長吉不過。先生乃大悔恨曰:「吾辛苦作詩,求出魏晉之上,乃今為李賀耶?吾愧死矣。」其高自標表,不肯屈抑如此。
言語
國初郊祝文有予、我字,上怒,將罪作者。桂彥良進曰:「湯祀天曰『予小子履武』。祭天曰『我將我饗』。儒生泥古不通,煩上譴呵。」众得釋。
國初,朱善為大學士,太祖問:「卿家豐城,鄉里人物何如?」答曰:「鄉有長安、長樂,里有鳳舞、鸞歌,人有張華、雷煥,物有龍泉、太阿。」(冶城客論)
施槃在翰林,宣宗問:「卿家吴下,有何勝地?」答曰:「有四寺四橋,皆勝地也。」上問:「何名?」應聲曰:「四寺者,承天、萬壽、永定、隆興。四橋者,鳳凰、來苑、吉利、太平。」(冶城客論)
楊守陳語徐少詹曰:「平昔才無半斗,而喜作文,飲可數合,而喜與賓客燕酣,行不能里許,而喜游陟,今皆不復爾。」入朝班,滿前皆少年新貴人,獨以白髮青衫厕其後,雖未謀引去,宦況已索然矣。
呂仲木家居,有巨臣入都來別。濱行,語仲木曰:「吾此行得操柄,必大用先生。」仲木對曰:「張子厚有言,執事苟與人為善,孰不願在下風?若不然,士有遠於千里之外者矣。」其人默然。
弘治中,虜使語館伴,有一偶語,無能對者,因舉曰:「朝無相,邊無將,氣數相將。」李公西涯聞之,即口占令應之曰:「天難度,地難量,乾坤度量。」
世廟登極之日,御龍袍頗長,上俛視不已。大學士楊廷和奏云:「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上悅。
嘉靖初,講官顧鼎臣講孟子咸丘蒙章,至「放勳殂落」語,侍臣皆驚顧,徐云:「堯是時已百有二十歲矣。」众心始安。
陸平泉為祭酒,請告歸。時唐荊川以中丞禦倭,歎曰:「公得請,未知余何日歸耳。」陸曰:「某如西賓,病則主人只得放回,公乃良醫,病勢未愈,如何肯放回來?」
玉堂叢語卷之二
政事
章溢拜御史中丞,兼太子贊善大夫,務存大體,不屑屑細故。或以為言,公曰:「憲臺百司之儀表,居其職者,當先養人以廉恥,使人避而不犯,豈直恃搏擊為能哉!」
吉安歲凶,贛帥全與吉安守有隙,禁吉民勿入糴,民啼號於道。熊鼎爭曰:「盜之起者,為飢寒所迫也。今使君閉糴,將開盜門,脫吉事亟生變,贛能獨全乎?」全悟,即弛前令。
熊君鼎為僉事,分部台、溫,二郡經方氏竊據後,爭訟以數百計,君悉理其曲直而奏斷之。凡威取田宅者歸業主,得半直者中分之,兩造無驗者籍之官。豪胥猾隸六百餘戶,悉并之別郡。偽官悍將二百人,其暴如虎狼。君出奇計,盡刮種類,遷於江、淮間,民始安。偽萬戶金甲奪三人妻,其夫訟,則更為娶婦。君至,三夫皆訴,君論金棄市,各以其婦歸之。平陽軍校掠農妻五年,君攝其妻至,軍校恐,抱二兒泣曰:「妻去兒孰與養?願公憐我。」君命寘兒妻側,兒避不肯近。君曰:「此非其子,詐也。」詰之,果鄰家子。罪校如律,斷其妻還農。於是軍中所掠婦數百,皆夜遣去,一營幾空。
范敏授戶部尚書,上諭敏等曰:「曩者奸臣聚斂,深為民害,稅及天下纤悉之物,朕甚恥焉。自今如軍民娶嫁喪祭之物、舟車絲帛之類,皆勿稅,戶部宜榜示天下,使其周知。」
二十三年,上命楊靖榜諭各處稅課司局巡攔,令許所辦額課日逐巡辦,收於司局,按季交與官攢,出給印信收票。不許官攢侵欺,致令巡攔賠納,違者重罪。其各處稅課司局巡攔,商稅俱三十八分稅一,不得多收。
京師饑,陳俊奉勅發太倉粟壹百萬石,減價糴,以利民。權貴有乘時射利,俊請於上。凡糴以升斗,滿一石者閉不與。其計遂阻,而飢者獲濟。
富民固山周家豪橫,以私債殺人。御史按之以法,周乞請大同納粟三十萬以免死。時大同有事用兵,倉庫告乏。司錢穀者請集廷臣議,詔可其奏。會議間,众未發言,王強正色曰:「祖宗律,殺人者抵命,貪贓者落職。奈何貪富民三十萬糧,廢祖宗法乎!」众莫敢異,卒坐。
胡若思宰桐城,以愛民為本,民間積年逋負,悉與奏免。邑中虎為害,乃齋沐告於神,虎遂滅跡。嘗捕蝗塗中,見臥病者,悉命里胥扶掖就民舍,給以醫藥。是夜大風雨,得免暴露,存活數十萬人。議賦役必驗丁產,勾攝公事,止遣信牌,行移公文,必於日中決之。暇日輒詣學宮,勸督儒生。故桐城人才獨盛,皆公教也。又鑿渠引桐溪水溉西郊民田數十頃,民至今利之,名曰桐渠。後公卒,邑人思之,配食朱司農祠。
羅汝敬,宣德初為工部侍郎。奉使看詳蘇郡歲賦二百二十餘萬,天下無與比,而郡民徵運不勝困弊,卒之力不能繼。官存其數,實未始足。列請於朝,得赦常賦三分,為數七十萬,宿逋為清。久之,戶部復舉舊負,况太守鍾抗言之,有「失信於民」之語,詔復賜免。自是民力稍紓。
東楊天資明敏,有果斷之才。中官有事來閣下議,必問曰:「東楊先生在否?」知不在,即回。凡議事未嘗不遜,西楊或執古以斷,不可行,已而卒就東楊,灼然可行而無礙也。每秋,勅文武大臣赴憲臺審錄重獄,自英國公而下俱遜避,俟二楊先生決之。西楊訊之未嘗決,至不可了,東楊一問即決。庶幾子路片言折獄之才,众皆嘆服。
正統間,朝廷勅一邊將,本左府之職,誤寫右府。邊將受勅,疏請何府支俸,众歸罪武選鄭厚。東楊徐曰:「鄭主政豈不解王言如絲,其出如綸乎?勅書既云右府,即合於右府帶俸,何誤之有?」
汴城流莩聚集,相為蹈籍,守郡者議逐之,俾還諸屬以就賑。李公充嗣曰:「餓殍死在旦夕,力不自支,又安能匍匐至?彼昔人以設粥之事謂非良術,然驅之使僵仆於道路,而吾輩坐視其斃,誠不忍為也。」亟令城中四門置釜爨數十,選勤能有司,日饘粥以食之。旬日之後,擇少壯者給道餉,先令就粟於各屬,而老弱病疾之民,膳月餘而後遣。由是民賴存活者以萬計。
李公時勉為祭酒,崇廉恥,抑奔競,別賢否,示勸懲,新條教,變士習。諸生貧不能婚、病不能醫、死不能喪者,節縮餐錢,力為贍給。督諸生讀書,興寢有常,終夜二鼓方聽就寢。或時潛行,以察勤惰。恩義浹洽,不啻父子。
南京戶部尚書缺,宋琰攝部事。六月,議以鹽引羡金代辦漕舟料價。蓋卫卒餘丁,累年重困,奏行集議,持久不決。至公始議疏為令,疲瘵用甦。
王公翱有所當行,寢食弗遑,坐以待旦。每見朝廷行一善政,則喜見顏色,或有未善,攢眉累日。聞天下水旱災傷,急尋所在官吏來京者,問有無儲積,民不得流離餓死否。其愛國愛民如此。指揮孫璟者,因漏關,鞭戍卒至死,其妻女哭之,相繼死。他卒被鞭者,訴璟殺一家三人。王公翱判曰:「卒死以罪,妻女死於夫,非殺也。其令璟償葬埋費。」璟後為將,有名。
琉球諸國遣子弟來就學,人曰:「行故事爾,奚庸教?」劉公宣曰:「夷狄慕中國而來學,不盡心以誨迪之,是遏抑其良心也。」外國生俱感悅,厚贄金以獻者再,固却之。外國生以聞,被命宣受毋辭,宣乃受。
徐武功在張秋治水,久未就功,問於王尚書來,王尚書曰:「分水勢,尋水源。」武功於是先開數渠引水,散為各支流水,而時或汎濫,其害終在。再三求源發處不得,乃投以物,使人離數十丈候之,物復浮出,如是者數處。武功曰:「水流則不受物,源不在是。」再投之一處,不浮,曰:「此真水源也。」百計塞之,皆莫效,至下土石若無者。聞一僧有道,武功往謁,問術,僧不肯言,強之,但云「聖人無欲」。武功歸,思而不得。數日,忽悟曰:「此下殆有龍窟耶!龍所欲者珠也,吾能使之去。」於是鑄長鐵柱,同釜底貫而下焉,水始受塞,不踰時,遂成平陸。蓋鐵汁能蝕珠,龍愛珠故去也。武功時為人道之。
徐有貞欲為有用之學,凡軍旅、刑獄、水利之類,無不講求其法,一一欲通之。或曰:「公職業在文字,事此奚為?」公曰:「此孰非儒者事?使朝廷一日有事用我輩,吾恐學之已無及矣。」聞者以公有遠大志。
正統中,綵繪宮殿,擬用牛膠萬餘斤,勅巡撫尚書周公忱供辦。會公以議事之京,遇諸塗,勅使請公還治。公曰:「第行至京,自有處分。」至京,言京庫所貯皮張,歲久朽壞,請出煎膠應用。回治即撥餘米買皮,照數輸納,以新易陳,兩得其便。時王振欣然從之,益重公才識。
周文襄公閱一死獄,欲活之無路,形于憂嘆。使吏抱成案讀之,至數萬言,背手立聽。至一處,忽點首喜曰:「幸有此可生。」遂出其人。
江南巡撫大臣,惟周文襄公忱最有名。蓋公才識固優於人,其留心公事,亦非人所能及。聞公有一冊,自記日行事,纖悉不遺,每日陰晴風雨,亦必詳記。如云某日午前晴,午後陰,某日東風,某日西風,某日晝夜雨。人初不知其故,一日,民有告糧船失風者,公詰其失船為何日,午前午後,東風西風。其人不能知,妄對。公一一語其實,其人驚服,詐遂不得行。於是知公之風雨必記,蓋亦公事,非漫書也。
周文襄為侍郎巡撫十九年,為尚書巡撫又二年,百姓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或問之,曰:「當時濟農倉米常數十萬,一遇水旱,即據實奏聞,求免歲糧,上無不准,所免之數,即以濟農倉米補完。所以民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也。」問:「當時何處得此米?」曰:「此有二項。其一,奏改南京公侯祿米於各府關支,省下運耗十五萬;其一,奉例勸分得米又六萬,每歲兌軍起運畢,令催糧里甲,運此十二萬米入濟農倉。賑濟補災之外,歲有寬餘皆積之,此米所以多也。米積既多,每臘月徵糧畢,新正十五以後,即有文移放糧。」曰「此是百姓納與朝廷,餘賸數今還百姓喫,種朝廷田,秋間又納朝廷稅也。所放米,每戶率二石或三石,不曾有放一石者。時文書雖曰抵斗還官,其實多不取。每歲折糧銀布,常以正月半開局」。曰「百姓多間納了米,留些須與過年,畜養牲口,至二月可賣以納銀,緝紡綿紗,至三月可織以納布,四月起解於朝廷。事亦不誤也」。糧運過江遭風損失者,公皆先知,人以為異。久之,乃知公於金、焦二山各委一僧,使日具風水報,各與數健卒,給其使令,人感其誠,無不盡力。其思慮詳而計算密,雖處家者亦恐不能然也。又曰,公巡撫時,往來皆乘小轎,驛站遇村莊僻處,詢訪民瘼。五保有王槐雲者,夏月林下乘凉。公至,與並坐,說田里間事甚悉,俄而從者至,始知為巡撫,叩頭謝罪。公笑而撫之,且畢其說而去。其心勤民事如此。然自視歉然,有感懷一首云:「日宴忘餐夜半興,簿書煩惱為無能。秉心初擬逢衡鑑,任戇寧知越準繩。法在恤民民反病,事因除弊弊愈增。前非未悟羞籧瑗,敢嘆微軀踐薄冰。」(顧清撰年譜)
平陽王復封晉王,即以故護卫官軍田廬為請,章敞受命往勘之,則較其軍數,量以田廬歸之,餘給於民。王不悅,敞啟曰:「國中先三卫,今止一千戶,所以三卫田廬而歸一所之人,得無過?且朝廷以藩屏望殿下,國內軍民宜均愛之,庶副皇上至公之意。」王悟曰:「使方面諸官蚤有此言,吾亦豈敢上煩朝廷哉!」還奏,上嘉之。
孝廟一日召劉大夏,諭曰:「諸司弊政,雖詔釐革,然聞弊莫甚於內厩(御馬監。)及御厨。(光祿寺。)將一清之,如何?」公對曰:「是干左右,賴聖見定而自主之耳。」先是,勇士及工匠,率中官蒼頭、京師無賴子弟,一人而冒三四名,大為國儲耗。上遂勅佐司馬熊繡及給事御史,盡削籍置行伍,計一月頓減冗食十餘萬金,內外稱快。
周經陞太常寺少卿兼侍讀,識者已知其文學骨鯁,而未盡知其政事。弘治己酉,擢禮部右侍郎。每議政蒞事,必傅經義。若卻西域貢獅,毀黃村尼寺,為先廟盛德事,皆經與左侍郎倪文毅公贊成之。
諸司以災異言事,吏部請早視朝,勤聽政,節侈費,省遊幸,止貢獻。而斥樂戲一事尤激,亦出周公經手。後有蹤跡為此草者,以問耿公裕。公曰:「宜以實對。」耿曰:「吾為尚書,不宜他諉。」時論蓋兩賢之。
周公經視民病,恫瘝在身。寬逋負,緩征斂,裁冗食,一時善政,多出公建白。四方以災傷告者,必覆奏蠲之;屬吏有務刻以為功者,下其考,人始向慕為惇大寬平之政,掊克聚斂之風為之稍革。每委官監稅,必諭以愛節民力,如果入多者,則與下考。
外戚張氏,有河間賜地數百頃,欲并其旁近民田千餘頃得之,且乞畝加稅銀二分。經言:「河間地多沮洳,比因久旱,貧民即退灘地耕之,遇潦輒沒,即欲加稅,將貽無窮之害。且王府賜田,例畝稅三分,而此獨加稅五分,人將謂朝廷待外戚與宗親異矣。憲宗妃柏氏家,亦有私田與民田比,一切奪之。彼亦無以為業,又將謂朝廷待張氏與他外戚異矣。」疏三四上。後有以雄縣退灘地獻為東宮莊者,上因經前奏,皆抵之罪。一時近戚貴幸有所陳請,一裁以法,皆斂不得肆。
耿公裕為祭酒時,勳戚子齒幼者,裕恐其難教,取所當習讀古今嘉言懿行為韻語,授之。它日有獻於上,閱之嘉嘆。
韓王內使李毅等,不欲居韓王府。一日,相率作令旨,開城門,挾弓跨騎,越關赴京師。錦衣捕獲之,毅等出懷中奏辭,訐王過。所司請勘王,尹直以毅等不安王府,逃還,此拒上命,罪一;詐傳令旨,乘騎開門,罪二;越關,罪三;摭拾王小過,當殺,罪四。彼既負四罪,又聽其虛言以勘王,是重一罪者而輕宗室矣,遂押還。
朝堂審囚,中有毆妻死至大辟。直謂:「人以無子娶妾,遭妻悍,忿毆之,初恐絕嗣。今顧絕其命耶,世之妒婦凌夫以絕人祀者,且長氣矣。」众翕然書可矜,得不死。
徐公溥在內閣十餘年,以仁厚養國體,以名節勵士風。匡救將順,恒以正君德為先。其所謀議,必欲慎守成法。或勸其有所建白,公曰:「國家法度,皆我祖宗神謀廟算,其所以惠元元者甚備,患在不能守耳,豈宜更張?」
錦衣卫官校邏得一僧,自言當大貴,众惑之,至妻以女,覬非分。獄具,當坐反。牛玉援近例,請官邏者。岳公正謂:「事縱得實,不過合妖言律耳。」活其從十數人,邏者準應捕律。朝論韙之。
王端毅鯁亮峭直,好善惡惡,出於誠意,憫時悼俗,有甚護疾。故身雖在外,而其心無日不在朝廷。如公者,古之所謂社稷臣也。昔宋韓魏公雖在外,其心常在社稷,至身老而心益篤。或有時聞更祖宗一法度,壞朝廷一紀綱,則終日不食。富鄭公使虜,功甚偉,每不自以為功。至知青州,活饑民四十餘萬,常自言過於作中書二十四考矣。公自淮揚以至撫南畿,其所全活以億萬計。至其愛君憂國之心,發於至誠,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嬰觸忌諱,死生以之,又不但終日不食而已也。世方以阿意順旨為賢,剝膚椎髓為能。吁,亦可以鑒矣。(裒談)
王端毅公恕,初知揚州,折獄咸得其情。有一老婦嘗誣鄰人為盜,公閱其贓,有二裙,一寬而長,一短而窄。老婦謂其子婦之裙,其鄰謂其嫂與妻之裙。公詰老婦曰:「爾一人之裙,詎宜有長短廣狹不同耶?」遂明其非盜。有二人爭牛,公紿之曰:「一牛而二人爭之,吾將焉歸?盍以入官?」命左右拽出之,其一人默然,一人喧爭不已。公以與爭者。曰:「此己物也,故恡惜如此。」人稱公為神明云。(瑯琊漫抄)
王公恕劾鎮守中官諸不法事,沒其部下所得金寶,輸之京師。勳臣世帥,亦為斂戢。所役官軍士民,皆還部業。使人至夷方,無敢索賂。勢家假驛傳搬私貨者,皆自顧役,於是聲震遠邇。
威寧伯王越,罷黜居久。弘治間,恃所親當國,覬覦復用,自陳有功于國,受讒廢棄,欲乞復爵,以圖報效。疏既入,下吏兵二部會議,众畏縮不出一語,吴文定獨曰:「若論威寧之功,在先皇之時,已嘗論革。今乞復爵,當考自後有何功勳,如念先功而復爵,是今改先皇令也,無從奏請。」事遂寢。(野記)
馬公廷用署南京戶部,會歲歉,江北流民就食都下者相屬。留守諸司議所以拯救之法,或以為當請于朝,公抗言曰:「若待奏請而後賑濟,數萬人將化為鬼物矣。古人固有矯制發倉者,吾請獨任其罪。」众是之。賴以全活者甚众。
祠部給度,十年一舉,時僧道集京師以萬計,權貴多為之請。傅瀚力言此輩蠹耗天下,宜痛加禁革。縱未能如祖宗朝之制,亦當稍賜裁抑。遂改十年一給之例。
濟川等卫快船工料,額設江西、湖廣、南直隸等處,每負課不完。劉公龍請遣官催督,歲終上計簿。錦衣卫赤黑沙洲及陂池葦荻魚稻之稅,不下數千金,率多掊克。公奏差屯田御史及本部屬官查計租額,量給支用,其餘解部貯庫,并新開之田,通收租課,備買馬之用。
騰驤四卫勇士,隸在中涓,多竄市人名籍,幾至三萬。王公廷相佐本兵,奉命清查,留五千餘人,盡裁其濫,禁旅肅然。荊、襄等處流民,屯聚生育,莫可數計,而混無名籍。成化初,區處失宜,幾至大變,公深以為憂。每與戶部議,思有以處之。後司徒韓公文言于上,命刑部侍郎何公鑑經理其事。謝公遷撰旨,令隨宜安集,附籍還鄉,各從其願,附籍者終令得所。編戶已三十餘萬,復有沮其事者,遂中止。識者恨之,未幾果叛。(朱希周志)
謝文肅在南監,每嚴約束,禁諸生班見禮。損皂役錢以沛僚屬,籍膳夫錢於官,搆東西二書樓,以庋鏤板。上疏請增楊龜山從祀,而黜草廬吴氏。餘若擇師儒,慎科貢等,論列尤多。在北,請增號舍,修堂齋。又謂廟門衢斜而狹,買其地而廓之。又買官廨三十餘區,居學官以省僦直,皆出夫皂雇役之餘。諸生貧困者有給,死者請京府賻給歸其喪。凡所建白,皆師古義,持獨見,未始有狥俗希人之意。
涇野為北國子祭酒時,監規久弛,先生發明揭示,動以身教。一二貴游子弟有不率者,即繩之以法,不少假借。於是咸知所從事,而乞差爭撥之敝風頓息。或有以敬敷五教在寬規先生者,先生曰:「寬非縱弛之謂,乃日刮月劘以要其成,而不責效於旦夕,故謂之寬。然云敬敷,則不可不謂之嚴也。古稱師嚴然復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其意正謂是也。今人才漸不如古,豈真古今人不相及哉!內則祭酒,外則提學,皆有師道。而以教人為職者,率多姑息假借,而不知人才之日流也。甘臨希悅,違道干譽,且非治民所宜,矧以之教士哉!」規者不以為然,而先生持之愈堅,國子諸生自是知所檢束。而絃歌之聲,禮讓之俗,洋洋於京師首善之地矣。
正德辛巳,嗣君未至,廷和承制專斷者二十七日,駕抑奸雄。新詔裁革人數十四萬八千七百餘,歲省太倉粟一百五十三萬餘,怨者洶洶。謠曰:「終日想,想出一張殺人榜。」于是公出入護以卫士,益岌岌邻死矣。然而不死也者,才也,亦忠也,有默相也者耳。
世廟初即位,廷和具詔草上之,報可。始草上,而司禮諸中貴以其關內政者數條屬廷和削去,廷和曰:「往者吾儕之不得職,公等謂出上意,今者亦出新天子意耶?不然,吾儕賀登極後,惟有一去。且叩之上,以誰削詔草,必有當之者。」於是蔣冕及毛紀相繼發危言,諸中貴語塞。已而詔下,正德中蠹政釐革且盡,中外加額,稱新天子聖人。而所革錦衣等諸卫、內監局旗校工役,為數十四萬八千七百,減漕糧百五十三萬二千餘石,其中貴義子傳陞乞陞,一切恩倖得官者殆盡。失職之徒,銜廷和切骨,入朝有挾白刃恫喝於輿傍者。事聞,詔以營卒百人為廷和出入卫。
楊石齋當武皇大漸之時,其調度區畫,取辦俄頃,命中書十餘人操牘以進,石齋一一口授,動中幾宜,略無舛錯。此真有宰相之才,雖姚崇何以過之?
霍公韜在南都,禁送喪之設宴飲,絕婦女之入庵院,罪樂戶之買良人。毀淫祠,建社學,散僧尼,建祠表岳武穆、何尚寶之忠節。給田表蘖谷、王都憲之清貧,甄別應天鄉飲之賓介,援恤忠臣花雲之弱孫,此皆關係風化之要者也。禁諸司之強買貨物,除夫役之守宿私衙,查坊長之供辦酒席,省地方之賃倩卓椅,革樂工之日辦茶果,核開讀之恤老實惠。此皆關係民隱之切者也。(年譜)
徐公階擢浙江按察僉事,提督學校,益勤於職,歲周行郡邑必遍。大要以正文體、端士習為先。既唱諸生第,人人為語所以甲乙故,即見斥者,得自鳴而折之,不得已施檟楚,示慘然色,諸生人人退自快服。三載進江西按察副使,仍視學政。所操舍一如浙江時,而加詳密。
天下鹽額,獨淮揚重,歲賦六十餘萬金,應上供司農為五十萬金。而前是分宜之客鄢懋卿,以都御史出經理,肆為蟊盜,乃欲以利孔詭結上心。搜宿逋及積羡得百萬金以聞,遂定為歲額。額輒不登,而商漸困,至有雉經者,不則亦鳥獸匿。徐公階熟知其弊,俾御史發之,擬旨仍舊額,額亦登,流徙悉復。
漕河通,張居正謂歲賦往往迂緩,逾春而後發,即水橫溢,非決則涸。乃採漕臣議,督艘卒以孟冬月兌運,及歲初而畢發,未少罹水患。其始,司農頗不便之,久而習以為常。太倉粟至支十年。
銓選
詔汰在京諸司冗官,皇太子令兩坊長官簡賢者留之,庸者汰之。時鄒緝為左坊長,執筆畏縮不敢下,遽起稱疾不出。次當陳仲完長坊事,即提筆書某當留,某當汰,众皆服其明決,被汰者亦自愧服。仲完奉命授皇孫經,多所輔益。歷官二十年不遷,夷然自足。皇太子恒言春坊如陳仲完不易得。
曹公義盡心率職,品量人物,鮮有不當。時泰和王直為尚書,以義精選法,凡黜陟賢否,一以托之。然義事王甚謹,於事可否,非經咨決不輒行,以故王待之益厚且密。嘗謂人曰:「曹公,端人也。」
黎公淳晉吏侍,持法益堅,有請謁者,笑應之,然竟不行。聞人有玷缺,雖所甚愛,必加摧抑,下至胥隸,亦畏憚無敢犯。權貴用事,不通饋問,卒亦無他。凡出內批,故事,翌日部大臣必陛陳補奏。時除授浸廣,有諷令勿奏者,曰:「此祖宗舊典,所以防偽遏姦,淳不敢廢。」諷者色沮。久之,竟停陛奏,而淳亦改南吏部矣。
河南耿公裕為太宰,性寬恕,一日除進士六人為王府長史。六人始登第,氣傲甚,聞之殊不平,同詣部堂,譁然爭辨,不肯就,極言選法不當。耿惟安慰之,众愈侵侮。吴文定公正色曰:「諸子亦聞董、賈乎?二人亦曾為王傅,名高百世。諸子厭棄斯職,詆毀主司,豈仕可從人自擇耶?不思汝輩皆吾所取士,所學何事。」因謂耿公曰:「諸生恣肆,甚傷政體,當奏處之。」明日疏上,降旨,為首者謫戍邊,餘皆發充吏。於是紀綱大振。
越閩胥人革役者,貨縣胥,竄名吏籍中上部,往往冒官去。劉公忠命四主事稽厥籍,年經月緯,究竟接代,凡革罷千人,雖仕者亦追論除名。
劉公忠於庶寮滿秩為署考,必當實。御史某恃勢驕橫,人皆憚屈,忠署下考。郎中某,瑾黨張綵私昵者也,乃署考曰:「守已乖於士論,行事咈乎人情。」自是諸司弗飭者,惴惴焉縮其縱。
洪武、永樂以來,凡百司朝覲,命吏部都察院考其尤不職者乃黜之,不過數十人。其後吏部患人言,務以多黜為公,方岳以下,少有微瑕,輒黜之,黜者亦不敢訴。丘公濬深知其弊,言于上曰:「唐虞三載考績,三考黜陟。今有居官未半歲而黜者,所黜徒信人言,未必皆實,此非唐虞之法,亦非祖宗舊制也。」上深然之。會吏部上大小庶官當黜者幾二千人,乃勅凡歷官未三載者,俱復其任,雖經一考,非有貪暴實迹,亦勿黜。
當考察之期,劉公龍奮然以進賢退不肖為己任。預奏:考察事重,若被黜官員希圖報復,及自知不免媒孽當事者,俱治以重罪。上可其奏,於是裁酌精核,聲實必當,評骘品列,不惑浮議,人咸稱其鑒。
朱恭靖為南冢宰,適當考察,南科無一人去者。或以恭靖為私,公曰:「使一曹皆賢,必去一人以為公,則一曹偶皆不肖,亦將姑去一二以塞責乎?」
許公讚素以用人圖治為己任。上懲邊患未寧,責在巡撫,大臣專恣,罪在言官,各令公考察。公參稽輿論,擇巡撫脂韋骫法及苞苴自私者,擬斥十餘人,其科道素乖風紀,並建白無聞,冗牘可厭者,擬黜調二十餘人。一時士氣復振。尤念人才當愛惜,有孤特自立為人擠棄及言事傷激遭擯者,薦起十餘人。在吏部前後十年,用人不憑臆決,每遇來京官見,各令舉所知,其薦同者注錄,不拘疏逖推用之。每銓注,必論才高下,與地繁簡,兼風土南北而劑量之。覈司公而恕,或疪以細故飛語,悉置不行,以是人德之。
凡投選及各項文移,吏輩多假駁查送問為騙局。霍公韜立法,當堂明諭,奸吏無所措手。吏役應撥諸衙門實參者,例俱拈阄,以示不私。惟吏部及錦衣衛吏,則坐名撥缺,蓋皆依託勢要,行重賂以圖厚獲者。新舊相代,索頂首銀多至千金。公一概阄撥,痛革頂頭之弊。文選司有寫本承差十二人,皆勢家豪戶買納者,日用厚費供司屬宴飲,授選日則擇地註官,公盡黜革之。
徐公階佐銓時,年僅四十三,榜戒語於堂自警。故事,吏部大僚鐍車門所,接見庶官,不能得數言,以示嚴冷。階曰:「若爾,何以能盡人才也。」乃痛折節,修詞色而下之,見必深坐亹亹,咨訪邊腹要害、吏治民瘼,錯及寒暄可憐語,冀以窺見其人。見者亦自喜,願為之盡,階益有縉紳間聲。尚書熊浹雅重階,托以肺腑,而階亦為之竭力。相與勵廉節,奖恬退,振淹滯,抑躁競,一時翕然歸賢。
籌策
太祖自和州渡江至采石,陶安首先來見。太祖問曰:「有何道以教之?」安曰:「即今群雄兵起,不過子女玉帛。將軍若能反群雄之志,不殺人,不擄掠,不燒房屋,首取金陵,以圖王業,願以身許之。」後太祖得建康等處,全有江西,安功居多。(本傳)
劉公基赴京,道經建德,今嚴州也,適張氏入寇。時李文忠守建德,欲奮擊之,基乃使勿擊,曰:「不出三日,賊當自走,追而擊之,可成擒也。」比二日黎明,基登城望之,曰:「賊走矣。」众見其壁壘旗幟如故,且聞嚴鼓聲,疑莫敢動。基趣其疾進兵,則皆空壘,擊鼓者,乃所掠老弱耳。遂窮追至東陽,悉擒之以還。時陳友諒據湖廣,張士誠據浙西,皆未下。众以為蘇湖沃土,欲先取之,基曰:「士誠自守虜耳。友諒居上流,且名號不正,宜先之。陳氏既滅,取張氏如囊中物耳。」上遂伐陳氏。已而友諒復攻洪都,上親征之,大戰于鄱陽湖,勝負未決。基密謀移軍湖口,以金木相犯日制勝,上皆從之。陳氏平,遂決計伐士誠。暨北定中原,基運籌居多。
高帝剖符功臣,下宋濂議五等爵名,宿大本堂,討論達旦。濂歷據漢、唐以來故典,量其中而奏之,曰此可為法,彼不可法。皆當於理乃已。
宋訥獻安邊策曰:「今海內既安,蠻夷奉貢。惟沙漠胡虜,未遵聲教,若置之不治,則恐歲久醜類為患邊圉。若欲窮追遠擊,又恐六師往還萬里,餽運艱難,士馬疲勞。陛下欲為聖子神孫萬世之計,要不過謹備邊之策耳。備邊固在乎屯兵,實兵又在乎屯田,屯田之制,必當法漢。本始年中,匈奴帥十餘萬騎而南,欲為寇,漢將趙充國乃將四萬騎,分屯緣邊九郡,而充國統制其間。則當時之籌畫區分,概可想見。我朝諸將中,勇智謀略豈無如充國者哉!陛下宜選數人,每將以東西五百里為制,隨其高下,立法分屯。所領衛兵,以充國兵數斟酌損益,率五百里屯一將,布列沿邊之地,遠近相望,首尾相應。耕作以時,訓練有法,遇敵則戰,寇去則耕。此長久安邊之策也,又何必勞師萬里,求僥倖之功,以取無用之地哉!」上嘉納之,遂令邊軍皆屯田,且耕且守,著為令。
漢王叛,偽命指揮王斌為太師,知州朱恒為都督,奪民馬為戰馬,放囚徒為卒伍,以金帛結京軍為內應,差百戶陳剛赍本指斥乘輿,聲言犯闕。皇太后憂之,召楊榮使定計,榮請親征,皇太后及上俱難之。榮曰:「彼謂陛下新立,必不自行,故敢爾。若出其不意,而以天威臨之,事無不濟。臣請先行,誓不與賊俱生。」皇太后壯之,勸上從其計。榮即起行,晝夜疾馳。至即合圍,督軍士築土山,山成而大駕至,众呼萬歲,聲振城中。漢王知不敵,遂開門出降。
楊士奇言:「堯湯之世,不免水旱,而堯湯之民不致甚病者,有備故也。我太祖皇帝篤意養民,備荒皆有定制。天下郡縣悉出官鈔糴穀,各於四鄉置倉貯之,時斂散。又相其地宜,開濬陂塘,修築圩岸,以備水患。天下之民各安其業,此萬世之利。歷歲既久,姦弊日滋,豪猾侵漁,穀倉盡毀。凡諸水利亦湮廢,或被占奪。稍遇旱災,民無所賴,事雖若緩,關繫甚切。請令戶部擇京官廉幹者,往督理糧課,豐稔州縣各出庫物平糴,儲以備荒。陂塘閘埧皆令修復,具實奏聞。若有災之處,則候稔歲而後行。郡縣官考滿,以此為殿最。風憲官各務稽考,遇有欺弊怠廢者,具奏罪之。
宣德二年十月,黎利遣人進前安南陳王三世嫡孫暠表,乞立為陳氏後,其辭懇切。上覽之,密示英國公張輔,輔對曰:「此不可從。將士勞苦數年,然後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譎,當益發兵誅此賊耳。」輔退,乃召尚書蹇義、夏元吉示之,二人對曰:「舉以與之,無名,徒示弱于天下。」二人退。遂召楊榮及士奇,出表示之,且諭以三人所對。榮曰:「永樂中費數萬命得此,至今勞者未息,困者未蘇,發兵之說,必不可從。不若因其請而與之,旋禍為福。」上顧問士奇:「云何?」對曰:「榮言當從。求立陳氏後者,太宗皇帝之初心,求之不得,乃郡縣其地。十數年來,兵民困于交趾之役極矣。此皆祖宗之赤子,行祖宗之初心,以保祖宗之赤子,此正陛下之盛德,何謂無名?且漢棄珠崖,前史為榮,何謂示弱?臣侍仁宗皇帝久,聖心數數追憾此事。臣願陛下今日明決。」上曰:「汝兩人言正合吾意。皇考言亦聞之屢矣,今吾三人,可謂同心同德。」遂命尚膳賜酒饌。明旦朝罷,表示文武群臣,且諭之曰:「太祖皇帝初平天下,安南最先朝貢。及黎氏篡弒,毒虐國人,成祖發兵誅之,本求陳氏之後立之,求之不得,始郡縣其地。至我皇考,每追念往事,形諸浩歎。比數年來,一方不靖,不得已屢勤王師,豈朕所樂?今陳氏既有後,爾等試觀表中所言,其從之便,抑不從之便?」群臣對曰:「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且偃兵息民,上合天心,從之便。」上曰:「論者不達止戈之意,必謂朕不武,但得人安,朕何恤人言?其從之。」(三朝聖論錄)
己巳之難,英宗既北狩,達虜將犯京城,聲言欲據通州倉,舉朝倉皇無措。議者欲遣人舉火焚之,恐敵因糧於我也。時周文襄公適在京,因建議令各卫軍預支半年糧,令其往取,於是肩負踵接於道。不數日,京師頓實,而通倉為之一空。
烏思藏等處入貢,其貢使數踰舊制,一歲中有至三四千人者,賞賜糜費,不可勝計。自長河西諸番,皆冒以圖利。周公洪謨上言:「此特無印符為驗耳。宜依海外諸番例,各給與符二十道,入貢,備填貢使物數於上,仍識以舊賜金印,至關驗,以防詐偽。」詔從其議,其費頓省。
占城王子古來,為安南所逼,棄國至廣求援。部議令守臣送之還國。尹直言:「遠夷為強國所侵,其來愬者,恃我能為之主也。若徒遣之歸,而一無所處,是棄之矣。宜令大臣至廣審度事宜,且勅責安南,敦睦鄰好,庶不失以大字小之體。」因薦都御史屠滽往。由是安南斂戢,古來得領封還國。
弘治丁巳虜入塞,師行乏軍興,劉忠宣以戶部侍郎出經畫。或曰:「邊糧草半屬京貴子弟,此行剛且取禍。」公曰:「處天下事,以理不以勢,定天下事,在近不在遠,俟至彼圖之。」至邊,召問父老,得其要領,揭榜通衢云:某倉缺糧幾千石,每石給官價若干。凡境內外官員,各客商家,願輸者,米自十石上,草自百束上,聽。即中貴子弟弗禁也。不兩月,積蓄有餘。蓋往日糴買法,糧百千石、草千萬束方聽,以故貴子弟爭相為市,轉買邊人糧草續運,牟利十五。此法立,有糧草家自得告輸,貴子弟即欲收糴,無所糴。邊人言,自劉侍郎收市法行,倉场有餘積,私家有餘財。(邵寶撰傳)
流賊犯江上,兵書劉公機謀於同事諸公曰:「今日之事,惟擇主將、立賞格、修營柵、恤軍士為急。」時李都督昂自貴州罷鎮還南,遣人邀致之而委重焉。李以未得朝命辭,公曰:「朝廷勅諭我輩有曰『勅內該載不盡者,爾等從宜區畫』。此即朝命也。」亟取瓦屑壩竹木為營柵,使沿江軍士免暴露之苦。又欲發官帑銀七千餘兩犒軍,諸公皆猶豫,公曰:「某當獨任。」遂草奏行之。防守有備,人心以安。
甘肅副將魯麟,恃部落要大將,不遂,棄歸,願撫其众。奏至,上問劉忠宣公,公曰:「第叙其先世歸附之勞,從其請,兵權一去,無能為已。」麟果怏怏死。
尚書汪俊云:「畿甸群盜,勢甚張大,王師屯德州,惠安伯張偉不敢出,提督馬中錫倡為招撫之議。司禮張永以問李公東陽,公憤然曰:『此賊本朝廷編氓,悖理犯法,非夷狄比。今攻破州縣,拒敵官兵,赤子遭其荼毒數千萬众。朝廷養兵百五十年,用在今日,無分寸效。且方出師而以招撫為計,有血氣者,宜痛心疾首而食不下咽也。更有何說!』永等皆嘆曰:『老先生終是老成人。』議遂定。」
謝鐸條上備邊事宜,其略曰:河曲近失聲援,虜人潛伏,遂為窟穴。夫大河為關、陝之限隔,受降、東勝,乃大河之藩籬,失此則河不可守,況又失河而退守,其何能及?黃甫川西至榆林抵寧夏,二千餘里,中間列置城堡二十有三,步軍二萬三千有奇,不能捍禦。往歲寇掠,如入無人之境。朝廷久為搜套之策,遲疑未決。及今無事,正宜蓄兵養銳,漸圖收復漢、唐故疆與國初東勝之地。據其形勢,守其不攻,此計之上也。又言:今之邊將,皆晚唐債帥,士卒戰沒,而名數不聞,士卒克捷,而賞歸權勢。克減之私,辦納之苦,怨塞胸腹,志義乖離,尚安能驅而使之乎!言甚剴切,皆鑿鑿可行。
安化王寘鐇反,張永奉命征之,會兵以捕,巡撫楊一清與有力焉。然永素貴,視巡撫蔑如也。一清有智數,永至,一清稱疾不出。密賂永左右,俱得其歡心。乃晨起直登永床,與語,談噱自若。永異之,乃漸與狎。永將械寘鐇歸,過一清辭,一清曰:「公今不得歸矣。」永驚問故,一清曰:「公試夜思之,明當奉告。」永思之不得,復往叩之,一清曰:「公與瑾,平時且相忌,況有功乎?此行至涿州,瑾聞之,必宣旨行勘,以稽留公。嫌隙一開,則事危矣。」永乃促席曰:「為之奈何?」曰:「此易耳。公至涿州,瑾必馳使從大路止公,若相遇,夫誰敢違?宜至彼,密從他道直入京,與來使相左,彼固無辭以罪也。宜即見上,數瑾專權,誣以謀反誅之,此在公掌握中耳。」永深然之,陰為之備。至涿州,瑾果詔永及所獲反者勿入城,聽行勘處。永知之,由他道宵進,直入城。見武宗,甚喜,賜酒餚,從問行間事。永因屏人,密奏瑾濁亂天下,陰圖不軌,請誅之。武宗遲疑不決,永懼禍及,乃馳見慈壽,具言狀,慈壽許之。時永已布壯士自隨,是夜三鼓,直至司禮監捕瑾,瑾方調旨進退諸大臣,見永,問曰:「何為?」永曰:「奉旨捕公。」瑾大驚,遂就下錦衣獄。
彭澤將西討流賊鄢本恕等,入問計,楊公廷和曰:「以君才,賊何憂不平?所戒者班師早耳。」澤後破誅本恕等,奏班師,而餘黨復蝟起,不可制。澤既發而復留,乃歎曰:「楊公之先見,吾所不及也。」
國琛集云:楊廷和,新都人。久入閣,漫無所建白,人易之。武皇南巡,天下洶洶,倖臣竊國柄。有狂生上書數其過,公延禮生,泣下曰:「久當不負良意。」已而武皇崩於豹房,安危俄頃,禁從兵悉屬江彬。公密與太監張永謀,啟太后請旨勅彬。先傳令軍士,扈從南巡者就通州給賞,於是邊兵盡出。彬覺,顧瞻無人,遂就擒。乃定遣迎今上禮,下詔紀元,釐正國條,裁革傳乞陞及濫役,月省食糧一十六萬餘。
楊一清巡邊,具疏極陳戰守之策,請修濬墻塹以固邊防,增設衛所以壯邊戍,經理寧夏以安內附,整戢韋州以遏外侵。俱報可。一清往來諸鎮,所至急於足兵食,嚴營陣,選將習射。每按部,旌旗戈甲耀原野,士飽馬騰,懽呼動地。虜聞,俱遠徙,不敢入寇。
仇鸞時利屬國虜朵顏弱,欲掩以為功,謂其實導虜,請大發兵征之。下禮兵二部議,徐公階曰:「征之易耳。一征而永徹我百八十年之藩籬,且侯鸞所云導俺答者,即得之俺答所言,焉知俺答之不利其土沃,而假手我也?我得其地不能戍,將無為虜外囿何!」乃弗果。公因頗及京營積弱狀,上嘉公忠懷,而詢京營之所以弱,今振之何由。公謂:「營兵皆市人子,口食不給,仍匿跡為輿臺,以其羨共妻孥。日練之,則勞而生計薄,勞則苦,薄則怨,怨且苦,則生謠諑,故其帥務為姑息,以相保食寢而已。今欲大振之,必明賞罰,欲明罰,必先賞,賞則財告匱矣。臣以為宜汰去老弱者萬人或數千人,仍覈其虛冒,而取其餉以充賞費,然後罰可行,兵可漸振也。」上嘉納之。
史公道在雲中,行邊出塞,斬將擒王,先後首功數千,殍獲馬駝牛羊數萬。風聲赫播,虜賊遠遁。大邊之三百里內外,絕無一營帳敢住牧者。每遇會兵南搶,虜酋之妻哭以止之,令勿犯大同邊界。公之威懾夷虜,有如是者。
寧夏介在河曲,三隅逼虜境,烽火四時不絕。王邦瑞督邊,既內治嚴,又能招携夷黨,刺虜中事甚悉,每事先備。虜嘗乘冰一入,輒失利,遺其酋而去,不敢復近塞者終邦瑞之任。西人語保障功者,皆歸之。
王邦瑞請罷中貴人監軍疏,略曰:今國家之所患者惟虜,所最甚患者唯卒弗振。臣以為斯二患者,非深患也,所謂深患者,唯在中貴人典兵權耳。夫今之團營,即漢之北軍、唐之府兵、宋之禁旅,所以衛京都,備不虞,至重矣。其令勳臣掌之者,謂其明武略,其令文臣共之者,謂其督怠弛,其令中貴人監之者,謂其防壅蔽,總之以厲兵振威焉耳。乃者胡馬來,臣調團營兵,令出城擊胡。而十二營半空,見卒又罷弱,不任旗鼓。夫卒至罷弱,罪屬之文武二臣,不得解矣。至空無人者,則乃中貴人所為耳。外語藉藉,咸以有為輸錢脫更之弊,是本用監軍,反用蠹軍矣。陛下若不即赫然立罷之,則歲月既積,消耗益甚。假令虜踵前智,復射一矢於闕下,誰與驅逐?此可為寒心者也。夫刑餘之人,典在傳公車之命,供掃除之役耳。令其參列壇場,固已虧體,而況於作蠹邪?臣聞久服之裘必敝,常用之器必缺,請罷中貴人勿使更濫戎機,亦保軀善後之圖也。
倭事起,上以所蹂躪多徐階鄉,而階又曉暢軍事,以故數數詢問。時撫按亟告急請兵,而職方郎謂兵發則倭已去,誰任其費?尚書惑之,階持不可,乃以羸卒三千人往。階上疏爭之曰:「江南,腹心地也,捐以共賊久矣。今據撫按奏報,或云來者未已,或云意不在搶而在擾,勢不欲去而欲留,彼皆真有以驗之。而部臣於千里外,乃能隃度賊之必去,又隃度其去而必不來,而阻援兵不發,置此腹心地於度外,臣所不能解也。夫用兵之道,計當發與不當發耳,不當發,則毋論精弱皆不發,以省費;當發,則必發精者以取勝。而奈何用虛文塗耳目,置此三千羸卒與數萬金之費而委賊,臣又所不能解也。」尚書乃懼,請發精卒六千人,俾偏將軍許國、李逢時將焉。國已老,逢時敢深入而疏,驟擊倭,勝之,前遇伏潰。當事者方以發兵為階咎,冀因而搖階。而階復上疏,謂法當責將校戰而守令守。將校一不利,輒坐死,而守令偃然自如。及城潰矣,將校復坐死,而守令復僅左降,此何以勸懲也。夫能使民者,守令也,今為兵者一,而民者百,奈何以戰守併責將校也。夫守令勤則儲餉必不乏,守令果則探哨必不誤,守令警則姦細必不容,守令仁則鄉兵必為用,臣以為重責守令可也。報可。
庚戌之事,趙大洲力排和議,抗論於朝,言朝廷養士二百年,今一旦有事,遂言無人,豈祖宗立國之意哉!且何代無才?苟以朝命命之,激以忠義,誰敢不盡力效命?況虜人用兵,氣之盛衰,視月盈縮,今十八日矣,更一二日則月漸虧,虜必退,宜不動以觀其釁。城下之盟,春秋恥之,一與之盟,則要劫君相,求索金帛,何所不至?於是和議遂息,虜人果以二十日退去。苟當時果與之和,則歲遣重使,輸以歲幣,終不能塞虜人無厭之求,而召戎啟釁,其禍有不可勝言者矣。大洲既論列於朝,繼上疏陳三事。其一,開損軍之令。蓋祖宗之制,但邊將有損折軍士者,即謂之失機,百姓雖盡為擄去,亦所不論。故虜人一入內地,則兵將皆入保城堡,縱其剽略,而百姓遂為魚肉,此最為失策者。開損軍之令,庶邊將始敢提兵出戰,稍為百姓之衛。其二,錄周尚文之功。周尚文,邊將之有功而乃論罪者。其三,釋放楊爵、楊繼盛。蓋二人皆以劾奏權貴論死久禁獄中者,遂以此忤權貴。大洲時為國子司業,即命帶御史職銜,齎銀數萬兩,出城賞軍,又不給以勅印,實陷之也。大洲至西城,請勅印,元宰恨,不許,論辯既久,不能奪,遂給勅印以行。既出城,至仇咸寧營,咸寧希中旨,不肯收銀,令大洲遍歷各營,唱名給散,大洲窘迫無計。是夜宿咸寧營中,至明旦,虜人退去,果如大洲所料,幸免於難,不然則立為虀粉矣。後以前事責某縣典史。
徐公階念虜移庭牧,宣大與虜雜居,士卒不得耕種,米麥每石直至中金三兩,而所給月糧僅七鐶,半菽且不繼。時畿內二麥熟,石止直四鐶,可及時收買數十萬石。石費五鐶,可出居庸,抵宣府;費八鐶,可出紫荊,抵大同。大約合計之,費中金一兩,而士卒可飽一月食,其地米麥當亦漸平。具疏上,上大悅,令密撰諭行之。
玉堂叢語卷之三
召對
聖祖時,凡觀經史中有句讀字義未明者,必召翰林儒臣質之,雖有知書內侍、能文宮人,不得近,蓋不特紬繹義理而已。洪武末,侍講方希直有詩云:「風煖彤庭尚薄寒,御爐香繞玉闌干。黃門忽報文淵閣,天子看書召講官。」即其事也。成祖寶訓云:上親朝之暇,輒御便殿閱書史,或召翰林儒臣講論,永樂以後,蓋莫不然。(殿閣詞林記)
孝廟嘗問司禮監,祖宗時召見大臣,其禮如何,當在何處,蕭敬對云:「英宗多在文華殿。嘗見吏部尚書王公翱,問對畢,王公辭去,顧見其衣後破損,再呼還。問衣破何不令家人補之,王公答曰:『今日偶服此到部,適聞命,不及更衣。』英廟撫掌笑,命賜一綺。」孝廟聞之曰:「朕不能如祖宗簡易若此。」數日間,遂召見兵部尚書劉公大夏,見後稱「好好」。邃庵楊公一清亦談一事,云時甘肅缺總兵官,會推恭順侯吴瑾,英廟以為得人。召問王公如何,王以為不可。英廟遽曰:「老王執拗,外庭皆道此人好,獨爾以為不好,何也?」王叩頭曰:「吴瑾是色目人,甘肅地近西域,多回回雜處,豈不笑我國乏人?」英廟撫掌曰:「還是老王有見識。」即命另推。祖宗時,君臣之間契會如此。
徐溥云,弘治十年三月,韋太監急走閣下,言上坐文華殿,宣四先生。溥及劉、李、謝三公倉皇至殿,叩首。上曰:「近前。」諸司禮皆環跪御案旁。上曰:「看文書。」諸司禮取諸司題奏與溥及劉,以片紙數幅與李、謝,每一疏,上必曰:「與先生輩議。」溥等擬批答,上覽或更定二三字,或刪去一二句,應手疾書,略無疑滯。溥等懼不稱上意,頓首請曰:「疏中事多者,臣等請將下看詳。」上稍不說,曰:「文書尚多,欲盡閱,閣中亦閒,盍就此面議?」諸輔臣又頓首曰:「唯。」自裕陵召見南陽等後四十年,茂陵及泰陵初,歲不過一二見,道二三語。是日溥等得見上天資明睿,聖心仁厚,大喜。顧應對不能副上意,又自慚也。
劉健云,上方勵精,凡國家大事,召見輔臣。宜興去,召健及李、謝二公至文華殿平臺煖閣,面議大政。如吴一貫、張天祥獄,睿皇后陵寢殿禮,進退五府、四營公侯伯,災異去留大臣,皆上前相可否。健確直,見事稍遲,李才敏達,謝方贊,三人同心。時人語曰:「李謀劉斷,謝尤侃侃。」
孝皇一日召劉大夏、戴珊,諭曰:「聞今軍民多不得所,安得天下太平,如古昔帝王之時?」大夏對曰:「求治亦難太急,但每事與內閣近臣講議,必求其當而行之,久自太平。」上曰:「內閣近臣如大學士劉健,亦儘可與計事。但他門下人太雜,他曾獨薦一人,甚不合朕意。」上不言其姓名,大夏等亦不敢問。明日,與司禮太監陳寬相會,詢之,寬亦不知。既而曰:「劉先生曾說劉宇才可大用,上不答,先生疑上聽之不真,重舉其人言之,上竟未之答。或者是此人未可知。」噫,宇之姦惡,聖明已知之矣。正德初,宇果大壞,薦人之難如此。一日,上又召劉、戴二公議論人物。大夏言,某一時人物,上曰:「內閣學士劉健屢舉此人,朕已熟察之矣。其人作威福,好虛名,無誠心為國。在陝西巡撫時,與鎮守內臣同遊秦王內苑,厮打墜水,遺國人之笑。及任戶部侍郎,令他參贊北征官軍,惟以參奏總兵官為事,不能畫一策以禆軍旅。因其誤事,所以退他。這等何以稱為人物?」大夏等叩頭,不敢復言。
弘治癸亥以往,孝宗時召內閣部院大臣於文華殿或寶座後平臺間,咨訪時事,慨然欲復祖宗之舊。時大學士劉公健、李公東陽、謝公遷在內閣,學士吴公寬司制誥,倪公岳、戴公珊、楊公守隨皆召自南都,岳為吏部尚書,珊為右都御史,守隨為大理寺卿。時戶部周公經、禮部傅公瀚、兵部馬公文升、刑部閔公珪、祭酒謝公鐸,既而尚書許公進、劉公大夏、韓公文,都御史史公琳、張公敷華,侍郎王公鏊,相繼代任。一時得人甚盛,政事多所興革,而士之沉抑者舉用殆盡。
孝皇召見劉忠宣公,諭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商量,又以非卿部內事而止。今後當罷行者,卿可寫揭帖,密封進來。」對曰:「不敢。」上曰:「何?」曰:「先朝李孜省可為鑑戒。」上曰:「卿與我論國事,豈孜省營私害物者比?」曰:「臣下以揭帖顯行,是亦前代斜封墨勅之弊。陛下宜遠法帝王,近法祖宗,事有可否,外付之府部,內咨之內閣可也。如有揭帖,日久上下俱有弊,且非後世法,臣不敢效順。」上稱善久之。(今言)
弘治十八年八月,上召見內閣徐、劉、李、謝四公於平臺,議政事。時太監李廣以燒煉齋醮橫被寵賚,閣疏力諫,上嘉納,以疏示廣。武岡知州劉遜,為岷府所奏,逮遜至京,科道疏救遜,下詔獄者六十餘人,內閣疏救得釋。十一年五月,上坐平臺,召見內閣劉、李、謝三公,議罷成山伯王鏞、遂安伯陳韶、寧晉伯劉福總兵。越二日,又召見,議以保國公朱暉、鎮遠侯顧溥、惠安伯張偉為總兵,代鏞等,而以溥同英國公張懋管團營。蓋五軍、神機、三千,所謂三大營、六提督也。六人中擇二人提督團營,皆名總兵官。
講讀
太祖召錢唐講虞書,陛立而講。或紏唐草野不知君臣禮,唐正色曰:「以古聖王之言陳於陛下,不跪不為倨。」嘗諫宮中不宜揭武后圖,忤旨,待罪午門外終日,上悟,賜飯,即命撤圖。唐之正色立朝如此。(雙槐歲抄)
李希顏性行峻茂,貫酣群籍。高帝用薦,手書徵之南畿,擇為諸王子師,今分建十王者是已。教法嚴毅,雖諸王子,有弗若教者,或擊額以管。帝撫而怒,高皇后問故,曰:「惡有以堯、舜訓爾子,顧怒之邪?」帝威用霽。
仁廟在東宮,一日,傳上命,召吏部翰林院官,令舉老成正大儒者侍皇太孫講讀。明日,東宮特召蹇義、楊士奇問之,對曰:「臣兩人共舉禮部侍郎儀智,然众鮮知之。」東宮曰:「往昔吾舉李繼鼎,大誤,後悔無及。智甚端正,但覺老矣。」士奇對曰:「雖老,然起家學官,道理明,執守正,精神不衰。廷臣中老成正大,未見其比。」是日午朝,上顧問東宮曰:「太孫處侍講讀已得人否?」對曰:「已舉禮部侍郎儀智,然議尚未決。」上喜曰:「此得人矣。雖老,識朝廷大體,能直言不阿。向之元旦日食,呂震等皆欲行賀禮,惟此老與楊士奇言宜免賀,朕從之。儀智可用。」遂令日侍太孫講讀。蓋文廟於臣下,有片言之善,皆記憶不忘如此。
文皇帝特簡王讓侍皇太孫讀書,謂侍臣曰:「孝者百行之源也,君子之所當則也。故詩曰『有孝有德』。朕聞讓孝於其親,故擢用之。」讓在講筵,首陳堯、舜之道惟在孝弟,人主躬行孝弟,則天下感化,不勞而治。每談經,必端凝拱立,敷宣明暢,皇太孫敬而愛之。時同事之臣張山、陳瑛,以順旨被寵,戴綸、林長懋則強諫,不少詭隨。惟讓謙卑自牧,簡默寡言。每進規諷,亦委曲切中事情,皇太孫斂容聽之,益加禮重。
宣宗嘗召王英便殿,謂曰:「洪武中,學士有宋濂、吴沈、朱善、劉三吾,永樂初,則解縉、胡廣有重名。今汝當講經史,陳道義,啟沃朕心,罔俾前人獨專其美。」賜內醞及鈔千緡,命入內閣。
景泰中,選內侍秀異者四五人,進學文華殿之側室,倪謙、呂原寔教之。上時自臨視,命二人講論,倪講國風,呂講堯典,稱旨。問二人何官,倪時以左中允兼侍讀,呂以中允兼侍講。又問幾品,曰:「皆正六。」上曰:「品同安得相兼?」令取官制視之,乃命二人以侍講學士兼中允。他日,上再至,二人已遷坐於旁,上訝之,二人對:「君父所坐,臣子不敢當。」上曰:「如是乎?」其後至館中,惟立談,或東西行,不復坐云。
楊守陳於經筵,一日講武成篇,曰:「魯論無為而治,周書稱武王垂拱而天下治。然後世人主,有深拱禁中,委政內侍者,召閻樂之禍。有高居無為,惟嬖寵艷者,啟祿山之變。何也?蓋舜、武之所以無為者,由其舉相、去凶、惇信明義,無一不盡其道。皆憂勞而有為,乃始佚樂而無為也。後世人主,則孟子所謂『安其危而利其菑,樂其所以亡者』耳。」左右聽者竦然。
上遊後苑,左右諫,不聽。王鏊講文王不敢盤於遊田,上為罷遊。講罷,嘗召所幸李廣,戒之曰:「今日講官所指,殆為若等,好為之。」
張學士元楨,南昌人。為日講官,上命設低几,就而聽之。蓋張短小不及四尺,貌寢而聲音朗徹,聞者竦然,上亦起敬,故設此几以便之。張自七歲能屬文,稱為奇童。嘗請上讀太極圖、西銘諸書,上亟索之,內閣以圖本進。上覽而歎曰:「天生斯人以開朕也。」
孝宗時尤重經筵,多有匪頒之賚。學士程敏政記其事云,弘治元年三月十二日,初開經筵,賜宴及白金、寶鏹。十三日,文華後殿早進讀尚書、孟子,及午乃進講大學衍義,以為常。讀畢賜宴,講畢賜茶,上皆呼先生而不名。四月二十八日以後,屢賜桃、杏、郁李、蓮房,筥上黃封,鮮筍、青梅、枇杷、楊梅、雪梨、鮮藕,五月二十九日以後屢賜,或題「上林苑監進乾清宮」八字,或題「上林苑海子進乾清宮」九字,或題「司馬苑局進乾清宮茶房上用」十一字,敏政等具表稱謝。且記之以詩,有曰:「黃封進帶乾清字,朱實平分上苑香。」七月二十日,文華殿後講,上顧中官,賜講官冠、帶、靴、袍。敏政預賜織金雲鴈緋袍一,有副金帶一及烏紗帽、皂靴,面謝訖,上顧謂曰:「先生辛苦。」共對曰:「此皆職分當為。」頓首而退。有詩記之:「日上罘罳曉色深,湛恩稠疊駕親臨。對衣紅濯天機錦,束帶黃分內帑金。久幸清班容宦履,漸慚華髮點朝簪。經生啟沃尋常事,消得君王念苦辛。」
孝宗好親儒臣,一日經筵,劉學士機進講「責難於君謂之恭」二句,上注聽久之,俯賜清問,因辯析「陳」字之義,劉倉卒進講,語不逮意。上謂之曰:「此即敷陳王道之陳也。」群臣叩首謝。又問:「何以不講末句?」答以「不敢。」上又曰:「何害?善者可感善心,惡者可懲逸志,自今不必忌諱。」(歷代小史)
經筵面奏,近世無聞。惟嘉靖甲申夏,呂修撰柟言,五月十二日獻陵忌辰,是日講筵,君臣不宜華服。己丑夏,陸祭酒深言,講官講章,不宜輔臣改竄,使得自盡其愚,因以觀學術邪正。呂未幾以論禮謫解州判官,陸竟以是謫延平同知。程正叔詞嚴義正,范堯夫色潤氣和,皆賢講官也,今難其人矣。(今言)
寵遇
高帝建國初,遣使者樊觀以束帛召青田劉基、麗水葉琛、龍泉章溢、金華宋濂至建康,入見,上喜甚,賜坐。從容問勞曰:「我為天下屈四先生耳。然四海紛紛,何時定乎?」章溢對曰:「天道無常,惟德是輔,惟不嗜殺人者能一之耳。」上曰:「卿等其留輔予矣。」既而命有司即所居之西,創禮賢館處之。
高帝欲俾宋濂參大政,濂曰:「臣少無他長,惟文墨是攻,今幸待罪禁林,陛下之恩大矣,臣誠不願居職任也。」上厚之,每燕見,必命茶賜坐,每旦,令侍膳,詢訪舊章,講求治道,或至夜分乃退。濂在朝久,若郊社、宗廟、山川百神之祀典,朝享、宴慶、禮樂、律曆、衣冠之制,四夷朝貢賞賚之儀,及勳臣名卿焯德耀功之文,承上旨意,論次紀述,咸可傳於後也。
洪武八年秋八月甲午,上覽川流之不息,陋尹程秋水賦言不契道,乃親更為之,賦成,召禁林群臣觀之,且曰:「卿等亦各撰賦以進。」宋濂率同列研精覃思,鋪叙成章,詣東閣,次第投獻。上皆親覽焉,復寘品評於其間。已而賜坐,勅大官進天厨奇珍,內官行觴,觴已,上顧濂曰:「卿何不盡飲?」濂跽奏曰:「臣年邁,恐不勝杯酌,或愆於禮度,無以上承寵光爾。」上曰:「卿姑試之。」濂即席而飲。將徹,上復顧曰:「卿更宜嚼一觴。」濂再起固辭,上曰:「一觴豈解醉人乎?卒飲之。」濂舉觴至口端,又復瑟縮者三,上笑曰:「男子何不慷慨為?」對曰:「天威咫尺間,不敢重有所渎。」勉強一吸至盡,上大悅。濂顏面變頳,頓覺精神遐漂,若行浮雲中。上復笑曰:「卿宜自述一詩,朕亦為卿賦醉歌。」二奉御捧黃綾案進,上揮翰如飛,須臾成楚辭一章,曰:「西風颯颯兮金張,會儒臣兮舉觴。目蒼柳兮裊娜,閱澄江兮水洋洋。為斯悅而再酌,弄清波兮永光。玉海盈而馨透,浮瓊斝兮銀漿。宋生微飲兮早醉,忽周旋兮步驟蹌蹌。美秋景兮共樂,但有益於彼兮何傷。洪武八年八月七日午時書。」濂既醉,下筆字不成行列,甫綴五韻,上遽召濂至,命編修官朱右重書以遺濂。遂諭濂曰:「卿藏之以示子孫,非惟見朕寵愛卿,亦見一時君臣道合,共樂太平也。」濂叩首以謝。上更勅侍臣應制賦醉學士歌者四人,考功監丞華克勤、給事中宋善、方徵、通聞;而續賦者五人,秦府長史林溫、太子正字桂彥良、翰林編修王璉、張唯、典籍孫蕡。
洪武五年甘露降,太祖召宋濂,賜坐。上躬執金杓,煉湯於鼎,取甘露投之,手注於卮以賜濂,曰:「此和氣所凝也,能愈疾延年,故與卿共之耳。」
濂奏事久,稱倦,上命璲、慎共扶下殿。祖子孫三世皆官內廷,當世以為盛。復以先生艱於行步,特選良馬以賜。上親作歌,復詔群臣咸作之,以寵耀焉。
宋潛溪太史乞歸時,御製詩二句餞之云:「白下開樽話別離,知君此後迹應稀。」太史續之云:「臣身願作衡陽鴈,一度秋風一度歸。」上悅,賜白金錦幣文綺,曰:「與汝作百歲衣也。」自是歲一來朝。後子璲被誅,乃諱迹焉。
太祖尊禮劉基,嘗稱老先生而不名。又曰:「吾子房也。」
洪武十二年,太祖召四輔官吴源、杜斅、趙民望、李祐遊東苑,命聯句作柏梁體一章,云:「踞盤龍虎肇豪英,(太祖。)五色卿雲炫月明。(臣斅。)王氣瑩然垂景象,(臣源。)民風樂爾見昇平。(臣斅。)山河百二金陵最,(臣民望。)宇宙千秋帝業成。(臣祐。)暗憶六朝興替事,(太祖。)禎祥未盡又加禎。(臣斅。)」詳觀諸臣之作,雖遠不及聖制之盡善盡美,然君臣之間,情禮藹然,與明良、喜起之歌同一揆也。
狀元任亨泰,聖祖寵遇特隆,命有司建狀元坊以旌之。聖旨建坊自此始。亨泰,襄陽人,為修撰。每召建議,即賜手詔,書襄陽任而不名。尋與黃子澄並拜詹事府少詹事,仍兼修撰,而擢禮部尚書。
洪武年,擇解額內雋異者俾肄業,其中張唯等凡十有七人寔與選。正月甲寅,命題賦詩,詩成稱旨,唯等皆擢翰林國史院編修,以贊善大夫宋濂、太子正字桂彥良分教之。上謂曰:「昔許魯齋諸生多為宰輔,卿其勉之。」聽政之暇,輒幸堂中,取其文親評優劣。命光祿日給酒饌,每食,皇太子、親王迭為之主,唯等侍食左右。冬夏賜衣及弓矢鞍馬,恩禮甚厚。
建文君即位,眷念舊學,屢問董倫,左右多言倫可用。召拜禮部侍郎兼學士,與方孝孺入內閣侍經筵。是年秋,御書「怡老堂」三大字及髹几、玉鳩杖各一以賜。
永樂四年八月,集翰林儒臣及修書秀才十數人於丹墀內,同賦白象詩。擢右庶子胡廣為第一,王涯為第二,餘賞賚有差。
王文靖公弟汝嘉,洪武中以事充五開卫軍。成祖一日問文靖公曰:「聞汝有弟,今安在,其才何如?」文靖叩首言:「臣弟進,見充軍五開卫,其學與臣相似。」上即命取回,試天馬歌并經義二道,除大庾縣學訓導。大庾自開科無舉人,汝嘉至,擇其天資明敏者,晝夜督教,自是登進士者二人。汝嘉遂入翰林為五經博士,陞侍講,卒。
崑山夏太卿,年少登科,丰姿甚美。一日與中書廿餘人在文淵閣寫某書,成祖見其字,甚愛之。語諸人曰:「今後俱效此小中書寫。」因問姓名,以其名昶,移「日」於「永」字之上,今人遂皆從此體。(寓圃雜記)
王翰林洪以總角登第,成祖喜甚,命禮部與行三加禮畢,赴瓊林宴,入官翰林,與王直、王英齊名,稱三王。後有忌之者,出為刑部主事,人皆惜之。平生詩文甚多,不能俯仰於人,故終不顯云。
孔諤,山東曲阜人。永樂中舉鄉試,上以聖裔,欲寵異之,特賜進士。官左春坊中允,賜宅一區,命教太子。諤師道嚴正不阿,上亦憚之。
楊榮進言十事,皆指斥五府、六部、三法司積弊。成祖覽而喜之,密與榮曰:「實切時病,但汝為心腹之臣,若進此言,恐群臣益相猜疑,不若使慎密御史言之。」於是得監察御史鄧真,俾入奏。众皆股栗,免冠請罪。詔諸司即日悛改,怙終者不赦。
仁宗皇帝每朝會罷,有機務計議,必親御翰墨。坐楊文敏姓名,識御寶,或用御押封出,付公規畫。公感知遇,益竭誠體國。侍講王璡,每休沐,會公與語,退謂人曰:「公志在朝廷,不少間於燕私之時,真可謂為社稷臣也。」(年譜)
仁廟於宮僚鄒濟、徐善述、王汝玉以及楊士奇、梁潛、蔣御醫用文等,皆被詩文、寶翰之賜甚多。近得天台徐氏所藏令旨一通,永樂十六年三月初二日皇太子書一通,冬至賜詩一首,永樂十五年、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慰問古詩各一首,十月二十七日呈試王業古詩一首,錄之令旨、書、詩各一,以見昭皇帝崇文禮賢之盛德云。其文曰:「令旨說與好古,爾將選詩內取易入手解意的詩,分類賦比興三字,每字要十六句八首,十二句八首,八句八首,明日早要進來看。又聞卿染疾,可稍安不?乃冬寒,善加湯藥,順時將息。旨不多及。」「皇太子致書贊善好古先生:余今欲學作表,卿可一如詩題,立例意思,余為搆文請益。」好古具詩題與表題,間日封進,以廣琢磨。「今晨覽卿為余所改之詩,甚是丰采清雅,真有益於日新。但卿疾不痊,未及存問,日見擾煩,豈尚古優待高年才望之事乎?然優待之心,豈忘朝夕也。但卿今年邁,恐余為學有日,似卿朴直苦口者百無一二,面諛順顏者比有之,故特相為覼縷者,為卿才德直謇。趁卿康健,篤於其事,卿無憚勞,弼余成業。惟望藥石之言,日甚一日,毋犯鱗觸諱之慮。若余成學,報答之禮,豈得忘之?春煖猶寒,當善為湯藥,順時將息,以慰余懷。旨不多及。永樂十六年三月初二日冬至。」賜贊善徐好古:「清朝盛文治,輔德資儒耆。念彼筋力倦,趣朝諒非宜。賦詩有佳致,納誨多良規。起予得深趣,歡懷浩無涯。新陽屆初復,況此承平時。酬勞見尊酒,庶以勞期頤。」「皇太子特以牲醴之奠,致祭於故贊善徐好古之靈曰:卿偉量淵宏,博覽古今,正宜佑余文學,匡余政治。豈期一疾,遽然而逝。茲者黃鐘應侯,天道伊周,顧諸寮吏,不見於卿,哀哉痛哉!不復聞卿贊益之言矣。今特遣庶子鄒濟,奠於靈筵,卿其不寐,庶克享之。」「皇帝遣天台縣某官諭祭於故贊善贈太子少保謚文肅善述曰:卿昔從朕於儲宮,有啟沃匡輔之益,嘉念不忘。茲惟仲春秋特致常奠,用伸懷舊之情,尚其饗之。」(水東日記)
仁宗為皇太子,命蹇義兼詹事。時師傅皆勳臣兼之,而輔導責任文臣,詹事蓋元僚也。上欲有諭皇太子,率諭詹事往導意,義亦委曲周悉。皇太子尤愛重義,所言靡不信用。滿三載,陞資政大夫。
蹇忠定,賜第大明門內。上累命中人進式,皆不稱,上親畫圖,命工戒十日落成。公官冢宰者三十年,取人先純朴而黜浮華,故永、宣之間,士風吏治,龐厚可觀。秦誓所謂「斷斷兮無他技」者,公庶幾矣。
郭璡代蹇忠定為吏部尚書,上謂曰:「卿為朕擇才,古人當斯任者,必勤於咨訪,有得即錄,故官不乏人,呂蒙正夾袋虞允文材館錄是也。慎留意。」公秉衡十四年,務採實行,不用浮薄游聲譽之士。雖為內閣所侵,能堅忍持正,自行其志。選中書舍人二十八人,專習羲、獻書,以黃文簡公淮領之。一日,上謂文簡公曰:「諸生習書如何?」公對曰:「日惟致勤耳。惟今翰林有五墨匠陳宗淵者,一同習書,然不敢儕諸人之列,但跪階下,臨榻頗逼真。」因問:「卿嘗持所書來否?」公因出諸袖中,乃覽之,喜甚。目公曰:「此何鄉人?」對曰:「越陳剛中之後也。」上素聞剛中名,改容久之,曰:「自今當令此人與二十八人同習書。」公曰:「然尚在匠籍,又須如例與飲食給筆劄。」俱從之。且令有司落其籍,宗淵遂得入士流云。
禮部侍郎金公問,在仁廟時,嘗賜歐陽居士集二十冊,寶藏之。既而所居不戒於火,失去八冊。後宣廟在文華殿,公被顧問,因從容言賜書事,宣廟令內侍為補之。踰數日,得賜,雖紙色不同,而兩朝恩賜復歸於完,真殊遇也。
宣德二年春,太皇太后御便殿,召王振欲誅之,三楊申救得免。太后因詢諸大臣名,及楊溥,乃歎曰:「先皇帝嘗稱卿忠,不謂今日得相見也。」溥叩首感泣,人擬蘇軾奇才之對。
宣德中,駕幸楊士奇第,夜已二鼓,士奇驚起,朝服而迎。但見儀從塞屋,香氣氤氳,不知上所在,惟向北拜不已。上方倚東闌看月,笑而呼曰:「士奇,朕在此。」所賜已充庭矣。
宣宗御製詩一章,賜榮及蹇忠定、楊文貞、文敏三公,且曰:「朕茂膺天眷,惟爾四人贊翼之功。」因賜宴,盡醉而罷。
楊文貞公在內閣時,夫人已早世,惟一婢侍巾櫛而已。一日,中宮有喜慶,大臣命婦朝賀,太后聞公無命婦,令左右召其婢至,則諸命婦已退矣。太后見其貌既不揚,衣復儉陋,命妃嬪重為梳整,易內製首飾衣服而遣之,且笑云:「此回楊先生不能認矣。」翼日,命所司如制封之,不為例,其眷遇之隆如此。聞此即南京太常少卿導之母也。導字叔簡,能詩文,善談論,以尚寶卿陞是官。(徵明云:文貞薨時,夫人猶在,且不聞有封婢之說,或他日以導推恩,容或有之。按,文貞元配嚴夫人,繼郭夫人,即此婢也。朝廷特降制封之,其制詞載在文貞續集附錄內,安得云無?衡山一時未之考耳。)
王翱被賞賚金玉束帶、錦繡衣服、銀幣玩器等物,歲無虛月。屢召與近臣同遊西苑、南城。及扈從獵近郊,燕賜優渥。一時擢用廷臣,惟公言是聽,有出他人薦者,亦必待公而決。每召見便殿,訪問從容,呼以「老王」而不名,其見敬禮如此。
張益故廬被災,手疏於朝,稱「老母守志,孤臣違養,弱弟相依,以供朝夕。而不戒於火,以燬先人之遺,以傷母氏之心,皆臣不孝所致。願賜休終養」。奏聞,英廟惻然,諭工部查官房賜之。得故太僕少卿鄧浩房若干間,在聚寶門鎮淮橋東,遂降勅給與。
正統己巳,大駕北狩,邊警日嚴。選使虜者,得中書舍人趙榮,陞大理寺少卿以行。高文義公穀時在內閣,嘉榮之奮忠,解所束金帶與之。
天順改元,薛瑄入內閣。一日,上方小帽短衣,聞先生奏事,為更長衣。世擬之不冠不見黯。
胡忠安公,天順元年八十二,辭免師傅,以禮部尚書致仕。時公三弟皆年七十餘,康強無恙,蒼顏皓髮,燕樂一堂之上,名堂曰「壽豈」,自為之記。年八十九薨。蓋公自建文庚辰登第,立朝幾六十年,為尚書三十一年,知貢舉者十,天下學士多其門生。及乎名成身退,而猶有天倫之樂,福壽如公,世之一人而已。
天順庚辰年四月初六日辰刻,上御南薰殿,召王翱、李賢、馬昂、彭時、呂原五人入侍。命內侍鼓琴,鼓者凡三人,皆年十五六者。上曰:「琴音和平,足以養性情。曩在南宮,自撫一二曲,今不暇矣。所傳曲調,得於太監李永昌,永昌經事先帝,最精於琴,是三人者皆不及也。」賢等對曰:「由此不輟,亦可精。」因皆叩頭曰:「願皇上歌南風之詞,以解民慍,幸甚。」上起,人賜箱鶴頂博帶一條,皆親舉授,五人者叩頭而出。
劉珝在經筵久,稱講官第一。憲廟雅重之,呼為「東劉先生」,以別劉吉也。特賜圖書曰「嘉猷贊翊」。
劉忠宣公大夏任兵部尚書,戴莊簡公珊任左都御史,時有大政事,上每召二公面議。弘治乙丑春,二公對畢,上令中使出白金二笏以賜,且面諭曰:「卿等將去買茶果用,朕聞朝覲日,文官避嫌,有閉戶不與人接者。如卿等,雖開門延客,誰復有以賄賂通也?朕知卿等,故有是賜。」且命不必朝謝,恐公卿知之,未免各懷愧恥也。(延休堂漫錄)
每朝罷,百官侍側,獨宣劉大夏循御陛旁以上,講論移時,諸僚咸嘖嘖稱賞,而大臣多不悅之。二學士或於閣門伺公出,問上所言。嘗有朝士賦詩曰:「當時密語人不知,左右惟聞至尊羡。」蓋紀實也。
劉文靖位極人臣,壽至九十四,功成身退,完名以歸其鄉二十餘年有奇。嘉靖初年已九十,降詔存問,又遣撫臣即其家,賜束帛、餼羊、上尊酒。又官其子為中書舍人,加太師,二十一年又官其曾孫為尚寶司丞。(傳)
毛澄,弘治甲子為諭德,侍皇太子於東宮,充講讀官,敷奏明暢。孝宗聞之甚喜,徹御前中秋宴以賜之。
文皇嗜沈度書法,嘗鏤其名氏於笏,塗金以賜。及孝宗尤嗜之,官其孫世隆為中書舍人。(歷代小史)
武宗自南都還,駕過鎮江,幸閣老楊公一清第,達夜暢飲,製數詩刻於堂。又愛其假山之勝,取數石去。幸閣老靳公貴第,撫其柩,選番僧善呪者懺之。
禮樂
吴元年七月乙亥,先是,命選道童俊秀者充樂舞生,至是始集。上御戟門,召學士朱升領之入見,設雜樂閱試之,上親擊石磬,命升辯別五音,升以宮音為徵音,上曰:「何乃以宮作徵邪?」起居注熊鼎對曰:「八音之中,石最難和,故書曰『於予擊石,百獸率舞。』」上曰:「石聲固難和,然樂以人聲為主,人聲和則八音和矣。」因命樂生登歌一曲,上復歎曰:「古者作樂,以和民聲,格禪人,而與天地同其和。近世儒者,鮮知音律之學,欲樂和,顧不難耶?」升對曰:「樂音不在外求,實在人君一心。君心和則天地之氣亦和,天地之氣和則樂亦無不和矣。」上深然之。其後命升等撰圜丘、方丘樂章,而朝享太廟諸樂章,則諸翰林儒臣梁寅等分為之。
陶安與省臣李善長等進郊社宗廟議,請分祭天地於南北郊,冬至祀上帝於圜丘,以大明夜明星辰太歲從祀。夏至祀地祇於方丘,以嶽鎮海瀆從祀。宗廟則四代各為一廟,皆南向,以四孟及歲除凡五享。孟春特祭於太廟,孟夏、孟秋、冬歲除,則合祭於高祖廟。社稷宜祭以仲春、仲秋上戊日。皆從之。安復奏:古者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風雨,以達天地之氣。若亡國之社,則屋之不受天陽也。今創屋非禮,若祭而遇風雨,則於齋宮望祭。上是之。復奏議冕服之制。凡國家制度禮文,多安所擬。上嘗製對賜安,曰「國朝謀略無雙士,翰苑文章第一家」。
陶凱以翰林應奉陞禮部尚書,請建奉先殿乾清宮左,上日焚香,朔望薦新。及節序、生辰祭用常饌,行家人禮。上從之。凱與藁城崔亮相可否,亮亦善論奏,一切禮儀,皆其所定製。燕饗九奏樂章,克協音律,有和平廣大之意。元時淫詞艷曲,悉屏去之。
永樂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鴻臚寺奏習正旦賀儀。上召禮部翰林院官問曰:「正旦日食,百官賀禮可行乎?」尚書呂震對曰:「日食與朝賀之時先後,不相妨。」侍郎儀智曰:「縱然,同日免賀為當。」上顧問翰林諸臣:「古有日食,行賀禮否?」楊士奇對曰:「日食,天變之大者,前代元旦日食,多不受朝。宋仁宗時,元旦日食,富弼請罷宴徹樂,宰相呂夷簡不從,弼曰:『萬一契丹行之,為中國羞。』後有自契丹回者,言虜是日罷宴,仁宗深悔。今免賀誠當。」上曰:「君子愛人以德,不以姑息,其免賀及宴,仍賜節鈔。」
永樂中,禮部郎中周訥請封禪泰山,胡文穆公力以為不可。上雖黜訥言,而觀望者猶不已。公因撰郤封禪頌以上,自後遂無更言者。(楊士奇撰碑)
景泰元年八月,太上皇帝車駕自北狩還,方議奉迎禮,众涉疑未定。千戶龔遂榮寓書於大學士高穀,言奉迎當從厚。穀即袖其書以進,且曰:「武夫尚知此禮,況儒臣乎!」已而朝廷以遂榮非分,下錦衣獄。會車駕至,百官郊迎,穀復上章以伸前議,聞者韙之,而遂榮亦釋。
詔集議祧廟,禮部侍郎倪岳請祧懿祖,而以德祖比宋僖祖,百世不遷。楊守陳抗言:「禮,天子七廟,祖有功,宗有德,乃孔子之言。故凡號太祖即始祖,必事之以配天,若商周之契稷,皆以功而非論其本統也。宋之僖祖及我德祖,可比商報乙、周亞圉,非契稷比。議者徒議大儒嘗有取於王安石之說,而不從孔子,遂使七廟之間,既有始祖,又有太祖,太祖既以配天,而不正南向之位,名與實乖,豈先王之禮哉!若謂降而合食為非禮,則王者既立始祖之廟,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而祀之,固無嫌也。憲宗升祔,請并祧德、懿、熙三祖,自仁宗以下為七廟。異時祧盡,則以太祖擬商周契稷,而祧主藏於後寢,祫禮行於前廟,時享則尊太祖,祫祭則尊德祖,各不失尊,庶無悖禮。」議者竟不能從。憲宗山陵禮畢,神主將升祔,於制當祧廟,下禮部集廷臣議。或以德祖以下四廟,以次當祧至太祖,為百世不遷之祖。倪岳力辯:「此說固所以尊太祖,然豈太祖崇本尊親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其意蓋出於此。國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則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僖、懿、仁三祖,以次當祧。至太祖、太宗,為周之文、武,百世不遷。今憲宗新祔,當祧懿祖一廟,宜於太廟寢殿後別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夾室之制。每歲暮則奉祧主合享,亦應古祫祭之制。」
倪文毅公岳為禮部尚書,值遣祭金闕真人,奏曰:「徐知證、知詳,唐叛臣之裔也,祀典不敢議,但歲時典祀。一寺官之職耳,宗伯何與焉。」遂為令。
弘治癸亥春,大風伐祖陵松柏,上遣禮侍王公華往鳳陽祭告。公陛辭,俯伏三叩頭,上命賜酒飯,公起,頓而俯伏三叩頭,時朝行歎其知禮。蓋前此二事叩頭,總一俯伏,若作一事也。
初,往迎世宗皇帝入繼大統,毛澄與使焉,既得命,兼程以進。比至,有議行五拜三叩首禮以見者,公曰:「今遂如此,後當何以加之?且將來勸進辭讓之禮行乎?廢乎?」上聞而是之,賜綵段十表裏,白金千兩,下及僕從皆有賚。
世廟成,章聖皇太后欲行廟見之禮,議禮者引唐開元初婚廟見儀,欲太后中宮追謁太廟,次謁世廟,以為禮。劉龍以為祖宗家法,遠過漢、唐,百餘年來,無母后入廟之禮。會典所載,奉先殿蓋為內庭告謁而設,今觀德殿既準奉先殿,則世廟不當入矣。陛下盛德中興,比隆堯、舜,成憲所在,豈容變更。上曰:「聖母有命,朕不敢違,其令禮官再議。」公復執奏,言:「婦人無遂事三從之義,春秋不廢。陛下以守祖宗之家法為孝,不宜順聖母之心,臣昧死不敢奉詔。」上震怒久之,竟曲從其議。
莊敬皇太子冠,徐公階受命贊冠,甫成禮而暴疾薨。公當議喪禮,以上及百官皆為期之服,百官仍詣門哭。上不懌,謂天子絕期不制服,其百官服可無詣門哭臨禮,着詣停柩所。輔臣讀至服可無而句之曰:「以青衣角帶往可也。」公曰:「不然。絕期者天子也,非百官也。」曰:「可無詣門而已,非可無服也。且未有哭臨而不衰服者。」定議以齊衰服臨。上使中涓詗而是之,令宮中仍皆服衰。
天子方中興,制禮樂,下有司毋得仍孔子王稱,其尊為先師。而言者遂上書,言闕里廟器物如王者,非當。陳公寰持不可,曰:「陛下尊孔子先師,以抑之耶,將尊之也?即尊之,闕里制當益,亡所裁。言者不自惟,而謬推測聖意,宜寘罰。」上報如公。
上好更定禮制,欲絀孔子王號,去像為木主,於籩豆禮樂,皆有所抑損,而首揆張孚敬緣上指而發之。下儒臣議,相顧懾讋,亡異同者。徐階獨條其三不必、五不可,狀甚辯,疏上,報聞。孚敬坐朝堂,召階,盛氣詰之。階徐理前說,且曰:「高帝盡革嶽瀆號,而獨不革孔子者何也?」孚敬遁曰:「高帝少時作耳,安可據?」階曰:「高帝定天下而後議禮,寧少耶?果爾,明公之議四郊,何以力據高帝少作?」孚敬頰盡赤,曰:「爾謂塑像應古禮不?」階曰:「塑非古,然既已肖而師事之,何忍毀也?」孚敬曰:「程氏不云乎,『一毫髮不似吾親,可以親名之乎?』」階曰:「有一毫髮而似吾親,毀諸可乎?且明公能盡必列聖之御容無毫髮不似乎哉?即何以處之?」孚敬語塞。
脩撰姚淶請黜元世祖,以正祀典。下禮部覆議,以為胡元受命九世,世祖最賢,其一代之治,有足稱者,所謂夷狄而中國則中國之,亦春秋與善之法。且自古帝王常優崇勝國,以昭忠厚,太祖神謀睿斷,必有所見,故載在祀典。百餘年於茲矣,宜遵舊制,廟祀如故,此千古不易之論也。上竟從部議。其後以歲有邊患,而主事傅伯棟建言,遂撤去塑像,革其祀。
嘉靖時,楊文襄再入內閣,上以張錦奏遷顯陵事諭公,對曰:「地道尚靜,體魄宜安,山陵既定,其靜已久。大事既襄,體魄已安,無故舉遷,恐有他虞。況獻皇帝穴葬之後,陛下自藩邸陞為天子,不謂之吉壤可乎?」竟不果遷。世廟成,章獻皇太后欲謁廟,公奏以為今制無母后謁廟之文,累朝亦無其事,遂止。(行略)
薦舉
東里楊先生,嘗見崑山屈昉送行詩有佳句,默識其名。一日,知崑山縣羅永年以事至京,投謁,東里問:「崑山有屈昉,何如人?」永年茫然無以對。東里曰:「士人尚不知邪?」永年慚而退。及還任,乃求昉識之。未幾,有詔舉經明行修之士,永年乃以昉應,詔除南海縣丞,卒官。前輩留心人物如此。
楊文定公溥在內閣時,其子來自石首,備言所過州縣官迎送餽遺之勤。南京吏部侍郎范公理時知江陵縣,不為禮,公聞而異之。後廉知其賢,即薦知德安府,其為縣才八月而已。
正統間,楊文貞公自江西還朝,所過餽送,一切不受。耿清惠公時為淮揚鹽運使,餽雞四翼,茄一盤,楊公受之,且携手而行。其激揚之意,默寓於交際如此。
楊文貞公士奇當國時,有手摺子書知府以上姓名,懷之袖中,暇即展閱。嘗聞宋呂申公嘗籍記人才已用未用姓名,事件當行已行條目,謂之掌記,與公政同。(陸儼山外集)
楊文貞公薦達士類,多踐清華,如蘇之一郡蓋有三人,則天下從可知也。三人為尚書楊仲舉、都御史吴訥、五經博士陳嗣初。仲舉與文貞在武昌,因患難之交,訥黑窑匠以一文,嗣初教書儒生以一詩,皆入啟事,悉登臺閣。今人雖曰詩文百篇,誰復聞有薦一人者。
宣德中,魯穆為福建僉事,持憲甚嚴,不避強禦。楊文敏公家有一家人犯罪,魯置之於法,略不少貸。文敏知,即薦為僉都御史。
河東薛文清公瑄為御史,巡按山東,建言內外憲臣緘默不言,顧都憲佐惡之。後公考滿,顧署下下,不稱職,公未嘗介意。景泰辛未秋七月,以大理右寺丞乞致仕。戶部侍郎兼翰林學士江公淵言於上曰:「薛瑄歷官,罷而復起,始終不易其操。昨者奉命督四川、雲南糧餉,以給貴州之師,日夜勞心,思竭筋力,以底有功。今年纔六十,耳目聰明,未覺衰耗。臣愚以為瑄之學之才,宜置之館閣,以資其助,不宜俯狥其情,聽之去也。」於是詔留復職,尋陞南大理卿,未幾果入內閣。顧公在都察院,清剛有重望,為先朝名臣,然以江公愛惜人材之心較之,其優劣何如也。
李文達公初薦布政陸瑜為刑部尚書,石亨以私譖之,久不召對,众為公危。及瑜當擬旨到任,同事者謂宜擬侍郎,公曰:「吾以尚書薦,而改擬侍郎,則自慊不信矣。」竟擬尚書,從之。後瑜頗稱旨,乃復召對如舊。(瑣綴錄)
黃仲昭歷文選郎中十五年,持選法最慎,汲汲以人才為慮。嘗曰:「國朝用人才,猶農家之積粟,粟積於豐年,乃可以濟饑,才儲於平時,乃可以濟事。自頃人矯激沽名,以閉門謝客為高,天下人才何由知之?」故公退,客至輒延見,詢訪有所得,必書於冊,而一參之輿論,薦於天官卿,用之必當其才,雖小官亦不敢忽。或因勢家干請,輒力言不可。又謂:「用人莫要於提學,得人,則能培養天下之才,斯足取用。」每欲推薦周時可、周良石、陳士賢、張時敏、胡希仁諸公次第用之,雖不及盡舉,亦可謂知務矣。侍郎謝鐸嘗稱之曰:「在文選,每見其喜,則知賢者之得進,見其憂,則知小人之不得退。十有五年,始終一節不少變。」(吴寬撰傳)
王端毅於弘治之初柄政銓府,如鉅鹿耿公、華亭張公、襄城李公、莆田彭公、盱眙何公、錢塘倪公,才猷風節,維國之楨,皆豐芑數世之培植,海內所慕望者。公皆引而置之政事之地,宣謀猷,輸忠赤,同寅協恭,以毗弘治之治。君明臣良,至今天下追思遐詠而不能已。忠諫久廢如王徽、黃仲昭、賀欽,迂直如周瑛、祁順,並皆薦用。裁抑僥倖,褒崇名節,無敢以私干者。(神道碑)
楊一清於時政最稱為通練,而性阔大,不甚飾邊幅,愛樂賢士大夫,與共功名,朝有所知,夕即登薦,以是桃李遍天下。
徐謙齋作相,終始孝廟一朝,當時治教熙洽,可以比隆三代。蓋一時正人如王端毅、馬端肅、劉忠宣、倪文毅、張東白、楊文懿、張莊簡、韓貫道諸人,布列六曹,戴簡肅掌都察院事,章楓山、謝方石為兩京祭酒。百僚師師,真可謂朝無倖位,野無遺賢,雖則主上明聖,而謙齋之休休有容,誠有所謂「若己有之,中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者,故能佐成孝廟十八年太平之治。至武宗初,謙齋去位,中更逆豎亂政,其所以鎮壓而撲滅之者,猶先朝之舊臣也。
林見素,嘉靖初再起為刑部尚書,方到京,適文徵明應貢而至,見素首造其館,遍稱之於臺省諸公。時喬白巖為太宰,素重見素,乃力為主張,授翰林待詔。見素曰:「吾此行為徵仲了此一事,庶不為徒行矣。」
霍韜自以進賢為己職任,故秉公論薦,不避親讎。推陞霍賜,奏錄梁次挹,俱內舉之人也。薦豐熙、楊慎、徐文華、唐樞等,皆大禮大獄得罪,陸粲則攻擊公與張桂者也,舉動光明,人咸欽服。疏薦王守仁平宸濠、平田州思恩八寨軍功,及薦王瓊之政事優長,王九思、康海、李夢陽之文章古雅,其推賢讓能有如此。
嘉靖末,徐文貞公在政府,時典銓為嚴文靖公,並加意人才,故郎署如李公世達、陸公光祖、曾公同亨、佘公敬中,一時承其意,摉揚殆盡。偶諸郎燕飲,當舉令,佘公曰:「今日之會,不必投瓊射覆,但各舉林居名士一二人,不當,以大白浮之。」佘即舉關內傅應詔、山東崔孔昕,众謂得人。傅方以郡守終養,崔以推官詿誤,久居里中。因同白徐公,徐曰:「吾聞此兩人久矣。」遂起用之。
吏部尚書嚴訥等言:「今年朝覲考察之後,臣等已將存留官資望相應者,量才推用,然猶懼雜流冗職,尚有遺良也。乃創立訪單,發來朝官,令各舉所屬府佐以下治行卓異者,送部議處。夫朝廷懸爵以勵臣工,即待之以優,猶有自處於薄者。若夫位卑祿薄之臣,或自棄於進步之有限,或自懈於作興之無由,則其苟且隨墮,無足過責。而乃有卓然志向,克自樹立,非豪傑不能也。夫非常之士,朝廷自不宜以常品待之,故國初有以典史而推都御史如馮堅,以直廳而歷布政使如王興宗者。臣今亦欲稍倣此意,將考薦皭然無疵、歷歷可證者,間請超擢一二,不為常例。如此,則皇上之斥幽也,覲典之外,又施於不測,而人人既懷兢業之心。其陟明也,循資之外,又加於非常,而在在咸奮廉勤之志,於清時盛治,裨益不小。」從之。
玉堂叢語卷之四
獻替
章公溢子存道,部鄉兵萬五千,從李公入閩,閩平,詔以兵從海道北征,公執不可,曰:「鄉兵農人耳,始令征閩,許以事平歸農,今復調之,是爽信也。」上不懌而罷,公繼奏曰:「兵已入閩,俾還州里,昔嘗叛逆之民,宜籍為軍,使北征,一舉而恩威著矣。」上喜曰:「孰謂儒者果迂闊哉!」太祖與宋濂談神仙,對曰:「漢武好神仙而方士至,梁武好佛而異僧集,使移此心求賢,則天下治矣。」
舍人耿忠奉使回,奏廣信郡縣官多違法,前所陳茶稅失實,時新行赦。上怒,趣中書遣御史往廉狀,丞相李韓公善長諫,不聽,御史已受詔,丞相復諫,不從。乃與給事中尹正諫曰:「朝廷新立,將布大信於四方,今肆赦之後,復以細故而煩御史按問,既失信,且褻國威。」上良久乃曰:「止,其追御史毋往。」
上初以葉琛為洪都府知府,至是陳氏入寇,琛死之。上以劉基為太史令,值熒惑守心,群臣震懼,基密奏上,宜罪己以回天意。次日上臨朝,即基語諭群臣,众心始安。後大旱,上命基諗滯獄,凡平反出若干人,天應時雨,上大喜。基因奏請立法定制,遂從之。
胡文穆母喪還朝,上問民間疾苦,公對曰:「百姓頗安給,惟有司窮治建文時黨與,枝附扳坐,誣害善良甚苦。」上立命罷追詰者。(行狀)
楊文定為司經洗馬,一日,東宮問漢廷尉張釋之之賢,溥對曰:「世豈無釋之,但無文帝寬厚仁恕之君用之爾。釋之固難得,文帝尤難得也。」退采文帝關治道者編為事類以進,皇太子嘉納之。(古穰雜錄)
永樂中,禮部郎中周訥建言請封禪,群臣亦多言此太平盛事,上皆不聽,時惟學士胡廣之言與上意合。既退,作却封禪頌奏之。
謝璉嘗舉政要一十五事,名曰直言治平策。反覆萬餘言,皆裨實用。
英宗問迎復事,賢曰:「當時亦有要臣者,臣不敢從。」上怪,問:「何也?」賢曰:「天位乃陛下所固有,若景泰不起,群臣表請復位,名正言順,何至以奪門為功?奪之一字,何以示後?此輩實貪富貴,非為社稷計,倘景泰先覺,亨等無足惜,不審陛下何以自解?然天下人心所歸向陛下者,以正統十數年間,凡事節省,與民休息故耳。」上竦然大悟。四年春,詔以迎駕奪門冒功陞者凡四千人,悉禠職。
李公賢上疏言:「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禽獸夷狄,雖聖人一視同仁,其施也必由親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豢養禽獸者。今獅象韃官,不下萬餘,以俸言之,指揮使俸三十五石而實支一石,韃官則實支十七石五斗,是韃官一員,當京官十七員半矣。傳曰『朝無幸位,則食之者寡』。此豈幸位之比?況夷狄人面獸心,一旦有警,其勢必不自安,前代五胡之亂,可不鑒哉!乞斷自宸衷,為萬世計,勅兵部漸次出之于外,不惟省國家萬萬無益之費,又可以消未萌之患。蓋公筮仕即有志當世如此。雖議者難之,而己巳之變,畿內韃官群起扇亂以應虜,公言始驗。
天順癸未,空中有聲。大學士李賢密疏曰:「傳言『無形有聲,謂之鼓妖』。上不恤民,則有此異。」因條不便於民者十事,上皆從之,即詔天下。賢又請罷江南所造段疋、磁器,清錦衣卫囚,止各邊守臣進貢,下番所遣使臣,停中外買辦采辦。上不從。賢執之數四,止取前十條行之。左右見賢力爭,皆寒心,同列亦為賢懼。賢曰:「古之大臣,知無不言,今雖不能盡然,至於利害繫國家安危者,豈可默默以苟祿位?」然上聖明,亦不以為忤也。
天順二年,郊禮成,上太后徽號,因褒崇外家,以元舅會昌侯總營兵,其弟復乞陞,上曰:「足矣,復希恩澤,太后必見怒。」李文達賢曰:「祖宗以來,外戚不與政,今會昌侯若此,不識太后知之乎?」上曰:「太后正不樂此。」賢曰:「此見太后盛德,但後不可為例耳。」英皇以景帝薨,欲令汪妃殉葬,公奏曰:「汪妃雖立為后,即遭幽廢,若令隨之,情所不堪,況幼女可憫。」上惻然曰:「卿言是。朕以為弟婦且少,不宜存內,初不計其母子之命。」遂遣居舊府。
天順初,石亨與太監曹吉祥怙寵擅權,有投匿名書指黜時政者,緝捕甚急,舉朝惶駭。亨勸上出榜,募能告捕者,賞以三品職,上令撰榜格。岳季方與呂文懿入見上曰:「為政自有體式,盜賊責兵部,姦宄責法司,豈有天子自出榜搆募之理?縱欲窮治其事,緩則人情怠忽,事自覺露,急則人情危懼,愈求韜晦,不如弗究。」吉祥從傍請究甚力,上徐謂曰:「正言是也。」
林俊之劾繼曉也,下之獄,上怒甚,事且不測。司禮太監懷恩叩首諍曰:「不可,自古未聞有殺諫官者。我太祖、太宗時大開言路,故底盛治。今欲殺諫臣,將失百官心,將失天下心,臣不敢奉詔。」上大怒曰:「汝與俊合謀訕我,不然,安知宮中事?」舉所御硯擲之,恩以首承硯,不中,復怒仆其几,恩脫帽解帶,伏地號泣曰:「不能復事陛下矣。」上命左右扶出東華門,恩使謂鎮撫司典詔獄者曰:「若等諂梁方,合謀傾俊,俊死,若等不得獨生。」乃徑歸臥家,曰中風矣,不復起視事。上無如之何,命醫治疾,使者勞問旁午於道,俊得不死。時以星變黜傳奉官,御馬監張敏請于上,凡馬坊傳奉皆如故。敏持疏謁恩,跪於廷,恩徐曰:「起,起,病足不能為禮。」問何為,曰:「得旨,馬坊傳奉不必動。」恩大言曰:「今日星變,專為我輩壞國也,外臣何能為?今甫欲正法,汝又壞之,他日天雷擊汝首矣。」指其坐曰:「吾不能居此,汝來居之,汝兄弟一家遍居權要,又欲居我位乎?」敏素驕貴,又老輩也,聞其言,不敢吐氣,歸家憤恨死。章瑾以寶石進,謀為錦衣卫鎮撫,命恩傳旨,恩曰:「鎮撫掌天下之獄,武臣之極選也,奈何以貨得之?」上曰:「汝違我命乎?」恩曰:「非敢違命,恐違法也。」乃命覃昌傳之,恩曰:「儻外廷有諫者,吾言尚可行也。」時俞子俊為兵部尚書,恩諷曰:「第執奏,吾從中贊之。」俞謝不敢,恩嘆曰:「吾固知外廷無人也。」時都御史王恕屢上疏論事,言甚切直,恩嘆曰:「天下忠義,斯人而已。」力左右之,卒免於禍。及弘治初,言路大開,進者過為激切,或指內人為刀鋸之餘。覃昌大怒,恩曰:「彼言是也。吾儕本刑餘之人,又何怒焉?」
劉公珝善談論,遇人無矯飾。景泰初,議迎鑾,成化初,議睿皇后喪禮,末年論李孜省左道亂政,動搖國本,密疏昌言,卒定儲位,有大臣之節。林俊嘗曰:「余以妖僧孽寺,售術貢邪,不揆狂躁,上干宸怒,縛下詔獄。劉公立為上解,乃得薄謫。」
楊守陳嘗言,謂:「國可滅,史不可滅。我太祖既混一,即命儒臣修元史。太宗靖難後,史官不紀建文君事,遂使當時朝政與忠於所事者皆闕略無傳,及今猶可補輯。景帝已復位號,而英宗實錄標目猶書郕戾王,是宜改正。章疏留中者雖有可傳,例不得書,乞宣付史館。」
謝鐸被旨校通鑑、綱目,乃具疏論宋神宗好通鑑,理宗好綱目。徒知留意其書,不能推之於治,因勸上親賢講學,見諸行事,不可為二君之徒好。帝嘉納之。
陳音保治疏,一曰養君德,「臣聞養德之要,莫先于學問,大舜之聖,猶好問好察,仲虺稱成湯好問則裕。陛下雖日御經筵,勤聖學,然勢分尊嚴,上下情隔。上雖有所疑,而未嘗問,下欲有所陳,而不得盡。臣願陛下退朝之隙,早膳之後,擇一二儒臣有學行者,日引對便殿,或賜座,或傍立,經典有疑輒問。務使聖心渙然,如天開日皎,則以之正心,以之正百官,正萬民,而億萬年太平之業基於此矣。」二曰進人才,「臣聞人才難得,自古為然,國家養士百年于茲,求其可用者,亦不多得,而一二可用者,又未嘗用之,是可為長太息也。姑舉臣所知者,如致仕吏部尚書李秉,侃侃公忠,忘身殉國,雖小過不能無,而大節則可許。養病修撰羅倫、編修張元禎,皆抱經濟之學,鬱不得施,故托疾引退,以免素餐之恥。如新會縣舉人陳獻章,所學醇正,所養充大。臣願陛下起李秉復為吏部尚書,起羅倫、張元禎為侍從,徵陳獻章,寄之臺諫,則賢才用而治效臻矣。」三曰開賢路,「臣聞明目達聰,從諫弗咈,自古記之。今朝廷雖置言官,多緘口不言者,以嘗言者有擯黜之辱也。臣願取回判官王徽等、評事章懋等,復其舊職,以彰陛下天地之量。仍勅自今臺諫,凡政事得失,生民利病,一切直言無隱,則事無壅蔽,而邦家永享太平之祚矣。」四曰闢異端,「臣聞異端者,正道之反,害道之大者也。當今號佛子法王者,無寸善可述,稱真人者,無片長可取,名位尊隆,賞賚濫溢。臣願陛下降其位號,杜其恩賞,自今有請建造寺觀者,悉置諸法,則妖妄可絕,正道復明,而民興行矣。」(疏議輯略)
鄭紀為國子祭酒,會萬壽節修齋醮,禮部預取監生供事。紀以為不可,上疏諫。上在東宮行冠禮,紀采自文王以來嘉言善行凡百條,各繪圖作贊,名曰聖功圖以進。
王端毅巡撫蘇松,以災異,上疏曰:「臣奉命巡撫節,據撫屬申呈,各部勘合派買各項物料,未免取辦於民,里甲多致逃移。臣惟凡此之類,朝廷之上固有不可缺者,亦有可減省者,亦有可缺者,糧餉軍需不可缺者也,花樣段疋可減省者也,珍奇玩好可缺者也。今當軍民凋弊之際,凡百冗費,俱宜樽節,一應不急之務,俱宜停止,俾軍民息肩,寔為社稷之福。又兩京一應收受錢糧,內外官員,請勅戒諭,各公乃心,憫念民艱,毋刁蹬留難,毋巧取財物,毋多收斛面,務愛惜民力,培養元氣。如或不悛,令科道官指實,參奏拿問,則東南困苦,庶其少甦矣。」上命查理禁約。(傳)
弘治中,內府倉庫諸司宦官每多索賄,民不勝害。謝文正乘間言于上,上令撰旨禁約,公曰:「虛言設禁,無益也,須令曹司搜剔弊端,明白開奏,而後嚴立條禁,有犯必誅,庶民困可甦。」上悅,即如其言行之。由是諸司宿弊,一切革去。(朱希周撰志)
弘治十八年二月初七日,上召閣臣劉健等至煖閣,健等因奏曰:「今國帑不充,府縣無蓄,邊儲空乏,行價不償,正公私困竭之時,鑄錢事最為緊要。其餘若屯田、茶、馬,皆理財之事,不可不講也。」臣東陽因奏曰:「鹽法尤重,今已壞盡,各邊開中,徒有其名,商人無利,皆不肯上納。」健等因極論奏討之弊,上曰:「奏討亦只是幾家。」東陽曰:「奏討之中有夾帶,奏一分則夾帶十分,商人無利,正坐此等弊耳。」上曰:「夾帶之弊,亦誠有之。」健等又言:「王府奏討,亦壞鹽法。每府祿米,自有萬石,又奏討莊田稅課,朝廷每念親親,輒從所請。常額有限,不可不節。」上曰:「王府所奏,近多不與。」皆對曰:「誠如聖諭,但乞今後更不輕與,則不敢奏矣。」健因奏曰:「臣聞國初茶馬法初行,有歐陽駙馬者販茶數百斤,高皇帝曰:『我纔行一法,乃首壞之。』遂寘極典。高皇后亦不敢勸。此等故事,人皆不敢言。」上曰:「非不敢言,乃不肯言耳。」因言鹽法須整理,遷等贊曰:「請下戶部查議。」上曰:「然。」明日降旨云:「祖宗設立鹽法,以濟緊急,邊儲係國家要務,近來廢弛殆盡,商賈不行,各邊開中雖多,全無實用。戶部通查舊制及今各項弊端,明白計議停當來說。」於是中外稱慶,知上思治勵精如此。(治世餘聞)
孝宗憂勞思治,益明習機務,眷念民瘼。欲盡革諸煩苛弊蠹,召劉文靖公,屏左右,人罕得聞,大懼,竊從隙中觀,但聞上數數稱善。上仁慈敬慎,尤欲守成法,公等亦見太子未壯,上體清癯,恐一旦禍起不可測,務却謀遠顧,省機密發,天下隱受其福。至上語及宮中事,毅然欲創抑盡刷洗近侍權,復高皇帝舊,亦未敢輕動也。(裒談)
光祿寺之設,供奉內府御膳,備辦使臣外夷宴享而已。近成化、弘治以來,添有坐家長隨七八十員,又傳添湯飯內臣百五十餘員。天下常貢已不足用,內責京師舖戶買辦,官中不給,負累市井賒借。至是,大夏因應天、鳳陽、淮揚、蘇松等處民饑盜起,因以前事執奏曰:「光祿日辦桌面,不勝查算,日殺牲無慮數百,既非節財之道,虧愛物之仁。」疏入,上為之惻然,即下令裁減,官民乃甦。後光祿卿艾璞曰:「劉東山此奏,歲省光祿銀錢八十餘萬,古稱『仁人之言,其利溥哉。』此之謂也。」
上銳意興革,一日,召劉尚書大夏至幄中,諭曰:「各衙門應詔查出弊政,雖俱准行,然未有及內府事者。」大夏對曰:「凡干係內府,必須皇上見定而自主之。」異日,遣科道官同兵部侍郎各一員,奉勅往清其事,既而二處減去浪費,每月以白金計之,各不下十餘萬兩。上復慮天下有司多不得人,乃召戴都御史珊及大夏,同至幄中,諭曰:「爾等與各科道官勸朕圖治的說話,雖都准行去了,然使天下府、州、縣親民官非人,未必不為文具,百姓安得被其恩澤?欲令吏部擇其賢否黜陟,然天下官多,難得停當。細思之,莫若自今與爾等訪察各處巡按御史,然後責他們去揀擇府州縣卫所官,得其人,人受其福,庶幾行去的說話,不為文具也。」二人退,因與同列共嘆曰:「堯舜知人安民之德,不過如此。」
公卿中有一人善能結納嬖近,每於上前譽其才能。一日,上諭大夏曰:「聞某極有才調。」大夏未敢對,上疑大夏聽之未真,復大聲曰:「工部尚書李某,爾知之否?」仍未敢對。上喻其意,遽笑曰:「朕惟聞其人能幹辦耳,未暇知其為人也。」大夏叩頭曰:「誠如聖諭。」
劉忠宣公大夏造膝奉對,所謀雖輔臣不與聞。一日,上張綴衣于內宮之隙,屏左右,召公問曰:「朕守祖訓,不敢踰分漁民,然各省歲奏民窮而亡者何?」大夏叩頭曰:「臣在廣東久,請言廣東事。市舶一閹,歲所歛,與省天下官俸廪埒,稍縱又倍蓰,皆出于民。」上曰:「此弊久病之,但朕在內勢孤,如陳寬、李榮,庸劣不足慮。惟蕭敬悉故事,朕所須問,然不假以權,此事卒難大更。但老者死,或以罪罷,不令嗣代可也。」綴衣後一童閹伏地竊聽。未幾,孝皇棄天下,忠宣竟戍甘州。
內府各庫及諸倉場、馬坊蒞事內臣,多作奸索賂,民不勝其害。而御馬監軍士,自以禁旅,不隸本兵,虛名冗食,莫敢誰何,其弊尤甚。一日忽召對,命通行禁約,且令所司搜剔弊端,嚴立條科,有犯者必懲不貸。皆從謝公遷之請也。
關西都御史員缺,冢宰三原王公薦某官蕭禎及某官某人堪之,內批不允,而命別選二人。公執奏曰:「陛下不以臣為不才,任臣銓選,則臣之所舉不效,臣之罪也。且陛下安知蕭禎等之不可用而拒臣也,是必左右近臣別有所主而圖以與之也。承順風旨,以固此位,臣誠不能。所舉禎與某,陛下既以為不可用,是臣不可用也,願乞骸骨歸老。」上優詔慰之,竟用蕭禎,果稱其任。說者謂公是舉有過於趙普補讀之勇矣。
順德知府黎永明,以毆公使人獲譴,浙江布政使劉福等,以督造段疋不如法致罪。二罪已會赦而不原,端毅公具疏言:「詔者國之號令,示信於天下者也。當黎永明犯罪之時,為法司者能如釋之之執奏,陛下寬仁,未有不賜俞允,黎永明等未有不蒙恩宥,天下後世未有不稱陛下如文帝、稱執法之臣如釋之者,而乃阿順至此!比聞鎮守內臣有許問四品官及受民詞之命,公又具疏言:「國家律令有云,凡按察司及有司見問公事,但有干連軍官及承告官軍不公不法等事,須密切實封奏聞,不許擅自勾問。又有例不許鎮守總兵等官接受民詞。此祖宗之成憲,所宜遵守而不易也。今某者欲專大權,假以各官怠政為詞,朦朧奏請,提問四品以下職官,朝廷一時不察,允其所奏。又許接軍民詞訟,不思祖訓條章,自有本等執掌,紏劾提刑,非其所司。今不分四品、五品,不問文職、軍職,并聽提問,是祖宗累世之憲章,由斯人而變革,朝廷百年之紀綱,由斯人而廢壞,臣竊痛心。」(裒談)
上召左都御史戴珊與劉大夏至榻前,諭曰:「爾等各衙門,凡事都奏行巡按御史勘報,豈以此官公道可托耶?」珊顧大夏,未敢對,大夏進曰:「無他,以巡按御史一年一換,無久交,不掣肘,故事多責成之。」上曰:「責之固是,但權之所在,惟有識量者能不移其心。不然則恃權,好承奉,任喜怒,將或以是為非,以賢為不肖,使民不被其澤爾。珊今後遇差巡按御史,務揀老成有識量者,毋用輕躁新進之人。仍以此意行與各巡按御史知道。」珊承命叩頭謝退,與劉公俱歎曰:「聖諭諄諄,俱切中時病,明見萬里之外,惜我輩猶不能悉記其詳耳。」戴即通行,以警各處巡按云。(治世餘聞)
康陵好佛,自稱大慶法王,外庭聞之,無徵以諫。俄內批禮部,番僧請腴田千,為大慶法王下院。乃書大慶法王,與聖旨並傳。尚書珪佯不知,執奏:「孰為大慶法王者?敢與至尊並書?褻天子,壞祖宗法,大不敬!」上弗問,田亦竟止。
陝西親藩有請良田為莊地,錢寧、江彬及宦官張忠輩受重賄,請上許之。兵部及科道交章執奏,謂高皇帝有禁,茲田不得畀藩封。上曰:「朕念親親與之,勿為間言。」大學士楊廷和、蔣冕皆引疾不出。梁儲曰:「如皆引疾,如國事何?」是時上震怒,令內臣督促草制,儲承命上制草曰:「昔太祖皇帝著令,藩封不當益以土地,土地既廣,將多畜士馬,姦人誘為不軌,不利宗社。今王請求懇篤,朕念親親,畀地于王,王得地宜益謹侯度,毋收聚姦人,毋多養士馬,毋聽強人誘為不軌,危我社稷。是時雖欲念保親親,不可得已。王其慎之毋忽。」上覽制,駭曰:「若是可虞,其勿與。」事遂寢。众謂儲一草制間,有回天之力。(梁儲)
石公所上封事,士林多錄之。其要語則勸上清心省事,法堯舜之恭己無為,用漢文之與民休息而已。其願上力行王道,辨別忠邪,中才皆可用之人,不必求備,平易有近民之實,不必務奇。治有端緒,不必責效于旦夕之間。事可包荒,不必刻意于淵魚之察。人謂其為救時之藥石。
世廟時,有上變言張延齡詛魘怨望,大逆殺人,事頗有狀。昭聖恐,乃因上後宮有嗣息者屈節為延齡請。上益怒,至欲坐延齡反,族其家。孚敬固以為延齡殺人抵償當,而坐之反、族不可。夫延齡守財虜耳,何以能反?凡數詰問,其對如初。論延齡殺人罪,屬秋盡當論。孚敬復上疏,謂:「昭聖皇太后春秋高,卒聞延齡死,能不重傷痛乎?萬一不食,有它故,何以慰敬皇帝在天之靈?」上恚,責孚敬:「自古強臣令君非一,若今愛死囚令我矣,當悔不從廷和事敬皇帝耶?」上故為重語,欲以喝止,孚敬意不已,與少保方獻夫復持之,獻夫至謂:「陛下居法宮,誰導以悖倫忍心之事若此者?」上雖不悅,然難二大臣,詔以「秋報,悉緩諸論死刑」。而終太后及孚敬世,延齡得長繫矣。
上幸九龍池,有民婦號而訴其邑令者,上震怒,欲逮令抵法。李時爭曰:「此風不可長也。」令付所司覈治,而當民婦犯蹕罪,上許之。
大學士楊一清條陳修省疏,內一款言:「年來文武二途,軒輊太甚,二司與總兵抗禮,縣郡與總備平交。不才將官,專事卑諂,以求免禍,一或不至,則文吏以法繩之。或以寸牒不明,而羅織驍勇之將,或搜遠年舊事,而摧傷統馭之才,本兵一不之察。則老成慣戰者,置散投閒,而新進未試者,超登將領。他日邊事之壞,實由于此。」文襄惕歷中外已久,其言切中今日士大夫凌壓武弁之弊。某兵備襄陽,有府佐不願與卫指揮仝班參謁上司者,浼守為之言,某曰:「天道有陰有陽,朝廷有文有武,安得以此凌彼?祖宗設府卫官,俱進文班一階,蓋循漢唐故事,政恐承平後文臣恃勢束濕之耳。今掌印指揮讓知府,已非典制,而佐貳又欲壓众指揮,則五府何以劄付六部?三司之序何以先都而後布按也?」守語塞,遂參謁如初禮。近年四川撫按劾總兵,提問者某語執政曰:「都督官罪狀未明,便可以提問乎?則他時劾巡撫者亦當提問乎?」於是被旨得聽勘。頃福建總兵以按院論之,即提問矣,而知縣七品官,即知府可以提問之,乃其被劾,顧得聽勘。文武軒輊,一至于此。主持世道者亦嘗聞文襄之論否也?
禮部尚書方獻夫遇災陳言,欲多取進士至五六百名,以補知縣之缺。上曰:「朕惟多取進士以為所缺縣令之補,此為途亦狹耳。夫舉人、監生非自待之不遠,實以概輕之故也,豈無過於進士者,每為所輕,而亦豈不枉人材乎?又如進士之保職守身者固有,而恃縱肆為惡者不無,如今以各處地方災重,令牧用人,則進士、舉人、監生並用,其果廉潔為我愛民者,一體擢用奖勸,上司不許自為輕重之別,庶幾可多獲人材。亦民或多得安利之日也。」大哉王言,其洞悉進士、舉、監之得失,即獻夫聞之,當自愧矣。
張孚敬為人剛狠,故所行多從苛刻,如沙汰生員之舉,是何意義?孚敬既去位,御史楊宜上疏曰:「邇者沙汰生員之令一下,而督學使者奉行過刻,略無愛惜之意。其年少者以文詞不工見黜,長者以齒貌近邁不容,甚則浪據毀譽,輒加擯棄。沮父兄教子弟之念,驅衣冠為田野之傭。自史冊所載,有增廣生員,有增置學舍者矣,有沙汰天下僧尼者矣,未聞有沙汰生員之名也。宜下所司,加意作養,毋徒以黜退為功。」時夏言在禮部,盡反孚敬之政,議覆如宜言。萬曆間,每縣入學以十五名為限,亦祖孚敬之意,然指歲歲考校而言也。乃奉行者虛歲不補,唯以少為貴,而當事者負怨愈深。謨在禮部,嘗為調停,業已量增其數。而後來矯枉過直,又溢取無度,務以多為貴,不知其即以少為貴者之心也。而販夫俗子皆濫列章縫,士風日流于薄惡矣。
階對:「臣言將官無權,非謂令將官執權也。今各鎮將官,職務動有掣肘,如把總等官,兵部題奉欽依,許各將自行推用,而今則仍聽于兵備。既已擇將,凡選練便宜,即宜付之,而今則以書生之談,盡成圈套,強之必行,兵馬策應,急于星火,而關支錢糧不時,常至飢餒。且總兵于地方為行事之官,而府、州、縣官至與抗禮,參、遊為領勅之官,而巡撫至加鞭笞。其他跪拜稱呼,咸卑屈太甚。今之將材,誠莫逃于聖鑒,無多出類,然使不大辱挫,以作其氣,當不至萎薾若此,尚可責于用力也。夫人心公則一,私則萬殊,自文武不肯協力之私意一生,漸至于總督、巡撫、兵備亦內相矛盾。邊事如此,何能整理?仰惟聖諭『不辱不挫,公同為國』八字,固已盡處之之法。乞天語叮嚀,令各官一意遵行,而懲其不率者,則邊疆之幸也。」[一]
(校記[一]初印本此下尚有如下一段文字:「按階是言,蓋深病文臣意氣太盛,武臣見陵,率萎薾不肯出力,故對上有重將權之說。老成謀國,自是有超世俗之見。頃年總兵帶都督銜者,一不悅於巡撫,則動劾以提問,而當事者辄軒巡撫而輊總兵,若總兵不聽勘而可徑行提問,則他時巡撫有論及之者,則亦當囚首對簿耶?乃進士知縣犯贓,此一知府可以提問之。萬曆以來,顧間有擬旨聽勘者,傷國體甚矣。」重印本刪,補下文「張鐸」一條。)
張鐸,金陵人。嘉靖辛丑,以翰林庶吉士授監察御史,按遼,銳意經略,規度要害。請於遼陽東邊建江沿臺、險山、孤山、一堵牆、散羊峪五堡,開原建彭家堡、李屯堡。又積粟幾六萬餘斛,貯遼陽預備倉,為將來兵荒之需。後十年,遼陽果遭大水,疫癘繼作,至人相食,虜患頻仍,賴此以濟。思患預防之功,人咸謳思之,至今祀于廣寧名宦祠。(四鎮三關志)
侃直
李時勉言事忤旨繫獄,學士楊榮薦復職。洪熙改元,復以言觸諱忌,仁廟大怒,命武士以金瓜撲十數下,胁斷,曳出,大學士楊士奇灌以燒酒,得不死,乃下錦衣卫獄。先是,折胁內向,不相著。及用梃杻,斷骨忽自接,人皆異之。
內閣大學士李公賢遭喪去官,朝廷起復之,臺諫皆不敢論列。羅倫詣其私第,告以不可者三。復俟數日,上疏歷陳古今起復之非是,且謂如其不然,必準富弼故事終喪,劉珙故事言事。反復數千言,一本於天理人心之不容已者。疏奏落職,提舉泉州市舶司,然士論益榮之,而緘默之風,為之一變。終先生之世,臺省不復有起復者矣。
成化丁亥,上以元宵張燈,命閣臣分題,令侍從諸臣賦詩。時編修章懋、莊曰永,檢討黃仲昭,上培養聖德疏,言過直,上怒,杖之闕下,皆摘補外,時稱三君子。先是,修撰羅倫論執政起復被謫,直聲震朝野,而章等繼之,號翰林四諫。
成化中,太監汪直新坐西廠,立威擬至尊,內外官臥不帖席。商文毅公疏直十罪以聞,且云:「用此人實係天下安危。」上恚曰:「用一內臣,焉得係天下安危?」太監懷恩傳旨,詰責甚厲。文毅正色曰:「朝臣無大小,有罪皆請旨收問,渠敢抄劄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北門鎖鑰,一日不可缺人守者,渠一日擒械數人;南京,祖宗根本重地,留守大臣,渠敢擅自收捕;諸近侍,渠敢擅自換易。此人不黜,國家安乎危乎?」懷恩聞之,咋舌而退,即日撤去西廠。
自羅倫、王徽等貶斥,中外結舌,以言為諱。陳名為編修,上疏曰:「竊見近年災異屢見,雨暘愆期,翰林論思之地,臣敢不竭其愚?臣觀春秋二時,陛下雖間御經筵,以講聖學,然勢分尊嚴,上有所疑未嘗問,下有所見不敢陳。願於退朝之暇,擇一二儒臣有學行者,引對便殿,少霽天威,有疑輒問,務使聖心渙然而止。方今人才日降,言路日塞,異端日熾,宜召還致仕吏部尚書李秉、修撰羅倫、編修張元禎、評事章懋、給事中王徽、舉人陳獻章,置之臺諫。革去法王佛子真人位號,禁止創建寺觀。則正人用,言路開,妖妄息。」不報。
王公雲鳳為祠部郎時,上疏請斬李廣,廣恨之,會駕還自泰壇,嗾校尉誣王駕後乘馬,下詔獄。群璫議助廣,為上言,重其罰。徐文靖公爭之曰:「余聞天子駕後,從千乘萬騎,未聞罪乘馬者,爾輩欲借此快忿,外廷寧無抗辨者邪?」王由是得從末減,出知陝州。
弘治新政,萬安、尹直以次罷去,劉吉獨不動。尤慮科道言之,乃曲身阿結,昏夜款門,蘄免彈劾。建言欲超遷科道,待以不次之位。會詔書舉用廢滯,吉特為奏陞原任給事中賀欽、御史楊珍、部屬員外郎林俊。此時吏部已次第擬用,而吉為此以媚众,自是人無復有言之者矣。弘治改元,風雹發自天壽山,毀瓦傷物,震驚陵寢。上戒群臣修省,遣官祭告。於是左春坊庶子兼翰林侍讀張昇疏言:「應天之實,當以輔導之臣為先,今天下之人敢怒而不敢言者,以奸邪尚在樞機之地故也。」因數吉十罪,且謂:「李林甫之蜜口劍腹,賈似道之牢籠言路,合開為一。伏望陛下奮發乾剛,消此陰慝,拿送法司,明正其罪,則人心悅而天意回矣。」科道交章劾昇,指為輕薄小人。上命謫昇南京工部員外郎。同鄉何喬新贈以詩曰:「鄉邦交誼最相親,忍向離筵勸酒頻。抗疏但求裨聖治,論思端不忝儒臣。自憐石介非狂士,任詆西山是小人。暫別鑾坡非遠謫,莫將辭賦弔靈均。」
鄒吉士智,四川合州人。秀偉聰悟,弱冠領解首,丁未連第,入翰林。其年十月丙子五鼓,有大星飛流,起西北,亘東南,光芒燭地,蜿蜒如龍。朝宁之間,人馬辟易,蓋陽不能制陰之象也。適詔「天下大小衙門政務,如有利所當興,弊所當革者,所在官員人等,指實條具以聞」。汝愚疏言:「正天下之衙門,當自內閣始,以利弊言之,莫利於君子,莫弊於小人。少師萬安,恃權怙寵,殊無厭足;少師劉吉,附下罔上,漫無可否;太子少保尹直,挾詐懷姦,恬無廉恥。皆小人也。南京兵部尚書致仕王恕,素志忠貞,可任大事;兵部尚書致仕王竑,秉節剛勁,可寢大姦;巡撫直隸右都御史彭韶,學識醇正,可決大疑。皆君子也。然君子所以不進,小人所以不退,豈無自哉,宦官陰主之也。」纍纍千餘言,不報。未幾,謫石城所吏目。在所有詩云:「人到白頭終是盡,事垂青史竟誰真。夢中不識身猶繫,又逐東風入紫宸。」忠愛之心,溢于言表。
上倦于政,皆近侍誘引為馳騁荒淫等事。李東陽同劉健等上疏曰:「近日視朝太遲,免朝太多,奏事漸晚,嬉遊漸廣。夫奢靡玩戲,非所以崇儉,彈射釣獵,非所以養仁,鷹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于朝廷,弓矢甲冑,戰斗之象,不可施於宮禁。使正人不親,直言不聞,而此數者交雜于前,臣竊憂之。矧六月中,忽風雨飄蕩,雷霆震怒正殿鴟吻、太廟脊獸,天壇樹木,禁門房柱,摧折燒燬,災異尤甚。惕然省悟,側身勵精,庶可以回天慰人,國家之福也。」不聽。
李東陽同劉健等上疏曰:「先帝顧命惓惓,以陛下為托,臣痛心刻骨,誓以死報。邇者地震天鳴,五星凌犯,星斗晝見,白虹貫日,群災疊異,併在一時。歷觀古今,未有如此而不亂者。且詔令廢格,變易殆盡,憂在于民生國計,若罔聞知。事涉于近幸貴戚,牢不可破,或旨從中出,略不預聞,或有所議擬,徑行改易。臣若諉顧命之名,不盡輔導之責,天下後世,其謂臣何?」不報。
故事,非由翰林,不得入閣,本朝雖有數人,然皆出自特簡,邃菴楊公其一也。公歸田,年七十餘,嘉靖初,特起公於家,改兵部尚書兼憲職,總制三邊。道經洛陽,謁劉文靖公,文靖出見,辭色甚倨,陽問曰:「我記汝亦曾為閣老耶?」公隨問而對,文靖曰:「既為閣老,復出作總制,內閣體統,為汝一人壞盡矣。」公云:「朝廷簡命,不得不赴。」文靖仍曰:「進止由汝,何得乃爾?我老不能對客矣。」遂命二孫陪茶,楊大慚而出。
翰林院編修楊名以星變陳言,欲上省察其喜怒失中者。上令明言之,名乃再疏,其略云:「汪鋐心行反覆,舉動乖張,不當用掌吏部;郭勛邪回險詐,不當用典戎務;陳道瀛、金仁輩,庸惡道流,不當用司享祀。此聖心之偏於喜也。皇上踐祚以來,諸臣建言,觸冒天威,自取罪戾。今懲創已久,雖有以愛惜人才為請者,皇上終未釋然,此聖心之偏於怒也。又如真人邵元節,猥以末術,過蒙采聽,常命于內府修建醮事,此雖皇上祈天永命之心,但自古禱祠無驗,乃不惜糜費,使之頻舉。且命左右大臣奔走供事,遂致不肖之臣妄為依托,且聞有昏夜乞哀出其門下者,恐為市恩播威,夤緣僨事之漸也。此皆聖心之少有所偏者。伏望聖明,察臣愚直,宥臣狂戇,將汪鋐等早賜罷斥,而遠卻禱祠」云云。是時,上始向意齋醮,在廷諸臣無言之者,乃名首倡批鱗之論,已觸上忌。逮汪上辨疏,指名四川人,與楊廷和同里,廷和與張孚敬議禮不合,頃孚敬去位,廷和之黨,私為報復,遂攻及臣。故上益怒名,處名編戍。上素優容翰職,而名被禍獨深,一斥不復,為可惜也。
春坊贊善羅洪先、司諫唐順之、司經局校書趙時春,以上不御朝,各疏請來歲元日朝賀,禮成,請皇太子出御文華殿,受文武百官及朝覲官朝賀。禮部覆洪先等所言謬妄,不達大體。上曰:「東宮目上視未愈,且朕疾未平復,遂欲儲貳臨朝,是必君父不能起者。羅洪先等狂悖浮躁不道,姑從寬,俱黜為民。」由是三人名重天下。時東宮尚在童髫,即無疾,亦非朝百官之日,矧上方不預,豈欲聞此不祥語,三人之名固不當倚此為重。而獨怪夫希聲附影之徒,恒以事之不足重者為可重也。其後,時春、順之相繼以兵事起而不效干用,獨洪先名在疏首,為上所記憶,卒不及用,故得全其名云。
丹徒靳文僖貴之繼夫人年未三十而文僖公卒,比老,有司以其孫為嚴氏客,默有所授,為之奏請旌典。事下禮部,時儀曹郎與靳有連,力為之地。禮書吴山曰:「婦以節旌,制也,第今令甲所載義夫節婦、孝子順孫諸旌典,疑為匹夫匹婦發潛德之光以風世耳。若士大夫之家,何人不當為節義孝順者乎?文僖公身為鼎臣,夫人已生受殊封矣,奈何與匹夫匹婦爭寵靈乎?文僖公在地下,恐非所樂聞也。」執寢之。而儀曹郎以故事持山,山曰:「往年都督孫堪,護母喪還浙,道卒,浙中有司以其弟宗伯公故,奏旌為孝子。而其猶子為之請,予謂:『禮毀不滅性,汝伯宜為母死,則汝父不宜獨存,何忍軒伯以輊父也?且已都督,榮矣,又欲專孝子名乎?矧滅性非孝也。』後主篆者昧禮而自行之。乃今何以瀆靳夫人也?」會當赴直入西苑,與大學士徐階遇,階亦以為言,山正色曰:「相公亦慮閣老夫人再醮耶?」階語塞。自是覘公戇,不復與言。又金壇曹編修以病痿其一足,彳亍行。會有冊封,差曹請之于山,山曰:「先生病矣,恐不任使事。」曹陰有挾,遽曰:「三閣下業許之矣。」山曰:「此職掌在禮部,吾知而使之,是不忠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即三閣下,能強予以篤疾人為王國持節乎?先生止矣。」曹大慚,遂拂衣出。會稽諸修撰乃自詣山請行,而不及次,山曰:「得無陵乎?」諸以省母對,山阻之曰:「既以母故,人莫大焉,何不請捐半年俸以假歸為有名乎?又無損于後日叙遷也。」諸曰:「諾。」遂辭不行。時分宜之子陰執朝權,尚書唯唯聽命,第不敢犯山。有求囑者,姑應之曰:「俟他日老父自言之。」其見憚如此。
吏部侍郎郭朴,以三品六年考滿,吏部引奏,上諭嚴嵩:「郭朴淹矣,得非以撰直之故遲之乎?舊時有四閣臣否?」意將用禮書吴山入閣,以郭代之也。山子聞之,詣西直告其父曰:「今上意雖如此,亦須赴嚴公所一揖,以示干之之意,令恩自彼出也。」山斥之曰:「兒不解事,豈有閣老可以揖求之者乎?」卒不赴。嵩遂密沮之。比上封景王之國安陸,蓋激于郭布顏之疏,以嘗人心耳。諭下禮部具儀,嵩使人風山,儀注雖具,似當另疏留行。山曰:「國本久未定,今幸承上指,復當留行耶?」冊封之日,更請上御殿,目送景王出大明門。上曰:「此成化間以兄封弟故事,今以父封子,亦當如是耶?」竟不陞殿,而山自是寢失上意矣。當是時,山生一女,而嵩子世蕃欲求為媳,因設酒享山,而以大學士李本為之介。酒未行,山與本奕,本以手掩局,語山:「今日之酒,為何而設?」山對:「不知。」本乃以世蕃之情告,山曰:「某老矣,何從得生女乎?」世蕃聞之,蹙然不安,遂罷酒,而山于是與嚴失歡。後嚴氏敗,而其姻家無不得禍者,人始服山之先見。
張文肅治虛懷高朗,臨事果斷,秉直不撓。時嚴相用事,一時脂韋淟涊,不敢與伉。公庚戌主會試,發策問,乃以權臣重臣立題,辭峻峭弗之諱。是秋,虜犯京師,力疾抗疏,乞決白河禦之,不報,遂怏怏而終。(國雅)
中外怨嵩父子刺骨,而刑部郎中徐學詩歷指其誤國無狀凡數十事,且謂:「其威權足以假手下石,機械足以先發制人,財勢足以廣交自固,乘機搆隙足以示威劫众,文詞辨給足以飾非強辨,精神警敏,揣摩精巧,足以趨避利害而彌縫闕失,私交密惠,令色脂言,足以結納權路而杜塞人口。故諸凡論嵩者,即不能顯禍于正言直指之頃,亦必托事假人,陰中之于遷除考察之際,臣不能悉記。即如先任給事中王燁、陳塏,御史謝瑜、董漢臣等,于時幸蒙寬宥,而今安在哉!故天下之人,視嵩父子如鬼如蜮,不可測識。寧是痗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何者?誠畏其陰中之也。」上乃捕學詩,下詔獄,斥為民,而溫旨慰留嵩。嵩不自安,請遣世蕃歸田里,不許,令給假,隨任侍親而已。學詩疏雖不見用,然天下傳誦,以為名言。
余公繼登在位,執法守政,夙夜勤恪。遇天地大災,時政闕失,抗事力諫,無少規隨。戊戌歲終,舉奏四方所報地震雷火,及西寧鐘自鳴,紹興地出血,二氣舛錯,古所未有。今郡國元元,苦征調、酤榷、織造、開採,抑鬱無聊,易動難安。幸上思惟天心,圖謝過之實。疏入,報旨惕然。
纂修
吴元年,初置翰林院,首召陶安為學士,時方召四方宿儒集闕下議禮,命安總之,詔修律令,安為議律官。十二月甲辰,律令成,命刊布中外。洪武元年正月,大明令刊修,分吏、戶、禮、兵刑、工,大明律亦如之。儒臣奉二書以進,上曰:「律令者,治天下之法也,令以教之於先,律以齊之於後。今所定律令,芟繁就簡,使之歸一,直言其事,庶幾人人易知而難犯。」八月己卯,上念律令尚有輕重失宜,有乖大典,命儒臣四人同刑部官講唐律,日寫二十條取進,上擇其可者從之。其或輕重失宜,則親為損益,務求至當。六年十月,復命刑部與本院審定大明律,七年二月律成,學士宋濂撰表以進。二十二年八月,更定大明律,初命本院同刑部官將比年律條參考折衷,以類編附,曰名例律,附於斷獄下。至是特載諸篇首,頒行之。
元危素再入翰林僅一日而天兵入燕,素曰:「國家遇我至矣,國亡,吾敢不死!」趣所居報恩寺,俯身入井,將就溺,寺僧大梓與番陽徐彥禮力挽起之,且謂曰:「公毋死,公不祿食四年矣,非居任者比。且國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國之史也。」已而兵入府藏,垂及史冊,公言於鎮撫吴勉輩而出之。由是累朝實錄無遺缺者,素之力也。
高帝以宋濂為翰林學士,令總修元史。時編摩之士,皆山林布衣,發凡舉例,一仰於濂。濂通練故事,筆其綱領及傳紀之大者,同列斂手而已。逾年書成,濂之功居多。
詹同自翰林待制遷直學士陞侍讀學士,上嘗諭曰:「古人文章明道德,通世務,如典謨,皆明白簡易,無深險怪僻之語。孔明出師表亦何嘗雕刻為文,而誠意溢出,至今使人誦之,忠義感激。近世辭雖艱深,意實淺近,即使過於相如、揚雄,何裨實用?自今翰林為文,但取通道術、達時務者,無事浮藻。」
劉三吾博覽善記,應對詳敏。上嘗命公編集歷代帝王祭祀、祥異、感應可為鑒戒者萃為一書,名曰存心錄。錄漢唐以來災異之應於臣下者,別為一書名曰省躬錄。
陶凱言:「漢、唐、宋皆有會要,紀載時政,以資稽考。今起居注紀言紀事,藏之金匱,已呈為實錄。凡諸司領錄聖旨及奏事簿籍,紀載時政,可以垂法後世者,宜依會要,編類為書,使後之議事者有所考焉。其臺、省、府,宜加置銅匱,藏領錄簿,以備稽考。」俱從之。
王備官翰林檢討,進講經筵,以文字供職。時錢塘王洪擅詞垣,與同官,一見過相推重。勅修大典,萃內外儒臣及四方韋布士,毋慮數千人,以總裁屬之。
高帝御製集有授翰林編修馬沙亦黑、哈麻敕,謂:「大將入胡都,得秘藏之書數十百冊,乃乾方先聖之書,我中國無解其文者。聞爾道學本宗,深通其理。」命譯之。今數月,測天之道甚是精詳。時洪武壬戌十二月也。二人在翰林凡十餘年,豈所譯者即此曆書與?
洪武十五年,命翰林侍講火原潔等編類華夷譯語,上以前元素無文字,發號施令,但借高昌書製蒙古字行天下,乃命原潔與編修馬懿赤黑等以華言譯其語,凡天文、地理、人事、物類、服食、器用,靡不具載。復令元秘史參考以切其字,諧其聲音。既成,詔刊布。自是使臣往來朔漠,皆能得其情。(今言)
永樂甲午十一月,上諭行在學士廣,侍講榮、幼孜曰:「五經四書,皆聖賢精義要道,其傳註之外,諸儒議論有發明餘蘊者,爾等采其切當之言,增附於下,其周、程、張、朱諸君子性理之言,如太極、通書、西銘、正蒙之類,皆六經羽翼,然各自為書,未有統會,爾等亦類聚成編,務極精備,庶幾垂後。」廣等總其事,舉朝臣及教官有文學者同修,開館東華門外。明年九月書成,上御殿受之,群臣表賀。時文貞輔獻陵南京監國,故不預。
成化初,謝文肅被旨入校先帝實錄,見章公景泰中論復儲下獄事,輒嘆息泣下,曰:「公疏動萬言,而一不載,何以示天下後世?」亟以告總裁官劉文安公。公曰:「諸臣奏疏,凡留中者例不得書。」謝曰:「天下事寧復有大於此者?此而不書,將奚書?公盍上其事增入之?」劉公憮然曰:「業已成,無益也。」迄今以為恨。(本傳)
丘瓊山謂朱子家禮最得崇本敦實之意,然儀節略焉,為考諸儒所言,作家禮儀節,使好禮者可舉而行。通鑑綱目以正統為主,然秦隋之末有不可遽奪,漢唐之初有不可遽予者,乃作世史正綱,著世變之升降,明正統之偏全。又謂西山真氏大學衍義有資治道,而治國平天下之事缺焉,乃采經傳子史有係於治國平天下者,附以己見,作大學衍義補。
吴希賢拜檢討,預修英廟實錄。有貴家子寇姓者,密以賄丐希賢致口詞於其父。希賢拒之,曰:「苟為此,他日何以見董狐於地下?」
顧清與修孝廟實錄,書妖人李孜省事。焦芳與彭華有隙,誣其附以得進,欲清以風聞書。清云:「據實直書,史職也,他不敢與聞。」焦不能敓,中官蔣琮誣逐臺諫,涉歷既久,章疏雜沓。時逆瑾方熾,僉畏觸其黨,莫敢涉筆。清潛披精核,盡載其實,有嫌而欲節略者,不為動。
孝宗實錄,焦芳多以意毀譽其間,而武宗朝大奸相繼亂政,其事棼雜,諸史官相顧不能書。董公於紀載詳而不冗,簡而能盡,又因以正前錄之訛謬,歸之至公,其有功於國史甚大。少師費公每舉以語人。
毅皇帝實錄方修,檢討陳寰言:「邇者采尚書故實上六館,此不過從牒囊中探得之,何關人主大計?即翰林臣,臚列具員耳。今以為宜復左右史記,言動秘燕之間,備列彤管,亡令他日(幸多)皿爽國是。又文皇帝下金陵,諸緣故主駢僇父老,一二志焉,上幸人賜一傳,瑕瑾不掩,庶有以風示永永。」不報。
嘉靖初,董文玉同修武宗實錄,因言:「昔武宗即位,纂修孝宗實錄,時大學士焦芳依附逆瑾,變亂國是,報復恩怨。又肆其不逞之心,以欺後世,其於叙傳,即意所比,必曲為掩護,夙所嫉,輒過為醜詆。又時自稱述,甚至矯誣敬皇而不顧。凡此類,皆用其私人暗寫,同在纂修者或不及見。伏望將孝宗實錄一併發出,逐一校勘,出芳一人之私者,悉改正之,庶敬皇知人之哲,不為所誣,而諸臣難明之節,得以自雪,傳之無窮,可據以為信矣。不然,後世安知此為芳之私筆也哉?」疏上,士論愜然。其諸經筵陳奏議禮,亦多類此。
調護
解學士縉應制題虎顧众彪圖曰:「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文皇素不喜仁宗,感此詩,甚思之。時仁宗留守南京,頗懷憂虞。因命所親信者莫如夏原吉,即日往迎之。
解縉之才,有類東方朔,然遠見卓識,朔不及也。方漢庶人奪嫡,淇國公丘福力成之。成祖惑之,遂欲易儲。召帷幄重臣決之,諸臣莫對,縉獨曰:「好皇孫。」由是成祖釋然,仁廟之位固矣。縉以三語而決此大事,古未有也。後丘福泄其語於漢庶人,庶人銜縉次骨,以至屢貶,逮赴詔獄,庾死雪中,皆庶人之譖也。自今觀之,列聖及聖子神孫享萬世無窮之業,縉不為無助。百餘年來,褒贈之典不及,而諸臣亦未有為白之者,誠缺事也。
文皇晏駕於榆木川,楊文敏公榮、金文靖公幼孜恐事洩,盡軍中錫器,鎔為殮具,覆以龍衣,日進膳如故。錫工盡除,以滅其迹。至京師,人未之知也。(畜德錄)
仁宗在東宮時監國,為漢庶人所譖。蓋太宗初有易儲之意,而庶人實覬覦之故也。於是使給事中胡滢往伺察之,令書其不法事以聞。時梁潛、黃淮、楊士奇等皆東宮官,善於保護,教太子守禮法,而滢亦不敢曲意上承。回朝但言皇太子敬天孝親諸實行以對,上意頓解。
彭文憲在朝,凡大臣為新進所媒孽者,必反覆辯析,且以愛惜人才之意上達。言官以言語微過被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賴以全者甚众,人稱得宰相體。(琬琰錄)
天順末,讒者謂:憲皇,景帝嘗廢之,當別立嗣。英皇意頗疑之,獨李賢不從。一日,上病臥便殿,召賢諭曰:「今庶事頗寧,顧大者反搖,奈何?」賢曰:「此國本也。」力陳不可動。上曰:「然則此位竟傳太子乎?」賢叩頭賀曰:「宗社幸甚。」遂傳旨召太子,須臾至,賢曰:「殿下事定,趨出謝。」太子抱上足對泣,讒遂不行。成化初,賢遭喪奪情,實憲皇固眷云。(後渠雜識)
天順中,李文達公獨見寵任。時冢宰王翱、大司馬馬昂,皆為英廟眷遇,而尤賴公所維持。凡公有所薦舉,必先諭意二公,至御前疇咨時,於文則諉諸王公,武則諉諸馬公。或既自舉其人,亦必曰:「臣所知如此,還須召某等再審。」二公亦如公言。以是上不致疑,下皆信服。
中官李廣死,言者劾文武大臣嘗以賄交者,欲據廣所籍記,大行斥逐。羅謂:「具瞻攸在,不必指其名而暴其惡也。宜諭令自陳,或黜以他事,庶不貽朝廷羞。」識者韙之。
廣東布政徐奇朝京師,載嶺南土簟諸物,將以饋廷臣。或得其單目以進,上閱視,無士奇名,獨召士奇問故,將以私交罪之。士奇曰:「奇自都給事中受命赴廣時,众皆作詩文贈之,故有此餽。臣不與名者,以當時病,未有作,不然亦不免。今众名雖具,而受否未可知。且物微甚,當無他意。」上意解,命中官燬其目,一無所問。
劉瑾威權日盛,狎視公卿,惟見東陽則改容起敬。時焦芳與東陽同官,又助瑾煽虐,東陽隨事彌縫,去其太甚,或疏論廷辯,無所避忌。所以解紓調劑、潛消默奪之功居多,否則衣冠之禍,不知何所止也。或者乃以其依違隱忍不決去非之,過矣。
籍瑾書籍,得秦府永壽王為瑾慶壽詩序,中間稱謂過於卑諂,上怒甚,欲降勅切責。東陽上疏曰:「自古治亂賊者,正名定罪,誅止其身。昔漢光武平叛賊王郎,得吏民交通文書數千章,不一省視,會諸將燒之,曰:『令反側子自安。』當劉瑾專權亂政之時,假托朝廷威福,以劫天下,生殺予奪,惟其所欲,中外臣民,誰不屈意待之?往來書信禮意,雖於律法有,但因畏罪避惡,多不得已,情有可原。況王府懿親,尤宜優待,自非知情助叛法不可赦者,其細故小過,亦須曲賜包容。若指為罪,降勅切責,則凡有書信餽送者不知其幾,傳聞驚駭,各不自安,或媿懼終身,或遂致失所,不可不為之慮。今劉瑾罪狀明白,已正典刑,伏乞聖明洞察,廣大涵容,將此壽詞置之不問,并一應文書涉叛逆事情者,并行燒燬,以滅其迹,使人心安帖,事體穩當。」上以為然。於是悉焚其往返文字,無延及者。
溫公仁和,舉止端重,有大臣體,沉深善謀,數抗論國事。大同之卒擁兵阻城,公謂當以慰問,代藩遣官,因視卒罪狀,可撫則撫之便。又寧夏撫臣以慶王不軌事聞,請徙之高牆,因興兵案誅從反者。公言:「事未彰白,未可即禁錮。請勅戒諭王,不悛而後治之,以明朝廷議親之仁。」既而遣官薄問,王果得赦。而夏人免于兵,家圖像以祀,曰:「活夏城者,溫公也。」
翟鑾頗以溫厚回上意,上嘗怒言官奏事不實,鑾徐對曰:「彼豈恃許風聞故耶?」為之解。又嘗從容語邊將,鑾曰:「邊將驍勇者多所見,無踰於周尚文,小過嚴耳。」上曰:「卿言之善,嚴固當以寬濟也。」尚文果為名將。
有小璫以事干巡城御史,不應,則踵門而詈,御史怒,執而笞之。群璫趣之司禮中貴所,欲奏訐御史,階業為解得免。而御史乃劾論璫。璫恨甚,結黨百餘人,要御史午門,毆辱之。都御史王廷擬疏群璫,以問徐階,階念疏即行,彼璫爭自匿,欲得其主名,則且展轉不可究詰,萬一彼先之以誣我,禍且叵測,先朝事可監也。乃使人致司禮之上佐曰尚文者,語之曰:「諸貴人群毆御史,業何處?」文倨謂:「內外各有體,相公毋但為御史惜。」階曰:「吾非為御史惜,為國家大體惜,且為司禮諸公惜耳。」文怪,問:「何謂?」階曰:「毋論御史王臣,即天子臨御之所,而群毆人,能保上之不怒乎?諸公何不以時詗得其人,而速奏治之,即外廷有繼者,其輕重在諸公手,而上必不怒,諸公體故在也。」文悅,以告其長滕祥,悉得其主名參之。王廷疏繼上,群璫窘不能自匿,又無可以宛轉道地者,悉就逮。杖其首惡三人百,發邊戍,餘九人各六十,為南京淨軍。
先帝朝言事諸臣得罪者,多自田間起暴貴,而既以階勝拱,則恃而益強。事毋論大小輒爭,上久而不能堪,諭階等責其欺肆,令詳處。階言:「言官遭際昌時,思欲報答,非敢為欺,第性氣粗率,則言或過當,事出風聞,則語有失實,不諳事體誠有之。謹錄聖諭轉示,使各省改。」而同列尼之者云:「奈何不擬薄譴?」階曰:「即上遽有譴,我曹且力諍而乃導之譴乎?」則曰:「如上諭詳處何?」曰:「令省改,即處也。」及疏上,上亦竟弗罪。
忠節
方孝孺,洪武中以學士吴沉、揭樞薦,召見,高皇謂樞曰:「孝孺孰與汝?」樞曰:「十倍于臣。」使見皇太子,賜宴,故欹其几以試之,孝孺必正之乃坐。高皇使人覘之,喜謂皇太子:「此莊士也,當老其才以輔汝耳。」丙子徵入,典應天試。太祖大漸,遺令先召孝孺。建文即位,馳驛召還,為翰林博士,進侍講學士,日侍經筵,備顧問。凡將相大政議輒咨孝孺,讀書每有疑,即召使講解。臨朝奏事,臣僚面議可否,必命孝孺就扆前批答。比定官制,改侍講學士為文學博士,即以授孝孺。靖難兵起,日召謀議,詔檄皆出孝孺手。兵既渡淮,畫策堅守,誓死社稷。知事不可為,乃作絕命辭,未幾,不屈而死。
陳迪,洪武初為訓導,嘗代郡草萬壽表,高皇覽而異之。近臣以通經薦,召為編修,陞侍講,轉山東參政,晉雲南布政。建文初改官制,定六部一品,徵迪為禮部尚書。屬時更修制度,詔群臣集議,條奏沿革損益,迪議居多。靖難兵起,與齊泰、黃子澄上疏陳大計,極論李景隆奸邪不可任軍權,恐損國威。時受命督軍儲于外,過家不入,聞變,即赴京師。文皇即位,召迪責問之,迪抗聲指斥,併收其子鳳山、丹山等六人,同磔于市。於迪衣帶中得詩,云:「三受天王顧命新,山河帶礪此絲綸。千秋公論明于日,照徹區區不二心。」又有五噫歌。
黃觀字瀾伯,洪武二十三年發解京府,明年會試第一。廷試對禦戎策,以天道福善禍淫之機、人事練兵講武之法為言,高皇嘉之,擢狀元,授修撰,復黃姓,歷尚寶卿。建文初,遷禮部右侍郎,定官制,增左右侍中員次尚書,改觀為禮部侍中,與孝孺等日見親用。文皇索齊、黃時,觀草制,極陳大義,辭多指斥。北師渡淮,觀奉詔徵兵上游,率諸郡入援。至安慶,聞金川門變,痛哭謂人曰:「吾妻翁素有志節,必不辱。」遂招魂葬之江上。文皇命收觀妻翁氏并二女,給配象奴。翁持釵釧,佯使出市酒殽,遂攜二女投通濟門橋下死。觀至東陽河,知事不可為,會有朝使召觀,觀紿使者曰:「入賀新朝,禮當預習。」乃朝服東向再拜,遂自投羅刹磯湍急處,舟人急鉤之,僅得珠絲棕帽以獻。命束芻象觀,帽之,而剉于市,籍其家。初,翁夫人及二女屍,順流至賽工橋側,土人藁葬之。萬曆癸卯,青陽施益臣立墓祠,請於京兆春秋祭祀不絕。
胡子昭為榮縣訓導,建文初,陞檢討,歷刑部左侍郎。文皇即位,被逮,死之。臨刑,有詩曰:「兩間正氣歸泉壤,一點丹心在帝鄉。」
練子寧名安,以字行。洪武乙丑,廷試第二,授編修。建文初,為吏侍,改御史大夫,時見信用。北師起,子寧與卓敬等畫策防禦,極論李景隆姦邪懷異志,賣國喪師。及召還,子寧執景隆於朝,數其奸邪不忠,請速誅之,不聽,憤激大呼曰:「賣陛下者,必此賊!臣備員執法,不能摧奸,請先伏誅。」不懌,遂罷朝。靖難兵至,李景隆以前憾請誅之,及責問,子寧語不遜,斷其舌,曰:「吾欲效周公輔成王。」子寧手探舌血,大書地上:「成王安在?」遂族其家。
景清試禮部為第三人,對大廷,賜第二人,授編修。建文初,為左都御史,改御史大夫。文皇繼統,方孝孺、練子寧等皆死,而清委蛇侍朝,人疑之。一日早朝,清緋衣入。先是,文皇夜夢緋衣人挾刃,圖不軌,占者又奏文曲星犯帝座甚急,文皇因疑清。及朝,清獨衣緋,命收之,得匕首于清懷中。詰責之,曰:「欲為故主報仇。」直立嫚骂,不屈而死。
陳性善,洪武間為檢討,晉禮部左侍郎。皇太孫時熟聞性善名,及即位,獨召性善,賜坐,問治天下之要,且使手書以進。性善感知遇,盡所欲言,朝廷悉從之。然施行未竟,輒為權奸所尼。性善請見,曰:「陛下不以臣愚猥,承顧問,臣既僭塵上聽,許臣必行,未幾輒改,所謂作法自戾,何以信天下?」建文帝為之動容。北師南下,改性善副都御史監軍,戰靈壁,敗績,性善披執,旋縱遣之。性善愧忿,衣朝服,躍馬入于河以死。
黃子澄名湜,以字行。洪武乙丑會試第一,廷對擢第三,授修撰,累遷太常寺卿。皇太孫立,諸王多不遜服。一日,太孫御東角門,召子澄,謂曰:「諸王尊屬,各擁重兵,何以制之?」對曰:「諸王僅有護兵,纔足自守,萬一有變,以六師臨之,誰其能支?漢七國非不強,卒底亡滅,小大強弱之勢不同,而順逆之理異也。」太孫喜曰:「得先生謀,吾無慮矣。」既即位,命子澄兼學士,與齊泰同倚任。會周、齊、湘、代、岷相繼煽動,建文君朝罷,謂子澄曰:「先生憶昔東角門言乎?」子澄頓首應曰:「不敢忘。」遂出,與齊泰議削奪諸王兵權。北師遂起,首以誅泰、子澄為名。詔以李景隆為征虜大將軍,率諸將兵百萬以往。未幾,景隆累戰皆大敗,棄其師遁。召還,又赦不誅,子澄痛哭諫曰:「景隆出師無紀度,意在觀望,懷二心,不亟誅,何以謝宗社懲將士?」練子寧亦執景隆于朝,且哭且數其罪,請誅之。皆不聽。已而江淮諸將繼踵敗衄,子澄拊膺號泣曰:「大事去矣。誤薦景隆,萬死不足贖誤國之罪。」文皇即位,子澄逮至,責問,不服,族誅,姻黨戍邊者四百餘人。同時被戮諸臣,俱號齊、黃奸黨,揚諭天下。
盧原質字希魯,原質于孝孺為外兄,而問學得之方門為多。洪武戊辰,舉進士第二人,授編修,歷太常少卿。建文中,多所建明。靖難後召見,不屈,死之。
高遜志,元末僑寓嘉興。好學問,為文深純典雅,成一家言。洪武二年,徵修元史,為編修,累遷侍讀學士。建文時,為太常少卿兼學士,與董倫同為會試考官。靖難後遯去,不知所之。
林右,洪武初嘗奉璽書行邊,有戡定功,進春坊大學士,命輔導皇太孫,以事謫中都教授,尋掛冠歸。靖難師起,聞希直族誅,為位哭于家。永樂戊子,島夷訌海上,台被其毒。監司聞右才,請為閭里計,右不得辭,勉起視兵,督郡子弟剿平之。上以此知右,遣使召,不赴,令武士械至京師,然猶為溫語相慰勞,冀加錄用也。右對云:「罪人逃死已久,藉令可仕,當與方孝孺同朝矣。」上大怒,命曳出劓之,竟死。
戴德彝,洪武二十一年進士第三,入授編修,建文中,改左拾遺。北師南迫,與齊、黃等日夕謀畫防禦。文皇即位,逮至責問,不屈,死之。
侍讀樓璉,靖難兵入京,文皇命方孝孺草詔,孝孺不屈,戮死。復改命璉及王景,璉入,見孝孺受極刑,惶怖受命。歸而憤歎,妻子問之曰:「得無傷方先生耶?」璉愧曰:「我受刑猶可,正恐累及汝輩耳!」逡巡一夕間,自經死。
王叔英召為修撰,上資治八策,援古證今,鑿鑿可行。建文嘉納之,與孝孺日見信用。北兵至淮上游,兵逼江干。建文遣使四出募兵,叔英奉詔,行至廣德,聞建文遜位,慟哭。會齊泰奔,叔英曰:「泰二心矣。」急擒泰至,問之故,乃相抱慟哭,與泰且圖後舉。已而知事不可為,沐浴衣冠,書絕命詞藏裾間,自經于玄妙觀銀杏樹下。
王艮,建文元年江西鄉試第一,明年舉禮部,廷對策最優,以貌不揚,易胡靖第一,艮次之,又次李貫,並授翰林,如洪武十八年故事。艮初聞靖難師起,輒憂憤不食,及渡淮,即訣妻子曰:「食人之祿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復生矣。」迨北師入城,胡靖、解縉、吴溥為艮鄉人,寓舍連楹,皆踰垣集溥舍。縉陳說大義,靖亦憤激慷慨,艮獨流涕不言。溥曰:「三子受知最深,事在頃刻。若溥,去就固可從容也。」隨別去。時溥子與弼尚幼,嘆曰:「胡叔能仗節,大是佳事。」溥曰:「不然,獨王叔死耳。」語未竟,隔牆聞靖呼曰:「外闹甚,可看豬!」溥顧與弼曰:「一猪不忍,寧自忍乎?」須臾艮舍哭聲動,已伏鴆死矣。靖、縉與李貫皆迎附。永樂初,出建文時群臣封事千餘通,命貫與縉等編閱,留軍馬田糧數,盡焚諸干犯者。因從容問貫、縉等曰:「爾等宜皆有之。」众未對,貫獨頓首曰:「臣貫實未嘗有也。」文皇曰:「爾以是為美耶?食其祿,思任其事。當國家危急時,官近侍,獨無一言,可乎?朕非惡夫盡心于建文者,但惡導建文壞祖法亂政耳。爾等前日事彼,則忠于彼,今日事朕,當忠于朕,不必曲自遮蔽也。」後貫遷中允,坐累繫獄十年,竟死獄中。貫亦吉水人。
永樂中,有一人居洞庭湖之濱。久而復有兩人至,聚居一室,不輕出門戶。風月之夕,則棹小舟,操酒榼,泛湖而飲,飲至醉,扣舷而歌,歌竟,相持大慟而歸,人莫測也。居人時以錢米周之,或受或否。而一人病革,呼其邻曰:「吾欲告汝以姓名,恐為女累;不言,女終見疑。奈何?」其人固請,乃曰:「我建文朝某編修也,幸葬我湖旁某山下。」居人收葬之。其二人後不知所在。(冶城客論)
正統八年,雷震奉天殿吻,詔求言。劉忠愍球時在翰林,陳言十事,其一言宜親政務,權不可下移。王振覽之,大怒,欲嫁禍,無由。錦衣指揮彭德清往來王振門下用事,公卿率趨謁,而忠愍獨不為禮,彭銜之。會公上疏,乃激振曰:「劉某疏中權不下移之言,暗指公也。」振大怒。而公疏中嘗言「太常不可用道士,宜以進士處之」。未幾,編修董璘自願為太常少卿,振因誣公與璘同謀,故先言以為璘地,并逮下獄。已而陰嗾錦衣衛使馬順,以計殺公。一日五更,攜一小校推監門入,公與董璘同臥,小校前持公,公知有變,大呼曰:「太祖、太宗之靈在天,汝何得擅殺我!」小校持刀斷頸,流血被體,屹然不動,順走前,舉足踢倒,因曰:「如此無禮!」遂支解之,裹以蒲包,埋卫後空處。董從旁匿其血裙數日,密歸公家,家人始知公死,乃以血裙為襯,葬之。正德中,贈學士,謚忠愍。始,鍾公同父與公同館,相厚善,封事實約與偕,疏成,為妻所窺,泣勸乃止。明日,公如其家,鍾他往,妻大骂曰:「汝自幹事,何得累及他人!」公驚走,且嘆曰:「鍾固謀及妻孥耶!」遂獨舉。未數日,鍾病死,妻亟悔之,每號輒曰:「早知,曷若與劉侍講公同死耶!」時同年尚稚,習聞之。比長,疑以問母,告之故,同懷忿恨,常欲申父志。比後諫易儲,杖死,入祀郡中忠節祠。與公同日迎主,且聯坐云。
正統十四年七月,虜酋也先大舉入寇。中官王振力請親征,上命英國公張輔等、兵部尚書鄺埜等、吏部侍郎學士曹鼐與侍讀學士張益扈從巡邊,駕次雙寨。王振,蔚州人也,邀上幸其第。癸丑,次白登,振益驕恣強愎,挾令進兵。成國公朱勇、戶部尚書王佐噤無一語,惟欽天監正彭德清首斥振曰:「象緯示警,不可復前。若有疏虞,蹈乘輿于草莽,誰執其咎?」鼐、益繼之曰:「臣子不足惜,主上繫宗社安危,豈可輕進!」振詈之曰:「儻有此,亦天命也。」八月辛酉,次土木,相地布營,陣未定,虜已據河南。次日虜偽退,振復矯制,起營追之,虜大蹂躪,我師敗績,死者十餘萬人,鼐、益及諸臣五十二人皆死之。景泰初,贈鼐少傅、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謚文襄。贈益院學士,謚文僖。遣官諭祭,并蔭叙其子云。
玉堂叢語卷之五
識鑒
高帝渡江,取太平,陶安與李習等出迎。安見上狀貌,謂習等曰:「龍姿鳳質,非常人也,今有主矣。」上召安與語,安因獻言曰:「方今四海鼎沸,豪傑並爭,攻城屠邑,互相雄長,其志皆在子女玉帛,非有撥亂救民之心。明公率众渡江,神武不殺,人心悅服。以此順天應人,天下不足平也。」上曰:「足下言善,吾欲取金陵,何如?」安曰:「金陵龍蟠虎踞,限以長江,據其形勝,以臨四方,何向不克?」上喜。從克金陵,由行省都事拜左司員外郎郎中。吴元年,置翰林院,開禮樂二局,召為學士。凡製度儀章,諸所草創,皆委之。錫以誥命曰:「朕初渡江,爾首謁軍門,贊襄政務。宣號令,則軍民信,議禮樂,則體要成。建白以忠,出納惟允,朕甚嘉焉。頃開翰苑,以崇文治,設學士以冠儒英,重道尊賢,莫先於爾。尚勤獻納,贊我皇猷。」
中書省設御座,將奉小明王,以正月朔旦行慶賀禮。劉基大怒,骂曰:「彼牧豎爾,奉之何為!」遂不拜。適上召基,基遂陳天命所在,上大感悟,乃定征伐之計。遂攻皖城,自昏達旦不拔。基以為宜逕拔江州,上遂悉軍西上,陳氏率其屬走湖廣,江州平。
劉基陳時策一十八款,上從之。會陳氏入寇,獻計者或謀以城降,或以鍾山有王氣,欲奔據之,或用決死一戰,不勝而走,未晚也。基獨張目不言,上召基入內,基奮曰:「先斬主降議及奔鍾山者,乃可破賊爾。」上曰:「先生計將安出?」基曰:「如臣之計,莫如傾府庫,開至誠,以固士心。但天道後舉者勝,宜伏兵伺隙擊之,取威制敵,以成王業,在此時也。」上遂用基策,乘東風,發伏擊之,斬獲凡若干萬。上以克敵之功賞基,悉辭不受。
朱升以卫國鄧愈薦,被徵入見,顧問稱旨。上問之,對曰:「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上嘉其材,遂參密議。凡禮樂、征伐、典章、文物,多所贊畫。吴元年丁未,拜侍講學士。
常忠武王薨,高麗王遣使來祭。曾魯索其文觀之,使者靳不與,魯不可,使者不得已,出之。外則襲以金龍黃帕,內則不書洪武之號。魯責之曰:「龍帕固疑誤用,若納貢稱藩,而不奉正朔,君臣之義安在?」使者頓首謝過,皆命易去,乃已。
安南來貢,主客曹已受其表。將入見,魯取其副覽之,其王乃陳叔明。魯曰:「前王陳日熞,爾今驟更名,必有以也。」亟白尚書詰之,使者不敢諱。蓋日熞為叔明所逼而死,遂篡其位,中心懷懼,故托修貢以覘朝廷之意。上叱之曰:「島夷何狡獪如此!」却其貢,不受。
永樂年,一日且暮,寧夏報被虜圍。上急召閣下諸老,皆已出,惟編修楊子榮赴命,上不懌,示以奏曰:「爾後進,寧解此?今當以何處兵往救?」子榮徐曰:「不須救也。」上曰:「何也?」子榮曰:「臣嘗奉使至彼,其城堅,且人皆習戰,今其發已十餘日,虜必已退。但勅守臣固守,及鄰近諸城堡隄備可矣,不必遣兵,重為煩擾也。」上頗回顏,曰:「明日與諸老來議之。」夜半,虜圍解報至,詰旦,上召子榮,以報書示之,曰:「卿何料之審也。」喜見於色。問其名,曰:「楊子榮。」命去「子」字,單名榮,即命入閣,寵遇日隆。然入謀於內,未嘗以宣於外,外人亦不知趨之,故成永樂之治。文敏才實通敏,機務沓至,斷決如流。而善承人主意,徐引於正。二楊皆以諫東宮事繫獄累年,文敏雖嘗諫,上不罪也。說者謂其相業有姚崇之風焉。
永樂初,成祖一日出右順門,召內閣諸臣,獨楊榮一人在,出三司奏章示之。言吉安鄉民嘯聚者已悉復業,朝廷初有聞,即遣行人許子謨齎勅撫諭,子謨行將一月,又遣都督韓觀率兵繼之,如撫諭不下,即加兵。及是奏至,上曰:「非觀至不下,其降勅褒觀。」榮讀訖,奏曰:「計發奏之日,觀尚在中道,未足褒也。」從之。後詢之,果然,榮自是益見重。
虜酋阿魯台既納款,收女真、吐蕃諸部,聽其約束,請朝廷刻制詞於金錠,集諸部長磨酒飲之以盟。上以問翰林諸臣,黃淮對曰:「胡人狼子野心,使各自為心,則力易制,若併為一,則力大難制矣,此舉實為奸謀也。」上顧左右曰:「黃淮如立高岡,無遠不見,爾等如立平地,所見惟目前耳。」
高煦反,楊榮勸上親征,上有難色,問夏原吉,對曰:「臣昨見命將而色變,退語臣等而泣,在廷如此,臨事可知。宜卷甲而往,一鼓可平,所謂先聲有以奪人也。楊榮言是。」上意遂決。
王振謂三楊曰:「朝廷事賴三先生,然皆高齡倦瘁矣。」文貞曰:「老臣當盡瘁報國。」文敏曰:「不然,當薦幾個後生報主耳。」振喜,令具名,翼日即薦陳循、高穀、苗衷等。文貞讓文敏,文敏曰:「彼厭吾輩矣,一旦內中出片紙以某入閣,則吾輩束手而已。今數子皆是我輩人,當一心力。」文貞歎服。
大同猫兒庄,本北虜入貢正路,至是虜使有從他路入者,上因守臣之奏,許之。姚夔請筵宴賞賜一切殺禮,虜使有後言。夔令通事諭旨云:「故迤北使臣進貢,俱從正路入境,故朝廷有大筵宴相待。今爾從小路來,疑非迤北頭目比,只照他處使臣相待耳。」虜使不復有言。人以為得馭夷之體。
成化間,朝廷好寶玩,中貴有迎合上意者,言宣德間嘗遣王三保使西洋等番,所獲無算。上命一中貴至兵部,查西洋水程。時項公忠為尚書,劉公大夏為車駕郎中,項使一都吏檢舊案,劉先檢得之,匿他處,都吏檢之不得。項笞都吏,令復檢,凡三日夕,莫能得,劉竟祕不言。會科道連章諫,事遂寢。後項呼都吏,詰曰:「庫中案卷,安得失去?」劉在旁微笑曰:「三保下西洋時,所費錢糧數十萬,軍民死者亦以萬計,縱得珍寶,於國何益?此大臣所當切諫。舊案雖在,亦當毀之,以拔其根,尚足追究有無邪?」項悚然降位,向劉再揖而謝之,指其位曰:「公陰德不細,此位不久當屬公矣。」後劉果至兵部尚書。
天順初,奪門報功領重賞者甚重。吴溥謂兵部尚書陳汝言曰:「今日封侯伯皆是矣,獨一人未封。」汝言曰:「是誰?」溥曰:「當時非奉皇太后手詔,則曹、石二公焉敢提兵入禁?」蓋以迎復之功歸諸皇太后,請上尊號。明日汝言入奏,英宗皇帝即命擇日上聖烈慈壽皇太后尊號。語載錢文通譜略中。
天順初,石亨從子彪鎮大同,遣使獻捷。內閣詢其狀,其人盛陳戰伐,且稱斬首無算,皆梟於林木,不能悉致。岳正取地圖,指示曰:「某地至某地,四面皆沙漠,梟於何所?」其人驚伏。
丘仲深編修與修英廟實錄,或謂于少保之死,當著其不軌,丘曰:「乙巳之變,微于公,天下危矣。人挾私誣之,其可信乎!」或謂黃竑易儲之奏出尚書江淵,丘曰:「竑殺其兄,而以此覬免死。且廣西奏楮用土產,易辨也。」索其奏驗之,果土楮。
陝西守臣熊翀得玉璽來獻,乞頒示天下,以為傳國之寶復出也。傅瀚言:「以史傳諸書考之,形制篆刻皆不類,其為赝作無疑。即使非赝,人主受命在德不在璽。自前世以秦璽為寶,得之者君臣動色相慶。我太祖以聖德受命,製一代之璽,傳之聖子神孫,壽昌之福,萬世無極,何藉於彼哉!」上迺以其璽屬庫藏之。
平凉土達滿四反,官軍累失利,都御史項忠奉詔討之,時策其必成功。而朝議咸欲再遣將,彭時與商輅執不可,或動以危語,時不為動。未幾,獻俘至,議者始服。
胡儼嘗典湖廣鄉試,取楊溥居首,批其所刻文曰:「初學小子,當退避三舍,老夫亦讓一頭地。」又曰:「他日立玉阶方寸地,必能為董子之正言,而不效公孫弘之私曲。」後溥歷內閣少保,為時名臣,人服其識。
趙榮微時,館其舅翰林薩琦家,楊文敏公一見深器之,言孟仁貴於其舅,後果然。
楊士奇南還祭掃先塋,至南京,黃福臥病不出。士奇即往見之,福驚曰:「公輔幼主,一日不可離左右,何為遠出至此!」士奇服其言。
尹旻素負學識,善斷大事,尤精鑿彊記,每經銓注,雖稠人小吏,閱數年猶識其名。時料人壽夭成敗,歷歷多奇中。
尹公旻司銓日,閩士翁晏以貢就教職,公試之,不許曰:「子當科第發身。」後果舉進士,終廣東副使。又有三舉子選知縣,色不豫,公曰:「莫以知縣為小官,且去做看。」後三人皆不終其職,人稱公之識鑒。
劉公大夏善知人,自兩廣來,經某所,總帥毛倫謁公舟中,拜起,涕泣不已。公曰:「奸人之雄也。」竟公任擯弗用,後果附逆瑾。戍肅歸,至某所,遇都御史某,見其騶從服食之盛,公曰:「富貴之徒也,必不善其後。」卒如其言。
劉公大夏謫戍時,參戎某遣使饋公,勅使不受亡返。公曰:「第歸語,老惟一僕,日食不過數十錢。苟受汝金,而僕竊以逃,孤身沙漠,非陷之死地乎?」時同戍鍾尚書頗携囊篋,未幾僕果竊而去。人謂公如神。
楊公廷和才器恢廓,鄉先達司馬余肅敏夙重之。歸老之日,獨持大明律與別,曰:「介夫當相天下,為我熟此,以助他日謀斷。」
楊石齋當國日,一弟為京卿,二弟為方面,諸子姓布列中外甚众。子慎復舉進士第一人,賀者畢至,公顰蹙曰:「君知為傀儡者乎?方奏伎時,次第陳舉,至曲終,必盡出之場。此亦吾曲終時已,何賀為?」亡何,公以議禮不合去,慎謫戍滇南,而僉事恂以殺人抵大辟,家聲頓衰。
寧庶人者浮慕文先生徵明,貽書及金幣聘焉。使者及門,而先生辭病亟,臥不起,於金幣無所受,亦無所報。人或謂:「王今天下長者,朱邸虛其左而待,若不能效枚叔、長卿曳裾樂耶?」先生笑而不答。亡何,寧竟以反敗。
張居正少穎敏絕人,為諸生渺小,而是時尚書顧公璘撫楚,行郡,試其文,奇之。已,得召見,復大奇之,曰:「此兒國器也。」遺以金錢為膏油費。明年舉於鄉,謁謝,璘解所繫犀帶以贈,曰:「為若異時圍腰飾,然當且玉,不足久溷也。」
方正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時,其子為南京國學博士,考績在吏部,文選郎中欲留侍公,改北學,公不可,曰:「是亂法自我始也。」
澹然陳公,以南祭酒九載奏績之京。時中貴有柄國者,勢傾朝野,素慕公,欲收之門下。適工部侍郎周公忱巡撫南圻,在京進謁,中貴知其與公同年,微露其意。周公以為言,公曰:「敬宗忝為人師表,而求謁中貴,他日無以見諸生。」周公因諷中貴曰:「陳祭酒書法極高,姑以求書為名,先以禮幣,彼將謁謝矣。」中貴乃遣人致彩段羊酒,求書程子四箴,公為走筆書之,而却其禮,竟不往見。故為祭酒十八年不遷,士大夫益高其風節云。(郊外農談)
祭酒陳公久不遷,泰和王公直時為天官,從容語公曰:「老先生久居司成,將以司寇相轉何如?」陳起揖曰:「某托公為知己,豈有與天下英才終日講道論學,而顧以桎梏之徒見辱,何哉?」王公頓服,卒寢之。前輩風節巖巖有如此。(客座新聞)
太監金英奉使道南京,諸司皆餞之江上,薛公瑄獨不往。英言於朝曰:「南京好官,惟薛卿耳。」
王振之專政也,問三楊曰:「吾鄉亦有可為京堂官者乎?」三楊以薛瑄對,乃召為大理寺少卿。瑄初至京,居朝房,三楊先過之,不值,語其僕曰:「若主之擢,王太監力也,朝罷可詣謝。」明日朝退,又使人語之,終不往。振至閣下,問薛少卿安在,三楊為謝,且曰:「彼將來見也。」知李賢與瑄厚,令轉語之,賢往道三楊意,瑄曰:「原德亦為是言乎?拜爵公朝,謝恩私室,吾不為也。」久之,振知其意,亦不復問。一日,會議東閣,公卿見振皆先拜,先生獨立,振自是銜之。
薛文清初入閣,以疾辭,石亨素敬先生,來視疾,因謂先生曰:「如不留,我為先生啟上,請勅書,即家為塾,以訓子弟,且以資其養。」先生曰:「昔魯齋去元,世祖賜勅書以教人,魯齋懸於梁,終身不以示人,及卒,發而視之,乃勅書也。某若資其養,曷若不辭官之為愈也。」(行狀)
英廟復位,薛文清居內閣數月,朝議遣使求獅子於西域,諫不聽,又見石亨竊弄威權,歎曰:「君子見幾而作,豈俟終日乎?」引疾懇乞致仕,得允,即出城。行至直沽,遇風雨,舟不能行,餱糧俱乏,日中猶未舉火,吟詠不輟。子淳私慍曰:「人家好好做官,他便要退,受困誰怨!」先生聞之,恬不為意,曰:「我雖困,而道自亨也。」
正統丁卯,劉宣補父戍盧龍,徒步學京師。冬無纊,手足皸裂,忽凍死道上,有老嫗飲以羹,復生。夏嘗中暍,有遞夫以熱土覆臍,摘園瓜食之,乃復甦。己巳,北虜假貢獻圖窺伺,公上疏,言虜不可信,宜豫為備。後六師失利,公從武官守天津,密贊戎事,或誘之逃,或留妻以女,皆弗聽,事定乃返。
楊文貞欲識吏部郎李賢,示意南陽守陳正倫,因邀往見,賢不肯,曰:「無一面之雅而造門,是求知也。」
景帝即位,楊翥以郕府長史來朝。其還也,疏言劉鉉、呂原可大用。會易儲議起,禮部兩亞卿俱缺,議必得有才力者為之。上命欲用鉉,陳循乃擬鉉以進。江淵盛言鉉才薄不可用,乃易薩琦。鉉聞淵言,曰:「此深知我。」久之,鉉為祭酒。一日報欲易儲,諸司皆勸進,司業請祭酒列名,鉉曰:「我輩諫止則可,勸進則不可。」乃止。迨英廟復辟,閱諸疏,見勸進無祭酒名,問祭酒何人,徐有貞以鉉對。上曰:「吾欲一識之。」因召對文華殿,曰:「卿可遂傅東宮。」乃擢少詹事。後以完名終,卒謚文恭。
章文懿立朝,決大疑,臨大事,凜不可奪,自號戇夫。或勸公少貶以狥,曰:「在我者有義與命,在彼者我不知也。」故悅公者寡。(言行錄)
章文懿為庶吉士時,劉定之方教諸士,一日以小玉堂蔬圃詩令諸士賦之,公詩結語云:「賢哉公儀休,拔却園中葵。」遂以輕薄目之。後又試中秋賞月賦,公言:「天下之人,有罹悲、愁羈、患貧苦者,見月則不樂,惟高堂厚祿身享太平無事之日者,見月則樂也。」劉愈怒之。後試應制燈詩,遂不肯為。疏入,遂謫。其節概才識,當時以為第一也。(餘冬序錄)
南陽李先生當國,每以詩寄薛文清先生,始終不答。門人問之,曰:「昔溫公退居洛中,呂申公當國,屢以書問起居,溫公不答。某亦此意。」
朱恭靖公初舉狀元,略無喜色,歸里中,惟徒行,人甚器之。後為禮部侍郎,家載席一車,為公買宅費,都城宦者阻之,且云:「必得一刺,以別真偽。」公弗許,家人云:「必入乃得利。」公曰:「不得利,又何傷乎?」竟止於城外,平價售之。
召復羅一峰修撰,當道者語人曰:「某之復官,我之力也,乃無片言謝,可乎?」先生聞之,曰:「渠非私我也。」坐是,改南京,供職三月,以疾辭。章三上,始得歸。
楊守陳官五品十六年,所教中人己多貴幸,凡預教者,率因之以進,獨公泊然無所藉。有欲出力援之,則謝曰:「我(未)女婦也,抱節三十年,乃垂老而改志邪?」薦紳往往傳誦其言。
王文恪與壽寧侯有連,絕不與通,歲時問遺,輒斥去。或以為過,公曰:「昔萬循吉攀附昭德,吾嘗恥之,乃今自附壽寧耶?」
劉忠宣居官接物,雖稱從容和易,至屬官之不才者,一裁以法,未嘗姑容苟免。尤不喜屬吏承奉,有曲意承奉者,未嘗喜,不見者,未嘗怒也。
謝文正初入翰林,為御史某驟陞都憲,臺中循例請公文為賀,公曰:「此人素不為公議所與,惡可以諛言悅之。」竟不與作。
王華才識宏達,操持堅定。方賊瑾用事,士大夫爭走其門,華獨不往。華子守仁論瑾,瑾怒,逐守仁。顧素敬慕華,不輒遷怒,間以語人,欲諷使就見,華不往。及轉南京,瑾又使人言華不久當召用,冀得往謝,華竟不往。其平生大節如此。
優人臧賢被寵,能軒輊士夫,士夫或與善,賢因是請改牙牌,製如群僚印文改方者,傅珪不可,召老優更事者詰曰:「爾優,敢亂法,爾寵可常保否?即遺爾辱,禍靡極矣。」優乃戢,俱與新之。
陸文裕公為山西提學時,晉王有一樂工,甚愛幸之。其子學讀書,前任副使考送入學,文裕到任,即行文黜之。晉王再四與言,文裕云:「寧可學校少一人,不可以一人污學校。」堅意不從,乃已。
正德戊辰會試,崔銑為同考,宰執欲私其子,以托銑,銑不可,竟出他手。時閹瑾竊政,囚戍元老,奴僕端揆,銑與修撰何瑭,見瑾長揖而已。瑾怒,謂其黨吏部尚書張綵曰:「翰林白面書生,輕薄如崔銑尤甚。」欲重罪之,綵不可,瑭謂曰:「吾兩人不可易節。」對曰:「銑安義命久矣。」是歲實錄成,瑾偽傳上旨,史臣未練政體,各陞俸一級,調部屬州縣,銑改南京吏部驗封司主事。部儲歲縱糧長賂請權貴,固執不可,尚書謂曰:「爾謫僊也,何苦為此?」對曰:「何勤非忠,孰忠非分?」竟革姦。庚午瑾誅,召還史館。辛未會試再為同考時,輔臣治文義,銑上書勸以及時悟,上救民、薦賢、理財、強兵,毋事瑣末,懇懇千餘言。(南雍志)
邵康僖魁禮闈,逆瑾虐燄方熾,同年多請往謁,公毅然卻之曰:「可使天下後世謂進士謁中要自銳始耶?」卒不往。及呂仲木為狀元,亦不往,輿論並高之。(家傳)
屠應埈典試江右,閣臣有屬其三子者,屠曰:「國家百七十餘年,惟貢士之法秉公不廢耳。苟狥私請,安用試為!」遂行。至則夢人有以酖進者,辭不受,覆地,地墳,覺曰:「寧墳毋亂。」卒無所私。
馬公汝驥調澤州知州。澤故多王府,王率聽用群小,暴侵民利,澤人苦之,而未能禁也。乃因事稍懲其左右不法數人,為條告誡,暴止。又王以書來請私好,答使者去,己即投書櫝中,封之。所請或於法得釋,又使將謝,乃引使者至櫝前啟,取書還之,實未發。為報曰:「法誠如是,吾安敢低昂狥情乎!」後書不更至矣。
衡山待詔素不到河下拜客,嚴介溪語顧東橋曰:「不拜他人猶可,余過蘇,亦不答拜。」東橋答曰:「此所以為衡山也。若不拜他人,只拜介溪,成得文衡山乎?」
衡山有病起遣懷二律,蓋不就寧藩之徵而作也,詞婉而峻,足以拒之於千里之外。詩云:「潦倒儒官二十年,業緣仍在利名間。敢言冀北無良馬,深愧淮南賦小山。病起秋風吹白髮,雨中黃葉暗松關。不嫌窮巷頻回轍,消受爐香一味間。」「經時臥病斷經過,自撥閒愁對酒歌。意外紛紜知命在,古來賢達患名多。千金逸驥空求骨,萬里冥鴻肯受羅。心事悠悠那復識,白頭辛苦服儒科。」後寧藩敗,凡應辟者崎嶇萬狀,公獨宴然,始知公不可及也。(讀書筆記)
萬公士和介然絕不為詭隨,故嘗忤分宜去臬,已又忤新鄭去卿貳,已又忤江陵去卿。即華亭,稱與公最契者,華亭請老,諸大臣各疏留,公獨否。若公者,所謂貞而孤,非耶?
廉介
宋潛溪臨財廉,嘗大書於門曰:「寧可忍餓而死,不可苟利而生。」君子以為名言。權要非其人,雖置金滿橐,一字不肯,縱與之,亦不受餽。日本使奉勅請文,以百金為獻,先生却不受。上以問先生,先生對曰:「天朝侍從之臣而受小夷金,非所以崇國體也。」(行狀)
張洪,洪武間以明經薦,授靖江王府教授。永樂元年擢行人,奉使日本,卻其餽金,二年,復使遼東,修茶政於蕃界,亦不受餽。時緬甸宣慰那羅塔殺孟養宣慰刁木旦,併其地,命洪齎詔責還所侵地,立孟養後。塔不服,凡六往,始聽命。塔欲毒之,服其誠信,乃已。
廖欽經河內,休於途,民見之,曰:「是我昔日父也。」公紿曰:「我商人,非爾父。」於是聚老少爭識公,乃羅拜於前,公不能隱,競持酒肴相慰藉。明日,各持縑以遺公,須臾,裒數百匹。公辭不受,民曰:「父有德於我,欲報無所,今父幸涉我境,持此以報父,願卒受之。」公曰:「我何德於汝?縱汝德我,何不愛我以德乎?苟以所贐為可受,則昔之所為,不過沽名以覬今日之利,我豈受哉!」民益懇請受。公揣知其意牢不可却,一夕不告而去。其所行類如此。
吴溥在翰林及國學二十餘年,操守如一日,未嘗一涉足權貴人之門,權貴人亦莫之知也。或念溥久次不遷,勸其少貶者,答曰:「遇不遇,命也,吾知安命而已,安能枉己哉!」天下之為士者皆高之。家素貧,而篤於義,故人有遺孤、貧無依者,輒賑給不吝。及卒,無以為斂云。子與弼,以道學聞於時,亦古朴有父風。天順中,以隱士徵,授左春坊諭德,不拜。學者稱為康齋先生。(南雍志)
張以寧清潔自守,所居蕭然,未嘗營財產,其奉使也,襆被而往。臨終時有詩云:「覆身惟有黔婁被,垂橐都無陸賈金。」有詩文數十卷,號翠屏集。
黎文僖淳性耿介,門生尹華亭以雲布寄淳,不受,責之曰:「古之為令,拔葵藝麻,今之為令,織布添花,吾不用妖服也。」
高穀官至台鼎,家業蕭然,敝廬瘠田,僅足衣食,身沒未幾,子孫貧窶。方毅廉潔,卓然有古大臣之風。
上即位,當頒詔外國,江西劉璟以侍講使交南,時交人吞占城,侵緬甸,或難其行。劉毅然上道,携二僕由南寧直抵其境。交人駴曰:「昔之人皆航海來,颺檣蔽洋,貿重易奇。今豈自天下耶,何其簡速也!」奉迎館候,視昔倍恭,陪臣拜跪,劉據大明集禮之文受之,不與交一語。至之日頒詔,明日宴畢即行。王大驚曰:「一國生靈,命緣天使。」致饋遺豐腆倍昔,金珠犀象珍玩甚多,劉一不顧。復令陪臣要於路,期必致之。劉復書,示以初入關詩:「咫尺天威誓肅將,寸心端不愧蒼蒼。歸裝若有關南物,一任關神降百殃。」交人益敬悚,遣陪臣入謝表,有「朝臣清白」之語云。
端木孝文,溧水人,尚書以善子,與弟孝思皆以儒士起家,孝文為翰林待詔,孝思為翰林侍書,先後使朝鮮,以清節為遠人所服,立雙清館。(應天府志)
尚書童公軒性寡合,不妄取予,居南京時,家人衣食或不給,惟三原王公餽以米及白金,或不受。毘陵王尚書知其介,不敢致餽,值有持禮幣求文者,因謂曰:「童公之文勝余,令人導汝往求之。」至則童公問其人曰:「汝自來乎?抑有使之者乎?」其人以實對,遂却而不納。其介如此。(濯纓亭筆記)
成化丁酉,王端毅公恕來巡撫雲南,不挈僮僕,惟行灶一,竹食籮一,服無紗羅,日給惟猪肉一斤,乳豆二塊,菜一束,醬醋水皆取主家結狀,更無所供。其告示云「欲携家僮隨行,恐致子民嗟怨,是以不恤衰老,單身自來。意在潔己奉公,豈肯縱人壞事」云云。人皆錄辭而焚香禮之。
王恕以中丞撫兩浙,致政,朝廷命馳驛還鄉。公每至驛旁,先命夫人與家众投宿民居,然後單騎赴驛,官吏固請同寓,公辭之。一切餽遺不受。
三原王公為吏書,署於門曰:「宋人有言,受任於朝者,以饋及門為恥,受任於外者,以苞苴入都為羞。今動曰贄儀,而不羞於入,我寧不自恥哉!」一時帖然。使非真誠積久而孚,亦自不敢書之,適足以增多口矣。
何淡所撰李充嗣墓志銘,贊曰:「嗟乎,貪夫狥財,烈士狥名,余嘗悼夫世之狥財者之众,而狥名者何少也?前數十載,吾廣士大夫多以富為諱,爭自灑濯,以免公議。及余接世務以來,聞人仕,众必問曰:『好衙門否?』聞人退,众必問曰『有收拾否?』且耀金珠廣田宅以驕里閭者,世不以為過也。夫勢大則用奢,父驕則子汰,卒之顛覆,而後知財為禍梯,亦已晚矣。充嗣之名,乃今知之,為其廉也。居官廉,故蒞事公,蒞事公,故民愛敬,民愛敬,故功業昭,功業昭,故修名立,修名立,然後仁。孔子曰:『君子去仁,惡乎成名!』信哉。」
東山劉公為廣東方伯時,廣中官庫有一項羡餘錢,自來不上庫簿,舊任者皆公然取去,以充囊篋,相襲以為固然。公初至,發庫藏,適前任有遺下未盡將去者,庫吏以故事白,云不當附庫簿。公沉吟久之,乃大聲呼曰:「劉大夏平日讀書做好人,如何遇此一事,沉吟許多時,誠有愧古人,非大丈夫也。」乃命吏悉附簿,作正支銷,毫無所取云。(南嶽集)
正德初,兵書劉公大夏既謝政,逆瑾窘,摘以事遣官校逮繫,檢其橐,惟俸給三十餘金,公以與之,官校感涕不納。
張尚書邦奇,李公東陽門人也。一日侍坐,有興化守者亦公門下士,以覲事至京,緘兩帕四扇,令從吏饋公。公曰:「扇以染翰,固可,但多帕奈何?」吏頓首於庭。乃啟緘取扇,而歸其帕云。公致政後,邃菴楊閣老載酒肴過懷麓堂為壽,觴以金。公訝曰:「公近亦有此器耶?」邃庵有慚色,自是不敢用以觴云。耿子曰:「公仕宦五十餘年,柄國且十有八年矣。」鄭端簡謂,公卒之日,不能治喪,門人故吏,醵金錢賻之,乃克葬。又謂,嘗過其門,蕭然四壁,不足當分宜輩一宴會之費云。彼時權璫狂猘,公卿鮮不受其螫者,而卒不敢有加於公。公豈有權術牢籠之哉!毋亦貞操潔履,有以服其心耳。
梁儲冊封安南國王充正使,禮成,亟返,饋遺無所顧。持大體,不與陪臣倡和。
景公暘,居官清約過甚,不異布衣時。每升監,乘一牝羸蹀蹀行,旁觀者若不能堪,暘自若。典簿餽公廩,私益以斛,公知之,歸其益,切讓之曰:「吾雖貧,何相賊也?」懼謝而去。
羅念菴曰:「世以多欲病楊文襄,某獨知其廉介。」或曰:「何?」曰:「有故人餽寶珠一斗。受之,客既退,分勞左右,投之地,頃刻立盡。一生有以貧歸者,發囊助給,率數十金為常。夫為天下用財而不以私蓄,即比於一介不取可也。非廉介乎?」(念菴集)
文徵明家居,郡國守相連車騎,富商賈人珍寶填溢於里門外,不能博先生一赫虎。而先生所最慎者藩邸,其所絕不肯還往者中貴人,曰:「此國家法也。」前是,周王以古鼎古鏡、徽王以金寶他珍貨值數百鎰贄,使者曰:「王無所求於先生,慕先生耳,盍為一啟封?」先生遜謝曰:「王賜也,啟之而後辭,不恭。」竟弗啟。四夷貢道吴門者,望先生里而拜,以不得見先生為恨。
每勳戚大臣病故,上遣諭祭,喪家輒厚幣為謝,習以為常。劉公春曰:「以尚書而受其贈遺,豈惟輕己,如國體何!」故事,功臣襲爵表謝文皆禮部堂上分撰,謝以銀幣,悉却之。其謹峻有守如此。
國琛錄云:石公,澹約性成,躬躬自戢,位躋台鼎,供具如寒素士。正德末造,侈局肇開,公不逐世好,亦不迥立異幟。嘉靖初入閣,嚴誡閽從,不濫交與,謁者以帕為儀見,則還贄。致政歸,行李奩配,不滿一輿。
念菴羅公以修撰歸,道經蕪湖,病亟,抽分項東甌為調醫藥。有揚賈犯重辟,願獻千金求解,時公之舅為言於項,公聞,呼項曰:「君子愛人以德,使我為清白鬼。」項吐其實,公責項曰:「我即死,君寧無俸可賻乎!」事乃寢。病間,舅申理前語,公驚曰:「是大賈不活矣,項君必以我故而不脫之獄。」乃貽書謝項,因潛為解之。賈得生,不知為公力也。
萬公士和與直指交無加禮,直指以為倨,銜之,欲巧詆以法。抵粤,悉取諸錢穀籍,稽公出納,無所得。則榜掠筦榷吏,屬誣引公,吏忍死不服曰:「有之,萬公不應飲粤地一勺水耳。」直指愈益怒,捃摭益亟。香山黃公佐家居養高,不可致,忽出謁直指,直指心喜己獨能致黃公也,自起迎黃公,黃公入揖曰:「老夫跡不至公府久矣,今為萬公來,公即欲涅之,其人非可緇者。」直指心怍,不敢出一語,事乃寢。公之饒時,唐先生贈以雙磁罌,曰:「夫饒非乏磁,而吾以磁贈,知君不取磁於饒也。」公服其言。
義概
解縉性孝友,重義輕利,篤於故舊,喜引拔士類,文翰皆精絕。嘗語人曰:「寧為有瑕玉,不作無瑕石。」
胡儼嘗督漕至三山,中流有覆舟,命僕夫急援之。道見餓死者,命掖就民舍,給以藥食。是夜風雨大作,所全活者數百人。
檢討陳繼為一婦人志墓,已刻石矣,有客詆此婦不孝,繼即率童子碎其石,曰:「吾豈妄譽不孝婦耶!」
司成李時勉以言忤權姦,困首木者三日,炎暑,殆欲不勝。太學生石大用蹙然號於众曰:「師猶父也,父師遘難,弟子乃晏然坐,可乎!」众莫應。大用退,杜門草疏,願以身代,時勉亟止之,弗聽。挾所奏詣銀臺投進,銀臺以禍懼之,對曰:「生以義,死亦以義,何懼之有!」疏聞,上并釋之。
劉忠愍球從弟玭為莆田知縣,奉夏布一疋,即日封還,貽書戒之曰:「當力行清白,以光前人,此非所望於賢弟者。」議論慷慨,卒以直言取禍,天下冤之。
許彬,景泰中議遣大臣迎駕朔漠,公毅然請行,曰:「主辱臣死,分也,敢靳一死。」卒能以大義折虜,奉駕以還。然濱於不測者屢矣,以是受知英廟特深。
成化中,司禮黃賜母死,省、寺、監、院無弗弔祭,翰林獨未之詣也。一日,徐侍講瓊言於众曰:「時且如此,獨得不往乎?」众或應或否。陳愧齋音奮然怒曰:「堂堂翰林,相率而拜中人之門,天下其謂何?斯文其謂何?」詞氣憤激,聞者戄然,事遂已。汪直之在西廠也,氣焰烜赫,出沒如鬼神。一日,有校士突入兵部郎楊士偉家,拷掠及其妻屬,众駭,莫敢闖焉。先生其鄰也,登墉呵之曰:「爾何敢不畏國法?」其人曰:「爾何人,敢爾?不畏西廠!」先生曰:「爾欲知我乎?我翰林侍講陳音也。」聞者為之縮頸。(經濟錄)
吴文定公有同年賀解元恩,在京遘疾,遷至其邸,晨夕視之,賀死,為服一月喪。鄉人教官某死於京,貧甚,其子假貨於人。公聞之惻然,亟命還所貸,自出金為賻,众皆樂助,竟得以喪歸。
劉公大夏嘗過厓山,弔大忠祠,念宋慈元后陵寢無主,輒泫然曰:「后與陸、張二臣同死國,今大忠有祠,而慈元不祀,於義弗稱。」謀於白沙陳公甫,為之立廟,人感其義,不日而就。
劉忠宣忤逆瑾,矯旨逮詔獄。同繫者請行賄以求生,大夏曰:「如此而死,禍止一身,稱貸免死,則累及子孫,且喪此一生矣。」法司附瑾意,引例戍肅州。公至河西買葬地,不挈子姪侍行,或以問公,公曰:「吾仕宦日不能為子孫乞恩澤,今發配老死,顧令子孫補伍,豈人情乎?」(後壽藏記)
戊辰春,戴大賓以妙齡賜進士第三人及第,劉瑾欲招致為婿,戴執義不從,登科錄竟刊妻姓氏,瑾不悅,遂絕婚。戴乞養病歸,未幾卒。
霍韜己丑主考會試,簾內外弊铲革殆盡,文體為之一變。楊少師博、葛尚書守禮、程尚書文德、唐都憲順之、羅修撰洪先、楊編修名、楊御史爵并表表,皆公所錄士也。公諄諭諸士,不可以門生座主結私恩而忘大義。超俗之見,時所僅聞。
張羅峰當國,甚器重何瑭,舉翊聖治,期大用之。始入京,元正相晤,輒面數張十三愆,众為愕然。(柏齋集)
器量
永樂中,漢庶人謀奪嫡,離間宮臣,石首楊文定公時為司經局洗馬兼編修,下錦衣獄垂十年,家人供食數絕。又上命莫測,與死為鄰,公勵志讀書不輟。同難者笑之曰:「勢已如此,讀書何為?」曰:「朝聞道,夕死可也。」其不以患難介意如此。
解大紳素無崖岸,求文與書者日輻輳,率與之,無厭倦意。或言有不當與者,公笑曰:「雨露豈擇地而施哉?且人孰不可與進者?」
金忠於人有片善必稱之,雖有素與公異者,其人有他善,未嘗不稱也。里人有數窘辱公,公為尚書時,其人以吏來京師,懼不為容,公薦用之。或曰:「彼不於公有感乎?」曰:「顧其才可用,奈何以私故掩人之長?」
金問坐繫獄十年,非義相餽,皆不受。時黃淮、楊溥同坐繫,三人相得甚歡。省躬念咎之暇,各持一經講論,曰:「此處憂患之道也。」
馬紹榮與永嘉姜立綱同僚久,并以能書名。姜善子昂,榮善宋克,為一時宗。其陞少卿也,立綱以出身布衣,不得齊榮官,諸老憐其年深,曰:「不抑馬君,無以為姜君地,奈何?」先生聞之,往告曰:「願損一級,與立綱齊。」故馬得太常。姜得太僕,拜曰:「吾固不能窺君際也。」
助教李洪,南昌人。嘗言古廉先生因除庭樹被罰,是日,先生方坐堂閱試卷,而錦衣官校猝至前,即掩卷起身,免冠解帶,受縲絏。合監師生來觀者,皆驚愕失色。先生神色自若,徐呼諸生近來與語,曰:「某人某處講是,某處非,某人今次稍勝前,某人比前不及。」因顧諸先生曰:「還校定高下出榜。」語畢乃行。已而枷置監前,監生三千餘人上疏救解。有石大用者,又獨具本願代枷,事乃釋。
薛文清為廷尉,欲出一冤婦,王振嗾言官劾公故出入人罪,論死,公怡然曰:「辯冤獲咎,死何愧焉!」臨刑神色自若。會振一老僕哭於厨下,振問何以,僕曰:「聞今日薛夫子將刑,故泣。」振為之動,赦歸田里。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御史有求詩者,公峻拒不為作。所介者寔公故人,言公於他人多有所作,何獨靳是。乃應之曰:「老負此累,公等行當自知耳。」然公嘗以詩寄錢塘戴文進索畫,且自序昔與文進交時嘗戲作一聯,至是十年而始成之。臨川聶大年題其上曰:「公愛文進之畫,十年而不忘也。使公以十年不忘之心,[一]待天下之賢,則天下豈復有遺才哉!」語亦稍聞於公,公置之不省。後大年舉為史官,困於譏讒,臥病逆旅,自度不可起,乃使所親投詩於公,有云:「鏡中白髮難饒我,湖上青山欲待誰?千里故人分橐少,百年公論蓋棺遲。」公得詩泣下,曰:「大年欲吾銘其墓耳。」明日而大年卒,公為墓志,有曰:「吾以大年之才必能自振,故久不擬薦,而乃止一校官耶!」大年所題之言,固為正論,使隘者聞之,將必以為議己,其孰不加擠也?而公不以為意,至泣而銘其墓,真所謂休休有容者矣。
(校記[一]上句「十年而不忘也」,「不忘」,初印本作「不心」,非。此句「十年不忘」,初印本作「不忠」。作「不忘」為是。)
羅一峰家居,偶留客飯,不知絕糧也。夫人乞鄰,得濕粟數升,旋炒旋脫,日已西矣。一峰曠然不以為意。
楊守陳以洗馬乞假覲省,行次一驛,其丞不知其為何官,與公坐而抗禮,卒然問曰:「公職洗馬,日洗幾馬?」公漫應曰:「勤則多洗,懶則少洗,無定數也。」俄而報一御史且至,丞乃促令讓上舍處之。公曰:「待其至而讓未晚也。」比御史至,則公門人也,跽而起居。丞乃睨御史不見,蒲伏阶下,百狀乞憐,公卒亦不較。
徐溥在翰林,不以文學名,及入內閣,承劉吉恣威福報私怨之後,一以安靖,調和中外。行政不必出於己,惟其是,用人不必出於己,惟其賢。時稱休休有大臣之度。
王公恕以中丞填滇,先此,鎮守中官多不法,乃百方冀悅公,公不為動。察其政不便人者,悉革之,并剪其羽翼,中人銜之。公每出行部,導從者十數人而止。一日公出,中人令刺客雜其中,將乘罅賊之,公於馬上遽問曰:「今從者何多一人?」因檢之,得其懷刃,客吐實,因具爰書,杖遣之,而不加罪。中人聞之,欲自殺,公偕三司謂之曰:「我所行之事,不過為民除害耳,所罪之人,不過為公清惡耳,公何與?毋用過自疑也。」中人知無害己意,乃惶恐謝罪,不敢別行非義,而百姓安堵矣。
三原王公為都御史時巡撫南畿,嘗一日至吴市,市井無賴乘醉面骂公於道。公見之,略無怒色,但從容言曰:「此人醉矣。」命吏卒遣之。
陳白沙素不與物競,邻人有侵其居地者,揚言曰:「陳氏子,我必辱之於途。」及見,不覺自失。先生曰:「尺寸地,吾當為若讓。」其人惭而去。
劉東山公當發戍,毡帽布袍,徒步過大明門,匍匐頓首乃行,策一蹇驢赴戍所。時以兵部尚書謫發,莫不加禮,欲不至戍。公曰:「大夏有罪,不加之誅,今復不服役邪?」被甲持銳,與諸卒無異,莫不歎服。
弘治十一年,監生江瑢奏言:「劉健、李東陽杜絕言路,掩蔽聰明,妒賢嫉能,排抑勝己,急宜斥退。」健、東陽疏言:「近日兩京科道,指陳時弊,并劾奔競交結、乞恩傳奉等官,雖未盡當,類多可採,而乃漫無可否,概不施行。自祖宗朝至今,未有此事。皆臣等因循將順,苟避嫌疑,不能力贊乾剛,俯從輿論,別白忠邪,明正賞罰,以致人心惶惑,物議沸騰,草野之下,其言乃至於此!乞罷。」上不許,下瑢詔獄。健等又上疏力救,瑢得釋。(今言)
謝公遷既歸,瑾意叵測,人皆危之,曰:「天祐皇明,我當無他,不見劉元城之事乎?」處之裕如。日與客圍碁賦詩以自娛,若不知有憂患者。
世廟御極,言官聯疏劾梁公儲假宸濠卫兵故縱反者,請置詔獄正其罪。公不辯,惟曰:「余只致仕去已矣,勿論宸濠卫兵事由也。」劾者猶不已。久之,知與宸濠卫兵非公也,實石齋楊公當制,正德九年三月十五日也。舊例,凡閣下當制,擬旨人親署銜,著筆跡,故不得誣而移之他。
楊石齋久入閣,漫無建白,人易之。武皇南巡,倖臣竊柄,天下洶洶。有狂生上書數其過,公延禮生,泣下曰:「久當不負良意。」已而武宗崩於豹房,禁從兵悉屬江彬,安危俄頃,公密計擒之,始服公之才量。(國琛集)
嘉靖己丑,邃庵楊公為首相,上倚注甚切。時議禮諸公,受知於上,相繼登樞要。尚書霍文敏公韜時為詹事,忌公尤切,特疏劾公,上大怒,削秩賜罷。文敏猶欲根蔓公門下士,一網打盡。有太學生孫育,公之鄉人也,受恩最久,百凡家蠱,公保護如子弟。公在相位,援育入文華殿供事,以書寫勞,例得京職。時亦以公黨與,恐遭斥逐,乃錄公居官事數十條,呈於文敏,以求自解。不意數月後以暴疾卒於京,其子奉柩還,公猶易服吊其喪。其子跪泣曰:「人子固不敢言親過,但悖德者不祥,吾父負公而死,天也,願公無弔。」公笑曰:「爾父豈負我者?我為人所陷,波及汝父,汝父欲保全身家,萬不得已,姑借我以免禍耳。吾獨不能諒之,是我又負汝父矣。」人皆服公雅量。
張孚敬復用,李時居次,改兼吏部尚書,事孚敬甚謹,亦不敢有所牴牾。而孚敬意更不能容,如議孔廟及言官馮恩獄,密疏譖時出異語以徼結物情,上亦不為動。彗星見,條陳三事,曰務安靜、曰惜人才、曰慎刑罰,且請宥大禮大獄諸臣。報聞。上與少師孚敬務以刻核嚴切為急,而時數用寬大調劑之,所救解不少。始時在禮部,上賜銀記一,其文曰「忠敏安慎」,至是寘之閣中而失之,疏請罪,上弗問,特為補鑄以賜。久之,加少保。冊皇后,為大禮副使。上在位久,益明習政務,嘗召時與尚書夏言,從容品騭諸大臣材器,皆精當,時歎服,以為非所及。
長厚
金忠以尚書兼詹事,有謗廷臣及宮寮者,上密令忠察之,每白其誣。上或不喜,即又頓首言:「臣保無他,即如人言,臣甘連坐。」以故全護者众。每導人寬愛,無為苛刻,公事輒推同官,使展其能,有闕誤,引為己過,俸賜有餘,周賑鄉族。仁皇初,贈少師,謚忠襄。以其子達為翰林檢討。
朱文恪善自遼陽放歸,買地一區,為終老計。方往經營,聞老翁哭聲甚哀,詢之,乃知翁子鬻此以償公帑,翁以無依故悲。公聞惻然,以券還翁,而不索其值。[一](談纂
校記[一]此條已見卷一行誼類第二條,此處複出。)
彭文憲公薦人材,未嘗私以語人。言官以言語微過被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賴以全者甚众。
王公翱於權豪勢要有所囑,毅然拒之,辭色俱厲。及處之,不甚拂其情,故人雖畏公,而心不為怨,累遭變,無他虞。公於恩仇,一不介意。嘗曰:「吏部豈報恩仇之地耶!」
有以同年友事誣王華者,人勸其一白,答曰:「某,吾同年友,若白之,是我訐其友矣,是焉能浼我哉!」竟不辯。後新建復官京師,聞士大夫之論,甚為不平,欲具疏奏辯,華馳書責止之,曰:「汝以是為吾恥乎?吾本無可恥,今乃無故而攻發其友,是反為吾一大恥矣。人謂汝智於吾,吾不信也。」於是遂止,不復辯。
呂仲木,關西人。夏貴溪怙寵負才,傲倪一世,獨心敬仲木。夏方與霍文敏交惡,文敏之為南宗伯也,仲木為貳,文敏時時詬貴溪,仲木乘間諷曰:「大臣有過,規之可也,背噂非禮。」文敏疑其黨夏,心銜之。未幾,仲木以考滿之都,謁貴溪,時貴溪柄國矣,得仲木,甚驩,亟欲援之為助。已,乃對仲木數短文敏,至謂不可一日近。仲木毅然曰:「霍君天下才也,公奈何以寸朽棄棟梁耶?」貴溪又以仲木附文敏而異己,歷歲不遷,仲木乃致政歸。(耿先生集)
徐文貞歸里,遍召親故,一人取席間金杯藏之帽,公適見之。席將罷,主者檢器,亡其一,亟索之。公曰:「杯在,勿覓也。」此人酒酣潦倒,杯帽俱墮,公亟轉背,命人仍置其帽中。只此一端,想見前輩之厚。
太宰漁石唐公致政家居時,出入惟徒步。陳大參良模說之曰:「翁官居八座,年踰七旬,天下大老也。孔子曰:『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翁學孔子者,而顧欲過之耶?」公曰:「固然。第吾楓山先師致政歸,祗是步行,未嘗乘轎,乃姪朴菴公(名拯,侍郎。)及竹澗潘公,(希曾,侍郎。)俱守此禮,吾安敢違耶?」
退讓
國初,丙申三月克金陵,七月置江南行中書省,以陶安為左司員外郎,陞郎中,日贊機務。既而得劉基、宋濂、章溢、葉琛四人,上問安四人者何如,安對曰:「臣謀略不如劉基,學問不及宋濂,治民之才不及章溢、葉琛。」上多其善讓。
金文靖幼孜,簡易沉默,溫裕有容,且不伐善,不矜名,名其燕室曰退菴。古所謂金玉君子者,乃其人也。七人之中,保全始終堅立名節如公者,盖不多見。
洪熙元年正月,命楊士奇兼禮部尚書,尋改兼兵部尚書。士奇辭曰:「臣為少傅、大學士,已踰涯分,尚書一職,更不敢當。」上厲色曰:「黃淮、金幼孜皆三職,卿獨二職,人將謂何?卿勿辭。」士奇請辭俸,上曰:「卿於朕勞勤二十年,故周以此祿,何用辭?」士奇曰:「尚書月俸六十石,可養壯士六十人。臣受二俸已過分,安敢復加?」蹇義言:「宜聽辭學士俸。」士奇言:「辭祿當辭厚,何取虛名?」上曰:「朕成卿志。」乃聽辭。
修撰梁潛,文名擅一時,於詞林最鮮許可,獨謂宋琮詩文經義雄峻不群,每稱揚之。乙未會試,以琮充同考試官校閱,所得皆名士,或欲薦琮入翰林,琮辭曰:「炫詞藻以躐華要,此賈禍之端也。」竟不肯以名上。時同鄉楊士奇輩方以侍從用事,莫不重其恬退。
英廟復位,素知薛瑄學行,遷禮部右待郎兼翰林院學士,召入內閣知制誥。一日,上御便殿,召瑄入,語移時,諄諄啟沃,皆有關於聖學君德者。尋命主考會試,事竣,轉左侍郎。居數月,瑄見石亨等竊弄威權,歎曰:「君子見幾而作,豈俟終日乎?」遂引疾懇乞致仕。
耿裕再入吏部,上疏曰:「臣明敏不如尹旻,公直不如王恕。」人以是多之。
王公翱為吏部尚書,忠清為英皇所任信,仲孫以廕入監,將應秋試,以有司印卷白公,曰:「汝才可登第,吾忍蔽之哉!如汝誤中選,則妨一寒士矣。且汝有階得仕,何必強所不能,以冀非分邪!」裂其卷,火之。
楓山章先生懋擢福建按察僉事,以考績赴部,堅乞致仕,冢宰尹公旻慰留之,辭益力。尹詰之曰:「不罷軟,不貪酷,不老疾,如何可退?」先生對云:「古人正色立朝,某之罷軟多矣;古人一介不取,視民如傷,某之貪酷多矣。年雖未艾,鬚髮早白,亦可謂老疾矣。請舉一事退之足矣。」尹憮然驚歎,知其意決,特為上請,從之。時先生僅四十一。
吴文定掌詹事府事,久之,程學士敏政以策免起復。故事,起復官前所歷俸不入考,公曰:「少詹學士,職與我同,彼則先官。」即日上疏,請以印讓,有旨命公仍掌之。士論益多公。(徐源撰行狀)
弘治乙丑,大學士謝公木齋乞致仕,薦吴文定公寬、王文恪公鏊以代己,言極懇至。一時恬讓之風感動中外。
兵部右侍郎缺,中官有欲薦郎中劉公大夏者,遣人言於尚書,冀一往見,大夏巽辭謝之,卒不往。時又議以太僕卿處之,大夏私語所知曰:「郎中轉京堂,固人所欲,但吾窮居時,見府縣政事不得其平,輒曰使我做時,某事當如何行,某事當如何罷。今幸登朝,不得一親民官,非素志也。況郎中一出,非知府即參議,官階崇重,何為不可?但恐人負官耳。」吏部乃陞大夏福建參政,後遷布政使,累官至大司馬。嘗言曰:「我能至今日,參政布政之力也。」
朱恭靖公歸吴,趨里中,市貨溢衢,紛華滿耳。入公之堂,蕭然如村落中,見野翁環堵,出與賓客遊,魚魚雅雅。里中後生思畏名檢,欲一有為,曰:「恐玉峰先生知也。」田廬閨闥猥事,一不置念。老隱陽山幾三十載,未嘗一日去書不觀。當道疏公當起者前後幾三十人。為人淡然自守,廉不徼名,學惟務實,思以友三代之英於百載之上。臨終,戒其子孫不得請恩於朝。萬一臺章以聞,主上憐之,賜諡易名,願無以文為諡,脫犯吾父諱,亡魂何安?小子切記之。」終於正寢,遠近慕惜之。朝廷恤典,不煩陳乞,於是贈官太子太保,諡恭靖,從公志云。
楊士雲,正德間為翰林庶吉士,授給事中。以外艱歸里,養母不出。嘉靖間舉遺逸,有司強之起,至京師,遷左給事中,推為宮僚,以病辭不就。人問其故,曰:「吾豈能俯仰人以求進乎?」乞歸,里居二十餘年,甘貧自樂,不入郡城。鄉人不知婚喪禮節,教以易奢為儉,所居環堵蕭然。
尚書毛澄極淳實,陸完被逮,會推冢宰,僉舉毛,堅執不允署,至欲趨出,遂舉王晉溪。國朝以來,不愛作天官卿者,毛一人而已。
慎密
宋景濂性慎密,禁中問對語,絕不以告人。應制之作,亦削其藁。署「溫樹」二字於居室之壁,有問及內事者,指以示之。
宋景濂在上前所陳說,不為文飾隱蔽,雖家事,苟有問,亦一一道之。嘗曰:「君猶父也,天也,其可欺耶?」上嘗問:「昨日飲酒否?座客為誰?饌為何物?」悉以其人及膳饈品對。上笑曰:「卿飲時,朕令人視之,果如卿言,卿信不欺我。」故上久而益信其誠。先生常戒子孫曰:「上德猶天地也,將何以為報?獨有誠敬忠勤,略可自效萬一耳。」(行狀)
劉誠意凡遇廷臣有過失得譴者,密為救解而免,其人或知而詣公謝者,則拒不納,其人不知,亦未嘗為人言也。
胡文穆公廣小心敬畏,出入禁闥,目不忤視。在上前承顧間,應對必盡誠據理,而忠厚為本,未嘗及人過失。於奉旨制勅視草,即有所見,必具實以聞,多見采納。
石文隱沉默寡慾,居政府不輕發言,遇事所難,徐出一二語,輒中節。
敏悟
景清游國學時,同舍生有祕書,公求而不與,固請,約明旦即還書。生旦往索,曰:「吾不知何書,亦未假書於汝。」生忿,訟於祭酒,公即持所假書往見,曰:「此清燈窗所業書。」即誦徹卷。祭酒問生,生不能誦一詞,祭酒叱生退。公出,即以書還生,曰:「吾以子珍祕太甚,特相戲耳。」
一日,中使傳旨,命製元宵詩。劉定之據几不停揮,頃刻成四句七言詩百首以進。其敏速如此。
玉堂叢語卷之六
出處
白沙歸,至南安,守張弼問出處,對曰:「康齋以布衣為石亨所薦,所以不受職而求觀秘書,冀得間悟主也。惜當時宰相不悟,以為實然,言之上,令受職然後觀書,殊戾康齋意,遂決去。某以聽選監生薦,又疏陳始終願仕,故不敢偽辭以釣虛譽,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弼唯唯。
莊定山被薦召用,巡撫何公鑑躬詣定山勸駕,繼遣應天府官候行。先是,冢宰王公恕、司寇張公瑄輩諸薦疏,皆出部檄,非特旨也。故先生曰:「吾向以諫謫,退處幾三十年矣,乃今特旨,敢不行乎?且學士丘瓊臺嘗嫉曰:『引天下士夫背朝廷者曰永也,吾當國,必殺之。』承特召而不行,非其可逭乎?」遂行。九月入京,陛見,大學士徐溥語郎中邵寶曰:「定山,我朝出色人,當官翰林,乃協輿情。」丘語人曰:「我不識所謂定山也。」徐公又與李西涯曰:「定山,君之故人,君當注意。我已致政,不能為國家薦賢矣。」李唯唯。謁吏部,三揖不跪,冢宰耿公裕起,延之以茶,令四司送出部門。先生曰:「第令不失己,官職外物耳。」吏部題補行人司副,陞南京吏部驗封郎中。到任十二日,病作,赴部告歸,不為題處。又明年丁巳,遇考察,尚書倪岳以老疾去之,乃先生告去已改歲矣。故白沙詩曰:「欲歸不歸何遲遲,不是孤臣托疾時。此是定山最高處,江門漁父却能知。」(湛甘泉撰墓志)
謝文肅丁內外艱,水飲疏食,一如古禮。終制,親友勸起復,先生曰:「初心縻祿,為親爾,今復何為?」乃閉門讀書。時侍叔逸老登眺方山鴈蕩之上,怡神自足,彈冠之念泊如也。孝皇登極,詔起之,李長沙移書勸駕,極言乘運救世之義,始勉力入朝,補國子監祭酒。以師道難盡,請致仕,不許,適喪仲子,力求解任。將十年,特陞公禮部右侍郎,掌祭酒事,遣使就其家起之。未踰年,疏凡五上,每優旨勉留,不能奪,乃許養疾。(李東陽撰碑)
劉瑾擅國日,人皆責李文正不去。蓋孝宗大漸時,召劉晦菴、李西涯、謝木齋三人至御榻前同受顧命,親以少主付之。後瑾事起,晦菴、木齋繼去,使西涯又去,則國家之事將至於不可言,寧不有負先帝之托耶!文正義不可去,有萬萬不得已者。西涯晚年,有人及此,則痛哭不能已。此一事,顧東江言之。
師友
劉誠意年十四入庠,從師受春秋經,人未嘗見其執經讀誦,而默識無遺。習舉業,為文有奇氣,決疑義,皆出人意表。凡天文、兵法諸書,過目洞識其要,講理性於復初鄭先生,得濂洛心法,先生大器之。元揭傒斯見而奇之,曰:「此魏徵之流,而英特過之,濟時器也。」(黃伯生撰行狀)
柴廣敬言其師國學典簿趙撝謙訂聲音文字,通可收錄。遂奉命馳傳,即其家取之。典簿先生以學官沒嶺表,其子夭死,無後,廣敬為經紀其葬。及在翰林,又狀其行,懇詞盡禮,乞表其墓於學士解先生。近世師友義薄,獨廣敬能惇而厚之,非篤於義者不能也。
金先生問、陳先生繼少時,從俞先生貞木游,先生日錄多書金、陳二生某日講某書,某日作某文,頗優待之。嘗與王文靖公汝玉曰:「二生學問略相似,金之名位,過陳遠矣。」後兩先生皆以白衣薦,陳為翰林檢討,不久而歸,金至禮部侍郎,享福祿榮名者甚久。俞之孫嗣嘗以日錄示余。
宋景濂先生嗜學日篤,時柳文肅公貫、黃文獻公溍皆大儒,天下所師仰,又各及其門執子弟禮,二公皆禮之如朋友。柳公曰:「吾邦文獻,浙東為盛,吾老矣,不足負荷此事,後來繼者,所望惟景濂耳。」
國子多大臣子弟,宋先生蒞之以勤,率之以正,日進諸士立兩序,據坐執經,敷揚閫奧,教以孝悌忠信之道。學者帖帖遵度,惟恐不得為先生弟子。
戊辰,詔擇進士穎敏者為庶吉士,屬教之,劉鉉懲曩之事虛文者,慨然以師道自任,俾力追古作,有一字未愜者,經月不置。以故諸吉士大有所造,後多以文學致名。
方孝孺在宋濂門為高第弟子,從濂後,每私居念及,或見其手跡,或談及濂事,輒涕泣。既官漢中,其家不能存,言於蜀王,厚撫恤之。墓在夔,每舟次夔,必往祭墓下,慟哭移時乃去。
永樂中,陳檢討繼少孤貧,嘗就學於俞貞木先生。每歸飯,輒就返,俞異焉。竊視其所之,至密蘆中,懷出一糖餅,哺之即行,俞以是留食於家,以為常。一日妻失留之,俞歸,切讓其妻,乃改而加禮焉。後繼以布衣仕翰林檢討,未必非勵志所為也。(西樵記)
永樂間,胡文穆公與楊文貞公俱在內閣,文穆嘗語文貞曰:「吾二人將老,得退,即各具小舟可二僮操者,舟中貯書冊、楮筆、壺觴、棋局。如廣訪君,艤舟君門外一里所,遣童子招君,君逕入舟,泝流至五雲驛,望夫容峰則返櫂,至君入舟處,君獨歸。君訪廣亦然,但泝流至玉峽而返,歲必五六過,用此共適餘年。及文穆歿後半歲,文貞夜夢偕文穆泛舟,自快閣至郡城下,同載甚樂。共聯詩,文穆起首句,文貞續第二第三句,相續成一律,覺而忘第六第七二句,文貞悲愴不勝,遂補之,詩曰:「金螺瀟洒對夫容,鷺渚漁洲窈窕通。遠樹白雲秋色凈,故人清興酒尊同。河山夢冷謳吟後,生死交深感慨中。猶想勝緣如夙昔,並騎黃鶴過江東。」
徐健嘗與洛中名士閻禹錫論學,閻改容禮之,謂鄉人曰:「伊洛淵源,續有人矣。」又與白良輔論,不合而罷。比曉,白扣門揖曰:「吾中夜乃思得之,始知吾子賢予遠甚。」由是益知名。
李賢奉命察山西河津蝗災,時學士薛公瑄以御史家居,往造之,叩質所疑。薛公亟稱之,以為英悟淳確,非流輩可及。
蒲州王神曰:「河津薛德溫,直內方外,果敢自取,可謂得許子、平仲之傳矣。」蒲州卫述學於河津,忠信無詭,可透金石,可謂不媿乃師矣。
編修梁諲病,語家人曰:「朋游中惟陳同年汝同心地好,且有家法,孤子女可託也,詢聞而諾焉。」及諲卒,為經紀其家事,無不曲盡,至冒謗毀而為之不恤。嫁其女,得松人黃瑜。後參福建政,竟以梁之喪歸其鄉。其篤於友誼如此。
蔡虛齋清友甯永貞、孫九峰,拜何椒丘,願為弟子,既又友儲殖庵、楊月湖。好古獨信,貞風淵軌,使人躁息妄消。
正統十一年,太師英國公暨侯伯二十餘人早朝畢,奏曰:「臣等皆武夫,不諳經典,願賜一日偕詣國子監聽講。」上命以三月三日往,於是太師率諸侯伯至日到監,始攜茶湯果餅之類甚豐。祭酒李先生時勉命諸生立講五經各一章,講罷,設酒饌奉款。諸侯伯讓曰:「受教之地。」皆就列坐。惟太師與先生抗禮久之,太師屢辭,先生曰:「秀才家飯不易措置,願太師少寬。」命諸生歌鹿鳴之詩,賓主雍雍,抵暮而散。此亦太平盛事也。
王公恕在揚州立資政書院,如高尚書銓、儲侍郎巏,所造就孔多。在江西提學,如浮梁戴恭簡珊、泰和蕭尚書禎、淦縣孫都憲仁、安福劉祭酒震,皆文藝之外,而別其器識,誘以遠到。
李西涯當國時,其門生滿朝,西涯又喜延納奖拔,故門生或朝罷或散衙後,即群集其家,講藝談文,通日夜以為常。一日,有一門生歸省,兼告養病還家,西涯集同門諸人餞之,即席賦詩為贈。諸人中獨汪石潭才最敏,詩先成,中有一聯云:「千年芝草供靈藥,五色流泉洗道機。」众人傳翫,以為絕佳。呈稿於西涯,西涯將後一句抹去,令石潭重改,众愕然。石潭思之,亦不復能綴,众以請於西涯曰:「吾輩以為抑之此詩絕佳,不知老師何故以為未善?」西涯曰:「歸省與養病是二事,今兩句單說養病,不及歸省,便是偏枯。且又近於合盤。」众請西涯續之,西涯即援筆書曰:「五色宮袍當舞衣。」众始嘆服。蓋公於弘、正間為一時宗匠,陶鑄天下之士,亦豈偶然者哉。
西涯晚年致政家居,至臨沒時,門生故吏滿朝。西涯凡平日所用袍笏、束帶、硯臺、書畫之類,皆分贈諸門生,顧東江亦分得數件,東江子顧伯庸嘗言之。即書籍所載古之宰相,亦未有如此者。
許公誥弘奖風節,絀抑華競,以經世為士筌,尊德為學軌,故一時人士翕然化之。不徒敦悅典墳,涉志弦誦而已。時太學生有遐方旅襯暴露無歸者幾三十人,歲時名字,漫滅無稽,公乃以公帑羡餘,購地葬之。復察生理窘迫衣食弗給者數十人,周恤之,由是生徒感德懷服。又奏罷教職不稱者,及劾勳戚習禮不律者,一時成均條約,肅然改觀。
顧公清教庶吉士,陶鎔造就,一時出門下者若江右舒芬、南廣倫以訓、建康陳沂、貴溪汪佃、關中馬汝驥,至今稱為一代雅流。
顧華玉曰:「景伯時自窮時與維揚火城相知交,為中允時,數向余稱其為人。余以伯時方貴盛,游者固自厚,不甚入心。比伯時卒,遺孤孑孑,門戶衰落,曩時親暱,多不相往來。獨火君顧念益勤,時時遣人過江問遺,踰於生時。伯時有遺文數十卷,火君捐百金梓行之,曰:『吾不忍故人菁華遂殞於地。』火君可謂貴賤死生無替交態,而伯時之知人未易及也。」
徐公階以學士誨庶吉士,雖名不廢課習,而脫去所謂駢麗帖括之舊,推所真得於身心者訾娓說之,又間勗以國典民事。其後多卓然稱名臣,咸歸公善誘功。
荊川於文稱曾子固,詩稱擊壤集、黃山谷,學則篤信朱元晦。一日倏云:「吾覺朱子所解書,無一句是者。」非有會於言語之外,胡以及此?學者不如此汗悟一番,與不讀書何異?
詞林故華貫,國初惟材是畀,不局身格,後獨以一甲進士若庶吉士充之,他有與者,輒擯不相容,而其途狹矣。嘉靖初,永嘉、貴溪受上異知,所遴士不主故常。謝公與槐繇御史改春坊司直,至今指摘棼如,余亦不能明也。頃其家出所藏交游尺牘,獨鄒東廓、程松溪、趙大洲、唐荊川、羅念菴五六公,皆名碩也。手書款密,非肺腑交不及此。噫,諸公豈世之泛交苟相說者哉,非數公不能知司直,非司直不能以友數公。乃知流俗相詆,皆承媢疾者之誤,非實錄也。語曰:「不知其人,觀其友。」執此可以為論公左券。(澹園集)
品藻
楊文懿守陳曰:「子房不見詞章,玄齡僅辦符檄,劉誠意勳業造邦,文章傳世,可謂千古人豪。」
解縉贊劉三吾曰:「余聞之故老,多言國初草昧時官民冠冕衣裳之製皆出自三吾,可謂有製作才矣,不獨擅華國之文而已也。」論者又謂三吾文章不如宋濂,而渾厚過之,先見不如劉基,而直亮過之,勇退不如詹同,而事功過之。語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信哉。
學士歐陽玄評宋景濂文氣韻沉雄,如淮陰出師,百戰百勝,志不少懾;神思飄逸,如列子御風,翩然騫舉,不沾塵土;辭調爾雅,如殷彝周鼎,龍文漫滅,古意獨存;態度多變,如晴霽終南,众騶前陳,應接不暇。非才具众長,識邁千古,安能與于斯?
高帝嘗謂宋濂:「浙東人才,卿與王禕耳。才思之雄,卿不如禕,學問之博,禕不如卿。」
國初,宋學士景濂精於釋,釋宗泐季潭精於儒,太祖每稱之曰:「泐秀才,宋和尚。」
上欲相楊憲,劉基與憲素厚,以為不可。上怪之,基曰:「憲有相才,無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義理為權衡,而己無與焉者也。今憲不然,能無敗乎?」上曰:「汪廣洋何如?」曰:「褊淺,觀其人可知。」上又曰:「胡惟庸。」曰:「此小犢,將僨轅而破犁矣。」上曰:「吾相無逾於先生。」基曰:「臣非不自知,但臣疾惡太深,又不耐繁劇,慮且孤大恩。天下何患無才,願明主悉心以求之。如目前諸人,誠未見其可也。」既而授弘文館學士,進封誠意伯。逾年,賜歸老鄉里。後上使克明以手書問天象,悉條答其大意,以為「霜雪之後,必有陽春,今國威已立,宜少濟以寬」。書奏,上悉以付史館。
太宗嘗命解縉評諸臣,縉以實對。於蹇義曰:「其資重厚,中無定見。」於夏原吉曰:「有德有量,不遠小人。」於劉儁曰:「雖有才幹,不知顧義。」於鄭賜曰:「可為君子,頗短於才。」於李志剛曰:「誕而附勢,雖才不端。」於黃福曰:「秉心易直,確有定守。」於陳瑛曰:「刻於用法,好惡頗端。」於宋禮曰:「戇直而苛,人怨不恤。」於陳洽曰:「疏通警敏,亦不失正。」於方賓曰:「簿書之才,駔儈之心。」既奏,上以授仁宗,曰:「李志剛,朕燭之矣,餘徐驗之。」
御史汪宣疏云:「先任吏部之臣,廉介端貞不如王翱,公忠直亮不如王恕。坦夷無物不如耿裕。」
霄問呂仲木曰:「何仲默何如?」曰:「其詩有漢魏之風,可取也,其文沿六朝之體,不可取也。然而其人則美矣。」問李獻吉,曰:「為曹、劉、鮑、謝之業,而欲兼程、張之學,可謂係小子失丈夫矣。」問康德涵,曰:「漢馬遷之材也,而學則未逮。」問馬伯循,曰:「見善而能聚,見惡而能勸,其志遠哉。」問張仲修,曰:「直而敏,足以從政矣。」(涇野內篇)
事例
洪武二十六年,選秀才張宗濬等隨詹事府左春坊官分班入直文華殿,侍講畢,近前說民間利害、田里稼穡等事,間陳古今孝節、忠信、文學、才藝諸故事,日以為常。
高皇帝命翰林編修、檢討、典籍,春坊司直郎、正字、贊讀,考較諸司奏啟,如平允,則署其銜曰「翰林院兼平駁諸司文章某官某」,列名書之。
永樂五年,遷翰林院學士兼右春坊大學士階奉政大夫,諭吏部曰:「胡廣等侍朕日久,繼自今秩滿,勿改外任。」
宣宗欲選進士之尤者績學以備官僚,既命楊溥掄宣德五年進士,得三山薩琦等八人,與列作養,後又勅通取二年、五年、八年進士,召試於文華殿,取二十人,鎡為首。通前二十八人,如永樂間應二十八宿之數。
太宗嘗命翰林院覆試下第舉人,得張鉉等六十人,賜冠帶,入國學,以俟後舉。又嘗進副榜舉人親試之,拔三人入翰林,時復有副榜進士之例。(歷代小史)
宣德六年五月,行在禮部成,踰月,上命寮屬入蒞事,賜什器百六十二,刻「禮部公用」四字其上。已,南禮部復析所藏古今書百十二部,總二千八百冊,以實之。(劉忠愍集)
宣德七年,以故鴻臚寺為翰林院,落成,諸殿大學士皆至習禮,不設西楊、南楊座。或問之,應曰:「此非三公府也。」二楊以聞,上命工部設座,禮部叙位次,二楊始自內閣出,座諸學士上。
自太祖相傳,列聖臨朝,每至日昃,不遑暇食,惟欲達四聰以來天下之言。英宗以幼冲即位,三楊慮聖體易倦,因創權制,每日早朝,止許言事八件。前一日,先以副詣閣下,豫以各事處分陳上,遇奏,止依所陳傳旨而已。英宗既殂,三臣繼卒,無人敢復祖宗之舊者,迄今遂為定制。
取孔、顏、孟三氏子孫至京,從陪祀。顧鼎臣上言,以為孔子之道,為萬世帝王法,在當時門弟子唯曾參之傳獨得其宗,而二千年以來,未有能表章之者。我皇上崇儒重道,遠邁帝王,似茲曠典,所宜肇舉。伏乞命禮官詳議,盍訪曾氏子孫,與孔、顏、孟三氏一體錄用,則吾道幸甚。上是之。於是求得曾氏子孫名質粹者,授博士,以主祀事。
正統四年夏,詔百官悉遵諸司職掌定員,員外者送吏部改除。修撰林在列,林,宣德庚戌都魁也,上知其賢,不欲以處他職,特詔記其名,賜歸以待用。(姜洪松岡集)
景泰元年九月,初令九卿內閣相移文書名,內閣移司屬書孔目名。(今言)
彭時雜記:戊寅年二月,上聖烈慈壽皇太后尊號告天下,詔草已進,予謂李公曰:「此事宜有恩典。」李曰:「先年兩赦,數赦非所宜。」予曰:「非赦也,但行優老之政。欲朝官父母七十者,與誥勅,百姓年百歲,與冠帶,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如此恩典,斯與上徽號相稱。」李公甚喜,因共擬仁政數條呈,上大悅,命即行之。
李公賢在內閣時,太監曹吉祥嘗在左順門令人請說話,公語云:「聖上宣召則來,太監請不來也。」曹乃令二火者掖而至,公云:「太監誤矣,此處乃天子顧問之地,某等乃謹候顧問之官,太監傳聖上之命,有事來說,自合到此。豈可令人來召耶?」曹云:「吾適病足耳,先生幸恕罪也。」聞李公沒後,有事,司禮監只令散本內官來說,太監不親至,今日閣老請太監議事,亦不至矣。內閣體勢之變,又非前比。
洪武、永樂以來,凡百司朝覲,命吏部、都察院考,其尤不職者,乃黜之,不過數十人。其後吏部患人言,務以多黜為公,方岳以下,少有微瑕,輒黜之,黜者亦不敢訴。丘公濬深知其弊,言於上曰:「唐虞三載考績,三考黜陟,今有居官未半載而黜者,所黜徒信人言,未必皆實,此非唐虞之法,亦非祖宗舊制也。」上深然之。會吏部上大小庶官當黜者幾二千人,乃勅凡歷官未三載者,俱復其任,雖經一考,非有貪暴實跡者,亦勿黜。
孝宗臨御,弘治七年以後,天下章奏,早朝後幸文華殿,司禮監奏送,御覽過,大事親批,庶事發內閣調帖,送司禮監批行。當中批行者,聖批也,傍行批行者,調貼批也。至於事有所疑,必召內閣大學士諭以聖意所在,使之參酌可否,然後行,真推心置臣腹也。
焦芳入閣,仍欲兼部事,瑾屢遣人來與李閣老商議,李云:「無此例。」瑾云:「曾聞李賢兼管。」李云:「李賢是吏部侍郎,入閣後陞尚書,時王翱掌部事。」又問:「前有之乎?」答曰:「蹇義為吏部尚書,與戶部尚書夏元吉五日一赴東閣,與大學士三楊議事,未嘗兼學士也。」次日吏部請印信,內批令焦芳兼管部事,芳以問李,李曰:「某已言之,此二事實難兼攝。內閣佐天子出令,吏部所擬陞調官間有可否,今自擬之,而自可否之邪?又每日通政司奏事奉旨吏部知道者,即當廷跪承旨,內閣班侍立聽。今亦將出跪而更起立耶?又部事差謬,或章奏錯误,小則回話認罪,大則罰俸,脫有之,亦將隨同認罪乎?」芳乃辭部事。
吴文定公卒後,朝廷贈官議謚,命祭葬,仍官其一子為中書舍人。時公長子奭已承蔭為國學生,部以次子奐進,上特改奭為中書舍人,而以奐補國學,謂弟不可先兄也。群臣嘆服。
藩府親臣,無不任京朝官之禁,弘治十二年詔修問刑條例。吏書屠公滽與大理少卿王輔有隙,因言輔係儀賓,不當居輦下,乃出為參政,遂條為例,至今遵之。不知國初王親多掌禁兵,為輔佐,曷嘗有是耶?
貢舉試院諸需,舊皆取之順天宛、大二縣,裁數百金而民不堪,用且不給。費宏議以各省鄉試用度皆有羡餘,請俱令解部,轉貯順天府庫而取用之。遂加舊額三之二,諸用以足。
劉春,初開武舉充試官,武舉有錄自此始。其條格皆創為之,最稱折衷。
王瓚陞南祭酒,六年,南禮部移文本監,撰述慶賀皇上尊慈聖康壽太皇太后、慈壽皇太后表文,瓚以非奉旨不敢撰述答之,部復查有成化二十三年舊規,本監乃與南翰林公同撰述。
或曰,今內閣一人兼四官,非禮。此不然,顧其人稱否耳。唐虞三代盛時,大禹嗣崇伯,為司空,加百揆,三官也,其帥師征苗,又兼士師蠻夷猾夏之職。伊尹為冢宰,領阿衡,又兼師保,太甲稱為師保,高宗稱為阿衡,意當時亦有封爵,非四官乎?周公以魯侯代太公為太師,兼冢宰,領東伯。召公以北燕伯入為太保,代周公為冢宰,領西伯司馬。畢公以列侯代周公為太師,領東伯。皆四官也。景泰時,陳芳洲一人領五官矣。(今言)
國初,自徐太傅達出為征虜大將軍,入為中書右丞相,其出將者,文襄而後,若翟文懿巡九鎮,楊文敏三使寧夏、甘肅與寧遠、西寧,謀軍務。景泰中,王毅愍、高文懿皆以賑濟行,江少師督察四川軍情,理儲餉行,李文正以次輔祭孔廟,兼撰碑文,以闕里完,故重之也。
張永以東廠功乞封,已持內旨,引內官劉馬兒例,要楊公廷和,公曰:「劉以功封其族人,非封自身也。事載岳公類博稿中。」取示之,乃已。
劉公龍掌翰林院事,奉命同吏部考察本院並內閣兩房官。舊例,四品自陳,五品聽考。往年王文恪公獨以學士掌院事,免考。先生申明舊例,奏可,著為令。
故事,臺省有缺,選博士等官充之,而南監不得與。賈詠疏以南北一體,宜采擇以勵有志,詔可之。
諸大綬修撰滿考,是時生母陳與所後母金並在邸,而制不得兼,封本生,則疏請貤封,肅皇帝許之。庚申春,乞假奉兩淑人歸,陳淑人卒於塗,制又不得服本生,而公衰絰疏水,竟三年,然後赴闕,則閱假限兩歲矣。當事者矜其情,為請於上,凡為人後者,皆得服其本生,著為令。嗣是廷臣得貤封及服本生者,咸推公,謂孝能錫類云。
祖宗時,凡遇常朝,內閣與錦衣卫官俱墀下侍班,而領勅者亦非翰林官捧給。嘉靖九年,上始定制,常朝畢,內閣官于東陛,錦衣卫于西陛,各以次升立於寶座之左右,捧勅用翰林官,日輪一員,立於內閣官之後候承旨,由左陛下至御道,授領勅官,畢,方回本監。蓋自是閣臣愈嚴重,而錦衣亦日崇顯矣。
舊制,經筵講官及執事官失儀,許令出班請罪,得面宥。至是,鴻臚寺卿黃紳等奏言:「經筵乃聖天子講學親賢之地,非視朝聽政比,一切差誤,宜令侍儀科道等官退而具奏上,請免其面奏。」從之。經筵官失儀不面奏,自嘉靖六年始。
東閣在六館之下,祖宗時初不設官,後來以翰林學士年深者居之,專管文官誥勅事。在正統年間,已久不設,弘治七年復設,如石、賈詠皆以吏部尚書兼學士,吴一鵬、溫仁和皆以禮部侍郎兼學士管誥勅,若藉以為入閣地者。大學士張璁謂:「此官實內閣私門,況誥勅,彼無一字之勞,徒建虛名,以希倖進,宜革之便。」上從之。故嘉靖六年以後,文官誥勅俱屬之史官,閣臣看正而已。
故事,科道官有父兄位九列者,例得改除館職,俟其積有年資,仍出為外官。武廟實錄成,加恩,而大學士費宏擬陞檢討席春按察僉事,則以春原係避其兄禮部尚書席書改除館職者也。書憾宏,上疏歷稽累朝陞官無調外者。上以書言,特令陞春翰林修撰。宏疏奏辨明前擬,不得已,陞春副使,御筆復改為僉事,蓋出宸斷也。其能容大臣守法如此。
故事,父任京堂而子為科道者,例得迴避改他官。耿裕、許誥俱以父任冢卿故得改授翰職。嘉靖九年,御史胡效才以父璉任都御史,奏當回避,上曰:「近年科道改翰職,此陰厚私弊,效才准於在京別衙門相應職事改授。」以後俱照此例行,凡回避者,不得改翰職矣。
張文忠久於科第,諳世故,得位,每事欲復祖宗舊制,行進士、舉人、歲貢三途並進法,士風一變,人思奮庸,賢才輩出而無滯。又科舉,各省差京朝官主試,亦復舊例,且免夤緣外簾諸司之弊,又刻舉子中式原卷文字,以免作小錄誤閱卷之功。後夏言當柄,盡廢之。
科試
永樂甲申科,廬陵周孟簡與弟述同登第,述在孟簡之前,太宗曰:「弟不可以先兄。」乃置述於後,此即二宋故事也。
永樂二年,曾棨舉狀元及第,周述、周孟簡次之,皆江西人,述與孟簡,兄弟也。文皇御批棨策曰:「貫通經史,識達天人,有講習之學,有忠愛之誠。擢魁天下,昭我文明,尚資啟沃,惟良顯哉。」批述曰:「偉之才,充實之學,朕用爾嘉,擢居第二。勿自滿假,惟時懋哉。」批孟簡曰:「辭足以達意,學足以明理,兄弟齊名,古今罕比。擢爾第三,勉其未至,罔俾二蘇專美於世。欽哉。」
曾公鶴齡考順天鄉試,初試之夕,場屋火,試卷有殘缺者,有司懼罪,不敢以更試為言,惟欲請葺場屋,以終後試。公曰:「必更試,然後百弊滌,至公著。不然,雖無所私,亦招怨謗。朝廷何惜一日之費以成此盛舉哉!」有司具二說以進,命下,竟如公言,众皆懾服。
似鍾監秋試場,黜舉子之私以賄請者,而不暴其名,曰:「毋以一人玷我賓興盛典。」
景泰改元,詔以邊圉孔棘,凡生員納粟上馬者,許入監,限千人而止。然不與饌餼,人甚輕之。成化己丑進士安邑張璲當在首甲,以援例抑置二甲第一。成化甲辰,山西、陝西大饑,復令納粟入監,兩閱月放回依親,有告願自備薪米寄監讀書者聽。尋令監生年二十五歲以上,方准食糧收撥,其省費如此。丘文莊以禮侍掌監事,季考以南城羅為首,曰:「此解元才也,取之者其惟李賓之、程克勤乎?」是年丙午京闈,果二公主文柄,論題「仁者與物為體」。以「無我,則視天下無非我」立說,理既明暢,詞亦奇古。參以前後場俱稱,遂置首選,連第入史館,文名震海內。於是援例之士增價矣。
景泰間,吉安劉公宣代戍於京師龍驤卫,為卫使畜馬,晝夜讀書厩中,使初不知也。公偶與塾師論春秋,師驚異之,以語使,使乃優遇之。未幾,發解及第,由翰林編修仕至工部尚書。取解時,劉文恭公鉉主試,訝其文,謂必山林老儒之作,及啟封,乃公也,人始識公,而文恭知人之名益著。
彭華為詹事時,成化壬辰殿試,與讀卷,鄉人劉震當為第一。華兄時在內閣,避嫌欲寘震二甲,華曰:「舉不避親,何嫌之有?」乃以震居第二,識者謂華有宰相器。
天順庚辰,會試罷,李文達詢人物於考官,或曰:「五魁中,張元禎神童也,人物獨王一夔。」及選庶吉士,英廟欲專選北人,公曰:「南人亦須選。」乃會選於吏部,元禎不與,公曰:「此神童,不可以貌取。」急追回與進之。成化丙辰廷試,王冢宰以程敏政卷字精楷,力贊為第一,公曰:「論文不論書。」卒取羅倫第一。
黎淳考鄉試時,有試卷甚奇,公喜得人,及後二場卷入,輒不類。公移文外簾,使勾稽墨卷,果謄錄生截卷為所親地者。公具發其奸,而卒置初卷於首,乃名士馬中錫也。
柯潛考應天鄉試,舟維淮揚,有舉子暮夜投公,公叱之,彼固以請,以所賂遺置公前。公怒,命執付有司,治以法。是秋場屋肅然,比揭曉,咸稱得人。
學士呂原、修撰柯潛為會試考官,揭曉後,有落第舉人奏考官校文顛倒者,上問李賢,對曰:「此乃私忿,考官實無弊,如臣弟讓亦不中,可見其公。」上意始解。乃命九卿會翰林院考前奏者,多不能答題意,因疏其狂妄,命枷號部前以示众,澆風頓息。
傅珪主應天試事,時應天簾外官有行私者,既知不可為,又畏其人之權勢,乃欲委禍於珪。送廪餼時,令一私人隨至簾內,欲有所請白,即叱出,痛笞之,曰:「此豈汝所至之地?」其人竟不敢言。說者謂當時一容其人啟口,則行私者得以藉詞矣。
國初,考試官雖儒士亦在所聘,惟其人而已。後專任教職,乃有遺珠之歎。弘治甲子,禮部議各省主試以進士為之,而不拘見任致仕,故少卿楊廉以服闋主浙江試,主事王守仁以病痊主山東試。言官劾楊為不孝,王為不忠,法遂廢。至嘉靖戊子復行之,而兩畿同考,亦用京朝官,僅兩試而止。(歷代小史)
霍韜言:「變詩喪禮,至道攸寓,特以命題,不復拘忌。春秋比事,碎裂經旨,不可以試士。」與簾內弊盡革之。
田汝成記,壬辰禮部尚書夏言上言:「舉子經義論策,各有程式,請令今歲舉子,凡騁詞浮誕,磔裂以壞文體者,擯不得取。」上從之。會試既畢,夏公復召予語曰:「進士答策,亦有成式,可諭諸生,毋立異也。」予曰:「唯。」因諸舉子領卷,傳示如諭。既廷試,諸達官分卷閱之。時內閣取定二卷,都御史汪公鋐得一卷,詫曰:「怪哉,安有答策無冒語者?」大學士張公孚敬取閱一過,曰:「文字明快,可備御覽。」遂附前二卷封進,上覽之,擢第一,啟之,乃林大欽也。夏公大駭,謂予何不傳諭前語,予無以自解,乃就大欽詢之,對曰:「某寔不聞此言,聞之安敢違也。」予乃檢散卷簿,則大欽是日不至,次日乃領之。因嘆榮進有數,非人所能沮也。
登科考:大學士李公時等以李璣等十二卷進,上批答曰:「卿等以堪作一甲卷十二來呈,朕各覽一週,其上一卷,說的正合題意。『夫周道善而備』,朕所取法。其上三說仁禮為用,『夫仁基之,禮成之』。亦甚得其意。其上四論仁敬,『夫敬而能仁,他不足說,可以保治矣』。其上二『略泛而滯於行』,其下二『却似讜』,雖與題不合,言以時事,故朕取之,可二甲首。餘以次挨去,不知是否,卿可先與鼎臣看一過,再同讀卷官看行。」上復親為品題,首三卷各有批語。於韓應龍曰:「是題本意,可第一甲第一名。」於孫陞曰:「說仁禮之意好,可第一甲第二名。」於吴山曰:「敬為心學之極,此論好,可第一甲第三名。」時等以餘卷皆經御覽,不敢遺,乃以李璣等九人對策皆刻之。
禮部侍郎夏言,當嘉靖壬辰會試,條陳科場事宜內一款:「應試之士,於風簷寸晷之中,欲其文可為程式者,蓋已絕無間有,所以試錄文字,多出主司之手,而兩京會試,皆館閣儒臣所為,足為海內矜式。近令錄士子本文,不必考官自作,所以各省試錄,文理紕繆,體裁龐雜。今次會試,若士子之文縱有可錄,仍令考官重加裁正,以示模範。」此疏申明已極妥當。乃萬曆乙酉,言官復以主司作文有礙看卷,欲仍錄士子之文,而本年試錄所謂紕繆龐雜之病,聞亦有如言所論者,殊失華國之體。不知場中看卷,止分黑白,與各省小試不同,只三四日可畢事矣,何憂其無隙晷作文也?當時禮部不考故案,而漫為題覆,後來終當改。
浙江較士日,大雨如注,號舍皆漂流。諸生急,乃投瓦礫,擲按察,按察走匿,堂階哄然。監臨大懼,欲易明日試,劉公大夏曰:「非制也,且雨驟,勢必霽。」乃令一武官立案上傳言:「諸生宜自度,能決科則留,否者出。」諸生皆聽公言。已而出者雲湧,監臨懼,以為遂空群矣。薄暮雨止,諸生請燭者尚八百餘,諸執事方喜公處分得宜。是歲試者少,主司精於檢閱,得人最盛。
嘉靖甲午,吏部尚書汪鋐子試順天不第,上疏指摘場事,以太祖誅劉三吾為擬。考試官侍講學士廖道南、侍讀張袞,引劉儼、陳循、王文事答之,俱不問。
張桂執政,黜翰林二十餘人改別官,楊邃菴一清遂得乘間引所厚入院。時戊子順天鄉試,韓邦奇、汝節、方鵬、時舉俱以按察司副使改春坊庶子,兼修撰,主試事。韓前序引經「元首起哉,股肱喜哉」。又曰「帝光天之下,萬邦黎獻,共惟帝臣」。倒節其語。提學御史周易因劾韓,經語本「股肱喜哉,元首起哉」,「帝光天下」,至於「海宇蒼生」,而韓引云云,亦誤書海隅為海宇。內批捃其失,兩謫之,四方相傳為笑。然周劾雖當,實因韓序不載其名而發。
萬曆己卯,高中允主南京試,出題「舜亦以命禹」。一時試者,以非素所擬,皆閣筆,遂惡語詈主司,謂用禪受事媚江陵,因而籍籍。至甲申,言官遂劾高,謂江陵謀不軌,而高從臾之。削其職,仍追毀誥勅。大抵當江陵盛時,媚之者伊周之不足而至大禹,誠可恨,而若如言官所言,非也。毋論江陵無不軌謀有不軌謀,而以此示人,可乎?因憶徐武功與曹石媢而下獄,鍛鍊無所得,乃摘其自譔告詞有「績禹神功」語,坐不道,幾棄世,以雷震流金齒。然則禹豈人臣所宜擬也?
科目
宋學士集云:濂聞前定二事,甚異之,語於金谿吴君伯宗,伯宗曰:「豈惟是哉!庚戌之夏五月二十二日,臨川通判王黻夢城中作樂迎狀元,黻甚訝之。二十五日,忽聞使者來頒科舉之詔。其年秋,伯宗濫充江西鄉試第一,众已謂與夢叶,至廷對日,復擢寘榜首,鄉里至今以為美談。」濂觀傳記中所載,如此類甚众,未敢信也。今親聞吴君之言,其有不可信者乎?姑書之,以見人囿氣化中誠有一定之命,不可以智求,不可以計免也,自修之外,一聽於天而已。
洪武十八年乙丑會試,黃子澄第一,練子寧第二,花綸第三。及殿試,讀卷官奏花綸第一,子寧次之,子澄又次之。是年童謠云:「黃練花,花練黃。」時人莫解,後果驗。殿試先一夕,上夢殿一巨釘綴白絲數縷,悠揚日下,及拆首卷,乃花綸。上以其年少抑之,已而得丁顯卷,姓名與夢符,遂擢居第一。數先定矣。
永樂丙戌,閩人林環夢其友人李文淵餽犬肉一片,環彎一臂,受之,遂狀元及第。一片犬肉,乃狀字,彎一臂,類元字。後官文淵閣學士,李文淵其兆也。
徐瓊始入邑庠,掌教預夢有馳告之者,云西王先生至,蓋先年禮部尚書王公英,亦金谿人也。翌日,掌教見公曰:「子勉之,西王先生聲蹟,將於子乎在?」厥後入翰林,歷學士,詞翰名四方。式媲美西王先生,官至禮部尚書,位望亦與之等。而掌教之夢果符。
永樂甲辰,上臨軒策士,以孫曰恭為第一,邢寬為第二。既而曰:「孫暴不如邢寬。」遂擢寬第一,仍朱書其名於榜首,一時以為盛事。
正統戊子,吴縣學池中蓮一莖三花,巡撫周文襄見之曰:「行有當之者。」明年,施修撰槃以縣學生狀元及第。成化辛卯,郡學池蓮亦一莖二花,明春,甘露降於學之桃梅,越二月,而吴文定為狀元。又吴人舊傳云:「穹窿石移,狀元來歸。」弘治丙辰,狀元為朱學士希周,前一歲穹窿山風雨中大石自移,時學士猶為諸生云。(庚巳編)
孫狀元賢赴會試,途中投宿一民家,主人禮之甚隆,飲食一呼而具。賢疑其家有他會,問之,主人云:「昨夜夢狀元至,故治具以俟,今日公至,應此夢無疑矣。」賢竊自喜,至期下第而歸,後一科果狀元及第。
王華在塾,嘗一夕夢迎春,歸其家,前後鼓吹旛節,中導白土牛,其後一人輿以從,則方伯杜謙也。既覺,以竹軒公、岑大夫人皆生於辛丑,謂白為凶色,心惡之。遂語諸生欲歸,諸生堅留之,甯生曰:「以竑占是夢,先生且大魁天下矣。夫牛,丑屬也,謂之一元大武;辛,金屬,其色白;春者一歲之首也,世以狀元為春元,先生之登,其在辛丑乎?故事,送狀元歸第者,京兆尹也,其時杜公殆為京兆乎?」辭歸,舟過洞庭,阻風君山祠下,因入祠謁,祝者迎問曰:「公豈王狀元耶?」華曰:「爾何從知之?」祝者曰:「疇昔之夕,夢山神曰,後日薄暮有王狀元來,吾以是知之。」華異其言,與梅莊之夢適相協。
固安縣偶大水,崩岸斷橋,岸邊出一碑,碑上題十字曰:「橋崩天子過,碑出狀元來。」其年武宗南幸,過其邑,次年辛巳,邑人楊維聰狀元及第。
張治庚辰舉南宮第一,州有龍化湖,舊有讖云:「龍湖坼,榜元出。」公嘗憩而樂之,因號龍湖。及計偕北上,湖忽暵涸龜裂,果符應。
嘉靖己丑試卷,肅皇帝親為批閱,有御筆者,登科錄盡刻之。工書劉清惠公麟在讀卷之列,紀以詩曰:「宮闕東偏紫閣西,九官分局主恩齊。明明撫運收才俊,穆穆臨文自品題。手諂日中垂藻鑑,奎文時暝散雲霓。安車打伴南宮宿,中使宵傳有御批。」
我朝狀元,以直諫而被謫者三人,羅倫、張昇、舒芬也。羅倫論李文達奪情起復,張昇論劉吉,舒芬諫武宗南巡。此三人者,直可謂不負大科矣。
李旻字子陽,錢塘人,成化二十年進士及第,一授翰林修撰,歷兩京國子祭酒。明習典禮,振舉師模,蓋亦不負科名。仕至南京吏部侍郎。(浙江)
成化丙戌,羅狀元倫以言事謫外,復官修撰,贈諭德,謚文毅。嘉靖己丑,羅狀元洪先亦以言事為民,官止贊善,贈光祿少卿,諡文恭。兩人地同姓同,大魁同,言事同,講學同,從六品得謚同,贈官從五品同,尤為奇絕。
諸大綬第時,越臥龍山鳴,聲聞數里,君子知公非常人。其後十五年,而張元忭及第,是山亦鳴。
宋乾道間,單尚書夔生母媵也,又往耿氏,生侍郎延年。及死,尚書、侍郎爭葬其母,事達朝廷,孝宗曰:「二子毋爭,朕為葬之。」一時以為美談。永樂中,長樂馬某娶妾,生子鐸矣,而妻妒不容,嫁之同邑李氏,方有娠,未幾生子,故以馬名之。後鐸中永樂壬辰狀元,馬中戊戌狀元,一母而孕兩狀元,可謂曠古之奇。
國朝狀元,正統丙辰周旋,至弘治丙辰,則朱希周,正德甲戌唐皋,萬曆甲戌則孫繼皋,亦一奇。
會元登狀元者八人:黃觀、商輅、吴寬、錢福倫、文叙、楊守勤、韓敬、周延儒。
狀元曾登解元者十一人:黃觀、吴伯宗、林環、蕭時中、陳循、商輅、柯潛、彭教、謝遷、李旻、楊維聰。
狀元入閣辦事者十一人:胡廣、曹鼐、馬愉、陳循、商輅、彭時、謝遷、費宏、顧鼎臣、李春芳、申時行。
狀元官學士者二十三人:吴伯宗、胡廣、曾棨、陳循、曾鶴齡、邢寬、馬愉、曹鼐、劉儼、商輅、彭時、柯潛、孫賢、王一夔、吴寬、謝遷、曾彥、費宏、顧鼎臣、唐皋、姚淶、李春芳、羅萬化。
狀元兼學士二銜者五人:胡廣文淵閣學兼翰學,胡廣左坊學兼翰學,商輅同上。曾棨左坊學兼讀學,彭時同上。劉儼右坊學兼讀學。
狀元兼殿學二銜者一人:陳循以華蓋殿兼文淵閣學,修寰宇通志。
狀元贈三官者一人,本朝所無之典:曹鼐贈少傅、吏部尚書、文淵閣學士。
狀元有謚者二十七人:胡文穆廣、曾襄敏棨、馬襄敏愉、曹文忠鼐、施莊僖槃、劉文介儼、商文毅輅、彭文憲時、孫襄敏賢、黎文僖淳、謝文莊一夔、羅文毅倫、張文僖昇、吴文定寬、謝文正遷、費文憲宏、毛文簡澄、朱恭靖希周、顧文康鼎臣、呂文簡柟、舒文節芬、羅文恭洪先、李文定春芳、諸文懿大綬、丁文恪士美、申文定時行、羅文懿萬化。
狀元三主會試者二人:曾棨,永樂戊戌、甲辰以讀學,丁未以左坊學,三主會試,復再主順天。柯潛,天順庚辰、癸未以寶少兩主會試,癸未火發而出,仍以洗馬主之,而景泰丙子以學士主順天鄉試。
狀元兩主會試者二人:吴寬,成化丁未以右諭德,弘治壬戌以吏侍學士,兩主會試。申時行,萬曆丁丑以詹事學士,庚辰以尚書大學士,兩主會試。
陳循以正統九年入內閣,至戶書,景泰中,至華蓋殿學,典樞機者十年。天順初謫戍,五年十二月放還。
商輅,正統己卯領解浙江,乙丑為會試廷試第一人,士林豔羡。蓋年二十二發解,十年而成進士,四年而以修撰入閣,七年而以兵侍歸。歸十年而復入,二十年而以少保歸,又十年乃卒。在內閣十八年。
朱希周,弘治丙辰狀元,盛德為天下師表,壽至八十四,及見嘉靖丙辰狀元諸大綬而歾,亦為盛事。
彭時在內閣二十年。
謝遷腰玉者二十九年。
狀元加上柱國一人,申時行。
弇州別集云:狀元入內閣者,自國初至今十一人,入閣而不得大學士者,馬公及曹公也。官大學士而非入閣者,吴公伯宗也。入閣又為大學士而止五品者,胡公也。
容止
王禕長身山立,人初見之,若不可近,及接之,聽其言,情意藹然,恨知之晚。
陳性善入翰林為檢討,初,誠意伯劉基卒,上遣御史李鐸往取其遺書,基子璉出書于石室中,從鐸詣闕上之。召善楷書者,入便殿繙錄,性善與焉。時上威嚴,進見者人人惴恐,或惶汗不成一字。性善動止安雅,書法妍正,上嘉悅。
倪公謙生異甚,體有四乳,雙瞳炯炯如電,子岳,其豐如公,而修偉過之。父子同官翰林,同為尚書、宮保。金陵人並其封公稱三代尚書倪家。
王守溪云:成、弘間翰林聲望最著者,吴寬、謝遷二人,皆狀元及第,儀貌修偉。寬溫粹含弘,遷明暢亮直,并有公輔之望。
陳白沙身長八尺,目光如星,右臉有七黑子如北斗狀,音吐清圓,大類中州產。常戴方山巾,逍逍林下,望之若神仙中人。
尹同仁,天順庚辰同考會試,得謝公一夔卷,列之第三,進試於廷。英廟覽對策,嘉悅,擢第一。傳臚之旦,褒然众中,縉紳屬目。李文達公尤喜得人,後有及第者輒曰:「安得偉器如謝某者乎!」初從尹鳳岐游,語人曰:「大觀他日所造,吾不及也,吾於文字間卜之矣。」卒以大魁,官學士,位司空。
顧鼎臣長七尺,虬鬚虎顴,目炯炯射人,聲吐如鐘。性斤弛,好聲酒及內,或以風之,意殊勿屑也。自其在班行,上固以目屬之。
玉堂叢語卷之七
賞譽
曾公魯修元史時,景濂為總裁,極推曾博雅。嘗坐論至夜分,歎末學之空虛,傷古道之寥落,輒相視囅然一笑。嚴陵徐尊生曰:「南都有博學士兩人,曾以舌為筆,宋以筆為舌,實相儷也。」
正統間,文貞為西楊,文敏為東楊,因居第別之。文定郡望,每書南郡,世遂稱南楊。西楊有相才,東楊有相業,南楊有相度。故論我朝賢相,必曰三楊。
邵二泉云:論名臣,於正統、景泰間,劉忠愍敦君臣大義,章恭毅明國家大紀,于肅愍建社稷大功。皆願為執鞭而不可得者。
李南陽嘗曰:「皋陶言九德,王翱有其五,亂而敬,擾而毅,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彭惠安公贊翱:「淡然無欲,不識姜姬,而況苞苴,孰我敢施?古三不惑,於公見之。」人皆以為確論。
丘文莊不屑一世,每稱蔡介夫學醇行潔可方古人。
晦庵劉公語人曰:「在仕途肯讀書究理,惟楊方震、蔡介夫耳。」
世稱丘文莊不可及者三:自少至老,手不釋卷,好學一也;詩文滿天下,絕不為中官作,介慎二也;歷官四十載,僅得張淮一園,邸第始終不易,廉靜三也。
陳憲副伯獻稱林文安瀚曰:「賤者即之,不知公貴,卑者即之,不知公尊,不肖者即之,不知公賢且智。非意相干者即之,始知公凜然不可犯也。」
石文隱為諸生時,與兄戶部東滹公俱有文名,李文正每曰:「諸後進可托以柄斯文者,其石氏季芳乎!」
鄒東廓為野亭序摘稿云:「正德辛未,益試南省,受知於野亭劉公。逾月,公賜勅掃先塋,亟趨以別,公握手語曰:『吾歸不復來矣,子國器也,善自愛。寧直無媚,寧介無通,寧恬無競。』只此三言,可以觀野亭矣。」
世宗在藩邸時,獻皇帝語之曰:「吾楚有三傑,若知之乎?兵部尚書劉大夏、大學士李東陽、楊一清也。」(行略)
胡世寧薦詹事霍韜,云:「薦賢如不及,論事常有餘,孤忠勁節,近世鮮儷。」
企羡
宋景濂四持文衡,得人為多,接引後學,惟恐弗及。色溫氣和,近之者如大寒之加重裘,盛暑之濯清風也。天下之能文者,多經先生指授,朝廷英俊,咸以先生為法。初奉勅教文華生數十輩,至是出參大政、為御史之列郡者相望,四方士得一見先生,夸於人以為幸,承一言之賜者,人輒改觀視之,不敢與齒。士大夫言當世有德者,必曰先生,而天下之人無賢若愚,咸推先生為大人長者。及先生歸,上面發後學無師之歎。蓋先生之道,內誠外恕,一出於正,故上下信服若是云。(行狀)
吴公名祐,字伯宗,幼而穎悟。鄉先達葛元喆曰:「此兒玉光劍氣,終不可掩。」洪武三年鄉試,明年禮部廷對,皆第一。
廖道南曰:「予遊翰林,見有亭一區曰柯亭,有柏二株曰柯學士柏,何其流風遺澤令人永矢勿諼也?蓋其孤介之節,剛正之氣,所漸被者遠矣。」
薛文清為御史時,每至三楊門,止投刺而去,三楊慕其為人,恨不得一見。後訪於朝班中誰為薛御史,始識其面。其見重於人如此。
刑部尚書楊寧、都御史張純,初以才力相尚,及與瑄同事,歎曰:「如薛公,當於古人中求之。」
吴文定未遇時,受知於徐武功,有人來乞墓志,公曰:「若欲名宦以榮親耶?欲傳世之文耶?」其人言:「為親不死計,正欲傳世耳。」公曰:「若是則吴寬秀才,其文足傳世者,盍往求之?」
劉東山邑舉人張某,會朝鮮使於鴻臚寺,使見其貫趾,因問公起居。某詰其故,曰:「吾聞中國有李西涯、劉東山。」某復扣其優劣,使畫地,徐曰:「是何待言?」鄉人令廣中,遇安南使者入貢。問曰:「爾鄉劉司馬遠戍西鄙,今安否?」其為夷狄所重如此。
嶺南人遊國學者,北士必問曰:「遊白沙先生門否?」以一字一墨為驗,而因以輕重其人焉。壬寅,先生別都御史朱英於蒼梧,英預約束參隨官,先生至,掖之從甬道出入。先生力辭,英歎曰:「古帝王尊賢之禮,有膝行式車者,況區區乎!」若中貴謁先生廬,至江滸却肩輿,走數百步。庚申,朝廷遣官使交南,交南人購先生字,每一幅易絹數疋。入京師時,經南安,知府張弼倣曹參師蓋公禮以待先生。左布政使周孟中甫下車,即謁先生於白沙,欲請先生入省,南面坐,受拜咨問,以風一方,先生辭,不果。賀給事欽執弟子禮,懸先生像於內室,有大事必啟焉。進士姜麟以使事使貴州,特取道如白沙,以師禮見先生。出曰:「吾閱人多矣,如先生者,耳目口鼻,人也,所以視聽言動者,殆非人也。」至京師,有問之者,對曰:「活孟子,活孟子。」(行狀)
崔銑跋何粹夫書:「何子超卓之見,具此三書,可謂前無古人矣。何子守身之潔,一介不取,蹈道之堅,終日不俟,俗緣時態,掃除盡矣。吁,可仰哉!僕矢心竭力,企其一二,而愧未能焉。」
嘉靖初,朝鮮國奏:「狀元呂柟、主事馬理為中國人材第一,朝廷宜從厚遇。仍乞頒賜其所為文,使本國傳誦為式。」
廖道南曰:「予為編修時,值楊邃菴柄國,見其奖拔善類,練達事幾。每奏報虜情,羽檄旁午,一夕十疏,口占指授,悉合神算。」
恬適
永樂十八年,吾紳陞行在禮部右侍郎,命初下,文皇帝顧謂尚書呂震曰:「此朕昔所造就,今日得人用矣。」於是自六卿以下,皆走賀於其家。紳一室蕭然,了無供具,惟一再進茗而已。司寇金公曰:「叔縉欲學向敏中耶?」众皆笑而起。
正統五年,楊公士奇求歸未遂,與館閣同志者七人倡真率會,叙略曰:「世以文學仕,而得入館閣者鮮,館閣而得其僚之德同志合又相與,壯老不相違離,尤鮮也。今學士七人,在館閣或二三十年,或四十年,皆歷事四朝,德同志合而以自幸,於是皆老矣。正統戊午,士奇年七十有四,建安楊公六十有八,南郡楊公六十有七,文江錢公六十有六,安成李公六十有五,臨川王公六十有三,泰和王公六十。遂倣唐、宋洛中諸老真率之會,約十日一就閣中小集,酒各隨量,殽止一二味,蔬品不拘取,為具簡而為歡數也。以是歲二月六日肇事序仍以官者,在館閣不改舊也。顧在坐者,文雅風流,道義相發,如群玉交映,可謂盛矣。而士奇最老,猶厕於列,能無愧乎?因賦近體四韻,且屬和章,以備他日館閣故事云。」(文敏公年譜)
吴文定被選宮僚,人動色相賀,公獨蹙然曰:「我何以當此任?」及日講內殿,尤世所榮,而公辭之再三。及掌制久,众望公柄用,當道忌之,邅回不進,意公亦不能少無望。公曰:「吾初望不及此,今處此甚安之。」众議為之冰釋。公未遇時,下第回,聞母病急奔,過關不待報。轄關主政拘留,公不為意,以詩上之,云:「獻策金門苦未收,歸心日夜水東流。扁舟載得愁千斛,聞說君王不稅愁。」主關者慚而釋之。
吴文定好古力學,至老不倦。於權勢榮利,則退避如畏。在翰林時,於所居之東,治園亭,蒔花木,退朝執一卷,日哦其中。每良辰佳節,為具召客,分題聯句為樂,若不知有官者。
魯文恪以祭酒告歸,乃闢小園於夢野臺之東,鑿池築亭,雜蒔花木,為遊息之所,總名之曰己有園。客至,則葛巾野服延坐,或泛舟呼酒,三數行,自歌古詩,有物外之趣。自作記曰:「蓋吾材類樗,而今復病,是加之朽也,樗而朽,蓋無所用之。無用則無所屬,吾其屬吾矣,吾吾屬吾,園始為吾有也。苟藥物能吾扶,孰使吾不樂?」觀此,則公之風致可知矣。(己有園集)
劉野亭自製墓志,其略曰:「歸之日,有先公敝屋數楹,城之南有別墅一區,田百畝,桑、棗、榆、柳百餘株。繼又於居舍後鑿小池,放一舟其中,每當春暖秋晴,病起意適之時,或駕輿登墅,或張席命舟,徜徉自放於水雲林月之際。其所獲賜,餘則歲分十之三四,以頒諸流離貧餓者。間嘗進元嗣,諭之曰:『吾老且病,沒之日,勿請葬祭謚贈,勿干名筆為誄文詩輓,有一於是,吾不汝子矣。』文成,或者乃曰:『公筮仕幾四十年,所歷非一官,各有所職,今何為不書?』蓋予雖以文翰著銜,其所職,則啟沃輔翼,有關於上下者頗重大,予於是無一能效焉,書之,徒以自貽愧也。公孤穹階而居之,若不能一日安者,蓋予性峭直狷介,既無功業以為顯明之資,又乏低昂以為植立之地。不即去,則罪日大,愧日集,士夫清議,并以先所有者而奪之矣。歸而居家,雖杜門謝客,然猶有車馬遊從之樂,有貧餓周恤之惠,若未能絕意於世者。蓋遊從之樂,所以章上之賜,周恤之惠,所以侈上之恩,外此則非所知焉。其不敢有恤典文誄之請者,蓋無實德而尚虛名,此予平日所深恥者。今若是,使予昭昭累士夫之餘議,冥冥為地下之愧魄矣。尚幸有不死,可持之以見先祖考於九泉者,自揣平生無大過,此心無少負焉耳。其銘曰:嗚呼野亭,胡為而生?胡為而仕?胡為而歸?胡為而死?蓋其生也,窮天地之委和,其仕也,濫皇明之介祉。考諸己,考諸人,則歸有餘裕。委者還,濫者收,則死獲所止。嗚呼,世有為野亭嗤者,曰如斯如斯,後有為野亭嗟者,曰乃爾乃爾。」
東江致仕還家,即築一傍秋亭在西園中,乃次子伯庸新造宅,尚未徙居,中多隙地,可以蒔蔬也。東江日處其中,課僮僕鋤灌,農桑輯要一書,塗抹刪改,細書於行間及額上皆滿。其書房中,見其以藥瓢貯各色菜子,懸之梁棟間,不下數十種。夫以侍郎家居,絕足不與外事,閉門閒適,學為老圃,若將終身焉。東江之風流大節,亦過於尋常萬萬矣。
閻禹錫云:「薛文清先生平日奏疏,削其藁皆不存。一日檢閱舊書及讀書錄,束置架上,為詩曰:『七十六年無一事,此心惟覺性天通。』忽遘疾彌留,正衣冠危坐而逝。」
王文端公致政家居,年踰八十,每與夫人各乘肩輿,循觀阡陌,子孫稱觴上壽,備享晚福。一日,坐觀澄江洪漲,諭子孫曰:「初東里先生不欲我同事內閣,時不能平。然使我在內,則天順初元,當坐首禍,今日安得與汝曹觀水為樂哉!」
李文正當國時,每日朝罷,則門生群集其家,皆海內名流,其坐上常滿,殆無虛日,談文講藝,絕口不及勢利。其文章亦足領袖一時。正恐興事,建功或自有人。若論風流儒雅,雖前代宰相中,亦罕見其比也。
邵銳,正德初禮部第一人。改庶吉士時,逆瑾擅政,與焦芳、劉宇相結納,芳子黃中、宇子仁皆為庶吉士,未幾俱授編修,銳以甲第列仁上,亦并授焉。銳恥與為伍,具疏辭免。會兄欽力沮之曰:「以會元而得史職,亦分耳,何辭為?」俄丁艱歸,瑾敗,革傳奉官,亦并及之,非其罪也。後起官江西、福建學使,抑浮躁,奖恬退,士習一變。官至太僕卿,即移疾歸。制行絕俗,而恥於近名,然闇然日章,世歸其賢。沒之日,笥無數金,田僅百畝,遺命勿干恤典。贈副都御史,謚康僖,蓋公論云。([一]浙江通志
校記[一]此「邵銳」一條。是重印本抽去「衡山病起遣懷二律」條補入。「衡山病起遣懷二律」已見卷五方正類末第二條。原為複出。)
楊升菴書壁云:「老境病磨,難親筆硯,神前發願,不作詩文。自今以始,朝粥一碗,夕燈一盞,作在家僧行逕。惟持龐公『空諸所有』四字。」
何公瑭家居,廬舍不過數椽,敝衣疏食,日以觀書玩道為樂。當世達人公卿,亦罕接見,惟王浚川、呂涇野諸公至,屏從造廬,雅談終日。為翰林時,古朴衣冠,不事藻飾,而文美在中,志存當世。既忤時俗左官,卒以人望致仕通顯,又復乞歸。杜門掃跡,官司禮餽,悉卻不受,其於貨利,若將浼焉。
規諷
方孝孺為翰林侍講,典國家大政。同郡王叔英時為漢陽知縣,遺書曰:「凡人有天下之才固難,能自用其才者尤難,如子房之於高祖,能用其才者也,賈誼之於文帝,不能自用其才者也。子房之於高祖,察其可行而後言,言之未嘗不中,故高祖得以用之。賈誼之於文帝,不察其未能而易之,且又言之太過,故大臣絳、灌之屬,得以短之,於是文帝不獲用其言。方今明良相逢,千載一時,但天下之事,固有行於古而亦可行於今者,如夏時周冕之類是也。亦有行於古而難行於今者,如井田封建之類是也。可行者行之,則人之從之也易,難行者行之,則人之從之也難。從之易,則民樂其利,從之難,則民受其患。此君子之用世,貴乎得時措之宜也。」孝孺深然之。及與政,又輒慕古王政,即欲見諸事,以故多紛更,卒無成效。
李侍郎紹,江西安福人。與人交,必推心置腹,務盡忠告。察後進志於學者,奖借誘掖,惟恐不至。處僚友間,勸善規過,言直意盡,雖衣冠不正,舉止失度,亦必告焉,而人不為迕。其忠實心,誠信於士大夫也。[一]
(校記[一]此「李侍郎紹」一條,是重印本抽去「解學士縉應制」條補入。「解學士縉應制」條已見卷之四調護類第一條,原為複出。)
瑞安高氏墓有穹碑一通,吴中太湖石所礱,碑陰鋸紋朗朗而欹。聞宣德間,永嘉黃少保淮葬父,鋸其半為神道碑,鋸且盡,高之裔孫某曰:「相公取之薄矣。」黃問故,高曰:「恐後人復欲鋸耳。」黃默然。
己巳北狩,學士周叙自南京貽王文端書曰:「永樂、宣德間,嘗仰望少師東里先生,然即其舉措,究其底裏,士大夫公論,不容掩也。易曰:『知幾其神乎?』書曰:『慎終於始。』又曰『惟克果斷,乃罔後艱』。竊思三楊輔政之初,一幾也,不深思熟慮,身任其責,惟陽斂陰施,掩人耳目,雖曰自保,其實誤國,致今歲七月之禍。此時先生與諸君子輔政之初,又一幾也。宜鑒覆轍,為宗社生靈永遠之謀,失今不圖,噬臍莫及。豈得即效子房之從赤松,晉公之營綠野乎?叙官至學士,又冒膺宋史之修,儻不即死,成此一事,竊名穹壤間,他富貴皆無所望。所念者,國家安則民皆安,叙輩亦可偷生,畢其素志。今歲以來,因朝廷屢有更張,不敢避禍,屢有所陳,未審朝議以為可否?自是以往,亦不敢渎告一語矣。」
何文肅為副使,見時政闕失,致書於翰學彭華曰:「古之善觀人國者,不觀其國勢之強弱,而觀其用人之賢否。今用人賢與否,愚不能知,但見陞一官,進一秩,士論輒譁然,曰某以親舊當道而得之,或曰某以通書政府而得之,某以納賄權門而得之。僕始聞之,以為人言不可信,徐而察之,巧宦者悉皆超擢,自守者往往淪棄,亦不能不信也。夫平居之時,既苟利以進身,多事之秋,肯捐身而報國乎?不待智者可知也。愚謂當奖恬退,抑奔競,以振名教於風頹俗靡之際。夫知人固未易,大抵剛介寡合者君子也,媚柔易親者小人也,於此察之,十得八九矣。果君子與,拔而用之,不必親也,不必故也,不必識其面也。果小人與,黜而退之,親不可私也,讎不可避也,群言交屬,不可狥也。以此處之,庶幾有招之不來,麾之不去之君子出焉。此時事之大者。閣下官為學士,職號論思,時政之得失,人才之賢否,知之素矣。經筵進講之餘,宜從容陳之,使天下陰受其賜可也。昔歐陽永叔、司馬君實為翰林學士,所論奏者,豈徒發揮經義而已哉!舍二子而他取法焉,非僕所望於閣下也。尊兄少保先生,實秉國成,古人有云,政經及子,可不預慮而熟圖之耶!」
李西涯當國二十餘年,一日有人投以詩云:「清高名位斗南齊,伴食中書日已西。回首湘江春水綠,子規啼罷鷓鴣啼。」李得之大慚。(北窗瑣語)
正德時,李西涯於劉瑾、張永之際,不可言臣節矣。士惠其私,猶曲貸而與之,幾無是非之心。羅公乃李之門人,引大義責之。書云:「生違教下,屢更變故,雖常貢書,然不敢頻頻者,恐彼此無益也。今則天下皆知,忠赤竭矣,大事亦無所措手矣。易曰『不俟終日』,此言非與?彼朝夕獻諂以為常依依者,皆為其身謀也。不知乃公身集百垢,百歲之後,史冊書之,萬世傳之,不知此輩亦能救之乎?白首老生,受恩居多,致有今日,然病亦垂死,此而不言,誰復言之?伏望痛割舊志,勇而從之,不然,請先削生門牆之籍,然後公言於众,大加誅伐,以彰叛恩之罪,生亦甘心焉。生蓄誠積直有日矣,臨椷不覺狂悖干冒之至。」李得書淚下。
陸文裕云:「弘治癸亥,蘭谿章先生德懋起為南京國子祭酒,一見予,遂蒙顧待。嘗以事見,輒慰諭之曰:『大凡為禮,貴敬而和,不必太促縮,令人氣索。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凡見一有爵位者,須自量我胸中所有,若不在其人之下,何為畏之哉。』此為庶吉士與座主劉學士司直先生偶道此,先生微哂曰:『此老失言矣,孟子所謂藐者,是藐其勢位,若如所云,是藐其人矣。』章公接引之至,劉公析理之精,前輩風度如此。」
王抑菴先生典選,遇不如意事,好誦古人詩以自寬。一日有新得給事中即欲干撓選法者,則曰:「偶然題作木居士,便有無窮求福人。」御史有言銓部進退官不當,則曰:「若教鮑老當筵舞,更覺郎當舞袖長。」要多切中云。
何元朗云:「余在南館時,府公王槐野先生喜談西北事,一日言王晉溪總制三邊時,每一巡邊,雖打中火,亦費百金,未嘗折乾。到處皆要供具,燒羊亦數頭,凡物稱是。晉溪不數臠,盡撤去,散與從官,雖众頭目,亦皆沾及,故西北一有警,則人人效命。時東南適有倭寇,余與陸祠部五臺相遇於舍弟家,祠部方有贊畫之命,余舉似之,余曰:『蓋當時法網疏闊,故晉溪得行其意,使在今日,則臺諫即時論罷,不能一日容矣。』舍弟云:『近聞總督有馳數皮箱銀去者,不聞有人論之。』余曰:『此數皮箱之物,未必盡以自私,必有同其利者,既同其利,誰復言之?若如晉溪所為,則論者交至矣。但昔之當事者,損己之奉,以悅犯難之人,今之當事者,割犯難者之肉,以飼權貴,何怪僨事之不旋踵耶!』」
豪爽
吉水解學士縉,天資甚美,為文多不屬草,頃刻數千言不難,一時才名大譟。時杭有王洪希範,吴有王璲汝玉,閩有王偁孟陽,嘗謂希範曰:「解學士名聞海內,吾四人者,足以撐柱東南半壁。」識者謂其知言。
永樂中,曾狀元棨,體貌魁碩,文學充贍,朝埜咸聳望焉。有交趾貢使飲量絕人,上令左右舉善飲者款之,或舉二都護以對,上曰:「朝廷上無一能飲者乎?」曾聞之,即自請往。上問曰:「卿量幾何?」曰:「款此二使足矣,不必盡臣量。」於是飲徹夜,二使皆醉愧而去。翼旦,俟謝恩,上悅曰:「不論卿文學,只是酒量,豈不作我明狀元耶!」益賜之酒。後病卒。且氣絕,呼酒,飲至醉,題曰:「宮詹非小,六十非夭,我以為多,人以為少。易簀蓋棺,此外何求?白雲青山,樂哉斯丘。」
力士李金鎗來吴,徐武功召試其藝,李運鎗庭中,公哂之,呼家人:「取吾棒來。」棒乃純鐵所為,重六十餘斤,顧李曰:「盍試諸?」李謝不習。公笑起,運棒如飛,時時及李頸,李懾伏,不敢起。公擲棒叱之去,曰:「吾豈與若校技者耶!」
崔侍郎銑,飲量洪,亡可敵。每酣輒歌「劉伶能飲幾杯酒?也留名姓在人間」。陳約之束,其同年董侍郎婿也,小於崔三十一歲,視學河南,崔業六十餘矣。約之雅知量不敵,恃其少壯,值崔病初起,即往按部安陽謁之,崔與轟飲,至夜分,約之大醉,跌宕不能支。崔謂其從者曰:「彼且乘我瑕而斗我耶!」復舉十餘白乃別,陳遂病至咯血不起。崔嘗與董飲,而遇一方士,自云能飯,崔請之較,每崔一甌酒,方士一甌飯,崔已醉,而飯不止,凡得五十四甌。董至夜俟其歸而偵之,則飯固在,蓋障眼術也。
徐文貞督學江西,道遇毛尚書伯溫,過其舟,毛曰:「君得無飢否?」呼侍者捧大盤四,其二裝炙鵝,鵝皆大臠,其二裝饅頭,大如碗者,各五十許。又不置筯,以手掇之。銀碗二,使注酒。長醊大釂,傍若無人。時文貞年少,勇於酒,互舉無算,歡然而別,曰:「公大器也。」
任達
高啟字季迪,吴郡人。少孤力學,能詩文,好權略,每論事,輒傾其座人。元季張士誠開府平江,文士響臻。啟獨依外舅周仲達,居吴淞江之青丘,歌詠自適而已。時饒介之、丁仲容以詞學自雄,旁睨若無,見啟詩大驚,禮為上客,啟怡然不以屑意也。洪武初,與修元史,授翰林編修。一日薄暮,上御闕樓,召見啟,大悅,擢戶部右侍郎。辭罷去,仍賜內帑金,給牒放還。啟身長七尺,具文武才,於書無所不闚,為文喜辯博,馳騁上下,精采煥發,而於詩尤工,與按察使楊基、翰林待制張羽、布政使徐賁,號吴中四傑,皆有集行於世。
解大紳十八舉鄉試第一,以進士為中書庶吉士。上試詩,稱旨,賜鞍馬筆劄,而縉率易無所讓。嘗入兵部索皁人,不得,即之尚書所謾骂,尚書以聞,上弗責也,曰:「紳逸乃爾耶?苦以御史。」即除御史。久之,事文皇帝入內閣,詞筆敏捷,為一時冠。而意氣闊疏,又性剛多忤,中漢庶人讒,出參議廣西,日與王檢討偁探奇山水自適。上書請鑿章江水,便來往。上大怒,徵下獄,三載,命獄吏沃以燒酒,埋雪中死。
黃諫嘗作京師泉品,郊原玉泉第一,京城文華殿東大庖井第一,每進講後,必連啜數器乃去。謫廣州,每遊白雲蒲澗山水間,評其泉,以雞井為第一,更名學士泉,人謂不減李贊皇云。
崔子鍾好劇飲,每至五鼓,踏月長安街,席地坐。李文正時以元相朝,天微早,遙望之,曰:「非子鍾耶?」崔便趨至輿,拱曰:「老師得少住乎?」李曰:「佳。」便脫衣行觴,火城漸繁,始分手別。崔每一舉百餘觥,醉輒呼:「劉伶小子,恨不見我!」
康海罷官,自隱聲酒。時楊侍郎廷儀,少師廷和弟也,以使事過康,康置酒,至醉,自彈琵琶唱新詞為壽。楊徐謂:「家兄居恒相念君,但得一書,吾當為君地。」康大怒,骂曰:「若伶人我耶!」手琵琶擊之,楊走免。康遂入,口咄咄「蜀子」,更不復見。
康德涵六十,要名倡百人,為百歲會,既畢,了無錢,第持牋命詩,送王邸處分。時鄠杜王敏夫名位差減,而才情勝之,倡和詞章布人間,遂為關西風流領袖。浸淫汴洛間,遂以成俗。
康海答寇子惇云:「放逐後,流連聲伎,不復拘檢,雖鄉黨自好者,莫不恥之,又安可與士大夫同日語者!阮籍之志,在日獲酩酊耳。三公、萬戶,非所願也。」
王廷陳削秩歸,益自放,達官貴人求見者,多蓬首垢足囚服應之,間衣紅紵窄衫,跨馬或騎牛,嘯歌田野間,人多望而避者。
王九思答王德徵云:「九思者,當世狂人也,翰林不容,出為吏部,吏部獲罪,左遷壽州,壽州不可,罷歸田里。世之自負豪傑者,耳其姓名,罔不怒焉。執事獨曰:吾何愧,此可發英雄一笑也。」
王廷陳語余懋昭曰:「僕林居無營,上不慕古,下不肖俗,為疏為懶,不敢為狂,為拙為愚,不敢為惡。高竹林之賢,而醜其放,懷三閭之忠,而過其沈,智鴟夷之逝,而汙其富。每景物會意,輒命酒自歌,酒不盡量,歌不盡調,倦則偃臥,臥不為夢,厭苦俗途,寧獨無與。復究心老莊,保養性命。江湖乘興,漲則不舟。雅好雲嶠,苔滑磴危,鮮不緩却。此僕大略也。」
楊用修好縱倡樂,劉繪以書規之,答云:「茲荒戍瑟居,得以息黔補刖。自惟千鈞之弩,一發不鵠,則可永弢矣。且文有仗境生情,詩或託物起興,如崔延伯每臨陣,則召田僧超為壯士歌,宋子京修史,使麗豎熯椽燭,吴元中起草,令遠山磨隃糜,是或一道也。走豈能執鞭古人?聊以耗壯心,遣餘年,所謂老顛欲裂風景者,良亦有以。不知我者,不可聞此言,知我者,不可不聞此言。」
楊用修謫滇南,有東山之癖,諸夷酋欲得其詩翰,不可,乃以精白綾作祴,遺諸伎服之,使酒間乞書,楊欣然命筆,醉墨淋漓裙袖。酋重賞伎女,購歸,裝潢成卷。楊後亦知之,便以為快。
用修在瀘州嘗醉,胡粉傅面,作雙丫髻,插花,門生舁之,諸伎捧觴,遊行城市,了不為怍。人謂此君故自汙,非也,一措大裹赭衣,何所可忌?特是壯心不堪牢落,故耗磨之耳。
夙惠
宋景濂年十五六,里人張繼之聞先生善記誦,問以四書經傳若干日可背誦,先生以一月為答。繼之不之信,抽架上雜書,俾即記五百言。先生以指爪逐行按之,按畢輒背,一字不遺。繼之告先生之父尚書公曰:「是子天分非凡,當令從名師,即有成爾。」
方孝孺髫齔已善屬文,雙眸炯炯如電,讀書十行俱下,日積寸許。見典冊所載聖賢名字,或良將相形貌,輒默記,欣然有願慕之志,鄉人呼為小韓子。
羅一峰五歲時,隨母李入園收果,長幼競取,獨賜而後受。年七歲,父訓於庭,不匝月,童蒙諸書咸遍。明年,學於里師,時乏書,里師令遍逐諸生授讀,諸生未成句讀,而先生皆已成誦矣。
彭華方十五六,嘗過邑城,坐客有持故券證以爭產者,辯論不已。公齒坐下,獨抗聲曰:「此赝也!」众驚問故,曰:「券果出革除庚辰年,則當以建文三年,書乃曰洪武三十三年,非赝而何?」爭者赧然而罷。
王華六歲,與群兒戲水濱,見一客來濯足,以大醉,去,遺所提囊。取視之,數十金也。公度其醒必復來,恐人持去,以投水中,坐守之。少頃,其人果號而至,公迎謂曰:「求爾金耶?」為指其處。其人喜,以一鋌為謝,却不受。
練子寧幼從鄉長竹莊先生學,命作水竹村居詩,子寧曰:「千山暮雨石泉通,一夜春雷長籜龍。」乃其志少則然矣。
倪文毅生而岸秀異,甫五歲,聞邻塾書聲,即請入遊。間侍文僖公,問曰:「天上更有天,地下亦當有天。」蓋已悟天包地外之理。業文之餘,兼通吏事。偶有群吏將赴吏部試,戲出獄詞為題,令剖斷,旁觀者曰:「此老吏筆也。」識者已知公他日非特以文名者。
李東陽四歲能作大書,景皇帝召見,抱置膝上,賜上林珍果。六歲、八歲,復兩召之,試講尚書。嘗與程敏政同召,上試對云「螃蠏渾身甲冑」,敏政對曰:「鳳凰遍體文章。」東陽對曰:「蜘蛛滿腹經綸。」後程官學士,李大拜,兆於此矣。
王文恪公年十二能詩,人以呂純陽渡海像求題,公援筆書其上云:「扇作帆兮劍作舟,飄然直渡海風秋。饒他弱水三千里,終到蓬萊第一洲。」識者知其為遠器。
鄒公智生而穎異過人,十二歲能文章,群經子史,一經目即不忘。嘗居龍泉菴,貧無繼晷之具,則聚樹葉燃之,讀書達旦。如是者三年,文思警拔,千言可立就。蜀雖多才,未能或之先也。年十六,舉四川丙午鄉試第一,鄉人聚觀,公馬上口占曰:「龍泉菴內小書生,偶竊三巴第一名。世上許多難了事,鄉人何用大相驚?」丁未第進士,授庶吉士。
舒芬之父得一葬地,形家曰:「此地當發鼎元,然必四世之後。」舒父曰:「我不能待也。」時芬童年,曰:「父無患,若地果勝,請移三世祖骸葬於此,兒即應矣。」父從之,芬果大魁。
程篁墩生而蚤慧,人方之孔文舉、李長源。十餘歲隨父參政蜀藩,方鎮大臣以神童薦之朝。英廟喜其應對拜起如老成人,命賜之食。詔館閣即日試之,賦聖節瑞雪詩并經義各一篇,援筆立就,文采燦然,諸閣老皆嗟異之。暨進呈,上喜甚,詔讀書翰林院,官給廩饌。大學士南陽李公賢、安成彭公時皆當世碩儒,就之講授,李公尤加愛,而以女妻之。弱冠,中成化丙戌第一甲第二,授編修。(先東之撰傳)
楊文襄幼穎異,日誦數千言。八歲以奇童薦,大宗伯姚夔獨器之,疏補翰林秀才,憲廟命內閣選師教之,受業於黎文僖公。成化戊子,年十四,中順天鄉試。時已抗顏為人師,有文中子之風焉。(謝純撰行略)
蔣公冕十歲,書過目成誦。十五,舉成化丁酉鄉試第一,丘文莊見而奇之,曰:「台輔之器。」(行狀)
楊石齋廷和少神異,稱奇童,年十二舉鄉試。其第進士也,先於父春。(名世類苑)
遊覽
文淵閣芍藥三本,中澹紅,左純白,右深紅。天順二年,盛開八花,李賢遂設燕,邀呂原、劉定之等八學士共賞。時賢有玉帶之賜,諸學士各賜大紅織衣,因名純白者曰玉帶白,深紅者曰宮錦紅,澹紅者曰醉仙顏。惟黃諫以足疾不赴,明日復開一花,众謂諫足當之。賢賦詩,閣院宮僚咸和,以為盛事。
徐武功平生好奇,每遇遊覽,必窮其勝。林屋洞天在包山,其中深窈幽黑,久無遊者。武功列炬而入,行頗久,至一處,平敞寬崇,特為幽妙。壁上下皆作金色,有石乳自上滴下,相接至地,瑩如白玉,謂之曰金亭玉柱者是也。中設石床,類為仙者之外室。再欲進步,則有流水,阻絕漸深,不能前矣。不知何人題曰「隔凡」,字勢飛逸,疑非人間書也。武功欲留作其間,為同遊所促,悵然而出。自後更無往者。
柯潛供職之暇,時偕二三知己,窮覽勝概,雅歌投壺,分韻賦詩,襟度豁如也。既綜院章,就詞林後圃結清風亭,亭下鑿池蒔蓮,決渠引泉。公退偃坐其中,又翛然若真登瀛洲者。
同官詞林者,駱公文盛年最長,乃與諸君約,歲時讌公堂,分韻詠菊,公各為屬和。詞采爛然盈卷,稱一時勝事。
劉公龍,官暇則與翰林宦南都者,不問品秩崇卑,修復瀛洲勝會,登覽遊宴,輒紀諸吟詠,蓋宛然前輩風度云。
術解
至正間,瑞州上高縣有術士曾義山,世居縣十五里胡蘆石畔。嘗開卜肆於縣南之橋埠,有瞽而丐者,日過肆前,義山必禮而與之語,或啖之果餌。久之,丐者告山曰:「明日有三人共一目來者,有異術,君宜叩之。」明日,果有眇一目者,曳杖導二瞽人過肆,山隨之,拜於縣北之鸕洲。一瞽者曰:「當以小橈為誓。」遂以其書授山,且畫沙指訣,盡其秘妙。其書名銀河棹,山後占卜如神,邑人皆知預避。紅巾賊行掠無所得,恨欲殺之,隱匿縣西觀音閣得免。遂不復行其術,密藏其書於胡蘆石涸中。臨終,謂其子曰:「某月某日,有劉姓過吾家取書,畀之,戒不可泄。」後劉公伯溫官江西高安,果經山家,其子如山言授之,公遂棄官歸青田,見太祖於金陵。今獻彙言乃云劉公得石匣兵書,乃瞽吏以欺愚人者耳。
趙天澤,蜀新都人,與同邑杜圭明春秋齊名。棄官薄遊江南,無貴賤皆倒屣迎之,最善括蒼劉公伯溫。一日行省大臣論江左人物,天澤首以伯溫對,众愕然疑且竊笑之。趙公退而贈劉公文曰:「蕭何拔韓信,玄德師孔明,非信任之篤,則泜水之奇,八陣之妙,何由照耀後世?」其文載於翊運錄中。方劉公之未遇也,授之以卜法者曾義山,而深奇預識者,趙公也。趙有吴江月下泛舟詩云:「餘霞斂遙岑,微靄生近浦。江行得良夜,月出鳴柔櫓。茫茫天欲流,歷歷星可數。水螢明乍滅,沙禽或翔舞。此意誰與同,三高渺千古。」
劉伯溫與夏煜、孫炎輩,皆以豪詩酒得名。一日游西湖,望建業五色雲起,諸人謂為慶雲,擬賦詩,劉獨引大白,慷慨曰:「此天子氣也,後十年其下有英主出,吾當輔之。」众皆掩耳。尋高帝下金陵,劉建帷幄勛,為上佐,開茅土,其言若契。上使都督馮勝將兵攻某城,命劉基授方略,基書紙授之,使夜半出兵,云至某所,見某方青雲起,即伏兵;頃有黑雲起者,是賊伏也,慎勿妄動。日後黑雲漸薄而回與青雲接者,此賊歸也,即銜枚躡其後,擊之,可盡擒也。众初莫肯信,至夜半,詣所指地,果有雲起,如基言,众以為神,莫敢違,竟拔城擒賊而還。
上欲刑人,劉基曰:「何為?」乃語以所夢,基曰:「三人頭上有血,此众字也。以土傅之,得土得众之象也,後三日當有驗。」越三日,海寧果以城降。上大喜,悉以所留刑者俾基縱之。
有齊琦者,得傳邵子先天數,推言天人興衰甚驗,見王公禕,歎曰:「子充異代人物也。」公亦知世道終不可為,乃歸隱青巖山中,若有所待者。歲戊戌,太祖親取婺,遣使徵之,公幡然許曰:「吾聞大亂極而聖人出,齊琦之言,良足徵乎!」即日詣行在,上見大喜。每商略機務,悉契上衷,益加禮敬,語必稱子充而不名。
宋琮明於易數,謂其同進諸進士曰:「旬月間,翰林多罪僇,琮其竄乎!」人初不之信也。是科,西北人士無一登第者,乃訐奏試官學士劉三吾及贊善王俊華、司憲侍讀張信暨琮同年修撰陳、編修劉諤,皆寘於法。琮以三吾首舉連坐,安置威虜卫,其精驗如此。
程濟,有道之士也,建文時,以明經為岳池教諭。岳池去其故鄉朝邑數十里,寢食在朝邑,而治岳池學事不廢。革除初,上書言某月某日西北兵起,宜蚤為備,朝廷謂非所宜言,繫至京,將殺之,召入,仰面大呼曰:「陛下且囚臣,至期無兵,臣死未晚。」遂下獄。已而兵果起,赦濟,以為翰林編修,充軍師,護諸將北行。徐州之捷,諸將立碑,叙戰功及統軍者姓名。濟一夜往祭碑,人莫測其故,後文皇過徐,見碑大怒,命左右以鐵椎擊碑,甫椎,遽曰:「止,止,為我錄碑文與姓名來。」按碑族誅,諸將無得脫者,濟名正當擊處,得免。及淮上諸將敗,建文召濟還,問計,濟曰:「天數已定,惟可出走免耳。」立召僧為建文落髮,濟從之出,每遇險,幾不能免,濟以術脫去。相從數十年,建文既考終,濟竟不知所之。
李古廉、陳敬宗同在翰林,袁柳莊曳二人并列,曰:「二公他日功名相埒。」時陳公儀貌魁梧,古廉短小,聞者未之信。後并為祭酒。陳公以方嚴肅下,古廉以公恕得士,聲望聳然,众始神柳莊之術。
武功伯徐公有貞,天才絕世,其學自天文、地理、釋老、方技之說,無所不通。己巳之禍前數月,熒惑入南斗,公私語劉元博溥,元博亦善占候,曰:「吾亦知之,久之不退舍,禍不遠矣。」亟命妻孥南歸,皆重遷,有難色,公怒曰:「爾不急去,直欲作達人婦也?」遂行,比過臨清數驛,而土木敗報至矣。其後得君柄國,銳意功業。而居閒多不樂,時謂所親曰:「火星甚急,俟稍退,吾方可以為。」未幾,竟為曹石所擠,迄不得伸其志以去。天順辛巳七月,公居鄉,一日語客曰:「子見天象乎?宦官之禍作矣。吾為吉祥所陷,今彼之受禍,視吾更慘也。」未旬日而吉祥從子欽被誅。甲申春,茂陵已嗣統,公推運造,當得二十四年,族人以他事憾公,將發其語,公謝而得免。以成化改元併嗣統之歲數之,正得二紀。辛卯歲,偕太守林公入郡學,指大成殿鴟吻曰:「此有青氣,上徹重霄,文明之祥也。來年吴士其有魁天下者乎!」明年,吴文定公及第。公雅重文定,家食時,已有大魁鼎輔之望,後果如其言。(庚巳編)
蕭提學鳴鳳精星命,正德丁丑廷試,或以八字雜質之曰:「孰為狀元?」蕭指舒梓溪芬八字曰:「此是也。」梓溪果及第。復以後事質於蕭,答曰:「功名壽數始終,皆羅一峰。」梓溪矍然曰:「止此乎?」曰:「忠孝狀元足矣。」後果謫閩提舉,壽亦止此,且配食一峰祠。
姑蘇別駕夏泉,江西南城人,精象緯之學。弘治甲子,攝崑山事,云:「夜觀乾象,明歲狀元當在此。」語稍聞於人,舉子十餘輩往問,云:「狀元在城中,但未知為誰。」顧未齋欣然自任曰:「屬我矣。」已而果然。
巧藝
高棅善畫,法米南宮。方壺子畫妙一時,初識棅,稱賞不置,曰:「異時當為名家。」在翰院二十年,四方求詩畫者爭致金帛脩餼,歲常優於祿入。
會有事於方丘,熊鼎受告導駕,既齋宿,習射苑中,百官鴈行入。上勅近臣,以弓矢授君射,君一發中鵠,上喜,勺湩飲以賜。明日又射,上詔君至榻前,俯身御弓矢,為射容以教君。君跪受弓,左執之,右手執一矢,鞬二矢,向鵠三發,連三中,上嘉勞久之。
滕用亨,初名權,字用衡,避諱更今名,蘇人。自少遊學四方,頗多見聞,問學辯博,文詞爾雅,尤精六書之學,篆法之妙,高出近世。永樂三年被薦,時年幾七十矣。召見,面試篆書,用亨作麟鳳龜龍四大字,又獻禎符三詩,稱旨,授翰林待詔,預修永樂大典。在官四年卒。用亨善鑒古器物書畫,嘗侍上閱畫卷,众目為趙千里,用亨頓首言:「筆意類王晉卿。」及終卷,果有駙馬都尉王駪名。(延休堂漫錄)
太宗徵善書者,試而官之,最喜雲間二沈學士,尤重度書,每稱曰:「我朝王羲之。」
文皇覽沈度書,稱善,一時翰林善書如解大紳之真行草,胡光大之行草,滕用亨之篆八分,王如玉、梁用行之真,楊文遇之行,皆知名當世,而度書獨為上所愛。凡玉冊金簡,用之宗廟朝廷,藏祕府,施四裔,刻之貞石,傳於後世,一切大制作,必命度書之。書婉麗飄逸,雍容矩度,兼篆八分,八分尤高古,渾然漢意。
張益登進士,入翰林。益與夏曰永同年,及見陳嗣初、王孟端,俱喜作文、寫竹。後曰永見益作石渠閣賦出己上,遂不復作文。益見曰永竹妙絕,亦不復寫竹。
黃諫,陝之蘭縣人。博學多通,工篆隸行草,尤長八分,著從古正文五卷,藝林宗之。兼善繪事,館中壁舊寫白菜,其上題者,先後數百人,一日圯,众共惋惜,諫一一書之,并繪白菜如舊。
傅瀚,書法遒麗,有晉人風韻。弟潮,亦攻書法,時人稱一家二妙。
周洪謨上疏,請造璿璣玉衡,憲廟即命洪謨自製。众謂必不可成,旬日間,乃製成以進,賜賚有加。
傷逝
孫蕡字仲衍,號西菴,五羊人。為翰林典籍,無書不讀,詩高古,為藍玉題畫坐誅,臨刑,口占曰:「鼉鼓三聲急,西山日又斜。黃泉無客舍,今夜宿誰家。」死後,太祖聞知此詩,曰:「有如此好詩,不覆奏,何也?」併誅監斬者。嘗訪駙馬不遇,題壁曰:「踏青騎馬未還家,公主傳宣坐賜茶。十二欄杆春似海,隔窗閒殺碧桃花。」
鄒汝愚謫雷州石城千戶所吏目,蒼梧吴獻臣廷舉尹順德,令邑民李煥於古樓村建亭居之,扁曰「謫仙」。其父來視,責以不能祿養,箠之,泣受而不辭。弘治辛亥十月卒,獻臣往治其喪,適方伯東山劉公至邑,不暇出迎,廉知其故,反加禮重,共資還其喪。獻臣自是知名。
魏莊渠與林勿欺書云:「霍渭厓之亡,於世道有大關係,南京一小內臣大叫曰:『朝廷崩一座山矣。』里人有在山東作縣回者,曰:『昔傳駕又將出,官民俱不知死所,卒賴渭厓回天。』則渭厓非但忠臣,乃直隸、河南、山東之再生父母也。」
萬公士和之歿也,鄧直指適按其地,晨坐堂皇,見左右侍者相向淚承睫,詢之,曰:「萬公歿矣。」嗟乎,此豈可聲音笑貌取哉!(徐顯卿墓志)
玉堂叢語卷之八
志異
劉青田讀書青田山中,忽見石崖豁開,公亟趨之,聞有呵之者,曰:「此中毒惡,不可入也。」公入不顧。其中別有天日,見石室方丈,周迴皆刻雲龍神鬼之文,後壁正中一方,白如瑩玉,刻二神人相向手捧金字牌,云:「卯金刀,持石敲。」公喜,引巨石撞裂之,得石函,中藏書四卷,懷出,壁合如故。歸讀之,不能通其辭。乃多遊深山古刹,訪求異人,至一山室中,見老道士馮几讀書,公知其非凡人也,再拜懇請,道士舉手中書,厚二寸許,授公,約旬日能背記乃可受教,不然無益也。公一夕記其半,道士歎曰:「大才也。」遂令公出壁中書,道士覽之,笑曰:「此書本十二卷,以應十二月,分上中下,以應三才。此四卷,特其粗者,應人事耳。」乃閉門講論,凡七晝夜,遂窮其旨。公拜請益,道士笑曰:「凡天人授受,因材而篤。昔子房、孔明并得其六,予得其八,今子得其四,亦足以澄清濁世矣。」嗟乎,自古異人經世,皆有所授,獨子房授素書於黃石,其事大著,餘多祕不聞,夫豈偶然之故哉。或云,道士乃九江黃楚望,高帝雅聞道士名,令驛召至闕,年且八十,而容色甚少。命與誠意及張鐵冠擇建宮之地,初各不相聞,既而皆為圖以進,尺寸若一。上欲留,不可,遂放還山,不知所終。
陶凱微時,夜歸,陷於大溪,不能渡。忽有人撐小舟拍岸,即攝衣登舟,人皆無見者,異之。一日,里人家大疫,凱探視病者,見妖神入甕器中避之,奉紙筆與封識,命棄水中,疫即愈。
景清赴舉時,過淳化,主家有女,為妖所憑。公宿其家,是夜妖不至,去,却復來,女詰之,曰:「避景秀才。」旦日,女以告其父,父追及公,語之故,公書「景清在此」四字,令父歸粘於戶,妖遂絕不至。
胡忠安公在母腹時,母嘗夜夢有老僧來謁,手持三花,以其一遺之。驚寤,而公遂產,其髮尚白,踰月乃黑。數日,有僧至門曰:「聞汝家生男,亦有異乎?」其家不對,僧遂索觀之,公出見僧,微有笑容。家人怪問,僧曰:「此吾師天池長老後身也。吾師示寂後,夢我而告曰:『今托生常州胡家,爾當來視,以一笑為記。』今真是矣。」聞者咸歎其異。後李翰林賓之、郡人邵文敬挽公詩,皆有前身是禪之語,蓋紀實也。天池山在吴城西四十里。
英宗時,有雷震奉天殿鴟吻,翰林侍讀劉球應詔陳言,語多侵,王振大怒。而會編修董璘言事忤上下獄,王振嗾錦衣指揮馬順搒笞璘,使引球為具疏稿。球被收,仰天曰:「若諛振殺我,我死即訴上帝耳。」順有子,年二十餘,病孱,久困床第,歘起持順髮,拳且蹴之,曰:「死老奴,而異日禍踰我,我劉球也。」順再拜謝罪,俄而子死。後順黨振,被給事中王竑等擊死於朝班,血肉俱盡。
白公圭會試,偕同事數人者往覓餉舟,舟卒方假寐,夢神人叱之曰:「急起,尚書來矣,众中最少者是也。」卒方寤,而白公至,卒延納之,日致款餽甚恭,與之值不受,問其故,亦不應。比登岸,始潛以實語公,公識之。是年,公果登進士,後至兵部尚書。公為都御史征麓川時,計別卒二十餘年矣,江行遇漕舟,有人坐其上,疑卒也,止而問之,是已。移檄俾從軍事,抵麓川,卒以功累陞為指揮使,食厚報云。卒之夢雖為公徵,而實己被遇之祥也。
蜀人周洪謨舉鄉試,舟泊邗江,夜見一異人,謂曰:「子前程萬里,慎自愛。」謨曰:「子何人?」對曰:「吾即子前身友鶴丁山人也。」謨官南翰林,以詩訊太守王恕曰:「生死輪迴事杳冥,前身幻出鶴仙靈。當年一覺揚州夢,華表歸來又姓丁。」恕得詩,甚訝,集郡人問之,羅文節曰:「友鶴山人,吾友丁宗啟之父,元末以詩名隱居,至建文初,歿於成都。德人也。」恕即以此復周。世以為羊祜、房琯之事云。(維揚志)
餘姚戚瀾字文湍,景泰二年進士,授翰林編修。嘗詣京,渡錢塘,風濤大作,有絳紗燈數百對,照江水通明,丈夫九人,帕首袴靴,帶剑乘白馬,飛馳水面如平地。舟人大恐,戚公曰:「毋懼,吾知之矣。」推窗看之,九人皆下馬跪,問曰:「若輩非桑石將軍九弟兄耶?」曰:「然。」曰:「去,吾諭矣。」皆散。公命舟人返棹,曰:「有事吾當還。」遂歸。抵家,謂家人曰:「某日吾將逝矣。」及期,沐浴,朝服坐。嚮九人率甲士來迎,行踐屋瓦,瓦皆碎,戈矛旌幟,晃耀填擁。有頃,公卒後,車騎騰踔,前後若有所呵衛者,隱隱入空而滅。後瓊山丘文莊公夫人入京,舟過鄱陽湖,夜夢達官呵擁入舟,曰:「吾乃翰林編修戚瀾也,昔與丘先生同官,義不容絕,特報爾:三日後有風濤之險,隻帆片櫓無存。可亟遷於岸。」夫人驚覺,如其言,移止寺中。未幾,江中果有風濤,众舟盡溺。至京,夫人白其事於文莊公,公以聞於朝,遣官諭祭,文莊又為文祭之,云:「於乎,文湍,剛勁之質,豪放之氣,高義激切,直上薄乎雲天,巨眼空阔,每下視乎塵世。凡众人之嗜欲,舉不足以動其中,一時之交游,少足以當其意。時發驚筵之辯,臧否罔不稱情。間若骂坐之狂,毀譽皆有所試。醉言無異於醒,面折不違於背。僕也於君,若有宿契,始落落以難合,終偲偲而交勵。奈何命與心違,中道而逝。老我後死於十二,孰知冥冥之中,猶有舊交之誼。老妻北來,舟次江澨,夢中見報,風濤將至,預告以期,使知趨避,既而果然,幸免顛躓。於乎,人傳君之為神,涖胥濤而享祀,即今所過而驗之,無乃秉司乎江湖之事。由其生也,不盡用於明時,故其死也,仍見錄於上帝。於乎,友道之廢也久矣,曰友曰朋,如兄如弟,指金石以為盟,刑雞犬而設誓,頭角稍殊,情態頓異,雲泥隔則易交,勢位判則相忌,對面如九嶷之峰,跬步有千丈之勢。半臂纔分,遇諸塗則掩面而過,宿醒未醒,踰其閾則騰口以刺。過門不入室,反為操戈之舉,落穽不援手,忍拋下石之計。親於其身也遑恤,況伉儷乎?生為人也尚然,況下世乎?於乎文湍,生死無二心,始終同一致,不忝為聰明正直之神,真可謂英邁特出之士。緬想舊遊,稠人廣會,一飲百十鍾,揮毫數千字。故以平生之素好,用答故人之陰惠,詩以寫不盡之情,酒以侑有從之淚。具別紙以焚燎,就宿草以澆酹,靈神如在,來鑒於是。不鄙世人之凡言,特歆御醞之醇味。尚饗。詩曰:幽顯殊塗隔死生,九原猶有故人情。曼卿真作芙蓉主,太白常留翰苑名。念我冥冥來入夢,哀君惻惻每吞聲。朝回坐對黃封酒,悵歎雞壇負舊盟。」(瓊臺類稿、升菴集)
餘姚戚瀾,少時嘗得危疾,息已絕,踰時復甦。自言被人執至一官府,有貴人坐堂上,引見,問鄉里姓名年幾何,具以對,貴人曰:「非也,追误矣。」顧吏令釋之,得出,還,至途中遇雨,憇佛寺,步入一室中,滿地皆紗帽楦也,以手扳,舉之不動,旁有人謂曰:「此非君物也,君所有者在此。」指一架,令取之,隨手而得。視其內,有字曰七品。後瀾果以進士終翰林編修。(煙霞小說)
少師脢庵劉公健字希賢,洛陽人也。贈太師,謚文靖,九十四歲終時亦無疾。康修撰德涵云:「往歲奔喪西歸,見公於洛陽里第,留入臥內,微揭幃帳示之,雙瞳炯然,童顏黑髮,自幃中語云:『往歲陳瀾編修借來俞琰參同,是汝批抹的,却是我幾被此書误了。』既而,相對則一老翁也,大聲云:『我眼目已昏悶悶,見人休胡說。』丁寧再三。德涵以為仙去,入斂時甚輕,惟夫人知之,故速舉入柩,人不甚傳云。」(陸儼山外集)
傅瀚欲攘取內閣之位,乃嗾同鄉監生江瑢奏大學士劉健、李東陽。既而恐謀泄,遂倡言瑢與學士程敏政善,且奏事決非瑢所能,而奏中「排抑勝己」一言,又實敏政平日心事。以此激當道之怒,而敏政之獄,自是始矣。敏政既死,瀚果自禮部改詹事,代其位。後瀚家人忽晨見敏政入瀚室,又數見怪異,因憂悸成疾,踰年瀚竟死。
弘治己未,篁墩程先生主考會試,以言去國,未幾,疽發背卒。是年,京師有雪夜祈仙者,先生至,降筆云:「夜偕東坡遊,聞有謫仙者,予亦謫仙之流也,事之不偶,殆有甚焉者,詩以紀之。」因書一絕云:「江山何日許重來,白骨青林事可哀。吾黨莫憐清夢遠,海東東去是蓬萊。」又二律云:「紫閣勳名迹已休,文章空自壓儒流。孤忠敢許懸天日,浩氣還應射斗牛。蘇子蟄松遭众謗,杜陵荒草喚窮愁。乾坤不盡江流意,回首青山一故丘。」「斯文今古一堪哀,道學真傳已作灰。鴻鴈未高羅網合,麒麟偶見信時猜。迅雷不起金縢策,紫電誰知武庫才。此氣那同芳草合,渾淪來往共盈虧。」讀者悲之。玩其氣格,蓋髣彿先生平昔云。(煙霞小說)
袁公宗皋為長史時,中酒晝寢,夢一美姬扶床跽請曰:「妾充李白洲下陳,今願治相公帷幄。」公驚覺,召黃夫人語,異之。既而李以黨宸濠敗,妻孥沒入官,至是公所受賜婢李姬預焉,則昔夢中人也。薦紳聞之,皆歎定數之不可移如此。
廣之英德江中,有怪石為患,众神之,建廟祀焉。霍公韜毀其廟,未幾雷擊去其石,洪濤驅沙,江為安流。清遠峽飛來峰有虎患,公移文山神,虎遂絕。今其文豎寺中,人呼驅虎碑。
簡傲
王廷陳為文,頃刻便就,多奇氣。然好狎游,黏竿風鴟,諸童子樂,又蹶不可馴。父母抶朴之,輒呼曰:「大人奈何輒虐海內名士耶!」為翰林庶吉士,詩已有名,其意不可一世,僅推何景明,而好薛蕙、鄭善夫。故事,學士二人為庶吉士師,甚嚴重,稚欽獨心易之,時登院署中樹,而窺學士過,故作聲驚使見。大恚,然度無如何,徉為不知也。乃已當授官給事中,用言事,故詔特予外補裕州守。既中不屑州,而以諫出,知當召,益驕甚。臺省監司過州,不出迎,亦無所托疾。人或勸之,怒曰:「齷齪諸盲官,受廷陳迎耶?當不愧死。」一日出候其師蔡潮,以他藩道者,潮好謂曰:「生來候我固厚,而分守從後來,亦一見否?且生厚我以師故,即分守君命也。」稚欽曰:「善。」乃前迎分守,而分守既下車,數州吏微過,當稚欽笞之十。稚欽大骂曰:「蔡師误,先生見辱。」挺身出,悉呼其吏卒從守,勿更侍,一府中慴伏,亡敢留者。分守窘,不能具朝餔,謀於蔡潮,潮為謝過,稍給之,僅得夜引去。於是監司相戒,莫敢道裕州者。既歸,愈益自放,達官貴人來購文見者,稚欽多蓬首囚服應之。間衣紅紵窄衫,跨馬或騎牛,嘯歌田野間,人多望而避之。
王允寧長大白晰,談說時事,慷慨激烈,男子也。於文,遠則祖述司馬、少陵,近則稱北地而已,意不可一世士。又好嫚骂人,人多外慕而中畏之。其所最善者,孫尚書陞一人。其同年敖祭酒以書規切之,允寧答云:「僕猶夫故吾耳,顧於南中不宜,且南中亦不宜於吾,以故人取其近似者以為名,曰伉厲守高也。且僕戇直朴略,受性已定,猶僕之貌,修幹廣顙,昂首掀眉,揭膺阔步,皆造化陶冶,不可移易。古之挾仙術者,能蛻人骨,不能易人貌。今公責僕勿高勿卑,擇中而居之,亦嘗有以里婦之效顰聞於公者乎?僕即死,勿願也。」允寧後念其母老病,乞南,得國子祭酒。歸省,道經華山,為文祭之。大約以母素敬神而不蒙庇,即愈吾母病,吾太史也,能為文,以不朽神。其辭支離怪誕。居無何,以地震死。西安李戶部愈素恨允寧,假華山神為文詈而僇之,今并傳關中。
諧謔
胡頤菴居京師,惟携二僕,後偶置一妾,楊文敏公以詩戲之云:「長將病態比維摩,喜得新鬟樂事多。不用歎衰憐皓首,且欣煖老得青娥。千金買笑何須惜,百歲流光苦易過。從此客邊心緒好,更無高興到湯婆。」(應菴隨錄)
解縉、胡儼同觀進士榜,解以胡不由科目,戲曰:「大丈夫必得黃榜書名耳。」胡笑曰:「彼亦有僥倖得之者。」
李至剛嘗以罪褫冠服,平巾入史館供職,閽人誰何之。李既不敢舉其銜,又非徒役,乃自稱修史人。李至剛直操鄉音,於是館中皆稱之曰:「羞死人李至剛。」
曾公鶴齡,永樂辛丑會試,與浙江數舉子同舟,其人率年少狂生,議論鋒出。曾為人簡默,在众中若無能者,各舉書中疑義問之,遜謝不知,皆笑曰:「夫夫也,偶然與薦耳。」共呼「曾偶然」。已,众下第,曾掄大魁,乃寄以詩曰:「捧領鄉書謁九天,偶然趁得浙江船。世間固有偶然事,不意偶然又偶然。」(陸延枝說聽)
羅汝敬、馬鐸同在館閣,嚴冬沍寒之時,羅不帶暖耳,鐸不穿毡襪。時人戲之曰:「臝耳馬足。」(閑中今古)
聶大年為杭州教授,以詩文名。天順初,徵修通鑑綱目,大年扶病至京師,未入館,遂不起。詞林諸公有惜其不獲一見者,童大章在座,素好諧謔,因曰:「不必見其人,彼但多一耳,少一目也。」众為哄然。蓋大年聶姓,而眇一目也。
今制,東宮官名多襲古,如庶子、洗馬是也。景泰間,劉主靜陞洗馬,兵部侍郎王偉戲曰:「先生一日洗幾馬?」劉應聲答曰:「大司馬業洗淨,少司馬尚洗,未淨。」众聞之噱然。後謂主靜曰:「众人皆是假庶子,先生真庶子。」蓋主靜庶出,聞之默然無以答。二公可謂善謔矣。
童庶子緣,京師人,善談謔。嘗撰一事云:「元世祖既主中華,令華人皆胡服,辮髮縋髻。嘗視太學,見塑先師孔子及四配十哲像,皆冠冕章服,命有司以胡服易之。子路不平,愬於上帝,帝曰:『汝何不識時勢?自盤古以來,歷代帝王,下至庶人,皆稱我曰天,今胡人名曰騰吉理也,只得應他。蓋今日是他時勢,不得不然,須寧耐少時,必有一日復舊也。』」
廬陵陳文,簠簋不飭,及病革,其門下士有善滑稽者,謂人曰:「昨夕二夜叉來取公,一夜叉攙之,公不肯去。其一曰:『彼將望陞太師柱國,如何捨得去?』攙之者曰:『此去即為閻羅王,何惡也?』公喜曰:『如何便得為閻羅王?』夜叉歎曰:『公有淮鹽十餘萬,非閻王而何?』」聞者絕倒。
愧齋陳公,性寬坦,在翰林時,夫人嘗試之。會客至,公呼茶,夫人曰:「未煮。」公曰:「也罷。」又呼曰:「乾茶。」夫人曰:「未買。」公曰:「也罷。」客為捧腹,時因號「陳也罷。」及擢南京太常,門生會餞,有垂涕者,大學士李文正公東陽在席,為句曰:「師弟重分離,不陞他太常卿也罷。」公應聲曰:「君臣難際會,便除我大學士何妨。」一座絕倒。(客座新聞)
陸式齋大參,成化間留滯郎署最久,其遷職方也,西涯學士戲之曰:「先生其知幾乎,曷為又入職方也?」陸應聲曰:「太史非附熱者,奈何只管翰林耶?」聞者以為雅謔。
成化間,陳翰林師召鬻所乘盲馬,得六百錢耳,西涯公以詩諗之,有「斗酒杜陵堪再醉」之句,蓋使子美「恰有三百青銅錢」語也。即此可以見前輩風度。
戚學士瀾,美鬚髯,院中呼為「戚胡」。一日與司成陳鑑會宴,投木漆壺,陳顧戚曰:「戚胡投漆壺,真壺也,假壺也?」戚應聲曰:「陳鑑看臣鑒,善鑒歟,惡鑒歟?」
劉文安公為學士,掌院事,會禮曹移文,大書名押,公不喜,題其後云:「諸葛大名垂宇宙,今人名大欲如何?雖於事體無相礙,只恐臨書費墨多。」曹郎深以為愧。
陳太史嗣初家居,有求見者稱林逋十世孫,以詩為贄。嗣初留之坐,自入內手一編,令其人讀之,則和靖傳也,讀至「終身不娶,無子」,客默然。公大笑,口占一絕以贈云:「和靖先生不娶妻,如何後代有孫兒。想君別是閒花草,未必孤山梅樹枝。」客惭而退。
西涯在翰林時,偶失朝被罰,翰林舊有語云:「一生事業惟公會,半世功名只早朝。」言其清無事也。至是,西涯續二句云:「更有運灰兼運炭,貴人頭上不曾饒。」一座哄然。
乙丑科,內閣試庶吉士,以「春陰」為詩題,下注不拘體。同年王韋欽佩作歌行,為諸老所賞。時柴墟儲靜夫巏為太僕少卿,過訪欽佩,予時在座,因索其稿讀之,至警句云:「朱闌十二晝沈沈,畫棟泥融燕初乳。」柴墟擊節歎賞曰:「絕似溫、李。」予曰:「本是王、韋。」蓋指摩詰、蘇州以戲之,為之一笑。
吉水徐舜和先生穆為侍讀,以生朝,設席邀諸吉士會飲。凡同年會皆序齒,若至座主家,則門生遜一席。舜和嘗考易房,時徐子容、穆伯潛皆執門生禮,舜和以次行酒,大聲:「徐、穆二生坐於此。」而忘其名之自呼也,亦為之一笑。
南京國子監,日有鴟鴞鳴於林間,祭酒周先生洪謨惡之,令監生能捕者,予假三日。一時跅也之士,多得假,人目為鴟鴞公以譏之。其後劉先生俊為祭酒,好食蚯蚓,監生名之曰蚯蚓子,以為鴟鴞公之對。
費文憲公宏,官侍郎,其兄為太常少卿。公宴以長少易其位,劉瑾適過之,云:「費秀才以羊易牛。」公答云:「趙中貴指鹿為馬。」瑾怫然去。
廖鳴吾、倫彥式偕入朝,洞野曰:「有一偶語,試對之。人心不足蛇吞象。」白山徐應云:「天理難忘獺祭魚。」廖,楚人,倫,粤人,蓋以物產相嘲云。
陸平泉見贊寧笋譜,曰:「禿翁老饞,不惜口業,好事者據為食史,不知此乃淇園渭川之刑書也。」
高中玄為嚴介溪門生,師生好相談謔,為編修時,嚴自內直回,往候之,適其鄉人如牆而立,嚴一至,众張拱以前,高曰:「有一雅謔,敢為老師道之否?韓詩中兩語,與目前事酷相類。」嚴曰:「何語?」曰:「大雞昂然來,小雞聳而待也。」嚴亦大笑。人素嘲江西人為雞,故云。
內江趙文肅公貞吉,高才負氣,好談禪。時萬鹿園恬雅,精於禪學,以淮上閫師如京師。文肅公訪之郊外,與之談禪,議論蜂涌,鹿園不答。文肅大喜,歸語人曰:「僕今日降却萬鹿園,與之談論娓娓,鹿園惟有唯諾,不能措一語。」華亭陸平泉宗伯聞而笑曰:「此是鹿園降却趙公,何言趙公降却鹿園也?」
儉嗇
古朴字文質,洪武中,以鄉貢隸五軍斷事,司理刑。奏家貧願仕,冀得祿養母。太祖嘉之,除工部營繕主事,累官至戶部尚書。先是,主事劉良素行不檢,朴考其績下,良叩上左右求最考,朴曰:「貪侈之人,幸未覺露,不改終敗,最考不可得也。」後果以賕敗。朴在朝三十餘年,守身如處子,所治職務,退未嘗語其家。公嘗寢疾,楊文貞入視,見所居蕭然,几上惟自警編一帙,此與韓魏公論語、唾壺事頗類。世稱古公廉信,然哉。
高穀字世用,性謹朴,永樂乙未進士,改庶吉士,授中書舍人。嘗赴海印寺寫佛經,遇雨,徒跣以歸。或訝其勞苦,穀曰:「我一人何足惜,盍達諸當軸大臣禁寫佛經,則所全者大矣。」當軸聞其語,甚器之。會考滿,改翰林編修,及陞侍講學士,歷官已二十餘年。上任公宴,猶以新花樣補綴舊錦袍,外人謂高學士錦上添花。
李西涯冬月不爐,披冊操觚,不勝其慄,輒就日暴之,日移亦移。
汰侈
夏言久貴用事,家富厚,高甍雕題,廣囿曲池之勝,媵侍便辟及音聲八部,皆選服御,膳羞如王公。故事,閣臣日給酒饌,當會食,言與嵩共事二載,言不食上官供,家所携酒餚甚豐飫,什器皆用金,與嵩日對案,嵩自食大官供,寥寥草具,不以一匕及嵩也。
張居正奉旨歸葬,所經由藩臬守巡迓而跪者,十之五六。居正意未慊,檄使持庭參吏部尚書禮,至是無不長跪者。臺使越界趨迎畢,即身為前驅,約束吏卒,干陬飭厨。傳居正所坐步輿,則真定守錢普所創,前重軒,後寢室,以便偃息,旁翼兩廡,各一童子立,而左右侍為揮箑炷香,凡用卒三十二舁之。始所過州邑郵,牙盤上食,水陸過百品,居正猶以為無下箸處。而普無錫人,獨能為吴饌,居正甘之,曰:「吾至此僅得一飽耳。」此語聞,於是吴中之善為庖者,召募殆盡,皆得善價以歸。
險譎
石曹譖徐有貞怨望,使親信馬士權為謗書,而滅其迹。上命權臣門達分遣邏卒追有貞於途,收士權等,俱下錦衣獄。達陳諸惡刑於廷,必欲士權承,以及有貞,士權幾死者數數,終無一言,若少齟齬,及有貞矣。七月二十五日,以天變得釋。有貞出獄,感士權,許以一女嫁其子奉湯藥,洒泣而別。天順四年,有貞自金齒歸蘇,士權自泰州來謁,欲成婚約,有貞有難色,士權辭曰:「貧儒不能當侯家女。」有貞遂從其言,而以微物贈之,士權略無怏怏意。士權貌甚鄙,長不踰五尺,議論雄偉,氣節凜凜,無一言及徐,真信義士也。
英廟有意江南買辦,徐有貞度不可言,將入對,謂學士薛瑄曰:「予若多言,恐忤上意,若度稍可,從後觸止之。」瑄以為信。然語半,伺其後,有貞即大聲曰:「薛瑄欲有所言。」上問:「言何事?」瑄倉卒無所對,即以江南買辦一事言之,上不悅。
上左右小璫來謁夏言,言奴視之,其詣嚴嵩,嵩必執手延坐款款,密持黃金置其袖,以是爭好嵩而惡言。上或使夜瞰言、嵩寓直何狀,言時已酣就枕,嵩知之,故篝燈坐,視青詞草。言初以是得幸,老而倦思,聽客具藁,亦不復檢閱,多舊所進者,上每擲之地而棄之,左右無為報。言亦不復顧,嵩聞而益精專其事,以是上益愛之。
忿狷
高穀夫人悍妒,無出,置一妾,又禁穀不容入寢。偶留陳循酌,談及此,夫人於屏後聞之,即出詬,循掀案作怒,以一棒撲夫人仆地,因數之曰:「汝無子,又不容妾,是欲絕高氏後也?吾當奏聞,置汝於法。」自是妒少衰,高得御妾,生一子峘。友人稱之曰:「此陳公一怒之力也。」
大學士張璁,自以非由翰職起家驟居輔導,而議禮時又輒被詞臣攻擊,頗懷怨忿。入閣未幾,上以侍讀汪佃進講洪範九疇不稱旨,令吏部改調外任,因命內閣選擇翰林諸臣稱職者留用,不稱者量除他官,蓋疑璁有密揭也。楊一清等言:「翰林清要之地,誠不可以匪人處之。且文學政事,材各有宜,枉而用之,終無成績。宋兩制儒臣,皆嘗惕歷州郡,遂多名臣,內外均勞,自昔然矣。臣請選自講讀以下,其學有本原,文能華國,行義無玷者,存留供職,以備經筵史局之選。即文學未稱,而材識疏通,堪理政事者,請下吏部,量才外補。」上報可。尋調佃寧國府通判,而中允劉棟、楊維璁等侍講,崔桐等皆補外,多至二十人,而翰林諸臣,十去其七矣。璁又以庶吉士皆乳臭之子,不堪教養,又不當出為科道,止據其中第除選。於是吏部以袁袠等補司屬,有出為知縣者矣。以璁進閣時,庶吉士不屑赴揖也,此亦翰林一時之厄。乃博學強記如璁,敏給精練如一清,即翰林中亦罕見其比。信乎,儲材不可不廣也。
嚴嵩嘗奉使至廣西,道謁鄉人李遂,遂故御史司其省試而得嵩者,當宴鹿鳴日,諸生前為壽,時嵩猯羸鶉衣,遂不復盻接。至是,投刺見而講鈞禮,遂出叵測,漫應之。次日始修門生禮,布幣再拜而曰:「某非敢薄公也,以公嚮厭之,恐終棄之耳。」其狷隘急睚眦如此。
刺毀
永樂間,沈度以能書為學士,許鳴鶴以能文為中書。朝中語曰:「學士不能文,中書不能書。」
莊曰永臥病不起,入定山,據真珠、達磨二泉交流之內居之,遶山墾田,引流種樹,賦詩為樂。名公過者,無不造焉。丘文莊深惡之,曰:「引天下士背朝廷者,曰永也,吾當國,必殺之。」
丘文莊自製餅,軟膩適口,托中官進,上食之喜,命司膳監效為之,不中式,俱被責。因請之,丘不告以故,中官曰:「以飲食器用進上取寵,此吾內臣供奉之職,非宰相事。」由是京師盛傳為閣老餅。
瓊臺丘公濬,學博貌古,然心術不可知,人謂陰主御醫劉文泰訐奏三原公令人作傳事,可見其概矣。嘗與同寅劉閣老不協,劉作一對,書之門曰:「貌如盧杞心尤險,學比荊公性更偏。」時論頗以為然。
翰林院學士一人多或三五人。閣老洛陽劉公健修會典成,翰林一時陞學士者十人。時餘姚謝公遷以禮書為大學士,在內閣,蘇州吴公寬以禮書在東閣,南昌張公昇為禮書,湯陰袁公守直,以禮書掌通政事,賈公斌以禮書掌鴻臚事,神樂觀道士崔志端以禮書掌太常寺。京師為之語曰:「禮部六尚書,一為黃老;翰林十學士,三是白丁。」朝紳一時盛傳。蓋十學士內,三人皆成化戊戌閣老萬公安所選為庶吉士者,至是三十年,而公論終莫掩也。
蕪湖胡爟字仲光,弘治癸丑進士,改庶吉士,內閣試上苑聞鳩詩云:「風日晴和欲醉人,耳邊忽送一聲新。似將明主三推意,喚起良農四海春。花鳥有情憐好景,雨暘無補愧微臣。聽餘忽起江南思,百畝沙田野水濱。」內閣以「雨暘無補」句為譏,已,黜為戶部主事。
紕漏
文廟過江,廷臣有約同死難者,已俱負約,獨紀善周是修自縊。後解縉為墓志,楊士奇為傳,謂其子曰:「使我與汝父同死,今誰為作傳?」
錢學士溥陞天官侍郎回,自诧云:「我平生感左璫之恩為不淺。」蓋嘗在翰林中領教諸小奄,今懷璫是也,舉實其力。懷嘗於聖誕日被賜金二鋌,奏云:「今某至此,皆師父之教,留以轉奉。」溥至京,懷置燕,以前金為壽,因跪曰:「與師父置一酒器。」溥答曰:「當與房下作首飾,常常頂戴太監。」聞者皆絕倒。
劉儼主順天鄉試,內閣陳循、王文子入試,屬之,皆不從。二人因劾儼考閱不明,并摘命題「雖欲自絕」語,請如洪武中劉三吾等坐罪。上命高文義公覆試諸得舉者,高力言儼等無罪,上令准二子會試。王文復疏辯,上不喜,曰:「敢再言者,以大臣擅法論。」遂已。先是,廬陵羅崇岳舉順天第一,以詭籍斥還,時人為之語曰:「榜有姓名,還是學生,榜無名氏,京闈貢士。」
虜逼京師,徐珵自負意識過人,銳志功業。兼云能測天象,謂胡人當復,即今不如回南,以淮為界,各守一方。太監金英咈然不說,興安亦大怒,喝詈:「這厮該死,敢如此妄言。聖駕在口外,誰整理迎回?祖宗山陵宮闕誰守護?」众因斥出之,尋命守彰德等處。
尹直致仕去,又數載太子出閣,上承華聖德箴頌,因舉先朝黃淮例,冀復得賜對。上責以亡恥,却之。直愧沮,老且病死。所著有瑣綴錄。萬安故直黨也,力詆之欲自解。一時大臣如尹旻、項忠,賢有聲望如吴與弼、陳獻章,咸指摘其私,亡少恕。人謂直不得志,其是非謬盩如此。
太常卿陳公音,字師召,福建莆田人。有文行,而性恍惚多誤,前輩傳其事以為笑。刑部郎中浙江楊某,字文卿,又有山西人楊文卿為戶部郎中,一日,浙江楊氏招飲,而師召造山西楊氏,時文卿尚寢,聞其來,亟起迎之。坐久,師召不見酒餚,乃謂曰:「觴酒豆肉足矣,毋勞盛設。」文卿愕然,應曰:「諾。」入告家人使治具。俄而浙江使人至,白以主翁久俟,師召始悟曰:「乃汝主耶?我誤矣。」一笑而去。
陳清旦入朝,誤寘冠纓於背,及睹同列垂纓,俯視頷下而駭曰:「公等悉冠纓,而吾獨無,何也?」一人遽持其纓而正之曰:「公自有纓,獨無背後眼耳。」諸公大噱。
陳嘗自院中歸,語從者曰:「今日訪某官。」從者偶不聞,引轡歸舍。師召謂至某官家矣,升堂周覽曰:「境界全似吾家,何也?」又睹壁間畫曰:「是我家物,何緣在此?」既而家僮出,叱之曰:「汝何為亦來乎?」僮曰:「是吾家也。」師召始悟。(此節與北齊劉儀同相類,初疑訛傳,及聞蔡林屋云,嘗見吴匏翁述之為笑談,乃信真師召事也。)
陳太常音嘗考滿,誤入戶部,見入稅銀者,驚曰:「賄賂公行,至此已極。」
上鍾愛興王,或為焦芳計曰:「盍說昭德,勸上廢太子,改立興王,是昭德無子而有子,興王無國而有國也。如此可長保富貴,豈直免禍哉。」芳大以為然,即言於昭德,如其言以勸上。時懷恩在司禮監,曰:「此事只在懷恩。」間召恩,微露其意,恩免冠叩首曰:「奴死不敢從,寧陛下殺恩,無使天下之人殺恩也。」伏地哭不起,上不懌而罷。恩退,閉門不出,詔往鳳陽守陵。恩去,次及覃昌,曰:「以懷太監之力量,尚不能支,我何能為?」憂不知所出。或為之謀曰:「廢儲必下詔,詔必出內閣,不如謀諸閣老,使分其責。」昌以為然。於是以上命各賜金一篋,乃詣閣下言之,萬安不對,次劉吉,亦默然。上又質,昌無所容,屢欲自頸死。會泰山震,內臺奏曰:「泰山東嶽,應在東朝,得喜乃解。」上曰:「彼亦應天變乎?」曰:「陛下猶上帝,東朝上帝之子也,何為無應?」上首肯,始為東宮選妃,不復言易儲事矣。
鳳翔之麟遊有虎臣者,慷慨有節氣,成化末,貢入太學。適聞萬歲山架棕棚,以備登眺,臣上疏極諫,憲廟奇之。祭酒費誾不知也,懼其賈禍,乃會六堂,鳴鼓聲罪,以銀鐺鎖之以待。俄官校宣臣至左順門,中官傳溫旨勞之曰:「爾言是也,棕棚即拆卸矣。」命選,時吏部予臣七品正官,誾聞而大慚,臣名遂播天下。後知雲南鶚嘉縣,卒於官。(雙槐歲抄)
焦芳為孝廟實錄總裁官,筆削任意,尤惡江西人,一時先正名卿,無不肆醜詆,以快其私忿。所書多矯誣不根,往往授意所厚若段炅輩,使筆之,挾瑾威以鉗众口。同官避禍,皆莫敢竄定一字。
焦芳寡學,閱章疏,不大了了,而日伺瑾所,頤授輒奉行。四方賂瑾者,首具三之一賂芳以轉及瑾,亡不如願。欲去增解額,斥翰林外補,日夜汲汲,修睚眦不少遺也。
葉淇與內閣徐溥同年最厚,溥以淇淮安人,鹽商皆其親識,因與淇言:「商人赴邊納糧,價少而且遠涉,在運司納糧,價多而又易辦。」淇遂奏准兩淮運司鹽課,於運司開中納銀,解太倉銀庫收貯,分送各邊。鹽價積至一百餘萬兩,人以為利,而不知壞舊法也。蓋洪、永以來,天下鹽課,俱開中各邊,上納本色米豆,商人欲求鹽利,預就邊開墾,轉運本色以待。故邊方粟豆,無甚貴之時,而阡陌林木,交互森茂,胡馬不得內侵。今廢商人赴邊報中之法,雖曰利多,而土地拋荒,米豆騰湧,鹽政亦并大壞。二人誤國之罪,不可勝誅矣。
巡撫江西都御史閔珪,以江西盜賊多京宦大家佃僕,遣人捕之,占不發,乃奏欲併及其主者謫戍邊方,下所司。謝一夔與兵部侍郎尹直恐其家被羅織,汲汲欲沮珪奏,而所司不然,以為巡撫奏事,必有所見,宜從其言。但重治羅織者罪,自不敢犯。議入,上竟寢其奏不行,調珪於廣西。執政有疑之者,一日言及,一夔曰:「閔珪之謬,得吾李孜省密本纔止,不然,幾為吾鄉人害。」自是人始知朝廷紛更顛倒,皆孜省之為也。故一夔陞尚書之驟,力疾督永昌寺之役,清議大為鄙薄云。
翟鑾二子應鄉試,主試官來謁辭鑾,鑾為恫喝關節,咸唯唯,即取薦。會試亦如之,而復昂其對策,取上第。大學士嵩負上寵,日恚鑾先之,乃嗾給事御史,使論劾鑾等,上怒責鑾自辯解,鑾枝梧,又其語多引西苑直。上益怒,下詔稱:「翟氏子雖有軾、轍才,不得并進奪寒士路,併鑾除名。」其主試少詹事江汝璧、中允秦鳴夏、贊善浦應麒,咸從坐矣。
中允郭希顏久廢,欲釣奇取顯位,上疏請建帝立儲,世廟恚甚,命即其家斬之,傳首四方。庚戌,虜闌入邊,司業王同祖上書,請捐內帑數百萬金,遺迤北荒外之虜,與中國夾攻之,凡再上。科臣謂非所宜言,紏止之。同祖益憤憤不自得,請上還宮改元,創新政,以整齊宇內。建帝與改元,皆上所惡聞,見之,亦欲寘大辟,然希顏不免,同祖遇怒解,斥為民。人固有幸不幸也。
前南京刑部主事陸澄,始以議禮不合見擯,已大禮既定,澄不勝希用之念,乃自悔議禮之非,初為人所詿誤。後質於師王守仁,而知張、桂諸賢之是。疏下吏部,尚書桂極言他時執政偏謬狥私,牽連百司,張羅伏機,更相傾搆。故當時明智之士,明知其非,不敢明言以觸時忌。澄乃修慝不隱,事過不欺,宜聽自新,以風各司。於是詔復其官。以之邪譎,豈不知澄之反復,而顧為之噓植,蓋亦揣朝臣之附己者少,故曲召黨援,令囂囂競起,陰樹赤幟。持衡之地,不宜存此心也。
惑溺
楊文貞子稷惡狀已盈,王文端為文貞言之,遂請省墓,實欲制其子也。稷知,每驛遞中,先置所親譽稷賢。後颺言曰:「人忌公功名之盛,故謗稷耳。」稷復迎於數百里外,毡帽油靴,朴訥循理,家中圖書蕭然。文貞遂疑文端妒己,還京即,出之吏部。
涂埈豪宕風發,飲酒百鍾不醉,又愛近女,後庭多稚齒婑媠,藝文之暇則御之。後居官十五六年,大致皆然。或云慾念損真,公疾則宜也,藉令不病,則不自廢退,即病能勉晉坊局,則六七年間,亦可遂躋台鼎。卒以病廢,病亦遂卒。
新建好聚斂,多姬妾。自詭知字學,語姜仲文曰:「婦人口液名華池神水,吮而嚥之,可不死,故活字乃千人口中水也。」一時傳以為笑。
仇隙
歷城尹公素不善尹直,禮侍缺,他有舉薦,上不允,以直為之。翼日廷遇歷城,舉笏謝之,歷城曰:「公簡在帝心者。」自此結怨尤深。
景泰間,用人多密訪於少保于謙,時缺祭酒,翰林徐有貞嚮意補之,以門生楊宜為少保內姻,託為之請,至於再四,少保曲意從之,因中使言於上。一日退朝,宣少保至文華殿,辟左右,諭之曰:「徐有貞雖有詞華,然其存心奸邪,豈堪為祭酒?若從汝用之,將使後生秀才,皆被他教壞了心術。」少保無所對,惟叩頭謝而已,退則汗出浹背。左右遙聞祭酒之說而未悉,有貞竟不得知,遂銜少保。至天順元年正月十七日事,果誣以重罪。
焦芳為侍講九年,當遷學士矣,時相善詹事彭華,而意薄芳也,遲之曰:「芳亦學士乎?」芳恚,揚聲謂:「華與時相好,而尼我不遷,不遷,將剸刃長安道中。」華懼,不得已,謀於相,遷芳侍講學士。
鄭淡泉云:「方遜志寵任時,薦西楊,西楊修實錄,乃謗方叩頭乞餘生。西楊薦陳芳洲,芳洲嗾人訐西楊之子稷,竟死西市。芳洲令徐武功更名進用,武功竟置芳洲於鐵嶺。武功為石總兵畫奪門之謀,石又置武功於金齒。近日永嘉、貴溪,亦頗類此。」
嚴相謂華亭公:「吾生平為貴溪所狼籍,不可勝數,而最不堪者二事。其一,大宗伯時,貴溪為首揆,俱在直,欲置酒延貴溪者數矣,多不許,間許,至前一日而後辭,則所徵集方物,紅羊、貔狸、消熊、棧鹿之類,俱付之烏有。一日候出直,乃敢啟齒。又,次揆諸城為從臾,則曰:『吾以某日赴,自閣出,即造公,不過家矣。』至日,諸城為先憇西朝房以俟,乃貴溪復過家,寢於它姬所,薄暮始至。就坐,進酒三勺,一湯,取略沾唇而已,忽傲然起,長揖,命輿,諸城亦不敢後。三人者,竟不交一言。」
附錄一 明史焦竑傳
焦竑,字弱侯,江寧人。為諸生,有盛名。從督學御史耿定向學,復質疑於羅汝芳。舉嘉靖四十三年鄉試,下第還。定向遴十四郡名士讀書崇正書院,以竑為之長。及定向里居,復往從之。萬曆十七年,始以殿試第一人官翰林修撰,益討習國朝典章。二十二年,大學士陳于陛建議修國史,欲竑專領其事,竑遜謝,乃先撰經籍志,其他率無所撰,館亦竟罷。翰林教小內侍書者,众視為具文,竑獨曰:「此曹他日在帝左右,安得忽之?」取古奄人善惡,時與論說。
皇長子出閣,竑為講官。故事,講官進講罕有問者,竑講畢,徐曰:「博學審問,功用維均,敷陳或未盡,惟殿下賜明問。」皇長子稱善,然無所質難也。一日,竑復進曰:「殿下言不易發,得毋諱其誤耶?解則有誤,問復何誤?古人不恥下問,願以為法。」皇長子復稱善,亦竟無所問。竑乃與同列謀先啟其端,適講舜典,竑舉「稽於众,舍己從人」為問,皇長子曰:「稽者,考也。考集众思,然後舍己之短,從人之長。」又一日,舉「上帝降衷,若有恒性」,皇長子曰:「此無他,即天命之謂性也。」時方十三齡,答問無滯,竑亦謁誠啟迪。嘗講次,群鳥飛鳴,皇長子仰視,竑輟講肅立,皇長子斂容聽,乃復講如初。竑嘗採古儲君事可為法戒者為養正圖說,擬進之,同官郭正域輩惡其不相聞,目為賈譽,竑遂止。竑既負重名,性復疏直,時事有不可,輒形之言論,政府亦惡之,張位尤甚。二十五年主順天鄉試,舉子曹蕃等九人文多險誕語,竑被劾,謫福寧州同知。歲餘大計,復鑴秩,竑遂不出。
竑博極群書,自經史至稗官、雜說,無不淹貫。善為古文,典正訓雅,卓然名家。集名澹園,竑所自號也。講學以汝芳為宗,而善定向兄弟及李贄,時頗以禪學譏之。萬曆四十八年卒,年八十。熹宗時,以先朝講讀恩,復官,贈諭德,賜祭廕子。福王時,追諡文端。子潤生,見忠義傳。
附錄二
四庫全書總目玉堂叢語提要
是編仿世說之體,採摭明初以來翰林諸臣遺言往行,分條臚載,凡五十有四類,而終於仇隙。案朱國楨湧幢小品曰:焦弱侯率直任真,元子初出閣,定講官六人,癸未則郭明龍,丙戌唐抑所、袁玉蟠、蕭元圃、全元洲,己丑則弱侯。太倉相公謂宜擇其近而易曉者勒為一書進覽。無何,太倉去國,諸公不復措意,惟弱侯纂養正圖說一冊。郭聞之不平,曰:「當众為之,奈何獨出一手?」後其子攜歸,刻於南中,送在寓所,正在案,璫陳矩適至,取去數部呈御覽。諸老大恚,謂由他途進,圖大拜。又載其序呂坤閨範,鄭國泰乞取添入后妃一門。众大譁,謂鄭氏著書,弱侯交結作序云云。竑作是書,以仇隙終篇,蓋感此二事,借以寓意。然陳矩為司禮太監,鄭國泰為貴妃之侄,何以二書適入二人之手,俱得進於宮禁?當時物議,實有其因,未可盡委之排擠也。
玉堂丛语 明 焦竑
玉堂丛语序
玉堂丛语若干卷,太史澹园先生,以其腹笥所贮词林往哲之行实,昉临川世说而记之者也。其官则自阁部元僚,而下逮于待诏应奉之冗从。其人则自鼎甲馆选,而旁及于征辟荐举之遗贤。其事则自德行、政事、文学、言语,而微摭于谐谑、排抵之卮言。其书则自金鐀石室、典册高文,而博采于稗官野史之余论。义例精而权量审,闻见博而取舍严。词林一代得失之林,煌煌乎可考镜矣。起元盖尝揽前辈之为衙门存掌故者,如殿阁词林记、馆阁类录、翰林记诸书,视前代韦苏之志,不啻至明且备,然大都以垂典制、辨职掌、纪恩遇、详事例云尔。至于人品之淑慝,注厝之得失,朝廷之论建,隐居之讲求,顾有未之及者。有先生此书,而使人益知其地重,所以居之者恒不得轻;其名高,所以副之者恒不得易。应违之主,綦迅于玑衡之间;衮钺之权,别严于目睫之外。所以扬前徽而诒后鉴者,岂其微哉。先生洽闻强记,酬对若流,奥篇隐牒,了辨如响。尝试咨以朝家之宪章,人伦之品目,矢口而谭,援笔而写,靡不批析枝条,根极要领。即王俭之闇忆朝典,挚虞之详练谱学,亡以隃之。使其承旃厦之顾问,应廊庙之诹询,所以翊润万微,调训九品,必有度越兹录上者。而以抗节高蹈,未究厥施。然经国大业,出其绪余,流而布之,犹使蓬山之秘史,副在人间,东观之新书,传诸天上。先生所以为玉堂重者,又自有在矣。起元三复斯编,为之舞蹈,私谓后之君子,讽而求之,所以矢谟揆策。抚世长民之道,有不下带而存者。若夫成规未泯,轶典如新,于以折衷是非,网罗文献,又其余事。其它流润麈尾,丐馥笔端,咸号碎金,并失拱璧。第曰与前纪录诸书,存之为词林掌故,犹未敢谓窥其大也。万历戊午秋日同里晚学顾起元书。
玉堂丛语序
玉堂丛语一书,成于秣陵太史焦先生。先生蔚然为一代儒宗,其铨叙今古,津梁后学,所著述传之通都钜邑者,盖凡几种。是书最晚出,体裁仍之世说,区分准之类林。而中所取裁抽扬,宛然成馆阁诸君子一小史然。嘻,奇矣。夫岩穴之士,何与于东观之盛也,姝媛之儒,何接于长宿之谈也。夏虫井蛙之见,何能承宏议崇论之绪也。一旦得是书读之,且咀嚼之,若亲聆名硕之謦咳,躬造金马之创业也。以方之稗官琐说,道之所不该,义之所不出者,是徒侈说铃传赝鼎也。其得失悬绝何如。嘻,亦奇矣!
夫国家二百年来,名臣硕老,强半出自玉堂精选。以故得其寸楮只字、一事词组者,信之若蓍蔡,珍之若夜光。笺笺世儒,安所得全帙一庄诵乎?焦先生脑库茹纳万有,邺架珍藏万卷,能裒集,更能衷裁。抽精骑于什伍,拣粹腋于众白。都内好事者,往往祈得而梓行之,俾千古后学,不致慨我明馆阁无成书,因而补苴国史之弗备也。先生之功,于是为大。不佞粗知易者也,闻之易大畜象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夫德惟一耳,不多也。以不多借资于多,究且化,多而还一,则善畜德者乎!以跻于笃实光辉之盛宁远乎!夫学者得先生所集丛语一善畜之,弘裨身心,匪浅鲜者。讵惟国典朝章、前言往行之蠡测已也。余以是窥先生裒集之深心,敢为之弁其首云。
江右庐陵郭一鹗汝荐甫题。
书玉堂丛语
余自束发,好览观国朝名公卿事迹。迨滥竽词林,尤欲综核其行事,以待异日之参考。此为史职,非第如欧阳公所云夸于田夫野老而已者。顾衙门前辈,体势辽阔,虽隔一资,即不肯降颜以相梯接。苦无从咨问,每就简册中求之,凡人品之淑慝,注厝之得失,朝廷之论建,隐居之讲求,辄以片纸志之,储之巾箱。顷年垂八十,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其初心,不啻韩子所言者,业一切置之不理矣。相知者惜其尝为心思所及而广之,余不能止也。读者倘与近日翰林记、馆阁类录、殿阁词林记、应制集诸书而并存之,亦余之幸也夫。
万历戊午夏五澹园老人焦竑书。
行谊 文学 言语 政事 铨选 筹策 召对 讲读 宠遇 礼乐 荐举 献替 侃直 纂修 调护 忠节 识鉴 方正 廉介 义概 器量 长厚 退让 慎密 敏悟 出处 师友 品藻 事例 科试 科目 容止 赏誉 企羡 恬适 规讽 豪爽 任达 夙惠 游览 术解 巧艺 伤逝 志异 简傲 谐谑 俭啬 汰侈 险谲 忿狷 刺毁 纰漏 惑溺 仇隙
玉堂丛语卷之一
行谊
赞善大夫龙泉章公溢,始生,其音如钟,及成童,嶷然庄重,不习乡井轻儇态。至正壬辰,蕲、黄妖寇自闽犯龙泉,公从子存仁避乱山中,存仁为贼所得。公心计曰:「吾兄止有一子,不可使无后。」挺身出,语贼曰:「儿幼无知,我愿代之。」贼素闻公名,方出重购以求之,得公大喜。贼帅欲问计,公正色拒之曰:「若等皆有父母妻子,顾为此灭族事耶。」贼怒,系之柱,以刀磨其胁曰:「不降者死!」公曰:「贪生恶死,固人常情,然吾终不为不义屈。」贼怒曰:「汝诚不畏死?」曰:「死即何畏乎!」贼壮之,不敢加害。公夜绐守者,乘间脱归,避地闽中。太祖以束帛召公,遂起为佐命勋臣。
朱善字备万,丰城人。洪武初,以郡邑荐至京,制作称旨,召官翰林。令以家属赴京就禄,值父病,数月不至。上怒,谪居辽阳,不久,放归乡里。买地一区,为终老计。方往经营间,老翁以无依故悲,公闻,恻然悯之,以券还翁,而不索其值。后起为文渊阁大学士。
太祖尝召宋文宪,问廷臣臧否,第言善者。复问否者为谁,对曰:「其善者与臣交,臣故知之。若否者纵有之,臣不知也。」卒无所毁。
吴琳既家居,高皇尝遣使察之,使潜至琳旁舍,见一农人坐小兀,起。拔稻秧布田,貌甚端谨。使者问曰:「此有吴尚书家何处,其人尚在否?」农人敛手对曰:「琳是也。」使者还白,上益重之。
方正学父克勤,洪武初,为济宁州。有诬以擅用仓中炭苇者,被逮。正学上书政府,愿以身从军,赎父罪,不报,竟谪江浦。会空印事起,吏又诬及克勤,正学复草疏,将伏阙诉之,而克勤没于京师。论者谓正学平生,臣子两遂,忠孝并弘。
权谨迎母就养,母疾,禴天祈以身代。母卒,躬负土成坟,庐墓三年。有白兔青蛇,驯扰不去。
杨荣闻父计,告归,赐以钞币,命驰传以往。既襄事,乃料检乡党平日有假贷钱谷弗能偿者,悉焚其券。族人有丧不能举者,悉为葬之。贫弱不能自存,悉收养嫁娶之。有因产业致争者,割己业畀之。诏起公,宗戚乡邻送行者咸垂涕。
杨文敏从文庙北征,蚤发凌霄峰,公与学士胡广、金幼孜迷失路,太宗命中官追寻,得之。时昏黑,中官驰去,公等复迷入穷谷中。幼孜坠马,胡学士、金侍郎不顾而去。公下马,为整鞍辔,不数步,幼孜复坠马,鞍尽裂。公即以所乘马让之,自乘骣马,从夜至旦,不胜疲劳。翼日出山,望见左掖,乃趋赴之,至午,方诣中军。上大喜,慰问良久,嘉公之义。公谢曰:「僚友之分,谊所宜然。」上曰:「广非僚友耶,何不顾而行也?」
金问兄声,好古嗜学,问事之如严师。尝病热剧,医云必得螺可治。方盛寒,问解衣循河视之,得百枚以进,病良已。
李希颜足迹不涉城市。一日,藩司驺舆访公,途遇一老,枕袋侧卧,前驱蹴之,乃先生也。遂与班荆,倾囊以别。首戴箬笠,身着绯袍,时临盛会,客嘲之,曰:「戴者本质,著者君赐也。」
周文襄公忱巡抚江南时,尝去驺从入田野间,与村夫野老相语,问疾苦。每坐一处,使聚而言之,惟恐其不得尽也。
刘铉禄赐之余,必分惠宗族,故旧之贫者,恒馆粟之,僚友卒而乏者,为具后事。复教其孤,有至显官者。有病吏,怜而舍之,染其疾及家人,或请遣之,公弗听,已而皆愈。
宋琰居乡,勇于行义。时疫大作,姑家尤甚,人皆远避,无至门者。公曰:「若此,噍类绝矣,患难不恤,何以亲为!」遂宿其家,躬治汤药,以全活之。卒者,出地葬之,乡闾为之感化。
陈检讨继幼孤,母守节甚坚,训公严笃。郡邑上其事,朝命巡按御史廉之。御史既得状,复微行至其邻家楼上,潜窥之,节妇方率子灌园,节妇前行,检讨抱盎从,步趋整肃,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少顷,节妇入内,久之,手持茶二瓯来,检讨遥望见,遽掷盎趋迎至前跪,两手捧一瓯而起饮之。御史不觉动容称叹。即以上奏,旌表门闾。
宣宗幸史馆,撒金钱于地,命众取之,学士李时勉独立不动。上嘉叹,亲取袖中余钱赐之。
杨鼎乡试首荐,闻南京祭酒陈敬宗学行,乃求入南监卒业。不携一僮,攻苦力学,躬自执爨,恬如也。敬宗试其文,察其行,叹曰:「闭户端居,甘人所苦,虽箪瓢不是过也。」亟称其贤。有郡守欲妻以女,鼎以不告父母辞。乃托鼎同乡兵部尚书徐琦与敬宗言曰:「鼎清贫,而彼富裕,父母闻之,于心必安。」敬宗亦劝鼎从之,鼎对曰:「原宪虽贫,于道则富,猗顿虽富,于道则贫,鼎也敢贪富乎哉!」敬宗益羡其操。
杨鼎居家,冠婚祠祀,遵用古礼,其家法为缙绅所宗。又筑静善书院,延师以教里中子弟。岁饥,悉出所蓄,以赈亲旧。尝语人及诸子曰:「吾平生无可取者,但识廉耻二字耳。」为左中允,以才堪经理,升户部右侍郎。恐不胜任,书「十思」于座隅以自省,曰量思宽,犯思忍,劳思先,功思让,坐思下,行思后,名思晦,位思卑,守思终,退思早。
尚书杨公仲举,从军武昌,杨文贞公适以流落相遇,缔为布衣交。庐陵既贵,首被登荐。景皇帝在邸时,为宫僚,以醇谨见重。景泰初,用旧臣为礼部侍郎。方是时,从潜之臣,无踰公者。佥云枢筦可俟,而公独奉身还吴。宦橐清贫,至居无安泊之处,寓栖故人家耳。北虏也先既革心向化,诣阙表贺。景皇帝制衣一袭,面命服之,以观其修短焉。公手疏乞时朝太上皇帝,受尚书以归。寒素自守,不以身被上知少见于颜色。岁时或诣郡县展礼,布袍角带,独立阶下,未尝先通于阍人。及薨,子津方八岁,朝京师,景皇帝亲引入内,赐果饵,遂授吴县主簿。天顺初罢,及朝廷追理一时柄臣,公独以静退得免削夺。或传犹以前奏故也。公忠厚有雅量,时称长者必曰杨尚书。
杨仲举先生翥,尝讲道于胥溪之上,生徒弥众。杨士奇自庐陵来,邂逅求馆事,公叩其中而善之。乃告主人曰:「吾不足为若师,尚当求我之所师者师之。」遂辞去。主人询其所谓师者,盖指士奇也,竟延之。公初与士奇不相善,而家且贫,意惟以义相让,而士奇德之。逅入阁首,以公荐入翰林。寻拜礼部侍郎,进尚书。
杨公翥有厚德,为景皇帝宫僚;居京师。乘一驴,邻翁老而得子,闻驴鸣辄惊,公遂鬻驴徒行。天久雨,邻垣穴,潴水公舍,家人欲与竞。公曰:「雨日少,晴日多,何竞为?」金水河桥成,诏简有德者试涉,廷臣首推公焉。
董璘为翰林编修,有时名,以母老归养。一日母病,思鲥鱼,时无鬻者。即诣镇江,祷于神,命渔者举网,忽得二鲥以归,乡里惊异。升修撰,与修实录。后愤太常典礼乐,不可畀异流,乞以己为其官,遂获谴。
司业吴先生溥,自幼立志不凡,虽窭,夙夜勤苦淬励,不夺于外物。在国子时,以礼率其属官,不检者不便之。相与求先生之短以沮之,率无所得。又饰诈以谤之,然先生素行孚于外者久,谤卒不行。有以告者,自引咎而已。以是名益高,而谤者益不容于清议。
吴先生与弼,司业溥之子。读书穷理,累辟不就。不教人举业,弟子从游者,讲道而已。父在京时,命还乡毕姻,亲迎后,不行合卺之礼,另舟赴京,拜父母毕,始入室。祭酒胡俨,父执也,自京还,与弼往谒之,至大门,四拜而退。明日又造其宅,方请见,曰:「昨自行拜礼,今惟长揖。」问其故,曰:「先生,父执也,若四拜,恐劳尊。」凡行类此。有来从学者,不纳贽,或极其诚敬,始收之。后或有过,即以所收者还,辞而不教。非其力不食,一介不以取于人。或亲农事,弟子亦随而助其力,多不能堪。躬行实践,乡人化之。
曹鼐为泰和典史,因捕盗,获一女子,甚美,目之心动。辄以片纸书「曹鼐不可」四字火之,已复书,火之。如是者数十次,终夕竟不及乱。
商文毅致政归,刘文安见其子孙多贤,乃叹曰:「某与公同处若干年,未尝见公笔下妄杀一人,宜子孙若是。」公应曰:「实不敢使朝廷妄杀一人。」
王尝得杨氏别业,有祖陇在,欲徙之。公叹曰:「彼以全产售人,而不能守此三尺,吾不忍也。」不听其徙,阙其垣,使四时祭扫焉。
杨文懿凡有赐赉,必奉亲及施与族众。迨亲没,而朝廷恩眷日笃,至给三俸。恒以亲不逮养为歉,乃请以少傅俸于乡邑给受,以供祭祀及周恤亲族故旧之贫者,诏允之。
徐溥入官,即分俸以赡族人。及在内阁,乃买腴田千亩为义庄,又立条约,为永久计。上嘉其义,特命蠲其徭役。
徐文靖公少学时,性甚沉质,言动不苟。尝效古人,以二缾贮黄黑豆,每举一善念,道一善言,行一善事,投一黄豆,不善者以黑豆投之。始黑多黄少,渐积参半,久之,黄者乃多。云平生如是,虽贵不辍。
河南耿公裕为礼部尚书时,尝曰:「吾暮自部归,必经过三原之门,见一老苍头,每持秤买油。吾自入仕,未尝买油,故每过辄面城而行。」盖愧之也。后耿公代王公为吏书,尝以此语人,其心服如此。又朝士尝言,公之子自三原来京省公,只如贫士,骑一骡而已,有司驿递何曾承奉之。又公女适宋监生者,只乘市井所雇两人小轿。尝以银二两,托云南张凤仪知印买宝石,丁宁勿使公知之。其刑于之化,非一日矣。(裒谈)
黎大朴世居华容,性耿介寡合,重伦尚节,违禄养,极严庙祀。兄嫂卒,其孤名献民及女皆幼,育为己子。山东副使董国器妻死,而董适未还。大朴展省至临清,使携其柩以归。太常卿孟士亨卒,家贫不能举,大朴倡诸乡人合赙,俾襄葬事。乡吏邓禄寓银数十两,禄死,藏所寓物十年,俟其子长,乃还之。所居黄洋渡,潦辄病涉,捐资筑堤四十丈,民甚利焉。后官至礼部尚书。(怀麓堂稿)
黎文僖在部,不受私馈,不行请嘱。尤慎形迹,事涉矫诈,辄穷本末,必暴白乃已。闻人有玷行,虽所甚爱,必摧抑,不曲为庇。下至胥隶,亦畏惮不敢犯。素俭朴,患乡俗好侈,躬自裁抑,婚葬饮宴之礼,人多视以为则。
罗一峰先生为人不视恶色,不听恶声,不耻恶衣、恶食。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臣言依于忠,与居官者言民疾苦。见一善人,爱之如祥麟威凤,见一恶人,恶之如封豕长蛇,见一饥寒冻馁之人,倾家所有以赈之。大率义之所在,毅然必为。人之毁誉欣戚,事之成败利钝,己之死生祸福,皆所不顾也。所交尽一世豪杰之士,其语及先生之为人也,必曰青天白日云。
伦家居,有客晨至,伦令具饭。妻曰:「瓶粟罄矣。」命其子干之旁舍。比举火,日已午,伦晏如也。
章枫山祖居渡渎,在兰溪城外十五里。后去官家居,过客与上司至兰溪者,必出城访之。至者必留饭,虽鸡黍,枫山不能备,皆族人营办。一月凡数次,族人甚苦之。偶有一废尼寺,上司送与为宅,枫山遂徙居城中,惟旧屋数间而已。寺旧有小楼二间;其卑至于冠,枫山终日宴坐其中。每作文构思,必起坐。绕室中行,纱帻数为所触,枫山亦不知。后年八十六,竟哭于斯,别无营构。
吴文定公忠信弘厚,全德不可胜纪。未第时,家应织,人役征扰百状。公见重于有司,其父不以有公怠事。或当苛甚时,稍谓公:「盍亦白之上官?」公曰:「譬我不作秀才亦已矣。」乃潜入金胥徒辈,以宽其事,父不知也。里儇子以私憾,公同夫人出,随詈公于车旁,从人欲一较,公召戒勿应而已。又刓去公所为郡学碑刻名,上官追究,公曰:「吾文诚不足存。」无已,令校官重刻而已。县官矫激,束缚公家人,固无所可罪,至事公礼仪,亦矫而简慢,公殊不介意。县官述职,公正佐吏部,冢宰欲黜此令,问公,公曰:「谓之最,固非公,以黜,则亦未至尔。」冢宰即从之,迁佐别郡。(水东日记)
吴文定笃厚伦谊,吴中有田数百亩,每岁租入,视亲戚故旧之贫者分给之。
吴公少有介行,闻于乡偶。百里外一富家,主方幼,有母在,延公为馆师。其家有女方笄,窥见公,心悦焉,朝夕辄以肉羹遣亲婢通意于公,公即以他故解馆去。人扣之,公终不言。及后其女物故,公晚年始道此,以训示子孙。其厚德如此。
吴公为人静重醇实,自少至老,人不见其过举。不为慷慨激烈之行,而能以正自持。遇有不可,卒未尝碌碌苟随。言词雅淳,文翰清妙,无愧士人。成、弘间,以文章德行负天下之望者三十年。然位虽通显,而迄不得柄用,天下惜之。
刘少傅忠为南京吏部尚书时,因司属王主事韦之父致仕家居,素奢而渐贫,乃以三十金与韦,曰:「恐汝父奉养不给,汝欲曲意以养,则变节之事有矣。幸勿改节!」
谢文肃先世遗有常稔田若干亩,先生议供祠墓。禄稍赢,即别买田代之,分给弟侄。又置田储租,供家塾,建方石书院,周宗党治丧并患难之不赡者。其处宗族,仁义忠厚之行,多可尚如此。(顾璘撰传)
崔铣云:罗景鸣者,振奇人也。故其言捷于异而啬于典,其见昭于细故而闇于大。然能自铸伟词,不乱于颓习。往西涯公处刘瑾、张永之际,不可言臣节矣,士惠其私,犹曲贷而与之,几亡是非之心。景鸣责引大义,愿削门人之籍。逆濠将叛,遣使赍金馈于山中,景鸣知之,一夕逃去,家人莫知其处。噫,烈矣哉!
吕仲木曰:「吾未见甘贫者也,居翰林而见何子粹夫焉,一布袍六七年。」
王韦字钦佩,南京人,仕至太仆少卿。孝德纯备,丧母,毁瘠卒。父徽,宪宗朝给事中,直谏有声。少卿承志执节,屹有棱范,历仕留署,匪云要枢,确明职司,金石不挠,不曰「孝思维则」者乎?
陈公甫自京师还,与族弟同舟,至广东阳江,遇寇,乘小艇御之,尽劫舟人财物而去。公甫居舟尾,呼曰:「我有行李在此,宁取我物耳。」寇曰:「汝为谁?」答曰:「我陈献章也。」寇举手作礼曰:「我小人不知,惊动君子,幸无怪。舟中之人,皆先生友也,忍利其财乎!」悉还于舟,乃去。
正德壬申,湖广调永、保二司土兵,截杀流贼,所经卤掠一空。行至华容,见刘司马大夏,司马谕以善言,各拜曰:「大人乡里,安敢犯。」遂肃然出境,鸡犬不惊。
山东许道克为学士,母丧家居。一日,族叔负米一囊,置于路,见学士至,曰:「汝为我负之。」公忻然肩负随行,送至其家而去。
景旸为人笃于孝义,母目盲,万方疗之不愈,旦夕祷于神。一日,双瞳然,旧疾如失,人称其孝感云。姊早寡,奉与母居,为嫁娶其子女,使得所。与张贡约为婚,贡旋死。旸曰:「礼聘未行,心已许矣,忍负吾友于地下乎!」召其子妻之。一女以瞽废,其友潘准曰:「可使景女不字乎?愿字吾子。」旸乃求娣以从,曰:「庶吾女有所归,婿亦不至无以为家也。」
文待诏征明,性不喜闻人过,有欲道及者,必巧以他端易之,使不得言。终其身以为常。
杨公廷和,生多宦游,每归,则为乡人建一惠局。初,通水利,灌涸田万顷,乡人德之,号为「学士堰」。次,捐建坊费,修县城,城成贼至,生命以万计。次,置义田于城西北,以赡族人。盖三归而修创利物业三焉。
文学
申屠衡,长洲人。幼学于杨维桢,明春秋,肆力古文。洪武中,草谕蜀诏称旨,授翰林院修撰。
高启以修元史成,授翰林编修,擢户部侍郎,不拜,致政归。所着有姑苏杂咏、娄江吟稿、史要类抄,及缶鸣、江馆、凤台、吹台、槎轩、扣舷、凫藻诸集。与杨基、张羽、徐贲齐名,世以拟唐初四子。族弟士敏,亦工缀述。启尝评其文有春容温厚之风,无枯槁险薄之习,所着有辛丑集。
张羽字来仪,乌程人,元末避地吴中。颖敏,读书一览不忘,为诗文俊逸典雅,工绘事。洪武初,举明经,为郡学训导。历官翰林待制、太常寺丞。所着有静居集。羽与高季迪、杨孟载、徐幼文、王止仲、张子宜、方以常、梁用行、钱彦周、浦长源、杜彦正辈结诗社,号「十才子」。
翰林朱学士允升,歙县人,国初名儒也,一时制诰多出其手。如于李韩公则曰:「汉廷命相,萧何在曹参之前;唐室纪功,玄龄居李靖之上。」于徐魏公则曰:「繄自起兵濠上,先存捧日之心,逮兹定鼎江南,遂作擎天之柱。」于常鄂公则曰:「冯异功不下于邓禹,潘美义无忝于曹彬。」于诚意伯刘公则曰:「学贯天人,才兼文武。」皆妙得其实。今新编皇明文衡,皆不收入,岂编集时偶未之见邪?(东皋杂记)
翰林侍读学士张以宁,字志道,闽之古田人。由元侍讲学士入国朝为今官。所着有翠屏稿、淮南稿、南归纪行集、安南纪行集、春秋春王正月考。尝奉诏使安南,教其国人行中国礼,世子服三年丧。太祖赐勅,以陆贾、马援比之。又赐御制诗八篇,与宋景濂、刘三吾齐名。
高廷礼棅,少与同郡陈亮、王恭为布衣交,着诗数百篇,号曰啸台集。尝总唐人诗,扬扢上下之,至旁流为十余品,然其宗指,则归于开元。又为品汇百余卷。洪武初,入翰林为待诏,迁典籍,着诗数卷,号曰木天集。为人惇厚,有至性,事亲以孝闻。善与人交,无新故贤愚一也。其为山水画极工,客从廷礼求之,辄自戏曰:「令我作无声诗耶?」以此称廷礼有二绝云。
宋讷尝同诸儒应制撰勅文,畀僧道录司领教事者十有六通,操笔立成,雅称上意。超授翰林学士。
学士王忠文公祎,字子充,义乌人。文章宏丽沉雄,自成一家。初,太祖征江西,公进平江西颂,上览而喜曰:「吾固知江东有二儒,卿与宋濂耳。学问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雄,濂不如卿。」除礼部侍郎,礼制多从公所定。除起居注,启沃良多。诏修元史,召宋濂同为总裁,笔削之劳,一无所委。一日,在史局渴甚,谓宋公曰:「得昨上所赐梨浆,吾渴济矣。」中官窃闻之,言于上,即命赍赐之。洪武壬子,上以云南梁王拒命弗宾,诏公奉命诏谕,竟为梁王所杀,不屈而死。所着华川集、续集、东莱大事记。
太祖之封十王也,亲草册文。适李韩公北征。唐之淳在军中,尝为草露布,上读其文,嘉之,问草者为谁,韩公以之淳对。帝令飞骑召之,使者不喻旨,械之淳。之淳以父肃得罪,悚栗不自保。至京师,过其姑门,告使者止。索其姑出,泣曰:「善为我敛尸。」姑乃大恸。之淳行次东华门,门已闭,守者曰:「有旨,令以布裹从屋上递入。」累累易数次,至便殿。膏灯煌耀,帝坐阅书,之淳俯首庭下,帝问曰:「尔草露布耶?」对曰:「臣昧死草之。」良久,中侍以短几置之淳前,列烛,帝令膝坐,以封王册文一篇授之,曰:「少为弘润之。」之淳叩头曰:「臣万死不敢当。」帝曰:「即不敢,姑旁注之。」之淳如命。帝令中侍续续报,定毕上之,遥望烛影下,帝微微喜。次第下,凡十篇,悉定之。每奏辄嘉悦,奏毕时,夜未央,帝令明日朝谒,复如故出。至姑家,犹守门,见之淳,相庆幸,具酒食沐具。及旦廷谒,帝问曰:「尔世宦否?」对曰:「臣父翰林应奉唐肃。」即日命嗣父官。(剪胜旧闻)
王恭字安中,家故贫,则为樵,往来群山中,自称曰「皆山樵者」。恭善为诗,援笔纚纚千言立就。永乐初,荐修永乐大典,同郡王你为翰林检讨,戏谓恭曰:「君无以会稽章绶故来耶?」恭从容笑谢曰:「吾山中斧柯,幸自无恙,君无深诮我。」居三年,大典成。试诗高第,授翰林典籍。居顷之,投牒归。着诗数十卷,号曰白云樵唱。其在金陵,曰凤台清啸,归田,曰草泽狂歌,轶不尽传。庐陵解缙,称其布衣萧然,不慕宠荣,比之朝阳凤鸣。
詹同文淹贯群籍,随叩而鸣,每讲易与春秋,尤独超诣,听者豁然。赋性爽敏,涵揉浚发。为文操笔立就,水涌山立,可喜可愕。时与上同游,每应制有作,上未尝不称善也。
王褒字中美,博极群书,少有诗名。洪武中,以明经贡入成均。顷之,擢举应天。历瑞州、长沙两郡博士,迁永丰尹。其治永丰,课农桑,兴儒学,县无逋事。永乐初,以文学荐修高庙实录。擢翰林修撰,及修永乐大典,勅充总裁官。
王洪,在永乐间,上方以文学招延天下之士,而四方贡献日寻不绝,如麒麟、白泽、玄兔、驺虞、芝草、醴泉,颂歌赋辞之作,率多先生之笔。文学之臣,苦于考索,求者阗门,而先生应答如注。是时,西江号文献邦,而诸老前辈咸撝逊折节下之。凡卷帙苟缺先生之作,犹无作焉。其见推重者如此。
王汝玉尝与学士解缙应制撰神龟赋,汝玉第一,名大振。然忌者众,竟以他事下狱死。洪熙初,追赠太子宾客,谥文靖,遣官祭于其家。汝玉为文,兼古今体制,而赋尤赡丽,诗语隽永,得唐人风格。举笔数千言,顷刻立就。所着有青城山人集。
朝廷修永乐大典,大臣有言陈先生济者,以布衣召至,为都总裁。时合内外词臣暨太学儒生,众数千人,翻阅中秘四库书,浩瀚填委。先生至,则与故少师姚公、尚书郑公、祭酒学士数辈,详定凡例,区别去取,莫不允惬。而六馆执笔之士,凡有疑难,辄从质问,先生随问响答,未尝抵滞。疏抉剖析,咸有源委,非口耳涉猎者可比。故一时之人,无不服其该博。
毘陵陈济先生善记书,其长子道侍侧,问曰:「外人云翁善记,试探一书请诵之可乎?」曰:「可。」因探得朱子成书,曰:「是书固难记,汝可举首句。」如其言,遂朗诵终篇,不误一字。当时文庙尝谓济两脚书厨云。
太宗在北,有白鹊之瑞,行礼部南京庆贺,监国下及五府六部,例各进表。时士奇以病在告,监国表命宫僚具草,皆未惬。命蹇义持示士奇,曰:「甚寂寥,且不着题,以贺白鹿、白龟皆可。」命士奇改益,士奇改一对云:「望金门而送喜,驯彤陛以有仪。」后增一对云:「与凤同类,跄跄于帝舜之廷;如玉有辉,翯翯在文王之囿。」义以进,殿下喜曰:「此方是帝王家白鹊也。」(三朝圣谕录)
曾襄敏棨,廷对策几二万言,不属草,宏博鲜俪。时文皇初御极,慨然欲兴起斯文,乃选进士中秀敏者二十八人为庶吉士,以应列宿。开文渊阁,尽出中秘书使读之,朝暮大官供膳,月给内帑钞为膏火费。棨以翰林修撰,居选首。上时召试二十八人,棨信笔千百言立就,辞理俱到,深见奖重,遂名闻天下。扈从巡北京数,燕间应制赋诗,辄称上意。后有荐文士于上者,必问得如曾棨否。其文如源泉奔放,一泻千里,又如园林得春,群芳组绣,读其文信然。工书法,草书雄放,独步当世。
景陵一日禁中阅画,见龙有翼而飞者,讶之。遣问之阁中,三杨辈皆不能对,上顾诸史官曰:「有能知之者否?」陈继时在下列,出对曰:「龙有翅而飞,曰应龙。」问所出,曰:「见尔雅。」命取尔雅视之,信然。
吕文懿勤学,至老不倦。居秘阁,图书左右,有得即识之,手录口诵,自晨至昃不辍。暮归,少暇,即为门人诵解书史。退则吾伊声复达于外,盖寝不移时而起。所修宋元通鉴续编,义例精甚,有先儒所未到者。书成,须发殆白。尝考一事不获,不怿者累昕夕,一旦考得之,谓门人曰:「进我二阶,殊不若得此可喜。」其好学类此。(李贤撰碑铭)
刘文安之学,六经子史,下至小说、杂技、释老之书,无所不窥。终身成诵,非他人之彷佛记忆者比。其为文数百千言,援笔立就,雄浑高古,变化莫测,逼真苏氏父子者居多。初年所着经义及策略,业举子者,家传人诵焉。年十七八,已名动郡邑间,比登进士,遂名动天下。求文者日踵门户,公皆曲为应答,不少厌倦。初,北虏之变,内外章疏无虑千万,惟公之奏,为人所脍炙。(刘宣撰行状)
张学士元桢,于书务博涉,尤好探经传,多所独得。一时谈学者数人,各树门户,而公岸然不为下。作易书春秋语要、四书集要、太极图说要纲目、近思录、家语解,皆未脱稿。为诗文,始务奇崛,勇脱蹊径,晚就平实,若出二手。为人所重,莫能轩轾。
陈白沙自幼颖悟绝人,读书一览辄记。一日读孟子至「有天民者」,叹曰:「大丈夫行己当如是也。」弱冠领乡荐,两上春官,不第。闻临川吴与弼讲伊、洛之学,遂从游。既受业,忽悟曰:「夫学贵自得,苟自得之,则古人之言,我之言也。」遂筑春阳台,日静坐其中。(张诩撰行状)
南城罗公,好为奇古怪险之辞。居金陵时,每有撰造,必栖踞于乔树之巅,霞思天想,或时闭坐一室,客有于隙间窥者,见其容色枯槁,有死人气,皆缓步以出。都少卿穆乞伊考墓铭,铭成,语之曰:「吾为此铭,瞑去四五度矣。」今其所传圭峰稿者,大抵皆树巅死去之所得。
罗肆力古文,欲卓然树立,成一家言,同馆类皆推逊。弘治己酉,授编修,名益重,求者户屦相接。然益自重,不苟作。有所酬应,常杜门谢客,终日苦思,必得意,乃始命笔。意苟未惬,稿虽数易,不厌也。每一篇出,酿郁顿挫,多不经人道语。士林传诵,文体为之一新。
丘浚文章雄浑壮丽,四方求者沓至。碑铭志序记词赋之作,流布远迩。然非其人,虽以厚币请之不与。公环奇石失荡,限韵命题,即席联句,动辄数百言。豪词警语,如壮涛激浪,飞雪走雷,云触山而电迸发。同时文正公西涯,峰回海立,公直欲相雄长,无畏。
王端毅公群经无不涉猎,尤熟于书诗。尝言:「我亦垂老始知学耳。」公之才德,老而不衰者以此。时公年九十,犹考论经史,著述为书。一言一动,必揆诸矩度。尝问蔡清:「今学者满天下,何故异才难得?」清言:「上之所以养之者,未尽其道,下之人又幸时之升平,而售之急耳。官既到手,或无暇于学,或自以为无用学矣。识见既浅,践履必薄,规为必麤。以此虽有异质,亦不能成。」公曰:「然。吾儿承裕,今年二十三,已中乡举,吾未欲急于仕,且令静览群书,间阅世务,冀他日得实用耳。」
周公洪谟,翻阅之余,偶有所得,辄为阐明剖析。其间卓然自得者,于圣经贤传,大有裨益。积久得三百四事,粹以成帙,名疑辩录。在礼部时,以献于朝,意欲缀于各经书本注下以梓行也。公恒对人言:「吾为此录,发经书之蕴,正先儒之失,破千载之惑,虽三公之尊,黄阁之荣,吾不与易也。」
琐缀录言:李西涯问康斋以「下学上达」之义,康斋曰:「未论上达之妙,且言下学。」其言引而不发,至言也。西涯乃言:「先生亦不记传注,可谓谬矣。岂能记朱注者,皆下学上达之人耶?」李之明达,未必至此,但直之忌语耳。
宪宗一日于内得古帖,断烂不可读。命中使持至内馆,适傅瀚在,且即韵为二诗以复。上大悦,有珍馔法酝之赐。
吴文定为文,不事雕琢,体裁具存,外若简淡,而意味隽永。纾徐则有欧之态,老成则有韩之格。为诗用事,浑然天成,不见痕迹,沉着高壮,一洗近世纤新之习。作书,姿润中时出奇倔,虽规模似苏,而多所自得者。(王鏊撰集序)
倪公谦性敏甚,落笔千言,应制赋诗,中人率立候以进。奉使朝鲜,远人一睹丰采,悚然叹服。有所作,即席挥洒,不加点缀,莫不吐舌,惊以为神,至今国中梓行其文。平生著述有玉堂稿百卷,上谷稿八卷,归田稿四十二卷,南宫稿三十卷,辽海编四卷。
杨守址与守陈自相师友,博极子史,为文谨严,编纂考校极精详。尝对海外使历举其国中事,其人惊服。其文学论议与所履历,略似守陈,而同为解元、学士、吏侍。一时对署两京翰林,时尤羡之。
俗传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弘治中,孝庙御书小帖,以问内阁李文正。公具疏以对,据圭峰罗、芦泉刘绩之言。承上问而不蔽下臣之美,贤相之盛节也。一曰赑屃,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龟趺是也。二曰螭吻,形似兽,性好望,今屋上兽头是也。三曰蒲牢,形似龙而小,性好叫吼,今钟上纽是也。四曰狴犴,形似虎,有威力,故立于狱门。五曰饕餮,好饮食,故立于鼎盖。六曰虫八虫夏,性好水,故立于桥柱。七曰睚眦,性好杀,故立于刀环。八曰金猊,形似狮,性好烟火,故立于香炉。九曰椒图,形似螺蚌,性好闭,故立于门铺首。又有金吾,形似美人,首尾似鱼,有两翼,其性通灵,不寐,故用巡警。
方西樵予告南归,刘鈗往候之见,命属吏书缴银图书疏,公止之曰:「大臣不以仕否异心,翁又受恩独隆者,林下有一得之见,非此莫达。前正统间,三杨曾带之回矣。」口诵三疏,遂斟酌用之,图得不缴。及典籍呈原稿,与所诵只字不差。樵翁但遇客,即称公之善记。弘治以来,办事两房,以博知旧典著名者,公为首,而苏州刘棨贰焉,时谓之「二刘」,若古称孝威、孝绰「二刘」云。家故多书,至公则又倍力聚之,凡圣作贤述,山经海志,稗官小说,石室灵文,无不藏焉。有时暴于晴日,非三五识字健仆,兼浃旬之久,盘播不能尽也。与公同姓者古今文集,别置一所,共五十余家,他可知矣。
王韦论诗,专尚才情。其言曰:「唐风既成,诗自为格,不与雅颂同趣。汉、魏变于雅颂,唐体沿于国风,雅言多尽,风辞则微。今以雅文为近诗,未尝不流于宋也。」故其诗婉丽多致,隽味难穷。或者谓为纤弱,岂知所操之殊向哉。(国宝新编)
江晖字景旸,以翰林修撰为按察佥事,有集曰亶爰子。按山海经曰:「亶爰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发,名曰委页,自为牝牡,食者不妒。」取以名集,别无深义。晖好以奇癖字作文,王稚钦有诗赠之,云:「江生突兀扬文风,千奇万怪难与穷。博物岂惟精尔雅,识字何止过扬雄。古心已出丘索上,邃旨或与神明通。求深索隐苦不置,一言忌使流俗同。令弟大篆逼钟鼎,绝艺耻作斯、邕等。生也为文遣弟书,一出皆称二难并。纵有楚史不可读,满堂观者徒张目。少年往往致讥评,生也不言但扪腹。君不见好丑从来安可期,豪杰有时翻自疑。伯牙竟为知音惜,卞氏能无抱璞悲。请君宝此无易辙,圣人复起当相知。」
正德丁丑岁,武庙阅文献通考天文星名有注张,问钦天监,不知为何星也。内使下问翰林院,同馆相视愕然。杨公慎曰:「注张,柳星也。周礼以注鸣者,注,注,咮也,鸟喙也,音呪。南方诸鸟七宿,柳为鸟之咮也。史记律书:『西至于注张。』汉书天文志:『柳为鸟喙。』」因取史记、汉书二条示内使以复。同馆戏曰:「子言诚辩且博矣,不干私习天文之禁乎?」
嘉靖初,给事中张翀疏有「矞宇嵬琐」四字,上令问内阁,不能知也。杨用修取荀子非十二子篇以复,梁文康叹曰:「用修之强记,何必减苏颂乎?」荀子注,矞即谲,诡诈也。宇训大,言放荡恢大也。嵬,说文,高不平也。明兴,称博学饶著述者,无如用修。所撰有升庵全集、升庵诗集、升庵玉堂集、南中集、南中续集、南中集抄、七十行戍稿、升庵长短句、长短句续集、陶情乐府、续陶情乐府、洞天玄记、月节词、升庵诗话、诗话补遗、丹铅录、丹铅总录、丹铅续录、丹铅要录、丹铅余录、丹铅摘录、丹铅闰录、丹铅别录、丹铅赘录、墨池琐录、转注古音略、古音丛目、古音猎要、古音复字、古音骈字、古音余录、古音略例、五音拾遗、古音附录、古文音释、韵林原训、奇字韵、杂字韵宝、金石古文、六书索隐、六书练证、六书探赜、六书统摘要、篆韵索隐、古篆要略、隶骈书品、词品、铭心神品、书画神品目、书画名跋、箜篌新咏、檀弓丛训、墐户录、希姓录、清暑录、瀑布泉行、滇程记、滇侯记、滇载记、录异记、异鱼图赞、夏小正录、升庵经说、经书指要、杨子卮言、卮言闰集、敝帚病榻手欥、晞籛却笔、四诗表证、山海经补注、水经补注。所编纂有蜀艺文志、选诗拾遗、选诗外编、皇明诗抄、皇明诗续抄、五言律祖、李诗选、杜诗选、宛陵六一诗选、五言三韵诗选、五言别选、六言绝选、苏黄诗髓、禅藻集、风雅逸编、唐音百绝、唐绝精选、唐绝搜奇、唐绝增奇、绝句演义、绝句辩体、宋诗选、元诗选、千里面谈、交游诗录、交游余录、词林万选、百琲明珠、草堂诗余补遗、填词选格、古今词英、填词玉屑、词选增奇、韵藻、古谚、古隽、诗林振秀、古今风谣、古韵诗略、说文先训、文海钓鳌、禅林钩玄、艺林伐山、群书丽句、哲匠金桴、群公四六节文、赤牍清裁、赤牍拾遗、谢华启秀、经义模范、古文韵语、古文韵语别录、管子叙录、引书晶托、逸古编、寰中秀句、苍珥纪游、谭苑醍醐、素问纠略、群艳传神、唐史要偶语、经子难字、位图说、连夜吟卷、各史要语、晋史精语、庄子阙误、江花品藻、群书琼敷、群公四六丛珠、舆地碑目、春秋地名考、批点瀛奎律髓、批点文心雕龙、古今柳诗、名奏菁英、写韵楼杂录、晴雨历、龙宇杂俎、韵语阳秋、琼屑。
问马集一卷,十五篇,长洲吴子孝纯叔撰。纯叔,嘉靖己丑进士,南冢宰文端公之子。由翰吉谪邯郸马曹,着此书,盖以自托也,语甚雅驯可观。古有相马经、辩马图、良马论,不下十数种。诸葛颖相马经,至六十卷之多,今不甚传。此编可以补圉人太仆之阙。其谓「相国马者,经岁不一遇,而相驽马者富于一时」。余读而尤悲之。(澹园集)
王子衡着慎言十三篇,俾相确订,闳深洞达,超诣玄幽,上究干枢,下稽物变。人伦运世,学统政模,参伍诠析,必要圣轨。殆六籍之精英,名理之楷式与!至其原五行则先水火,辩性本则主缘生,语学术则贵经练,品施措则尚神识。自我开先,特标妙义。殆所谓神解之机,不束曲教而成一家之言也。(顾璘序)
蔡羽见诸论着,奥雅宏肆,润而不浮。诗尤隽永,蚤岁微尚纤缛,既而溅涤曼靡,一归雅驯。晚更沉着而时出奇丽,见者谓虽长吉不过。先生乃大悔恨曰:「吾辛苦作诗,求出魏晋之上,乃今为李贺耶?吾愧死矣。」其高自标表,不肯屈抑如此。
言语
国初郊祝文有予、我字,上怒,将罪作者。桂彦良进曰:「汤祀天曰『予小子履武』。祭天曰『我将我飨』。儒生泥古不通,烦上谴呵。」众得释。
国初,朱善为大学士,太祖问:「卿家丰城,乡里人物何如?」答曰:「乡有长安、长乐,里有凤舞、鸾歌,人有张华、雷焕,物有龙泉、太阿。」(冶城客论)
施盘在翰林,宣宗问:「卿家吴下,有何胜地?」答曰:「有四寺四桥,皆胜地也。」上问:「何名?」应声曰:「四寺者,承天、万寿、永定、隆兴。四桥者,凤凰、来苑、吉利、太平。」(冶城客论)
杨守陈语徐少詹曰:「平昔才无半斗,而喜作文,饮可数合,而喜与宾客燕酣,行不能里许,而喜游陟,今皆不复尔。」入朝班,满前皆少年新贵人,独以白发青衫厕其后,虽未谋引去,宦况已索然矣。
吕仲木家居,有巨臣入都来别。滨行,语仲木曰:「吾此行得操柄,必大用先生。」仲木对曰:「张子厚有言,执事苟与人为善,孰不愿在下风?若不然,士有远于千里之外者矣。」其人默然。
弘治中,虏使语馆伴,有一偶语,无能对者,因举曰:「朝无相,边无将,气数相将。」李公西涯闻之,即口占令应之曰:「天难度,地难量,乾坤度量。」
世庙登极之日,御龙袍颇长,上俛视不已。大学士杨廷和奏云:「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上悦。
嘉靖初,讲官顾鼎臣讲孟子咸丘蒙章,至「放勋殂落」语,侍臣皆惊顾,徐云:「尧是时已百有二十岁矣。」众心始安。
陆平泉为祭酒,请告归。时唐荆川以中丞御倭,叹曰:「公得请,未知余何日归耳。」陆曰:「某如西宾,病则主人只得放回,公乃良医,病势未愈,如何肯放回来?」
玉堂丛语卷之二
政事
章溢拜御史中丞,兼太子赞善大夫,务存大体,不屑屑细故。或以为言,公曰:「宪台百司之仪表,居其职者,当先养人以廉耻,使人避而不犯,岂直恃搏击为能哉!」
吉安岁凶,赣帅全与吉安守有隙,禁吉民勿入籴,民啼号于道。熊鼎争曰:「盗之起者,为饥寒所迫也。今使君闭籴,将开盗门,脱吉事亟生变,赣能独全乎?」全悟,即弛前令。
熊君鼎为佥事,分部台、温,二郡经方氏窃据后,争讼以数百计,君悉理其曲直而奏断之。凡威取田宅者归业主,得半直者中分之,两造无验者籍之官。豪胥猾隶六百余户,悉并之别郡。伪官悍将二百人,其暴如虎狼。君出奇计,尽刮种类,迁于江、淮间,民始安。伪万户金甲夺三人妻,其夫讼,则更为娶妇。君至,三夫皆诉,君论金弃市,各以其妇归之。平阳军校掠农妻五年,君摄其妻至,军校恐,抱二儿泣曰:「妻去儿孰与养?愿公怜我。」君命寘儿妻侧,儿避不肯近。君曰:「此非其子,诈也。」诘之,果邻家子。罪校如律,断其妻还农。于是军中所掠妇数百,皆夜遣去,一营几空。
范敏授户部尚书,上谕敏等曰:「曩者奸臣聚敛,深为民害,税及天下纤悉之物,朕甚耻焉。自今如军民娶嫁丧祭之物、舟车丝帛之类,皆勿税,户部宜榜示天下,使其周知。」
二十三年,上命杨靖榜谕各处税课司局巡拦,令许所办额课日逐巡办,收于司局,按季交与官攒,出给印信收票。不许官攒侵欺,致令巡拦赔纳,违者重罪。其各处税课司局巡拦,商税俱三十八分税一,不得多收。
京师饥,陈俊奉勅发太仓粟壹百万石,减价籴,以利民。权贵有乘时射利,俊请于上。凡籴以升斗,满一石者闭不与。其计遂阻,而饥者获济。
富民固山周家豪横,以私债杀人。御史按之以法,周乞请大同纳粟三十万以免死。时大同有事用兵,仓库告乏。司钱谷者请集廷臣议,诏可其奏。会议间,众未发言,王强正色曰:「祖宗律,杀人者抵命,贪赃者落职。奈何贪富民三十万粮,废祖宗法乎!」众莫敢异,卒坐。
胡若思宰桐城,以爱民为本,民间积年逋负,悉与奏免。邑中虎为害,乃斋沐告于神,虎遂灭迹。尝捕蝗涂中,见卧病者,悉命里胥扶掖就民舍,给以医药。是夜大风雨,得免暴露,存活数十万人。议赋役必验丁产,勾摄公事,止遣信牌,行移公文,必于日中决之。暇日辄诣学宫,劝督儒生。故桐城人才独盛,皆公教也。又凿渠引桐溪水溉西郊民田数十顷,民至今利之,名曰桐渠。后公卒,邑人思之,配食朱司农祠。
罗汝敬,宣德初为工部侍郎。奉使看详苏郡岁赋二百二十余万,天下无与比,而郡民征运不胜困弊,卒之力不能继。官存其数,实未始足。列请于朝,得赦常赋三分,为数七十万,宿逋为清。久之,户部复举旧负,况太守钟抗言之,有「失信于民」之语,诏复赐免。自是民力稍纾。
东杨天资明敏,有果断之才。中官有事来阁下议,必问曰:「东杨先生在否?」知不在,即回。凡议事未尝不逊,西杨或执古以断,不可行,已而卒就东杨,灼然可行而无碍也。每秋,勅文武大臣赴宪台审录重狱,自英国公而下俱逊避,俟二杨先生决之。西杨讯之未尝决,至不可了,东杨一问即决。庶几子路片言折狱之才,众皆叹服。
正统间,朝廷勅一边将,本左府之职,误写右府。边将受勅,疏请何府支俸,众归罪武选郑厚。东杨徐曰:「郑主政岂不解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乎?勅书既云右府,即合于右府带俸,何误之有?」
汴城流莩聚集,相为蹈籍,守郡者议逐之,俾还诸属以就赈。李公充嗣曰:「饿殍死在旦夕,力不自支,又安能匍匐至?彼昔人以设粥之事谓非良术,然驱之使僵仆于道路,而吾辈坐视其毙,诚不忍为也。」亟令城中四门置釜爨数十,选勤能有司,日饘粥以食之。旬日之后,择少壮者给道饷,先令就粟于各属,而老弱病疾之民,膳月余而后遣。由是民赖存活者以万计。
李公时勉为祭酒,崇廉耻,抑奔竞,别贤否,示劝惩,新条教,变士习。诸生贫不能婚、病不能医、死不能丧者,节缩餐钱,力为赡给。督诸生读书,兴寝有常,终夜二鼓方听就寝。或时潜行,以察勤惰。恩义浃洽,不啻父子。
南京户部尚书缺,宋琰摄部事。六月,议以盐引羡金代办漕舟料价。盖卫卒余丁,累年重困,奏行集议,持久不决。至公始议疏为令,疲瘵用苏。
王公翱有所当行,寝食弗遑,坐以待旦。每见朝廷行一善政,则喜见颜色,或有未善,攒眉累日。闻天下水旱灾伤,急寻所在官吏来京者,问有无储积,民不得流离饿死否。其爱国爱民如此。指挥孙璟者,因漏关,鞭戍卒至死,其妻女哭之,相继死。他卒被鞭者,诉璟杀一家三人。王公翱判曰:「卒死以罪,妻女死于夫,非杀也。其令璟偿葬埋费。」璟后为将,有名。
琉球诸国遣子弟来就学,人曰:「行故事尔,奚庸教?」刘公宣曰:「夷狄慕中国而来学,不尽心以诲迪之,是遏抑其良心也。」外国生俱感悦,厚贽金以献者再,固却之。外国生以闻,被命宣受毋辞,宣乃受。
徐武功在张秋治水,久未就功,问于王尚书来,王尚书曰:「分水势,寻水源。」武功于是先开数渠引水,散为各支流水,而时或泛滥,其害终在。再三求源发处不得,乃投以物,使人离数十丈候之,物复浮出,如是者数处。武功曰:「水流则不受物,源不在是。」再投之一处,不浮,曰:「此真水源也。」百计塞之,皆莫效,至下土石若无者。闻一僧有道,武功往谒,问术,僧不肯言,强之,但云「圣人无欲」。武功归,思而不得。数日,忽悟曰:「此下殆有龙窟耶!龙所欲者珠也,吾能使之去。」于是铸长铁柱,同釜底贯而下焉,水始受塞,不踰时,遂成平陆。盖铁汁能蚀珠,龙爱珠故去也。武功时为人道之。
徐有贞欲为有用之学,凡军旅、刑狱、水利之类,无不讲求其法,一一欲通之。或曰:「公职业在文字,事此奚为?」公曰:「此孰非儒者事?使朝廷一日有事用我辈,吾恐学之已无及矣。」闻者以公有远大志。
正统中,彩绘宫殿,拟用牛胶万余斤,勅巡抚尚书周公忱供办。会公以议事之京,遇诸涂,勅使请公还治。公曰:「第行至京,自有处分。」至京,言京库所贮皮张,岁久朽坏,请出煎胶应用。回治即拨余米买皮,照数输纳,以新易陈,两得其便。时王振欣然从之,益重公才识。
周文襄公阅一死狱,欲活之无路,形于忧叹。使吏抱成案读之,至数万言,背手立听。至一处,忽点首喜曰:「幸有此可生。」遂出其人。
江南巡抚大臣,惟周文襄公忱最有名。盖公才识固优于人,其留心公事,亦非人所能及。闻公有一册,自记日行事,纤悉不遗,每日阴晴风雨,亦必详记。如云某日午前晴,午后阴,某日东风,某日西风,某日昼夜雨。人初不知其故,一日,民有告粮船失风者,公诘其失船为何日,午前午后,东风西风。其人不能知,妄对。公一一语其实,其人惊服,诈遂不得行。于是知公之风雨必记,盖亦公事,非漫书也。
周文襄为侍郎巡抚十九年,为尚书巡抚又二年,百姓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或问之,曰:「当时济农仓米常数十万,一遇水旱,即据实奏闻,求免岁粮,上无不准,所免之数,即以济农仓米补完。所以民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也。」问:「当时何处得此米?」曰:「此有二项。其一,奏改南京公侯禄米于各府关支,省下运耗十五万;其一,奉例劝分得米又六万,每岁兑军起运毕,令催粮里甲,运此十二万米入济农仓。赈济补灾之外,岁有宽余皆积之,此米所以多也。米积既多,每腊月征粮毕,新正十五以后,即有文移放粮。」曰「此是百姓纳与朝廷,余剩数今还百姓吃,种朝廷田,秋间又纳朝廷税也。所放米,每户率二石或三石,不曾有放一石者。时文书虽曰抵斗还官,其实多不取。每岁折粮银布,常以正月半开局」。曰「百姓多间纳了米,留些须与过年,畜养牲口,至二月可卖以纳银,缉纺绵纱,至三月可织以纳布,四月起解于朝廷。事亦不误也」。粮运过江遭风损失者,公皆先知,人以为异。久之,乃知公于金、焦二山各委一僧,使日具风水报,各与数健卒,给其使令,人感其诚,无不尽力。其思虑详而计算密,虽处家者亦恐不能然也。又曰,公巡抚时,往来皆乘小轿,驿站遇村庄僻处,询访民瘼。五保有王槐云者,夏月林下乘凉。公至,与并坐,说田里间事甚悉,俄而从者至,始知为巡抚,叩头谢罪。公笑而抚之,且毕其说而去。其心勤民事如此。然自视歉然,有感怀一首云:「日宴忘餐夜半兴,簿书烦恼为无能。秉心初拟逢衡鉴,任戆宁知越准绳。法在恤民民反病,事因除弊弊愈增。前非未悟羞籧瑗,敢叹微躯践薄冰。」(顾清撰年谱)
平阳王复封晋王,即以故护卫官军田庐为请,章敞受命往勘之,则较其军数,量以田庐归之,余给于民。王不悦,敞启曰:「国中先三卫,今止一千户,所以三卫田庐而归一所之人,得无过?且朝廷以藩屏望殿下,国内军民宜均爱之,庶副皇上至公之意。」王悟曰:「使方面诸官蚤有此言,吾亦岂敢上烦朝廷哉!」还奏,上嘉之。
孝庙一日召刘大夏,谕曰:「诸司弊政,虽诏厘革,然闻弊莫甚于内厩(御马监。)及御厨。(光禄寺。)将一清之,如何?」公对曰:「是干左右,赖圣见定而自主之耳。」先是,勇士及工匠,率中官苍头、京师无赖子弟,一人而冒三四名,大为国储耗。上遂勅佐司马熊绣及给事御史,尽削籍置行伍,计一月顿减冗食十余万金,内外称快。
周经升太常寺少卿兼侍读,识者已知其文学骨鲠,而未尽知其政事。弘治己酉,擢礼部右侍郎。每议政莅事,必傅经义。若却西域贡狮,毁黄村尼寺,为先庙盛德事,皆经与左侍郎倪文毅公赞成之。
诸司以灾异言事,吏部请早视朝,勤听政,节侈费,省游幸,止贡献。而斥乐戏一事尤激,亦出周公经手。后有踪迹为此草者,以问耿公裕。公曰:「宜以实对。」耿曰:「吾为尚书,不宜他诿。」时论盖两贤之。
周公经视民病,恫瘝在身。宽逋负,缓征敛,裁冗食,一时善政,多出公建白。四方以灾伤告者,必覆奏蠲之;属吏有务刻以为功者,下其考,人始向慕为惇大宽平之政,掊克聚敛之风为之稍革。每委官监税,必谕以爱节民力,如果入多者,则与下考。
外戚张氏,有河间赐地数百顷,欲并其旁近民田千余顷得之,且乞亩加税银二分。经言:「河间地多沮洳,比因久旱,贫民即退滩地耕之,遇潦辄没,即欲加税,将贻无穷之害。且王府赐田,例亩税三分,而此独加税五分,人将谓朝廷待外戚与宗亲异矣。宪宗妃柏氏家,亦有私田与民田比,一切夺之。彼亦无以为业,又将谓朝廷待张氏与他外戚异矣。」疏三四上。后有以雄县退滩地献为东宫庄者,上因经前奏,皆抵之罪。一时近戚贵幸有所陈请,一裁以法,皆敛不得肆。
耿公裕为祭酒时,勋戚子齿幼者,裕恐其难教,取所当习读古今嘉言懿行为韵语,授之。它日有献于上,阅之嘉叹。
韩王内使李毅等,不欲居韩王府。一日,相率作令旨,开城门,挟弓跨骑,越关赴京师。锦衣捕获之,毅等出怀中奏辞,讦王过。所司请勘王,尹直以毅等不安王府,逃还,此拒上命,罪一;诈传令旨,乘骑开门,罪二;越关,罪三;摭拾王小过,当杀,罪四。彼既负四罪,又听其虚言以勘王,是重一罪者而轻宗室矣,遂押还。
朝堂审囚,中有殴妻死至大辟。直谓:「人以无子娶妾,遭妻悍,忿殴之,初恐绝嗣。今顾绝其命耶,世之妒妇凌夫以绝人祀者,且长气矣。」众翕然书可矜,得不死。
徐公溥在内阁十余年,以仁厚养国体,以名节励士风。匡救将顺,恒以正君德为先。其所谋议,必欲慎守成法。或劝其有所建白,公曰:「国家法度,皆我祖宗神谋庙算,其所以惠元元者甚备,患在不能守耳,岂宜更张?」
锦衣卫官校逻得一僧,自言当大贵,众惑之,至妻以女,觊非分。狱具,当坐反。牛玉援近例,请官逻者。岳公正谓:「事纵得实,不过合妖言律耳。」活其从十数人,逻者准应捕律。朝论韪之。
王端毅鲠亮峭直,好善恶恶,出于诚意,悯时悼俗,有甚护疾。故身虽在外,而其心无日不在朝廷。如公者,古之所谓社稷臣也。昔宋韩魏公虽在外,其心常在社稷,至身老而心益笃。或有时闻更祖宗一法度,坏朝廷一纪纲,则终日不食。富郑公使虏,功甚伟,每不自以为功。至知青州,活饥民四十余万,常自言过于作中书二十四考矣。公自淮扬以至抚南畿,其所全活以亿万计。至其爱君忧国之心,发于至诚,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婴触忌讳,死生以之,又不但终日不食而已也。世方以阿意顺旨为贤,剥肤椎髓为能。吁,亦可以鉴矣。(裒谈)
王端毅公恕,初知扬州,折狱咸得其情。有一老妇尝诬邻人为盗,公阅其赃,有二裙,一宽而长,一短而窄。老妇谓其子妇之裙,其邻谓其嫂与妻之裙。公诘老妇曰:「尔一人之裙,讵宜有长短广狭不同耶?」遂明其非盗。有二人争牛,公绐之曰:「一牛而二人争之,吾将焉归?盍以入官?」命左右拽出之,其一人默然,一人喧争不已。公以与争者。曰:「此己物也,故恡惜如此。」人称公为神明云。(琅琊漫抄)
王公恕劾镇守中官诸不法事,没其部下所得金宝,输之京师。勋臣世帅,亦为敛戢。所役官军士民,皆还部业。使人至夷方,无敢索赂。势家假驿传搬私货者,皆自顾役,于是声震远迩。
威宁伯王越,罢黜居久。弘治间,恃所亲当国,觊觎复用,自陈有功于国,受谗废弃,欲乞复爵,以图报效。疏既入,下吏兵二部会议,众畏缩不出一语,吴文定独曰:「若论威宁之功,在先皇之时,已尝论革。今乞复爵,当考自后有何功勋,如念先功而复爵,是今改先皇令也,无从奏请。」事遂寝。(野记)
马公廷用署南京户部,会岁歉,江北流民就食都下者相属。留守诸司议所以拯救之法,或以为当请于朝,公抗言曰:「若待奏请而后赈济,数万人将化为鬼物矣。古人固有矫制发仓者,吾请独任其罪。」众是之。赖以全活者甚众。
祠部给度,十年一举,时僧道集京师以万计,权贵多为之请。傅瀚力言此辈蠹耗天下,宜痛加禁革。纵未能如祖宗朝之制,亦当稍赐裁抑。遂改十年一给之例。
济川等卫快船工料,额设江西、湖广、南直隶等处,每负课不完。刘公龙请遣官催督,岁终上计簿。锦衣卫赤黑沙洲及陂池苇荻鱼稻之税,不下数千金,率多掊克。公奏差屯田御史及本部属官查计租额,量给支用,其余解部贮库,并新开之田,通收租课,备买马之用。
腾骧四卫勇士,隶在中涓,多窜市人名籍,几至三万。王公廷相佐本兵,奉命清查,留五千余人,尽裁其滥,禁旅肃然。荆、襄等处流民,屯聚生育,莫可数计,而混无名籍。成化初,区处失宜,几至大变,公深以为忧。每与户部议,思有以处之。后司徒韩公文言于上,命刑部侍郎何公鉴经理其事。谢公迁撰旨,令随宜安集,附籍还乡,各从其愿,附籍者终令得所。编户已三十余万,复有沮其事者,遂中止。识者恨之,未几果叛。(朱希周志)
谢文肃在南监,每严约束,禁诸生班见礼。损皂役钱以沛僚属,籍膳夫钱于官,构东西二书楼,以庋镂板。上疏请增杨龟山从祀,而黜草庐吴氏。余若择师儒,慎科贡等,论列尤多。在北,请增号舍,修堂斋。又谓庙门衢斜而狭,买其地而廓之。又买官廨三十余区,居学官以省僦直,皆出夫皂雇役之余。诸生贫困者有给,死者请京府赙给归其丧。凡所建白,皆师古义,持独见,未始有狥俗希人之意。
泾野为北国子祭酒时,监规久弛,先生发明揭示,动以身教。一二贵游子弟有不率者,即绳之以法,不少假借。于是咸知所从事,而乞差争拨之敝风顿息。或有以敬敷五教在宽规先生者,先生曰:「宽非纵弛之谓,乃日刮月劘以要其成,而不责效于旦夕,故谓之宽。然云敬敷,则不可不谓之严也。古称师严然复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其意正谓是也。今人才渐不如古,岂真古今人不相及哉!内则祭酒,外则提学,皆有师道。而以教人为职者,率多姑息假借,而不知人才之日流也。甘临希悦,违道干誉,且非治民所宜,矧以之教士哉!」规者不以为然,而先生持之愈坚,国子诸生自是知所检束。而弦歌之声,礼让之俗,洋洋于京师首善之地矣。
正德辛巳,嗣君未至,廷和承制专断者二十七日,驾抑奸雄。新诏裁革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余,岁省太仓粟一百五十三万余,怨者汹汹。谣曰:「终日想,想出一张杀人榜。」于是公出入护以卫士,益岌岌邻死矣。然而不死也者,才也,亦忠也,有默相也者耳。
世庙初即位,廷和具诏草上之,报可。始草上,而司礼诸中贵以其关内政者数条属廷和削去,廷和曰:「往者吾侪之不得职,公等谓出上意,今者亦出新天子意耶?不然,吾侪贺登极后,惟有一去。且叩之上,以谁削诏草,必有当之者。」于是蒋冕及毛纪相继发危言,诸中贵语塞。已而诏下,正德中蠹政厘革且尽,中外加额,称新天子圣人。而所革锦衣等诸卫、内监局旗校工役,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减漕粮百五十三万二千余石,其中贵义子传升乞升,一切恩幸得官者殆尽。失职之徒,衔廷和切骨,入朝有挟白刃恫喝于舆傍者。事闻,诏以营卒百人为廷和出入卫。
杨石斋当武皇大渐之时,其调度区画,取办俄顷,命中书十余人操牍以进,石斋一一口授,动中几宜,略无舛错。此真有宰相之才,虽姚崇何以过之?
霍公韬在南都,禁送丧之设宴饮,绝妇女之入庵院,罪乐户之买良人。毁淫祠,建社学,散僧尼,建祠表岳武穆、何尚宝之忠节。给田表蘖谷、王都宪之清贫,甄别应天乡饮之宾介,援恤忠臣花云之弱孙,此皆关系风化之要者也。禁诸司之强买货物,除夫役之守宿私衙,查坊长之供办酒席,省地方之赁倩卓椅,革乐工之日办茶果,核开读之恤老实惠。此皆关系民隐之切者也。(年谱)
徐公阶擢浙江按察佥事,提督学校,益勤于职,岁周行郡邑必遍。大要以正文体、端士习为先。既唱诸生第,人人为语所以甲乙故,即见斥者,得自鸣而折之,不得已施槚楚,示惨然色,诸生人人退自快服。三载进江西按察副使,仍视学政。所操舍一如浙江时,而加详密。
天下盐额,独淮扬重,岁赋六十余万金,应上供司农为五十万金。而前是分宜之客鄢懋卿,以都御史出经理,肆为蟊盗,乃欲以利孔诡结上心。搜宿逋及积羡得百万金以闻,遂定为岁额。额辄不登,而商渐困,至有雉经者,不则亦鸟兽匿。徐公阶熟知其弊,俾御史发之,拟旨仍旧额,额亦登,流徙悉复。
漕河通,张居正谓岁赋往往迂缓,逾春而后发,即水横溢,非决则涸。乃采漕臣议,督艘卒以孟冬月兑运,及岁初而毕发,未少罹水患。其始,司农颇不便之,久而习以为常。太仓粟至支十年。
铨选
诏汰在京诸司冗官,皇太子令两坊长官简贤者留之,庸者汰之。时邹缉为左坊长,执笔畏缩不敢下,遽起称疾不出。次当陈仲完长坊事,即提笔书某当留,某当汰,众皆服其明决,被汰者亦自愧服。仲完奉命授皇孙经,多所辅益。历官二十年不迁,夷然自足。皇太子恒言春坊如陈仲完不易得。
曹公义尽心率职,品量人物,鲜有不当。时泰和王直为尚书,以义精选法,凡黜陟贤否,一以托之。然义事王甚谨,于事可否,非经咨决不辄行,以故王待之益厚且密。尝谓人曰:「曹公,端人也。」
黎公淳晋吏侍,持法益坚,有请谒者,笑应之,然竟不行。闻人有玷缺,虽所甚爱,必加摧抑,下至胥隶,亦畏惮无敢犯。权贵用事,不通馈问,卒亦无他。凡出内批,故事,翌日部大臣必陛陈补奏。时除授浸广,有讽令勿奏者,曰:「此祖宗旧典,所以防伪遏奸,淳不敢废。」讽者色沮。久之,竟停陛奏,而淳亦改南吏部矣。
河南耿公裕为太宰,性宽恕,一日除进士六人为王府长史。六人始登第,气傲甚,闻之殊不平,同诣部堂,哗然争辨,不肯就,极言选法不当。耿惟安慰之,众愈侵侮。吴文定公正色曰:「诸子亦闻董、贾乎?二人亦曾为王傅,名高百世。诸子厌弃斯职,诋毁主司,岂仕可从人自择耶?不思汝辈皆吾所取士,所学何事。」因谓耿公曰:「诸生恣肆,甚伤政体,当奏处之。」明日疏上,降旨,为首者谪戍边,余皆发充吏。于是纪纲大振。
越闽胥人革役者,货县胥,窜名吏籍中上部,往往冒官去。刘公忠命四主事稽厥籍,年经月纬,究竟接代,凡革罢千人,虽仕者亦追论除名。
刘公忠于庶寮满秩为署考,必当实。御史某恃势骄横,人皆惮屈,忠署下考。郎中某,瑾党张彩私昵者也,乃署考曰:「守已乖于士论,行事咈乎人情。」自是诸司弗饬者,惴惴焉缩其纵。
洪武、永乐以来,凡百司朝觐,命吏部都察院考其尤不职者乃黜之,不过数十人。其后吏部患人言,务以多黜为公,方岳以下,少有微瑕,辄黜之,黜者亦不敢诉。丘公浚深知其弊,言于上曰:「唐虞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今有居官未半岁而黜者,所黜徒信人言,未必皆实,此非唐虞之法,亦非祖宗旧制也。」上深然之。会吏部上大小庶官当黜者几二千人,乃勅凡历官未三载者,俱复其任,虽经一考,非有贪暴实迹,亦勿黜。
当考察之期,刘公龙奋然以进贤退不肖为己任。预奏:考察事重,若被黜官员希图报复,及自知不免媒孽当事者,俱治以重罪。上可其奏,于是裁酌精核,声实必当,评骘品列,不惑浮议,人咸称其鉴。
朱恭靖为南冢宰,适当考察,南科无一人去者。或以恭靖为私,公曰:「使一曹皆贤,必去一人以为公,则一曹偶皆不肖,亦将姑去一二以塞责乎?」
许公赞素以用人图治为己任。上惩边患未宁,责在巡抚,大臣专恣,罪在言官,各令公考察。公参稽舆论,择巡抚脂韦骫法及苞苴自私者,拟斥十余人,其科道素乖风纪,并建白无闻,冗牍可厌者,拟黜调二十余人。一时士气复振。尤念人才当爱惜,有孤特自立为人挤弃及言事伤激遭摈者,荐起十余人。在吏部前后十年,用人不凭臆决,每遇来京官见,各令举所知,其荐同者注录,不拘疏逖推用之。每铨注,必论才高下,与地繁简,兼风土南北而剂量之。核司公而恕,或疪以细故飞语,悉置不行,以是人德之。
凡投选及各项文移,吏辈多假驳查送问为骗局。霍公韬立法,当堂明谕,奸吏无所措手。吏役应拨诸衙门实参者,例俱拈阄,以示不私。惟吏部及锦衣卫吏,则坐名拨缺,盖皆依托势要,行重赂以图厚获者。新旧相代,索顶首银多至千金。公一概阄拨,痛革顶头之弊。文选司有写本承差十二人,皆势家豪户买纳者,日用厚费供司属宴饮,授选日则择地注官,公尽黜革之。
徐公阶佐铨时,年仅四十三,榜戒语于堂自警。故事,吏部大僚鐍车门所,接见庶官,不能得数言,以示严冷。阶曰:「若尔,何以能尽人才也。」乃痛折节,修词色而下之,见必深坐亹亹,咨访边腹要害、吏治民瘼,错及寒暄可怜语,冀以窥见其人。见者亦自喜,愿为之尽,阶益有缙绅间声。尚书熊浃雅重阶,托以肺腑,而阶亦为之竭力。相与励廉节,奖恬退,振淹滞,抑躁竞,一时翕然归贤。
筹策
太祖自和州渡江至采石,陶安首先来见。太祖问曰:「有何道以教之?」安曰:「即今群雄兵起,不过子女玉帛。将军若能反群雄之志,不杀人,不掳掠,不烧房屋,首取金陵,以图王业,愿以身许之。」后太祖得建康等处,全有江西,安功居多。(本传)
刘公基赴京,道经建德,今严州也,适张氏入寇。时李文忠守建德,欲奋击之,基乃使勿击,曰:「不出三日,贼当自走,追而击之,可成擒也。」比二日黎明,基登城望之,曰:「贼走矣。」众见其壁垒旗帜如故,且闻严鼓声,疑莫敢动。基趣其疾进兵,则皆空垒,击鼓者,乃所掠老弱耳。遂穷追至东阳,悉擒之以还。时陈友谅据湖广,张士诚据浙西,皆未下。众以为苏湖沃土,欲先取之,基曰:「士诚自守虏耳。友谅居上流,且名号不正,宜先之。陈氏既灭,取张氏如囊中物耳。」上遂伐陈氏。已而友谅复攻洪都,上亲征之,大战于鄱阳湖,胜负未决。基密谋移军湖口,以金木相犯日制胜,上皆从之。陈氏平,遂决计伐士诚。暨北定中原,基运筹居多。
高帝剖符功臣,下宋濂议五等爵名,宿大本堂,讨论达旦。濂历据汉、唐以来故典,量其中而奏之,曰此可为法,彼不可法。皆当于理乃已。
宋讷献安边策曰:「今海内既安,蛮夷奉贡。惟沙漠胡虏,未遵声教,若置之不治,则恐岁久丑类为患边圉。若欲穷追远击,又恐六师往还万里,馈运艰难,士马疲劳。陛下欲为圣子神孙万世之计,要不过谨备边之策耳。备边固在乎屯兵,实兵又在乎屯田,屯田之制,必当法汉。本始年中,匈奴帅十余万骑而南,欲为寇,汉将赵充国乃将四万骑,分屯缘边九郡,而充国统制其间。则当时之筹画区分,概可想见。我朝诸将中,勇智谋略岂无如充国者哉!陛下宜选数人,每将以东西五百里为制,随其高下,立法分屯。所领卫兵,以充国兵数斟酌损益,率五百里屯一将,布列沿边之地,远近相望,首尾相应。耕作以时,训练有法,遇敌则战,寇去则耕。此长久安边之策也,又何必劳师万里,求侥幸之功,以取无用之地哉!」上嘉纳之,遂令边军皆屯田,且耕且守,着为令。
汉王叛,伪命指挥王斌为太师,知州朱恒为都督,夺民马为战马,放囚徒为卒伍,以金帛结京军为内应,差百户陈刚赍本指斥乘舆,声言犯阙。皇太后忧之,召杨荣使定计,荣请亲征,皇太后及上俱难之。荣曰:「彼谓陛下新立,必不自行,故敢尔。若出其不意,而以天威临之,事无不济。臣请先行,誓不与贼俱生。」皇太后壮之,劝上从其计。荣即起行,昼夜疾驰。至即合围,督军士筑土山,山成而大驾至,众呼万岁,声振城中。汉王知不敌,遂开门出降。
杨士奇言:「尧汤之世,不免水旱,而尧汤之民不致甚病者,有备故也。我太祖皇帝笃意养民,备荒皆有定制。天下郡县悉出官钞籴谷,各于四乡置仓贮之,时敛散。又相其地宜,开浚陂塘,修筑圩岸,以备水患。天下之民各安其业,此万世之利。历岁既久,奸弊日滋,豪猾侵渔,谷仓尽毁。凡诸水利亦湮废,或被占夺。稍遇旱灾,民无所赖,事虽若缓,关系甚切。请令户部择京官廉干者,往督理粮课,丰稔州县各出库物平籴,储以备荒。陂塘闸埧皆令修复,具实奏闻。若有灾之处,则候稔岁而后行。郡县官考满,以此为殿最。风宪官各务稽考,遇有欺弊怠废者,具奏罪之。
宣德二年十月,黎利遣人进前安南陈王三世嫡孙暠表,乞立为陈氏后,其辞恳切。上览之,密示英国公张辅,辅对曰:「此不可从。将士劳苦数年,然后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谲,当益发兵诛此贼耳。」辅退,乃召尚书蹇义、夏元吉示之,二人对曰:「举以与之,无名,徒示弱于天下。」二人退。遂召杨荣及士奇,出表示之,且谕以三人所对。荣曰:「永乐中费数万命得此,至今劳者未息,困者未苏,发兵之说,必不可从。不若因其请而与之,旋祸为福。」上顾问士奇:「云何?」对曰:「荣言当从。求立陈氏后者,太宗皇帝之初心,求之不得,乃郡县其地。十数年来,兵民困于交趾之役极矣。此皆祖宗之赤子,行祖宗之初心,以保祖宗之赤子,此正陛下之盛德,何谓无名?且汉弃珠崖,前史为荣,何谓示弱?臣侍仁宗皇帝久,圣心数数追憾此事。臣愿陛下今日明决。」上曰:「汝两人言正合吾意。皇考言亦闻之屡矣,今吾三人,可谓同心同德。」遂命尚膳赐酒馔。明旦朝罢,表示文武群臣,且谕之曰:「太祖皇帝初平天下,安南最先朝贡。及黎氏篡弒,毒虐国人,成祖发兵诛之,本求陈氏之后立之,求之不得,始郡县其地。至我皇考,每追念往事,形诸浩叹。比数年来,一方不靖,不得已屡勤王师,岂朕所乐?今陈氏既有后,尔等试观表中所言,其从之便,抑不从之便?」群臣对曰:「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且偃兵息民,上合天心,从之便。」上曰:「论者不达止戈之意,必谓朕不武,但得人安,朕何恤人言?其从之。」(三朝圣论录)
己巳之难,英宗既北狩,达虏将犯京城,声言欲据通州仓,举朝仓皇无措。议者欲遣人举火焚之,恐敌因粮于我也。时周文襄公适在京,因建议令各卫军预支半年粮,令其往取,于是肩负踵接于道。不数日,京师顿实,而通仓为之一空。
乌思藏等处入贡,其贡使数踰旧制,一岁中有至三四千人者,赏赐糜费,不可胜计。自长河西诸番,皆冒以图利。周公洪谟上言:「此特无印符为验耳。宜依海外诸番例,各给与符二十道,入贡,备填贡使物数于上,仍识以旧赐金印,至关验,以防诈伪。」诏从其议,其费顿省。
占城王子古来,为安南所逼,弃国至广求援。部议令守臣送之还国。尹直言:「远夷为强国所侵,其来愬者,恃我能为之主也。若徒遣之归,而一无所处,是弃之矣。宜令大臣至广审度事宜,且勅责安南,敦睦邻好,庶不失以大字小之体。」因荐都御史屠滽往。由是安南敛戢,古来得领封还国。
弘治丁巳虏入塞,师行乏军兴,刘忠宣以户部侍郎出经画。或曰:「边粮草半属京贵子弟,此行刚且取祸。」公曰:「处天下事,以理不以势,定天下事,在近不在远,俟至彼图之。」至边,召问父老,得其要领,揭榜通衢云:某仓缺粮几千石,每石给官价若干。凡境内外官员,各客商家,愿输者,米自十石上,草自百束上,听。即中贵子弟弗禁也。不两月,积蓄有余。盖往日籴买法,粮百千石、草千万束方听,以故贵子弟争相为市,转买边人粮草续运,牟利十五。此法立,有粮草家自得告输,贵子弟即欲收籴,无所籴。边人言,自刘侍郎收市法行,仓场有余积,私家有余财。(邵宝撰传)
流贼犯江上,兵书刘公机谋于同事诸公曰:「今日之事,惟择主将、立赏格、修营栅、恤军士为急。」时李都督昂自贵州罢镇还南,遣人邀致之而委重焉。李以未得朝命辞,公曰:「朝廷勅谕我辈有曰『勅内该载不尽者,尔等从宜区画』。此即朝命也。」亟取瓦屑坝竹木为营栅,使沿江军士免暴露之苦。又欲发官帑银七千余两犒军,诸公皆犹豫,公曰:「某当独任。」遂草奏行之。防守有备,人心以安。
甘肃副将鲁麟,恃部落要大将,不遂,弃归,愿抚其众。奏至,上问刘忠宣公,公曰:「第叙其先世归附之劳,从其请,兵权一去,无能为已。」麟果怏怏死。
尚书汪俊云:「畿甸群盗,势甚张大,王师屯德州,惠安伯张伟不敢出,提督马中锡倡为招抚之议。司礼张永以问李公东阳,公愤然曰:『此贼本朝廷编氓,悖理犯法,非夷狄比。今攻破州县,拒敌官兵,赤子遭其荼毒数千万众。朝廷养兵百五十年,用在今日,无分寸效。且方出师而以招抚为计,有血气者,宜痛心疾首而食不下咽也。更有何说!』永等皆叹曰:『老先生终是老成人。』议遂定。」
谢铎条上备边事宜,其略曰:河曲近失声援,虏人潜伏,遂为窟穴。夫大河为关、陕之限隔,受降、东胜,乃大河之藩篱,失此则河不可守,况又失河而退守,其何能及?黄甫川西至榆林抵宁夏,二千余里,中间列置城堡二十有三,步军二万三千有奇,不能捍御。往岁寇掠,如入无人之境。朝廷久为搜套之策,迟疑未决。及今无事,正宜蓄兵养锐,渐图收复汉、唐故疆与国初东胜之地。据其形势,守其不攻,此计之上也。又言:今之边将,皆晚唐债帅,士卒战没,而名数不闻,士卒克捷,而赏归权势。克减之私,办纳之苦,怨塞胸腹,志义乖离,尚安能驱而使之乎!言甚剀切,皆凿凿可行。
安化王寘鐇反,张永奉命征之,会兵以捕,巡抚杨一清与有力焉。然永素贵,视巡抚蔑如也。一清有智数,永至,一清称疾不出。密赂永左右,俱得其欢心。乃晨起直登永床,与语,谈噱自若。永异之,乃渐与狎。永将械寘鐇归,过一清辞,一清曰:「公今不得归矣。」永惊问故,一清曰:「公试夜思之,明当奉告。」永思之不得,复往叩之,一清曰:「公与瑾,平时且相忌,况有功乎?此行至涿州,瑾闻之,必宣旨行勘,以稽留公。嫌隙一开,则事危矣。」永乃促席曰:「为之奈何?」曰:「此易耳。公至涿州,瑾必驰使从大路止公,若相遇,夫谁敢违?宜至彼,密从他道直入京,与来使相左,彼固无辞以罪也。宜即见上,数瑾专权,诬以谋反诛之,此在公掌握中耳。」永深然之,阴为之备。至涿州,瑾果诏永及所获反者勿入城,听行勘处。永知之,由他道宵进,直入城。见武宗,甚喜,赐酒肴,从问行间事。永因屏人,密奏瑾浊乱天下,阴图不轨,请诛之。武宗迟疑不决,永惧祸及,乃驰见慈寿,具言状,慈寿许之。时永已布壮士自随,是夜三鼓,直至司礼监捕瑾,瑾方调旨进退诸大臣,见永,问曰:「何为?」永曰:「奉旨捕公。」瑾大惊,遂就下锦衣狱。
彭泽将西讨流贼鄢本恕等,入问计,杨公廷和曰:「以君才,贼何忧不平?所戒者班师早耳。」泽后破诛本恕等,奏班师,而余党复猬起,不可制。泽既发而复留,乃叹曰:「杨公之先见,吾所不及也。」
国琛集云:杨廷和,新都人。久入阁,漫无所建白,人易之。武皇南巡,天下汹汹,幸臣窃国柄。有狂生上书数其过,公延礼生,泣下曰:「久当不负良意。」已而武皇崩于豹房,安危俄顷,禁从兵悉属江彬。公密与太监张永谋,启太后请旨勅彬。先传令军士,扈从南巡者就通州给赏,于是边兵尽出。彬觉,顾瞻无人,遂就擒。乃定遣迎今上礼,下诏纪元,厘正国条,裁革传乞升及滥役,月省食粮一十六万余。
杨一清巡边,具疏极陈战守之策,请修浚墙堑以固边防,增设卫所以壮边戍,经理宁夏以安内附,整戢韦州以遏外侵。俱报可。一清往来诸镇,所至急于足兵食,严营阵,选将习射。每按部,旌旗戈甲耀原野,士饱马腾,欢呼动地。虏闻,俱远徙,不敢入寇。
仇鸾时利属国虏朵颜弱,欲掩以为功,谓其实导虏,请大发兵征之。下礼兵二部议,徐公阶曰:「征之易耳。一征而永彻我百八十年之藩篱,且侯鸾所云导俺答者,即得之俺答所言,焉知俺答之不利其土沃,而假手我也?我得其地不能戍,将无为虏外囿何!」乃弗果。公因颇及京营积弱状,上嘉公忠怀,而询京营之所以弱,今振之何由。公谓:「营兵皆市人子,口食不给,仍匿迹为舆台,以其羡共妻孥。日练之,则劳而生计薄,劳则苦,薄则怨,怨且苦,则生谣诼,故其帅务为姑息,以相保食寝而已。今欲大振之,必明赏罚,欲明罚,必先赏,赏则财告匮矣。臣以为宜汰去老弱者万人或数千人,仍核其虚冒,而取其饷以充赏费,然后罚可行,兵可渐振也。」上嘉纳之。
史公道在云中,行边出塞,斩将擒王,先后首功数千,殍获马驼牛羊数万。风声赫播,虏贼远遁。大边之三百里内外,绝无一营帐敢住牧者。每遇会兵南抢,虏酋之妻哭以止之,令勿犯大同边界。公之威慑夷虏,有如是者。
宁夏介在河曲,三隅逼虏境,烽火四时不绝。王邦瑞督边,既内治严,又能招携夷党,刺虏中事甚悉,每事先备。虏尝乘冰一入,辄失利,遗其酋而去,不敢复近塞者终邦瑞之任。西人语保障功者,皆归之。
王邦瑞请罢中贵人监军疏,略曰:今国家之所患者惟虏,所最甚患者唯卒弗振。臣以为斯二患者,非深患也,所谓深患者,唯在中贵人典兵权耳。夫今之团营,即汉之北军、唐之府兵、宋之禁旅,所以卫京都,备不虞,至重矣。其令勋臣掌之者,谓其明武略,其令文臣共之者,谓其督怠弛,其令中贵人监之者,谓其防壅蔽,总之以厉兵振威焉耳。乃者胡马来,臣调团营兵,令出城击胡。而十二营半空,见卒又罢弱,不任旗鼓。夫卒至罢弱,罪属之文武二臣,不得解矣。至空无人者,则乃中贵人所为耳。外语藉藉,咸以有为输钱脱更之弊,是本用监军,反用蠹军矣。陛下若不即赫然立罢之,则岁月既积,消耗益甚。假令虏踵前智,复射一矢于阙下,谁与驱逐?此可为寒心者也。夫刑余之人,典在传公车之命,供扫除之役耳。令其参列坛场,固已亏体,而况于作蠹邪?臣闻久服之裘必敝,常用之器必缺,请罢中贵人勿使更滥戎机,亦保躯善后之图也。
倭事起,上以所蹂躏多徐阶乡,而阶又晓畅军事,以故数数询问。时抚按亟告急请兵,而职方郎谓兵发则倭已去,谁任其费?尚书惑之,阶持不可,乃以羸卒三千人往。阶上疏争之曰:「江南,腹心地也,捐以共贼久矣。今据抚按奏报,或云来者未已,或云意不在抢而在扰,势不欲去而欲留,彼皆真有以验之。而部臣于千里外,乃能隃度贼之必去,又隃度其去而必不来,而阻援兵不发,置此腹心地于度外,臣所不能解也。夫用兵之道,计当发与不当发耳,不当发,则毋论精弱皆不发,以省费;当发,则必发精者以取胜。而奈何用虚文涂耳目,置此三千羸卒与数万金之费而委贼,臣又所不能解也。」尚书乃惧,请发精卒六千人,俾偏将军许国、李逢时将焉。国已老,逢时敢深入而疏,骤击倭,胜之,前遇伏溃。当事者方以发兵为阶咎,冀因而摇阶。而阶复上疏,谓法当责将校战而守令守。将校一不利,辄坐死,而守令偃然自如。及城溃矣,将校复坐死,而守令复仅左降,此何以劝惩也。夫能使民者,守令也,今为兵者一,而民者百,奈何以战守并责将校也。夫守令勤则储饷必不乏,守令果则探哨必不误,守令警则奸细必不容,守令仁则乡兵必为用,臣以为重责守令可也。报可。
庚戌之事,赵大洲力排和议,抗论于朝,言朝廷养士二百年,今一旦有事,遂言无人,岂祖宗立国之意哉!且何代无才?苟以朝命命之,激以忠义,谁敢不尽力效命?况虏人用兵,气之盛衰,视月盈缩,今十八日矣,更一二日则月渐亏,虏必退,宜不动以观其衅。城下之盟,春秋耻之,一与之盟,则要劫君相,求索金帛,何所不至?于是和议遂息,虏人果以二十日退去。苟当时果与之和,则岁遣重使,输以岁币,终不能塞虏人无厌之求,而召戎启衅,其祸有不可胜言者矣。大洲既论列于朝,继上疏陈三事。其一,开损军之令。盖祖宗之制,但边将有损折军士者,即谓之失机,百姓虽尽为掳去,亦所不论。故虏人一入内地,则兵将皆入保城堡,纵其剽略,而百姓遂为鱼肉,此最为失策者。开损军之令,庶边将始敢提兵出战,稍为百姓之卫。其二,录周尚文之功。周尚文,边将之有功而乃论罪者。其三,释放杨爵、杨继盛。盖二人皆以劾奏权贵论死久禁狱中者,遂以此忤权贵。大洲时为国子司业,即命带御史职衔,赍银数万两,出城赏军,又不给以勅印,实陷之也。大洲至西城,请勅印,元宰恨,不许,论辩既久,不能夺,遂给勅印以行。既出城,至仇咸宁营,咸宁希中旨,不肯收银,令大洲遍历各营,唱名给散,大洲窘迫无计。是夜宿咸宁营中,至明旦,虏人退去,果如大洲所料,幸免于难,不然则立为虀粉矣。后以前事责某县典史。
徐公阶念虏移庭牧,宣大与虏杂居,士卒不得耕种,米麦每石直至中金三两,而所给月粮仅七镮,半菽且不继。时畿内二麦熟,石止直四镮,可及时收买数十万石。石费五镮,可出居庸,抵宣府;费八镮,可出紫荆,抵大同。大约合计之,费中金一两,而士卒可饱一月食,其地米麦当亦渐平。具疏上,上大悦,令密撰谕行之。
玉堂丛语卷之三
召对
圣祖时,凡观经史中有句读字义未明者,必召翰林儒臣质之,虽有知书内侍、能文宫人,不得近,盖不特紬绎义理而已。洪武末,侍讲方希直有诗云:「风暖彤庭尚薄寒,御炉香绕玉阑干。黄门忽报文渊阁,天子看书召讲官。」即其事也。成祖宝训云:上亲朝之暇,辄御便殿阅书史,或召翰林儒臣讲论,永乐以后,盖莫不然。(殿阁词林记)
孝庙尝问司礼监,祖宗时召见大臣,其礼如何,当在何处,萧敬对云:「英宗多在文华殿。尝见吏部尚书王公翱,问对毕,王公辞去,顾见其衣后破损,再呼还。问衣破何不令家人补之,王公答曰:『今日偶服此到部,适闻命,不及更衣。』英庙抚掌笑,命赐一绮。」孝庙闻之曰:「朕不能如祖宗简易若此。」数日间,遂召见兵部尚书刘公大夏,见后称「好好」。邃庵杨公一清亦谈一事,云时甘肃缺总兵官,会推恭顺侯吴瑾,英庙以为得人。召问王公如何,王以为不可。英庙遽曰:「老王执拗,外庭皆道此人好,独尔以为不好,何也?」王叩头曰:「吴瑾是色目人,甘肃地近西域,多回回杂处,岂不笑我国乏人?」英庙抚掌曰:「还是老王有见识。」即命另推。祖宗时,君臣之间契会如此。
徐溥云,弘治十年三月,韦太监急走阁下,言上坐文华殿,宣四先生。溥及刘、李、谢三公仓皇至殿,叩首。上曰:「近前。」诸司礼皆环跪御案旁。上曰:「看文书。」诸司礼取诸司题奏与溥及刘,以片纸数幅与李、谢,每一疏,上必曰:「与先生辈议。」溥等拟批答,上览或更定二三字,或删去一二句,应手疾书,略无疑滞。溥等惧不称上意,顿首请曰:「疏中事多者,臣等请将下看详。」上稍不说,曰:「文书尚多,欲尽阅,阁中亦闲,盍就此面议?」诸辅臣又顿首曰:「唯。」自裕陵召见南阳等后四十年,茂陵及泰陵初,岁不过一二见,道二三语。是日溥等得见上天资明睿,圣心仁厚,大喜。顾应对不能副上意,又自惭也。
刘健云,上方励精,凡国家大事,召见辅臣。宜兴去,召健及李、谢二公至文华殿平台暖阁,面议大政。如吴一贯、张天祥狱,睿皇后陵寝殿礼,进退五府、四营公侯伯,灾异去留大臣,皆上前相可否。健确直,见事稍迟,李才敏达,谢方赞,三人同心。时人语曰:「李谋刘断,谢尤侃侃。」
孝皇一日召刘大夏、戴珊,谕曰:「闻今军民多不得所,安得天下太平,如古昔帝王之时?」大夏对曰:「求治亦难太急,但每事与内阁近臣讲议,必求其当而行之,久自太平。」上曰:「内阁近臣如大学士刘健,亦尽可与计事。但他门下人太杂,他曾独荐一人,甚不合朕意。」上不言其姓名,大夏等亦不敢问。明日,与司礼太监陈宽相会,询之,宽亦不知。既而曰:「刘先生曾说刘宇才可大用,上不答,先生疑上听之不真,重举其人言之,上竟未之答。或者是此人未可知。」噫,宇之奸恶,圣明已知之矣。正德初,宇果大坏,荐人之难如此。一日,上又召刘、戴二公议论人物。大夏言,某一时人物,上曰:「内阁学士刘健屡举此人,朕已熟察之矣。其人作威福,好虚名,无诚心为国。在陕西巡抚时,与镇守内臣同游秦王内苑,厮打坠水,遗国人之笑。及任户部侍郎,令他参赞北征官军,惟以参奏总兵官为事,不能画一策以禆军旅。因其误事,所以退他。这等何以称为人物?」大夏等叩头,不敢复言。
弘治癸亥以往,孝宗时召内阁部院大臣于文华殿或宝座后平台间,咨访时事,慨然欲复祖宗之旧。时大学士刘公健、李公东阳、谢公迁在内阁,学士吴公宽司制诰,倪公岳、戴公珊、杨公守随皆召自南都,岳为吏部尚书,珊为右都御史,守随为大理寺卿。时户部周公经、礼部傅公瀚、兵部马公文升、刑部闵公珪、祭酒谢公铎,既而尚书许公进、刘公大夏、韩公文,都御史史公琳、张公敷华,侍郎王公鏊,相继代任。一时得人甚盛,政事多所兴革,而士之沉抑者举用殆尽。
孝皇召见刘忠宣公,谕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商量,又以非卿部内事而止。今后当罢行者,卿可写揭帖,密封进来。」对曰:「不敢。」上曰:「何?」曰:「先朝李孜省可为鉴戒。」上曰:「卿与我论国事,岂孜省营私害物者比?」曰:「臣下以揭帖显行,是亦前代斜封墨勅之弊。陛下宜远法帝王,近法祖宗,事有可否,外付之府部,内咨之内阁可也。如有揭帖,日久上下俱有弊,且非后世法,臣不敢效顺。」上称善久之。(今言)
弘治十八年八月,上召见内阁徐、刘、李、谢四公于平台,议政事。时太监李广以烧炼斋醮横被宠赉,阁疏力谏,上嘉纳,以疏示广。武冈知州刘逊,为岷府所奏,逮逊至京,科道疏救逊,下诏狱者六十余人,内阁疏救得释。十一年五月,上坐平台,召见内阁刘、李、谢三公,议罢成山伯王镛、遂安伯陈韶、宁晋伯刘福总兵。越二日,又召见,议以保国公朱晖、镇远侯顾溥、惠安伯张伟为总兵,代镛等,而以溥同英国公张懋管团营。盖五军、神机、三千,所谓三大营、六提督也。六人中择二人提督团营,皆名总兵官。
讲读
太祖召钱唐讲虞书,陛立而讲。或紏唐草野不知君臣礼,唐正色曰:「以古圣王之言陈于陛下,不跪不为倨。」尝谏宫中不宜揭武后图,忤旨,待罪午门外终日,上悟,赐饭,即命撤图。唐之正色立朝如此。(双槐岁抄)
李希颜性行峻茂,贯酣群籍。高帝用荐,手书征之南畿,择为诸王子师,今分建十王者是已。教法严毅,虽诸王子,有弗若教者,或击额以管。帝抚而怒,高皇后问故,曰:「恶有以尧、舜训尔子,顾怒之邪?」帝威用霁。
仁庙在东宫,一日,传上命,召吏部翰林院官,令举老成正大儒者侍皇太孙讲读。明日,东宫特召蹇义、杨士奇问之,对曰:「臣两人共举礼部侍郎仪智,然众鲜知之。」东宫曰:「往昔吾举李继鼎,大误,后悔无及。智甚端正,但觉老矣。」士奇对曰:「虽老,然起家学官,道理明,执守正,精神不衰。廷臣中老成正大,未见其比。」是日午朝,上顾问东宫曰:「太孙处侍讲读已得人否?」对曰:「已举礼部侍郎仪智,然议尚未决。」上喜曰:「此得人矣。虽老,识朝廷大体,能直言不阿。向之元旦日食,吕震等皆欲行贺礼,惟此老与杨士奇言宜免贺,朕从之。仪智可用。」遂令日侍太孙讲读。盖文庙于臣下,有片言之善,皆记忆不忘如此。
文皇帝特简王让侍皇太孙读书,谓侍臣曰:「孝者百行之源也,君子之所当则也。故诗曰『有孝有德』。朕闻让孝于其亲,故擢用之。」让在讲筵,首陈尧、舜之道惟在孝弟,人主躬行孝弟,则天下感化,不劳而治。每谈经,必端凝拱立,敷宣明畅,皇太孙敬而爱之。时同事之臣张山、陈瑛,以顺旨被宠,戴纶、林长懋则强谏,不少诡随。惟让谦卑自牧,简默寡言。每进规讽,亦委曲切中事情,皇太孙敛容听之,益加礼重。
宣宗尝召王英便殿,谓曰:「洪武中,学士有宋濂、吴沈、朱善、刘三吾,永乐初,则解缙、胡广有重名。今汝当讲经史,陈道义,启沃朕心,罔俾前人独专其美。」赐内酝及钞千缗,命入内阁。
景泰中,选内侍秀异者四五人,进学文华殿之侧室,倪谦、吕原寔教之。上时自临视,命二人讲论,倪讲国风,吕讲尧典,称旨。问二人何官,倪时以左中允兼侍读,吕以中允兼侍讲。又问几品,曰:「皆正六。」上曰:「品同安得相兼?」令取官制视之,乃命二人以侍讲学士兼中允。他日,上再至,二人已迁坐于旁,上讶之,二人对:「君父所坐,臣子不敢当。」上曰:「如是乎?」其后至馆中,惟立谈,或东西行,不复坐云。
杨守陈于经筵,一日讲武成篇,曰:「鲁论无为而治,周书称武王垂拱而天下治。然后世人主,有深拱禁中,委政内侍者,召阎乐之祸。有高居无为,惟嬖宠艳者,启禄山之变。何也?盖舜、武之所以无为者,由其举相、去凶、惇信明义,无一不尽其道。皆忧劳而有为,乃始佚乐而无为也。后世人主,则孟子所谓『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耳。」左右听者竦然。
上游后苑,左右谏,不听。王鏊讲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上为罢游。讲罢,尝召所幸李广,戒之曰:「今日讲官所指,殆为若等,好为之。」
张学士元桢,南昌人。为日讲官,上命设低几,就而听之。盖张短小不及四尺,貌寝而声音朗彻,闻者竦然,上亦起敬,故设此几以便之。张自七岁能属文,称为奇童。尝请上读太极图、西铭诸书,上亟索之,内阁以图本进。上览而叹曰:「天生斯人以开朕也。」
孝宗时尤重经筵,多有匪颁之赉。学士程敏政记其事云,弘治元年三月十二日,初开经筵,赐宴及白金、宝镪。十三日,文华后殿早进读尚书、孟子,及午乃进讲大学衍义,以为常。读毕赐宴,讲毕赐茶,上皆呼先生而不名。四月二十八日以后,屡赐桃、杏、郁李、莲房,筥上黄封,鲜笋、青梅、枇杷、杨梅、雪梨、鲜藕,五月二十九日以后屡赐,或题「上林苑监进干清宫」八字,或题「上林苑海子进干清宫」九字,或题「司马苑局进干清宫茶房上用」十一字,敏政等具表称谢。且记之以诗,有曰:「黄封进带干清字,朱实平分上苑香。」七月二十日,文华殿后讲,上顾中官,赐讲官冠、带、靴、袍。敏政预赐织金云鴈绯袍一,有副金带一及乌纱帽、皂靴,面谢讫,上顾谓曰:「先生辛苦。」共对曰:「此皆职分当为。」顿首而退。有诗记之:「日上罘罳晓色深,湛恩稠叠驾亲临。对衣红濯天机锦,束带黄分内帑金。久幸清班容宦履,渐惭华发点朝簪。经生启沃寻常事,消得君王念苦辛。」
孝宗好亲儒臣,一日经筵,刘学士机进讲「责难于君谓之恭」二句,上注听久之,俯赐清问,因辩析「陈」字之义,刘仓卒进讲,语不逮意。上谓之曰:「此即敷陈王道之陈也。」群臣叩首谢。又问:「何以不讲末句?」答以「不敢。」上又曰:「何害?善者可感善心,恶者可惩逸志,自今不必忌讳。」(历代小史)
经筵面奏,近世无闻。惟嘉靖甲申夏,吕修撰柟言,五月十二日献陵忌辰,是日讲筵,君臣不宜华服。己丑夏,陆祭酒深言,讲官讲章,不宜辅臣改窜,使得自尽其愚,因以观学术邪正。吕未几以论礼谪解州判官,陆竟以是谪延平同知。程正叔词严义正,范尧夫色润气和,皆贤讲官也,今难其人矣。(今言)
宠遇
高帝建国初,遣使者樊观以束帛召青田刘基、丽水叶琛、龙泉章溢、金华宋濂至建康,入见,上喜甚,赐坐。从容问劳曰:「我为天下屈四先生耳。然四海纷纷,何时定乎?」章溢对曰:「天道无常,惟德是辅,惟不嗜杀人者能一之耳。」上曰:「卿等其留辅予矣。」既而命有司即所居之西,创礼贤馆处之。
高帝欲俾宋濂参大政,濂曰:「臣少无他长,惟文墨是攻,今幸待罪禁林,陛下之恩大矣,臣诚不愿居职任也。」上厚之,每燕见,必命茶赐坐,每旦,令侍膳,询访旧章,讲求治道,或至夜分乃退。濂在朝久,若郊社、宗庙、山川百神之祀典,朝享、宴庆、礼乐、律历、衣冠之制,四夷朝贡赏赉之仪,及勋臣名卿焯德耀功之文,承上旨意,论次纪述,咸可传于后也。
洪武八年秋八月甲午,上览川流之不息,陋尹程秋水赋言不契道,乃亲更为之,赋成,召禁林群臣观之,且曰:「卿等亦各撰赋以进。」宋濂率同列研精覃思,铺叙成章,诣东阁,次第投献。上皆亲览焉,复寘品评于其间。已而赐坐,勅大官进天厨奇珍,内官行觞,觞已,上顾濂曰:「卿何不尽饮?」濂跽奏曰:「臣年迈,恐不胜杯酌,或愆于礼度,无以上承宠光尔。」上曰:「卿姑试之。」濂即席而饮。将彻,上复顾曰:「卿更宜嚼一觞。」濂再起固辞,上曰:「一觞岂解醉人乎?卒饮之。」濂举觞至口端,又复瑟缩者三,上笑曰:「男子何不慷慨为?」对曰:「天威咫尺间,不敢重有所渎。」勉强一吸至尽,上大悦。濂颜面变頳,顿觉精神遐漂,若行浮云中。上复笑曰:「卿宜自述一诗,朕亦为卿赋醉歌。」二奉御捧黄绫案进,上挥翰如飞,须臾成楚辞一章,曰:「西风飒飒兮金张,会儒臣兮举觞。目苍柳兮袅娜,阅澄江兮水洋洋。为斯悦而再酌,弄清波兮永光。玉海盈而馨透,浮琼斝兮银浆。宋生微饮兮早醉,忽周旋兮步骤跄跄。美秋景兮共乐,但有益于彼兮何伤。洪武八年八月七日午时书。」濂既醉,下笔字不成行列,甫缀五韵,上遽召濂至,命编修官朱右重书以遗濂。遂谕濂曰:「卿藏之以示子孙,非惟见朕宠爱卿,亦见一时君臣道合,共乐太平也。」濂叩首以谢。上更勅侍臣应制赋醉学士歌者四人,考功监丞华克勤、给事中宋善、方征、通闻;而续赋者五人,秦府长史林温、太子正字桂彦良、翰林编修王琏、张唯、典籍孙蕡。
洪武五年甘露降,太祖召宋濂,赐坐。上躬执金杓,炼汤于鼎,取甘露投之,手注于卮以赐濂,曰:「此和气所凝也,能愈疾延年,故与卿共之耳。」
濂奏事久,称倦,上命璲、慎共扶下殿。祖子孙三世皆官内廷,当世以为盛。复以先生艰于行步,特选良马以赐。上亲作歌,复诏群臣咸作之,以宠耀焉。
宋潜溪太史乞归时,御制诗二句饯之云:「白下开樽话别离,知君此后迹应稀。」太史续之云:「臣身愿作衡阳鴈,一度秋风一度归。」上悦,赐白金锦币文绮,曰:「与汝作百岁衣也。」自是岁一来朝。后子璲被诛,乃讳迹焉。
太祖尊礼刘基,尝称老先生而不名。又曰:「吾子房也。」
洪武十二年,太祖召四辅官吴源、杜斅、赵民望、李佑游东苑,命联句作柏梁体一章,云:「踞盘龙虎肇豪英,(太祖。)五色卿云炫月明。(臣斅。)王气莹然垂景象,(臣源。)民风乐尔见升平。(臣斅。)山河百二金陵最,(臣民望。)宇宙千秋帝业成。(臣佑。)暗忆六朝兴替事,(太祖。)祯祥未尽又加祯。(臣斅。)」详观诸臣之作,虽远不及圣制之尽善尽美,然君臣之间,情礼蔼然,与明良、喜起之歌同一揆也。
状元任亨泰,圣祖宠遇特隆,命有司建状元坊以旌之。圣旨建坊自此始。亨泰,襄阳人,为修撰。每召建议,即赐手诏,书襄阳任而不名。寻与黄子澄并拜詹事府少詹事,仍兼修撰,而擢礼部尚书。
洪武年,择解额内隽异者俾肄业,其中张唯等凡十有七人寔与选。正月甲寅,命题赋诗,诗成称旨,唯等皆擢翰林国史院编修,以赞善大夫宋濂、太子正字桂彦良分教之。上谓曰:「昔许鲁斋诸生多为宰辅,卿其勉之。」听政之暇,辄幸堂中,取其文亲评优劣。命光禄日给酒馔,每食,皇太子、亲王迭为之主,唯等侍食左右。冬夏赐衣及弓矢鞍马,恩礼甚厚。
建文君即位,眷念旧学,屡问董伦,左右多言伦可用。召拜礼部侍郎兼学士,与方孝孺入内阁侍经筵。是年秋,御书「怡老堂」三大字及髹几、玉鸠杖各一以赐。
永乐四年八月,集翰林儒臣及修书秀才十数人于丹墀内,同赋白象诗。擢右庶子胡广为第一,王涯为第二,余赏赉有差。
王文靖公弟汝嘉,洪武中以事充五开卫军。成祖一日问文靖公曰:「闻汝有弟,今安在,其才何如?」文靖叩首言:「臣弟进,见充军五开卫,其学与臣相似。」上即命取回,试天马歌并经义二道,除大庾县学训导。大庾自开科无举人,汝嘉至,择其天资明敏者,昼夜督教,自是登进士者二人。汝嘉遂入翰林为五经博士,升侍讲,卒。
昆山夏太卿,年少登科,丰姿甚美。一日与中书廿余人在文渊阁写某书,成祖见其字,甚爱之。语诸人曰:「今后俱效此小中书写。」因问姓名,以其名昶,移「日」于「永」字之上,今人遂皆从此体。(寓圃杂记)
王翰林洪以总角登第,成祖喜甚,命礼部与行三加礼毕,赴琼林宴,入官翰林,与王直、王英齐名,称三王。后有忌之者,出为刑部主事,人皆惜之。平生诗文甚多,不能俯仰于人,故终不显云。
孔谔,山东曲阜人。永乐中举乡试,上以圣裔,欲宠异之,特赐进士。官左春坊中允,赐宅一区,命教太子。谔师道严正不阿,上亦惮之。
杨荣进言十事,皆指斥五府、六部、三法司积弊。成祖览而喜之,密与荣曰:「实切时病,但汝为心腹之臣,若进此言,恐群臣益相猜疑,不若使慎密御史言之。」于是得监察御史邓真,俾入奏。众皆股栗,免冠请罪。诏诸司即日悛改,怙终者不赦。
仁宗皇帝每朝会罢,有机务计议,必亲御翰墨。坐杨文敏姓名,识御宝,或用御押封出,付公规画。公感知遇,益竭诚体国。侍讲王琎,每休沐,会公与语,退谓人曰:「公志在朝廷,不少间于燕私之时,真可谓为社稷臣也。」(年谱)
仁庙于宫僚邹济、徐善述、王汝玉以及杨士奇、梁潜、蒋御医用文等,皆被诗文、宝翰之赐甚多。近得天台徐氏所藏令旨一通,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皇太子书一通,冬至赐诗一首,永乐十五年、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慰问古诗各一首,十月二十七日呈试王业古诗一首,录之令旨、书、诗各一,以见昭皇帝崇文礼贤之盛德云。其文曰:「令旨说与好古,尔将选诗内取易入手解意的诗,分类赋比兴三字,每字要十六句八首,十二句八首,八句八首,明日早要进来看。又闻卿染疾,可稍安不?乃冬寒,善加汤药,顺时将息。旨不多及。」「皇太子致书赞善好古先生:余今欲学作表,卿可一如诗题,立例意思,余为构文请益。」好古具诗题与表题,间日封进,以广琢磨。「今晨览卿为余所改之诗,甚是丰采清雅,真有益于日新。但卿疾不痊,未及存问,日见扰烦,岂尚古优待高年才望之事乎?然优待之心,岂忘朝夕也。但卿今年迈,恐余为学有日,似卿朴直苦口者百无一二,面谀顺颜者比有之,故特相为覼缕者,为卿才德直謇。趁卿康健,笃于其事,卿无惮劳,弼余成业。惟望药石之言,日甚一日,毋犯鳞触讳之虑。若余成学,报答之礼,岂得忘之?春暖犹寒,当善为汤药,顺时将息,以慰余怀。旨不多及。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冬至。」赐赞善徐好古:「清朝盛文治,辅德资儒耆。念彼筋力倦,趣朝谅非宜。赋诗有佳致,纳诲多良规。起予得深趣,欢怀浩无涯。新阳届初复,况此承平时。酬劳见尊酒,庶以劳期颐。」「皇太子特以牲醴之奠,致祭于故赞善徐好古之灵曰:卿伟量渊宏,博览古今,正宜佑余文学,匡余政治。岂期一疾,遽然而逝。兹者黄钟应侯,天道伊周,顾诸寮吏,不见于卿,哀哉痛哉!不复闻卿赞益之言矣。今特遣庶子邹济,奠于灵筵,卿其不寐,庶克享之。」「皇帝遣天台县某官谕祭于故赞善赠太子少保谥文肃善述曰:卿昔从朕于储宫,有启沃匡辅之益,嘉念不忘。兹惟仲春秋特致常奠,用伸怀旧之情,尚其飨之。」(水东日记)
仁宗为皇太子,命蹇义兼詹事。时师傅皆勋臣兼之,而辅导责任文臣,詹事盖元僚也。上欲有谕皇太子,率谕詹事往导意,义亦委曲周悉。皇太子尤爱重义,所言靡不信用。满三载,升资政大夫。
蹇忠定,赐第大明门内。上累命中人进式,皆不称,上亲画图,命工戒十日落成。公官冢宰者三十年,取人先纯朴而黜浮华,故永、宣之间,士风吏治,庞厚可观。秦誓所谓「断断兮无他技」者,公庶几矣。
郭琎代蹇忠定为吏部尚书,上谓曰:「卿为朕择才,古人当斯任者,必勤于咨访,有得即录,故官不乏人,吕蒙正夹袋虞允文材馆录是也。慎留意。」公秉衡十四年,务采实行,不用浮薄游声誉之士。虽为内阁所侵,能坚忍持正,自行其志。选中书舍人二十八人,专习羲、献书,以黄文简公淮领之。一日,上谓文简公曰:「诸生习书如何?」公对曰:「日惟致勤耳。惟今翰林有五墨匠陈宗渊者,一同习书,然不敢侪诸人之列,但跪阶下,临榻颇逼真。」因问:「卿尝持所书来否?」公因出诸袖中,乃览之,喜甚。目公曰:「此何乡人?」对曰:「越陈刚中之后也。」上素闻刚中名,改容久之,曰:「自今当令此人与二十八人同习书。」公曰:「然尚在匠籍,又须如例与饮食给笔札。」俱从之。且令有司落其籍,宗渊遂得入士流云。
礼部侍郎金公问,在仁庙时,尝赐欧阳居士集二十册,宝藏之。既而所居不戒于火,失去八册。后宣庙在文华殿,公被顾问,因从容言赐书事,宣庙令内侍为补之。踰数日,得赐,虽纸色不同,而两朝恩赐复归于完,真殊遇也。
宣德二年春,太皇太后御便殿,召王振欲诛之,三杨申救得免。太后因询诸大臣名,及杨溥,乃叹曰:「先皇帝尝称卿忠,不谓今日得相见也。」溥叩首感泣,人拟苏轼奇才之对。
宣德中,驾幸杨士奇第,夜已二鼓,士奇惊起,朝服而迎。但见仪从塞屋,香气氤氲,不知上所在,惟向北拜不已。上方倚东阑看月,笑而呼曰:「士奇,朕在此。」所赐已充庭矣。
宣宗御制诗一章,赐荣及蹇忠定、杨文贞、文敏三公,且曰:「朕茂膺天眷,惟尔四人赞翼之功。」因赐宴,尽醉而罢。
杨文贞公在内阁时,夫人已早世,惟一婢侍巾栉而已。一日,中宫有喜庆,大臣命妇朝贺,太后闻公无命妇,令左右召其婢至,则诸命妇已退矣。太后见其貌既不扬,衣复俭陋,命妃嫔重为梳整,易内制首饰衣服而遣之,且笑云:「此回杨先生不能认矣。」翼日,命所司如制封之,不为例,其眷遇之隆如此。闻此即南京太常少卿导之母也。导字叔简,能诗文,善谈论,以尚宝卿升是官。(征明云:文贞薨时,夫人犹在,且不闻有封婢之说,或他日以导推恩,容或有之。按,文贞元配严夫人,继郭夫人,即此婢也。朝廷特降制封之,其制词载在文贞续集附录内,安得云无?衡山一时未之考耳。)
王翱被赏赉金玉束带、锦绣衣服、银币玩器等物,岁无虚月。屡召与近臣同游西苑、南城。及扈从猎近郊,燕赐优渥。一时擢用廷臣,惟公言是听,有出他人荐者,亦必待公而决。每召见便殿,访问从容,呼以「老王」而不名,其见敬礼如此。
张益故庐被灾,手疏于朝,称「老母守志,孤臣违养,弱弟相依,以供朝夕。而不戒于火,以毁先人之遗,以伤母氏之心,皆臣不孝所致。愿赐休终养」。奏闻,英庙恻然,谕工部查官房赐之。得故太仆少卿邓浩房若干间,在聚宝门镇淮桥东,遂降勅给与。
正统己巳,大驾北狩,边警日严。选使虏者,得中书舍人赵荣,升大理寺少卿以行。高文义公谷时在内阁,嘉荣之奋忠,解所束金带与之。
天顺改元,薛瑄入内阁。一日,上方小帽短衣,闻先生奏事,为更长衣。世拟之不冠不见黯。
胡忠安公,天顺元年八十二,辞免师傅,以礼部尚书致仕。时公三弟皆年七十余,康强无恙,苍颜皓发,燕乐一堂之上,名堂曰「寿岂」,自为之记。年八十九薨。盖公自建文庚辰登第,立朝几六十年,为尚书三十一年,知贡举者十,天下学士多其门生。及乎名成身退,而犹有天伦之乐,福寿如公,世之一人而已。
天顺庚辰年四月初六日辰刻,上御南熏殿,召王翱、李贤、马昂、彭时、吕原五人入侍。命内侍鼓琴,鼓者凡三人,皆年十五六者。上曰:「琴音和平,足以养性情。曩在南宫,自抚一二曲,今不暇矣。所传曲调,得于太监李永昌,永昌经事先帝,最精于琴,是三人者皆不及也。」贤等对曰:「由此不辍,亦可精。」因皆叩头曰:「愿皇上歌南风之词,以解民愠,幸甚。」上起,人赐箱鹤顶博带一条,皆亲举授,五人者叩头而出。
刘珝在经筵久,称讲官第一。宪庙雅重之,呼为「东刘先生」,以别刘吉也。特赐图书曰「嘉猷赞翊」。
刘忠宣公大夏任兵部尚书,戴庄简公珊任左都御史,时有大政事,上每召二公面议。弘治乙丑春,二公对毕,上令中使出白金二笏以赐,且面谕曰:「卿等将去买茶果用,朕闻朝觐日,文官避嫌,有闭户不与人接者。如卿等,虽开门延客,谁复有以贿赂通也?朕知卿等,故有是赐。」且命不必朝谢,恐公卿知之,未免各怀愧耻也。(延休堂漫录)
每朝罢,百官侍侧,独宣刘大夏循御陛旁以上,讲论移时,诸僚咸啧啧称赏,而大臣多不悦之。二学士或于阁门伺公出,问上所言。尝有朝士赋诗曰:「当时密语人不知,左右惟闻至尊羡。」盖纪实也。
刘文靖位极人臣,寿至九十四,功成身退,完名以归其乡二十余年有奇。嘉靖初年已九十,降诏存问,又遣抚臣即其家,赐束帛、饩羊、上尊酒。又官其子为中书舍人,加太师,二十一年又官其曾孙为尚宝司丞。(传)
毛澄,弘治甲子为谕德,侍皇太子于东宫,充讲读官,敷奏明畅。孝宗闻之甚喜,彻御前中秋宴以赐之。
文皇嗜沈度书法,尝镂其名氏于笏,涂金以赐。及孝宗尤嗜之,官其孙世隆为中书舍人。(历代小史)
武宗自南都还,驾过镇江,幸阁老杨公一清第,达夜畅饮,制数诗刻于堂。又爱其假山之胜,取数石去。幸阁老靳公贵第,抚其柩,选番僧善呪者忏之。
礼乐
吴元年七月乙亥,先是,命选道童俊秀者充乐舞生,至是始集。上御戟门,召学士朱升领之入见,设杂乐阅试之,上亲击石磬,命升辩别五音,升以宫音为征音,上曰:「何乃以宫作征邪?」起居注熊鼎对曰:「八音之中,石最难和,故书曰『于予击石,百兽率舞。』」上曰:「石声固难和,然乐以人声为主,人声和则八音和矣。」因命乐生登歌一曲,上复叹曰:「古者作乐,以和民声,格禅人,而与天地同其和。近世儒者,鲜知音律之学,欲乐和,顾不难耶?」升对曰:「乐音不在外求,实在人君一心。君心和则天地之气亦和,天地之气和则乐亦无不和矣。」上深然之。其后命升等撰圜丘、方丘乐章,而朝享太庙诸乐章,则诸翰林儒臣梁寅等分为之。
陶安与省臣李善长等进郊社宗庙议,请分祭天地于南北郊,冬至祀上帝于圜丘,以大明夜明星辰太岁从祀。夏至祀地祇于方丘,以岳镇海渎从祀。宗庙则四代各为一庙,皆南向,以四孟及岁除凡五享。孟春特祭于太庙,孟夏、孟秋、冬岁除,则合祭于高祖庙。社稷宜祭以仲春、仲秋上戊日。皆从之。安复奏:古者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若亡国之社,则屋之不受天阳也。今创屋非礼,若祭而遇风雨,则于斋宫望祭。上是之。复奏议冕服之制。凡国家制度礼文,多安所拟。上尝制对赐安,曰「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
陶凯以翰林应奉升礼部尚书,请建奉先殿干清宫左,上日焚香,朔望荐新。及节序、生辰祭用常馔,行家人礼。上从之。凯与藁城崔亮相可否,亮亦善论奏,一切礼仪,皆其所定制。燕飨九奏乐章,克协音律,有和平广大之意。元时淫词艳曲,悉屏去之。
永乐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鸿胪寺奏习正旦贺仪。上召礼部翰林院官问曰:「正旦日食,百官贺礼可行乎?」尚书吕震对曰:「日食与朝贺之时先后,不相妨。」侍郎仪智曰:「纵然,同日免贺为当。」上顾问翰林诸臣:「古有日食,行贺礼否?」杨士奇对曰:「日食,天变之大者,前代元旦日食,多不受朝。宋仁宗时,元旦日食,富弼请罢宴彻乐,宰相吕夷简不从,弼曰:『万一契丹行之,为中国羞。』后有自契丹回者,言虏是日罢宴,仁宗深悔。今免贺诚当。」上曰:「君子爱人以德,不以姑息,其免贺及宴,仍赐节钞。」
永乐中,礼部郎中周讷请封禅泰山,胡文穆公力以为不可。上虽黜讷言,而观望者犹不已。公因撰郄封禅颂以上,自后遂无更言者。(杨士奇撰碑)
景泰元年八月,太上皇帝车驾自北狩还,方议奉迎礼,众涉疑未定。千户龚遂荣寓书于大学士高谷,言奉迎当从厚。谷即袖其书以进,且曰:「武夫尚知此礼,况儒臣乎!」已而朝廷以遂荣非分,下锦衣狱。会车驾至,百官郊迎,谷复上章以伸前议,闻者韪之,而遂荣亦释。
诏集议祧庙,礼部侍郎倪岳请祧懿祖,而以德祖比宋僖祖,百世不迁。杨守陈抗言:「礼,天子七庙,祖有功,宗有德,乃孔子之言。故凡号太祖即始祖,必事之以配天,若商周之契稷,皆以功而非论其本统也。宋之僖祖及我德祖,可比商报乙、周亚圉,非契稷比。议者徒议大儒尝有取于王安石之说,而不从孔子,遂使七庙之间,既有始祖,又有太祖,太祖既以配天,而不正南向之位,名与实乖,岂先王之礼哉!若谓降而合食为非礼,则王者既立始祖之庙,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而祀之,固无嫌也。宪宗升祔,请并祧德、懿、熙三祖,自仁宗以下为七庙。异时祧尽,则以太祖拟商周契稷,而祧主藏于后寝,祫礼行于前庙,时享则尊太祖,祫祭则尊德祖,各不失尊,庶无悖礼。」议者竟不能从。宪宗山陵礼毕,神主将升祔,于制当祧庙,下礼部集廷臣议。或以德祖以下四庙,以次当祧至太祖,为百世不迁之祖。倪岳力辩:「此说固所以尊太祖,然岂太祖崇本尊亲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其意盖出于此。国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则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僖、懿、仁三祖,以次当祧。至太祖、太宗,为周之文、武,百世不迁。今宪宗新祔,当祧懿祖一庙,宜于太庙寝殿后别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夹室之制。每岁暮则奉祧主合享,亦应古祫祭之制。」
倪文毅公岳为礼部尚书,值遣祭金阙真人,奏曰:「徐知证、知详,唐叛臣之裔也,祀典不敢议,但岁时典祀。一寺官之职耳,宗伯何与焉。」遂为令。
弘治癸亥春,大风伐祖陵松柏,上遣礼侍王公华往凤阳祭告。公陛辞,俯伏三叩头,上命赐酒饭,公起,顿而俯伏三叩头,时朝行叹其知礼。盖前此二事叩头,总一俯伏,若作一事也。
初,往迎世宗皇帝入继大统,毛澄与使焉,既得命,兼程以进。比至,有议行五拜三叩首礼以见者,公曰:「今遂如此,后当何以加之?且将来劝进辞让之礼行乎?废乎?」上闻而是之,赐彩段十表里,白金千两,下及仆从皆有赉。
世庙成,章圣皇太后欲行庙见之礼,议礼者引唐开元初婚庙见仪,欲太后中宫追谒太庙,次谒世庙,以为礼。刘龙以为祖宗家法,远过汉、唐,百余年来,无母后入庙之礼。会典所载,奉先殿盖为内庭告谒而设,今观德殿既准奉先殿,则世庙不当入矣。陛下盛德中兴,比隆尧、舜,成宪所在,岂容变更。上曰:「圣母有命,朕不敢违,其令礼官再议。」公复执奏,言:「妇人无遂事三从之义,春秋不废。陛下以守祖宗之家法为孝,不宜顺圣母之心,臣昧死不敢奉诏。」上震怒久之,竟曲从其议。
庄敬皇太子冠,徐公阶受命赞冠,甫成礼而暴疾薨。公当议丧礼,以上及百官皆为期之服,百官仍诣门哭。上不怿,谓天子绝期不制服,其百官服可无诣门哭临礼,着诣停柩所。辅臣读至服可无而句之曰:「以青衣角带往可也。」公曰:「不然。绝期者天子也,非百官也。」曰:「可无诣门而已,非可无服也。且未有哭临而不衰服者。」定议以齐衰服临。上使中涓诇而是之,令宫中仍皆服衰。
天子方中兴,制礼乐,下有司毋得仍孔子王称,其尊为先师。而言者遂上书,言阙里庙器物如王者,非当。陈公寰持不可,曰:「陛下尊孔子先师,以抑之耶,将尊之也?即尊之,阙里制当益,亡所裁。言者不自惟,而谬推测圣意,宜寘罚。」上报如公。
上好更定礼制,欲绌孔子王号,去像为木主,于笾豆礼乐,皆有所抑损,而首揆张孚敬缘上指而发之。下儒臣议,相顾慑詟,亡异同者。徐阶独条其三不必、五不可,状甚辩,疏上,报闻。孚敬坐朝堂,召阶,盛气诘之。阶徐理前说,且曰:「高帝尽革岳渎号,而独不革孔子者何也?」孚敬遁曰:「高帝少时作耳,安可据?」阶曰:「高帝定天下而后议礼,宁少耶?果尔,明公之议四郊,何以力据高帝少作?」孚敬颊尽赤,曰:「尔谓塑像应古礼不?」阶曰:「塑非古,然既已肖而师事之,何忍毁也?」孚敬曰:「程氏不云乎,『一毫发不似吾亲,可以亲名之乎?』」阶曰:「有一毫发而似吾亲,毁诸可乎?且明公能尽必列圣之御容无毫发不似乎哉?即何以处之?」孚敬语塞。
修撰姚涞请黜元世祖,以正祀典。下礼部复议,以为胡元受命九世,世祖最贤,其一代之治,有足称者,所谓夷狄而中国则中国之,亦春秋与善之法。且自古帝王常优崇胜国,以昭忠厚,太祖神谋睿断,必有所见,故载在祀典。百余年于兹矣,宜遵旧制,庙祀如故,此千古不易之论也。上竟从部议。其后以岁有边患,而主事傅伯栋建言,遂撤去塑像,革其祀。
嘉靖时,杨文襄再入内阁,上以张锦奏迁显陵事谕公,对曰:「地道尚静,体魄宜安,山陵既定,其静已久。大事既襄,体魄已安,无故举迁,恐有他虞。况献皇帝穴葬之后,陛下自藩邸升为天子,不谓之吉壤可乎?」竟不果迁。世庙成,章献皇太后欲谒庙,公奏以为今制无母后谒庙之文,累朝亦无其事,遂止。(行略)
荐举
东里杨先生,尝见昆山屈昉送行诗有佳句,默识其名。一日,知昆山县罗永年以事至京,投谒,东里问:「昆山有屈昉,何如人?」永年茫然无以对。东里曰:「士人尚不知邪?」永年惭而退。及还任,乃求昉识之。未几,有诏举经明行修之士,永年乃以昉应,诏除南海县丞,卒官。前辈留心人物如此。
杨文定公溥在内阁时,其子来自石首,备言所过州县官迎送馈遗之勤。南京吏部侍郎范公理时知江陵县,不为礼,公闻而异之。后廉知其贤,即荐知德安府,其为县才八月而已。
正统间,杨文贞公自江西还朝,所过馈送,一切不受。耿清惠公时为淮扬盐运使,馈鸡四翼,茄一盘,杨公受之,且携手而行。其激扬之意,默寓于交际如此。
杨文贞公士奇当国时,有手折子书知府以上姓名,怀之袖中,暇即展阅。尝闻宋吕申公尝籍记人才已用未用姓名,事件当行已行条目,谓之掌记,与公政同。(陆俨山外集)
杨文贞公荐达士类,多践清华,如苏之一郡盖有三人,则天下从可知也。三人为尚书杨仲举、都御史吴讷、五经博士陈嗣初。仲举与文贞在武昌,因患难之交,讷黑窑匠以一文,嗣初教书儒生以一诗,皆入启事,悉登台阁。今人虽曰诗文百篇,谁复闻有荐一人者。
宣德中,鲁穆为福建佥事,持宪甚严,不避强御。杨文敏公家有一家人犯罪,鲁置之于法,略不少贷。文敏知,即荐为佥都御史。
河东薛文清公瑄为御史,巡按山东,建言内外宪臣缄默不言,顾都宪佐恶之。后公考满,顾署下下,不称职,公未尝介意。景泰辛未秋七月,以大理右寺丞乞致仕。户部侍郎兼翰林学士江公渊言于上曰:「薛瑄历官,罢而复起,始终不易其操。昨者奉命督四川、云南粮饷,以给贵州之师,日夜劳心,思竭筋力,以底有功。今年纔六十,耳目聪明,未觉衰耗。臣愚以为瑄之学之才,宜置之馆阁,以资其助,不宜俯狥其情,听之去也。」于是诏留复职,寻升南大理卿,未几果入内阁。顾公在都察院,清刚有重望,为先朝名臣,然以江公爱惜人材之心较之,其优劣何如也。
李文达公初荐布政陆瑜为刑部尚书,石亨以私谮之,久不召对,众为公危。及瑜当拟旨到任,同事者谓宜拟侍郎,公曰:「吾以尚书荐,而改拟侍郎,则自慊不信矣。」竟拟尚书,从之。后瑜颇称旨,乃复召对如旧。(琐缀录)
黄仲昭历文选郎中十五年,持选法最慎,汲汲以人才为虑。尝曰:「国朝用人才,犹农家之积粟,粟积于丰年,乃可以济饥,才储于平时,乃可以济事。自顷人矫激沽名,以闭门谢客为高,天下人才何由知之?」故公退,客至辄延见,询访有所得,必书于册,而一参之舆论,荐于天官卿,用之必当其才,虽小官亦不敢忽。或因势家干请,辄力言不可。又谓:「用人莫要于提学,得人,则能培养天下之才,斯足取用。」每欲推荐周时可、周良石、陈士贤、张时敏、胡希仁诸公次第用之,虽不及尽举,亦可谓知务矣。侍郎谢铎尝称之曰:「在文选,每见其喜,则知贤者之得进,见其忧,则知小人之不得退。十有五年,始终一节不少变。」(吴宽撰传)
王端毅于弘治之初柄政铨府,如钜鹿耿公、华亭张公、襄城李公、莆田彭公、盱眙何公、钱塘倪公,才猷风节,维国之桢,皆丰芑数世之培植,海内所慕望者。公皆引而置之政事之地,宣谋猷,输忠赤,同寅协恭,以毗弘治之治。君明臣良,至今天下追思遐咏而不能已。忠谏久废如王徽、黄仲昭、贺钦,迂直如周瑛、祁顺,并皆荐用。裁抑侥幸,褒崇名节,无敢以私干者。(神道碑)
杨一清于时政最称为通练,而性阔大,不甚饰边幅,爱乐贤士大夫,与共功名,朝有所知,夕即登荐,以是桃李遍天下。
徐谦斋作相,终始孝庙一朝,当时治教熙洽,可以比隆三代。盖一时正人如王端毅、马端肃、刘忠宣、倪文毅、张东白、杨文懿、张庄简、韩贯道诸人,布列六曹,戴简肃掌都察院事,章枫山、谢方石为两京祭酒。百僚师师,真可谓朝无幸位,野无遗贤,虽则主上明圣,而谦斋之休休有容,诚有所谓「若己有之,中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者,故能佐成孝庙十八年太平之治。至武宗初,谦斋去位,中更逆竖乱政,其所以镇压而扑灭之者,犹先朝之旧臣也。
林见素,嘉靖初再起为刑部尚书,方到京,适文征明应贡而至,见素首造其馆,遍称之于台省诸公。时乔白岩为太宰,素重见素,乃力为主张,授翰林待诏。见素曰:「吾此行为征仲了此一事,庶不为徒行矣。」
霍韬自以进贤为己职任,故秉公论荐,不避亲雠。推升霍赐,奏录梁次挹,俱内举之人也。荐丰熙、杨慎、徐文华、唐枢等,皆大礼大狱得罪,陆粲则攻击公与张桂者也,举动光明,人咸钦服。疏荐王守仁平宸濠、平田州思恩八寨军功,及荐王琼之政事优长,王九思、康海、李梦阳之文章古雅,其推贤让能有如此。
嘉靖末,徐文贞公在政府,时典铨为严文靖公,并加意人才,故郎署如李公世达、陆公光祖、曾公同亨、畲公敬中,一时承其意,摉扬殆尽。偶诸郎燕饮,当举令,畲公曰:「今日之会,不必投琼射覆,但各举林居名士一二人,不当,以大白浮之。」畲即举关内傅应诏、山东崔孔昕,众谓得人。傅方以郡守终养,崔以推官诖误,久居里中。因同白徐公,徐曰:「吾闻此两人久矣。」遂起用之。
吏部尚书严讷等言:「今年朝觐考察之后,臣等已将存留官资望相应者,量才推用,然犹惧杂流冗职,尚有遗良也。乃创立访单,发来朝官,令各举所属府佐以下治行卓异者,送部议处。夫朝廷悬爵以励臣工,即待之以优,犹有自处于薄者。若夫位卑禄薄之臣,或自弃于进步之有限,或自懈于作兴之无由,则其苟且随堕,无足过责。而乃有卓然志向,克自树立,非豪杰不能也。夫非常之士,朝廷自不宜以常品待之,故国初有以典史而推都御史如冯坚,以直厅而历布政使如王兴宗者。臣今亦欲稍仿此意,将考荐皭然无疵、历历可证者,间请超擢一二,不为常例。如此,则皇上之斥幽也,觐典之外,又施于不测,而人人既怀兢业之心。其陟明也,循资之外,又加于非常,而在在咸奋廉勤之志,于清时盛治,裨益不小。」从之。
玉堂丛语卷之四
献替
章公溢子存道,部乡兵万五千,从李公入闽,闽平,诏以兵从海道北征,公执不可,曰:「乡兵农人耳,始令征闽,许以事平归农,今复调之,是爽信也。」上不怿而罢,公继奏曰:「兵已入闽,俾还州里,昔尝叛逆之民,宜籍为军,使北征,一举而恩威着矣。」上喜曰:「孰谓儒者果迂阔哉!」太祖与宋濂谈神仙,对曰:「汉武好神仙而方士至,梁武好佛而异僧集,使移此心求贤,则天下治矣。」
舍人耿忠奉使回,奏广信郡县官多违法,前所陈茶税失实,时新行赦。上怒,趣中书遣御史往廉状,丞相李韩公善长谏,不听,御史已受诏,丞相复谏,不从。乃与给事中尹正谏曰:「朝廷新立,将布大信于四方,今肆赦之后,复以细故而烦御史按问,既失信,且亵国威。」上良久乃曰:「止,其追御史毋往。」
上初以叶琛为洪都府知府,至是陈氏入寇,琛死之。上以刘基为太史令,值荧惑守心,群臣震惧,基密奏上,宜罪己以回天意。次日上临朝,即基语谕群臣,众心始安。后大旱,上命基谂滞狱,凡平反出若干人,天应时雨,上大喜。基因奏请立法定制,遂从之。
胡文穆母丧还朝,上问民间疾苦,公对曰:「百姓颇安给,惟有司穷治建文时党与,枝附扳坐,诬害善良甚苦。」上立命罢追诘者。(行状)
杨文定为司经洗马,一日,东宫问汉廷尉张释之之贤,溥对曰:「世岂无释之,但无文帝宽厚仁恕之君用之尔。释之固难得,文帝尤难得也。」退采文帝关治道者编为事类以进,皇太子嘉纳之。(古穰杂录)
永乐中,礼部郎中周讷建言请封禅,群臣亦多言此太平盛事,上皆不听,时惟学士胡广之言与上意合。既退,作却封禅颂奏之。
谢琏尝举政要一十五事,名曰直言治平策。反复万余言,皆裨实用。
英宗问迎复事,贤曰:「当时亦有要臣者,臣不敢从。」上怪,问:「何也?」贤曰:「天位乃陛下所固有,若景泰不起,群臣表请复位,名正言顺,何至以夺门为功?夺之一字,何以示后?此辈实贪富贵,非为社稷计,倘景泰先觉,亨等无足惜,不审陛下何以自解?然天下人心所归向陛下者,以正统十数年间,凡事节省,与民休息故耳。」上竦然大悟。四年春,诏以迎驾夺门冒功升者凡四千人,悉禠职。
李公贤上疏言:「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禽兽夷狄,虽圣人一视同仁,其施也必由亲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豢养禽兽者。今狮象鞑官,不下万余,以俸言之,指挥使俸三十五石而实支一石,鞑官则实支十七石五斗,是鞑官一员,当京官十七员半矣。传曰『朝无幸位,则食之者寡』。此岂幸位之比?况夷狄人面兽心,一旦有警,其势必不自安,前代五胡之乱,可不鉴哉!乞断自宸衷,为万世计,勅兵部渐次出之于外,不惟省国家万万无益之费,又可以消未萌之患。盖公筮仕即有志当世如此。虽议者难之,而己巳之变,畿内鞑官群起扇乱以应虏,公言始验。
天顺癸未,空中有声。大学士李贤密疏曰:「传言『无形有声,谓之鼓妖』。上不恤民,则有此异。」因条不便于民者十事,上皆从之,即诏天下。贤又请罢江南所造段疋、磁器,清锦衣卫囚,止各边守臣进贡,下番所遣使臣,停中外买办采办。上不从。贤执之数四,止取前十条行之。左右见贤力争,皆寒心,同列亦为贤惧。贤曰:「古之大臣,知无不言,今虽不能尽然,至于利害系国家安危者,岂可默默以苟禄位?」然上圣明,亦不以为忤也。
天顺二年,郊礼成,上太后徽号,因褒崇外家,以元舅会昌侯总营兵,其弟复乞升,上曰:「足矣,复希恩泽,太后必见怒。」李文达贤曰:「祖宗以来,外戚不与政,今会昌侯若此,不识太后知之乎?」上曰:「太后正不乐此。」贤曰:「此见太后盛德,但后不可为例耳。」英皇以景帝薨,欲令汪妃殉葬,公奏曰:「汪妃虽立为后,即遭幽废,若令随之,情所不堪,况幼女可悯。」上恻然曰:「卿言是。朕以为弟妇且少,不宜存内,初不计其母子之命。」遂遣居旧府。
天顺初,石亨与太监曹吉祥怙宠擅权,有投匿名书指黜时政者,缉捕甚急,举朝惶骇。亨劝上出榜,募能告捕者,赏以三品职,上令撰榜格。岳季方与吕文懿入见上曰:「为政自有体式,盗贼责兵部,奸宄责法司,岂有天子自出榜构募之理?纵欲穷治其事,缓则人情怠忽,事自觉露,急则人情危惧,愈求韬晦,不如弗究。」吉祥从傍请究甚力,上徐谓曰:「正言是也。」
林俊之劾继晓也,下之狱,上怒甚,事且不测。司礼太监怀恩叩首诤曰:「不可,自古未闻有杀谏官者。我太祖、太宗时大开言路,故底盛治。今欲杀谏臣,将失百官心,将失天下心,臣不敢奉诏。」上大怒曰:「汝与俊合谋讪我,不然,安知宫中事?」举所御砚掷之,恩以首承砚,不中,复怒仆其几,恩脱帽解带,伏地号泣曰:「不能复事陛下矣。」上命左右扶出东华门,恩使谓镇抚司典诏狱者曰:「若等谄梁方,合谋倾俊,俊死,若等不得独生。」乃径归卧家,曰中风矣,不复起视事。上无如之何,命医治疾,使者劳问旁午于道,俊得不死。时以星变黜传奉官,御马监张敏请于上,凡马坊传奉皆如故。敏持疏谒恩,跪于廷,恩徐曰:「起,起,病足不能为礼。」问何为,曰:「得旨,马坊传奉不必动。」恩大言曰:「今日星变,专为我辈坏国也,外臣何能为?今甫欲正法,汝又坏之,他日天雷击汝首矣。」指其坐曰:「吾不能居此,汝来居之,汝兄弟一家遍居权要,又欲居我位乎?」敏素骄贵,又老辈也,闻其言,不敢吐气,归家愤恨死。章瑾以宝石进,谋为锦衣卫镇抚,命恩传旨,恩曰:「镇抚掌天下之狱,武臣之极选也,奈何以货得之?」上曰:「汝违我命乎?」恩曰:「非敢违命,恐违法也。」乃命覃昌传之,恩曰:「傥外廷有谏者,吾言尚可行也。」时俞子俊为兵部尚书,恩讽曰:「第执奏,吾从中赞之。」俞谢不敢,恩叹曰:「吾固知外廷无人也。」时都御史王恕屡上疏论事,言甚切直,恩叹曰:「天下忠义,斯人而已。」力左右之,卒免于祸。及弘治初,言路大开,进者过为激切,或指内人为刀锯之余。覃昌大怒,恩曰:「彼言是也。吾侪本刑余之人,又何怒焉?」
刘公珝善谈论,遇人无矫饰。景泰初,议迎銮,成化初,议睿皇后丧礼,末年论李孜省左道乱政,动摇国本,密疏昌言,卒定储位,有大臣之节。林俊尝曰:「余以妖僧孽寺,售术贡邪,不揆狂躁,上干宸怒,缚下诏狱。刘公立为上解,乃得薄谪。」
杨守陈尝言,谓:「国可灭,史不可灭。我太祖既混一,即命儒臣修元史。太宗靖难后,史官不纪建文君事,遂使当时朝政与忠于所事者皆阙略无传,及今犹可补辑。景帝已复位号,而英宗实录标目犹书郕戾王,是宜改正。章疏留中者虽有可传,例不得书,乞宣付史馆。」
谢铎被旨校通鉴、纲目,乃具疏论宋神宗好通鉴,理宗好纲目。徒知留意其书,不能推之于治,因劝上亲贤讲学,见诸行事,不可为二君之徒好。帝嘉纳之。
陈音保治疏,一曰养君德,「臣闻养德之要,莫先于学问,大舜之圣,犹好问好察,仲虺称成汤好问则裕。陛下虽日御经筵,勤圣学,然势分尊严,上下情隔。上虽有所疑,而未尝问,下欲有所陈,而不得尽。臣愿陛下退朝之隙,早膳之后,择一二儒臣有学行者,日引对便殿,或赐座,或傍立,经典有疑辄问。务使圣心涣然,如天开日皎,则以之正心,以之正百官,正万民,而亿万年太平之业基于此矣。」二曰进人才,「臣闻人才难得,自古为然,国家养士百年于兹,求其可用者,亦不多得,而一二可用者,又未尝用之,是可为长太息也。姑举臣所知者,如致仕吏部尚书李秉,侃侃公忠,忘身殉国,虽小过不能无,而大节则可许。养病修撰罗伦、编修张元祯,皆抱经济之学,郁不得施,故托疾引退,以免素餐之耻。如新会县举人陈献章,所学醇正,所养充大。臣愿陛下起李秉复为吏部尚书,起罗伦、张元祯为侍从,征陈献章,寄之台谏,则贤才用而治效臻矣。」三曰开贤路,「臣闻明目达聪,从谏弗咈,自古记之。今朝廷虽置言官,多缄口不言者,以尝言者有摈黜之辱也。臣愿取回判官王徽等、评事章懋等,复其旧职,以彰陛下天地之量。仍勅自今台谏,凡政事得失,生民利病,一切直言无隐,则事无壅蔽,而邦家永享太平之祚矣。」四曰辟异端,「臣闻异端者,正道之反,害道之大者也。当今号佛子法王者,无寸善可述,称真人者,无片长可取,名位尊隆,赏赉滥溢。臣愿陛下降其位号,杜其恩赏,自今有请建造寺观者,悉置诸法,则妖妄可绝,正道复明,而民兴行矣。」(疏议辑略)
郑纪为国子祭酒,会万寿节修斋醮,礼部预取监生供事。纪以为不可,上疏谏。上在东宫行冠礼,纪采自文王以来嘉言善行凡百条,各绘图作赞,名曰圣功图以进。
王端毅巡抚苏松,以灾异,上疏曰:「臣奉命巡抚节,据抚属申呈,各部勘合派买各项物料,未免取办于民,里甲多致逃移。臣惟凡此之类,朝廷之上固有不可缺者,亦有可减省者,亦有可缺者,粮饷军需不可缺者也,花样段疋可减省者也,珍奇玩好可缺者也。今当军民凋弊之际,凡百冗费,俱宜樽节,一应不急之务,俱宜停止,俾军民息肩,寔为社稷之福。又两京一应收受钱粮,内外官员,请勅戒谕,各公乃心,悯念民艰,毋刁蹬留难,毋巧取财物,毋多收斛面,务爱惜民力,培养元气。如或不悛,令科道官指实,参奏拿问,则东南困苦,庶其少苏矣。」上命查理禁约。(传)
弘治中,内府仓库诸司宦官每多索贿,民不胜害。谢文正乘间言于上,上令撰旨禁约,公曰:「虚言设禁,无益也,须令曹司搜剔弊端,明白开奏,而后严立条禁,有犯必诛,庶民困可苏。」上悦,即如其言行之。由是诸司宿弊,一切革去。(朱希周撰志)
弘治十八年二月初七日,上召阁臣刘健等至暖阁,健等因奏曰:「今国帑不充,府县无蓄,边储空乏,行价不偿,正公私困竭之时,铸钱事最为紧要。其余若屯田、茶、马,皆理财之事,不可不讲也。」臣东阳因奏曰:「盐法尤重,今已坏尽,各边开中,徒有其名,商人无利,皆不肯上纳。」健等因极论奏讨之弊,上曰:「奏讨亦只是几家。」东阳曰:「奏讨之中有夹带,奏一分则夹带十分,商人无利,正坐此等弊耳。」上曰:「夹带之弊,亦诚有之。」健等又言:「王府奏讨,亦坏盐法。每府禄米,自有万石,又奏讨庄田税课,朝廷每念亲亲,辄从所请。常额有限,不可不节。」上曰:「王府所奏,近多不与。」皆对曰:「诚如圣谕,但乞今后更不轻与,则不敢奏矣。」健因奏曰:「臣闻国初茶马法初行,有欧阳驸马者贩茶数百斤,高皇帝曰:『我纔行一法,乃首坏之。』遂寘极典。高皇后亦不敢劝。此等故事,人皆不敢言。」上曰:「非不敢言,乃不肯言耳。」因言盐法须整理,迁等赞曰:「请下户部查议。」上曰:「然。」明日降旨云:「祖宗设立盐法,以济紧急,边储系国家要务,近来废弛殆尽,商贾不行,各边开中虽多,全无实用。户部通查旧制及今各项弊端,明白计议停当来说。」于是中外称庆,知上思治励精如此。(治世余闻)
孝宗忧劳思治,益明习机务,眷念民瘼。欲尽革诸烦苛弊蠹,召刘文靖公,屏左右,人罕得闻,大惧,窃从隙中观,但闻上数数称善。上仁慈敬慎,尤欲守成法,公等亦见太子未壮,上体清癯,恐一旦祸起不可测,务却谋远顾,省机密发,天下隐受其福。至上语及宫中事,毅然欲创抑尽刷洗近侍权,复高皇帝旧,亦未敢轻动也。(裒谈)
光禄寺之设,供奉内府御膳,备办使臣外夷宴享而已。近成化、弘治以来,添有坐家长随七八十员,又传添汤饭内臣百五十余员。天下常贡已不足用,内责京师铺户买办,官中不给,负累市井赊借。至是,大夏因应天、凤阳、淮扬、苏松等处民饥盗起,因以前事执奏曰:「光禄日办桌面,不胜查算,日杀牲无虑数百,既非节财之道,亏爱物之仁。」疏入,上为之恻然,即下令裁减,官民乃苏。后光禄卿艾璞曰:「刘东山此奏,岁省光禄银钱八十余万,古称『仁人之言,其利溥哉。』此之谓也。」
上锐意兴革,一日,召刘尚书大夏至幄中,谕曰:「各衙门应诏查出弊政,虽俱准行,然未有及内府事者。」大夏对曰:「凡干系内府,必须皇上见定而自主之。」异日,遣科道官同兵部侍郎各一员,奉勅往清其事,既而二处减去浪费,每月以白金计之,各不下十余万两。上复虑天下有司多不得人,乃召戴都御史珊及大夏,同至幄中,谕曰:「尔等与各科道官劝朕图治的说话,虽都准行去了,然使天下府、州、县亲民官非人,未必不为文具,百姓安得被其恩泽?欲令吏部择其贤否黜陟,然天下官多,难得停当。细思之,莫若自今与尔等访察各处巡按御史,然后责他们去拣择府州县卫所官,得其人,人受其福,庶几行去的说话,不为文具也。」二人退,因与同列共叹曰:「尧舜知人安民之德,不过如此。」
公卿中有一人善能结纳嬖近,每于上前誉其才能。一日,上谕大夏曰:「闻某极有才调。」大夏未敢对,上疑大夏听之未真,复大声曰:「工部尚书李某,尔知之否?」仍未敢对。上喻其意,遽笑曰:「朕惟闻其人能干办耳,未暇知其为人也。」大夏叩头曰:「诚如圣谕。」
刘忠宣公大夏造膝奉对,所谋虽辅臣不与闻。一日,上张缀衣于内宫之隙,屏左右,召公问曰:「朕守祖训,不敢踰分渔民,然各省岁奏民穷而亡者何?」大夏叩头曰:「臣在广东久,请言广东事。市舶一阉,岁所敛,与省天下官俸廪埒,稍纵又倍蓰,皆出于民。」上曰:「此弊久病之,但朕在内势孤,如陈宽、李荣,庸劣不足虑。惟萧敬悉故事,朕所须问,然不假以权,此事卒难大更。但老者死,或以罪罢,不令嗣代可也。」缀衣后一童阉伏地窃听。未几,孝皇弃天下,忠宣竟戍甘州。
内府各库及诸仓场、马坊莅事内臣,多作奸索赂,民不胜其害。而御马监军士,自以禁旅,不隶本兵,虚名冗食,莫敢谁何,其弊尤甚。一日忽召对,命通行禁约,且令所司搜剔弊端,严立条科,有犯者必惩不贷。皆从谢公迁之请也。
关西都御史员缺,冢宰三原王公荐某官萧祯及某官某人堪之,内批不允,而命别选二人。公执奏曰:「陛下不以臣为不才,任臣铨选,则臣之所举不效,臣之罪也。且陛下安知萧祯等之不可用而拒臣也,是必左右近臣别有所主而图以与之也。承顺风旨,以固此位,臣诚不能。所举祯与某,陛下既以为不可用,是臣不可用也,愿乞骸骨归老。」上优诏慰之,竟用萧祯,果称其任。说者谓公是举有过于赵普补读之勇矣。
顺德知府黎永明,以殴公使人获谴,浙江布政使刘福等,以督造段疋不如法致罪。二罪已会赦而不原,端毅公具疏言:「诏者国之号令,示信于天下者也。当黎永明犯罪之时,为法司者能如释之之执奏,陛下宽仁,未有不赐俞允,黎永明等未有不蒙恩宥,天下后世未有不称陛下如文帝、称执法之臣如释之者,而乃阿顺至此!比闻镇守内臣有许问四品官及受民词之命,公又具疏言:「国家律令有云,凡按察司及有司见问公事,但有干连军官及承告官军不公不法等事,须密切实封奏闻,不许擅自勾问。又有例不许镇守总兵等官接受民词。此祖宗之成宪,所宜遵守而不易也。今某者欲专大权,假以各官怠政为词,朦胧奏请,提问四品以下职官,朝廷一时不察,允其所奏。又许接军民词讼,不思祖训条章,自有本等执掌,紏劾提刑,非其所司。今不分四品、五品,不问文职、军职,并听提问,是祖宗累世之宪章,由斯人而变革,朝廷百年之纪纲,由斯人而废坏,臣窃痛心。」(裒谈)
上召左都御史戴珊与刘大夏至榻前,谕曰:「尔等各衙门,凡事都奏行巡按御史勘报,岂以此官公道可托耶?」珊顾大夏,未敢对,大夏进曰:「无他,以巡按御史一年一换,无久交,不掣肘,故事多责成之。」上曰:「责之固是,但权之所在,惟有识量者能不移其心。不然则恃权,好承奉,任喜怒,将或以是为非,以贤为不肖,使民不被其泽尔。珊今后遇差巡按御史,务拣老成有识量者,毋用轻躁新进之人。仍以此意行与各巡按御史知道。」珊承命叩头谢退,与刘公俱叹曰:「圣谕谆谆,俱切中时病,明见万里之外,惜我辈犹不能悉记其详耳。」戴即通行,以警各处巡按云。(治世余闻)
康陵好佛,自称大庆法王,外庭闻之,无征以谏。俄内批礼部,番僧请腴田千,为大庆法王下院。乃书大庆法王,与圣旨并传。尚书珪佯不知,执奏:「孰为大庆法王者?敢与至尊并书?亵天子,坏祖宗法,大不敬!」上弗问,田亦竟止。
陕西亲藩有请良田为庄地,钱宁、江彬及宦官张忠辈受重贿,请上许之。兵部及科道交章执奏,谓高皇帝有禁,兹田不得畀藩封。上曰:「朕念亲亲与之,勿为间言。」大学士杨廷和、蒋冕皆引疾不出。梁储曰:「如皆引疾,如国事何?」是时上震怒,令内臣督促草制,储承命上制草曰:「昔太祖皇帝着令,藩封不当益以土地,土地既广,将多畜士马,奸人诱为不轨,不利宗社。今王请求恳笃,朕念亲亲,畀地于王,王得地宜益谨侯度,毋收聚奸人,毋多养士马,毋听强人诱为不轨,危我社稷。是时虽欲念保亲亲,不可得已。王其慎之毋忽。」上览制,骇曰:「若是可虞,其勿与。」事遂寝。众谓储一草制间,有回天之力。(梁储)
石公所上封事,士林多录之。其要语则劝上清心省事,法尧舜之恭己无为,用汉文之与民休息而已。其愿上力行王道,辨别忠邪,中才皆可用之人,不必求备,平易有近民之实,不必务奇。治有端绪,不必责效于旦夕之间。事可包荒,不必刻意于渊鱼之察。人谓其为救时之药石。
世庙时,有上变言张延龄诅魇怨望,大逆杀人,事颇有状。昭圣恐,乃因上后宫有嗣息者屈节为延龄请。上益怒,至欲坐延龄反,族其家。孚敬固以为延龄杀人抵偿当,而坐之反、族不可。夫延龄守财虏耳,何以能反?凡数诘问,其对如初。论延龄杀人罪,属秋尽当论。孚敬复上疏,谓:「昭圣皇太后春秋高,卒闻延龄死,能不重伤痛乎?万一不食,有它故,何以慰敬皇帝在天之灵?」上恚,责孚敬:「自古强臣令君非一,若今爱死囚令我矣,当悔不从廷和事敬皇帝耶?」上故为重语,欲以喝止,孚敬意不已,与少保方献夫复持之,献夫至谓:「陛下居法宫,谁导以悖伦忍心之事若此者?」上虽不悦,然难二大臣,诏以「秋报,悉缓诸论死刑」。而终太后及孚敬世,延龄得长系矣。
上幸九龙池,有民妇号而诉其邑令者,上震怒,欲逮令抵法。李时争曰:「此风不可长也。」令付所司核治,而当民妇犯跸罪,上许之。
大学士杨一清条陈修省疏,内一款言:「年来文武二途,轩轾太甚,二司与总兵抗礼,县郡与总备平交。不才将官,专事卑谄,以求免祸,一或不至,则文吏以法绳之。或以寸牒不明,而罗织骁勇之将,或搜远年旧事,而摧伤统驭之才,本兵一不之察。则老成惯战者,置散投闲,而新进未试者,超登将领。他日边事之坏,实由于此。」文襄惕历中外已久,其言切中今日士大夫凌压武弁之弊。某兵备襄阳,有府佐不愿与卫指挥仝班参谒上司者,浼守为之言,某曰:「天道有阴有阳,朝廷有文有武,安得以此凌彼?祖宗设府卫官,俱进文班一阶,盖循汉唐故事,政恐承平后文臣恃势束湿之耳。今掌印指挥让知府,已非典制,而佐贰又欲压众指挥,则五府何以札付六部?三司之序何以先都而后布按也?」守语塞,遂参谒如初礼。近年四川抚按劾总兵,提问者某语执政曰:「都督官罪状未明,便可以提问乎?则他时劾巡抚者亦当提问乎?」于是被旨得听勘。顷福建总兵以按院论之,即提问矣,而知县七品官,即知府可以提问之,乃其被劾,顾得听勘。文武轩轾,一至于此。主持世道者亦尝闻文襄之论否也?
礼部尚书方献夫遇灾陈言,欲多取进士至五六百名,以补知县之缺。上曰:「朕惟多取进士以为所缺县令之补,此为途亦狭耳。夫举人、监生非自待之不远,实以概轻之故也,岂无过于进士者,每为所轻,而亦岂不枉人材乎?又如进士之保职守身者固有,而恃纵肆为恶者不无,如今以各处地方灾重,令牧用人,则进士、举人、监生并用,其果廉洁为我爱民者,一体擢用奖劝,上司不许自为轻重之别,庶几可多获人材。亦民或多得安利之日也。」大哉王言,其洞悉进士、举、监之得失,即献夫闻之,当自愧矣。
张孚敬为人刚狠,故所行多从苛刻,如沙汰生员之举,是何意义?孚敬既去位,御史杨宜上疏曰:「迩者沙汰生员之令一下,而督学使者奉行过刻,略无爱惜之意。其年少者以文词不工见黜,长者以齿貌近迈不容,甚则浪据毁誉,辄加摈弃。沮父兄教子弟之念,驱衣冠为田野之佣。自史册所载,有增广生员,有增置学舍者矣,有沙汰天下僧尼者矣,未闻有沙汰生员之名也。宜下所司,加意作养,毋徒以黜退为功。」时夏言在礼部,尽反孚敬之政,议覆如宜言。万历间,每县入学以十五名为限,亦祖孚敬之意,然指岁岁考校而言也。乃奉行者虚岁不补,唯以少为贵,而当事者负怨愈深。谟在礼部,尝为调停,业已量增其数。而后来矫枉过直,又溢取无度,务以多为贵,不知其即以少为贵者之心也。而贩夫俗子皆滥列章缝,士风日流于薄恶矣。
阶对:「臣言将官无权,非谓令将官执权也。今各镇将官,职务动有掣肘,如把总等官,兵部题奉钦依,许各将自行推用,而今则仍听于兵备。既已择将,凡选练便宜,即宜付之,而今则以书生之谈,尽成圈套,强之必行,兵马策应,急于星火,而关支钱粮不时,常至饥馁。且总兵于地方为行事之官,而府、州、县官至与抗礼,参、游为领勅之官,而巡抚至加鞭笞。其它跪拜称呼,咸卑屈太甚。今之将材,诚莫逃于圣鉴,无多出类,然使不大辱挫,以作其气,当不至萎薾若此,尚可责于用力也。夫人心公则一,私则万殊,自文武不肯协力之私意一生,渐至于总督、巡抚、兵备亦内相矛盾。边事如此,何能整理?仰惟圣谕『不辱不挫,公同为国』八字,固已尽处之之法。乞天语叮咛,令各官一意遵行,而惩其不率者,则边疆之幸也。」[一]
(校记[一]初印本此下尚有如下一段文字:「按阶是言,盖深病文臣意气太盛,武臣见陵,率萎薾不肯出力,故对上有重将权之说。老成谋国,自是有超世俗之见。顷年总兵带都督衔者,一不悦于巡抚,则动劾以提问,而当事者辄轩巡抚而轾总兵,若总兵不听勘而可径行提问,则他时巡抚有论及之者,则亦当囚首对簿耶?乃进士知县犯赃,此一知府可以提问之。万历以来,顾间有拟旨听勘者,伤国体甚矣。」重印本删,补下文「张铎」一条。)
张铎,金陵人。嘉靖辛丑,以翰林庶吉士授监察御史,按辽,锐意经略,规度要害。请于辽阳东边建江沿台、险山、孤山、一堵墙、散羊峪五堡,开原建彭家堡、李屯堡。又积粟几六万余斛,贮辽阳预备仓,为将来兵荒之需。后十年,辽阳果遭大水,疫疠继作,至人相食,虏患频仍,赖此以济。思患预防之功,人咸讴思之,至今祀于广宁名宦祠。(四镇三关志)
侃直
李时勉言事忤旨系狱,学士杨荣荐复职。洪熙改元,复以言触讳忌,仁庙大怒,命武士以金瓜扑十数下,胁断,曳出,大学士杨士奇灌以烧酒,得不死,乃下锦衣卫狱。先是,折胁内向,不相着。及用梃杻,断骨忽自接,人皆异之。
内阁大学士李公贤遭丧去官,朝廷起复之,台谏皆不敢论列。罗伦诣其私第,告以不可者三。复俟数日,上疏历陈古今起复之非是,且谓如其不然,必准富弼故事终丧,刘珙故事言事。反复数千言,一本于天理人心之不容已者。疏奏落职,提举泉州市舶司,然士论益荣之,而缄默之风,为之一变。终先生之世,台省不复有起复者矣。
成化丁亥,上以元宵张灯,命阁臣分题,令侍从诸臣赋诗。时编修章懋、庄曰永,检讨黄仲昭,上培养圣德疏,言过直,上怒,杖之阙下,皆摘补外,时称三君子。先是,修撰罗伦论执政起复被谪,直声震朝野,而章等继之,号翰林四谏。
成化中,太监汪直新坐西厂,立威拟至尊,内外官卧不帖席。商文毅公疏直十罪以闻,且云:「用此人实系天下安危。」上恚曰:「用一内臣,焉得系天下安危?」太监怀恩传旨,诘责甚厉。文毅正色曰:「朝臣无大小,有罪皆请旨收问,渠敢抄札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北门锁钥,一日不可缺人守者,渠一日擒械数人;南京,祖宗根本重地,留守大臣,渠敢擅自收捕;诸近侍,渠敢擅自换易。此人不黜,国家安乎危乎?」怀恩闻之,咋舌而退,即日撤去西厂。
自罗伦、王徽等贬斥,中外结舌,以言为讳。陈名为编修,上疏曰:「窃见近年灾异屡见,雨旸愆期,翰林论思之地,臣敢不竭其愚?臣观春秋二时,陛下虽间御经筵,以讲圣学,然势分尊严,上有所疑未尝问,下有所见不敢陈。愿于退朝之暇,择一二儒臣有学行者,引对便殿,少霁天威,有疑辄问,务使圣心涣然而止。方今人才日降,言路日塞,异端日炽,宜召还致仕吏部尚书李秉、修撰罗伦、编修张元祯、评事章懋、给事中王徽、举人陈献章,置之台谏。革去法王佛子真人位号,禁止创建寺观。则正人用,言路开,妖妄息。」不报。
王公云凤为祠部郎时,上疏请斩李广,广恨之,会驾还自泰坛,嗾校尉诬王驾后乘马,下诏狱。群珰议助广,为上言,重其罚。徐文靖公争之曰:「余闻天子驾后,从千乘万骑,未闻罪乘马者,尔辈欲借此快忿,外廷宁无抗辨者邪?」王由是得从末减,出知陕州。
弘治新政,万安、尹直以次罢去,刘吉独不动。尤虑科道言之,乃曲身阿结,昏夜款门,蕲免弹劾。建言欲超迁科道,待以不次之位。会诏书举用废滞,吉特为奏升原任给事中贺钦、御史杨珍、部属员外郎林俊。此时吏部已次第拟用,而吉为此以媚众,自是人无复有言之者矣。弘治改元,风雹发自天寿山,毁瓦伤物,震惊陵寝。上戒群臣修省,遣官祭告。于是左春坊庶子兼翰林侍读张升疏言:「应天之实,当以辅导之臣为先,今天下之人敢怒而不敢言者,以奸邪尚在枢机之地故也。」因子吉十罪,且谓:「李林甫之蜜口剑腹,贾似道之牢笼言路,合开为一。伏望陛下奋发干刚,消此阴慝,拿送法司,明正其罪,则人心悦而天意回矣。」科道交章劾升,指为轻薄小人。上命谪升南京工部员外郎。同乡何乔新赠以诗曰:「乡邦交谊最相亲,忍向离筵劝酒频。抗疏但求裨圣治,论思端不忝儒臣。自怜石介非狂士,任诋西山是小人。暂别銮坡非远谪,莫将辞赋吊灵均。」
邹吉士智,四川合州人。秀伟聪悟,弱冠领解首,丁未连第,入翰林。其年十月丙子五鼓,有大星飞流,起西北,亘东南,光芒烛地,蜿蜒如龙。朝宁之间,人马辟易,盖阳不能制阴之象也。适诏「天下大小衙门政务,如有利所当兴,弊所当革者,所在官员人等,指实条具以闻」。汝愚疏言:「正天下之衙门,当自内阁始,以利弊言之,莫利于君子,莫弊于小人。少师万安,恃权怙宠,殊无厌足;少师刘吉,附下罔上,漫无可否;太子少保尹直,挟诈怀奸,恬无廉耻。皆小人也。南京兵部尚书致仕王恕,素志忠贞,可任大事;兵部尚书致仕王竑,秉节刚劲,可寝大奸;巡抚直隶右都御史彭韶,学识醇正,可决大疑。皆君子也。然君子所以不进,小人所以不退,岂无自哉,宦官阴主之也。」累累千余言,不报。未几,谪石城所吏目。在所有诗云:「人到白头终是尽,事垂青史竟谁真。梦中不识身犹系,又逐东风入紫宸。」忠爱之心,溢于言表。
上倦于政,皆近侍诱引为驰骋荒淫等事。李东阳同刘健等上疏曰:「近日视朝太迟,免朝太多,奏事渐晚,嬉游渐广。夫奢靡玩戏,非所以崇俭,弹射钓猎,非所以养仁,鹰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于朝廷,弓矢甲冑,战斗之象,不可施于宫禁。使正人不亲,直言不闻,而此数者交杂于前,臣窃忧之。矧六月中,忽风雨飘荡,雷霆震怒正殿鸱吻、太庙脊兽,天坛树木,禁门房柱,摧折烧毁,灾异尤甚。惕然省悟,侧身励精,庶可以回天慰人,国家之福也。」不听。
李东阳同刘健等上疏曰:「先帝顾命惓惓,以陛下为托,臣痛心刻骨,誓以死报。迩者地震天鸣,五星凌犯,星斗昼见,白虹贯日,群灾叠异,并在一时。历观古今,未有如此而不乱者。且诏令废格,变易殆尽,忧在于民生国计,若罔闻知。事涉于近幸贵戚,牢不可破,或旨从中出,略不预闻,或有所议拟,径行改易。臣若诿顾命之名,不尽辅导之责,天下后世,其谓臣何?」不报。
故事,非由翰林,不得入阁,本朝虽有数人,然皆出自特简,邃庵杨公其一也。公归田,年七十余,嘉靖初,特起公于家,改兵部尚书兼宪职,总制三边。道经洛阳,谒刘文靖公,文靖出见,辞色甚倨,阳问曰:「我记汝亦曾为阁老耶?」公随问而对,文靖曰:「既为阁老,复出作总制,内阁体统,为汝一人坏尽矣。」公云:「朝廷简命,不得不赴。」文靖仍曰:「进止由汝,何得乃尔?我老不能对客矣。」遂命二孙陪茶,杨大惭而出。
翰林院编修杨名以星变陈言,欲上省察其喜怒失中者。上令明言之,名乃再疏,其略云:「汪鋐心行反复,举动乖张,不当用掌吏部;郭勋邪回险诈,不当用典戎务;陈道瀛、金仁辈,庸恶道流,不当用司享祀。此圣心之偏于喜也。皇上践祚以来,诸臣建言,触冒天威,自取罪戾。今惩创已久,虽有以爱惜人才为请者,皇上终未释然,此圣心之偏于怒也。又如真人邵元节,猥以末术,过蒙采听,常命于内府修建醮事,此虽皇上祈天永命之心,但自古祷祠无验,乃不惜糜费,使之频举。且命左右大臣奔走供事,遂致不肖之臣妄为依托,且闻有昏夜乞哀出其门下者,恐为市恩播威,夤缘偾事之渐也。此皆圣心之少有所偏者。伏望圣明,察臣愚直,宥臣狂戆,将汪鋐等早赐罢斥,而远却祷祠」云云。是时,上始向意斋醮,在廷诸臣无言之者,乃名首倡批鳞之论,已触上忌。逮汪上辨疏,指名四川人,与杨廷和同里,廷和与张孚敬议礼不合,顷孚敬去位,廷和之党,私为报复,遂攻及臣。故上益怒名,处名编戍。上素优容翰职,而名被祸独深,一斥不复,为可惜也。
春坊赞善罗洪先、司谏唐顺之、司经局校书赵时春,以上不御朝,各疏请来岁元日朝贺,礼成,请皇太子出御文华殿,受文武百官及朝觐官朝贺。礼部覆洪先等所言谬妄,不达大体。上曰:「东宫目上视未愈,且朕疾未平复,遂欲储贰临朝,是必君父不能起者。罗洪先等狂悖浮躁不道,姑从宽,俱黜为民。」由是三人名重天下。时东宫尚在童髫,即无疾,亦非朝百官之日,矧上方不预,岂欲闻此不祥语,三人之名固不当倚此为重。而独怪夫希声附影之徒,恒以事之不足重者为可重也。其后,时春、顺之相继以兵事起而不效干用,独洪先名在疏首,为上所记忆,卒不及用,故得全其名云。
丹徒靳文僖贵之继夫人年未三十而文僖公卒,比老,有司以其孙为严氏客,默有所授,为之奏请旌典。事下礼部,时仪曹郎与靳有连,力为之地。礼书吴山曰:「妇以节旌,制也,第今令甲所载义夫节妇、孝子顺孙诸旌典,疑为匹夫匹妇发潜德之光以风世耳。若士大夫之家,何人不当为节义孝顺者乎?文僖公身为鼎臣,夫人已生受殊封矣,奈何与匹夫匹妇争宠灵乎?文僖公在地下,恐非所乐闻也。」执寝之。而仪曹郎以故事持山,山曰:「往年都督孙堪,护母丧还浙,道卒,浙中有司以其弟宗伯公故,奏旌为孝子。而其犹子为之请,予谓:『礼毁不灭性,汝伯宜为母死,则汝父不宜独存,何忍轩伯以轾父也?且已都督,荣矣,又欲专孝子名乎?矧灭性非孝也。』后主篆者昧礼而自行之。乃今何以渎靳夫人也?」会当赴直入西苑,与大学士徐阶遇,阶亦以为言,山正色曰:「相公亦虑阁老夫人再醮耶?」阶语塞。自是觇公戆,不复与言。又金坛曹编修以病痿其一足,彳亍行。会有册封,差曹请之于山,山曰:「先生病矣,恐不任使事。」曹阴有挟,遽曰:「三阁下业许之矣。」山曰:「此职掌在礼部,吾知而使之,是不忠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即三阁下,能强予以笃疾人为王国持节乎?先生止矣。」曹大惭,遂拂衣出。会稽诸修撰乃自诣山请行,而不及次,山曰:「得无陵乎?」诸以省母对,山阻之曰:「既以母故,人莫大焉,何不请捐半年俸以假归为有名乎?又无损于后日叙迁也。」诸曰:「诺。」遂辞不行。时分宜之子阴执朝权,尚书唯唯听命,第不敢犯山。有求嘱者,姑应之曰:「俟他日老父自言之。」其见惮如此。
吏部侍郎郭朴,以三品六年考满,吏部引奏,上谕严嵩:「郭朴淹矣,得非以撰直之故迟之乎?旧时有四阁臣否?」意将用礼书吴山入阁,以郭代之也。山子闻之,诣西直告其父曰:「今上意虽如此,亦须赴严公所一揖,以示干之之意,令恩自彼出也。」山斥之曰:「儿不解事,岂有阁老可以揖求之者乎?」卒不赴。嵩遂密沮之。比上封景王之国安陆,盖激于郭布颜之疏,以尝人心耳。谕下礼部具仪,嵩使人风山,仪注虽具,似当另疏留行。山曰:「国本久未定,今幸承上指,复当留行耶?」册封之日,更请上御殿,目送景王出大明门。上曰:「此成化间以兄封弟故事,今以父封子,亦当如是耶?」竟不升殿,而山自是寝失上意矣。当是时,山生一女,而嵩子世蕃欲求为媳,因设酒享山,而以大学士李本为之介。酒未行,山与本奕,本以手掩局,语山:「今日之酒,为何而设?」山对:「不知。」本乃以世蕃之情告,山曰:「某老矣,何从得生女乎?」世蕃闻之,蹙然不安,遂罢酒,而山于是与严失欢。后严氏败,而其姻家无不得祸者,人始服山之先见。
张文肃治虚怀高朗,临事果断,秉直不挠。时严相用事,一时脂韦淟涊,不敢与伉。公庚戌主会试,发策问,乃以权臣重臣立题,辞峻峭弗之讳。是秋,虏犯京师,力疾抗疏,乞决白河御之,不报,遂怏怏而终。(国雅)
中外怨嵩父子刺骨,而刑部郎中徐学诗历指其误国无状凡数十事,且谓:「其威权足以假手下石,机械足以先发制人,财势足以广交自固,乘机构隙足以示威劫众,文词辨给足以饰非强辨,精神警敏,揣摩精巧,足以趋避利害而弥缝阙失,私交密惠,令色脂言,足以结纳权路而杜塞人口。故诸凡论嵩者,即不能显祸于正言直指之顷,亦必托事假人,阴中之于迁除考察之际,臣不能悉记。即如先任给事中王烨、陈垲,御史谢瑜、董汉臣等,于时幸蒙宽宥,而今安在哉!故天下之人,视嵩父子如鬼如蜮,不可测识。宁是痗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何者?诚畏其阴中之也。」上乃捕学诗,下诏狱,斥为民,而温旨慰留嵩。嵩不自安,请遣世蕃归田里,不许,令给假,随任侍亲而已。学诗疏虽不见用,然天下传诵,以为名言。
余公继登在位,执法守政,夙夜勤恪。遇天地大灾,时政阙失,抗事力谏,无少规随。戊戌岁终,举奏四方所报地震雷火,及西宁钟自鸣,绍兴地出血,二气舛错,古所未有。今郡国元元,苦征调、酤榷、织造、开采,抑郁无聊,易动难安。幸上思惟天心,图谢过之实。疏入,报旨惕然。
纂修
吴元年,初置翰林院,首召陶安为学士,时方召四方宿儒集阙下议礼,命安总之,诏修律令,安为议律官。十二月甲辰,律令成,命刊布中外。洪武元年正月,大明令刊修,分吏、户、礼、兵刑、工,大明律亦如之。儒臣奉二书以进,上曰:「律令者,治天下之法也,令以教之于先,律以齐之于后。今所定律令,芟繁就简,使之归一,直言其事,庶几人人易知而难犯。」八月己卯,上念律令尚有轻重失宜,有乖大典,命儒臣四人同刑部官讲唐律,日写二十条取进,上择其可者从之。其或轻重失宜,则亲为损益,务求至当。六年十月,复命刑部与本院审定大明律,七年二月律成,学士宋濂撰表以进。二十二年八月,更定大明律,初命本院同刑部官将比年律条参考折衷,以类编附,曰名例律,附于断狱下。至是特载诸篇首,颁行之。
元危素再入翰林仅一日而天兵入燕,素曰:「国家遇我至矣,国亡,吾敢不死!」趣所居报恩寺,俯身入井,将就溺,寺僧大梓与番阳徐彦礼力挽起之,且谓曰:「公毋死,公不禄食四年矣,非居任者比。且国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国之史也。」已而兵入府藏,垂及史册,公言于镇抚吴勉辈而出之。由是累朝实录无遗缺者,素之力也。
高帝以宋濂为翰林学士,令总修元史。时编摩之士,皆山林布衣,发凡举例,一仰于濂。濂通练故事,笔其纲领及传纪之大者,同列敛手而已。逾年书成,濂之功居多。
詹同自翰林待制迁直学士升侍读学士,上尝谕曰:「古人文章明道德,通世务,如典谟,皆明白简易,无深险怪僻之语。孔明出师表亦何尝雕刻为文,而诚意溢出,至今使人诵之,忠义感激。近世辞虽艰深,意实浅近,即使过于相如、扬雄,何裨实用?自今翰林为文,但取通道术、达时务者,无事浮藻。」
刘三吾博览善记,应对详敏。上尝命公编集历代帝王祭祀、祥异、感应可为鉴戒者萃为一书,名曰存心录。录汉唐以来灾异之应于臣下者,别为一书名曰省躬录。
陶凯言:「汉、唐、宋皆有会要,纪载时政,以资稽考。今起居注纪言纪事,藏之金匮,已呈为实录。凡诸司领录圣旨及奏事簿籍,纪载时政,可以垂法后世者,宜依会要,编类为书,使后之议事者有所考焉。其台、省、府,宜加置铜匮,藏领录簿,以备稽考。」俱从之。
王备官翰林检讨,进讲经筵,以文字供职。时钱塘王洪擅词垣,与同官,一见过相推重。勅修大典,萃内外儒臣及四方韦布士,毋虑数千人,以总裁属之。
高帝御制集有授翰林编修马沙亦黑、哈麻敕,谓:「大将入胡都,得秘藏之书数十百册,乃干方先圣之书,我中国无解其文者。闻尔道学本宗,深通其理。」命译之。今数月,测天之道甚是精详。时洪武壬戌十二月也。二人在翰林凡十余年,岂所译者即此历书与?
洪武十五年,命翰林侍讲火原洁等编类华夷译语,上以前元素无文字,发号施令,但借高昌书制蒙古字行天下,乃命原洁与编修马懿赤黑等以华言译其语,凡天文、地理、人事、物类、服食、器用,靡不具载。复令元秘史参考以切其字,谐其声音。既成,诏刊布。自是使臣往来朔漠,皆能得其情。(今言)
永乐甲午十一月,上谕行在学士广,侍讲荣、幼孜曰:「五经四书,皆圣贤精义要道,其传注之外,诸儒议论有发明余蕴者,尔等采其切当之言,增附于下,其周、程、张、朱诸君子性理之言,如太极、通书、西铭、正蒙之类,皆六经羽翼,然各自为书,未有统会,尔等亦类聚成编,务极精备,庶几垂后。」广等总其事,举朝臣及教官有文学者同修,开馆东华门外。明年九月书成,上御殿受之,群臣表贺。时文贞辅献陵南京监国,故不预。
成化初,谢文肃被旨入校先帝实录,见章公景泰中论复储下狱事,辄叹息泣下,曰:「公疏动万言,而一不载,何以示天下后世?」亟以告总裁官刘文安公。公曰:「诸臣奏疏,凡留中者例不得书。」谢曰:「天下事宁复有大于此者?此而不书,将奚书?公盍上其事增入之?」刘公怃然曰:「业已成,无益也。」迄今以为恨。(本传)
丘琼山谓朱子家礼最得崇本敦实之意,然仪节略焉,为考诸儒所言,作家礼仪节,使好礼者可举而行。通鉴纲目以正统为主,然秦隋之末有不可遽夺,汉唐之初有不可遽予者,乃作世史正纲,着世变之升降,明正统之偏全。又谓西山真氏大学衍义有资治道,而治国平天下之事缺焉,乃采经传子史有系于治国平天下者,附以己见,作大学衍义补。
吴希贤拜检讨,预修英庙实录。有贵家子寇姓者,密以贿丐希贤致口词于其父。希贤拒之,曰:「苟为此,他日何以见董狐于地下?」
顾清与修孝庙实录,书妖人李孜省事。焦芳与彭华有隙,诬其附以得进,欲清以风闻书。清云:「据实直书,史职也,他不敢与闻。」焦不能敓,中官蒋琮诬逐台谏,涉历既久,章疏杂沓。时逆瑾方炽,佥畏触其党,莫敢涉笔。清潜披精核,尽载其实,有嫌而欲节略者,不为动。
孝宗实录,焦芳多以意毁誉其间,而武宗朝大奸相继乱政,其事棼杂,诸史官相顾不能书。董公于纪载详而不冗,简而能尽,又因以正前录之讹谬,归之至公,其有功于国史甚大。少师费公每举以语人。
毅皇帝实录方修,检讨陈寰言:「迩者采尚书故实上六馆,此不过从牒囊中探得之,何关人主大计?即翰林臣,胪列具员耳。今以为宜复左右史记,言动秘燕之间,备列彤管,亡令他日(幸多)皿爽国是。又文皇帝下金陵,诸缘故主骈僇父老,一二志焉,上幸人赐一传,瑕瑾不掩,庶有以风示永永。」不报。
嘉靖初,董文玉同修武宗实录,因言:「昔武宗即位,纂修孝宗实录,时大学士焦芳依附逆瑾,变乱国是,报复恩怨。又肆其不逞之心,以欺后世,其于叙传,即意所比,必曲为掩护,夙所嫉,辄过为丑诋。又时自称述,甚至矫诬敬皇而不顾。凡此类,皆用其私人暗写,同在纂修者或不及见。伏望将孝宗实录一并发出,逐一校勘,出芳一人之私者,悉改正之,庶敬皇知人之哲,不为所诬,而诸臣难明之节,得以自雪,传之无穷,可据以为信矣。不然,后世安知此为芳之私笔也哉?」疏上,士论惬然。其诸经筵陈奏议礼,亦多类此。
调护
解学士缙应制题虎顾众彪图曰:「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文皇素不喜仁宗,感此诗,甚思之。时仁宗留守南京,颇怀忧虞。因命所亲信者莫如夏原吉,即日往迎之。
解缙之才,有类东方朔,然远见卓识,朔不及也。方汉庶人夺嫡,淇国公丘福力成之。成祖惑之,遂欲易储。召帷幄重臣决之,诸臣莫对,缙独曰:「好皇孙。」由是成祖释然,仁庙之位固矣。缙以三语而决此大事,古未有也。后丘福泄其语于汉庶人,庶人衔缙次骨,以至屡贬,逮赴诏狱,庾死雪中,皆庶人之谮也。自今观之,列圣及圣子神孙享万世无穷之业,缙不为无助。百余年来,褒赠之典不及,而诸臣亦未有为白之者,诚缺事也。
文皇晏驾于榆木川,杨文敏公荣、金文靖公幼孜恐事泄,尽军中锡器,镕为殓具,覆以龙衣,日进膳如故。锡工尽除,以灭其迹。至京师,人未之知也。(畜德录)
仁宗在东宫时监国,为汉庶人所谮。盖太宗初有易储之意,而庶人实觊觎之故也。于是使给事中胡滢往伺察之,令书其不法事以闻。时梁潜、黄淮、杨士奇等皆东宫官,善于保护,教太子守礼法,而滢亦不敢曲意上承。回朝但言皇太子敬天孝亲诸实行以对,上意顿解。
彭文宪在朝,凡大臣为新进所媒孽者,必反复辩析,且以爱惜人才之意上达。言官以言语微过被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赖以全者甚众,人称得宰相体。(琬琰录)
天顺末,谗者谓:宪皇,景帝尝废之,当别立嗣。英皇意颇疑之,独李贤不从。一日,上病卧便殿,召贤谕曰:「今庶事颇宁,顾大者反摇,奈何?」贤曰:「此国本也。」力陈不可动。上曰:「然则此位竟传太子乎?」贤叩头贺曰:「宗社幸甚。」遂传旨召太子,须臾至,贤曰:「殿下事定,趋出谢。」太子抱上足对泣,谗遂不行。成化初,贤遭丧夺情,实宪皇固眷云。(后渠杂识)
天顺中,李文达公独见宠任。时冢宰王翱、大司马马昂,皆为英庙眷遇,而尤赖公所维持。凡公有所荐举,必先谕意二公,至御前畴咨时,于文则诿诸王公,武则诿诸马公。或既自举其人,亦必曰:「臣所知如此,还须召某等再审。」二公亦如公言。以是上不致疑,下皆信服。
中官李广死,言者劾文武大臣尝以贿交者,欲据广所籍记,大行斥逐。罗谓:「具瞻攸在,不必指其名而暴其恶也。宜谕令自陈,或黜以他事,庶不贻朝廷羞。」识者韪之。
广东布政徐奇朝京师,载岭南土簟诸物,将以馈廷臣。或得其单目以进,上阅视,无士奇名,独召士奇问故,将以私交罪之。士奇曰:「奇自都给事中受命赴广时,众皆作诗文赠之,故有此馈。臣不与名者,以当时病,未有作,不然亦不免。今众名虽具,而受否未可知。且物微甚,当无他意。」上意解,命中官毁其目,一无所问。
刘瑾威权日盛,狎视公卿,惟见东阳则改容起敬。时焦芳与东阳同官,又助瑾煽虐,东阳随事弥缝,去其太甚,或疏论廷辩,无所避忌。所以解纾调剂、潜消默夺之功居多,否则衣冠之祸,不知何所止也。或者乃以其依违隐忍不决去非之,过矣。
籍瑾书籍,得秦府永寿王为瑾庆寿诗序,中间称谓过于卑谄,上怒甚,欲降勅切责。东阳上疏曰:「自古治乱贼者,正名定罪,诛止其身。昔汉光武平叛贼王郎,得吏民交通文书数千章,不一省视,会诸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当刘瑾专权乱政之时,假托朝廷威福,以劫天下,生杀予夺,惟其所欲,中外臣民,谁不屈意待之?往来书信礼意,虽于律法有,但因畏罪避恶,多不得已,情有可原。况王府懿亲,尤宜优待,自非知情助叛法不可赦者,其细故小过,亦须曲赐包容。若指为罪,降勅切责,则凡有书信馈送者不知其几,传闻惊骇,各不自安,或媿惧终身,或遂致失所,不可不为之虑。今刘瑾罪状明白,已正典刑,伏乞圣明洞察,广大涵容,将此寿词置之不问,并一应文书涉叛逆事情者,并行烧毁,以灭其迹,使人心安帖,事体稳当。」上以为然。于是悉焚其往返文字,无延及者。
温公仁和,举止端重,有大臣体,沉深善谋,数抗论国事。大同之卒拥兵阻城,公谓当以慰问,代藩遣官,因视卒罪状,可抚则抚之便。又宁夏抚臣以庆王不轨事闻,请徙之高墙,因兴兵案诛从反者。公言:「事未彰白,未可即禁锢。请勅戒谕王,不悛而后治之,以明朝廷议亲之仁。」既而遣官薄问,王果得赦。而夏人免于兵,家图像以祀,曰:「活夏城者,温公也。」
翟銮颇以温厚回上意,上尝怒言官奏事不实,銮徐对曰:「彼岂恃许风闻故耶?」为之解。又尝从容语边将,銮曰:「边将骁勇者多所见,无踰于周尚文,小过严耳。」上曰:「卿言之善,严固当以宽济也。」尚文果为名将。
有小珰以事干巡城御史,不应,则踵门而詈,御史怒,执而笞之。群珰趣之司礼中贵所,欲奏讦御史,阶业为解得免。而御史乃劾论珰。珰恨甚,结党百余人,要御史午门,殴辱之。都御史王廷拟疏群珰,以问徐阶,阶念疏即行,彼珰争自匿,欲得其主名,则且展转不可究诘,万一彼先之以诬我,祸且叵测,先朝事可监也。乃使人致司礼之上佐曰尚文者,语之曰:「诸贵人群殴御史,业何处?」文倨谓:「内外各有体,相公毋但为御史惜。」阶曰:「吾非为御史惜,为国家大体惜,且为司礼诸公惜耳。」文怪,问:「何谓?」阶曰:「毋论御史王臣,即天子临御之所,而群殴人,能保上之不怒乎?诸公何不以时诇得其人,而速奏治之,即外廷有继者,其轻重在诸公手,而上必不怒,诸公体故在也。」文悦,以告其长滕祥,悉得其主名参之。王廷疏继上,群珰窘不能自匿,又无可以宛转道地者,悉就逮。杖其首恶三人百,发边戍,余九人各六十,为南京净军。
先帝朝言事诸臣得罪者,多自田间起暴贵,而既以阶胜拱,则恃而益强。事毋论大小辄争,上久而不能堪,谕阶等责其欺肆,令详处。阶言:「言官遭际昌时,思欲报答,非敢为欺,第性气粗率,则言或过当,事出风闻,则语有失实,不谙事体诚有之。谨录圣谕转示,使各省改。」而同列尼之者云:「奈何不拟薄谴?」阶曰:「即上遽有谴,我曹且力诤而乃导之谴乎?」则曰:「如上谕详处何?」曰:「令省改,即处也。」及疏上,上亦竟弗罪。
忠节
方孝孺,洪武中以学士吴沉、揭枢荐,召见,高皇谓枢曰:「孝孺孰与汝?」枢曰:「十倍于臣。」使见皇太子,赐宴,故欹其几以试之,孝孺必正之乃坐。高皇使人觇之,喜谓皇太子:「此庄士也,当老其才以辅汝耳。」丙子征入,典应天试。太祖大渐,遗令先召孝孺。建文即位,驰驿召还,为翰林博士,进侍讲学士,日侍经筵,备顾问。凡将相大政议辄咨孝孺,读书每有疑,即召使讲解。临朝奏事,臣僚面议可否,必命孝孺就扆前批答。比定官制,改侍讲学士为文学博士,即以授孝孺。靖难兵起,日召谋议,诏檄皆出孝孺手。兵既渡淮,画策坚守,誓死社稷。知事不可为,乃作绝命辞,未几,不屈而死。
陈迪,洪武初为训导,尝代郡草万寿表,高皇览而异之。近臣以通经荐,召为编修,升侍讲,转山东参政,晋云南布政。建文初改官制,定六部一品,征迪为礼部尚书。属时更修制度,诏群臣集议,条奏沿革损益,迪议居多。靖难兵起,与齐泰、黄子澄上疏陈大计,极论李景隆奸邪不可任军权,恐损国威。时受命督军储于外,过家不入,闻变,即赴京师。文皇即位,召迪责问之,迪抗声指斥,并收其子凤山、丹山等六人,同磔于市。于迪衣带中得诗,云:「三受天王顾命新,山河带砺此丝纶。千秋公论明于日,照彻区区不二心。」又有五噫歌。
黄观字澜伯,洪武二十三年发解京府,明年会试第一。廷试对御戎策,以天道福善祸淫之机、人事练兵讲武之法为言,高皇嘉之,擢状元,授修撰,复黄姓,历尚宝卿。建文初,迁礼部右侍郎,定官制,增左右侍中员次尚书,改观为礼部侍中,与孝孺等日见亲用。文皇索齐、黄时,观草制,极陈大义,辞多指斥。北师渡淮,观奉诏征兵上游,率诸郡入援。至安庆,闻金川门变,痛哭谓人曰:「吾妻翁素有志节,必不辱。」遂招魂葬之江上。文皇命收观妻翁氏并二女,给配象奴。翁持钗钏,佯使出市酒殽,遂携二女投通济门桥下死。观至东阳河,知事不可为,会有朝使召观,观绐使者曰:「入贺新朝,礼当预习。」乃朝服东向再拜,遂自投罗刹矶湍急处,舟人急钩之,仅得珠丝棕帽以献。命束刍象观,帽之,而剉于市,籍其家。初,翁夫人及二女尸,顺流至赛工桥侧,土人藁葬之。万历癸卯,青阳施益臣立墓祠,请于京兆春秋祭祀不绝。
胡子昭为荣县训导,建文初,升检讨,历刑部左侍郎。文皇即位,被逮,死之。临刑,有诗曰:「两间正气归泉壤,一点丹心在帝乡。」
练子宁名安,以字行。洪武乙丑,廷试第二,授编修。建文初,为吏侍,改御史大夫,时见信用。北师起,子宁与卓敬等画策防御,极论李景隆奸邪怀异志,卖国丧师。及召还,子宁执景隆于朝,数其奸邪不忠,请速诛之,不听,愤激大呼曰:「卖陛下者,必此贼!臣备员执法,不能摧奸,请先伏诛。」不怿,遂罢朝。靖难兵至,李景隆以前憾请诛之,及责问,子宁语不逊,断其舌,曰:「吾欲效周公辅成王。」子宁手探舌血,大书地上:「成王安在?」遂族其家。
景清试礼部为第三人,对大廷,赐第二人,授编修。建文初,为左都御史,改御史大夫。文皇继统,方孝孺、练子宁等皆死,而清委蛇侍朝,人疑之。一日早朝,清绯衣入。先是,文皇夜梦绯衣人挟刃,图不轨,占者又奏文曲星犯帝座甚急,文皇因疑清。及朝,清独衣绯,命收之,得匕首于清怀中。诘责之,曰:「欲为故主报仇。」直立嫚骂,不屈而死。
陈性善,洪武间为检讨,晋礼部左侍郎。皇太孙时熟闻性善名,及即位,独召性善,赐坐,问治天下之要,且使手书以进。性善感知遇,尽所欲言,朝廷悉从之。然施行未竟,辄为权奸所尼。性善请见,曰:「陛下不以臣愚猥,承顾问,臣既僭尘上听,许臣必行,未几辄改,所谓作法自戾,何以信天下?」建文帝为之动容。北师南下,改性善副都御史监军,战灵壁,败绩,性善披执,旋纵遣之。性善愧忿,衣朝服,跃马入于河以死。
黄子澄名湜,以字行。洪武乙丑会试第一,廷对擢第三,授修撰,累迁太常寺卿。皇太孙立,诸王多不逊服。一日,太孙御东角门,召子澄,谓曰:「诸王尊属,各拥重兵,何以制之?」对曰:「诸王仅有护兵,纔足自守,万一有变,以六师临之,谁其能支?汉七国非不强,卒底亡灭,小大强弱之势不同,而顺逆之理异也。」太孙喜曰:「得先生谋,吾无虑矣。」既即位,命子澄兼学士,与齐泰同倚任。会周、齐、湘、代、岷相继煽动,建文君朝罢,谓子澄曰:「先生忆昔东角门言乎?」子澄顿首应曰:「不敢忘。」遂出,与齐泰议削夺诸王兵权。北师遂起,首以诛泰、子澄为名。诏以李景隆为征虏大将军,率诸将兵百万以往。未几,景隆累战皆大败,弃其师遁。召还,又赦不诛,子澄痛哭谏曰:「景隆出师无纪度,意在观望,怀二心,不亟诛,何以谢宗社惩将士?」练子宁亦执景隆于朝,且哭且数其罪,请诛之。皆不听。已而江淮诸将继踵败衄,子澄拊膺号泣曰:「大事去矣。误荐景隆,万死不足赎误国之罪。」文皇即位,子澄逮至,责问,不服,族诛,姻党戍边者四百余人。同时被戮诸臣,俱号齐、黄奸党,扬谕天下。
卢原质字希鲁,原质于孝孺为外兄,而问学得之方门为多。洪武戊辰,举进士第二人,授编修,历太常少卿。建文中,多所建明。靖难后召见,不屈,死之。
高逊志,元末侨寓嘉兴。好学问,为文深纯典雅,成一家言。洪武二年,征修元史,为编修,累迁侍读学士。建文时,为太常少卿兼学士,与董伦同为会试考官。靖难后遯去,不知所之。
林右,洪武初尝奉玺书行边,有戡定功,进春坊大学士,命辅导皇太孙,以事谪中都教授,寻挂冠归。靖难师起,闻希直族诛,为位哭于家。永乐戊子,岛夷讧海上,台被其毒。监司闻右才,请为闾里计,右不得辞,勉起视兵,督郡子弟剿平之。上以此知右,遣使召,不赴,令武士械至京师,然犹为温语相慰劳,冀加录用也。右对云:「罪人逃死已久,藉令可仕,当与方孝孺同朝矣。」上大怒,命曳出劓之,竟死。
戴德彝,洪武二十一年进士第三,入授编修,建文中,改左拾遗。北师南迫,与齐、黄等日夕谋画防御。文皇即位,逮至责问,不屈,死之。
侍读楼琏,靖难兵入京,文皇命方孝孺草诏,孝孺不屈,戮死。复改命琏及王景,琏入,见孝孺受极刑,惶怖受命。归而愤叹,妻子问之曰:「得无伤方先生耶?」琏愧曰:「我受刑犹可,正恐累及汝辈耳!」逡巡一夕间,自经死。
王叔英召为修撰,上资治八策,援古证今,凿凿可行。建文嘉纳之,与孝孺日见信用。北兵至淮上游,兵逼江干。建文遣使四出募兵,叔英奉诏,行至广德,闻建文逊位,恸哭。会齐泰奔,叔英曰:「泰二心矣。」急擒泰至,问之故,乃相抱恸哭,与泰且图后举。已而知事不可为,沐浴衣冠,书绝命词藏裾间,自经于玄妙观银杏树下。
王艮,建文元年江西乡试第一,明年举礼部,廷对策最优,以貌不扬,易胡靖第一,艮次之,又次李贯,并授翰林,如洪武十八年故事。艮初闻靖难师起,辄忧愤不食,及渡淮,即诀妻子曰:「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复生矣。」迨北师入城,胡靖、解缙、吴溥为艮乡人,寓舍连楹,皆踰垣集溥舍。缙陈说大义,靖亦愤激慷慨,艮独流涕不言。溥曰:「三子受知最深,事在顷刻。若溥,去就固可从容也。」随别去。时溥子与弼尚幼,叹曰:「胡叔能仗节,大是佳事。」溥曰:「不然,独王叔死耳。」语未竟,隔墙闻靖呼曰:「外闹甚,可看猪!」溥顾与弼曰:「一猪不忍,宁自忍乎?」须臾艮舍哭声动,已伏鸩死矣。靖、缙与李贯皆迎附。永乐初,出建文时群臣封事千余通,命贯与缙等编阅,留军马田粮数,尽焚诸干犯者。因从容问贯、缙等曰:「尔等宜皆有之。」众未对,贯独顿首曰:「臣贯实未尝有也。」文皇曰:「尔以是为美耶?食其禄,思任其事。当国家危急时,官近侍,独无一言,可乎?朕非恶夫尽心于建文者,但恶导建文坏祖法乱政耳。尔等前日事彼,则忠于彼,今日事朕,当忠于朕,不必曲自遮蔽也。」后贯迁中允,坐累系狱十年,竟死狱中。贯亦吉水人。
永乐中,有一人居洞庭湖之滨。久而复有两人至,聚居一室,不轻出门户。风月之夕,则棹小舟,操酒榼,泛湖而饮,饮至醉,扣舷而歌,歌竟,相持大恸而归,人莫测也。居人时以钱米周之,或受或否。而一人病革,呼其邻曰:「吾欲告汝以姓名,恐为女累;不言,女终见疑。奈何?」其人固请,乃曰:「我建文朝某编修也,幸葬我湖旁某山下。」居人收葬之。其二人后不知所在。(冶城客论)
正统八年,雷震奉天殿吻,诏求言。刘忠愍球时在翰林,陈言十事,其一言宜亲政务,权不可下移。王振览之,大怒,欲嫁祸,无由。锦衣指挥彭德清往来王振门下用事,公卿率趋谒,而忠愍独不为礼,彭衔之。会公上疏,乃激振曰:「刘某疏中权不下移之言,暗指公也。」振大怒。而公疏中尝言「太常不可用道士,宜以进士处之」。未几,编修董璘自愿为太常少卿,振因诬公与璘同谋,故先言以为璘地,并逮下狱。已而阴嗾锦衣卫使马顺,以计杀公。一日五更,携一小校推监门入,公与董璘同卧,小校前持公,公知有变,大呼曰:「太祖、太宗之灵在天,汝何得擅杀我!」小校持刀断颈,流血被体,屹然不动,顺走前,举足踢倒,因曰:「如此无礼!」遂支解之,裹以蒲包,埋卫后空处。董从旁匿其血裙数日,密归公家,家人始知公死,乃以血裙为衬,葬之。正德中,赠学士,谥忠愍。始,钟公同父与公同馆,相厚善,封事实约与偕,疏成,为妻所窥,泣劝乃止。明日,公如其家,钟他往,妻大骂曰:「汝自干事,何得累及他人!」公惊走,且叹曰:「钟固谋及妻孥耶!」遂独举。未数日,钟病死,妻亟悔之,每号辄曰:「早知,曷若与刘侍讲公同死耶!」时同年尚稚,习闻之。比长,疑以问母,告之故,同怀忿恨,常欲申父志。比后谏易储,杖死,入祀郡中忠节祠。与公同日迎主,且联坐云。
正统十四年七月,虏酋也先大举入寇。中官王振力请亲征,上命英国公张辅等、兵部尚书邝埜等、吏部侍郎学士曹鼐与侍读学士张益扈从巡边,驾次双寨。王振,蔚州人也,邀上幸其第。癸丑,次白登,振益骄恣强愎,挟令进兵。成国公朱勇、户部尚书王佐噤无一语,惟钦天监正彭德清首斥振曰:「象纬示警,不可复前。若有疏虞,蹈乘舆于草莽,谁执其咎?」鼐、益继之曰:「臣子不足惜,主上系宗社安危,岂可轻进!」振詈之曰:「傥有此,亦天命也。」八月辛酉,次土木,相地布营,阵未定,虏已据河南。次日虏伪退,振复矫制,起营追之,虏大蹂躏,我师败绩,死者十余万人,鼐、益及诸臣五十二人皆死之。景泰初,赠鼐少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谥文襄。赠益院学士,谥文僖。遣官谕祭,并荫叙其子云。
玉堂丛语卷之五
识鉴
高帝渡江,取太平,陶安与李习等出迎。安见上状貌,谓习等曰:「龙姿凤质,非常人也,今有主矣。」上召安与语,安因献言曰:「方今四海鼎沸,豪杰并争,攻城屠邑,互相雄长,其志皆在子女玉帛,非有拨乱救民之心。明公率众渡江,神武不杀,人心悦服。以此顺天应人,天下不足平也。」上曰:「足下言善,吾欲取金陵,何如?」安曰:「金陵龙蟠虎踞,限以长江,据其形胜,以临四方,何向不克?」上喜。从克金陵,由行省都事拜左司员外郎郎中。吴元年,置翰林院,开礼乐二局,召为学士。凡制度仪章,诸所草创,皆委之。锡以诰命曰:「朕初渡江,尔首谒军门,赞襄政务。宣号令,则军民信,议礼乐,则体要成。建白以忠,出纳惟允,朕甚嘉焉。顷开翰苑,以崇文治,设学士以冠儒英,重道尊贤,莫先于尔。尚勤献纳,赞我皇猷。」
中书省设御座,将奉小明王,以正月朔旦行庆贺礼。刘基大怒,骂曰:「彼牧竖尔,奉之何为!」遂不拜。适上召基,基遂陈天命所在,上大感悟,乃定征伐之计。遂攻皖城,自昏达旦不拔。基以为宜径拔江州,上遂悉军西上,陈氏率其属走湖广,江州平。
刘基陈时策一十八款,上从之。会陈氏入寇,献计者或谋以城降,或以钟山有王气,欲奔据之,或用决死一战,不胜而走,未晚也。基独张目不言,上召基入内,基奋曰:「先斩主降议及奔钟山者,乃可破贼尔。」上曰:「先生计将安出?」基曰:「如臣之计,莫如倾府库,开至诚,以固士心。但天道后举者胜,宜伏兵伺隙击之,取威制敌,以成王业,在此时也。」上遂用基策,乘东风,发伏击之,斩获凡若干万。上以克敌之功赏基,悉辞不受。
朱升以卫国邓愈荐,被征入见,顾问称旨。上问之,对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上嘉其材,遂参密议。凡礼乐、征伐、典章、文物,多所赞画。吴元年丁未,拜侍讲学士。
常忠武王薨,高丽王遣使来祭。曾鲁索其文观之,使者靳不与,鲁不可,使者不得已,出之。外则袭以金龙黄帕,内则不书洪武之号。鲁责之曰:「龙帕固疑误用,若纳贡称藩,而不奉正朔,君臣之义安在?」使者顿首谢过,皆命易去,乃已。
安南来贡,主客曹已受其表。将入见,鲁取其副览之,其王乃陈叔明。鲁曰:「前王陈日熞,尔今骤更名,必有以也。」亟白尚书诘之,使者不敢讳。盖日熞为叔明所逼而死,遂篡其位,中心怀惧,故托修贡以觇朝廷之意。上叱之曰:「岛夷何狡狯如此!」却其贡,不受。
永乐年,一日且暮,宁夏报被虏围。上急召阁下诸老,皆已出,惟编修杨子荣赴命,上不怿,示以奏曰:「尔后进,宁解此?今当以何处兵往救?」子荣徐曰:「不须救也。」上曰:「何也?」子荣曰:「臣尝奉使至彼,其城坚,且人皆习战,今其发已十余日,虏必已退。但勅守臣固守,及邻近诸城堡堤备可矣,不必遣兵,重为烦扰也。」上颇回颜,曰:「明日与诸老来议之。」夜半,虏围解报至,诘旦,上召子荣,以报书示之,曰:「卿何料之审也。」喜见于色。问其名,曰:「杨子荣。」命去「子」字,单名荣,即命入阁,宠遇日隆。然入谋于内,未尝以宣于外,外人亦不知趋之,故成永乐之治。文敏才实通敏,机务沓至,断决如流。而善承人主意,徐引于正。二杨皆以谏东宫事系狱累年,文敏虽尝谏,上不罪也。说者谓其相业有姚崇之风焉。
永乐初,成祖一日出右顺门,召内阁诸臣,独杨荣一人在,出三司奏章示之。言吉安乡民啸聚者已悉复业,朝廷初有闻,即遣行人许子谟赍勅抚谕,子谟行将一月,又遣都督韩观率兵继之,如抚谕不下,即加兵。及是奏至,上曰:「非观至不下,其降勅褒观。」荣读讫,奏曰:「计发奏之日,观尚在中道,未足褒也。」从之。后询之,果然,荣自是益见重。
虏酋阿鲁台既纳款,收女真、吐蕃诸部,听其约束,请朝廷刻制词于金锭,集诸部长磨酒饮之以盟。上以问翰林诸臣,黄淮对曰:「胡人狼子野心,使各自为心,则力易制,若并为一,则力大难制矣,此举实为奸谋也。」上顾左右曰:「黄淮如立高冈,无远不见,尔等如立平地,所见惟目前耳。」
高煦反,杨荣劝上亲征,上有难色,问夏原吉,对曰:「臣昨见命将而色变,退语臣等而泣,在廷如此,临事可知。宜卷甲而往,一鼓可平,所谓先声有以夺人也。杨荣言是。」上意遂决。
王振谓三杨曰:「朝廷事赖三先生,然皆高龄倦瘁矣。」文贞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文敏曰:「不然,当荐几个后生报主耳。」振喜,令具名,翼日即荐陈循、高谷、苗衷等。文贞让文敏,文敏曰:「彼厌吾辈矣,一旦内中出片纸以某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今数子皆是我辈人,当一心力。」文贞叹服。
大同猫儿庄,本北虏入贡正路,至是虏使有从他路入者,上因守臣之奏,许之。姚夔请筵宴赏赐一切杀礼,虏使有后言。夔令通事谕旨云:「故迤北使臣进贡,俱从正路入境,故朝廷有大筵宴相待。今尔从小路来,疑非迤北头目比,只照他处使臣相待耳。」虏使不复有言。人以为得驭夷之体。
成化间,朝廷好宝玩,中贵有迎合上意者,言宣德间尝遣王三保使西洋等番,所获无算。上命一中贵至兵部,查西洋水程。时项公忠为尚书,刘公大夏为车驾郎中,项使一都吏检旧案,刘先检得之,匿他处,都吏检之不得。项笞都吏,令复检,凡三日夕,莫能得,刘竟秘不言。会科道连章谏,事遂寝。后项呼都吏,诘曰:「库中案卷,安得失去?」刘在旁微笑曰:「三保下西洋时,所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者亦以万计,纵得珍宝,于国何益?此大臣所当切谏。旧案虽在,亦当毁之,以拔其根,尚足追究有无邪?」项悚然降位,向刘再揖而谢之,指其位曰:「公阴德不细,此位不久当属公矣。」后刘果至兵部尚书。
天顺初,夺门报功领重赏者甚重。吴溥谓兵部尚书陈汝言曰:「今日封侯伯皆是矣,独一人未封。」汝言曰:「是谁?」溥曰:「当时非奉皇太后手诏,则曹、石二公焉敢提兵入禁?」盖以迎复之功归诸皇太后,请上尊号。明日汝言入奏,英宗皇帝即命择日上圣烈慈寿皇太后尊号。语载钱文通谱略中。
天顺初,石亨从子彪镇大同,遣使献捷。内阁询其状,其人盛陈战伐,且称斩首无算,皆枭于林木,不能悉致。岳正取地图,指示曰:「某地至某地,四面皆沙漠,枭于何所?」其人惊伏。
丘仲深编修与修英庙实录,或谓于少保之死,当着其不轨,丘曰:「乙巳之变,微于公,天下危矣。人挟私诬之,其可信乎!」或谓黄竑易储之奏出尚书江渊,丘曰:「竑杀其兄,而以此觊免死。且广西奏楮用土产,易辨也。」索其奏验之,果土楮。
陕西守臣熊翀得玉玺来献,乞颁示天下,以为传国之宝复出也。傅瀚言:「以史传诸书考之,形制篆刻皆不类,其为赝作无疑。即使非赝,人主受命在德不在玺。自前世以秦玺为宝,得之者君臣动色相庆。我太祖以圣德受命,制一代之玺,传之圣子神孙,寿昌之福,万世无极,何藉于彼哉!」上乃以其玺属库藏之。
平凉土达满四反,官军累失利,都御史项忠奉诏讨之,时策其必成功。而朝议咸欲再遣将,彭时与商辂执不可,或动以危语,时不为动。未几,献俘至,议者始服。
胡俨尝典湖广乡试,取杨溥居首,批其所刻文曰:「初学小子,当退避三舍,老夫亦让一头地。」又曰:「他日立玉阶方寸地,必能为董子之正言,而不效公孙弘之私曲。」后溥历内阁少保,为时名臣,人服其识。
赵荣微时,馆其舅翰林萨琦家,杨文敏公一见深器之,言孟仁贵于其舅,后果然。
杨士奇南还祭扫先茔,至南京,黄福卧病不出。士奇即往见之,福惊曰:「公辅幼主,一日不可离左右,何为远出至此!」士奇服其言。
尹旻素负学识,善断大事,尤精凿强记,每经铨注,虽稠人小吏,阅数年犹识其名。时料人寿夭成败,历历多奇中。
尹公旻司铨日,闽士翁晏以贡就教职,公试之,不许曰:「子当科第发身。」后果举进士,终广东副使。又有三举子选知县,色不豫,公曰:「莫以知县为小官,且去做看。」后三人皆不终其职,人称公之识鉴。
刘公大夏善知人,自两广来,经某所,总帅毛伦谒公舟中,拜起,涕泣不已。公曰:「奸人之雄也。」竟公任摈弗用,后果附逆瑾。戍肃归,至某所,遇都御史某,见其驺从服食之盛,公曰:「富贵之徒也,必不善其后。」卒如其言。
刘公大夏谪戍时,参戎某遣使馈公,勅使不受亡返。公曰:「第归语,老惟一仆,日食不过数十钱。苟受汝金,而仆窃以逃,孤身沙漠,非陷之死地乎?」时同戍钟尚书颇携囊箧,未几仆果窃而去。人谓公如神。
杨公廷和才器恢廓,乡先达司马余肃敏夙重之。归老之日,独持大明律与别,曰:「介夫当相天下,为我熟此,以助他日谋断。」
杨石斋当国日,一弟为京卿,二弟为方面,诸子姓布列中外甚众。子慎复举进士第一人,贺者毕至,公颦蹙曰:「君知为傀儡者乎?方奏伎时,次第陈举,至曲终,必尽出之场。此亦吾曲终时已,何贺为?」亡何,公以议礼不合去,慎谪戍滇南,而佥事恂以杀人抵大辟,家声顿衰。
宁庶人者浮慕文先生征明,贻书及金币聘焉。使者及门,而先生辞病亟,卧不起,于金币无所受,亦无所报。人或谓:「王今天下长者,朱邸虚其左而待,若不能效枚叔、长卿曳裾乐耶?」先生笑而不答。亡何,宁竟以反败。
张居正少颖敏绝人,为诸生渺小,而是时尚书顾公璘抚楚,行郡,试其文,奇之。已,得召见,复大奇之,曰:「此儿国器也。」遗以金钱为膏油费。明年举于乡,谒谢,璘解所系犀带以赠,曰:「为若异时围腰饰,然当且玉,不足久溷也。」
方正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时,其子为南京国学博士,考绩在吏部,文选郎中欲留侍公,改北学,公不可,曰:「是乱法自我始也。」
澹然陈公,以南祭酒九载奏绩之京。时中贵有柄国者,势倾朝野,素慕公,欲收之门下。适工部侍郎周公忱巡抚南圻,在京进谒,中贵知其与公同年,微露其意。周公以为言,公曰:「敬宗忝为人师表,而求谒中贵,他日无以见诸生。」周公因讽中贵曰:「陈祭酒书法极高,姑以求书为名,先以礼币,彼将谒谢矣。」中贵乃遣人致彩段羊酒,求书程子四箴,公为走笔书之,而却其礼,竟不往见。故为祭酒十八年不迁,士大夫益高其风节云。(郊外农谈)
祭酒陈公久不迁,泰和王公直时为天官,从容语公曰:「老先生久居司成,将以司寇相转何如?」陈起揖曰:「某托公为知己,岂有与天下英才终日讲道论学,而顾以桎梏之徒见辱,何哉?」王公顿服,卒寝之。前辈风节岩岩有如此。(客座新闻)
太监金英奉使道南京,诸司皆饯之江上,薛公瑄独不往。英言于朝曰:「南京好官,惟薛卿耳。」
王振之专政也,问三杨曰:「吾乡亦有可为京堂官者乎?」三杨以薛瑄对,乃召为大理寺少卿。瑄初至京,居朝房,三杨先过之,不值,语其仆曰:「若主之擢,王太监力也,朝罢可诣谢。」明日朝退,又使人语之,终不往。振至阁下,问薛少卿安在,三杨为谢,且曰:「彼将来见也。」知李贤与瑄厚,令转语之,贤往道三杨意,瑄曰:「原德亦为是言乎?拜爵公朝,谢恩私室,吾不为也。」久之,振知其意,亦不复问。一日,会议东阁,公卿见振皆先拜,先生独立,振自是衔之。
薛文清初入阁,以疾辞,石亨素敬先生,来视疾,因谓先生曰:「如不留,我为先生启上,请勅书,即家为塾,以训子弟,且以资其养。」先生曰:「昔鲁斋去元,世祖赐勅书以教人,鲁斋悬于梁,终身不以示人,及卒,发而视之,乃勅书也。某若资其养,曷若不辞官之为愈也。」(行状)
英庙复位,薛文清居内阁数月,朝议遣使求狮子于西域,谏不听,又见石亨窃弄威权,叹曰:「君子见几而作,岂俟终日乎?」引疾恳乞致仕,得允,即出城。行至直沽,遇风雨,舟不能行,糇粮俱乏,日中犹未举火,吟咏不辍。子淳私愠曰:「人家好好做官,他便要退,受困谁怨!」先生闻之,恬不为意,曰:「我虽困,而道自亨也。」
正统丁卯,刘宣补父戍卢龙,徒步学京师。冬无纩,手足皲裂,忽冻死道上,有老妪饮以羹,复生。夏尝中暍,有递夫以热土覆脐,摘园瓜食之,乃复苏。己巳,北虏假贡献图窥伺,公上疏,言虏不可信,宜豫为备。后六师失利,公从武官守天津,密赞戎事,或诱之逃,或留妻以女,皆弗听,事定乃返。
杨文贞欲识吏部郎李贤,示意南阳守陈正伦,因邀往见,贤不肯,曰:「无一面之雅而造门,是求知也。」
景帝即位,杨翥以郕府长史来朝。其还也,疏言刘铉、吕原可大用。会易储议起,礼部两亚卿俱缺,议必得有才力者为之。上命欲用铉,陈循乃拟铉以进。江渊盛言铉才薄不可用,乃易萨琦。铉闻渊言,曰:「此深知我。」久之,铉为祭酒。一日报欲易储,诸司皆劝进,司业请祭酒列名,铉曰:「我辈谏止则可,劝进则不可。」乃止。迨英庙复辟,阅诸疏,见劝进无祭酒名,问祭酒何人,徐有贞以铉对。上曰:「吾欲一识之。」因召对文华殿,曰:「卿可遂傅东宫。」乃擢少詹事。后以完名终,卒谥文恭。
章文懿立朝,决大疑,临大事,凛不可夺,自号戆夫。或劝公少贬以狥,曰:「在我者有义与命,在彼者我不知也。」故悦公者寡。(言行录)
章文懿为庶吉士时,刘定之方教诸士,一日以小玉堂蔬圃诗令诸士赋之,公诗结语云:「贤哉公仪休,拔却园中葵。」遂以轻薄目之。后又试中秋赏月赋,公言:「天下之人,有罹悲、愁羁、患贫苦者,见月则不乐,惟高堂厚禄身享太平无事之日者,见月则乐也。」刘愈怒之。后试应制灯诗,遂不肯为。疏入,遂谪。其节概才识,当时以为第一也。(余冬序录)
南阳李先生当国,每以诗寄薛文清先生,始终不答。门人问之,曰:「昔温公退居洛中,吕申公当国,屡以书问起居,温公不答。某亦此意。」
朱恭靖公初举状元,略无喜色,归里中,惟徒行,人甚器之。后为礼部侍郎,家载席一车,为公买宅费,都城宦者阻之,且云:「必得一刺,以别真伪。」公弗许,家人云:「必入乃得利。」公曰:「不得利,又何伤乎?」竟止于城外,平价售之。
召复罗一峰修撰,当道者语人曰:「某之复官,我之力也,乃无片言谢,可乎?」先生闻之,曰:「渠非私我也。」坐是,改南京,供职三月,以疾辞。章三上,始得归。
杨守陈官五品十六年,所教中人己多贵幸,凡预教者,率因之以进,独公泊然无所藉。有欲出力援之,则谢曰:「我(未)女妇也,抱节三十年,乃垂老而改志邪?」荐绅往往传诵其言。
王文恪与寿宁侯有连,绝不与通,岁时问遗,辄斥去。或以为过,公曰:「昔万循吉攀附昭德,吾尝耻之,乃今自附寿宁耶?」
刘忠宣居官接物,虽称从容和易,至属官之不才者,一裁以法,未尝姑容苟免。尤不喜属吏承奉,有曲意承奉者,未尝喜,不见者,未尝怒也。
谢文正初入翰林,为御史某骤升都宪,台中循例请公文为贺,公曰:「此人素不为公议所与,恶可以谀言悦之。」竟不与作。
王华才识宏达,操持坚定。方贼瑾用事,士大夫争走其门,华独不往。华子守仁论瑾,瑾怒,逐守仁。顾素敬慕华,不辄迁怒,间以语人,欲讽使就见,华不往。及转南京,瑾又使人言华不久当召用,冀得往谢,华竟不往。其平生大节如此。
优人臧贤被宠,能轩轾士夫,士夫或与善,贤因是请改牙牌,制如群僚印文改方者,傅珪不可,召老优更事者诘曰:「尔优,敢乱法,尔宠可常保否?即遗尔辱,祸靡极矣。」优乃戢,俱与新之。
陆文裕公为山西提学时,晋王有一乐工,甚爱幸之。其子学读书,前任副使考送入学,文裕到任,即行文黜之。晋王再四与言,文裕云:「宁可学校少一人,不可以一人污学校。」坚意不从,乃已。
正德戊辰会试,崔铣为同考,宰执欲私其子,以托铣,铣不可,竟出他手。时阉瑾窃政,囚戍元老,奴仆端揆,铣与修撰何瑭,见瑾长揖而已。瑾怒,谓其党吏部尚书张彩曰:「翰林白面书生,轻薄如崔铣尤甚。」欲重罪之,彩不可,瑭谓曰:「吾两人不可易节。」对曰:「铣安义命久矣。」是岁实录成,瑾伪传上旨,史臣未练政体,各升俸一级,调部属州县,铣改南京吏部验封司主事。部储岁纵粮长赂请权贵,固执不可,尚书谓曰:「尔谪僊也,何苦为此?」对曰:「何勤非忠,孰忠非分?」竟革奸。庚午瑾诛,召还史馆。辛未会试再为同考时,辅臣治文义,铣上书劝以及时悟,上救民、荐贤、理财、强兵,毋事琐末,恳恳千余言。(南雍志)
邵康僖魁礼闱,逆瑾虐焰方炽,同年多请往谒,公毅然却之曰:「可使天下后世谓进士谒中要自锐始耶?」卒不往。及吕仲木为状元,亦不往,舆论并高之。(家传)
屠应埈典试江右,阁臣有属其三子者,屠曰:「国家百七十余年,惟贡士之法秉公不废耳。苟狥私请,安用试为!」遂行。至则梦人有以酖进者,辞不受,覆地,地坟,觉曰:「宁坟毋乱。」卒无所私。
马公汝骥调泽州知州。泽故多王府,王率听用群小,暴侵民利,泽人苦之,而未能禁也。乃因事稍惩其左右不法数人,为条告诫,暴止。又王以书来请私好,答使者去,己即投书椟中,封之。所请或于法得释,又使将谢,乃引使者至椟前启,取书还之,实未发。为报曰:「法诚如是,吾安敢低昂狥情乎!」后书不更至矣。
衡山待诏素不到河下拜客,严介溪语顾东桥曰:「不拜他人犹可,余过苏,亦不答拜。」东桥答曰:「此所以为衡山也。若不拜他人,只拜介溪,成得文衡山乎?」
衡山有病起遣怀二律,盖不就宁藩之征而作也,词婉而峻,足以拒之于千里之外。诗云:「潦倒儒官二十年,业缘仍在利名间。敢言冀北无良马,深愧淮南赋小山。病起秋风吹白发,雨中黄叶暗松关。不嫌穷巷频回辙,消受炉香一味间。」「经时卧病断经过,自拨闲愁对酒歌。意外纷纭知命在,古来贤达患名多。千金逸骥空求骨,万里冥鸿肯受罗。心事悠悠那复识,白头辛苦服儒科。」后宁藩败,凡应辟者崎岖万状,公独宴然,始知公不可及也。(读书笔记)
万公士和介然绝不为诡随,故尝忤分宜去臬,已又忤新郑去卿贰,已又忤江陵去卿。即华亭,称与公最契者,华亭请老,诸大臣各疏留,公独否。若公者,所谓贞而孤,非耶?
廉介
宋潜溪临财廉,尝大书于门曰:「宁可忍饿而死,不可苟利而生。」君子以为名言。权要非其人,虽置金满橐,一字不肯,纵与之,亦不受馈。日本使奉勅请文,以百金为献,先生却不受。上以问先生,先生对曰:「天朝侍从之臣而受小夷金,非所以崇国体也。」(行状)
张洪,洪武间以明经荐,授靖江王府教授。永乐元年擢行人,奉使日本,却其馈金,二年,复使辽东,修茶政于蕃界,亦不受馈。时缅甸宣慰那罗塔杀孟养宣慰刁木旦,并其地,命洪赍诏责还所侵地,立孟养后。塔不服,凡六往,始听命。塔欲毒之,服其诚信,乃已。
廖钦经河内,休于途,民见之,曰:「是我昔日父也。」公绐曰:「我商人,非尔父。」于是聚老少争识公,乃罗拜于前,公不能隐,竞持酒肴相慰藉。明日,各持缣以遗公,须臾,裒数百匹。公辞不受,民曰:「父有德于我,欲报无所,今父幸涉我境,持此以报父,愿卒受之。」公曰:「我何德于汝?纵汝德我,何不爱我以德乎?苟以所赆为可受,则昔之所为,不过沽名以觊今日之利,我岂受哉!」民益恳请受。公揣知其意牢不可却,一夕不告而去。其所行类如此。
吴溥在翰林及国学二十余年,操守如一日,未尝一涉足权贵人之门,权贵人亦莫之知也。或念溥久次不迁,劝其少贬者,答曰:「遇不遇,命也,吾知安命而已,安能枉己哉!」天下之为士者皆高之。家素贫,而笃于义,故人有遗孤、贫无依者,辄赈给不吝。及卒,无以为敛云。子与弼,以道学闻于时,亦古朴有父风。天顺中,以隐士征,授左春坊谕德,不拜。学者称为康斋先生。(南雍志)
张以宁清洁自守,所居萧然,未尝营财产,其奉使也,幞被而往。临终时有诗云:「覆身惟有黔娄被,垂橐都无陆贾金。」有诗文数十卷,号翠屏集。
黎文僖淳性耿介,门生尹华亭以云布寄淳,不受,责之曰:「古之为令,拔葵艺麻,今之为令,织布添花,吾不用妖服也。」
高谷官至台鼎,家业萧然,敝庐瘠田,仅足衣食,身没未几,子孙贫窭。方毅廉洁,卓然有古大臣之风。
上即位,当颁诏外国,江西刘璟以侍讲使交南,时交人吞占城,侵缅甸,或难其行。刘毅然上道,携二仆由南宁直抵其境。交人駴曰:「昔之人皆航海来,扬樯蔽洋,贸重易奇。今岂自天下耶,何其简速也!」奉迎馆候,视昔倍恭,陪臣拜跪,刘据大明集礼之文受之,不与交一语。至之日颁诏,明日宴毕即行。王大惊曰:「一国生灵,命缘天使。」致馈遗丰腆倍昔,金珠犀象珍玩甚多,刘一不顾。复令陪臣要于路,期必致之。刘复书,示以初入关诗:「咫尺天威誓肃将,寸心端不愧苍苍。归装若有关南物,一任关神降百殃。」交人益敬悚,遣陪臣入谢表,有「朝臣清白」之语云。
端木孝文,溧水人,尚书以善子,与弟孝思皆以儒士起家,孝文为翰林待诏,孝思为翰林侍书,先后使朝鲜,以清节为远人所服,立双清馆。(应天府志)
尚书童公轩性寡合,不妄取予,居南京时,家人衣食或不给,惟三原王公馈以米及白金,或不受。毘陵王尚书知其介,不敢致馈,值有持礼币求文者,因谓曰:「童公之文胜余,令人导汝往求之。」至则童公问其人曰:「汝自来乎?抑有使之者乎?」其人以实对,遂却而不纳。其介如此。(濯缨亭笔记)
成化丁酉,王端毅公恕来巡抚云南,不挈僮仆,惟行灶一,竹食箩一,服无纱罗,日给惟猪肉一斤,乳豆二块,菜一束,酱醋水皆取主家结状,更无所供。其告示云「欲携家僮随行,恐致子民嗟怨,是以不恤衰老,单身自来。意在洁己奉公,岂肯纵人坏事」云云。人皆录辞而焚香礼之。
王恕以中丞抚两浙,致政,朝廷命驰驿还乡。公每至驿旁,先命夫人与家众投宿民居,然后单骑赴驿,官吏固请同寓,公辞之。一切馈遗不受。
三原王公为吏书,署于门曰:「宋人有言,受任于朝者,以馈及门为耻,受任于外者,以苞苴入都为羞。今动曰贽仪,而不羞于入,我宁不自耻哉!」一时帖然。使非真诚积久而孚,亦自不敢书之,适足以增多口矣。
何淡所撰李充嗣墓志铭,赞曰:「嗟乎,贪夫狥财,烈士狥名,余尝悼夫世之狥财者之众,而狥名者何少也?前数十载,吾广士大夫多以富为讳,争自洒濯,以免公议。及余接世务以来,闻人仕,众必问曰:『好衙门否?』闻人退,众必问曰『有收拾否?』且耀金珠广田宅以骄里闾者,世不以为过也。夫势大则用奢,父骄则子汰,卒之颠覆,而后知财为祸梯,亦已晚矣。充嗣之名,乃今知之,为其廉也。居官廉,故莅事公,莅事公,故民爱敬,民爱敬,故功业昭,功业昭,故修名立,修名立,然后仁。孔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信哉。」
东山刘公为广东方伯时,广中官库有一项羡余钱,自来不上库簿,旧任者皆公然取去,以充囊箧,相袭以为固然。公初至,发库藏,适前任有遗下未尽将去者,库吏以故事白,云不当附库簿。公沉吟久之,乃大声呼曰:「刘大夏平日读书做好人,如何遇此一事,沉吟许多时,诚有愧古人,非大丈夫也。」乃命吏悉附簿,作正支销,毫无所取云。(南岳集)
正德初,兵书刘公大夏既谢政,逆瑾窘,摘以事遣官校逮系,检其橐,惟俸给三十余金,公以与之,官校感涕不纳。
张尚书邦奇,李公东阳门人也。一日侍坐,有兴化守者亦公门下士,以觐事至京,缄两帕四扇,令从吏馈公。公曰:「扇以染翰,固可,但多帕奈何?」吏顿首于庭。乃启缄取扇,而归其帕云。公致政后,邃庵杨阁老载酒肴过怀麓堂为寿,觞以金。公讶曰:「公近亦有此器耶?」邃庵有惭色,自是不敢用以觞云。耿子曰:「公仕宦五十余年,柄国且十有八年矣。」郑端简谓,公卒之日,不能治丧,门人故吏,醵金钱赙之,乃克葬。又谓,尝过其门,萧然四壁,不足当分宜辈一宴会之费云。彼时权珰狂猘,公卿鲜不受其螫者,而卒不敢有加于公。公岂有权术牢笼之哉!毋亦贞操洁履,有以服其心耳。
梁储册封安南国王充正使,礼成,亟返,馈遗无所顾。持大体,不与陪臣倡和。
景公旸,居官清约过甚,不异布衣时。每升监,乘一牝羸蹀蹀行,旁观者若不能堪,旸自若。典簿馈公廪,私益以斛,公知之,归其益,切让之曰:「吾虽贫,何相贼也?」惧谢而去。
罗念庵曰:「世以多欲病杨文襄,某独知其廉介。」或曰:「何?」曰:「有故人馈宝珠一斗。受之,客既退,分劳左右,投之地,顷刻立尽。一生有以贫归者,发囊助给,率数十金为常。夫为天下用财而不以私蓄,即比于一介不取可也。非廉介乎?」(念庵集)
文征明家居,郡国守相连车骑,富商贾人珍宝填溢于里门外,不能博先生一赫虎。而先生所最慎者藩邸,其所绝不肯还往者中贵人,曰:「此国家法也。」前是,周王以古鼎古镜、徽王以金宝他珍货值数百镒贽,使者曰:「王无所求于先生,慕先生耳,盍为一启封?」先生逊谢曰:「王赐也,启之而后辞,不恭。」竟弗启。四夷贡道吴门者,望先生里而拜,以不得见先生为恨。
每勋戚大臣病故,上遣谕祭,丧家辄厚币为谢,习以为常。刘公春曰:「以尚书而受其赠遗,岂惟轻己,如国体何!」故事,功臣袭爵表谢文皆礼部堂上分撰,谢以银币,悉却之。其谨峻有守如此。
国琛录云:石公,澹约性成,躬躬自戢,位跻台鼎,供具如寒素士。正德末造,侈局肇开,公不逐世好,亦不迥立异帜。嘉靖初入阁,严诫阍从,不滥交与,谒者以帕为仪见,则还贽。致政归,行李奁配,不满一舆。
念庵罗公以修撰归,道经芜湖,病亟,抽分项东瓯为调医药。有扬贾犯重辟,愿献千金求解,时公之舅为言于项,公闻,呼项曰:「君子爱人以德,使我为清白鬼。」项吐其实,公责项曰:「我即死,君宁无俸可赙乎!」事乃寝。病间,舅申理前语,公惊曰:「是大贾不活矣,项君必以我故而不脱之狱。」乃贻书谢项,因潜为解之。贾得生,不知为公力也。
万公士和与直指交无加礼,直指以为倨,衔之,欲巧诋以法。抵粤,悉取诸钱谷籍,稽公出纳,无所得。则榜掠筦榷吏,属诬引公,吏忍死不服曰:「有之,万公不应饮粤地一勺水耳。」直指愈益怒,捃摭益亟。香山黄公佐家居养高,不可致,忽出谒直指,直指心喜己独能致黄公也,自起迎黄公,黄公入揖曰:「老夫迹不至公府久矣,今为万公来,公即欲涅之,其人非可缁者。」直指心怍,不敢出一语,事乃寝。公之饶时,唐先生赠以双磁罂,曰:「夫饶非乏磁,而吾以磁赠,知君不取磁于饶也。」公服其言。
义概
解缙性孝友,重义轻利,笃于故旧,喜引拔士类,文翰皆精绝。尝语人曰:「宁为有瑕玉,不作无瑕石。」
胡俨尝督漕至三山,中流有覆舟,命仆夫急援之。道见饿死者,命掖就民舍,给以药食。是夜风雨大作,所全活者数百人。
检讨陈继为一妇人志墓,已刻石矣,有客诋此妇不孝,继即率童子碎其石,曰:「吾岂妄誉不孝妇耶!」
司成李时勉以言忤权奸,困首木者三日,炎暑,殆欲不胜。太学生石大用蹙然号于众曰:「师犹父也,父师遘难,弟子乃晏然坐,可乎!」众莫应。大用退,杜门草疏,愿以身代,时勉亟止之,弗听。挟所奏诣银台投进,银台以祸惧之,对曰:「生以义,死亦以义,何惧之有!」疏闻,上并释之。
刘忠愍球从弟玭为莆田知县,奉夏布一疋,即日封还,贻书戒之曰:「当力行清白,以光前人,此非所望于贤弟者。」议论慷慨,卒以直言取祸,天下冤之。
许彬,景泰中议遣大臣迎驾朔漠,公毅然请行,曰:「主辱臣死,分也,敢靳一死。」卒能以大义折虏,奉驾以还。然滨于不测者屡矣,以是受知英庙特深。
成化中,司礼黄赐母死,省、寺、监、院无弗吊祭,翰林独未之诣也。一日,徐侍讲琼言于众曰:「时且如此,独得不往乎?」众或应或否。陈愧斋音奋然怒曰:「堂堂翰林,相率而拜中人之门,天下其谓何?斯文其谓何?」词气愤激,闻者戄然,事遂已。汪直之在西厂也,气焰烜赫,出没如鬼神。一日,有校士突入兵部郎杨士伟家,拷掠及其妻属,众骇,莫敢闯焉。先生其邻也,登墉呵之曰:「尔何敢不畏国法?」其人曰:「尔何人,敢尔?不畏西厂!」先生曰:「尔欲知我乎?我翰林侍讲陈音也。」闻者为之缩颈。(经济录)
吴文定公有同年贺解元恩,在京遘疾,迁至其邸,晨夕视之,贺死,为服一月丧。乡人教官某死于京,贫甚,其子假货于人。公闻之恻然,亟命还所贷,自出金为赙,众皆乐助,竟得以丧归。
刘公大夏尝过厓山,吊大忠祠,念宋慈元后陵寝无主,辄泫然曰:「后与陆、张二臣同死国,今大忠有祠,而慈元不祀,于义弗称。」谋于白沙陈公甫,为之立庙,人感其义,不日而就。
刘忠宣忤逆瑾,矫旨逮诏狱。同系者请行贿以求生,大夏曰:「如此而死,祸止一身,称贷免死,则累及子孙,且丧此一生矣。」法司附瑾意,引例戍肃州。公至河西买葬地,不挈子侄侍行,或以问公,公曰:「吾仕宦日不能为子孙乞恩泽,今发配老死,顾令子孙补伍,岂人情乎?」(后寿藏记)
戊辰春,戴大宾以妙龄赐进士第三人及第,刘瑾欲招致为婿,戴执义不从,登科录竟刊妻姓氏,瑾不悦,遂绝婚。戴乞养病归,未几卒。
霍韬己丑主考会试,帘内外弊铲革殆尽,文体为之一变。杨少师博、葛尚书守礼、程尚书文德、唐都宪顺之、罗修撰洪先、杨编修名、杨御史爵并表表,皆公所录士也。公谆谕诸士,不可以门生座主结私恩而忘大义。超俗之见,时所仅闻。
张罗峰当国,甚器重何瑭,举翊圣治,期大用之。始入京,元正相晤,辄面数张十三愆,众为愕然。(柏斋集)
器量
永乐中,汉庶人谋夺嫡,离间宫臣,石首杨文定公时为司经局洗马兼编修,下锦衣狱垂十年,家人供食数绝。又上命莫测,与死为邻,公励志读书不辍。同难者笑之曰:「势已如此,读书何为?」曰:「朝闻道,夕死可也。」其不以患难介意如此。
解大绅素无崖岸,求文与书者日辐辏,率与之,无厌倦意。或言有不当与者,公笑曰:「雨露岂择地而施哉?且人孰不可与进者?」
金忠于人有片善必称之,虽有素与公异者,其人有他善,未尝不称也。里人有数窘辱公,公为尚书时,其人以吏来京师,惧不为容,公荐用之。或曰:「彼不于公有感乎?」曰:「顾其才可用,奈何以私故掩人之长?」
金问坐系狱十年,非义相馈,皆不受。时黄淮、杨溥同坐系,三人相得甚欢。省躬念咎之暇,各持一经讲论,曰:「此处忧患之道也。」
马绍荣与永嘉姜立纲同僚久,并以能书名。姜善子昂,荣善宋克,为一时宗。其升少卿也,立纲以出身布衣,不得齐荣官,诸老怜其年深,曰:「不抑马君,无以为姜君地,奈何?」先生闻之,往告曰:「愿损一级,与立纲齐。」故马得太常。姜得太仆,拜曰:「吾固不能窥君际也。」
助教李洪,南昌人。尝言古廉先生因除庭树被罚,是日,先生方坐堂阅试卷,而锦衣官校猝至前,即掩卷起身,免冠解带,受缧绁。合监师生来观者,皆惊愕失色。先生神色自若,徐呼诸生近来与语,曰:「某人某处讲是,某处非,某人今次稍胜前,某人比前不及。」因顾诸先生曰:「还校定高下出榜。」语毕乃行。已而枷置监前,监生三千余人上疏救解。有石大用者,又独具本愿代枷,事乃释。
薛文清为廷尉,欲出一冤妇,王振嗾言官劾公故出入人罪,论死,公怡然曰:「辩冤获咎,死何愧焉!」临刑神色自若。会振一老仆哭于厨下,振问何以,仆曰:「闻今日薛夫子将刑,故泣。」振为之动,赦归田里。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御史有求诗者,公峻拒不为作。所介者寔公故人,言公于他人多有所作,何独靳是。乃应之曰:「老负此累,公等行当自知耳。」然公尝以诗寄钱塘戴文进索画,且自序昔与文进交时尝戏作一联,至是十年而始成之。临川聂大年题其上曰:「公爱文进之画,十年而不忘也。使公以十年不忘之心,[一]待天下之贤,则天下岂复有遗才哉!」语亦稍闻于公,公置之不省。后大年举为史官,困于讥谗,卧病逆旅,自度不可起,乃使所亲投诗于公,有云:「镜中白发难饶我,湖上青山欲待谁?千里故人分橐少,百年公论盖棺迟。」公得诗泣下,曰:「大年欲吾铭其墓耳。」明日而大年卒,公为墓志,有曰:「吾以大年之才必能自振,故久不拟荐,而乃止一校官耶!」大年所题之言,固为正论,使隘者闻之,将必以为议己,其孰不加挤也?而公不以为意,至泣而铭其墓,真所谓休休有容者矣。
(校记[一]上句「十年而不忘也」,「不忘」,初印本作「不心」,非。此句「十年不忘」,初印本作「不忠」。作「不忘」为是。)
罗一峰家居,偶留客饭,不知绝粮也。夫人乞邻,得湿粟数升,旋炒旋脱,日已西矣。一峰旷然不以为意。
杨守陈以洗马乞假觐省,行次一驿,其丞不知其为何官,与公坐而抗礼,卒然问曰:「公职洗马,日洗几马?」公漫应曰:「勤则多洗,懒则少洗,无定数也。」俄而报一御史且至,丞乃促令让上舍处之。公曰:「待其至而让未晚也。」比御史至,则公门人也,跽而起居。丞乃睨御史不见,蒲伏阶下,百状乞怜,公卒亦不较。
徐溥在翰林,不以文学名,及入内阁,承刘吉恣威福报私怨之后,一以安靖,调和中外。行政不必出于己,惟其是,用人不必出于己,惟其贤。时称休休有大臣之度。
王公恕以中丞填滇,先此,镇守中官多不法,乃百方冀悦公,公不为动。察其政不便人者,悉革之,并剪其羽翼,中人衔之。公每出行部,导从者十数人而止。一日公出,中人令刺客杂其中,将乘罅贼之,公于马上遽问曰:「今从者何多一人?」因检之,得其怀刃,客吐实,因具爰书,杖遣之,而不加罪。中人闻之,欲自杀,公偕三司谓之曰:「我所行之事,不过为民除害耳,所罪之人,不过为公清恶耳,公何与?毋用过自疑也。」中人知无害己意,乃惶恐谢罪,不敢别行非义,而百姓安堵矣。
三原王公为都御史时巡抚南畿,尝一日至吴市,市井无赖乘醉面骂公于道。公见之,略无怒色,但从容言曰:「此人醉矣。」命吏卒遣之。
陈白沙素不与物竞,邻人有侵其居地者,扬言曰:「陈氏子,我必辱之于途。」及见,不觉自失。先生曰:「尺寸地,吾当为若让。」其人惭而去。
刘东山公当发戍,毡帽布袍,徒步过大明门,匍匐顿首乃行,策一蹇驴赴戍所。时以兵部尚书谪发,莫不加礼,欲不至戍。公曰:「大夏有罪,不加之诛,今复不服役邪?」被甲持锐,与诸卒无异,莫不叹服。
弘治十一年,监生江瑢奏言:「刘健、李东阳杜绝言路,掩蔽聪明,妒贤嫉能,排抑胜己,急宜斥退。」健、东阳疏言:「近日两京科道,指陈时弊,并劾奔竞交结、乞恩传奉等官,虽未尽当,类多可采,而乃漫无可否,概不施行。自祖宗朝至今,未有此事。皆臣等因循将顺,苟避嫌疑,不能力赞干刚,俯从舆论,别白忠邪,明正赏罚,以致人心惶惑,物议沸腾,草野之下,其言乃至于此!乞罢。」上不许,下瑢诏狱。健等又上疏力救,瑢得释。(今言)
谢公迁既归,瑾意叵测,人皆危之,曰:「天佑皇明,我当无他,不见刘元城之事乎?」处之裕如。日与客围碁赋诗以自娱,若不知有忧患者。
世庙御极,言官联疏劾梁公储假宸濠卫兵故纵反者,请置诏狱正其罪。公不辩,惟曰:「余只致仕去已矣,勿论宸濠卫兵事由也。」劾者犹不已。久之,知与宸濠卫兵非公也,实石斋杨公当制,正德九年三月十五日也。旧例,凡阁下当制,拟旨人亲署衔,着笔迹,故不得诬而移之他。
杨石斋久入阁,漫无建白,人易之。武皇南巡,幸臣窃柄,天下汹汹。有狂生上书数其过,公延礼生,泣下曰:「久当不负良意。」已而武宗崩于豹房,禁从兵悉属江彬,安危俄顷,公密计擒之,始服公之才量。(国琛集)
嘉靖己丑,邃庵杨公为首相,上倚注甚切。时议礼诸公,受知于上,相继登枢要。尚书霍文敏公韬时为詹事,忌公尤切,特疏劾公,上大怒,削秩赐罢。文敏犹欲根蔓公门下士,一网打尽。有太学生孙育,公之乡人也,受恩最久,百凡家蛊,公保护如子弟。公在相位,援育入文华殿供事,以书写劳,例得京职。时亦以公党与,恐遭斥逐,乃录公居官事数十条,呈于文敏,以求自解。不意数月后以暴疾卒于京,其子奉柩还,公犹易服吊其丧。其子跪泣曰:「人子固不敢言亲过,但悖德者不祥,吾父负公而死,天也,愿公无吊。」公笑曰:「尔父岂负我者?我为人所陷,波及汝父,汝父欲保全身家,万不得已,姑借我以免祸耳。吾独不能谅之,是我又负汝父矣。」人皆服公雅量。
张孚敬复用,李时居次,改兼吏部尚书,事孚敬甚谨,亦不敢有所抵牾。而孚敬意更不能容,如议孔庙及言官冯恩狱,密疏谮时出异语以徼结物情,上亦不为动。彗星见,条陈三事,曰务安静、曰惜人才、曰慎刑罚,且请宥大礼大狱诸臣。报闻。上与少师孚敬务以刻核严切为急,而时数用宽大调剂之,所救解不少。始时在礼部,上赐银记一,其文曰「忠敏安慎」,至是寘之阁中而失之,疏请罪,上弗问,特为补铸以赐。久之,加少保。册皇后,为大礼副使。上在位久,益明习政务,尝召时与尚书夏言,从容品骘诸大臣材器,皆精当,时叹服,以为非所及。
长厚
金忠以尚书兼詹事,有谤廷臣及宫寮者,上密令忠察之,每白其诬。上或不喜,即又顿首言:「臣保无他,即如人言,臣甘连坐。」以故全护者众。每导人宽爱,无为苛刻,公事辄推同官,使展其能,有阙误,引为己过,俸赐有余,周赈乡族。仁皇初,赠少师,谥忠襄。以其子达为翰林检讨。
朱文恪善自辽阳放归,买地一区,为终老计。方往经营,闻老翁哭声甚哀,询之,乃知翁子鬻此以偿公帑,翁以无依故悲。公闻恻然,以券还翁,而不索其值。[一](谈纂
校记[一]此条已见卷一行谊类第二条,此处复出。)
彭文宪公荐人材,未尝私以语人。言官以言语微过被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赖以全者甚众。
王公翱于权豪势要有所嘱,毅然拒之,辞色俱厉。及处之,不甚拂其情,故人虽畏公,而心不为怨,累遭变,无他虞。公于恩仇,一不介意。尝曰:「吏部岂报恩仇之地耶!」
有以同年友事诬王华者,人劝其一白,答曰:「某,吾同年友,若白之,是我讦其友矣,是焉能浼我哉!」竟不辩。后新建复官京师,闻士大夫之论,甚为不平,欲具疏奏辩,华驰书责止之,曰:「汝以是为吾耻乎?吾本无可耻,今乃无故而攻发其友,是反为吾一大耻矣。人谓汝智于吾,吾不信也。」于是遂止,不复辩。
吕仲木,关西人。夏贵溪怙宠负才,傲倪一世,独心敬仲木。夏方与霍文敏交恶,文敏之为南宗伯也,仲木为贰,文敏时时诟贵溪,仲木乘间讽曰:「大臣有过,规之可也,背噂非礼。」文敏疑其党夏,心衔之。未几,仲木以考满之都,谒贵溪,时贵溪柄国矣,得仲木,甚驩,亟欲援之为助。已,乃对仲木数短文敏,至谓不可一日近。仲木毅然曰:「霍君天下才也,公奈何以寸朽弃栋梁耶?」贵溪又以仲木附文敏而异己,历岁不迁,仲木乃致政归。(耿先生集)
徐文贞归里,遍召亲故,一人取席间金杯藏之帽,公适见之。席将罢,主者检器,亡其一,亟索之。公曰:「杯在,勿觅也。」此人酒酣潦倒,杯帽俱堕,公亟转背,命人仍置其帽中。只此一端,想见前辈之厚。
太宰渔石唐公致政家居时,出入惟徒步。陈大参良模说之曰:「翁官居八座,年踰七旬,天下大老也。孔子曰:『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翁学孔子者,而顾欲过之耶?」公曰:「固然。第吾枫山先师致政归,祗是步行,未尝乘轿,乃侄朴庵公(名拯,侍郎。)及竹涧潘公,(希曾,侍郎。)俱守此礼,吾安敢违耶?」
退让
国初,丙申三月克金陵,七月置江南行中书省,以陶安为左司员外郎,升郎中,日赞机务。既而得刘基、宋濂、章溢、叶琛四人,上问安四人者何如,安对曰:「臣谋略不如刘基,学问不及宋濂,治民之才不及章溢、叶琛。」上多其善让。
金文靖幼孜,简易沉默,温裕有容,且不伐善,不矜名,名其燕室曰退庵。古所谓金玉君子者,乃其人也。七人之中,保全始终坚立名节如公者,盖不多见。
洪熙元年正月,命杨士奇兼礼部尚书,寻改兼兵部尚书。士奇辞曰:「臣为少傅、大学士,已踰涯分,尚书一职,更不敢当。」上厉色曰:「黄淮、金幼孜皆三职,卿独二职,人将谓何?卿勿辞。」士奇请辞俸,上曰:「卿于朕劳勤二十年,故周以此禄,何用辞?」士奇曰:「尚书月俸六十石,可养壮士六十人。臣受二俸已过分,安敢复加?」蹇义言:「宜听辞学士俸。」士奇言:「辞禄当辞厚,何取虚名?」上曰:「朕成卿志。」乃听辞。
修撰梁潜,文名擅一时,于词林最鲜许可,独谓宋琮诗文经义雄峻不群,每称扬之。乙未会试,以琮充同考试官校阅,所得皆名士,或欲荐琮入翰林,琮辞曰:「炫词藻以躐华要,此贾祸之端也。」竟不肯以名上。时同乡杨士奇辈方以侍从用事,莫不重其恬退。
英庙复位,素知薛瑄学行,迁礼部右待郎兼翰林院学士,召入内阁知制诰。一日,上御便殿,召瑄入,语移时,谆谆启沃,皆有关于圣学君德者。寻命主考会试,事竣,转左侍郎。居数月,瑄见石亨等窃弄威权,叹曰:「君子见几而作,岂俟终日乎?」遂引疾恳乞致仕。
耿裕再入吏部,上疏曰:「臣明敏不如尹旻,公直不如王恕。」人以是多之。
王公翱为吏部尚书,忠清为英皇所任信,仲孙以荫入监,将应秋试,以有司印卷白公,曰:「汝才可登第,吾忍蔽之哉!如汝误中选,则妨一寒士矣。且汝有阶得仕,何必强所不能,以冀非分邪!」裂其卷,火之。
枫山章先生懋擢福建按察佥事,以考绩赴部,坚乞致仕,冢宰尹公旻慰留之,辞益力。尹诘之曰:「不罢软,不贪酷,不老疾,如何可退?」先生对云:「古人正色立朝,某之罢软多矣;古人一介不取,视民如伤,某之贪酷多矣。年虽未艾,须发早白,亦可谓老疾矣。请举一事退之足矣。」尹怃然惊叹,知其意决,特为上请,从之。时先生仅四十一。
吴文定掌詹事府事,久之,程学士敏政以策免起复。故事,起复官前所历俸不入考,公曰:「少詹学士,职与我同,彼则先官。」即日上疏,请以印让,有旨命公仍掌之。士论益多公。(徐源撰行状)
弘治乙丑,大学士谢公木斋乞致仕,荐吴文定公宽、王文恪公鏊以代己,言极恳至。一时恬让之风感动中外。
兵部右侍郎缺,中官有欲荐郎中刘公大夏者,遣人言于尚书,冀一往见,大夏巽辞谢之,卒不往。时又议以太仆卿处之,大夏私语所知曰:「郎中转京堂,固人所欲,但吾穷居时,见府县政事不得其平,辄曰使我做时,某事当如何行,某事当如何罢。今幸登朝,不得一亲民官,非素志也。况郎中一出,非知府即参议,官阶崇重,何为不可?但恐人负官耳。」吏部乃升大夏福建参政,后迁布政使,累官至大司马。尝言曰:「我能至今日,参政布政之力也。」
朱恭靖公归吴,趋里中,市货溢衢,纷华满耳。入公之堂,萧然如村落中,见野翁环堵,出与宾客游,鱼鱼雅雅。里中后生思畏名检,欲一有为,曰:「恐玉峰先生知也。」田庐闺闼猥事,一不置念。老隐阳山几三十载,未尝一日去书不观。当道疏公当起者前后几三十人。为人淡然自守,廉不徼名,学惟务实,思以友三代之英于百载之上。临终,戒其子孙不得请恩于朝。万一台章以闻,主上怜之,赐谥易名,愿无以文为谥,脱犯吾父讳,亡魂何安?小子切记之。」终于正寝,远近慕惜之。朝廷恤典,不烦陈乞,于是赠官太子太保,谥恭靖,从公志云。
杨士云,正德间为翰林庶吉士,授给事中。以外艰归里,养母不出。嘉靖间举遗逸,有司强之起,至京师,迁左给事中,推为宫僚,以病辞不就。人问其故,曰:「吾岂能俯仰人以求进乎?」乞归,里居二十余年,甘贫自乐,不入郡城。乡人不知婚丧礼节,教以易奢为俭,所居环堵萧然。
尚书毛澄极淳实,陆完被逮,会推冢宰,佥举毛,坚执不允署,至欲趋出,遂举王晋溪。国朝以来,不爱作天官卿者,毛一人而已。
慎密
宋景濂性慎密,禁中问对语,绝不以告人。应制之作,亦削其藁。署「温树」二字于居室之壁,有问及内事者,指以示之。
宋景濂在上前所陈说,不为文饰隐蔽,虽家事,苟有问,亦一一道之。尝曰:「君犹父也,天也,其可欺耶?」上尝问:「昨日饮酒否?座客为谁?馔为何物?」悉以其人及膳馐品对。上笑曰:「卿饮时,朕令人视之,果如卿言,卿信不欺我。」故上久而益信其诚。先生常戒子孙曰:「上德犹天地也,将何以为报?独有诚敬忠勤,略可自效万一耳。」(行状)
刘诚意凡遇廷臣有过失得谴者,密为救解而免,其人或知而诣公谢者,则拒不纳,其人不知,亦未尝为人言也。
胡文穆公广小心敬畏,出入禁闼,目不忤视。在上前承顾间,应对必尽诚据理,而忠厚为本,未尝及人过失。于奉旨制勅视草,即有所见,必具实以闻,多见采纳。
石文隐沉默寡欲,居政府不轻发言,遇事所难,徐出一二语,辄中节。
敏悟
景清游国学时,同舍生有秘书,公求而不与,固请,约明旦即还书。生旦往索,曰:「吾不知何书,亦未假书于汝。」生忿,讼于祭酒,公即持所假书往见,曰:「此清灯窗所业书。」即诵彻卷。祭酒问生,生不能诵一词,祭酒叱生退。公出,即以书还生,曰:「吾以子珍秘太甚,特相戏耳。」
一日,中使传旨,命制元宵诗。刘定之据几不停挥,顷刻成四句七言诗百首以进。其敏速如此。
玉堂丛语卷之六
出处
白沙归,至南安,守张弼问出处,对曰:「康斋以布衣为石亨所荐,所以不受职而求观秘书,冀得间悟主也。惜当时宰相不悟,以为实然,言之上,令受职然后观书,殊戾康斋意,遂决去。某以听选监生荐,又疏陈始终愿仕,故不敢伪辞以钓虚誉,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弼唯唯。
庄定山被荐召用,巡抚何公鉴躬诣定山劝驾,继遣应天府官候行。先是,冢宰王公恕、司寇张公瑄辈诸荐疏,皆出部檄,非特旨也。故先生曰:「吾向以谏谪,退处几三十年矣,乃今特旨,敢不行乎?且学士丘琼台尝嫉曰:『引天下士夫背朝廷者曰永也,吾当国,必杀之。』承特召而不行,非其可逭乎?」遂行。九月入京,陛见,大学士徐溥语郎中邵宝曰:「定山,我朝出色人,当官翰林,乃协舆情。」丘语人曰:「我不识所谓定山也。」徐公又与李西涯曰:「定山,君之故人,君当注意。我已致政,不能为国家荐贤矣。」李唯唯。谒吏部,三揖不跪,冢宰耿公裕起,延之以茶,令四司送出部门。先生曰:「第令不失己,官职外物耳。」吏部题补行人司副,升南京吏部验封郎中。到任十二日,病作,赴部告归,不为题处。又明年丁巳,遇考察,尚书倪岳以老疾去之,乃先生告去已改岁矣。故白沙诗曰:「欲归不归何迟迟,不是孤臣托疾时。此是定山最高处,江门渔父却能知。」(湛甘泉撰墓志)
谢文肃丁内外艰,水饮疏食,一如古礼。终制,亲友劝起复,先生曰:「初心縻禄,为亲尔,今复何为?」乃闭门读书。时侍叔逸老登眺方山鴈荡之上,怡神自足,弹冠之念泊如也。孝皇登极,诏起之,李长沙移书劝驾,极言乘运救世之义,始勉力入朝,补国子监祭酒。以师道难尽,请致仕,不许,适丧仲子,力求解任。将十年,特升公礼部右侍郎,掌祭酒事,遣使就其家起之。未踰年,疏凡五上,每优旨勉留,不能夺,乃许养疾。(李东阳撰碑)
刘瑾擅国日,人皆责李文正不去。盖孝宗大渐时,召刘晦庵、李西涯、谢木斋三人至御榻前同受顾命,亲以少主付之。后瑾事起,晦庵、木斋继去,使西涯又去,则国家之事将至于不可言,宁不有负先帝之托耶!文正义不可去,有万万不得已者。西涯晚年,有人及此,则痛哭不能已。此一事,顾东江言之。
师友
刘诚意年十四入庠,从师受春秋经,人未尝见其执经读诵,而默识无遗。习举业,为文有奇气,决疑义,皆出人意表。凡天文、兵法诸书,过目洞识其要,讲理性于复初郑先生,得濂洛心法,先生大器之。元揭傒斯见而奇之,曰:「此魏征之流,而英特过之,济时器也。」(黄伯生撰行状)
柴广敬言其师国学典簿赵撝谦订声音文字,通可收录。遂奉命驰传,即其家取之。典簿先生以学官没岭表,其子夭死,无后,广敬为经纪其葬。及在翰林,又状其行,恳词尽礼,乞表其墓于学士解先生。近世师友义薄,独广敬能惇而厚之,非笃于义者不能也。
金先生问、陈先生继少时,从俞先生贞木游,先生日录多书金、陈二生某日讲某书,某日作某文,颇优待之。尝与王文靖公汝玉曰:「二生学问略相似,金之名位,过陈远矣。」后两先生皆以白衣荐,陈为翰林检讨,不久而归,金至礼部侍郎,享福禄荣名者甚久。俞之孙嗣尝以日录示余。
宋景濂先生嗜学日笃,时柳文肃公贯、黄文献公溍皆大儒,天下所师仰,又各及其门执子弟礼,二公皆礼之如朋友。柳公曰:「吾邦文献,浙东为盛,吾老矣,不足负荷此事,后来继者,所望惟景濂耳。」
国子多大臣子弟,宋先生莅之以勤,率之以正,日进诸士立两序,据坐执经,敷扬阃奥,教以孝悌忠信之道。学者帖帖遵度,惟恐不得为先生弟子。
戊辰,诏择进士颖敏者为庶吉士,属教之,刘铉惩曩之事虚文者,慨然以师道自任,俾力追古作,有一字未惬者,经月不置。以故诸吉士大有所造,后多以文学致名。
方孝孺在宋濂门为高第弟子,从濂后,每私居念及,或见其手迹,或谈及濂事,辄涕泣。既官汉中,其家不能存,言于蜀王,厚抚恤之。墓在夔,每舟次夔,必往祭墓下,恸哭移时乃去。
永乐中,陈检讨继少孤贫,尝就学于俞贞木先生。每归饭,辄就返,俞异焉。窃视其所之,至密芦中,怀出一糖饼,哺之即行,俞以是留食于家,以为常。一日妻失留之,俞归,切让其妻,乃改而加礼焉。后继以布衣仕翰林检讨,未必非励志所为也。(西樵记)
永乐间,胡文穆公与杨文贞公俱在内阁,文穆尝语文贞曰:「吾二人将老,得退,即各具小舟可二僮操者,舟中贮书册、楮笔、壶觞、棋局。如广访君,舣舟君门外一里所,遣童子招君,君径入舟,泝流至五云驿,望夫容峰则返棹,至君入舟处,君独归。君访广亦然,但泝流至玉峡而返,岁必五六过,用此共适余年。及文穆殁后半岁,文贞夜梦偕文穆泛舟,自快阁至郡城下,同载甚乐。共联诗,文穆起首句,文贞续第二第三句,相续成一律,觉而忘第六第七二句,文贞悲怆不胜,遂补之,诗曰:「金螺潇洒对夫容,鹭渚渔洲窈窕通。远树白云秋色凈,故人清兴酒尊同。河山梦冷讴吟后,生死交深感慨中。犹想胜缘如夙昔,并骑黄鹤过江东。」
徐健尝与洛中名士阎禹锡论学,阎改容礼之,谓乡人曰:「伊洛渊源,续有人矣。」又与白良辅论,不合而罢。比晓,白扣门揖曰:「吾中夜乃思得之,始知吾子贤予远甚。」由是益知名。
李贤奉命察山西河津蝗灾,时学士薛公瑄以御史家居,往造之,叩质所疑。薛公亟称之,以为英悟淳确,非流辈可及。
蒲州王神曰:「河津薛德温,直内方外,果敢自取,可谓得许子、平仲之传矣。」蒲州卫述学于河津,忠信无诡,可透金石,可谓不媿乃师矣。
编修梁諲病,语家人曰:「朋游中惟陈同年汝同心地好,且有家法,孤子女可托也,询闻而诺焉。」及諲卒,为经纪其家事,无不曲尽,至冒谤毁而为之不恤。嫁其女,得松人黄瑜。后参福建政,竟以梁之丧归其乡。其笃于友谊如此。
蔡虚斋清友宁永贞、孙九峰,拜何椒丘,愿为弟子,既又友储殖庵、杨月湖。好古独信,贞风渊轨,使人躁息妄消。
正统十一年,太师英国公暨侯伯二十余人早朝毕,奏曰:「臣等皆武夫,不谙经典,愿赐一日偕诣国子监听讲。」上命以三月三日往,于是太师率诸侯伯至日到监,始携茶汤果饼之类甚丰。祭酒李先生时勉命诸生立讲五经各一章,讲罢,设酒馔奉款。诸侯伯让曰:「受教之地。」皆就列坐。惟太师与先生抗礼久之,太师屡辞,先生曰:「秀才家饭不易措置,愿太师少宽。」命诸生歌鹿鸣之诗,宾主雍雍,抵暮而散。此亦太平盛事也。
王公恕在扬州立资政书院,如高尚书铨、储侍郎巏,所造就孔多。在江西提学,如浮梁戴恭简珊、泰和萧尚书祯、淦县孙都宪仁、安福刘祭酒震,皆文艺之外,而别其器识,诱以远到。
李西涯当国时,其门生满朝,西涯又喜延纳奖拔,故门生或朝罢或散衙后,即群集其家,讲艺谈文,通日夜以为常。一日,有一门生归省,兼告养病还家,西涯集同门诸人饯之,即席赋诗为赠。诸人中独汪石潭才最敏,诗先成,中有一联云:「千年芝草供灵药,五色流泉洗道机。」众人传翫,以为绝佳。呈稿于西涯,西涯将后一句抹去,令石潭重改,众愕然。石潭思之,亦不复能缀,众以请于西涯曰:「吾辈以为抑之此诗绝佳,不知老师何故以为未善?」西涯曰:「归省与养病是二事,今两句单说养病,不及归省,便是偏枯。且又近于合盘。」众请西涯续之,西涯即援笔书曰:「五色宫袍当舞衣。」众始叹服。盖公于弘、正间为一时宗匠,陶铸天下之士,亦岂偶然者哉。
西涯晚年致政家居,至临没时,门生故吏满朝。西涯凡平日所用袍笏、束带、砚台、书画之类,皆分赠诸门生,顾东江亦分得数件,东江子顾伯庸尝言之。即书籍所载古之宰相,亦未有如此者。
许公诰弘奖风节,绌抑华竞,以经世为士筌,尊德为学轨,故一时人士翕然化之。不徒敦悦典坟,涉志弦诵而已。时太学生有遐方旅衬暴露无归者几三十人,岁时名字,漫灭无稽,公乃以公帑羡余,购地葬之。复察生理窘迫衣食弗给者数十人,周恤之,由是生徒感德怀服。又奏罢教职不称者,及劾勋戚习礼不律者,一时成均条约,肃然改观。
顾公清教庶吉士,陶镕造就,一时出门下者若江右舒芬、南广伦以训、建康陈沂、贵溪汪佃、关中马汝骥,至今称为一代雅流。
顾华玉曰:「景伯时自穷时与维扬火城相知交,为中允时,数向余称其为人。余以伯时方贵盛,游者固自厚,不甚入心。比伯时卒,遗孤孑孑,门户衰落,曩时亲昵,多不相往来。独火君顾念益勤,时时遣人过江问遗,踰于生时。伯时有遗文数十卷,火君捐百金梓行之,曰:『吾不忍故人菁华遂殒于地。』火君可谓贵贱死生无替交态,而伯时之知人未易及也。」
徐公阶以学士诲庶吉士,虽名不废课习,而脱去所谓骈丽帖括之旧,推所真得于身心者訾娓说之,又间勖以国典民事。其后多卓然称名臣,咸归公善诱功。
荆川于文称曾子固,诗称击壤集、黄山谷,学则笃信朱元晦。一日倏云:「吾觉朱子所解书,无一句是者。」非有会于言语之外,胡以及此?学者不如此汗悟一番,与不读书何异?
词林故华贯,国初惟材是畀,不局身格,后独以一甲进士若庶吉士充之,他有与者,辄摈不兼容,而其途狭矣。嘉靖初,永嘉、贵溪受上异知,所遴士不主故常。谢公与槐繇御史改春坊司直,至今指摘棼如,余亦不能明也。顷其家出所藏交游尺牍,独邹东廓、程松溪、赵大洲、唐荆川、罗念庵五六公,皆名硕也。手书款密,非肺腑交不及此。噫,诸公岂世之泛交苟相说者哉,非数公不能知司直,非司直不能以友数公。乃知流俗相诋,皆承媢疾者之误,非实录也。语曰:「不知其人,观其友。」执此可以为论公左券。(澹园集)
品藻
杨文懿守陈曰:「子房不见词章,玄龄仅办符檄,刘诚意勋业造邦,文章传世,可谓千古人豪。」
解缙赞刘三吾曰:「余闻之故老,多言国初草昧时官民冠冕衣裳之制皆出自三吾,可谓有制作才矣,不独擅华国之文而已也。」论者又谓三吾文章不如宋濂,而浑厚过之,先见不如刘基,而直亮过之,勇退不如詹同,而事功过之。语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信哉。
学士欧阳玄评宋景濂文气韵沉雄,如淮阴出师,百战百胜,志不少慑;神思飘逸,如列子御风,翩然骞举,不沾尘土;辞调尔雅,如殷彝周鼎,龙文漫灭,古意独存;态度多变,如晴霁终南,众驺前陈,应接不暇。非才具众长,识迈千古,安能与于斯?
高帝尝谓宋濂:「浙东人才,卿与王祎耳。才思之雄,卿不如祎,学问之博,祎不如卿。」
国初,宋学士景濂精于释,释宗泐季潭精于儒,太祖每称之曰:「泐秀才,宋和尚。」
上欲相杨宪,刘基与宪素厚,以为不可。上怪之,基曰:「宪有相才,无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而己无与焉者也。今宪不然,能无败乎?」上曰:「汪广洋何如?」曰:「褊浅,观其人可知。」上又曰:「胡惟庸。」曰:「此小犊,将偾辕而破犁矣。」上曰:「吾相无逾于先生。」基曰:「臣非不自知,但臣疾恶太深,又不耐繁剧,虑且孤大恩。天下何患无才,愿明主悉心以求之。如目前诸人,诚未见其可也。」既而授弘文馆学士,进封诚意伯。逾年,赐归老乡里。后上使克明以手书问天象,悉条答其大意,以为「霜雪之后,必有阳春,今国威已立,宜少济以宽」。书奏,上悉以付史馆。
太宗尝命解缙评诸臣,缙以实对。于蹇义曰:「其资重厚,中无定见。」于夏原吉曰:「有德有量,不远小人。」于刘儁曰:「虽有才干,不知顾义。」于郑赐曰:「可为君子,颇短于才。」于李志刚曰:「诞而附势,虽才不端。」于黄福曰:「秉心易直,确有定守。」于陈瑛曰:「刻于用法,好恶颇端。」于宋礼曰:「戆直而苛,人怨不恤。」于陈洽曰:「疏通警敏,亦不失正。」于方宾曰:「簿书之才,驵侩之心。」既奏,上以授仁宗,曰:「李志刚,朕烛之矣,余徐验之。」
御史汪宣疏云:「先任吏部之臣,廉介端贞不如王翱,公忠直亮不如王恕。坦夷无物不如耿裕。」
霄问吕仲木曰:「何仲默何如?」曰:「其诗有汉魏之风,可取也,其文沿六朝之体,不可取也。然而其人则美矣。」问李献吉,曰:「为曹、刘、鲍、谢之业,而欲兼程、张之学,可谓系小子失丈夫矣。」问康德涵,曰:「汉马迁之材也,而学则未逮。」问马伯循,曰:「见善而能聚,见恶而能劝,其志远哉。」问张仲修,曰:「直而敏,足以从政矣。」(泾野内篇)
事例
洪武二十六年,选秀才张宗浚等随詹事府左春坊官分班入直文华殿,侍讲毕,近前说民间利害、田里稼穑等事,间陈古今孝节、忠信、文学、才艺诸故事,日以为常。
高皇帝命翰林编修、检讨、典籍,春坊司直郎、正字、赞读,考较诸司奏启,如平允,则署其衔曰「翰林院兼平驳诸司文章某官某」,列名书之。
永乐五年,迁翰林院学士兼右春坊大学士阶奉政大夫,谕吏部曰:「胡广等侍朕日久,继自今秩满,勿改外任。」
宣宗欲选进士之尤者绩学以备官僚,既命杨溥抡宣德五年进士,得三山萨琦等八人,与列作养,后又勅通取二年、五年、八年进士,召试于文华殿,取二十人,镃为首。通前二十八人,如永乐间应二十八宿之数。
太宗尝命翰林院覆试下第举人,得张铉等六十人,赐冠带,入国学,以俟后举。又尝进副榜举人亲试之,拔三人入翰林,时复有副榜进士之例。(历代小史)
宣德六年五月,行在礼部成,踰月,上命寮属入莅事,赐什器百六十二,刻「礼部公用」四字其上。已,南礼部复析所藏古今书百十二部,总二千八百册,以实之。(刘忠愍集)
宣德七年,以故鸿胪寺为翰林院,落成,诸殿大学士皆至习礼,不设西杨、南杨座。或问之,应曰:「此非三公府也。」二杨以闻,上命工部设座,礼部叙位次,二杨始自内阁出,座诸学士上。
自太祖相传,列圣临朝,每至日昃,不遑暇食,惟欲达四聪以来天下之言。英宗以幼冲即位,三杨虑圣体易倦,因创权制,每日早朝,止许言事八件。前一日,先以副诣阁下,豫以各事处分陈上,遇奏,止依所陈传旨而已。英宗既殂,三臣继卒,无人敢复祖宗之旧者,迄今遂为定制。
取孔、颜、孟三氏子孙至京,从陪祀。顾鼎臣上言,以为孔子之道,为万世帝王法,在当时门弟子唯曾参之传独得其宗,而二千年以来,未有能表章之者。我皇上崇儒重道,远迈帝王,似兹旷典,所宜肇举。伏乞命礼官详议,盍访曾氏子孙,与孔、颜、孟三氏一体录用,则吾道幸甚。上是之。于是求得曾氏子孙名质粹者,授博士,以主祀事。
正统四年夏,诏百官悉遵诸司职掌定员,员外者送吏部改除。修撰林在列,林,宣德庚戌都魁也,上知其贤,不欲以处他职,特诏记其名,赐归以待用。(姜洪松冈集)
景泰元年九月,初令九卿内阁相移文书名,内阁移司属书孔目名。(今言)
彭时杂记:戊寅年二月,上圣烈慈寿皇太后尊号告天下,诏草已进,予谓李公曰:「此事宜有恩典。」李曰:「先年两赦,数赦非所宜。」予曰:「非赦也,但行优老之政。欲朝官父母七十者,与诰勅,百姓年百岁,与冠带,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如此恩典,斯与上徽号相称。」李公甚喜,因共拟仁政数条呈,上大悦,命即行之。
李公贤在内阁时,太监曹吉祥尝在左顺门令人请说话,公语云:「圣上宣召则来,太监请不来也。」曹乃令二火者掖而至,公云:「太监误矣,此处乃天子顾问之地,某等乃谨候顾问之官,太监传圣上之命,有事来说,自合到此。岂可令人来召耶?」曹云:「吾适病足耳,先生幸恕罪也。」闻李公没后,有事,司礼监只令散本内官来说,太监不亲至,今日阁老请太监议事,亦不至矣。内阁体势之变,又非前比。
洪武、永乐以来,凡百司朝觐,命吏部、都察院考,其尤不职者,乃黜之,不过数十人。其后吏部患人言,务以多黜为公,方岳以下,少有微瑕,辄黜之,黜者亦不敢诉。丘公浚深知其弊,言于上曰:「唐虞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今有居官未半载而黜者,所黜徒信人言,未必皆实,此非唐虞之法,亦非祖宗旧制也。」上深然之。会吏部上大小庶官当黜者几二千人,乃勅凡历官未三载者,俱复其任,虽经一考,非有贪暴实迹者,亦勿黜。
孝宗临御,弘治七年以后,天下章奏,早朝后幸文华殿,司礼监奏送,御览过,大事亲批,庶事发内阁调帖,送司礼监批行。当中批行者,圣批也,傍行批行者,调贴批也。至于事有所疑,必召内阁大学士谕以圣意所在,使之参酌可否,然后行,真推心置臣腹也。
焦芳入阁,仍欲兼部事,瑾屡遣人来与李阁老商议,李云:「无此例。」瑾云:「曾闻李贤兼管。」李云:「李贤是吏部侍郎,入阁后升尚书,时王翱掌部事。」又问:「前有之乎?」答曰:「蹇义为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夏元吉五日一赴东阁,与大学士三杨议事,未尝兼学士也。」次日吏部请印信,内批令焦芳兼管部事,芳以问李,李曰:「某已言之,此二事实难兼摄。内阁佐天子出令,吏部所拟升调官间有可否,今自拟之,而自可否之邪?又每日通政司奏事奉旨吏部知道者,即当廷跪承旨,内阁班侍立听。今亦将出跪而更起立耶?又部事差谬,或章奏错误,小则回话认罪,大则罚俸,脱有之,亦将随同认罪乎?」芳乃辞部事。
吴文定公卒后,朝廷赠官议谥,命祭葬,仍官其一子为中书舍人。时公长子奭已承荫为国学生,部以次子奂进,上特改奭为中书舍人,而以奂补国学,谓弟不可先兄也。群臣叹服。
藩府亲臣,无不任京朝官之禁,弘治十二年诏修问刑条例。吏书屠公滽与大理少卿王辅有隙,因言辅系仪宾,不当居辇下,乃出为参政,遂条为例,至今遵之。不知国初王亲多掌禁兵,为辅佐,曷尝有是耶?
贡举试院诸需,旧皆取之顺天宛、大二县,裁数百金而民不堪,用且不给。费宏议以各省乡试用度皆有羡余,请俱令解部,转贮顺天府库而取用之。遂加旧额三之二,诸用以足。
刘春,初开武举充试官,武举有录自此始。其条格皆创为之,最称折衷。
王瓒升南祭酒,六年,南礼部移文本监,撰述庆贺皇上尊慈圣康寿太皇太后、慈寿皇太后表文,瓒以非奉旨不敢撰述答之,部复查有成化二十三年旧规,本监乃与南翰林公同撰述。
或曰,今内阁一人兼四官,非礼。此不然,顾其人称否耳。唐虞三代盛时,大禹嗣崇伯,为司空,加百揆,三官也,其帅师征苗,又兼士师蛮夷猾夏之职。伊尹为冢宰,领阿衡,又兼师保,太甲称为师保,高宗称为阿衡,意当时亦有封爵,非四官乎?周公以鲁侯代太公为太师,兼冢宰,领东伯。召公以北燕伯入为太保,代周公为冢宰,领西伯司马。毕公以列侯代周公为太师,领东伯。皆四官也。景泰时,陈芳洲一人领五官矣。(今言)
国初,自徐太傅达出为征虏大将军,入为中书右丞相,其出将者,文襄而后,若翟文懿巡九镇,杨文敏三使宁夏、甘肃与宁远、西宁,谋军务。景泰中,王毅愍、高文懿皆以赈济行,江少师督察四川军情,理储饷行,李文正以次辅祭孔庙,兼撰碑文,以阙里完,故重之也。
张永以东厂功乞封,已持内旨,引内官刘马儿例,要杨公廷和,公曰:「刘以功封其族人,非封自身也。事载岳公类博稿中。」取示之,乃已。
刘公龙掌翰林院事,奉命同吏部考察本院并内阁两房官。旧例,四品自陈,五品听考。往年王文恪公独以学士掌院事,免考。先生申明旧例,奏可,着为令。
故事,台省有缺,选博士等官充之,而南监不得与。贾咏疏以南北一体,宜采择以励有志,诏可之。
诸大绶修撰满考,是时生母陈与所后母金并在邸,而制不得兼,封本生,则疏请貤封,肃皇帝许之。庚申春,乞假奉两淑人归,陈淑人卒于涂,制又不得服本生,而公衰绖疏水,竟三年,然后赴阙,则阅假限两岁矣。当事者矜其情,为请于上,凡为人后者,皆得服其本生,着为令。嗣是廷臣得貤封及服本生者,咸推公,谓孝能锡类云。
祖宗时,凡遇常朝,内阁与锦衣卫官俱墀下侍班,而领勅者亦非翰林官捧给。嘉靖九年,上始定制,常朝毕,内阁官于东陛,锦衣卫于西陛,各以次升立于宝座之左右,捧勅用翰林官,日轮一员,立于内阁官之后候承旨,由左陛下至御道,授领勅官,毕,方回本监。盖自是阁臣愈严重,而锦衣亦日崇显矣。
旧制,经筵讲官及执事官失仪,许令出班请罪,得面宥。至是,鸿胪寺卿黄绅等奏言:「经筵乃圣天子讲学亲贤之地,非视朝听政比,一切差误,宜令侍仪科道等官退而具奏上,请免其面奏。」从之。经筵官失仪不面奏,自嘉靖六年始。
东阁在六馆之下,祖宗时初不设官,后来以翰林学士年深者居之,专管文官诰勅事。在正统年间,已久不设,弘治七年复设,如石、贾咏皆以吏部尚书兼学士,吴一鹏、温仁和皆以礼部侍郎兼学士管诰勅,若藉以为入阁地者。大学士张璁谓:「此官实内阁私门,况诰勅,彼无一字之劳,徒建虚名,以希幸进,宜革之便。」上从之。故嘉靖六年以后,文官诰勅俱属之史官,阁臣看正而已。
故事,科道官有父兄位九列者,例得改除馆职,俟其积有年资,仍出为外官。武庙实录成,加恩,而大学士费宏拟升检讨席春按察佥事,则以春原系避其兄礼部尚书席书改除馆职者也。书憾宏,上疏历稽累朝升官无调外者。上以书言,特令升春翰林修撰。宏疏奏辨明前拟,不得已,升春副使,御笔复改为佥事,盖出宸断也。其能容大臣守法如此。
故事,父任京堂而子为科道者,例得回避改他官。耿裕、许诰俱以父任冢卿故得改授翰职。嘉靖九年,御史胡效才以父琏任都御史,奏当回避,上曰:「近年科道改翰职,此阴厚私弊,效才准于在京别衙门相应职事改授。」以后俱照此例行,凡回避者,不得改翰职矣。
张文忠久于科第,谙世故,得位,每事欲复祖宗旧制,行进士、举人、岁贡三途并进法,士风一变,人思奋庸,贤才辈出而无滞。又科举,各省差京朝官主试,亦复旧例,且免夤缘外帘诸司之弊,又刻举子中式原卷文字,以免作小录误阅卷之功。后夏言当柄,尽废之。
科试
永乐甲申科,庐陵周孟简与弟述同登第,述在孟简之前,太宗曰:「弟不可以先兄。」乃置述于后,此即二宋故事也。
永乐二年,曾棨举状元及第,周述、周孟简次之,皆江西人,述与孟简,兄弟也。文皇御批棨策曰:「贯通经史,识达天人,有讲习之学,有忠爱之诚。擢魁天下,昭我文明,尚资启沃,惟良显哉。」批述曰:「伟之才,充实之学,朕用尔嘉,擢居第二。勿自满假,惟时懋哉。」批孟简曰:「辞足以达意,学足以明理,兄弟齐名,古今罕比。擢尔第三,勉其未至,罔俾二苏专美于世。钦哉。」
曾公鹤龄考顺天乡试,初试之夕,场屋火,试卷有残缺者,有司惧罪,不敢以更试为言,惟欲请葺场屋,以终后试。公曰:「必更试,然后百弊涤,至公着。不然,虽无所私,亦招怨谤。朝廷何惜一日之费以成此盛举哉!」有司具二说以进,命下,竟如公言,众皆慑服。
似钟监秋试场,黜举子之私以贿请者,而不暴其名,曰:「毋以一人玷我宾兴盛典。」
景泰改元,诏以边圉孔棘,凡生员纳粟上马者,许入监,限千人而止。然不与馔饩,人甚轻之。成化己丑进士安邑张璲当在首甲,以援例抑置二甲第一。成化甲辰,山西、陕西大饥,复令纳粟入监,两阅月放回依亲,有告愿自备薪米寄监读书者听。寻令监生年二十五岁以上,方准食粮收拨,其省费如此。丘文庄以礼侍掌监事,季考以南城罗为首,曰:「此解元才也,取之者其惟李宾之、程克勤乎?」是年丙午京闱,果二公主文柄,论题「仁者与物为体」。以「无我,则视天下无非我」立说,理既明畅,词亦奇古。参以前后场俱称,遂置首选,连第入史馆,文名震海内。于是援例之士增价矣。
景泰间,吉安刘公宣代戍于京师龙骧卫,为卫使畜马,昼夜读书厩中,使初不知也。公偶与塾师论春秋,师惊异之,以语使,使乃优遇之。未几,发解及第,由翰林编修仕至工部尚书。取解时,刘文恭公铉主试,讶其文,谓必山林老儒之作,及启封,乃公也,人始识公,而文恭知人之名益着。
彭华为詹事时,成化壬辰殿试,与读卷,乡人刘震当为第一。华兄时在内阁,避嫌欲寘震二甲,华曰:「举不避亲,何嫌之有?」乃以震居第二,识者谓华有宰相器。
天顺庚辰,会试罢,李文达询人物于考官,或曰:「五魁中,张元祯神童也,人物独王一夔。」及选庶吉士,英庙欲专选北人,公曰:「南人亦须选。」乃会选于吏部,元祯不与,公曰:「此神童,不可以貌取。」急追回与进之。成化丙辰廷试,王冢宰以程敏政卷字精楷,力赞为第一,公曰:「论文不论书。」卒取罗伦第一。
黎淳考乡试时,有试卷甚奇,公喜得人,及后二场卷入,辄不类。公移文外帘,使勾稽墨卷,果誊录生截卷为所亲地者。公具发其奸,而卒置初卷于首,乃名士马中锡也。
柯潜考应天乡试,舟维淮扬,有举子暮夜投公,公叱之,彼固以请,以所赂遗置公前。公怒,命执付有司,治以法。是秋场屋肃然,比揭晓,咸称得人。
学士吕原、修撰柯潜为会试考官,揭晓后,有落第举人奏考官校文颠倒者,上问李贤,对曰:「此乃私忿,考官实无弊,如臣弟让亦不中,可见其公。」上意始解。乃命九卿会翰林院考前奏者,多不能答题意,因疏其狂妄,命枷号部前以示众,浇风顿息。
傅珪主应天试事,时应天帘外官有行私者,既知不可为,又畏其人之权势,乃欲委祸于珪。送廪饩时,令一私人随至帘内,欲有所请白,即叱出,痛笞之,曰:「此岂汝所至之地?」其人竟不敢言。说者谓当时一容其人启口,则行私者得以藉词矣。
国初,考试官虽儒士亦在所聘,惟其人而已。后专任教职,乃有遗珠之叹。弘治甲子,礼部议各省主试以进士为之,而不拘见任致仕,故少卿杨廉以服阕主浙江试,主事王守仁以病痊主山东试。言官劾杨为不孝,王为不忠,法遂废。至嘉靖戊子复行之,而两畿同考,亦用京朝官,仅两试而止。(历代小史)
霍韬言:「变诗丧礼,至道攸寓,特以命题,不复拘忌。春秋比事,碎裂经旨,不可以试士。」与帘内弊尽革之。
田汝成记,壬辰礼部尚书夏言上言:「举子经义论策,各有程序,请令今岁举子,凡骋词浮诞,磔裂以坏文体者,摈不得取。」上从之。会试既毕,夏公复召予语曰:「进士答策,亦有成式,可谕诸生,毋立异也。」予曰:「唯。」因诸举子领卷,传示如谕。既廷试,诸达官分卷阅之。时内阁取定二卷,都御史汪公鋐得一卷,诧曰:「怪哉,安有答策无冒语者?」大学士张公孚敬取阅一过,曰:「文字明快,可备御览。」遂附前二卷封进,上览之,擢第一,启之,乃林大钦也。夏公大骇,谓予何不传谕前语,予无以自解,乃就大钦询之,对曰:「某寔不闻此言,闻之安敢违也。」予乃检散卷簿,则大钦是日不至,次日乃领之。因叹荣进有数,非人所能沮也。
登科考:大学士李公时等以李玑等十二卷进,上批答曰:「卿等以堪作一甲卷十二来呈,朕各览一周,其上一卷,说的正合题意。『夫周道善而备』,朕所取法。其上三说仁礼为用,『夫仁基之,礼成之』。亦甚得其意。其上四论仁敬,『夫敬而能仁,他不足说,可以保治矣』。其上二『略泛而滞于行』,其下二『却似谠』,虽与题不合,言以时事,故朕取之,可二甲首。余以次挨去,不知是否,卿可先与鼎臣看一过,再同读卷官看行。」上复亲为品题,首三卷各有批语。于韩应龙曰:「是题本意,可第一甲第一名。」于孙升曰:「说仁礼之意好,可第一甲第二名。」于吴山曰:「敬为心学之极,此论好,可第一甲第三名。」时等以余卷皆经御览,不敢遗,乃以李玑等九人对策皆刻之。
礼部侍郎夏言,当嘉靖壬辰会试,条陈科场事宜内一款:「应试之士,于风檐寸晷之中,欲其文可为程序者,盖已绝无间有,所以试录文字,多出主司之手,而两京会试,皆馆阁儒臣所为,足为海内矜式。近令录士子本文,不必考官自作,所以各省试录,文理纰缪,体裁庞杂。今次会试,若士子之文纵有可录,仍令考官重加裁正,以示模范。」此疏申明已极妥当。乃万历乙酉,言官复以主司作文有碍看卷,欲仍录士子之文,而本年试录所谓纰缪庞杂之病,闻亦有如言所论者,殊失华国之体。不知场中看卷,止分黑白,与各省小试不同,只三四日可毕事矣,何忧其无隙晷作文也?当时礼部不考故案,而漫为题覆,后来终当改。
浙江较士日,大雨如注,号舍皆漂流。诸生急,乃投瓦砾,掷按察,按察走匿,堂阶哄然。监临大惧,欲易明日试,刘公大夏曰:「非制也,且雨骤,势必霁。」乃令一武官立案上传言:「诸生宜自度,能决科则留,否者出。」诸生皆听公言。已而出者云涌,监临惧,以为遂空群矣。薄暮雨止,诸生请烛者尚八百余,诸执事方喜公处分得宜。是岁试者少,主司精于检阅,得人最盛。
嘉靖甲午,吏部尚书汪鋐子试顺天不第,上疏指摘场事,以太祖诛刘三吾为拟。考试官侍讲学士廖道南、侍读张衮,引刘俨、陈循、王文事答之,俱不问。
张桂执政,黜翰林二十余人改别官,杨邃庵一清遂得乘间引所厚入院。时戊子顺天乡试,韩邦奇、汝节、方鹏、时举俱以按察司副使改春坊庶子,兼修撰,主试事。韩前序引经「元首起哉,股肱喜哉」。又曰「帝光天之下,万邦黎献,共惟帝臣」。倒节其语。提学御史周易因劾韩,经语本「股肱喜哉,元首起哉」,「帝光天下」,至于「海宇苍生」,而韩引云云,亦误书海隅为海宇。内批捃其失,两谪之,四方相传为笑。然周劾虽当,实因韩序不载其名而发。
万历己卯,高中允主南京试,出题「舜亦以命禹」。一时试者,以非素所拟,皆阁笔,遂恶语詈主司,谓用禅受事媚江陵,因而籍籍。至甲申,言官遂劾高,谓江陵谋不轨,而高从臾之。削其职,仍追毁诰勅。大抵当江陵盛时,媚之者伊周之不足而至大禹,诚可恨,而若如言官所言,非也。毋论江陵无不轨谋有不轨谋,而以此示人,可乎?因忆徐武功与曹石媢而下狱,锻炼无所得,乃摘其自譔告词有「绩禹神功」语,坐不道,几弃世,以雷震流金齿。然则禹岂人臣所宜拟也?
科目
宋学士集云:濂闻前定二事,甚异之,语于金溪吴君伯宗,伯宗曰:「岂惟是哉!庚戌之夏五月二十二日,临川通判王黻梦城中作乐迎状元,黻甚讶之。二十五日,忽闻使者来颁科举之诏。其年秋,伯宗滥充江西乡试第一,众已谓与梦叶,至廷对日,复擢寘榜首,乡里至今以为美谈。」濂观传记中所载,如此类甚众,未敢信也。今亲闻吴君之言,其有不可信者乎?姑书之,以见人囿气化中诚有一定之命,不可以智求,不可以计免也,自修之外,一听于天而已。
洪武十八年乙丑会试,黄子澄第一,练子宁第二,花纶第三。及殿试,读卷官奏花纶第一,子宁次之,子澄又次之。是年童谣云:「黄练花,花练黄。」时人莫解,后果验。殿试先一夕,上梦殿一巨钉缀白丝数缕,悠扬日下,及拆首卷,乃花纶。上以其年少抑之,已而得丁显卷,姓名与梦符,遂擢居第一。数先定矣。
永乐丙戌,闽人林环梦其友人李文渊馈犬肉一片,环弯一臂,受之,遂状元及第。一片犬肉,乃状字,弯一臂,类元字。后官文渊阁学士,李文渊其兆也。
徐琼始入邑庠,掌教预梦有驰告之者,云西王先生至,盖先年礼部尚书王公英,亦金溪人也。翌日,掌教见公曰:「子勉之,西王先生声迹,将于子乎在?」厥后入翰林,历学士,词翰名四方。式媲美西王先生,官至礼部尚书,位望亦与之等。而掌教之梦果符。
永乐甲辰,上临轩策士,以孙曰恭为第一,邢宽为第二。既而曰:「孙暴不如邢宽。」遂擢宽第一,仍朱书其名于榜首,一时以为盛事。
正统戊子,吴县学池中莲一茎三花,巡抚周文襄见之曰:「行有当之者。」明年,施修撰盘以县学生状元及第。成化辛卯,郡学池莲亦一茎二花,明春,甘露降于学之桃梅,越二月,而吴文定为状元。又吴人旧传云:「穹窿石移,状元来归。」弘治丙辰,状元为朱学士希周,前一岁穹窿山风雨中大石自移,时学士犹为诸生云。(庚巳编)
孙状元贤赴会试,途中投宿一民家,主人礼之甚隆,饮食一呼而具。贤疑其家有他会,问之,主人云:「昨夜梦状元至,故治具以俟,今日公至,应此梦无疑矣。」贤窃自喜,至期下第而归,后一科果状元及第。
王华在塾,尝一夕梦迎春,归其家,前后鼓吹旛节,中导白土牛,其后一人舆以从,则方伯杜谦也。既觉,以竹轩公、岑大夫人皆生于辛丑,谓白为凶色,心恶之。遂语诸生欲归,诸生坚留之,宁生曰:「以竑占是梦,先生且大魁天下矣。夫牛,丑属也,谓之一元大武;辛,金属,其色白;春者一岁之首也,世以状元为春元,先生之登,其在辛丑乎?故事,送状元归第者,京兆尹也,其时杜公殆为京兆乎?」辞归,舟过洞庭,阻风君山祠下,因入祠谒,祝者迎问曰:「公岂王状元耶?」华曰:「尔何从知之?」祝者曰:「畴昔之夕,梦山神曰,后日薄暮有王状元来,吾以是知之。」华异其言,与梅庄之梦适相协。
固安县偶大水,崩岸断桥,岸边出一碑,碑上题十字曰:「桥崩天子过,碑出状元来。」其年武宗南幸,过其邑,次年辛巳,邑人杨维聪状元及第。
张治庚辰举南宫第一,州有龙化湖,旧有谶云:「龙湖坼,榜元出。」公尝憩而乐之,因号龙湖。及计偕北上,湖忽暵涸龟裂,果符应。
嘉靖己丑试卷,肃皇帝亲为批阅,有御笔者,登科录尽刻之。工书刘清惠公麟在读卷之列,纪以诗曰:「宫阙东偏紫阁西,九官分局主恩齐。明明抚运收才俊,穆穆临文自品题。手谄日中垂藻鉴,奎文时暝散云霓。安车打伴南宫宿,中使宵传有御批。」
我朝状元,以直谏而被谪者三人,罗伦、张升、舒芬也。罗伦论李文达夺情起复,张升论刘吉,舒芬谏武宗南巡。此三人者,直可谓不负大科矣。
李旻字子阳,钱塘人,成化二十年进士及第,一授翰林修撰,历两京国子祭酒。明习典礼,振举师模,盖亦不负科名。仕至南京吏部侍郎。(浙江)
成化丙戌,罗状元伦以言事谪外,复官修撰,赠谕德,谥文毅。嘉靖己丑,罗状元洪先亦以言事为民,官止赞善,赠光禄少卿,谥文恭。两人地同姓同,大魁同,言事同,讲学同,从六品得谥同,赠官从五品同,尤为奇绝。
诸大绶第时,越卧龙山鸣,声闻数里,君子知公非常人。其后十五年,而张元忭及第,是山亦鸣。
宋干道间,单尚书夔生母媵也,又往耿氏,生侍郎延年。及死,尚书、侍郎争葬其母,事达朝廷,孝宗曰:「二子毋争,朕为葬之。」一时以为美谈。永乐中,长乐马某娶妾,生子铎矣,而妻妒不容,嫁之同邑李氏,方有娠,未几生子,故以马名之。后铎中永乐壬辰状元,马中戊戌状元,一母而孕两状元,可谓旷古之奇。
国朝状元,正统丙辰周旋,至弘治丙辰,则朱希周,正德甲戌唐皋,万历甲戌则孙继皋,亦一奇。
会元登状元者八人:黄观、商辂、吴宽、钱福伦、文叙、杨守勤、韩敬、周延儒。
状元曾登解元者十一人:黄观、吴伯宗、林环、萧时中、陈循、商辂、柯潜、彭教、谢迁、李旻、杨维聪。
状元入阁办事者十一人:胡广、曹鼐、马愉、陈循、商辂、彭时、谢迁、费宏、顾鼎臣、李春芳、申时行。
状元官学士者二十三人:吴伯宗、胡广、曾棨、陈循、曾鹤龄、邢宽、马愉、曹鼐、刘俨、商辂、彭时、柯潜、孙贤、王一夔、吴宽、谢迁、曾彦、费宏、顾鼎臣、唐皋、姚涞、李春芳、罗万化。
状元兼学士二衔者五人:胡广文渊阁学兼翰学,胡广左坊学兼翰学,商辂同上。曾棨左坊学兼读学,彭时同上。刘俨右坊学兼读学。
状元兼殿学二衔者一人:陈循以华盖殿兼文渊阁学,修寰宇通志。
状元赠三官者一人,本朝所无之典:曹鼐赠少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学士。
状元有谥者二十七人:胡文穆广、曾襄敏棨、马襄敏愉、曹文忠鼐、施庄僖盘、刘文介俨、商文毅辂、彭文宪时、孙襄敏贤、黎文僖淳、谢文庄一夔、罗文毅伦、张文僖升、吴文定宽、谢文正迁、费文宪宏、毛文简澄、朱恭靖希周、顾文康鼎臣、吕文简柟、舒文节芬、罗文恭洪先、李文定春芳、诸文懿大绶、丁文恪士美、申文定时行、罗文懿万化。
状元三主会试者二人:曾棨,永乐戊戌、甲辰以读学,丁未以左坊学,三主会试,复再主顺天。柯潜,天顺庚辰、癸未以宝少两主会试,癸未火发而出,仍以洗马主之,而景泰丙子以学士主顺天乡试。
状元两主会试者二人:吴宽,成化丁未以右谕德,弘治壬戌以吏侍学士,两主会试。申时行,万历丁丑以詹事学士,庚辰以尚书大学士,两主会试。
陈循以正统九年入内阁,至户书,景泰中,至华盖殿学,典枢机者十年。天顺初谪戍,五年十二月放还。
商辂,正统己卯领解浙江,乙丑为会试廷试第一人,士林艳羡。盖年二十二发解,十年而成进士,四年而以修撰入阁,七年而以兵侍归。归十年而复入,二十年而以少保归,又十年乃卒。在内阁十八年。
朱希周,弘治丙辰状元,盛德为天下师表,寿至八十四,及见嘉靖丙辰状元诸大绶而歾,亦为盛事。
彭时在内阁二十年。
谢迁腰玉者二十九年。
状元加上柱国一人,申时行。
弇州别集云:状元入内阁者,自国初至今十一人,入阁而不得大学士者,马公及曹公也。官大学士而非入阁者,吴公伯宗也。入阁又为大学士而止五品者,胡公也。
容止
王祎长身山立,人初见之,若不可近,及接之,听其言,情意蔼然,恨知之晚。
陈性善入翰林为检讨,初,诚意伯刘基卒,上遣御史李铎往取其遗书,基子琏出书于石室中,从铎诣阙上之。召善楷书者,入便殿翻录,性善与焉。时上威严,进见者人人惴恐,或惶汗不成一字。性善动止安雅,书法妍正,上嘉悦。
倪公谦生异甚,体有四乳,双瞳炯炯如电,子岳,其丰如公,而修伟过之。父子同官翰林,同为尚书、宫保。金陵人并其封公称三代尚书倪家。
王守溪云:成、弘间翰林声望最著者,吴宽、谢迁二人,皆状元及第,仪貌修伟。宽温粹含弘,迁明畅亮直,并有公辅之望。
陈白沙身长八尺,目光如星,右脸有七黑子如北斗状,音吐清圆,大类中州产。常戴方山巾,逍逍林下,望之若神仙中人。
尹同仁,天顺庚辰同考会试,得谢公一夔卷,列之第三,进试于廷。英庙览对策,嘉悦,擢第一。传胪之旦,褒然众中,缙绅属目。李文达公尤喜得人,后有及第者辄曰:「安得伟器如谢某者乎!」初从尹凤岐游,语人曰:「大观他日所造,吾不及也,吾于文字间卜之矣。」卒以大魁,官学士,位司空。
顾鼎臣长七尺,虬须虎颧,目炯炯射人,声吐如钟。性斤弛,好声酒及内,或以风之,意殊勿屑也。自其在班行,上固以目属之。
玉堂丛语卷之七
赏誉
曾公鲁修元史时,景濂为总裁,极推曾博雅。尝坐论至夜分,叹末学之空虚,伤古道之寥落,辄相视冁然一笑。严陵徐尊生曰:「南都有博学士两人,曾以舌为笔,宋以笔为舌,实相俪也。」
正统间,文贞为西杨,文敏为东杨,因居第别之。文定郡望,每书南郡,世遂称南杨。西杨有相才,东杨有相业,南杨有相度。故论我朝贤相,必曰三杨。
邵二泉云:论名臣,于正统、景泰间,刘忠愍敦君臣大义,章恭毅明国家大纪,于肃愍建社稷大功。皆愿为执鞭而不可得者。
李南阳尝曰:「皋陶言九德,王翱有其五,乱而敬,扰而毅,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彭惠安公赞翱:「淡然无欲,不识姜姬,而况苞苴,孰我敢施?古三不惑,于公见之。」人皆以为确论。
丘文庄不屑一世,每称蔡介夫学醇行洁可方古人。
晦庵刘公语人曰:「在仕途肯读书究理,惟杨方震、蔡介夫耳。」
世称丘文庄不可及者三:自少至老,手不释卷,好学一也;诗文满天下,绝不为中官作,介慎二也;历官四十载,仅得张淮一园,邸第始终不易,廉静三也。
陈宪副伯献称林文安瀚曰:「贱者即之,不知公贵,卑者即之,不知公尊,不肖者即之,不知公贤且智。非意相干者即之,始知公凛然不可犯也。」
石文隐为诸生时,与兄户部东滹公俱有文名,李文正每曰:「诸后进可托以柄斯文者,其石氏季芳乎!」
邹东廓为野亭序摘稿云:「正德辛未,益试南省,受知于野亭刘公。逾月,公赐勅扫先茔,亟趋以别,公握手语曰:『吾归不复来矣,子国器也,善自爱。宁直无媚,宁介无通,宁恬无竞。』只此三言,可以观野亭矣。」
世宗在藩邸时,献皇帝语之曰:「吾楚有三杰,若知之乎?兵部尚书刘大夏、大学士李东阳、杨一清也。」(行略)
胡世宁荐詹事霍韬,云:「荐贤如不及,论事常有余,孤忠劲节,近世鲜俪。」
企羡
宋景濂四持文衡,得人为多,接引后学,惟恐弗及。色温气和,近之者如大寒之加重裘,盛暑之濯清风也。天下之能文者,多经先生指授,朝廷英俊,咸以先生为法。初奉勅教文华生数十辈,至是出参大政、为御史之列郡者相望,四方士得一见先生,夸于人以为幸,承一言之赐者,人辄改观视之,不敢与齿。士大夫言当世有德者,必曰先生,而天下之人无贤若愚,咸推先生为大人长者。及先生归,上面发后学无师之叹。盖先生之道,内诚外恕,一出于正,故上下信服若是云。(行状)
吴公名佑,字伯宗,幼而颖悟。乡先达葛元喆曰:「此儿玉光剑气,终不可掩。」洪武三年乡试,明年礼部廷对,皆第一。
廖道南曰:「予游翰林,见有亭一区曰柯亭,有柏二株曰柯学士柏,何其流风遗泽令人永矢勿谖也?盖其孤介之节,刚正之气,所渐被者远矣。」
薛文清为御史时,每至三杨门,止投刺而去,三杨慕其为人,恨不得一见。后访于朝班中谁为薛御史,始识其面。其见重于人如此。
刑部尚书杨宁、都御史张纯,初以才力相尚,及与瑄同事,叹曰:「如薛公,当于古人中求之。」
吴文定未遇时,受知于徐武功,有人来乞墓志,公曰:「若欲名宦以荣亲耶?欲传世之文耶?」其人言:「为亲不死计,正欲传世耳。」公曰:「若是则吴宽秀才,其文足传世者,盍往求之?」
刘东山邑举人张某,会朝鲜使于鸿胪寺,使见其贯趾,因问公起居。某诘其故,曰:「吾闻中国有李西涯、刘东山。」某复扣其优劣,使画地,徐曰:「是何待言?」乡人令广中,遇安南使者入贡。问曰:「尔乡刘司马远戍西鄙,今安否?」其为夷狄所重如此。
岭南人游国学者,北士必问曰:「游白沙先生门否?」以一字一墨为验,而因以轻重其人焉。壬寅,先生别都御史朱英于苍梧,英预约束参随官,先生至,掖之从甬道出入。先生力辞,英叹曰:「古帝王尊贤之礼,有膝行式车者,况区区乎!」若中贵谒先生庐,至江浒却肩舆,走数百步。庚申,朝廷遣官使交南,交南人购先生字,每一幅易绢数疋。入京师时,经南安,知府张弼仿曹参师盖公礼以待先生。左布政使周孟中甫下车,即谒先生于白沙,欲请先生入省,南面坐,受拜咨问,以风一方,先生辞,不果。贺给事钦执弟子礼,悬先生像于内室,有大事必启焉。进士姜麟以使事使贵州,特取道如白沙,以师礼见先生。出曰:「吾阅人多矣,如先生者,耳目口鼻,人也,所以视听言动者,殆非人也。」至京师,有问之者,对曰:「活孟子,活孟子。」(行状)
崔铣跋何粹夫书:「何子超卓之见,具此三书,可谓前无古人矣。何子守身之洁,一介不取,蹈道之坚,终日不俟,俗缘时态,扫除尽矣。吁,可仰哉!仆矢心竭力,企其一二,而愧未能焉。」
嘉靖初,朝鲜国奏:「状元吕柟、主事马理为中国人材第一,朝廷宜从厚遇。仍乞颁赐其所为文,使本国传诵为式。」
廖道南曰:「予为编修时,值杨邃庵柄国,见其奖拔善类,练达事几。每奏报虏情,羽檄旁午,一夕十疏,口占指授,悉合神算。」
恬适
永乐十八年,吾绅升行在礼部右侍郎,命初下,文皇帝顾谓尚书吕震曰:「此朕昔所造就,今日得人用矣。」于是自六卿以下,皆走贺于其家。绅一室萧然,了无供具,惟一再进茗而已。司寇金公曰:「叔缙欲学向敏中耶?」众皆笑而起。
正统五年,杨公士奇求归未遂,与馆阁同志者七人倡真率会,叙略曰:「世以文学仕,而得入馆阁者鲜,馆阁而得其僚之德同志合又相与,壮老不相违离,尤鲜也。今学士七人,在馆阁或二三十年,或四十年,皆历事四朝,德同志合而以自幸,于是皆老矣。正统戊午,士奇年七十有四,建安杨公六十有八,南郡杨公六十有七,文江钱公六十有六,安成李公六十有五,临川王公六十有三,泰和王公六十。遂仿唐、宋洛中诸老真率之会,约十日一就阁中小集,酒各随量,殽止一二味,蔬品不拘取,为具简而为欢数也。以是岁二月六日肇事序仍以官者,在馆阁不改旧也。顾在坐者,文雅风流,道义相发,如群玉交映,可谓盛矣。而士奇最老,犹厕于列,能无愧乎?因赋近体四韵,且属和章,以备他日馆阁故事云。」(文敏公年谱)
吴文定被选宫僚,人动色相贺,公独蹙然曰:「我何以当此任?」及日讲内殿,尤世所荣,而公辞之再三。及掌制久,众望公柄用,当道忌之,邅回不进,意公亦不能少无望。公曰:「吾初望不及此,今处此甚安之。」众议为之冰释。公未遇时,下第回,闻母病急奔,过关不待报。辖关主政拘留,公不为意,以诗上之,云:「献策金门苦未收,归心日夜水东流。扁舟载得愁千斛,闻说君王不税愁。」主关者惭而释之。
吴文定好古力学,至老不倦。于权势荣利,则退避如畏。在翰林时,于所居之东,治园亭,莳花木,退朝执一卷,日哦其中。每良辰佳节,为具召客,分题联句为乐,若不知有官者。
鲁文恪以祭酒告归,乃辟小园于梦野台之东,凿池筑亭,杂莳花木,为游息之所,总名之曰己有园。客至,则葛巾野服延坐,或泛舟呼酒,三数行,自歌古诗,有物外之趣。自作记曰:「盖吾材类樗,而今复病,是加之朽也,樗而朽,盖无所用之。无用则无所属,吾其属吾矣,吾吾属吾,园始为吾有也。苟药物能吾扶,孰使吾不乐?」观此,则公之风致可知矣。(己有园集)
刘野亭自制墓志,其略曰:「归之日,有先公敝屋数楹,城之南有别墅一区,田百亩,桑、枣、榆、柳百余株。继又于居舍后凿小池,放一舟其中,每当春暖秋晴,病起意适之时,或驾舆登墅,或张席命舟,徜徉自放于水云林月之际。其所获赐,余则岁分十之三四,以颁诸流离贫饿者。间尝进元嗣,谕之曰:『吾老且病,没之日,勿请葬祭谥赠,勿干名笔为诔文诗挽,有一于是,吾不汝子矣。』文成,或者乃曰:『公筮仕几四十年,所历非一官,各有所职,今何为不书?』盖予虽以文翰着衔,其所职,则启沃辅翼,有关于上下者颇重大,予于是无一能效焉,书之,徒以自贻愧也。公孤穹阶而居之,若不能一日安者,盖予性峭直狷介,既无功业以为显明之资,又乏低昂以为植立之地。不即去,则罪日大,愧日集,士夫清议,并以先所有者而夺之矣。归而居家,虽杜门谢客,然犹有车马游从之乐,有贫饿周恤之惠,若未能绝意于世者。盖游从之乐,所以章上之赐,周恤之惠,所以侈上之恩,外此则非所知焉。其不敢有恤典文诔之请者,盖无实德而尚虚名,此予平日所深耻者。今若是,使予昭昭累士夫之余议,冥冥为地下之愧魄矣。尚幸有不死,可持之以见先祖考于九泉者,自揣平生无大过,此心无少负焉耳。其铭曰:呜呼野亭,胡为而生?胡为而仕?胡为而归?胡为而死?盖其生也,穷天地之委和,其仕也,滥皇明之介祉。考诸己,考诸人,则归有余裕。委者还,滥者收,则死获所止。呜呼,世有为野亭嗤者,曰如斯如斯,后有为野亭嗟者,曰乃尔乃尔。」
东江致仕还家,即筑一傍秋亭在西园中,乃次子伯庸新造宅,尚未徙居,中多隙地,可以莳蔬也。东江日处其中,课僮仆锄灌,农桑辑要一书,涂抹删改,细书于行间及额上皆满。其书房中,见其以药瓢贮各色菜子,悬之梁栋间,不下数十种。夫以侍郎家居,绝足不与外事,闭门闲适,学为老圃,若将终身焉。东江之风流大节,亦过于寻常万万矣。
阎禹锡云:「薛文清先生平日奏疏,削其藁皆不存。一日检阅旧书及读书录,束置架上,为诗曰:『七十六年无一事,此心惟觉性天通。』忽遘疾弥留,正衣冠危坐而逝。」
王文端公致政家居,年踰八十,每与夫人各乘肩舆,循观阡陌,子孙称觞上寿,备享晚福。一日,坐观澄江洪涨,谕子孙曰:「初东里先生不欲我同事内阁,时不能平。然使我在内,则天顺初元,当坐首祸,今日安得与汝曹观水为乐哉!」
李文正当国时,每日朝罢,则门生群集其家,皆海内名流,其坐上常满,殆无虚日,谈文讲艺,绝口不及势利。其文章亦足领袖一时。正恐兴事,建功或自有人。若论风流儒雅,虽前代宰相中,亦罕见其比也。
邵锐,正德初礼部第一人。改庶吉士时,逆瑾擅政,与焦芳、刘宇相结纳,芳子黄中、宇子仁皆为庶吉士,未几俱授编修,锐以甲第列仁上,亦并授焉。锐耻与为伍,具疏辞免。会兄钦力沮之曰:「以会元而得史职,亦分耳,何辞为?」俄丁艰归,瑾败,革传奉官,亦并及之,非其罪也。后起官江西、福建学使,抑浮躁,奖恬退,士习一变。官至太仆卿,即移疾归。制行绝俗,而耻于近名,然闇然日章,世归其贤。没之日,笥无数金,田仅百亩,遗命勿干恤典。赠副都御史,谥康僖,盖公论云。([一]浙江通志
校记[一]此「邵锐」一条。是重印本抽去「衡山病起遣怀二律」条补入。「衡山病起遣怀二律」已见卷五方正类末第二条。原为复出。)
杨升庵书壁云:「老境病磨,难亲笔砚,神前发愿,不作诗文。自今以始,朝粥一碗,夕灯一盏,作在家僧行径。惟持庞公『空诸所有』四字。」
何公瑭家居,庐舍不过数椽,敝衣疏食,日以观书玩道为乐。当世达人公卿,亦罕接见,惟王浚川、吕泾野诸公至,屏从造庐,雅谈终日。为翰林时,古朴衣冠,不事藻饰,而文美在中,志存当世。既忤时俗左官,卒以人望致仕通显,又复乞归。杜门扫迹,官司礼馈,悉却不受,其于货利,若将浼焉。
规讽
方孝孺为翰林侍讲,典国家大政。同郡王叔英时为汉阳知县,遗书曰:「凡人有天下之才固难,能自用其才者尤难,如子房之于高祖,能用其才者也,贾谊之于文帝,不能自用其才者也。子房之于高祖,察其可行而后言,言之未尝不中,故高祖得以用之。贾谊之于文帝,不察其未能而易之,且又言之太过,故大臣绛、灌之属,得以短之,于是文帝不获用其言。方今明良相逢,千载一时,但天下之事,固有行于古而亦可行于今者,如夏时周冕之类是也。亦有行于古而难行于今者,如井田封建之类是也。可行者行之,则人之从之也易,难行者行之,则人之从之也难。从之易,则民乐其利,从之难,则民受其患。此君子之用世,贵乎得时措之宜也。」孝孺深然之。及与政,又辄慕古王政,即欲见诸事,以故多纷更,卒无成效。
李侍郎绍,江西安福人。与人交,必推心置腹,务尽忠告。察后进志于学者,奖借诱掖,惟恐不至。处僚友间,劝善规过,言直意尽,虽衣冠不正,举止失度,亦必告焉,而人不为迕。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一]
(校记[一]此「李侍郎绍」一条,是重印本抽去「解学士缙应制」条补入。「解学士缙应制」条已见卷之四调护类第一条,原为复出。)
瑞安高氏墓有穹碑一通,吴中太湖石所砻,碑阴锯纹朗朗而欹。闻宣德间,永嘉黄少保淮葬父,锯其半为神道碑,锯且尽,高之裔孙某曰:「相公取之薄矣。」黄问故,高曰:「恐后人复欲锯耳。」黄默然。
己巳北狩,学士周叙自南京贻王文端书曰:「永乐、宣德间,尝仰望少师东里先生,然即其举措,究其底里,士大夫公论,不容掩也。易曰:『知几其神乎?』书曰:『慎终于始。』又曰『惟克果断,乃罔后艰』。窃思三杨辅政之初,一几也,不深思熟虑,身任其责,惟阳敛阴施,掩人耳目,虽曰自保,其实误国,致今岁七月之祸。此时先生与诸君子辅政之初,又一几也。宜鉴覆辙,为宗社生灵永远之谋,失今不图,噬脐莫及。岂得即效子房之从赤松,晋公之营绿野乎?叙官至学士,又冒膺宋史之修,傥不即死,成此一事,窃名穹壤间,他富贵皆无所望。所念者,国家安则民皆安,叙辈亦可偷生,毕其素志。今岁以来,因朝廷屡有更张,不敢避祸,屡有所陈,未审朝议以为可否?自是以往,亦不敢渎告一语矣。」
何文肃为副使,见时政阙失,致书于翰学彭华曰:「古之善观人国者,不观其国势之强弱,而观其用人之贤否。今用人贤与否,愚不能知,但见升一官,进一秩,士论辄哗然,曰某以亲旧当道而得之,或曰某以通书政府而得之,某以纳贿权门而得之。仆始闻之,以为人言不可信,徐而察之,巧宦者悉皆超擢,自守者往往沦弃,亦不能不信也。夫平居之时,既苟利以进身,多事之秋,肯捐身而报国乎?不待智者可知也。愚谓当奖恬退,抑奔竞,以振名教于风颓俗靡之际。夫知人固未易,大抵刚介寡合者君子也,媚柔易亲者小人也,于此察之,十得八九矣。果君子与,拔而用之,不必亲也,不必故也,不必识其面也。果小人与,黜而退之,亲不可私也,雠不可避也,群言交属,不可狥也。以此处之,庶几有招之不来,麾之不去之君子出焉。此时事之大者。阁下官为学士,职号论思,时政之得失,人才之贤否,知之素矣。经筵进讲之余,宜从容陈之,使天下阴受其赐可也。昔欧阳永叔、司马君实为翰林学士,所论奏者,岂徒发挥经义而已哉!舍二子而他取法焉,非仆所望于阁下也。尊兄少保先生,实秉国成,古人有云,政经及子,可不预虑而熟图之耶!」
李西涯当国二十余年,一日有人投以诗云:「清高名位斗南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水绿,子规啼罢鹧鸪啼。」李得之大惭。(北窗琐语)
正德时,李西涯于刘瑾、张永之际,不可言臣节矣。士惠其私,犹曲贷而与之,几无是非之心。罗公乃李之门人,引大义责之。书云:「生违教下,屡更变故,虽常贡书,然不敢频频者,恐彼此无益也。今则天下皆知,忠赤竭矣,大事亦无所措手矣。易曰『不俟终日』,此言非与?彼朝夕献谄以为常依依者,皆为其身谋也。不知乃公身集百垢,百岁之后,史册书之,万世传之,不知此辈亦能救之乎?白首老生,受恩居多,致有今日,然病亦垂死,此而不言,谁复言之?伏望痛割旧志,勇而从之,不然,请先削生门墙之籍,然后公言于众,大加诛伐,以彰叛恩之罪,生亦甘心焉。生蓄诚积直有日矣,临椷不觉狂悖干冒之至。」李得书泪下。
陆文裕云:「弘治癸亥,兰溪章先生德懋起为南京国子祭酒,一见予,遂蒙顾待。尝以事见,辄慰谕之曰:『大凡为礼,贵敬而和,不必太促缩,令人气索。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凡见一有爵位者,须自量我胸中所有,若不在其人之下,何为畏之哉。』此为庶吉士与座主刘学士司直先生偶道此,先生微哂曰:『此老失言矣,孟子所谓藐者,是藐其势位,若如所云,是藐其人矣。』章公接引之至,刘公析理之精,前辈风度如此。」
王抑庵先生典选,遇不如意事,好诵古人诗以自宽。一日有新得给事中即欲干挠选法者,则曰:「偶然题作木居士,便有无穷求福人。」御史有言铨部进退官不当,则曰:「若教鲍老当筵舞,更觉郎当舞袖长。」要多切中云。
何元朗云:「余在南馆时,府公王槐野先生喜谈西北事,一日言王晋溪总制三边时,每一巡边,虽打中火,亦费百金,未尝折干。到处皆要供具,烧羊亦数头,凡物称是。晋溪不数脔,尽撤去,散与从官,虽众头目,亦皆沾及,故西北一有警,则人人效命。时东南适有倭寇,余与陆祠部五台相遇于舍弟家,祠部方有赞画之命,余举似之,余曰:『盖当时法网疏阔,故晋溪得行其意,使在今日,则台谏实时论罢,不能一日容矣。』舍弟云:『近闻总督有驰数皮箱银去者,不闻有人论之。』余曰:『此数皮箱之物,未必尽以自私,必有同其利者,既同其利,谁复言之?若如晋溪所为,则论者交至矣。但昔之当事者,损己之奉,以悦犯难之人,今之当事者,割犯难者之肉,以饲权贵,何怪偾事之不旋踵耶!』」
豪爽
吉水解学士缙,天资甚美,为文多不属草,顷刻数千言不难,一时才名大噪。时杭有王洪希范,吴有王璲汝玉,闽有王偁孟阳,尝谓希范曰:「解学士名闻海内,吾四人者,足以撑柱东南半壁。」识者谓其知言。
永乐中,曾状元棨,体貌魁硕,文学充赡,朝埜咸耸望焉。有交趾贡使饮量绝人,上令左右举善饮者款之,或举二都护以对,上曰:「朝廷上无一能饮者乎?」曾闻之,即自请往。上问曰:「卿量几何?」曰:「款此二使足矣,不必尽臣量。」于是饮彻夜,二使皆醉愧而去。翼旦,俟谢恩,上悦曰:「不论卿文学,只是酒量,岂不作我明状元耶!」益赐之酒。后病卒。且气绝,呼酒,饮至醉,题曰:「宫詹非小,六十非夭,我以为多,人以为少。易箦盖棺,此外何求?白云青山,乐哉斯丘。」
力士李金鎗来吴,徐武功召试其艺,李运鎗庭中,公哂之,呼家人:「取吾棒来。」棒乃纯铁所为,重六十余斤,顾李曰:「盍试诸?」李谢不习。公笑起,运棒如飞,时时及李颈,李慑伏,不敢起。公掷棒叱之去,曰:「吾岂与若校技者耶!」
崔侍郎铣,饮量洪,亡可敌。每酣辄歌「刘伶能饮几杯酒?也留名姓在人间」。陈约之束,其同年董侍郎婿也,小于崔三十一岁,视学河南,崔业六十余矣。约之雅知量不敌,恃其少壮,值崔病初起,即往按部安阳谒之,崔与轰饮,至夜分,约之大醉,跌宕不能支。崔谓其从者曰:「彼且乘我瑕而斗我耶!」复举十余白乃别,陈遂病至咯血不起。崔尝与董饮,而遇一方士,自云能饭,崔请之较,每崔一瓯酒,方士一瓯饭,崔已醉,而饭不止,凡得五十四瓯。董至夜俟其归而侦之,则饭固在,盖障眼术也。
徐文贞督学江西,道遇毛尚书伯温,过其舟,毛曰:「君得无饥否?」呼侍者捧大盘四,其二装炙鹅,鹅皆大脔,其二装馒头,大如碗者,各五十许。又不置筯,以手掇之。银碗二,使注酒。长醊大釂,傍若无人。时文贞年少,勇于酒,互举无算,欢然而别,曰:「公大器也。」
任达
高启字季迪,吴郡人。少孤力学,能诗文,好权略,每论事,辄倾其座人。元季张士诚开府平江,文士响臻。启独依外舅周仲达,居吴淞江之青丘,歌咏自适而已。时饶介之、丁仲容以词学自雄,旁睨若无,见启诗大惊,礼为上客,启怡然不以屑意也。洪武初,与修元史,授翰林编修。一日薄暮,上御阙楼,召见启,大悦,擢户部右侍郎。辞罢去,仍赐内帑金,给牒放还。启身长七尺,具文武才,于书无所不窥,为文喜辩博,驰骋上下,精采焕发,而于诗尤工,与按察使杨基、翰林待制张羽、布政使徐贲,号吴中四杰,皆有集行于世。
解大绅十八举乡试第一,以进士为中书庶吉士。上试诗,称旨,赐鞍马笔札,而缙率易无所让。尝入兵部索皁人,不得,即之尚书所谩骂,尚书以闻,上弗责也,曰:「绅逸乃尔耶?苦以御史。」即除御史。久之,事文皇帝入内阁,词笔敏捷,为一时冠。而意气阔疏,又性刚多忤,中汉庶人谗,出参议广西,日与王检讨偁探奇山水自适。上书请凿章江水,便来往。上大怒,征下狱,三载,命狱吏沃以烧酒,埋雪中死。
黄谏尝作京师泉品,郊原玉泉第一,京城文华殿东大庖井第一,每进讲后,必连啜数器乃去。谪广州,每游白云蒲涧山水间,评其泉,以鸡井为第一,更名学士泉,人谓不减李赞皇云。
崔子钟好剧饮,每至五鼓,踏月长安街,席地坐。李文正时以元相朝,天微早,遥望之,曰:「非子钟耶?」崔便趋至舆,拱曰:「老师得少住乎?」李曰:「佳。」便脱衣行觞,火城渐繁,始分手别。崔每一举百余觥,醉辄呼:「刘伶小子,恨不见我!」
康海罢官,自隐声酒。时杨侍郎廷仪,少师廷和弟也,以使事过康,康置酒,至醉,自弹琵琶唱新词为寿。杨徐谓:「家兄居恒相念君,但得一书,吾当为君地。」康大怒,骂曰:「若伶人我耶!」手琵琶击之,杨走免。康遂入,口咄咄「蜀子」,更不复见。
康德涵六十,要名倡百人,为百岁会,既毕,了无钱,第持笺命诗,送王邸处分。时鄠杜王敏夫名位差减,而才情胜之,倡和词章布人间,遂为关西风流领袖。浸淫汴洛间,遂以成俗。
康海答寇子惇云:「放逐后,流连声伎,不复拘检,虽乡党自好者,莫不耻之,又安可与士大夫同日语者!阮籍之志,在日获酩酊耳。三公、万户,非所愿也。」
王廷陈削秩归,益自放,达官贵人求见者,多蓬首垢足囚服应之,间衣红纻窄衫,跨马或骑牛,啸歌田野间,人多望而避者。
王九思答王德征云:「九思者,当世狂人也,翰林不容,出为吏部,吏部获罪,左迁寿州,寿州不可,罢归田里。世之自负豪杰者,耳其姓名,罔不怒焉。执事独曰:吾何愧,此可发英雄一笑也。」
王廷陈语余懋昭曰:「仆林居无营,上不慕古,下不肖俗,为疏为懒,不敢为狂,为拙为愚,不敢为恶。高竹林之贤,而丑其放,怀三闾之忠,而过其沈,智鸱夷之逝,而污其富。每景物会意,辄命酒自歌,酒不尽量,歌不尽调,倦则偃卧,卧不为梦,厌苦俗途,宁独无与。复究心老庄,保养性命。江湖乘兴,涨则不舟。雅好云峤,苔滑磴危,鲜不缓却。此仆大略也。」
杨用修好纵倡乐,刘绘以书规之,答云:「兹荒戍瑟居,得以息黔补刖。自惟千钧之弩,一发不鹄,则可永弢矣。且文有仗境生情,诗或托物起兴,如崔延伯每临阵,则召田僧超为壮士歌,宋子京修史,使丽竖熯椽烛,吴元中起草,令远山磨隃糜,是或一道也。走岂能执鞭古人?聊以耗壮心,遣余年,所谓老颠欲裂风景者,良亦有以。不知我者,不可闻此言,知我者,不可不闻此言。」
杨用修谪滇南,有东山之癖,诸夷酋欲得其诗翰,不可,乃以精白绫作祴,遗诸伎服之,使酒间乞书,杨欣然命笔,醉墨淋漓裙袖。酋重赏伎女,购归,装潢成卷。杨后亦知之,便以为快。
用修在泸州尝醉,胡粉傅面,作双丫髻,插花,门生舁之,诸伎捧觞,游行城市,了不为怍。人谓此君故自污,非也,一措大裹赭衣,何所可忌?特是壮心不堪牢落,故耗磨之耳。
夙惠
宋景濂年十五六,里人张继之闻先生善记诵,问以四书经传若干日可背诵,先生以一月为答。继之不之信,抽架上杂书,俾即记五百言。先生以指爪逐行按之,按毕辄背,一字不遗。继之告先生之父尚书公曰:「是子天分非凡,当令从名师,即有成尔。」
方孝孺髫龀已善属文,双眸炯炯如电,读书十行俱下,日积寸许。见典册所载圣贤名字,或良将相形貌,辄默记,欣然有愿慕之志,乡人呼为小韩子。
罗一峰五岁时,随母李入园收果,长幼竞取,独赐而后受。年七岁,父训于庭,不匝月,童蒙诸书咸遍。明年,学于里师,时乏书,里师令遍逐诸生授读,诸生未成句读,而先生皆已成诵矣。
彭华方十五六,尝过邑城,坐客有持故券证以争产者,辩论不已。公齿坐下,独抗声曰:「此赝也!」众惊问故,曰:「券果出革除庚辰年,则当以建文三年,书乃曰洪武三十三年,非赝而何?」争者赧然而罢。
王华六岁,与群儿戏水滨,见一客来濯足,以大醉,去,遗所提囊。取视之,数十金也。公度其醒必复来,恐人持去,以投水中,坐守之。少顷,其人果号而至,公迎谓曰:「求尔金耶?」为指其处。其人喜,以一铤为谢,却不受。
练子宁幼从乡长竹庄先生学,命作水竹村居诗,子宁曰:「千山暮雨石泉通,一夜春雷长箨龙。」乃其志少则然矣。
倪文毅生而岸秀异,甫五岁,闻邻塾书声,即请入游。间侍文僖公,问曰:「天上更有天,地下亦当有天。」盖已悟天包地外之理。业文之余,兼通吏事。偶有群吏将赴吏部试,戏出狱词为题,令剖断,旁观者曰:「此老吏笔也。」识者已知公他日非特以文名者。
李东阳四岁能作大书,景皇帝召见,抱置膝上,赐上林珍果。六岁、八岁,复两召之,试讲尚书。尝与程敏政同召,上试对云「螃蠏浑身甲冑」,敏政对曰:「凤凰遍体文章。」东阳对曰:「蜘蛛满腹经纶。」后程官学士,李大拜,兆于此矣。
王文恪公年十二能诗,人以吕纯阳渡海像求题,公援笔书其上云:「扇作帆兮剑作舟,飘然直渡海风秋。饶他弱水三千里,终到蓬莱第一洲。」识者知其为远器。
邹公智生而颖异过人,十二岁能文章,群经子史,一经目即不忘。尝居龙泉庵,贫无继晷之具,则聚树叶燃之,读书达旦。如是者三年,文思警拔,千言可立就。蜀虽多才,未能或之先也。年十六,举四川丙午乡试第一,乡人聚观,公马上口占曰:「龙泉庵内小书生,偶窃三巴第一名。世上许多难了事,乡人何用大相惊?」丁未第进士,授庶吉士。
舒芬之父得一葬地,形家曰:「此地当发鼎元,然必四世之后。」舒父曰:「我不能待也。」时芬童年,曰:「父无患,若地果胜,请移三世祖骸葬于此,儿即应矣。」父从之,芬果大魁。
程篁墩生而蚤慧,人方之孔文举、李长源。十余岁随父参政蜀藩,方镇大臣以神童荐之朝。英庙喜其应对拜起如老成人,命赐之食。诏馆阁即日试之,赋圣节瑞雪诗并经义各一篇,援笔立就,文采灿然,诸阁老皆嗟异之。暨进呈,上喜甚,诏读书翰林院,官给廪馔。大学士南阳李公贤、安成彭公时皆当世硕儒,就之讲授,李公尤加爱,而以女妻之。弱冠,中成化丙戌第一甲第二,授编修。(先东之撰传)
杨文襄幼颖异,日诵数千言。八岁以奇童荐,大宗伯姚夔独器之,疏补翰林秀才,宪庙命内阁选师教之,受业于黎文僖公。成化戊子,年十四,中顺天乡试。时已抗颜为人师,有文中子之风焉。(谢纯撰行略)
蒋公冕十岁,书过目成诵。十五,举成化丁酉乡试第一,丘文庄见而奇之,曰:「台辅之器。」(行状)
杨石斋廷和少神异,称奇童,年十二举乡试。其第进士也,先于父春。(名世类苑)
游览
文渊阁芍药三本,中澹红,左纯白,右深红。天顺二年,盛开八花,李贤遂设燕,邀吕原、刘定之等八学士共赏。时贤有玉带之赐,诸学士各赐大红织衣,因名纯白者曰玉带白,深红者曰宫锦红,澹红者曰醉仙颜。惟黄谏以足疾不赴,明日复开一花,众谓谏足当之。贤赋诗,阁院宫僚咸和,以为盛事。
徐武功平生好奇,每遇游览,必穷其胜。林屋洞天在包山,其中深窈幽黑,久无游者。武功列炬而入,行颇久,至一处,平敞宽崇,特为幽妙。壁上下皆作金色,有石乳自上滴下,相接至地,莹如白玉,谓之曰金亭玉柱者是也。中设石床,类为仙者之外室。再欲进步,则有流水,阻绝渐深,不能前矣。不知何人题曰「隔凡」,字势飞逸,疑非人间书也。武功欲留作其间,为同游所促,怅然而出。自后更无往者。
柯潜供职之暇,时偕二三知己,穷览胜概,雅歌投壶,分韵赋诗,襟度豁如也。既综院章,就词林后圃结清风亭,亭下凿池莳莲,决渠引泉。公退偃坐其中,又翛然若真登瀛洲者。
同官词林者,骆公文盛年最长,乃与诸君约,岁时燕公堂,分韵咏菊,公各为属和。词采烂然盈卷,称一时胜事。
刘公龙,官暇则与翰林宦南都者,不问品秩崇卑,修复瀛洲胜会,登览游宴,辄纪诸吟咏,盖宛然前辈风度云。
术解
至正间,瑞州上高县有术士曾义山,世居县十五里胡芦石畔。尝开卜肆于县南之桥埠,有瞽而丐者,日过肆前,义山必礼而与之语,或啖之果饵。久之,丐者告山曰:「明日有三人共一目来者,有异术,君宜叩之。」明日,果有眇一目者,曳杖导二瞽人过肆,山随之,拜于县北之鸬洲。一瞽者曰:「当以小桡为誓。」遂以其书授山,且画沙指诀,尽其秘妙。其书名银河棹,山后占卜如神,邑人皆知预避。红巾贼行掠无所得,恨欲杀之,隐匿县西观音阁得免。遂不复行其术,密藏其书于胡芦石涸中。临终,谓其子曰:「某月某日,有刘姓过吾家取书,畀之,戒不可泄。」后刘公伯温官江西高安,果经山家,其子如山言授之,公遂弃官归青田,见太祖于金陵。今献汇言乃云刘公得石匣兵书,乃瞽吏以欺愚人者耳。
赵天泽,蜀新都人,与同邑杜圭明春秋齐名。弃官薄游江南,无贵贱皆倒屣迎之,最善括苍刘公伯温。一日行省大臣论江左人物,天泽首以伯温对,众愕然疑且窃笑之。赵公退而赠刘公文曰:「萧何拔韩信,玄德师孔明,非信任之笃,则泜水之奇,八阵之妙,何由照耀后世?」其文载于翊运录中。方刘公之未遇也,授之以卜法者曾义山,而深奇预识者,赵公也。赵有吴江月下泛舟诗云:「余霞敛遥岑,微霭生近浦。江行得良夜,月出鸣柔橹。茫茫天欲流,历历星可数。水萤明乍灭,沙禽或翔舞。此意谁与同,三高渺千古。」
刘伯温与夏煜、孙炎辈,皆以豪诗酒得名。一日游西湖,望建业五色云起,诸人谓为庆云,拟赋诗,刘独引大白,慷慨曰:「此天子气也,后十年其下有英主出,吾当辅之。」众皆掩耳。寻高帝下金陵,刘建帷幄勋,为上佐,开茅土,其言若契。上使都督冯胜将兵攻某城,命刘基授方略,基书纸授之,使夜半出兵,云至某所,见某方青云起,即伏兵;顷有黑云起者,是贼伏也,慎勿妄动。日后黑云渐薄而回与青云接者,此贼归也,即衔枚蹑其后,击之,可尽擒也。众初莫肯信,至夜半,诣所指地,果有云起,如基言,众以为神,莫敢违,竟拔城擒贼而还。
上欲刑人,刘基曰:「何为?」乃语以所梦,基曰:「三人头上有血,此众字也。以土傅之,得土得众之象也,后三日当有验。」越三日,海宁果以城降。上大喜,悉以所留刑者俾基纵之。
有齐琦者,得传邵子先天数,推言天人兴衰甚验,见王公祎,叹曰:「子充异代人物也。」公亦知世道终不可为,乃归隐青岩山中,若有所待者。岁戊戌,太祖亲取婺,遣使征之,公幡然许曰:「吾闻大乱极而圣人出,齐琦之言,良足征乎!」即日诣行在,上见大喜。每商略机务,悉契上衷,益加礼敬,语必称子充而不名。
宋琮明于易数,谓其同进诸进士曰:「旬月间,翰林多罪僇,琮其窜乎!」人初不之信也。是科,西北人士无一登第者,乃讦奏试官学士刘三吾及赞善王俊华、司宪侍读张信暨琮同年修撰陈、编修刘谔,皆寘于法。琮以三吾首举连坐,安置威虏卫,其精验如此。
程济,有道之士也,建文时,以明经为岳池教谕。岳池去其故乡朝邑数十里,寝食在朝邑,而治岳池学事不废。革除初,上书言某月某日西北兵起,宜蚤为备,朝廷谓非所宜言,系至京,将杀之,召入,仰面大呼曰:「陛下且囚臣,至期无兵,臣死未晚。」遂下狱。已而兵果起,赦济,以为翰林编修,充军师,护诸将北行。徐州之捷,诸将立碑,叙战功及统军者姓名。济一夜往祭碑,人莫测其故,后文皇过徐,见碑大怒,命左右以铁椎击碑,甫椎,遽曰:「止,止,为我录碑文与姓名来。」按碑族诛,诸将无得脱者,济名正当击处,得免。及淮上诸将败,建文召济还,问计,济曰:「天数已定,惟可出走免耳。」立召僧为建文落发,济从之出,每遇险,几不能免,济以术脱去。相从数十年,建文既考终,济竟不知所之。
李古廉、陈敬宗同在翰林,袁柳庄曳二人并列,曰:「二公他日功名相埒。」时陈公仪貌魁梧,古廉短小,闻者未之信。后并为祭酒。陈公以方严肃下,古廉以公恕得士,声望耸然,众始神柳庄之术。
武功伯徐公有贞,天才绝世,其学自天文、地理、释老、方技之说,无所不通。己巳之祸前数月,荧惑入南斗,公私语刘元博溥,元博亦善占候,曰:「吾亦知之,久之不退舍,祸不远矣。」亟命妻孥南归,皆重迁,有难色,公怒曰:「尔不急去,直欲作达人妇也?」遂行,比过临清数驿,而土木败报至矣。其后得君柄国,锐意功业。而居闲多不乐,时谓所亲曰:「火星甚急,俟稍退,吾方可以为。」未几,竟为曹石所挤,迄不得伸其志以去。天顺辛巳七月,公居乡,一日语客曰:「子见天象乎?宦官之祸作矣。吾为吉祥所陷,今彼之受祸,视吾更惨也。」未旬日而吉祥从子钦被诛。甲申春,茂陵已嗣统,公推运造,当得二十四年,族人以他事憾公,将发其语,公谢而得免。以成化改元并嗣统之岁数之,正得二纪。辛卯岁,偕太守林公入郡学,指大成殿鸱吻曰:「此有青气,上彻重霄,文明之祥也。来年吴士其有魁天下者乎!」明年,吴文定公及第。公雅重文定,家食时,已有大魁鼎辅之望,后果如其言。(庚巳编)
萧提学鸣凤精星命,正德丁丑廷试,或以八字杂质之曰:「孰为状元?」萧指舒梓溪芬八字曰:「此是也。」梓溪果及第。复以后事质于萧,答曰:「功名寿数始终,皆罗一峰。」梓溪矍然曰:「止此乎?」曰:「忠孝状元足矣。」后果谪闽提举,寿亦止此,且配食一峰祠。
姑苏别驾夏泉,江西南城人,精象纬之学。弘治甲子,摄昆山事,云:「夜观干象,明岁状元当在此。」语稍闻于人,举子十余辈往问,云:「状元在城中,但未知为谁。」顾未斋欣然自任曰:「属我矣。」已而果然。
巧艺
高棅善画,法米南宫。方壶子画妙一时,初识棅,称赏不置,曰:「异时当为名家。」在翰院二十年,四方求诗画者争致金帛修饩,岁常优于禄入。
会有事于方丘,熊鼎受告导驾,既斋宿,习射苑中,百官鴈行入。上勅近臣,以弓矢授君射,君一发中鹄,上喜,勺湩饮以赐。明日又射,上诏君至榻前,俯身御弓矢,为射容以教君。君跪受弓,左执之,右手执一矢,鞬二矢,向鹄三发,连三中,上嘉劳久之。
滕用亨,初名权,字用衡,避讳更今名,苏人。自少游学四方,颇多见闻,问学辩博,文词尔雅,尤精六书之学,篆法之妙,高出近世。永乐三年被荐,时年几七十矣。召见,面试篆书,用亨作麟凤龟龙四大字,又献祯符三诗,称旨,授翰林待诏,预修永乐大典。在官四年卒。用亨善鉴古器物书画,尝侍上阅画卷,众目为赵千里,用亨顿首言:「笔意类王晋卿。」及终卷,果有驸马都尉王駪名。(延休堂漫录)
太宗征善书者,试而官之,最喜云间二沈学士,尤重度书,每称曰:「我朝王羲之。」
文皇览沉度书,称善,一时翰林善书如解大绅之真行草,胡光大之行草,滕用亨之篆八分,王如玉、梁用行之真,杨文遇之行,皆知名当世,而度书独为上所爱。凡玉册金简,用之宗庙朝廷,藏秘府,施四裔,刻之贞石,传于后世,一切大制作,必命度书之。书婉丽飘逸,雍容矩度,兼篆八分,八分尤高古,浑然汉意。
张益登进士,入翰林。益与夏曰永同年,及见陈嗣初、王孟端,俱喜作文、写竹。后曰永见益作石渠阁赋出己上,遂不复作文。益见曰永竹妙绝,亦不复写竹。
黄谏,陕之兰县人。博学多通,工篆隶行草,尤长八分,着从古正文五卷,艺林宗之。兼善绘事,馆中壁旧写白菜,其上题者,先后数百人,一日圯,众共惋惜,谏一一书之,并绘白菜如旧。
傅瀚,书法遒丽,有晋人风韵。弟潮,亦攻书法,时人称一家二妙。
周洪谟上疏,请造璇玑玉衡,宪庙即命洪谟自制。众谓必不可成,旬日间,乃制成以进,赐赉有加。
伤逝
孙蕡字仲衍,号西庵,五羊人。为翰林典籍,无书不读,诗高古,为蓝玉题画坐诛,临刑,口占曰:「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死后,太祖闻知此诗,曰:「有如此好诗,不覆奏,何也?」并诛监斩者。尝访驸马不遇,题壁曰:「踏青骑马未还家,公主传宣坐赐茶。十二栏杆春似海,隔窗闲杀碧桃花。」
邹汝愚谪雷州石城千户所吏目,苍梧吴献臣廷举尹顺德,令邑民李焕于古楼村建亭居之,扁曰「谪仙」。其父来视,责以不能禄养,棰之,泣受而不辞。弘治辛亥十月卒,献臣往治其丧,适方伯东山刘公至邑,不暇出迎,廉知其故,反加礼重,共资还其丧。献臣自是知名。
魏庄渠与林勿欺书云:「霍渭厓之亡,于世道有大关系,南京一小内臣大叫曰:『朝廷崩一座山矣。』里人有在山东作县回者,曰:『昔传驾又将出,官民俱不知死所,卒赖渭厓回天。』则渭厓非但忠臣,乃直隶、河南、山东之再生父母也。」
万公士和之殁也,邓直指适按其地,晨坐堂皇,见左右侍者相向泪承睫,询之,曰:「万公殁矣。」嗟乎,此岂可声音笑貌取哉!(徐显卿墓志)
玉堂丛语卷之八
志异
刘青田读书青田山中,忽见石崖豁开,公亟趋之,闻有呵之者,曰:「此中毒恶,不可入也。」公入不顾。其中别有天日,见石室方丈,周回皆刻云龙神鬼之文,后壁正中一方,白如莹玉,刻二神人相向手捧金字牌,云:「卯金刀,持石敲。」公喜,引巨石撞裂之,得石函,中藏书四卷,怀出,壁合如故。归读之,不能通其辞。乃多游深山古刹,访求异人,至一山室中,见老道士冯几读书,公知其非凡人也,再拜恳请,道士举手中书,厚二寸许,授公,约旬日能背记乃可受教,不然无益也。公一夕记其半,道士叹曰:「大才也。」遂令公出壁中书,道士览之,笑曰:「此书本十二卷,以应十二月,分上中下,以应三才。此四卷,特其粗者,应人事耳。」乃闭门讲论,凡七昼夜,遂穷其旨。公拜请益,道士笑曰:「凡天人授受,因材而笃。昔子房、孔明并得其六,予得其八,今子得其四,亦足以澄清浊世矣。」嗟乎,自古异人经世,皆有所授,独子房授素书于黄石,其事大着,余多秘不闻,夫岂偶然之故哉。或云,道士乃九江黄楚望,高帝雅闻道士名,令驿召至阙,年且八十,而容色甚少。命与诚意及张铁冠择建宫之地,初各不相闻,既而皆为图以进,尺寸若一。上欲留,不可,遂放还山,不知所终。
陶凯微时,夜归,陷于大溪,不能渡。忽有人撑小舟拍岸,即摄衣登舟,人皆无见者,异之。一日,里人家大疫,凯探视病者,见妖神入瓮器中避之,奉纸笔与封识,命弃水中,疫即愈。
景清赴举时,过淳化,主家有女,为妖所凭。公宿其家,是夜妖不至,去,却复来,女诘之,曰:「避景秀才。」旦日,女以告其父,父追及公,语之故,公书「景清在此」四字,令父归粘于户,妖遂绝不至。
胡忠安公在母腹时,母尝夜梦有老僧来谒,手持三花,以其一遗之。惊寤,而公遂产,其发尚白,踰月乃黑。数日,有僧至门曰:「闻汝家生男,亦有异乎?」其家不对,僧遂索观之,公出见僧,微有笑容。家人怪问,僧曰:「此吾师天池长老后身也。吾师示寂后,梦我而告曰:『今托生常州胡家,尔当来视,以一笑为记。』今真是矣。」闻者咸叹其异。后李翰林宾之、郡人邵文敬挽公诗,皆有前身是禅之语,盖纪实也。天池山在吴城西四十里。
英宗时,有雷震奉天殿鸱吻,翰林侍读刘球应诏陈言,语多侵,王振大怒。而会编修董璘言事忤上下狱,王振嗾锦衣指挥马顺搒笞璘,使引球为具疏稿。球被收,仰天曰:「若谀振杀我,我死即诉上帝耳。」顺有子,年二十余,病孱,久困床第,歘起持顺发,拳且蹴之,曰:「死老奴,而异日祸踰我,我刘球也。」顺再拜谢罪,俄而子死。后顺党振,被给事中王竑等击死于朝班,血肉俱尽。
白公圭会试,偕同事数人者往觅饷舟,舟卒方假寐,梦神人叱之曰:「急起,尚书来矣,众中最少者是也。」卒方寤,而白公至,卒延纳之,日致款馈甚恭,与之值不受,问其故,亦不应。比登岸,始潜以实语公,公识之。是年,公果登进士,后至兵部尚书。公为都御史征麓川时,计别卒二十余年矣,江行遇漕舟,有人坐其上,疑卒也,止而问之,是已。移檄俾从军事,抵麓川,卒以功累升为指挥使,食厚报云。卒之梦虽为公征,而实己被遇之祥也。
蜀人周洪谟举乡试,舟泊邗江,夜见一异人,谓曰:「子前程万里,慎自爱。」谟曰:「子何人?」对曰:「吾即子前身友鹤丁山人也。」谟官南翰林,以诗讯太守王恕曰:「生死轮回事杳冥,前身幻出鹤仙灵。当年一觉扬州梦,华表归来又姓丁。」恕得诗,甚讶,集郡人问之,罗文节曰:「友鹤山人,吾友丁宗启之父,元末以诗名隐居,至建文初,殁于成都。德人也。」恕即以此复周。世以为羊祜、房管之事云。(维扬志)
余姚戚澜字文湍,景泰二年进士,授翰林编修。尝诣京,渡钱塘,风涛大作,有绛纱灯数百对,照江水通明,丈夫九人,帕首袴靴,带剑乘白马,飞驰水面如平地。舟人大恐,戚公曰:「毋惧,吾知之矣。」推窗看之,九人皆下马跪,问曰:「若辈非桑石将军九弟兄耶?」曰:「然。」曰:「去,吾谕矣。」皆散。公命舟人返棹,曰:「有事吾当还。」遂归。抵家,谓家人曰:「某日吾将逝矣。」及期,沐浴,朝服坐。向九人率甲士来迎,行践屋瓦,瓦皆碎,戈矛旌帜,晃耀填拥。有顷,公卒后,车骑腾踔,前后若有所呵卫者,隐隐入空而灭。后琼山丘文庄公夫人入京,舟过鄱阳湖,夜梦达官呵拥入舟,曰:「吾乃翰林编修戚澜也,昔与丘先生同官,义不容绝,特报尔:三日后有风涛之险,只帆片橹无存。可亟迁于岸。」夫人惊觉,如其言,移止寺中。未几,江中果有风涛,众舟尽溺。至京,夫人白其事于文庄公,公以闻于朝,遣官谕祭,文庄又为文祭之,云:「于乎,文湍,刚劲之质,豪放之气,高义激切,直上薄乎云天,巨眼空阔,每下视乎尘世。凡众人之嗜欲,举不足以动其中,一时之交游,少足以当其意。时发惊筵之辩,臧否罔不称情。间若骂坐之狂,毁誉皆有所试。醉言无异于醒,面折不违于背。仆也于君,若有宿契,始落落以难合,终偲偲而交励。奈何命与心违,中道而逝。老我后死于十二,孰知冥冥之中,犹有旧交之谊。老妻北来,舟次江澨,梦中见报,风涛将至,预告以期,使知趋避,既而果然,幸免颠踬。于乎,人传君之为神,莅胥涛而享祀,即今所过而验之,无乃秉司乎江湖之事。由其生也,不尽用于明时,故其死也,仍见录于上帝。于乎,友道之废也久矣,曰友曰朋,如兄如弟,指金石以为盟,刑鸡犬而设誓,头角稍殊,情态顿异,云泥隔则易交,势位判则相忌,对面如九嶷之峰,跬步有千丈之势。半臂纔分,遇诸涂则掩面而过,宿醒未醒,踰其阈则腾口以刺。过门不入室,反为操戈之举,落穽不援手,忍拋下石之计。亲于其身也遑恤,况伉俪乎?生为人也尚然,况下世乎?于乎文湍,生死无二心,始终同一致,不忝为聪明正直之神,真可谓英迈特出之士。缅想旧游,稠人广会,一饮百十钟,挥毫数千字。故以平生之素好,用答故人之阴惠,诗以写不尽之情,酒以侑有从之泪。具别纸以焚燎,就宿草以浇酹,灵神如在,来鉴于是。不鄙世人之凡言,特歆御酝之醇味。尚飨。诗曰:幽显殊涂隔死生,九原犹有故人情。曼卿真作芙蓉主,太白常留翰苑名。念我冥冥来入梦,哀君恻恻每吞声。朝回坐对黄封酒,怅叹鸡坛负旧盟。」(琼台类稿、升庵集)
余姚戚澜,少时尝得危疾,息已绝,踰时复苏。自言被人执至一官府,有贵人坐堂上,引见,问乡里姓名年几何,具以对,贵人曰:「非也,追误矣。」顾吏令释之,得出,还,至途中遇雨,憇佛寺,步入一室中,满地皆纱帽楦也,以手扳,举之不动,旁有人谓曰:「此非君物也,君所有者在此。」指一架,令取之,随手而得。视其内,有字曰七品。后澜果以进士终翰林编修。(烟霞小说)
少师脢庵刘公健字希贤,洛阳人也。赠太师,谥文靖,九十四岁终时亦无疾。康修撰德涵云:「往岁奔丧西归,见公于洛阳里第,留入卧内,微揭帏帐示之,双瞳炯然,童颜黑发,自帏中语云:『往岁陈澜编修借来俞琰参同,是汝批抹的,却是我几被此书误了。』既而,相对则一老翁也,大声云:『我眼目已昏闷闷,见人休胡说。』丁宁再三。德涵以为仙去,入敛时甚轻,惟夫人知之,故速举入柩,人不甚传云。」(陆俨山外集)
傅瀚欲攘取内阁之位,乃嗾同乡监生江瑢奏大学士刘健、李东阳。既而恐谋泄,遂倡言瑢与学士程敏政善,且奏事决非瑢所能,而奏中「排抑胜己」一言,又实敏政平日心事。以此激当道之怒,而敏政之狱,自是始矣。敏政既死,瀚果自礼部改詹事,代其位。后瀚家人忽晨见敏政入瀚室,又数见怪异,因忧悸成疾,踰年瀚竟死。
弘治己未,篁墩程先生主考会试,以言去国,未几,疽发背卒。是年,京师有雪夜祈仙者,先生至,降笔云:「夜偕东坡游,闻有谪仙者,予亦谪仙之流也,事之不偶,殆有甚焉者,诗以纪之。」因书一绝云:「江山何日许重来,白骨青林事可哀。吾党莫怜清梦远,海东东去是蓬莱。」又二律云:「紫阁勋名迹已休,文章空自压儒流。孤忠敢许悬天日,浩气还应射斗牛。苏子蛰松遭众谤,杜陵荒草唤穷愁。乾坤不尽江流意,回首青山一故丘。」「斯文今古一堪哀,道学真传已作灰。鸿鴈未高罗网合,麒麟偶见信时猜。迅雷不起金縢策,紫电谁知武库才。此气那同芳草合,浑沦来往共盈亏。」读者悲之。玩其气格,盖髣佛先生平昔云。(烟霞小说)
袁公宗皋为长史时,中酒昼寝,梦一美姬扶床跽请曰:「妾充李白洲下陈,今愿治相公帷幄。」公惊觉,召黄夫人语,异之。既而李以党宸濠败,妻孥没入官,至是公所受赐婢李姬预焉,则昔梦中人也。荐绅闻之,皆叹定数之不可移如此。
广之英德江中,有怪石为患,众神之,建庙祀焉。霍公韬毁其庙,未几雷击去其石,洪涛驱沙,江为安流。清远峡飞来峰有虎患,公移文山神,虎遂绝。今其文竖寺中,人呼驱虎碑。
简傲
王廷陈为文,顷刻便就,多奇气。然好狎游,黏竿风鸱,诸童子乐,又蹶不可驯。父母抶朴之,辄呼曰:「大人奈何辄虐海内名士耶!」为翰林庶吉士,诗已有名,其意不可一世,仅推何景明,而好薛蕙、郑善夫。故事,学士二人为庶吉士师,甚严重,稚钦独心易之,时登院署中树,而窥学士过,故作声惊使见。大恚,然度无如何,徉为不知也。乃已当授官给事中,用言事,故诏特予外补裕州守。既中不屑州,而以谏出,知当召,益骄甚。台省监司过州,不出迎,亦无所托疾。人或劝之,怒曰:「龌龊诸盲官,受廷陈迎耶?当不愧死。」一日出候其师蔡潮,以他藩道者,潮好谓曰:「生来候我固厚,而分守从后来,亦一见否?且生厚我以师故,即分守君命也。」稚钦曰:「善。」乃前迎分守,而分守既下车,数州吏微过,当稚钦笞之十。稚钦大骂曰:「蔡师误,先生见辱。」挺身出,悉呼其吏卒从守,勿更侍,一府中慑伏,亡敢留者。分守窘,不能具朝餔,谋于蔡潮,潮为谢过,稍给之,仅得夜引去。于是监司相戒,莫敢道裕州者。既归,愈益自放,达官贵人来购文见者,稚钦多蓬首囚服应之。间衣红纻窄衫,跨马或骑牛,啸歌田野间,人多望而避之。
王允宁长大白晰,谈说时事,慷慨激烈,男子也。于文,远则祖述司马、少陵,近则称北地而已,意不可一世士。又好嫚骂人,人多外慕而中畏之。其所最善者,孙尚书升一人。其同年敖祭酒以书规切之,允宁答云:「仆犹夫故吾耳,顾于南中不宜,且南中亦不宜于吾,以故人取其近似者以为名,曰伉厉守高也。且仆戆直朴略,受性已定,犹仆之貌,修干广颡,昂首掀眉,揭膺阔步,皆造化陶冶,不可移易。古之挟仙术者,能蜕人骨,不能易人貌。今公责仆勿高勿卑,择中而居之,亦尝有以里妇之效颦闻于公者乎?仆即死,勿愿也。」允宁后念其母老病,乞南,得国子祭酒。归省,道经华山,为文祭之。大约以母素敬神而不蒙庇,即愈吾母病,吾太史也,能为文,以不朽神。其辞支离怪诞。居无何,以地震死。西安李户部愈素恨允宁,假华山神为文詈而僇之,今并传关中。
谐谑
胡颐庵居京师,惟携二仆,后偶置一妾,杨文敏公以诗戏之云:「长将病态比维摩,喜得新鬟乐事多。不用叹衰怜皓首,且欣暖老得青娥。千金买笑何须惜,百岁流光苦易过。从此客边心绪好,更无高兴到汤婆。」(应庵随录)
解缙、胡俨同观进士榜,解以胡不由科目,戏曰:「大丈夫必得黄榜书名耳。」胡笑曰:「彼亦有侥幸得之者。」
李至刚尝以罪褫冠服,平巾入史馆供职,阍人谁何之。李既不敢举其衔,又非徒役,乃自称修史人。李至刚直操乡音,于是馆中皆称之曰:「羞死人李至刚。」
曾公鹤龄,永乐辛丑会试,与浙江数举子同舟,其人率年少狂生,议论锋出。曾为人简默,在众中若无能者,各举书中疑义问之,逊谢不知,皆笑曰:「夫夫也,偶然与荐耳。」共呼「曾偶然」。已,众下第,曾抡大魁,乃寄以诗曰:「捧领乡书谒九天,偶然趁得浙江船。世间固有偶然事,不意偶然又偶然。」(陆延枝说听)
罗汝敬、马铎同在馆阁,严冬冱寒之时,罗不带暖耳,铎不穿毡袜。时人戏之曰:「臝耳马足。」(闲中今古)
聂大年为杭州教授,以诗文名。天顺初,征修通鉴纲目,大年扶病至京师,未入馆,遂不起。词林诸公有惜其不获一见者,童大章在座,素好谐谑,因曰:「不必见其人,彼但多一耳,少一目也。」众为哄然。盖大年聂姓,而眇一目也。
今制,东宫官名多袭古,如庶子、洗马是也。景泰间,刘主静升洗马,兵部侍郎王伟戏曰:「先生一日洗几马?」刘应声答曰:「大司马业洗净,少司马尚洗,未净。」众闻之噱然。后谓主静曰:「众人皆是假庶子,先生真庶子。」盖主静庶出,闻之默然无以答。二公可谓善谑矣。
童庶子缘,京师人,善谈谑。尝撰一事云:「元世祖既主中华,令华人皆胡服,辫发缒髻。尝视太学,见塑先师孔子及四配十哲像,皆冠冕章服,命有司以胡服易之。子路不平,愬于上帝,帝曰:『汝何不识时势?自盘古以来,历代帝王,下至庶人,皆称我曰天,今胡人名曰腾吉理也,只得应他。盖今日是他时势,不得不然,须宁耐少时,必有一日复旧也。』」
庐陵陈文,簠簋不饬,及病革,其门下士有善滑稽者,谓人曰:「昨夕二夜叉来取公,一夜叉搀之,公不肯去。其一曰:『彼将望升太师柱国,如何舍得去?』搀之者曰:『此去即为阎罗王,何恶也?』公喜曰:『如何便得为阎罗王?』夜叉叹曰:『公有淮盐十余万,非阎王而何?』」闻者绝倒。
愧斋陈公,性宽坦,在翰林时,夫人尝试之。会客至,公呼茶,夫人曰:「未煮。」公曰:「也罢。」又呼曰:「干茶。」夫人曰:「未买。」公曰:「也罢。」客为捧腹,时因号「陈也罢。」及擢南京太常,门生会饯,有垂涕者,大学士李文正公东阳在席,为句曰:「师弟重分离,不升他太常卿也罢。」公应声曰:「君臣难际会,便除我大学士何妨。」一座绝倒。(客座新闻)
陆式斋大参,成化间留滞郎署最久,其迁职方也,西涯学士戏之曰:「先生其知几乎,曷为又入职方也?」陆应声曰:「太史非附热者,奈何只管翰林耶?」闻者以为雅谑。
成化间,陈翰林师召鬻所乘盲马,得六百钱耳,西涯公以诗谂之,有「斗酒杜陵堪再醉」之句,盖使子美「恰有三百青铜钱」语也。即此可以见前辈风度。
戚学士澜,美须髯,院中呼为「戚胡」。一日与司成陈鉴会宴,投木漆壶,陈顾戚曰:「戚胡投漆壶,真壶也,假壶也?」戚应声曰:「陈鉴看臣鉴,善鉴欤,恶鉴欤?」
刘文安公为学士,掌院事,会礼曹移文,大书名押,公不喜,题其后云:「诸葛大名垂宇宙,今人名大欲如何?虽于事体无相碍,只恐临书费墨多。」曹郎深以为愧。
陈太史嗣初家居,有求见者称林逋十世孙,以诗为贽。嗣初留之坐,自入内手一编,令其人读之,则和靖传也,读至「终身不娶,无子」,客默然。公大笑,口占一绝以赠云:「和靖先生不娶妻,如何后代有孙儿。想君别是闲花草,未必孤山梅树枝。」客惭而退。
西涯在翰林时,偶失朝被罚,翰林旧有语云:「一生事业惟公会,半世功名只早朝。」言其清无事也。至是,西涯续二句云:「更有运灰兼运炭,贵人头上不曾饶。」一座哄然。
乙丑科,内阁试庶吉士,以「春阴」为诗题,下注不拘体。同年王韦钦佩作歌行,为诸老所赏。时柴墟储静夫巏为太仆少卿,过访钦佩,予时在座,因索其稿读之,至警句云:「朱阑十二昼沉沉,画栋泥融燕初乳。」柴墟击节叹赏曰:「绝似温、李。」予曰:「本是王、韦。」盖指摩诘、苏州以戏之,为之一笑。
吉水徐舜和先生穆为侍读,以生朝,设席邀诸吉士会饮。凡同年会皆序齿,若至座主家,则门生逊一席。舜和尝考易房,时徐子容、穆伯潜皆执门生礼,舜和以次行酒,大声:「徐、穆二生坐于此。」而忘其名之自呼也,亦为之一笑。
南京国子监,日有鸱鸮鸣于林间,祭酒周先生洪谟恶之,令监生能捕者,予假三日。一时跅也之士,多得假,人目为鸱鸮公以讥之。其后刘先生俊为祭酒,好食蚯蚓,监生名之曰蚯蚓子,以为鸱鸮公之对。
费文宪公宏,官侍郎,其兄为太常少卿。公宴以长少易其位,刘瑾适过之,云:「费秀才以羊易牛。」公答云:「赵中贵指鹿为马。」瑾怫然去。
廖鸣吾、伦彦式偕入朝,洞野曰:「有一偶语,试对之。人心不足蛇吞象。」白山徐应云:「天理难忘獭祭鱼。」廖,楚人,伦,粤人,盖以物产相嘲云。
陆平泉见赞宁笋谱,曰:「秃翁老馋,不惜口业,好事者据为食史,不知此乃淇园渭川之刑书也。」
高中玄为严介溪门生,师生好相谈谑,为编修时,严自内直回,往候之,适其乡人如墙而立,严一至,众张拱以前,高曰:「有一雅谑,敢为老师道之否?韩诗中两语,与目前事酷相类。」严曰:「何语?」曰:「大鸡昂然来,小鸡耸而待也。」严亦大笑。人素嘲江西人为鸡,故云。
内江赵文肃公贞吉,高才负气,好谈禅。时万鹿园恬雅,精于禅学,以淮上阃师如京师。文肃公访之郊外,与之谈禅,议论蜂涌,鹿园不答。文肃大喜,归语人曰:「仆今日降却万鹿园,与之谈论娓娓,鹿园惟有唯诺,不能措一语。」华亭陆平泉宗伯闻而笑曰:「此是鹿园降却赵公,何言赵公降却鹿园也?」
俭啬
古朴字文质,洪武中,以乡贡隶五军断事,司理刑。奏家贫愿仕,冀得禄养母。太祖嘉之,除工部营缮主事,累官至户部尚书。先是,主事刘良素行不检,朴考其绩下,良叩上左右求最考,朴曰:「贪侈之人,幸未觉露,不改终败,最考不可得也。」后果以赇败。朴在朝三十余年,守身如处子,所治职务,退未尝语其家。公尝寝疾,杨文贞入视,见所居萧然,几上惟自警编一帙,此与韩魏公论语、唾壶事颇类。世称古公廉信,然哉。
高谷字世用,性谨朴,永乐乙未进士,改庶吉士,授中书舍人。尝赴海印寺写佛经,遇雨,徒跣以归。或讶其劳苦,谷曰:「我一人何足惜,盍达诸当轴大臣禁写佛经,则所全者大矣。」当轴闻其语,甚器之。会考满,改翰林编修,及升侍讲学士,历官已二十余年。上任公宴,犹以新花样补缀旧锦袍,外人谓高学士锦上添花。
李西涯冬月不炉,披册操觚,不胜其栗,辄就日暴之,日移亦移。
汰侈
夏言久贵用事,家富厚,高甍雕题,广囿曲池之胜,媵侍便辟及音声八部,皆选服御,膳羞如王公。故事,阁臣日给酒馔,当会食,言与嵩共事二载,言不食上官供,家所携酒肴甚丰饫,什器皆用金,与嵩日对案,嵩自食大官供,寥寥草具,不以一匕及嵩也。
张居正奉旨归葬,所经由藩臬守巡迓而跪者,十之五六。居正意未慊,檄使持庭参吏部尚书礼,至是无不长跪者。台使越界趋迎毕,即身为前驱,约束吏卒,干陬饬厨。传居正所坐步舆,则真定守钱普所创,前重轩,后寝室,以便偃息,旁翼两庑,各一童子立,而左右侍为挥箑炷香,凡用卒三十二舁之。始所过州邑邮,牙盘上食,水陆过百品,居正犹以为无下箸处。而普无锡人,独能为吴馔,居正甘之,曰:「吾至此仅得一饱耳。」此语闻,于是吴中之善为庖者,召募殆尽,皆得善价以归。
险谲
石曹谮徐有贞怨望,使亲信马士权为谤书,而灭其迹。上命权臣门达分遣逻卒追有贞于途,收士权等,俱下锦衣狱。达陈诸恶刑于廷,必欲士权承,以及有贞,士权几死者数数,终无一言,若少龃龉,及有贞矣。七月二十五日,以天变得释。有贞出狱,感士权,许以一女嫁其子奉汤药,洒泣而别。天顺四年,有贞自金齿归苏,士权自泰州来谒,欲成婚约,有贞有难色,士权辞曰:「贫儒不能当侯家女。」有贞遂从其言,而以微物赠之,士权略无怏怏意。士权貌甚鄙,长不踰五尺,议论雄伟,气节凛凛,无一言及徐,真信义士也。
英庙有意江南买办,徐有贞度不可言,将入对,谓学士薛瑄曰:「予若多言,恐忤上意,若度稍可,从后触止之。」瑄以为信。然语半,伺其后,有贞即大声曰:「薛瑄欲有所言。」上问:「言何事?」瑄仓卒无所对,即以江南买办一事言之,上不悦。
上左右小珰来谒夏言,言奴视之,其诣严嵩,嵩必执手延坐款款,密持黄金置其袖,以是争好嵩而恶言。上或使夜瞰言、嵩寓直何状,言时已酣就枕,嵩知之,故篝灯坐,视青词草。言初以是得幸,老而倦思,听客具藁,亦不复检阅,多旧所进者,上每掷之地而弃之,左右无为报。言亦不复顾,嵩闻而益精专其事,以是上益爱之。
忿狷
高谷夫人悍妒,无出,置一妾,又禁谷不容入寝。偶留陈循酌,谈及此,夫人于屏后闻之,即出诟,循掀案作怒,以一棒扑夫人仆地,因子之曰:「汝无子,又不容妾,是欲绝高氏后也?吾当奏闻,置汝于法。」自是妒少衰,高得御妾,生一子峘。友人称之曰:「此陈公一怒之力也。」
大学士张璁,自以非由翰职起家骤居辅导,而议礼时又辄被词臣攻击,颇怀怨忿。入阁未几,上以侍读汪佃进讲洪范九畴不称旨,令吏部改调外任,因命内阁选择翰林诸臣称职者留用,不称者量除他官,盖疑璁有密揭也。杨一清等言:「翰林清要之地,诚不可以匪人处之。且文学政事,材各有宜,枉而用之,终无成绩。宋两制儒臣,皆尝惕历州郡,遂多名臣,内外均劳,自昔然矣。臣请选自讲读以下,其学有本原,文能华国,行义无玷者,存留供职,以备经筵史局之选。即文学未称,而材识疏通,堪理政事者,请下吏部,量才外补。」上报可。寻调佃宁国府通判,而中允刘栋、杨维璁等侍讲,崔桐等皆补外,多至二十人,而翰林诸臣,十去其七矣。璁又以庶吉士皆乳臭之子,不堪教养,又不当出为科道,止据其中第除选。于是吏部以袁袠等补司属,有出为知县者矣。以璁进阁时,庶吉士不屑赴揖也,此亦翰林一时之厄。乃博学强记如璁,敏给精练如一清,即翰林中亦罕见其比。信乎,储材不可不广也。
严嵩尝奉使至广西,道谒乡人李遂,遂故御史司其省试而得嵩者,当宴鹿鸣日,诸生前为寿,时嵩猯羸鹑衣,遂不复盻接。至是,投刺见而讲钧礼,遂出叵测,漫应之。次日始修门生礼,布币再拜而曰:「某非敢薄公也,以公向厌之,恐终弃之耳。」其狷隘急睚眦如此。
刺毁
永乐间,沉度以能书为学士,许鸣鹤以能文为中书。朝中语曰:「学士不能文,中书不能书。」
庄曰永卧病不起,入定山,据真珠、达磨二泉交流之内居之,遶山垦田,引流种树,赋诗为乐。名公过者,无不造焉。丘文庄深恶之,曰:「引天下士背朝廷者,曰永也,吾当国,必杀之。」
丘文庄自制饼,软腻适口,托中官进,上食之喜,命司膳监效为之,不中式,俱被责。因请之,丘不告以故,中官曰:「以饮食器用进上取宠,此吾内臣供奉之职,非宰相事。」由是京师盛传为阁老饼。
琼台丘公浚,学博貌古,然心术不可知,人谓阴主御医刘文泰讦奏三原公令人作传事,可见其概矣。尝与同寅刘阁老不协,刘作一对,书之门曰:「貌如卢杞心尤险,学比荆公性更偏。」时论颇以为然。
翰林院学士一人多或三五人。阁老洛阳刘公健修会典成,翰林一时升学士者十人。时余姚谢公迁以礼书为大学士,在内阁,苏州吴公宽以礼书在东阁,南昌张公升为礼书,汤阴袁公守直,以礼书掌通政事,贾公斌以礼书掌鸿胪事,神乐观道士崔志端以礼书掌太常寺。京师为之语曰:「礼部六尚书,一为黄老;翰林十学士,三是白丁。」朝绅一时盛传。盖十学士内,三人皆成化戊戌阁老万公安所选为庶吉士者,至是三十年,而公论终莫掩也。
芜湖胡爟字仲光,弘治癸丑进士,改庶吉士,内阁试上苑闻鸠诗云:「风日晴和欲醉人,耳边忽送一声新。似将明主三推意,唤起良农四海春。花鸟有情怜好景,雨旸无补愧微臣。听余忽起江南思,百亩沙田野水滨。」内阁以「雨旸无补」句为讥,已,黜为户部主事。
纰漏
文庙过江,廷臣有约同死难者,已俱负约,独纪善周是修自缢。后解缙为墓志,杨士奇为传,谓其子曰:「使我与汝父同死,今谁为作传?」
钱学士溥升天官侍郎回,自诧云:「我平生感左珰之恩为不浅。」盖尝在翰林中领教诸小奄,今怀珰是也,举实其力。怀尝于圣诞日被赐金二铤,奏云:「今某至此,皆师父之教,留以转奉。」溥至京,怀置燕,以前金为寿,因跪曰:「与师父置一酒器。」溥答曰:「当与房下作首饰,常常顶戴太监。」闻者皆绝倒。
刘俨主顺天乡试,内阁陈循、王文子入试,属之,皆不从。二人因劾俨考阅不明,并摘命题「虽欲自绝」语,请如洪武中刘三吾等坐罪。上命高文义公覆试诸得举者,高力言俨等无罪,上令准二子会试。王文复疏辩,上不喜,曰:「敢再言者,以大臣擅法论。」遂已。先是,庐陵罗崇岳举顺天第一,以诡籍斥还,时人为之语曰:「榜有姓名,还是学生,榜无名氏,京闱贡士。」
虏逼京师,徐珵自负意识过人,锐志功业。兼云能测天象,谓胡人当复,即今不如回南,以淮为界,各守一方。太监金英咈然不说,兴安亦大怒,喝詈:「这厮该死,敢如此妄言。圣驾在口外,谁整理迎回?祖宗山陵宫阙谁守护?」众因斥出之,寻命守彰德等处。
尹直致仕去,又数载太子出阁,上承华圣德箴颂,因举先朝黄淮例,冀复得赐对。上责以亡耻,却之。直愧沮,老且病死。所着有琐缀录。万安故直党也,力诋之欲自解。一时大臣如尹旻、项忠,贤有声望如吴与弼、陈献章,咸指摘其私,亡少恕。人谓直不得志,其是非谬盩如此。
太常卿陈公音,字师召,福建莆田人。有文行,而性恍惚多误,前辈传其事以为笑。刑部郎中浙江杨某,字文卿,又有山西人杨文卿为户部郎中,一日,浙江杨氏招饮,而师召造山西杨氏,时文卿尚寝,闻其来,亟起迎之。坐久,师召不见酒肴,乃谓曰:「觞酒豆肉足矣,毋劳盛设。」文卿愕然,应曰:「诺。」入告家人使治具。俄而浙江使人至,白以主翁久俟,师召始悟曰:「乃汝主耶?我误矣。」一笑而去。
陈清旦入朝,误寘冠缨于背,及睹同列垂缨,俯视颔下而骇曰:「公等悉冠缨,而吾独无,何也?」一人遽持其缨而正之曰:「公自有缨,独无背后眼耳。」诸公大噱。
陈尝自院中归,语从者曰:「今日访某官。」从者偶不闻,引辔归舍。师召谓至某官家矣,升堂周览曰:「境界全似吾家,何也?」又睹壁间画曰:「是我家物,何缘在此?」既而家僮出,叱之曰:「汝何为亦来乎?」僮曰:「是吾家也。」师召始悟。(此节与北齐刘仪同相类,初疑讹传,及闻蔡林屋云,尝见吴匏翁述之为笑谈,乃信真师召事也。)
陈太常音尝考满,误入户部,见入税银者,惊曰:「贿赂公行,至此已极。」
上钟爱兴王,或为焦芳计曰:「盍说昭德,劝上废太子,改立兴王,是昭德无子而有子,兴王无国而有国也。如此可长保富贵,岂直免祸哉。」芳大以为然,即言于昭德,如其言以劝上。时怀恩在司礼监,曰:「此事只在怀恩。」间召恩,微露其意,恩免冠叩首曰:「奴死不敢从,宁陛下杀恩,无使天下之人杀恩也。」伏地哭不起,上不怿而罢。恩退,闭门不出,诏往凤阳守陵。恩去,次及覃昌,曰:「以怀太监之力量,尚不能支,我何能为?」忧不知所出。或为之谋曰:「废储必下诏,诏必出内阁,不如谋诸阁老,使分其责。」昌以为然。于是以上命各赐金一箧,乃诣阁下言之,万安不对,次刘吉,亦默然。上又质,昌无所容,屡欲自颈死。会泰山震,内台奏曰:「泰山东岳,应在东朝,得喜乃解。」上曰:「彼亦应天变乎?」曰:「陛下犹上帝,东朝上帝之子也,何为无应?」上首肯,始为东宫选妃,不复言易储事矣。
凤翔之麟游有虎臣者,慷慨有节气,成化末,贡入太学。适闻万岁山架棕棚,以备登眺,臣上疏极谏,宪庙奇之。祭酒费誾不知也,惧其贾祸,乃会六堂,鸣鼓声罪,以银铛锁之以待。俄官校宣臣至左顺门,中官传温旨劳之曰:「尔言是也,棕棚即拆卸矣。」命选,时吏部予臣七品正官,誾闻而大惭,臣名遂播天下。后知云南鹗嘉县,卒于官。(双槐岁抄)
焦芳为孝庙实录总裁官,笔削任意,尤恶江西人,一时先正名卿,无不肆丑诋,以快其私忿。所书多矫诬不根,往往授意所厚若段炅辈,使笔之,挟瑾威以钳众口。同官避祸,皆莫敢窜定一字。
焦芳寡学,阅章疏,不大了了,而日伺瑾所,颐授辄奉行。四方赂瑾者,首具三之一赂芳以转及瑾,亡不如愿。欲去增解额,斥翰林外补,日夜汲汲,修睚眦不少遗也。
叶淇与内阁徐溥同年最厚,溥以淇淮安人,盐商皆其亲识,因与淇言:「商人赴边纳粮,价少而且远涉,在运司纳粮,价多而又易办。」淇遂奏准两淮运司盐课,于运司开中纳银,解太仓银库收贮,分送各边。盐价积至一百余万两,人以为利,而不知坏旧法也。盖洪、永以来,天下盐课,俱开中各边,上纳本色米豆,商人欲求盐利,预就边开垦,转运本色以待。故边方粟豆,无甚贵之时,而阡陌林木,交互森茂,胡马不得内侵。今废商人赴边报中之法,虽曰利多,而土地拋荒,米豆腾涌,盐政亦并大坏。二人误国之罪,不可胜诛矣。
巡抚江西都御史闵珪,以江西盗贼多京宦大家佃仆,遣人捕之,占不发,乃奏欲并及其主者谪戍边方,下所司。谢一夔与兵部侍郎尹直恐其家被罗织,汲汲欲沮珪奏,而所司不然,以为巡抚奏事,必有所见,宜从其言。但重治罗织者罪,自不敢犯。议入,上竟寝其奏不行,调珪于广西。执政有疑之者,一日言及,一夔曰:「闵珪之谬,得吾李孜省密本纔止,不然,几为吾乡人害。」自是人始知朝廷纷更颠倒,皆孜省之为也。故一夔升尚书之骤,力疾督永昌寺之役,清议大为鄙薄云。
翟銮二子应乡试,主试官来谒辞銮,銮为恫喝关节,咸唯唯,即取荐。会试亦如之,而复昂其对策,取上第。大学士嵩负上宠,日恚銮先之,乃嗾给事御史,使论劾銮等,上怒责銮自辩解,銮枝梧,又其语多引西苑直。上益怒,下诏称:「翟氏子虽有轼、辙才,不得并进夺寒士路,并銮除名。」其主试少詹事江汝璧、中允秦鸣夏、赞善浦应麒,咸从坐矣。
中允郭希颜久废,欲钓奇取显位,上疏请建帝立储,世庙恚甚,命即其家斩之,传首四方。庚戌,虏阑入边,司业王同祖上书,请捐内帑数百万金,遗迤北荒外之虏,与中国夹攻之,凡再上。科臣谓非所宜言,紏止之。同祖益愤愤不自得,请上还宫改元,创新政,以整齐宇内。建帝与改元,皆上所恶闻,见之,亦欲寘大辟,然希颜不免,同祖遇怒解,斥为民。人固有幸不幸也。
前南京刑部主事陆澄,始以议礼不合见摈,已大礼既定,澄不胜希用之念,乃自悔议礼之非,初为人所诖误。后质于师王守仁,而知张、桂诸贤之是。疏下吏部,尚书桂极言他时执政偏谬狥私,牵连百司,张罗伏机,更相倾构。故当时明智之士,明知其非,不敢明言以触时忌。澄乃修慝不隐,事过不欺,宜听自新,以风各司。于是诏复其官。以之邪谲,岂不知澄之反复,而顾为之嘘植,盖亦揣朝臣之附己者少,故曲召党援,令嚣嚣竞起,阴树赤帜。持衡之地,不宜存此心也。
惑溺
杨文贞子稷恶状已盈,王文端为文贞言之,遂请省墓,实欲制其子也。稷知,每驿递中,先置所亲誉稷贤。后扬言曰:「人忌公功名之盛,故谤稷耳。」稷复迎于数百里外,毡帽油靴,朴讷循理,家中图书萧然。文贞遂疑文端妒己,还京即,出之吏部。
涂埈豪宕风发,饮酒百钟不醉,又爱近女,后庭多稚齿婑媠,艺文之暇则御之。后居官十五六年,大致皆然。或云欲念损真,公疾则宜也,藉令不病,则不自废退,即病能勉晋坊局,则六七年间,亦可遂跻台鼎。卒以病废,病亦遂卒。
新建好聚敛,多姬妾。自诡知字学,语姜仲文曰:「妇人口液名华池神水,吮而咽之,可不死,故活字乃千人口中水也。」一时传以为笑。
仇隙
历城尹公素不善尹直,礼侍缺,他有举荐,上不允,以直为之。翼日廷遇历城,举笏谢之,历城曰:「公简在帝心者。」自此结怨尤深。
景泰间,用人多密访于少保于谦,时缺祭酒,翰林徐有贞向意补之,以门生杨宜为少保内姻,托为之请,至于再四,少保曲意从之,因中使言于上。一日退朝,宣少保至文华殿,辟左右,谕之曰:「徐有贞虽有词华,然其存心奸邪,岂堪为祭酒?若从汝用之,将使后生秀才,皆被他教坏了心术。」少保无所对,惟叩头谢而已,退则汗出浃背。左右遥闻祭酒之说而未悉,有贞竟不得知,遂衔少保。至天顺元年正月十七日事,果诬以重罪。
焦芳为侍讲九年,当迁学士矣,时相善詹事彭华,而意薄芳也,迟之曰:「芳亦学士乎?」芳恚,扬声谓:「华与时相好,而尼我不迁,不迁,将剸刃长安道中。」华惧,不得已,谋于相,迁芳侍讲学士。
郑淡泉云:「方逊志宠任时,荐西杨,西杨修实录,乃谤方叩头乞余生。西杨荐陈芳洲,芳洲嗾人讦西杨之子稷,竟死西市。芳洲令徐武功更名进用,武功竟置芳洲于铁岭。武功为石总兵画夺门之谋,石又置武功于金齿。近日永嘉、贵溪,亦颇类此。」
严相谓华亭公:「吾生平为贵溪所狼籍,不可胜数,而最不堪者二事。其一,大宗伯时,贵溪为首揆,俱在直,欲置酒延贵溪者数矣,多不许,间许,至前一日而后辞,则所征集方物,红羊、貔狸、消熊、栈鹿之类,俱付之乌有。一日候出直,乃敢启齿。又,次揆诸城为从臾,则曰:『吾以某日赴,自阁出,即造公,不过家矣。』至日,诸城为先憇西朝房以俟,乃贵溪复过家,寝于它姬所,薄暮始至。就坐,进酒三勺,一汤,取略沾唇而已,忽傲然起,长揖,命舆,诸城亦不敢后。三人者,竟不交一言。」
附录一 明史焦竑传
焦竑,字弱侯,江宁人。为诸生,有盛名。从督学御史耿定向学,复质疑于罗汝芳。举嘉靖四十三年乡试,下第还。定向遴十四郡名士读书崇正书院,以竑为之长。及定向里居,复往从之。万历十七年,始以殿试第一人官翰林修撰,益讨习国朝典章。二十二年,大学士陈于陛建议修国史,欲竑专领其事,竑逊谢,乃先撰经籍志,其它率无所撰,馆亦竟罢。翰林教小内侍书者,众视为具文,竑独曰:「此曹他日在帝左右,安得忽之?」取古奄人善恶,时与论说。
皇长子出阁,竑为讲官。故事,讲官进讲罕有问者,竑讲毕,徐曰:「博学审问,功用维均,敷陈或未尽,惟殿下赐明问。」皇长子称善,然无所质难也。一日,竑复进曰:「殿下言不易发,得毋讳其误耶?解则有误,问复何误?古人不耻下问,愿以为法。」皇长子复称善,亦竟无所问。竑乃与同列谋先启其端,适讲舜典,竑举「稽于众,舍己从人」为问,皇长子曰:「稽者,考也。考集众思,然后舍己之短,从人之长。」又一日,举「上帝降衷,若有恒性」,皇长子曰:「此无他,即天命之谓性也。」时方十三龄,答问无滞,竑亦谒诚启迪。尝讲次,群鸟飞鸣,皇长子仰视,竑辍讲肃立,皇长子敛容听,乃复讲如初。竑尝采古储君事可为法戒者为养正图说,拟进之,同官郭正域辈恶其不相闻,目为贾誉,竑遂止。竑既负重名,性复疏直,时事有不可,辄形之言论,政府亦恶之,张位尤甚。二十五年主顺天乡试,举子曹蕃等九人文多险诞语,竑被劾,谪福宁州同知。岁余大计,复鑴秩,竑遂不出。
竑博极群书,自经史至稗官、杂说,无不淹贯。善为古文,典正训雅,卓然名家。集名澹园,竑所自号也。讲学以汝芳为宗,而善定向兄弟及李贽,时颇以禅学讥之。万历四十八年卒,年八十。熹宗时,以先朝讲读恩,复官,赠谕德,赐祭荫子。福王时,追谥文端。子润生,见忠义传。
附录二
四库全书总目玉堂丛语提要
是编仿世说之体,采摭明初以来翰林诸臣遗言往行,分条胪载,凡五十有四类,而终于仇隙。案朱国桢涌幢小品曰:焦弱侯率直任真,元子初出阁,定讲官六人,癸未则郭明龙,丙戌唐抑所、袁玉蟠、萧元圃、全元洲,己丑则弱侯。太仓相公谓宜择其近而易晓者勒为一书进览。无何,太仓去国,诸公不复措意,惟弱侯纂养正图说一册。郭闻之不平,曰:「当众为之,奈何独出一手?」后其子携归,刻于南中,送在寓所,正在案,珰陈矩适至,取去数部呈御览。诸老大恚,谓由他途进,图大拜。又载其序吕坤闺范,郑国泰乞取添入后妃一门。众大哗,谓郑氏著书,弱侯交结作序云云。竑作是书,以仇隙终篇,盖感此二事,借以寓意。然陈矩为司礼太监,郑国泰为贵妃之侄,何以二书适入二人之手,俱得进于宫禁?当时物议,实有其因,未可尽委之排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