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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记

明·祝允明

野記  (明)祝允明 撰

  (野記,四卷,明祝允明撰。祝允明,字希哲,號枝山,長洲人。弘治五年舉人,官至應天通判。以書法、詩文稱世。明史卷二八六有傳。)

  ●野記一

  允明幼存內外二祖之懷膝,長侍婦翁之杖几,師門友席,崇論爍聞,洋洋乎盈耳矣。坐忘無勇,弗即條述,新故溷仍,久益迷落。比暇,因慨然追記胸膈,獲之輒書大概,網一已漏九矣。或眾所通識,部具它策,無更綴陳焉。蓋孔子曰「質則野,文則史」,余於是無所簡校焉。小大粹雜錯然,亡必可勸懲為也,大略意不欲侵於史焉爾。辛未歲既望,在家筆完。

  韓林兒始由穎州逃之武安, (「韓林兒始由穎州逃之武安」,「林」原作「休」,「州」原作「川」,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為穿窬,漸肆刼殺,有徒既繁,乃嘯亂,稱「小明王」。劉護軍始就之,謂竪子不足謀,去適皇祖。皇祖初亦與其事,謂劉:「應便除之乎?」基云:「不足為,伺他偽爝息時,彼應已先下矣。」因請建號「大明」,太祖從之,韓果先殄。

  郭某不知何許人,精識緯候。元季,見王氣在東南,徧遊閩、廣、江、黃間,久亡所遇。乃北涉淮、泗,入塗山之境,得之矣,遂止不行。假五行命祿,求諸陶漁中。大姓某令觀其家人,數輩悉貴人命也。後及一女,郭曰:「公家之貴,悉繇此女矣。」主人曰:「是女雙瞽,復無聘者,奚以貴為哉?」郭曰:「非若而所知,今吾未娶,誠能歸之邪?」主人幸甚,就舘焉。生四男,一即滁陽王也。

  亡幾,天下大亂,王糾旅已眾,皇祖亦歸之,王配以女,即孝慈也。王分兵授皇祖往守某地。時與王同起有甲乙兩軍,王從甲軍飲,甲將除王,因徙席漸遠,王從兵已隔,即執之。皇祖聞變,馳援,王得脫,而皇祖披執。王速遣中山王達往質易,上歸。久之,兩軍復連和,中山亦全。已而,上悉有滁陽之眾,王後仗劍死。 (滁陽王碑以郭為曹州人。)

  高皇龍潛時,漁於川。一日,獲鯉三十五,寘之一笭箵。有陳四者來,共語,又戲以罩罩聖躬。既而,上持魚還舍,啟笭箵,已失其五,知陳竊矣,往問之,陳諱匿。上欲毆之,陳笑出以還上。

  及上即位,一日,問劉誠意:「吾享位幾何年?」劉曰:「聖壽無疆,然以數言,當三十五,又其間五歲假者。」上忽思竊魚事,以其數符也,立召陳至,將殺之。上問:「若頗憶與吾周旋否?」陳對曰:「吾何敢忘。」因述漁事。上曰:「吾忘之為何地?」對曰:「烏龍潭也。」上曰:「吾鄉焉有此?」對曰:「臣嘗於此罩烏龍,故云爾。」上見其對,以為畏懼,頗謂稱旨,因曰:「汝欲為官乎?」陳叩頭謝。上曰:「可為戶部江西司郎中。」時錢穀山積,此司陳居三四年,竟以墨誅。迨後洪武之紀,果符其數。

  周顛,建昌人,年十四得顛疾,行乞於南昌。比長,舉措詭譎,人莫能識。常趨官府,白願有言,問:「何言?」曰:「告太平。」

  皇祖征陳友諒,下南昌,還,顧顛於東門。上至京師三月,顛復謁。上問:「來何為?」曰:「告太平。」上每出,顛必前遮拜,時有所言,必以「告太平」為首詞。上厭之,命沃以燒酒,觀其如何,顛飲極多,終不醉。擬遂除之,顛曰:「公寧能死我乎?水、火、金,挺直亡耳。」乃命覆以巨缶,積薪煆之。火熄啟缶,正坐晏然,乃令出。既復煆之,顛猶故也。後益加薪,久爇之。迨啟,煙凝缶底,顛若瞑,微撼其首,即醒然起,乃令居蔣山寺。轉益狂肆,日撓競,諸髠良不堪。 (「諸髠良不堪」,原無「諸」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月餘,僧白上,言其異,嘗與沙彌爭飯,遂不食,已半月。上便命駕幸視之, (「上便命駕幸視之」,「便」原作「使」,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顛迎謁,上飯於翠微亭,命盛饌,召之侍食。既而,上令僧且餓之,諭之以為「清齋」。僧因閟顛空室,水米不入口,日遣問如故。旬有三日,上又自往,令諭之:「吾來為若開齋。」令諸將校先饋之,眾爭進酒餵,顛一一食之其多,既悉吐去。伺上命至,侍食安舒。久之,酒太多,亦似有酣態,乃趨出先行,伺上還,伏於道右。上至,顛以手畫地為圈,顧謂上曰:「你打破箇桶,作 (音佐) 箇桶。」

  已而,王師狥九江,上問顛:「此行何如?」應聲曰:「好。」上曰:「彼已稱帝,今欲取之,豈不難乎?」顛仰視屋久之,端首正容搖手曰:「上面無他的。」上曰:「汝從行可乎?」曰:「可。」即以所扶杖高舉趨前,作壯士揮擊狀,以示必勝意。行至皖城,苦無風,遣問顛,顛曰:「只管行,只管有風,無膽不行,便無風。」乃令眾挽舟行,不三里,風起。既而迅飈猛作,倐忽達小孤。上諭眾:「聞顛言輒來白。」至馬當,江豚戲波中,顛曰:「水怪見,前行損人多。」上聞之怒,令持顛去,投之江。久之,眾與偕來,上曰:「何不死之?」眾曰:「頻擲不能死。」上乃更與同食,食罷,顛整容飾衣,若遠行狀,趨近上前,曲腰伸頸,謂上曰:「你殺之。」上曰:「且未能殺,姑縱汝行。」顛遂去,莫知所之。

  及上彭蠡戰後,宿師江上,命訪之廬山,其地極寂,惟太平宮側一民居草莽中,言:「頃忽有一人瘠而頎,來語曰:『好了,我告太平來了,你為民者,用心耕田。』因止此舍,不食半月,乃深入匡廬,今不知所在。」

  上既定天下,洪武癸亥八月,有赤腳僧詣闕,自言名覺頭,頃於匡廬深壑中見一老人,使我來謁大明天子,有言當面啟。殿庭儀禮司問其何說,但云言國祚事。比奏,上恐惑眾,不令見。赤腳守闕下四年,乃辭去,云將復往匡廬, (「云將復往匡廬」,原無「往」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上竟不見,御製詩三篇與之,令行。後三年,上因使使令問赤腳曾見向老人否?對以不見。

  又四年,上不豫,外奏赤腳為天眼尊者及周願仙人遣送藥至,上初不令見,既而引入。赤腳進所持藥,一曰溫良藥兩片、一曰溫良石一顆,其方用金盆子盛之,磨藥注金醆子,一服當好。上服之,至暮,胸次撼掣,其夕即安。已而,聖體日康勝,倍覺精神靈睿,乃日服之三,似聞菖蒲香而醆底凝丹砂,紅彩逈異。赤腳且云:「某所居去岩五里天池寺中,有徐道人者來見某,言嘗在竹林寺見詩,可往視之。因與偕往,見天眼坐寺中。少頃,一人披草衣入,某扣天眼, (「某扣天眼」,原無「某」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天眼曰:『此周顛也,即令上所詢者。』因問詩何在?顛曰:『已書石上。』視之,果有二首,乃天眼與顛各為之。」 (詩語粗拙,大略頌上功德,亦不審其所謂,今不錄。) 其後竟不得其所終。

  上自製顛傳,命詹希原書,碑在天池寺中。又有祭天眼、周顛、徐道人、赤腳僧詩,皆不及錄。或云道士初進藥,上未及,俄而召之,亡矣。上遣行人走江州,令三司索之。三司與行人偕入匡廬,至廬山觀,且漠然無為計, (「且漠然無為計」,「且」原作「其」,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前道士忽至,語行人周在竹林寺與天眼道者較棋。導之去,果見顛在門與一道流奕,行人致朝命,顛殊不顧。良久,行人屢請之,顛令入寺,姑遊觀。行人入,見殿堂庭廡甚弘麗,漫循廊行,且觀廊左右對列室中各有主者,或冠袍,或野服,侍從甚都,旌幢供設,珍具充牣。主者咸踞座,啟門治事,通二十八室,獨其一扄鐍,中無人焉,一巨虺據席地,微有流血。出而問顛,顛曰:「若既見之矣,二十八室者,經天之宿也,遞為人世主。汝主方御宇,故虛室,疾,故血。然而起行矣,聖壽無疆。」行人曰:「固爾,然將以何語復皇命,苟無驗,吾罪且死。」顛乃賦詩一章畀之,曰:「上覽此當信也。」又邀天眼同賦。行人持去,回顧,寺亡有也,遂以二詩進。上覽之,皆淺近語,亦不知何所指,意上心知之,俄而疾愈。此與傳少異。

  高皇嚴朽索之至,每夕膳後,露坐禁苑,玩察天象,有時達旦不安寐。上善推測,於天心亡不洞然。

  高皇聖孝超傑,以尚書「咨羲和」、「惟天陰隲下民」二簡蔡沈註誤,嘗問羣臣:「七政左旋,然乎?」答祿與權仍以朱熹新說對。上曰:「朕自起兵迄今,未嘗少置步覽,焉可循儒生腐談?」因命禮部試右侍郎張智與學士劉三吾等改正,為書傳會選。劄示天下學子曰:「凡前元科舉,尚書專以蔡傳為主,考其天文一節,已自差謬。謂月月隨天而左旋,今仰觀乾象,甚為不然。夫日月五星之麗天也,除太陽人目不能見其行於列宿之間,其太陰與五星昭然右旋。何以見之?當天清氣爽之時,指一宿為主,使太陰居列宿之西一丈許,盡一夜,則太陰過而東矣。蓋列宿附天舍次而不動者,太陰過東,則其右旋明矣。夫左旋者,隨天體也;右旋者,附天體也。必如五星右旋為順行,左旋為逆行,其順行之日常多,逆行之日常少。若如蔡氏之說,則逆行多而順行少,豈理也哉?若不革正,有誤方來。今後學尚書者,天文一節,當依朱氏詩傳十月之交注文為是。又如洪範內「惟天陰隲下民,相協厥居」一節,蔡氏俱以天言,不知「陰隲下民」乃天之事,「相協厥居」乃人君之事。天之「陰隲下民」者何? (「不知陰騭下民乃天之事相協厥居乃人君之事陰騭下民者何」句,鄧本自「不知陰隲下民」以下到「者何」以上全行脫去,今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風雨霜露,均調四時,五穀結實,立烝民之命,此天之陰隲也。君之「相協厥居」者何?敷五教以教民,明五刑而弼教,保護和洽,使強不得凌弱,眾不得暴寡,而各安其居也。若如蔡氏之說,則「相協厥居」事皆付之於天,而君但安安自若,奉天勤民之政略不相與,又豈天佑下民,作之君師之意哉?今後當依此說。」

  高皇凡得封疏。即令左右疏節其事,粘之壁,甲乙治之,裁斷如流,壁帖一日數易。

  高皇與宮人語,不離稼穡組紃,後宮垣壁屏障,多繪耕織像焉。

  高皇龍潛時,過臨淮郭山甫,山甫驚異,急具饌,與交歡。酒酣,跽上,備陳天表之異,它日貴不可言,幸無相忘。上去,山甫語諸子:「吾視若曹皆非田舍郎,往往可封侯,今始知皆以此公,宜謹事之。」復以女入侍,渡江協孝慈以肇家。孝慈崩,嘗攝六宮事,號「皇妃」。追封山甫營國公。

  癸卯歲八月,高皇援南昌,兵駐鄱陽彭蠡湖。友諒以巨艦連鏁為陳,旗旌樓櫓如山,我舟師少,怯於仰攻。上不悅,執旗四麾,右師小郤,上遽命斬長而下十餘人,猶不止。郭威襄公請以火攻,上命常開平遇春、郭宣武子興,帥眾以輕舠載火縱焚,敵舩悉燒溺, (「敵舩悉燒溺」,原無「悉」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友諒敗走鞵山。旬餘,復來戰,開平還用前法燒之,友諒蹙迫,啟牕顧視,宣武遽射之,矢貫其顱及睛而死。

  高帝平偽周,先有榜諭曰:皇帝聖旨,吳王令旨,總兵官准中書省咨,敬奉令旨。予聞伐罪救民,王者之師,考之往古,世代昭然。軒轅誅蚩尤,殷湯征葛伯,文王伐崇侯,三聖人之起兵也,非富天下,本為救民。近覩有元之末,主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求,罪以情免,臺憲舉親而劾讎,有司差貧而優富。廟堂不以為慮,方添冗官,又改鈔法,役數十萬民湮塞黃河,死者枕籍於道,哀苦聲聞於天。不幸小民,誤中妖術,不解其言之妄誕,酷信彌勒之真有,冀其治世,以蘇困苦,聚為燒香之黨,根據汝、潁,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凶謀遂逞,焚蕩城郭,殺戮士夫,荼毒生靈,無端萬狀。元以天下兵馬錢糧大勢而討之,略無功效,愈見猖獗,然事終不能濟世安民。是以有志之士,傍觀熟慮,乘勢而起,或假元氏為名,或托鄉軍為號,或以孤軍自立,皆欲自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

  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漸至提兵,灼見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運難與立功,遂引兵渡江。賴天地祖宗之靈及將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戰而定浙東。陳氏稱號,據土上游,爰興問罪之師。彭蠡交兵,元惡授首,父子兄弟面縛輿襯,既待以不死,又封以列爵,將相皆置於朝班,民庶各安於田里,荊、襄、湖廣盡入版圖,雖德化未及,而政令頗修。

  惟茲姑蘇張士誠,為民則私販鹽貨,行劫於江湖,兵興則首聚兇徒,負固於海島,其罪一也;又恐海隅一區,難抗天下全勢,詐降於元,坑其參政趙璉,囚其待制孫撝, (「囚其待制孫撝」,原無「待制」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二也;厥後掩襲浙西,兵不滿萬數,地不足千里,僭號改元,三也;初寇我邊,一戰生擒其親弟,再犯浙省,揚矛直搗其近郊, (「揚矛」,原作「楊苗」,據明鄧士龍國朝典故本前聞記改。) 首尾畏縮,又詐降於元,四也;陽受元朝之名,陰行假王之令,挾制達丞相,謀害楊左丞,五也;占據江浙,錢糧十年不貢,六也;知元綱已墜,公然害其丞相達失帖木兒、 (「公然害其丞相達失帖木兒」原無「達」字,據明鄧士龍國朝典故本前聞記補。) 南臺大夫普化帖木兒,七也;恃其地險食足,誘我叛將,掠我邊民,八也。凡此八罪,又甚於蚩尤、葛伯、崇侯,雖黃帝、湯、文與之同世,亦所不容,理宜征討,以靖天下,以濟斯民。爰命中書左相國徐達總率馬步舟師,分道並進,攻取浙西諸處城池。已行戒飭軍將,征討所至,殲厥渠魁,脅從罔治。備有條章。凡有逋逃臣民,被陷軍士,悔悟來歸,咸宥其罪。其爾張氏臣寮,果能明識天時,或全城附順,或棄刃投降,名爵賞賜,予所不吝。凡爾百姓,果能安業不動,即我良民,舊有田產房舍,仍前為主,依額納糧,以供軍儲,餘無科取,使汝等永保鄉里,以全室家,此興師之故也。敢有百千相聚,旅拒王師者,即當移兵勦滅,遷徙宗族於五溪、兩廣,永離鄉土,以禦邊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爾臣庶,毋或自疑,欽此。除欽遵外,咨請施行,准此,合行備出榜文曉諭,敬依令旨事意施行。所有文榜,須議出給者。 (龍鳳十二年五月二十一日,本州判官許士傑齎到。)

  張九四之敗,由其偽司徒李伯升倒戈,今吳人猶呼賣友者為「李司徒」。皇祖始見伯升,命勞以酒,花彩迎賞於京城三日,郤取對九四斬之。

  呂珍為張士誠守紹興,皇祖屢攻之,未克。珍有材略,善戰,嘗以牛革囊兵,宵濟以襲我師。每戰,令戰士及城中人為歌高譟,以詬胡公大海。王冕元章不肯附珍。 (「王冕元章不肯附珍」,「元章」原作「元平章」,據清元和祝氏本刪。) 詣我軍獻策攻之,然亦弗克。既而,竟不能支,降。初,珍作保越錄,自詡守城之功,既降,乃泯之。今越人有其書。

  皇祖一統後,每高秋嚴冬,分命諸王帥兵巡邊,遠涉不毛,校獵而還,謂之「肅清沙漠」,歲以為常。

  洪武三年,大封功臣,凡二十四人,公六人,曰:李善長韓國、徐達魏國、常茂鄭國、李文忠曹國、馮勝宋國、鄧愈衞國。 (「常茂鄭國」,「鄭」原作「鄂」,據明史卷二太祖紀二、清元和祝氏本改。) 侯二十八人:湯和中山、唐勝宗延安、陸仲亨吉安、周德興江夏、華雲龍淮安、顧時濟寧、耿炳文長興、陳德臨江、郭子興鞏昌、王志原六安、鄭遇春滎陽、費聚平凉、吳良江陰、吳禎靖海、趙庸南雄、廖永忠德慶、俞通源南安、華高廣德、康鐸蘄春、朱亮祖永嘉、傅友德穎川、胡均美豫章、韓政東平、黃彬宜春、曹良臣宣寧、梅思祖汝南、陸聚河南。 (「王志原」,明史卷一三一王志傳作「王志」,「趙庸南雄」,「庸」原作「康」,「雄」原作「雍」,據明史卷一二九趙庸傳、清元和祝氏本改。) 先是,受封而已沒者六人,曰:馮國用郢國公、常遇春鄂國公、廖永安楚國公、俞通海虢國公、沐英西平侯、耿君用長興侯。及後十七年,又定功臣次第,與前稍異。功高望重,連歲曾總兵者八人,曰:魏國公徐達、曹國公李文忠、宋國公馮勝、衞國公鄧愈、信國公湯和、長興侯耿炳文、江陰侯吳良、西平侯沐英。專簿書而聽指示者一人;韓國公李善長。以義氣而封者三人,曰:榮陽侯鄭遇春、六安侯王志原、平凉侯費聚。所在隨軍征討,累有戰將之功,未有總兵之名,而論舊封者十九人:江夏侯周德興、鞏昌侯郭子興、南雄侯趙庸、安慶侯仇成、崇山侯李新、南安侯俞通源、永平侯謝成、鳳翔侯張龍、靖海侯吳禎、東勝侯汪興祖、普定侯陳桓、航悔侯張赫、舳艫侯朱壽、德慶侯廖永忠、臨江侯陳德、濟寧侯顧時、延安侯唐勝宗、吉安侯陸仲亨、淮安侯華雲龍。建功者十五人,曰:穎國公傅友德、凉國公藍玉、靖寧侯葉升、會寧侯張溫、定遠侯王弼、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懷遠侯曹興、雄武侯周武、安陸侯吳復、宣德侯金朝興、永成侯薛顯、東川侯胡海、鶴慶侯張翼、永嘉侯朱亮祖。 (「張翼」原作「張冀」,據明史卷一三二張翼傳改。) 因父功而封者四人,曰:開國公常昇、蘄春侯康鐸、全寧侯孫恪、 (自巳功又作陳輅。) 西凉侯濮璵。 (「全寧侯孫恪」,「全」原作「金」,據明史卷一三三孫興祖傳改。) 持兵負固於兩間,可觀望而不觀望來歸者七人,曰:東平侯韓政、宣寧侯曹良、營陽侯楊璟、河南侯陸聚、汝南侯梅思祖、宜春侯黃彬、豫章侯胡美, (又作均美。) 共五十七人。 (「營陽侯楊璟」,「營」原作「榮」,據明史卷一二九楊璟傳改。)

  按:漢高祖謂吾能用三傑,所以有天下,元功封侯者十有八人而已。我明聿興,公侯爵賞,數倍漢朝,李韓公之勛烈無異蕭何,徐魏公之將略踰于韓信,劉誠意之智計埒于張良,乃若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諸人,皆無非三傑之儔匹,而視十八將瞠乎其後。我朝開國元功,視漢高尤有光矣,大業之成,豈偶然哉!

  二十三年五月初二日,以肅清逆黨事,命刑部尚書楊靖備條亂臣情播告天下。上口詔幾四千言,其始言前代君臣相負者可為哀傷憤恨,因推開國元勛之名起於湯、武之後,非因推讓而有,故堯、舜、禹無之。次述受命之由,輔興之功,至於偃華夏之兵,奠安鬼神,妥人民於大定,以至武則摧堅撫順,臥雪眠霜,袵金革而死.若中山開平等。文則剸繁治劇,無缺公用,輯和將士,無有怨嗟。若李韓公,前後封以五等,而善長心謀不軌,黨比胡、陳。其弟李四告變,善長不言。既貸其族誅之罪,至二十三年,京民為逆,僇其半,以半遷之化外。善長復請免其黨數人, (「善長復請免其黨數人」,「請」原作「情」,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於是始正其辟而備述前後功臣為逆之由,以見非朕不能保全功臣而害舊人也。

  自洪武十三年四月前後,胡黨事覺,內有謀逆不仁者濟寧侯顧時等十四人,亂宮者豫章侯胡均美。延安侯唐勝宗、吉安侯陸仲亨二人,以無符擅馳驛,降發代縣捕寇,期年不獲,責禁。久之復爵,遂反。吉安侯自十七歲為亂兵所掠,衣食不給,父母兄弟俱無,潛處草莽,手持一把褁麥升許見朕,朕曰:「從行乎?」曰:「從。」自從至今三十九年,前二十一年無事,自洪武六年至二十二年反,已十八年,非家奴所覺,朕略不知。但見其居貴位而無雍和之色,默默然各帶憂容。今既事覺,乃知前日之態果有意焉。

  臨江侯陳德為征西,匿頭匹而有餓死軍數千,責之而怒,遂反。

  平凉侯費聚,為命往姑蘇辨軍民之雜居,毋使軍擾民,特令軍匝城而居,便於守禦。於是陽使隨胡、陳之計,奏雜居者胡也。及其清軍民之時,又奏平凉傷民,朕憑其奏,怒無用而詈責之,遂反。

  小淮安侯華中已死,不知其反之由。

  六安侯王志原已死,不知其反之由。

  營陽侯楊璟,先於鳳楊、太平、浙江口、茅岡、潞州凡五次敗兵不下數萬,未嘗責之。至攻瞿塘,又陷軍五千餘,關猶不下。責而後怒,遂反焉。責非終責,反亦反矣。

  永嘉侯朱亮祖,本元之義旅,江東寧謐,亮祖十餘雄首渡江東,為姑溪之民窘之。適朕兵渡江,亮祖意在且得從容,往往遣人詣軍門,假勢少得從容。及兵師陷宣城,威震郡縣,反我而自為。數遣將捕,累彼此軍死者前後七千餘。後朕往拔寧國而獲之, (「後朕往拔寧國而獲之」,「獲」原作「護」,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謂曰:「前日反,今日如何?」曰:「殺則殺矣,存則捐軀以報。」由是鞭三五而義其壯,存之,果能累善戰而致封侯。本粗鹵之徒,為胡所惑,今與之反耳,其由不知。

  汝南侯梅思祖,本元義旅,反元而從亂,被王總兵、廓擴帖木兒醢其父及弟數人。從劉太保,棄劉太保而從張九四,而來歸我,被張九四凌遲其弟數人。今在我朝又造反,身雖病故,事覺於家奴,族滅弟侄子孫,但存其婦女耳。

  河南侯陸聚為胡、陳所誘,於朝廷禮無欠。

  宜春侯黃彬為胡、陳所誘,於朝廷禮無欠。

  宜德侯金朝興為都督時,為胡、陳所誘,於朝廷禮無欠。

  韓國公李善長,嗚呼!善長初為吏,當羣雄鼎沸時,挈家奔走草莽,顧命之不暇,雖欲往而無方。及朕所在,善長挈家詣軍門,俯伏告曰:「有天下有日矣。」朕與語,見其聰敏,時善長年四十,朕二十七,語甚相契。復慮其反,與之詞曰:「吾觀諸雄,或數月,或數旬,或期歲之餘,雖興疊興,廢亦疊廢。察其所以,皆文吏之所為。何也?多虛少實,生事害民,斡旋亂雄之機,或財貨,或酒色,或佐使報讎損下故爾。今汝與吾行,軍將之得失,公與我言,待吾自知,但掌簿書而已。」誓後善長能謹固自守。自相從至於成帝業,諸謀不舉合行文事,切於彼者責任在焉。善長柔奸深密,諸務並不為言,直伺朕發端而後行,此其所以奸深也。初不知之,今事覺於二十七年,已被謾二十八年矣。蓋凡待朕發端,不以是否善惡,惟命是從,何事不成?尚有過失,端原在我而不在彼,二十八年皆若是也,何其深哉!天地神明,昭鑒發露,豈偶然哉?安有若是之為居上公,以應天道而理陰陽者邪?

  豫章侯胡美,長女入宮,貴居妃位。本人二次入亂宮禁,初被閹人賺入,明知不可,次又復入。且本人未入之先,閹人已將其小婿并二子宮中暗行二年餘。洪武十七年事覺,子婿刑死,本人賜以自盡,殺身亡家,姓氏俱沒。都督五人,毛讓、於顯、陳方亮三人反由,皆胡、陳所誘,於朝廷禮無失矣。耿忠、於琥,琥,顯之男。二人先在寧夏任指揮,明聽胡、陳之命, (「明聽胡陳之命」,「明聽」原作「胡德」,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將囚軍封績遞送出境,往勘地理,通報消息。後大軍克破胡營,獲績,窮問所以,二人反情遂露。

  劉誠意屢白土,江廣洋不堪相,胡惟庸必亂政,上未見從。劉屢乞歸,久而得請,且有密旨,令察其鄉有利病於民社者潛入奏。括有淡洋,斥而不鹵, (「斥而不鹵」,原無「斥」字,據清元和祝氏本補。) 豪酋數輩即為之場竈,私煮海販利,聚為大寇,益肆劫掠。劉疏其事,請建巡檢司其地而籍其酋為醝丁,令子尚寶璉上之。上納其奏,遣璉歸,將見施行。惟庸輩聞之怒,謂中外章牘悉由中書,劉雖勛舊,既已休閒,不應私有陳請,且安得不入政府而徑徹宸覽。言於上,請究其事,且請以璉付法司,上曰:「朕已遣之矣。」海酋知之,相結為計,通於惟庸。走闕下言:「劉某善相地,以此土踞山面海,有王氣,搆圖欲空民居,假以立公署而規攘為己有,則將居之,以當異符。且其地本不可為巡司。」上下之有司,惟庸等因請加以重辟,上不報。久之,為手書諭劉,歷言古之君子保身之福,作孽之禍,及君臣相待之義,詞甚詳,末言念卿功,姑奪其祿而存其爵。 (先是,劉雖閒居,猶給祿。) 劉得書即詣闕謝恩,訖,遂居京師不敢歸。久,始求賜還,上已洞釋前疑,從之。復手書慰之,語極尊隆,方以周公。劉歸,未幾而卒。又御史中丞涂節言基以遇毒死,廣洋宜知狀。上召問廣洋,廣洋對:「無之。」上怒,以為欺罔,貶之。則誠意之歿,未得其實也。

  汪廣洋為中書左丞,為楊憲嗾御史劉炳劾貶海南。憲誅,召拜左丞,封忠勤伯。後復謫復相,寵遇殊渥。又以知惟庸之逆而不言,又引進夷使不時,繼又為節言之,遂仍謫海南。甫出國門,又賜敕切責,廣洋懼,遂自經。

  劉誠意初仕元,方國珍兵起,劉疏請勿受其朝,當舉兵伐之。珍納賄元主及權倖,朝命貰其罪,僭竊名號儀物就令有之,且謫劉於詔興海濱,珍將甘心焉。劉遽欲自盡,其僕勸止之,無何遂歸皇祖。

  聞功臣廟正殿初有誠意伯,文皇去之,未審果否。今七人,徐、常、李、鄧及湯、馬、沐也。功臣廟祀饅頭撤之,散給衞士,以激勸也。 (除卻一日糧。)

  高皇始造鈔,累不就。一夕,夢神告當用秀才心肝為之。寤,思之未得,曰:「豈將殺士而為之邪?」 (「豈將殺士而為之邪」,原缺「而為之邪」四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高后曰:「不然,士子苦心程業,其文課即其心肝也。」遂令歲輸上方。今太學季納課業簿,云給軍衞糊為砲,倣書給光祿為麪囊造鈔事,想行於國初耳。

  鈔法既行,上命皇太子專董其事。時偽造甚眾,比有得者,一驗即知偽,蓋其機識在二印,偽者不知。

  太祖築京城,用石灰秫粥錮其外,時出閱視。監掌者以丈尺分治,上任意指一處擊視,皆純白色,或稍雜泥壤,即築築者於垣中,斯金湯之固也。

  懿文太子以洪武二十五年夏薨,將停羣祀,禮部議當如宋制,從之。

  洪武三年二月,命製四方平定巾式頒行天下,以士民所服四帶巾未盡善,復制此,令士人吏民服之,皂隸、伶人如初所定,以異其式。二十四年五月,又諭禮部右侍郎張智等:「恁禮部將士民戴的頭巾樣製,再申明整理。」智奏:「先為軟巾制度,已成欽定,而小民往往成造破爛不堪,紗羅用紙糊裹,竹絲漆布混同造賣,有乖禮制。請申禁,違者論如法。」 (舊傳太祖召楊維禎,維禎戴此巾以見,太祖問:「何巾?」對曰:「四方平定巾。」上悅,令士庶依其制,且用其名。土又謂有司初進樣,方直其頂,以手按之,偃向後,正如民字形,遂為定制,未知然否。)

  國初,諸司官或不由科薦, (「諸司官或不由科薦」,原無「或」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苟得其人,便令正席,民服蒞政,故有「平巾」、「祭酒」等稱。或有過,稍輕罰,去冠帶,此法今猶用之。

  孝慈嘗幸太學,遂賜監生家人漿粉錢。 (後以孝慈崩,諸婦不哭臨,除之。)

  詹舍人希原書宮殿公署榜,最後寫太學集賢門,門字右文稍鈎其末。上曰:「吾方欲集賢,希原欲閉門,塞吾賢路邪?」以此殺之。

  太祖命有司造成均士人肆習案座,以獨木堅厚,曰:「秀才頑,毋敗吾案。」太學初成,幸觀,怒某處侈費,命埋督造部官於晷臺下頃。成化間,有廣士入監,潛奠其旁,云是厥祖也。

  洪武七年二月丁酉朔,日食。詔孔廟釋奠用十一日丁未。

  洪武七年,御史答祿與權請舉禘祭,下禮部、太常、翰林集議,以古者世系易尋,故有禘,自漢、唐來,皆不明言始祖所出,已不可行。今國家既追尊四廟所自出者,未有所考,恐難遽舉, (「恐難遽舉」,「恐」原作「言??」,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事乃寢。

  國初,諸司所進表箋,皆如往代撰製。後上以其文多犯嫌忌, (如「質本生知」、「與民作則」等語.) 頻見諸刑書,因命詞臣撰為定文,迄今遵之,惟書以進而已。嘗禁四六文辭,欲撰者,以柳宗元代柳公綽謝表及韓愈賀雨表為式,頒示。 (洪武六年九月。) 又洪武十四年重定進表箋儀,其文內二名不偏諱,嫌名不諱。

  洪武三年五月,諭中書省曰:「今人書劄多稱頓首、再拜、百拜,非實禮也,宜定其式。細民有取古聖賢漢、唐國寶等字為名若字者,亦宜禁止。」禮部議:凡致書於尊者稱端肅奉書,答則稱端肅奉復,敵己者稱奉書奉復,上與下稱書寄書答,卑幼與尊長云家書敬覆,尊長與卑幼云書付。某人其名字有天國、君臣、聖神,堯舜禹湯文武周漢晉唐等國號犯者悉更之。是月,又命考服色所尚, (「又命考服色所尚」,「服」原作「聞」,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禮部奏宜尚赤,從之。洪武己未冬,詔致仕鄉官與人敘坐,惟於宗族外祖及妻家敘尊卑,若筵宴則設別席,不得居無官者之下。如致仕官胥會則敘爵,爵同則敘齒。其與異姓無官者相見,不次答禮,庶民則以官禮謁見,敢有凌侮者論如律,著為令。此制今殊不然,不知何時弛也。又允明記先公云:國朝之制,三品致仕事理與見任同,今亦不知所出也。

  洪武十九年六月二十日,詔賜耆老粟帛,京師、應天府、鳳陽府民年八十以上,天下民年九十以上,賜爵社士。應天、鳳陽民九十以上,賜爵鄉土。天下民人八十以上,賜爵里士,皆與鄉官平禮,並免雜役,冠帶服色另議頒行,正官歲一存問。此爵稱今亦多不知也。又官民吏胥人等,除正名表字應合公私身名於世,敢有更名易諱及兩三名字者,被人告發,家產給賞告人,誅其身,家遷化外。 (同前語。)

  洪武壬子,遣中人往蘇、杭選民間婦女通曉書數者入宮給事,須其願乃發,得四十四人。比至試之,可任者纔十四人,乃留之,賜金以贍其家,餘悉遣歸。至永樂癸卯,又令選天下嫠婦無子而守節者,有司籍送內廷,教宮女刺銹縫紉,因以廩之。及有藩王之國,分隸隨行,以教王宮女,其所處曰「養贍所」。 (此王國,然內廷未審何稱。) 初,獨以無子者,其後有子而幼且窘者亦遣行。 (「其後有子而幼且窘者亦遣行」,原無「窘者亦」三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時吾郡吳江吳家婦陸氏亦以例入內,有子遺於家。至宣德丙午,陸從某王封廣東,又轉從封江西。子已長,往來二藩間,屢請求見母,輒不允。迨正統丁卯,復懇啟於王,王憐而許之,命入見於養贍所,陸已病篤不能言,子刲股食之, (「子刲股食之」,原無「之」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陸甦。王聞,益憫,召見,賜金幣勞遣之,子遂引出,至旅而卒,歸襯先墓。大夫士多作吳孝子傳記詩歌。子名璋,生子起進士,歷顯仕,即今南京刑部尚書洪也。

  國初,司天之官猶候氣測景,測用八尺之表,而郭守敬用四十尺,故號精密,今並廢矣。聞後來候氣者具文,亦置灰坎中,潛通地,遂按時以沸石灰湯從彼穴灌之,湯至而飛灰也。

  南極入地三十六度,北極出地三十六度,皆以地盡處言。今南京乃入二十度,至蘇殆十五度,北京地出十五度, (即南之南,北之北,視此九州,不啻各有三之二,海內之小可知。然二極如許,二十八舍何以只臨內九州?又崐崘為數度之中,四際相若,亦應近此,即佛氏所談,亦未可縣決為誕。 (「亦未可縣决為誕」,「决」原作「訣」,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又吾里有鄧老 (「又吾里有鄧老」,「吾」原作「五」,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宣德中下西洋,為予言歷數國至極遠處,仰視三光,大小次第一切與中國不異,斗柄亦只如此。予又知舊以二十八宿只隸內九州者殊非。 (「予又知舊以二十八宿只隸內九州者殊非」,「內」原作「由」,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 月下於日如人下於月。 (此最捷數。)

  郭守敬說古日舒長,今日漸促,此義在度數之外無傷也,不可以語泥者,每百年短一分也。鬻熊曰:「運轉無已,天地密移,疇覺之哉?」元之授時曆逆之前千載不差,而順之後四十年已爽一度。大統曆即用授時,特改太陰行度耳。

  雲唯本朝祭,前代不然,以為雲即雨也。

  國初議郊禮,主分合者各有之,久不决。太祖曰:「非天子不議禮,朕决為合祭。」并壇屋,諸制一日悉定。

  上敬天,無敢毫未怠。 (「無敢毫末怠」,「敢」原作「復」,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以樂生不娶顓潔,創神樂觀居之,贍給優裕,所轄錢穀不刷卷,曰:「要他事神明,底人不要與他計較。」常瞻外,復予肉若干,曰:「毋使饑寒亂性。」郊壇武舞,執干盾,後易楮甲,繪兵其上,曰:「為後世防微。」

  國初,羣神尚仍舊稱,洪武二年即詔更之。城隍神亦始有封爵,府為公,州為侯,縣為伯,皆號「顯佑」。其制詞曰:「帝王受天明命,行政教於天下,必有生聖之瑞,受命之符,此天示不言之妙而人見聞所及者也。神司淑慝,為天降祥,亦必受天之命,所謂明有禮樂,幽有鬼神,天理人心,其致一也。朕君四方,雖明智弗類,代天理物之道,實罄於衷, (「實罄於衷」,「罄」原作「鑒」,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思應天命,此神所鑒而簡在帝心者。君道之大,惟典神天,有其舉之,承事惟謹。某府城隍,聰明正直,聖不可知,固有超於高城深池之表者,世之崇於神者則然,神受於天者,蓋不可知也。茲以臨御之初,與天下更始,凡城隍之神,皆新其命。睠此府郡,靈祗所司,宜封曰『鑒察司民城隍顯佑公』,顯則威靈丕著,佑則福澤溥施,此固神之德而亦天之命也。司於我民,鑒於邦政,享茲祀典,悠久無疆,主者施行。洪武二年正月某日。」

  國初,官名有更制,後人鮮知者,謾記一二,未之盡也:曰尚賓大使、曰都諫官、曰知驍騎衞指揮使司事、曰詹事府贊讀、曰儒學提舉司校理、曰侍禮郎、曰引進使、曰翰林院直學士、曰翰林院應奉、曰起居注、曰左、右正言、承天門侍詔、閣門使、觀察使、侍儀司通贊舍人。後罷中書、四輔、諫院、儀禮司及改御史中丞、大夫之屬,不復其餘。

  洪武初,嘗命翰林院編修、檢討、典籍、左春坊左司直郎、正字、贊讀考駁諸司奏啟,如平允,則署其銜曰翰林院兼平駁諸司文章事某官某人,列名書之。

  洪武十三年九月,諭禮部左侍郎張衡、左都御史詹徽等:「有司公宴擾民,今後支與官鈔,布政司一千貫,以下另詳。」十月,衡等奏行遵守,凡遇正旦、聖節、冬至,公宴錢於本處官錢內支給,無府、州、縣都司、衞所移文附近有司關用。每節,布政司一千貫, (在城都司、衞所附郭大小衙門官吏、師生、耆民俱赴本司筵宴。) 府, (有都司七百貫,以下各有差。) 州, (有衞五百貫,以下有差。) 縣, (有衞四百貫,以下有差。) 無有司衙門。 (此條可參見明太祖實錄卷二0四洪武二十三年九月癸丑條。) (衞四百貫,所一百五十貫。) 十九年,又賜有司朝覲,每員給盤纏鈔一百貫,在任歲支柴炭鈔五十貫。又定引錢,為堂食費。

  太祖命圖大辟囚造罪被刑之狀於錦衣衞外垣,俾人得見為懲戒,亦象刑懸魏之義。

  太祖平亂國用重典,當時政刑具有成書。及輯古事,勸懲諸王百官,往往今人少見之,如彰善癉惡錄、逆臣錄、清戒錄、永鑑錄、志戒錄、世臣總錄等甚多。

  國初,犯大辟者,其家屬多請代刑,上并宥之,如五倫書所載是也。其後繼請,乃一切許之為多,既以杜奸譎,且因成其孝弟,非迂細者所知。吾蘇戴用代其父,王敬代其兄,餘未殫紀,至有都文信代婦翁。

  高祖惡頑民竄跡緇流,聚犯者數十人,掘地埋其軀,十五并列,特露其頂,用大斧削之,一削去數顆頭,謂之「鏟頭會」。時有神僧在列,因示神變,元既喪隨復出,凡三五不止,乃釋之,并罷斯會。

  國初重辟,凌遲處死外,有刷洗,躶置鐵床,沃以沸湯,以鐵箒刷去皮肉。有梟,令以鈎鈎脊懸之。有稱竿,縛置竿杪,彼末懸石稱之。有抽腸,亦掛架上,以鈎入穀道鈎腸出,卻放彼端石,屍起腸出。有剝皮,剝贓酷吏皮置公座,令代者坐警。以懲有數重者,有挑膝蓋,有錫蛇游等,凡以止大憝之辟也。 (上嘗往行國學,見縣屍連比,屍手足動,以為尚活,語之曰:「汝欲放?吾行放矣。」既還,無幾晏駕。) 迨作祖訓,即嚴其禁。至哉!聖心之仁矣。

  洪武中,徵高僧復見心,其師訢笑隱止之曰:「上苑亦無頻婆果,且留殘命吃酸梨。」復不聽。後竟被誅,瀕死而悔,因道訢語。上聞,逮訢至,將殺之,訢曰:「此故偈,臣偶舉,非有它也。」上問:「何出?」訢曰:「出在大藏某錄,在某函某卷某葉。」命檢視,果然,乃釋之。

  高皇微行大中橋傍,聞一人言繁刑者,語近不遜。上怒,遂幸徐武寧第,武寧已出,夫人出迎上,上問:「王安在?」夫人對以何事在何所,夫人欲命召,上止之。又言:「嫂知吾怒乎?」夫人謝不知。因大懼,恐為王也,叩首請其故,上曰:「吾為人欺侮。」夫人又請之,上怒甚,不言。久之,命左右往召某兵官帥兵三千持兵來,上默坐以待。夫人益恐,以為决屠其家矣,又迄不敢呼王。頃之,兵至,上令二兵官守大中、淮清二橋,使兵自東而西誅之,當時頓滅數千家。上坐以俟返命乃興。

  偽周用黃敬夫、蔡彥文、葉德新為參軍,謀國事,三人皆奴才也。丁未春,蔡、葉伏誅於南京, (「蔡葉伏誅於南京」,「蔡」字前原有「黃」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刪去。) 風乾其屍於竿,一月黃已死。初,吳人有為十七字詩云:「丞相做事業,專用黃蔡葉,一夜西風來,乾鱉。」竟成其讖。

  秦從龍,字元之,洛陽人,為元江南行臺侍御史,避亂居鎮江。王師下金陵,命徐太傅、湯信公狥鎮江,上謂徐曰:「入城為吾訪秦元之,言予欲見意。」既而得之,馳報上。上令某王以金幣聘之。從龍與妻偕來,上至龍灣迎候。時上居富民陳家, (「時上居富民陳家」,原無「時」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因與陳同處,日久共謀晝,深見采納。既而上居元御史臺,徙從龍居西門外,謨議益密,稱為先生而不名,每以漆版書訊問答,人不得知也。乙巳歲,求還鎮江,上餞之郊外,握手為別。既卒,上適督軍江上,遂幸其家,哭之慟,亦命營葬,厚贍其家。

  洪武中,郭德成為驍騎指揮。嘗入禁內,上以黃金二錠置其袖,曰:「第歸,勿宣出。」德成敬諾。比出宮門,納靴中,佯醉,脫靴露金。閽人以聞,上曰:「吾賜也。」或尤之,德成曰:「九關嚴密如此,藏金而出,非竊耶?且吾妹侍宮闈,吾出入無間,安知上不以相試。」眾乃服。

  洪武中,造徐中山坊表初成,江陰侯吳良、靖海侯吳禎兄弟薄暮過之,問左右曰:「何以稱大功坊?」對曰:「此魏國公第也。」良乘醉逕擊,壞額署,有司以聞。明日,二吳入朝,上怒問:「何以壞吾坊?」良對曰:「臣等與徐達同功,今獨達賜第表里,且稱大功,陛下安乎?」上笑曰:「毋急性。」未幾,令有司即所封地建宅二區賜之。在今江陰縣,良居前, (「在今江陰縣良居前」,原缺「今江陰縣良居」六字,原無「在」字,皆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稱前府,禎居後,稱後府,甚弘麗也。

  宋祭酒訥剛嚴當其職,高皇殊眷之,君臣之契莫倫。上燕居,常思見之,不欲數召勞煩,令畫工陰寫其神以來。工往,潛處簾幙,訥方公服,危坐不語,工亟圖以進。上覽之,收訖。明日,訥朝罷,上謂曰:「昨日某時,卿曾公服坐堂上乎?」對曰:「然。」上曰:「何以有怒色?」訥惶恐對曰:「適一生獻茶,踣而碎茶甌,臣不覺怒。且念臣不才,不能教率所致,有負陛下委任,故含怒自訟,未責此生耳。」因問何以知之,上出像,語其故,笑而慰之,更賜以茶。

  危學士素以勝國名卿事我太祖,年既高矣,上重其文學,禮遇之。一日,上燕坐屏後,素不知也,步履屏外,甚為舒徐,上隔屏問為誰?素對曰:「老臣危素。」語復雍緩。上低聲笑曰:「我只道是文天祥來。」 (或云伯夷、叔齊。)

  太祖召楊維禎,將用之。維禎八十餘矣,作老客婦謠以見意。或勸上殺之,上曰:「老蠻子正欲吾成其名耳。」不僇而遣之。一時頗高其事,宋學士送以詩,詹同文為作傳,皆假借之,所謂非義之義也。維禎直不恭耳,予有論暴其罪,此不載。

  宋學士景濂以王佐才受聘草昧間,輔成帝業,制禮樂,定律曆,敷文德,頌武功,太祖眷禮隆篤。其孫祚得罪當死, (「其孫祚得罪當死」,明史卷一二八宋濂傳「祚」為「慎」。) 以學士故未赴市,學士不敢請。既而,且連坐學士。高后遣奏上,乞念宋先生教太子諸王之功,請免其死。上未允,皇太子泣請,亦未蒙恩命。太子窘,遽投金水河,左右救上。以聞,上乃釋公,竄之松蟠。

  宋公被謫,居茂州,卒於夔,葬於蓮花山下。成化末,蜀府承奉宋昌葬母,鑿獨石屋為槨,垣隧盡擬園寢之制,又大築享堂,有司將以上聞。昌懼,請毀去,眾曰:「盍以藏宋先生乎?」昌欣然應命。因稍削僭飾,啟學士之葬,學士皮肉消盡,骨猶完整,浴加襲衣而瘞焉。享室即以為祠堂,昌以同姓且敬祀守護焉。

  太祖平吳後,慮猶有餘孽,城守難其人。與孝慈議,因言惟魏觀可守,已致仕,及同起事有蔡本,忠勇可武衞,今在散地。后勸贊用之,上即命召二臣。既至,引入後宮便殿,賜坐,二臣叩頭謝,且請睿旨所在,上曰:「朕新得蘇州,恐餘枿包毒,朝夕在心。今思其人,唯卿觀公忠疆幹,可為朕一守。」顧本言:「爾本我好弟兄,托得爾,屈爾作 (去聲) 指揮,其皆毋辭。」二臣又拜。領宸旨,將辭出,上曰:「且住,皇后要見爾。」少頃后出,宮人携酒果以從,上手酌以賜,二臣受飲,拜謝而出。

  魏守欲復府治,兼疏浚城中河。御史張度劾公,有「興滅王之基,開敗國之河」之語,蓋以舊治先為偽周所處,而臥龍街、西淤川即舊所謂「錦帆涇」故也。上大怒,置公極典。高太史啟以作新府上梁文,與王彝皆與其難,高被截為八段云。

  洪武中,朝命開燕支河。先曾祖臣煥文往役,役者多死,先臣獨生。會工滿將歸,失去路引,分必死,無為謀。其督工百戶者 (失名) 謂曰:「主上聖神,吾當引汝面奏,脫有生理。」先臣從之。百戶為口奏,上曰:「既失去,罷。」先臣叩頭辭訖方退,上忽呼回,顧之曰:「看汝模樣也似箇本分人,可賞錢二十貫。」先臣受賜,謝恩而歸,鄉里莫不驚羡。

  吳中自昔繁雄,迨錢氏奢靡,徵斂困弊。及俶納土, (「及俶納土」,原無「納」字,「土」原作「士」,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改。) 宋人沈其賦籍於水,王方贄更定稅法,悉畝出一斗,民獲其惠。蒙古禮隳政龐,民富而僭,汰潰不經, (「汰潰不經」,「汰」原作「太」,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其後兼并益甚。太祖憤其城久不下,惡民之附寇,且受困於富室而更為死守,因令取諸豪族租佃簿曆付有司,俾如其數為定稅,故蘇賦特重,蓋懲一時之弊,後且將平之也。

  洪武三年二月庚午,上問戶部天下民孰富?產孰優?對曰:「以田賦校之,惟浙江多富室者。若蘇州一郡,民歲輸糧百石至四百石者四百九十戶,五百至千石者五十六戶,千石至二千者六戶,二千石至三千八百石者二戶,計五百四十四戶,而歲輸至十五萬有奇。」上曰:「富民多豪強,故元時此輩欺凌小民,武斷鄉曲,人受其害,宜召之來,朕將勉諭之。」於是諸郡富民入見,諭之云云,皆頓首謝,復賜酒食遣之。上顧謂宋濂、詹同、王禕、起居注陳敬曰:「朕諭此輩,祇欲勉之為善耳。」禕曰:「此最得君師教養之道。」

  是年五月,戶部奏:「蘇州逋稅三十萬餘,請論守臣罪。」上曰:「蘇州歸附之初,軍民之用多賴其力,今積二年不償,民困可知。若逮其官,必責之於民,民畏刑罰,必傾貲以輸官,如是而欲其生,遂不可得矣,其并所逋免之。」至十三年二月朔,遂命戶部減蘇、松、嘉、湖重租糧額。 (舊一畝科七斗五升至四斗四升者,減十之二,四斗三升至三斗六升者,俱止徵三斗五升,以下仍照舊額。)

  其後復命戶部覈實天下土田。而兩浙富民畏避徭役,往往以田產詭托親鄰佃僕,謂之「鐵腳詭寄」。久之,相習成風,鄉里欺州縣,州縣欺府,奸弊百出,謂之「通天詭寄」。而富者益富,貧者益貧矣。上聞之,遣國子生武淳等往各處,隨其稅糧多寡定為幾區,一區設糧長四人,使集里甲耆民,躬履田畝,以糧度之。圖其田之方圓,次其字號,悉書主名及田之丈尺四止,編類為冊,其法甚備,謂之「魚麟圖冊」。二十年二月,浙江布政司及蘇州等府、州、縣圖成上進,自是以為定賦,然視它邦,終為偏重。周文襄恂如、况侯伯律撫守於茲,皆嘗請免,得除永稅數十萬而猶未大均。其後朝無特命,掌邦計者不敢擅議,以迄於今。

  太祖微行至三山街,一媼門有木榻,假坐移時,間媼何許人?對曰:「蘇人。」又問:「張士誠在蘇州何如?」媼曰:「方大明皇帝起手時,張王自知非真命天子,全城歸附,蘇人不受兵戈之苦,至今感德。」又問其姓而去。翼日,語朝臣曰:「張士誠於蘇人初無深仁厚德,昨見一老婦深感其恩,蓋蘇民忠厚,恐京師百姓千萬無此一婦也。」迨洪武二十四年以後,取富戶實京師,多用蘇人,蓋亦如此。

  太祖初渡江,御舟瀕危,得一檣以免,令樹此檣於一舟而祭之,遂為常制。今在京城清凉門外,已逾百四十年矣。有司歲修祀,給一兵世守之,居舟傍,免其餘役。或云即當時操舟兵之後也。

  今南京兵部門無署榜。太祖一夕遣人偵諸司,皆有衞宿者,獨兵部無之,乃取其榜去。俄有一吏來追奪,不能得,偵者以聞。上召部官問:「誰當直?」對:「職方司某官某吏、卒。」又問:「奪榜吏為誰?」乃職方吏某也。遂誅官與卒,即以此吏補其官,不復補榜,以迄於今。其後太宗遷都,令諸司各以官一員扈從,兵曹素耻此吏並列,因遣行,後部亦恒虛此席。

  初,監生歷事諸司,皆旦往夜歸,號舍往返十餘里。太祖一日命察諸司官吏等,獨戶部歷事監生一人不至。逮問,對曰:「苦道遠,行不前耳。」上始知之,因給歷事監生驢錢,令賃驢而行,然獨戶部有之,今亦無矣。

  ●野記二

  聞之故老言,洪武紀年之末庚辰前後,人間道不拾遺。有見遺鈔於塗,拾起一視,恐污踐,更置階圮高潔地,直不取也。

  建庶人國破時,削髮披緇騎而逸。其後在湖、湘間某寺中, (或曰武當山。) 至正統時,八十餘矣。一日,聞巡按御史行部,乃至察院,言欲入陳牒,門者不知誰何,亦不敢沮。既入,從中道行,至堂下坐於地,御史問:「汝何人?訟何事?」不對。命與紙筆,即書云「告狀人某姓,太祖高皇帝長孫懿文太子長子」以付。左右持上,御史謂曰:「老和尚事真偽不可知,即真也,吾與汝無君臣分,不得行此禮。雖然,汝老如此,欲復出何為乎?」曰:「吾老也,無能為矣,所以出者,吾此一把骨當付之何地邪?不過欲歸體父母側爾,幸為達之。」御史許諾,命有司守護,飛章以聞。上令送京師。

  至,遣內竪往視,咸不識。庶人曰:「固也,此曹安得及事我為?」問吳誠在無?眾以白上,上命誠往。誠見庶人亦遲疑,庶人曰:「不相見殆四十年,亦應難辨矣。吾語若一事,昔某年月日,吾御某殿,汝侍膳,吾以箸挾一臠肉賜汝,汝兩手皆有執持,不可接,吾擲之地,汝伏地以口嚃取食之,汝寧忘之耶?」誠聞大慟,返命言信也。上命迎入大內某佛堂中養之,久而殂云。

  或曰庶人削髮乘馬,自朝陽門出,至河南居某寺,寺僧亦不之知。一日,有盜劫寺,俄而一文官一武弁同來捕,圍其寺,且將屠之,僧徒憂。庶人大書黃布擲出,曰:「聖旨令官軍散。」二官執而問之,庶人道其實,乃聞於朝。命某二官往迎取,驛赴闕下,置之禁中,時正統間事,與前聞異辭。或又云在沐黔公府後,乃沐為奏還,非也。或又曰其出由地道。 (「或又曰其出由地道」,「其」原作「某」、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文皇兵薄京城,內以槍支門,門內槍滿無隙焉,靖難兵先鋒死者甚眾,兵始入,遂克之。

  建庶人數以文皇靖難之謀問中山王仲子增壽,對以保無它。及兵至,建召徐詰責腰斬之,橫屍路傍。文皇入城,問為誰?左右以告,文皇哭之,即時追封武陽侯,進定國公。召見其子,年甫十五, (「年甫十五」,原無「甫十」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即賜名,命襲爵焉。 (「即賜名命襲爵焉」,原作「即賜命名襲爵焉」,今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文皇兵入城,駙馬都尉梅公死於笪橋下。某國長公主曳文皇裾不釋,問駙馬何在?文皇與公主言:「予二甥為世官。」以慰主心。靖難兵未起時,長公主有書遺文皇,勸沮大計,上不答。 (「上不答」,「答」原作「合」,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逮兵興,以手書寄之,言興師大意,且令遷居太平門外,恐誤誤罹鋒刃。 (「恐誤罹鋒刃」,「誤」原作「認」,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及上紹統後,二甥猶幼,主保護甚到,恒與同寢,置於榻內,如是數年。比長,乃已。上亦恒賜手詔,有曰:「若不念汝母親,不至今日,爾畜生宜知之。」

  今世傳逸詩一篇,曰:「寥落東南四十秋,如今霜雪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長樂宮中雲氣散,朝元閣上雨聲愁。新蒲細柳年年錄,野老吞聲哭未休。」

  建庶人親屬初居中都廣安宮。正統時,有司奏人眾不能容,應稍展大其居或徙他地。上命悉放出,聽雜居民間。遂皆出,壯強者不能名六畜。時命既下,或言仍宜稍拘制之,上曰:「本吾一家。」又舉宋藝祖言:「有天命者,任自為之。」羣臣不敢復言,惟仰聖度之如天也。

  永樂初,都御史陳瑛言:「建文時效死之臣,如禮部侍郎黃觀、太常寺少卿廖昇、修撰王叔英、衡府紀善周是修、浙江按察使王良、沛縣知縣顏伯瑋,宜加追僇。」上曰:「朕初舉義兵,誅奸臣不過齊、黃數輩耳。其後二十九人如張紞、王鈍、鄭賜、黃福、尹昌隆等,皆宥而用之。今所陳猶有非此類者,勿問。」初,靖難兵入城,昇、是修自經死。觀守安慶,投江死。叔英守廣德,亦自經死。良在官,舉家自焚。伯瑋在縣,兵至城,不肯下,與其子皆死。瑛後閱方孝孺等獄辭,乃收觀、叔英妻女,將給配之。觀妻出通濟門,擠其二女於河,即自溺。叔英二女皆及笄,逮赴錦衣獄,皆赴井而死。

  高帝令宋學士濂作靈芝甘露頌,賜酒,大醉。歸為孝孺言之,須臾酣寢。方候夜深殊未醒,方料先生不寤,明當誤事,即為製文書完。比曉,宋起趨朝,愕然謂方曰:「我今日死矣。」方問何故?宋曰:「昨上命作頌,醉甚,誤不為,今何及矣!上怒,必賜死。」方曰:「正恐先生覺遲,已具一草,或裁定以進,可乎?」即以文呈,宋閱之曰:「何改為?」亟懷之入朝。上迎謂濂:「頌安在?」宋出進之。上讀之曰:「此非學士筆也。」宋又愕然。上曰:「此當勝先生。」宋叩首謝:「臣實以賜酒過醉,不能成章,門生方某代為之。」上曰:「此生良勝汝。」立召見,即試以一論五策,方立成。上覽訖,復顧宋曰:「渠實過汝。」即命面賜緋袍、腰帶,猶平巾,令往禮部宴,命宗伯陪之。復遣覘焉,方據上席巍然。上曰:「斯人何傲?」因不留,俾為蜀王府教授。語懿文曰:「有一佳士賚汝,今寄在蜀。其人剛傲,吾抑之,汝用之,當得其大氣力。」

  文皇既即位,問廣孝誰可草詔?廣孝以方對,遂召之。數往返,方竟不行,乃強持之入,方披斬衰行哭。既至,令視草,大號,詈不從,強使搦管,擲去,語益厲,曰:「不過夷我九族耳!」上怒云:「吾夷汝十族。」左右問何一族?上曰:「朋友亦族也。」於是盡其九族之命而大搜天下為方友者殺之。

  鐵鉉,字鼎石,為山東布政。靖難兵攻城,鉉固守不下。帝即位,致之來,不屈,終不面天顏,遂劓刖剺面,支解軀體,至死詈不絕。

  卓敬,字惟恭,瑞安人。洪武中起進士,除給事中,後遷戶部侍郎,嘗密疏言北平事。及太宗皇帝南下,執敬,責以不迎乘輿之罪,敬厲聲以對,詞甚不謹。上怒,欲殺之,而憐其才,繫之獄。或以管仲、魏徵之事諷之,敬折斥之,竟被斬夷三族。上曰:「國家養士三十年,惟得卓敬。」劉忠愍公所撰傳云耳。

  周縉,字伯紳,武昌人,以太學生授永清典史,攝令事。文皇兵起,郡縣望風迎降,永清地密近燕府,縉極力為拒守。縣民寡弱,相率逃散。縉度不可為,懷印南奔,將他圖焉。道聞母喪,歸葬。即出,糾義旅勤王,戰艦戎器數日略具,則聞南師熸而天命去矣,遂去匿編氓間。已而,事露,有司即其家械赴京師。縉分必死,慷慨就行, (「慷慨就行」,原無「就」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至則下獄。 (「至則下獄」,「則」原作「刖」,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久之,從輕典,謫戍興州。居數年,以子代還,年八十,考終於家。吳文定公撰傳云爾。

  曾鳳韶,廬陵人,建文中御史。詔遣使請罷靖難兵,眾憚行,鳳韶請往,至不納。文廟即位,以侍郎召,不赴,自殺,年二十九。

  陳繼之,莆田人,庚辰進士,戶科給事中,屢論時事。洪武三十五年六月,與太常卿分宜黃子澄、兵部尚書溧水齊泰、戶部侍郎定遠郭任、翰林侍講寧海方孝孺、戶部主事平涼匡敬、兵科給事中西安韓永列名奸臣榜,皆死,夷族。 (時死者方黨、練黨最多。 (「時死者方黨練黨最多」,「練」原作「陳」,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練安,字子寧,二人事此不具錄。)

  鄒謹、魏勉皆永豐人,建文世同為御史。朝士有約北兵開門以納,謹率同列廷毆之,又請加誅。明日,建文亡,二人自殺。

  王艮, (「王艮」,原作「王良」,據清元和祝氏本、明史卷一四三王艮傳改。) 字敬止,吉水人,為翰林修撰。建文亡前一夕,吞腦子死。

  陳彥回,本莆田人。父丞歸安,被誅,家破。彥回幼,同縣定遠令黃積良收育之。積良又謫戍,彥回轉依南充丞於中和。被薦授保寧訓導,累遷知徽州府。靖難兵興,彥回紏義勇赴援。永樂初,詔械送京師,殺之,妻妾給配。

  黃鉞,字叔揚,常熟人,以進士為戶科左給事中,居憂於家。壬午歲,聞國事,遂赴琴川橋下死。

  劉政,字仲理,吳縣人,中解元,家居。亦以壬午歲聞事不食,大呼躍投地,絕脰而卒。

  錢芹,字繼忠,吳縣人,隱節。峻白太守姚君問政,芹授一策,不言而退。其策言勤王事,不知其詳也。

  文皇龍潛時,劉觀為王府良醫。一旦以事怒之,與數人謫雲南。始至,入鐵佛寺,寺僧此宗顧劉等曰:「方談盛德。」傍一僧曰:「豐干饒舌。」劉知二人與,禮拜請言,皆固拒。懇之久,乃顧劉曰:「君知之。」又問:答曰:「姚和尚知之。」蓋二僧方談邸事,時劉等亦未知也。無幾,果召還。

  劉歸以啟上,時姚公未見親密,劉等言其能卜。 (「劉等言其能卜」,原無「卜」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上召問:「汝能卜乎?」姚以吳語對曰:「會。」曰:「何術邪?」曰:「觀音課。」曰:「用課錢乎?」曰:「我自有。」即開襟,有太平錢五文繫於內衣帶,解奉於上。上祝既,姚以一文錢擲之,徐復一擲,訖,視上曰:「殿下要作 (音佐) 皇帝乎?」上曰:「莫胡說。」姚曰:「有之。」又曰:「有一人善相,殿下可尋來一看。」問為誰?曰:「寧波袁珙。」

  既而,上乃命人致之來。至燕,使者與飲於酒肆, (「使者與飲於酒肆」,原無「使」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一人馳入報。上命與天顏相類者九人並服衞士衣,同入肆沽。使者因謂袁試看此十人, (「使者因謂袁試看此十人」,「看」原作「者」,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珙趨拜上前曰:「殿下何如此輕行?」 (「殿下何如此輕行」,「輕」原作「誙」,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上曰:「胡說,我等十人皆後護衞長官也。」 (俗呼衞士。) 珙不答。 (「珙不答」,「答」原作「者」,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上還宮,命召珙至,詳叩之。珙曰:「殿下太平天子也,伺龍鬚及臍,即登寶位。」上怒,命數士縶送有司,言有遊客來府中為妖言,令解還原籍,索文牒而去。既至直沽入舟,王以大桶盛袁而鐍之,舁入王府,上遂與言事。上日夕視其鬚,既一年有半乃臍矣,召袁視之。袁方至,上昂首謂:「吾鬚如何?」珙曰:「已及臍矣,殿下何忽仰頭乎,仰之猶少不及,然時已至,特稍費力耳。」

  上一日燕坐,有二人突入,見上遽言曰:「殿下尚安坐此乎?何不速起去?」上問:「何人?」曰:「殿下將應天順人,乃安坐乎?」上曰:「何等狂夫妄言。」二人曰:「今布、按二司已上奏,言殿下事,不半月朝廷來覓殿下矣,尚不省耶?臣為柰亨,布政司吏;臣為李友直,按察司吏也,奏草在此。」出諸懷中以進。上怒,呼左右逐去,二人曰:「逐乎出門亦死,不出亦死,臣尚出耶?」乃留之。

  文皇將靖內難,年餘不視朝,以末疾曳杖而行。六月十一日,召三司、府、縣官入,出西瓜數拌,曰:「有進瓜,與卿等嘗之。」上自嚙一片瓜。既而,詞責曰:「吾奉藩守土,未嘗擾有司,爾等何為離間?」以瓜皮高擲起,杖亦棄去,伏甲皆起,執羣官盡殺之,兵遂出。

  文皇屢問姚公起義之期,姚每言未可,上曰:「如何?」姚曰:「伺有天兵來助乃可。」上未知所謂。一日,啟上,明日午時,天兵應至。及期,上已發兵, (「上已發兵」,原無「上已」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見空中兵甲蔽天,其帥即玄帝也。 (「其帥即玄帝也」,「帥」原作「師」,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上忽搖首,髮皆散解被面,即玄帝像也,此其應云。

  時都指揮平保兒聞變南奔,建庶人命守徐州。文皇兵至金川門,平時守禦,遂拒戰。平善槍,槍及御衣,當脇洞數重而過。俄而,平騎忽蹶,平嘆曰:「真命天子也。」遂就擒,上命縶於軍。其夕,上駐蹕於鼓樓。翼日,克城,上即位。又明日,召平問之曰:「汝前日馬不蹶,將若何?」對曰:「若槍及膚則無今日矣,臣欲得生陛下,故止穿衣耳。」上曰:「父皇養如許人,止得此小厮。」乃令守北平。後六年,平以事入見,上顧曰:「保兒尚在乎?」蓋喜之也。明日,更召,則夕已雉經矣,誤以上言為憾之也。上嗟惜曰:「是予錯說話矣。」 (或曰平拒戰事即在徐。)

  文皇兵駐金川門,命人請皇嫂來軍中。既至,上陳建庶人罪狀與興師之故。比皇嫂還宮,宮已焚矣。皇嫂常氏,後文皇追謚懿文曰「孝康皇帝」,廟號「興宗」,皆曰「懿敬皇后」。

  文皇兵初入城,楊文敏公迎見馬首,上問:「何人?」對曰:「翰林編修臣楊榮。」曰:「何如?」曰:「臣請問殿下今始入城,當先謁陵乎?先入朝乎?」上啞然,曰:「固當先謁陵。」遽從之。既而,召文敏,謂非若言,幾誤乃事矣,由是寵遇遂隆。

  文皇即位詔,傳為王達善所草。聞之先輩,言實景彰學士筆也。

  周紀善初與胡廣、金幼孜、解縉、黃淮、楊士奇、胡儼約同死。比難及,周命其子邀諸人,皆不應。周乃獨縊於應天府學禮殿東廡。

  國朝至於今,文臣膺封爵者,洪武中五人,曰:李善長 (韓國公) ,劉基 (誠意伯) ,汪廣洋 (忠勤伯) ,陶安 (姑孰侯) ,李炎 (桂林伯) 。永樂中三人,曰:姚廣孝 (榮國公) ,茹瑺 (忠誠伯) ,王驥 (靖遠伯) 。正統中二人,曰:徐友貞 (武功伯) ,楊善 (興濟伯) 。成化中一人,曰:王鉞 (威寧伯) 。正德中一人,曰:王守仁 (新建伯) 。

  姚廣孝建取日功後,文皇欲疏茅土,姚固辭,乃只為善世。一日朝罷,上與語,姚應對如常,上曰:「公今日胸中當有事乎?」姚曰:「無之。」上曰:「必有之,朕見卿詞氣知之矣,勿諱。」 (「上曰必有之」,原無此五字,據清元和祝氏本補。) 姚又對如初。三四問答,姚始言:「今早駕未出時,臣與吏部尚書言,尚書班在前,臣進而應之,凡越二班,話間屢進屢退,殊為不安,以此少介介耳。」上曰:「向欲爵公,固以此耳。」即命為少師,姚乃受之。然終不畜髮。上即欲為建第,姚力辭之,竟居慶壽寺中。又賜宮人,姚亦不受,惟章服曾服之。今有畫像,面大方肥,紅袍玉帶,髠頂,上戴唐帽也。

  姚廣孝為文皇治兵,作重屋,周繚厚垣,以瓴甋瓶缶密甃之,口向內,其上以鑄,下畜鵞鴨,日夕鳴噪,迄不聞煅聲。 (懿文嘗至燕,即聞地道下有金鼓聲,驚悸至疾。)

  風李秀不知何許人。太宗在藩時,秀寄赤籍中,陽狂奇譎,眾因呼之云。然無他異,惟上知其人,數召與語,語多不倫。府殿鴟吻墮,上殊惡之,左右莫敢言。秀突來前,上曰:「秀,吾殿獸墮,何也?」秀曰:「欲換色耳。」上笑曰:「痴子胡說。」嘗啟上:「明日臣生辰,欲邀三護衞飲,乞為臣召之。」上又笑,令諸校往。及往,秀已出,茅廬蕭蕭,略無營具,老妻坐茅下,云秀請客未歸,幸少伺。諸校坐門外地上,噪而不敢怒也。及午,秀持楮錢來,謝言:「勞諸公枉臨,伺燒紙後奉欵。」置楮於地下,散之,便燼之,煙起衝人竅,諸人涕橫流。紙已燼,秀運箕颺之,灰被眾衣,秀乃大言曰:「如此時侯,若輩猶不起邪?」眾咸憤詬其狂顛,去復於上,上笑而已。張英公時未極臣位,坐堂上,偶梁塵落其背,秀疾趨其後,拍其背三,曰:「如此大塵猶未起乎?吾拍公起耳。」嘗啟上:「某地貴不可言,上寧有可葬者乎?」上怪其不祥,曰:「無之。」秀曰:「固也,第不知殿下乳母誰與?」上曰:「死矣,藁葬於某。」秀請更葬,上從之。其地去西山四十里平壤間,即「聖夫人墓」,人呼「奶母墓」是已。 (「人呼奶母墓是已」,原無「人」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及上登極,秀猶在,後不知所終。 (殿墮獸事,或云是上夢而姚答,必有一誤。)

  永樂元年正月,李至剛言宜以北平為北京,從之。

  太宗大崇文教,特命儒臣纂修四書、五經、性理大全書,供賜甚渥。禮記先修,書成,最號精當。既而,亦頗有餐錢之嘖,遂急成餘帙。或謂未協輿議。 (或又云禮經最後,或未審。) 其後復開局修永樂大典,凡古今事物言詞,網羅無遺。每摘一字為標揭,繫事其下,大小精粗,無所不有。以太穰濫,竟未完淨而罷,聞其目錄且幾百卷云。 (「聞其目錄且几百卷云」,「聞」原作「開」,原無「錄」字,皆據明歷代小史本改、補。)

  太宗徵善書者試而官之。最喜雲間二沈, (學士度、少卿粲。) 尤重度書,稱為我朝王羲之。命中書舍人習其體,凡王言悉為一家書,迄今百餘年,傳習不改。

  永樂三年,進士放榜後,詔選二十八人入文淵閣緝學,以比二十八宿,號「庶吉士」。其人曰:曾棨、周述、周孟簡、楊相、劉子欽、彭汝器、王英、王直、余鼎、章敞、王訓、柴廣敬、王道、熊直、陳敬宗、沈昇、洪順、章樸、余學夔、羅汝敬、盧翰、湯留、李時勉、段民、倪維哲、袁天祥、吳紳、楊勉也。 (「湯留袁天祥吳紳」,明太宗實錄卷六永樂三年二月條分別記為「湯流、袁天祿、吾紳」。) 周文襄不與,乃自請於上,詔從之,時謂之「挨宿」。此稱遂遍於人間,凡未至其地而強攀附者,以此稱之。

  太宗一日命左右至文淵閣覘庶吉士講習否,令一一記其動靜。比報,各有所事,唯劉子欽袒腹席地酣睡,蓋時初飯罷,子欽被酒,徑入夢爾。上命召至,謂曰:「吾書堂為汝臥榻邪?罰去其官,可就往工部為辨事吏。」子欽略不分疏,遽謝恩,起而出。至外,即買吏巾絛服之,步入工部,跽於庭。尚書見之,驚曰:「劉進士何為爾?」特起迎之。子欽曰:「奉聖旨,命子欽為本衙門吏。」尚書不敢答,子欽便登堂侍立於旁,與羣胥偶。少頃,上又命一竪入部覘之,還報云云。上笑曰:「劉子欽好沒廉耻。」更令召來。子欽至,猶吏服,上曰:「汝好沒廉耻。」顧左右還與冠帶,歸內閣着讀書。子欽又無言遽起,謝恩出,具冠袍返閣中,即一日間也。

  永樂三年,取進士六百人,分為六甲,狀元曰李馬,上改「馬」為「騏」。既而,騏除名,故今人罕知。其尾榜者曰宜生。是年敕進士年二十以下者遣歸,仍附本學肄業。皆豫注擬某官,待缺取用,悉出御意。人人自擬之,就注登科錄下。

  是歲進士有林廷美者,閩人,儀貌頗偉,上欲俾近侍,問其貫籍,林以鄉音對,上嫌之,乃擬為某京官。林退數步,復召回,曰:「老蠻子也,沒若福。」即改為山東某州知州,凡二任。會有朝旨,有司繁劇地陞一級。林時在京師,三司以下皆保奏某縣係繁劇,林當準敕。時程襄毅公信謂林曰:「公必與駁典,然亦應稍通人事。」林曰:「我何為爾?」程曰:「官不須爾,當承胥輩一語,無傷。」林亦不從。一日,倚部門,吏出揖曰:「公某州使君乎?」林曰:「然。」吏曰「公在陞格,可賀矣。」林曰:「然。」吏曰:「某當承效殷勤,公少顧之乎?」林曰:「否。」吏白再三,林曰:「吾有銀伍錢,為日費,姑以餽爾。」吏欲十兩,林不答去。吏明日抱文書白所司言:「某州保結,恐三司失實,異時連坐。」官曰:「奈何?」吏曰:「當更行下軍衞具保乃可。」官從之。林知之,窘矣。問之吏,吏曰:「公亦問我乎?今欲集事反手耳,弟予我金,然當倍之。」林予之十五金,吏乃曰:「公高枕旅邸,以伺新命,候有帖子召公當來。」越二日,果然。蓋吏又白官:「移文往返,應得半歲期,恐違朝廷一時恩典。」官曰:「奈何?」曰:「今當州有操兵數百在京,或令具一結狀,則事可速辦兼獲其實。」官曰:「然。」吏即行牒移軍具狀如式,林遂得如拾芥。舞文輩入賂市權如此,而上之知人亦洞徹矣。

  永樂中,征安南,黎季犛降,有三子,皆隨入朝。其孟曰澄,賜姓陳,官為戶部尚書。澄善製槍,為朝廷創造神槍。後貶其官,而命其子世襲錦衣指揮,澄願從文,乃許令世以一人為國子生。今凡祭兵器並祭澄也。其仲曰某,賜姓鄧,亦官尚書。後貶江陰縣佐。 (未審丞、簿。) 有三子,亦令一人襲錦衣指揮,並賜江陰田甚厚,永蠲其徭,今猶守世業。其季曰某,官為指揮。久之,乞歸祭墓,既往,即自立為王。季犛死葬京師,其子後遷葬於鍾山之傍。

  本朝賜臣下姓不多見,惟國初有之。予友邳州車揮使車言,本姓信。洪武中,信祿有軍功,賜姓車。天順中,進士笪茂賜姓陝,「笪」讀如「陝」也。

  太宗置供用庫在內宮牆外,密邇御在所,云典守者出納作弊, (「云典守者出納作弊」,「典」原作「與」,「納」原作「內」,皆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令納戶高呌,皇帝則自聞之。其初旨如此,後有呼者,有司謂之驚駕,輒問徒杖,竟不得申。今納者,有以五十石入而止得作四十石者。

  永樂初,上言客人販磁器入京,取他粗碗三兩筒與飯堂乞兒,有司循之至今。國家善法盛心多不能及,大抵視有司所存者耳。

  文皇嘗召盛御醫寅至便殿,令切脉,盛稍診候便止,奏云:「聖情方怒後,脉理不可察。」上曰:「一時之怒,亦形於脉耳,汝誠妙手。」又云:「盛胡子我訴汝,前時沐昕進兩小丫頭,頗能唱,我每飯常使之唱。近呼之不見,久之,始知為他以銅椎打殺了。適來小公主見我,投懷中,我因撫抱。少頃遽聞其哭,問之,又是渠擊以銅椎,箇小女兒能勝之耶?有如此人,我怒甚,不覺揮幾肘,至今氣不能平也。」盛叩頭陳勸再三,乃已。上語謂仁孝也。

  永樂中,山東民婦唐賽兒夫死,唐祭墓回,經山麓,見石罅露出石匣角,唐發視之,中藏寶劍妖書。唐取書究習,遂通曉諸術。劍亦神物,唐能用之。因削髮為尼,以其教施於村里,悉驗,細民翕然從之。欲衣食財貨百物,隨須以術運致。初亦無大志,事冗浩闊,妖徒轉盛至數萬,官捕之,唐遂稱反,官軍不能支。朝命集數路兵擊之,屢戰,殺傷甚眾,逾久不獲。三司皆以不覺察繫獄。既而,捕得之,將伏法,怡然不懼,裸而縛之詣市。臨刑,刃不得入,不得已,復下獄,三木被體,鉄鈕繫足。俄皆自解脫,竟遁去,不知所終。三司、郡、縣將校等官,皆以失寇誅。

  太宗崩於榆木川,仁廟在南京,帳內左右良窘。金文靖公速集諸內侍,令秘不發喪,亟命工部官括行在及軍中錫器, (「亟命工部官括行在及軍中錫器」,原無「及」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悉收入內幄,召攻金者入,銷錫製為椑。椑成,權斂而錮之,即殺工以滅口,命光祿日進膳如常儀。隨作二詔,一為遺詔入朝,一召東宮於留都,俾星馳即位。比喪達京師,寂無知者。皇太子至,遂發喪,易梓宮成禮。文靖一時鎮定之功,逈不可及也。

  仁宗皇帝日記萬言,太宗親稱之。昭帝聖學緝熙,詞翰並精,尤喜舉業。在青宮,每得試錄,輒指摘瑕病,手標疏之,以示宮臣,往往審當。語之曰:「使我應舉,豈不堪作狀元天子耶?」

  仁廟聖體肥碩,腰腹數圍。上常令太子諸王習騎射,仁廟苦不能,上見輒恙,令有司減削玉食。某官每供膳,私益以家殽,仁廟德之。上知,醢其人。仁廟登基,乃官其後。仁廟失意於文皇,每含慍,言:「何以了事?」仁孝每勸之。一日,內苑曲宴,又對后詈之,色怒甚。既而曰:「媳婦兒好,他日我家虧他撐持。」又曰:「吾不以媳婦故,廢之久矣。」謂誠孝也。時先在侍,忽不見,上令覓之,乃在爨室手製湯餅以薦。比薦,上大喜,復至感泣,命痛飲而罷。

  太宗既久不見皇儲,亦頗思之。一日,命召之,敕既其,未命使人,楊士奇進曰:「請令夏原吉往。」上問:「何故?」對曰:「皇太子久不蒙召,一旦忽有命,恐過疑或致他虞。」上嘆服,從之。比原吉至,仁廟初聞之,果驚怖,謂或有後命,頗欲自裁,問:「誰啣命?」左右對原吉,仁宗曰:「原吉來,必能為我調護,當且見之。」及見,原吉備道上旨,仁宗乃安,即與就道。

  仁廟一日謂三楊公曰:「見夜來玄象否?」對曰:「不見,高皇帝有私習天文之禁,故臣等不能曉。」上曰:「大臣與國同休戚,豈可論此?朕夜中觀之紫微垣,有事甚急,不可解矣。」沈思久之,長嘆拊髀而起。明日,遂晏駕。

  仁宗郭妃以中宮誕辰,邀過其宮上壽,上亦往,妃進卮於后,后不即飲,上曰:「爾又為疑乎?」遽取飲之,妃失色,無及矣。俄而,上崩,妃自經死,時適雷。

  宣廟嘗乘怒殺二奄尹,心恒念其非辜。晚年每遊幸時,指曰:「此厮又在此。」即命彈丸自射之。左右問:「何如?」上曰:「即某某,見朕行輒伏於前,如候伺者。」以後益頻,以逮晏駕。 (太監阮安留說,宣廟崩時,肌膚燥裂猶燔魚, (「肌膚燥裂猶燔魚」,「裂」原作「烈」,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以烈劑故。)

  文帝初,仁宗為皇太子,帝命監國居留都,又以其柔仁,令漢庶人輔之。庶人於諸王中特雄傑,勇力絕人,極精弧矢,每從上蒐畋,射生特多。有鳥並柯而棲,庶人連發二矢,前矢已貫禽,偶棲者未覺,而後矢已及矣, (「而後矢已及矣」,原缺「矢」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聯翩而墮焉,其妙如此。上嘗稱之,謂昔人有一箭落雙鵰之譽,我漢王豈不匹休之?及輔監國既久,屢欲歸朝,無計。然帝雖假為監國重,自又不可少之,每思欲在左右。後某公以事如南都,庶人因托陳委曲。某某歸言於上,上即命召至,繼令之國,於時反謀未嘗一日忘。暨仁宗踐祚,庶人益輕之,姑伺機而發。無何,仁宗晏駕,庶人謂:「我向在兄未正位時,猶欲居之,兄在亦應竟取,况侄乎?」逆謀遂决。

  漢庶人既獲,繫於禁省,以鉄鐐縶其足,而維以長木曳地。及見上,庶人以足運曳木,廻拉上足,上踣,庶人將遂為弒逆,左右急扶上起而免,即以銅釜覆庶人燔之。

  英宗皇帝登遐之後,羣臣兆民若喪考妣,悲哀特甚, (「悲哀特甚」,原無「悲哀」二字,據清元和祝氏本補。) 以為神德聖政,不可殫窺。四事尤為卓絕:終世未嘗殺一非罪,未嘗遣差內官出幹郡縣,復中宮位號,不用宮人殉葬。此皆自昔君人甚難,而出於帝之剛明獨斷,所謂度越百王者也。

  正統甲子,三殿新成,上御正衙受賀,大陳禮樂,百辟濟濟,一時偉觀甚盛。而容臺拜贊者,目眩心忪,誤多唱一拜,覺之,無及矣。廷中惕息,謂大失瞻望,譴戾必重。禮畢,紏儀官舉劾,天顏笑曰:「今日是好日子,只恐少了拜,既誤多了,罷。」頃之,錫宴甚豐洽也。

  皇后大漸,召三楊於榻前,問朝廷尚有何大事未辦者?文貞首對有三事,其一建庶人雖已滅,曾臨御四年,當命史官修起一朝實錄,仍用建文之號。后曰:「曆日已革除之,豈可復用?」對曰:「曆日行於一時,實錄萬世信史,豈可蒙洪武之年以亂實?」后頷之。 (或曰且請諡為「神宗皇帝」,非實。) 其二后亦首肯。其三方孝孺得罪已誅,太宗皇帝詔「收其片言一字,論死」,乞弛其禁,文辭不係國事者,聽令存而傳之。后默然未答,三公即趨下,叩頭言臣等謹受顧命,遂出。

  英廟一日獨與楊文敏公語,語及公家事甚詳。 (「語及公家事甚詳」,原無「公」字,「家事」作「事家」,皆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改。) 又問:「公有何事難自處者,朕為卿處之。」公謝無有。上因詢之,公曰:「臣惟有一妾,與臣共貧賤,頗善事。弟妾有父,以臣貴久依臣,臣固厚待之。今彼侵家政,規權賂,頗撓臣事,臣未去之也。」公意蓋欲上為屬之法吏,罪而屏之耳。上忽顧左右,呼校尉來,面封杖,俾至公第杖殺之,公叩首謝。然而以雙箠往,公請其故?上曰:「既去其父,安用其子乎?」公頓首言:「此女頗無過,居亦自疾其父,姑且留之。」上曰:「父以女死,女寧自安?要之勢自不可,後或噬臍,無如初忍情也。」公又申懇再三,竟不從。校去頃刻,報已兩斃,公猶未出朝也。

  正統時,王振雖跋扈,大臣猶持體分。某尚書遇振, (「某尚書遇振」,原無「某」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未曾少降詞色,同坐時,振欲據尊席,尚書曰:「公職太監,四品,吾二品也。」岸然凝坐,振無如之何。

  李祭酒先生時勉,始為侍講,直諫,仁宗大怒,命武士以十八斤金瓜擊其脇折,曳出舁下獄。楊文貞公遇於外朝,以燒酒灌之,得不死。宣宗即位,召見,亦盛怒將斃之,對云云,乃少霽而釋之。及為大司成,在正統中,諸生稱之曰:「父母之心,天地之量。」王振勢傾朝野,每進香文廟,司成設茗延欵,至先生獨否。振久銜之,令人密廉其事,無所得。彛倫堂前有大樹,是許平仲手植,先生嫌其一面陰翳,妨諸生班列,稍令伐去旁枝。振遂聲罪,以為擅伐官木入私家用,傳聖旨以百斤枷枷之,肆諸成均前。時為三械,與司業趙琬、掌饌金鑑同枷。先生之械特重數斤而竅極隘,不可飲食。鑑請易之,先生不可。始先生以助教姑蘇李繼為浮薄,厭之。至是,繼力自効,繼家素富,結諸權貴,與某伯李者為兄弟,因李識會昌伯孫公。至是,為求援於孫,孫適生辰,家啟晏,太后令家自餽禮,孫因附奏:「臣今歲生辰殊不樂,比年每得諸公卿為賀,國子學先生不過一幅綃帊而已,然辱此大人君子臨賁為榮。今諸公皆集,獨李先生為朝廷桁楊之禁,臣席無此君子為重,故不樂耳。」奏上,太后即邀上言之。 (或曰太后云:「祭酒尊貴臣,奈何施囊頭,是甚紀綱?」上答言:「不知。」太后言:「不知作甚皇帝。」) 上遣問之,乃知振所為也,即飛詔放李先生,令就去賀孫舅公,乃得釋。繼又已備儀物,公因就詣孫某宅,初筵猶未散也。 (或曰諸生司馬恂等上章,願代枷,伏闕三日,始得命公脫枷。久始蘇,稍遲,皆死矣。又曰願代枷石大用,皆未詳孰是也。」)

  李先生在翰林時,一歲上元夜,朝廷結鰲山。一騶控先生馬而行,中道拾一墮釵,以呈先生,視之,金也,懷之。歸,少酬騶以錢,大書揭於門。既而,失釵婦往尋不獲,倉皇間人告以李翰林家有示帖,婦遽往。先生扣之,婦言夫為錦衣千戶,勾當海外,妾昨出看鰲山,失去一金釵,尚存其一可驗也。先生出驗之,良是,即以歸之,亦不問其姓氏。既久,千戶還,妻述失釵事。夫言非李公汝當憂思成病,或且致絕,汝絕吾亦不聊生,是二命所關也。亟往扣謝之,因具儀物酬先生,先生悉卻之。其人言:「公不受不能強,此一片藥乃海域所產,非傷財所得而甚罕貴,公幸受之。」先生問:「何物?」曰:「血蝎也。」乃受。付夫人,言此為血蝎,當識之。既而,先生被擊脇折,舁至錦衣,適此千戶蒞獄,驚曰:「此李翰林先生也,聖旨固未嘗令死。」因密召良醫師入視,醫云:「可為,弟須真血蝎。」千戶曰:「吾曩固嘗貺公。」立命問其夫人,夫人取舁之。醫治藥,以板夾脇傅之,越一日夜,遂甦焉。

  正統未,王振謂三楊:「朝廷事虧三位老先生,然三先生亦高齡,倦瘁矣,其後當如何?」文貞曰:「老臣當盡瘁報國,死而後已。」文敏曰:「不然,楊先生休如此說,吾輩衰殘,無以效力,當薦幾箇後生報聖恩耳。」振喜,令具名來。翼日,即同薦陳循、高穀、苗衷等,振欣然用之。文貞或讓文敏,文敏曰:「彼厭吾輩矣,吾輩縱自力,彼豈自已乎?一旦內中出片紙,書幾箇名字,某入閣,某入閣,則吾輩束手而已。今數士竟是我輩人,當一心力也。」文貞嘆服。

  己巳之變,郭忠武登守大同,極効勞烈。自是年秋至明年夏,與賊相拒,大小數十百戰,未嘗挫衄,斬捕無算。初,西寧侯宋瑛、武進伯宋冕全軍覆沒,上班師將旋駕,郭欲有陳論,不能自達,乃告學士曹鼐、張益宜從紫荊關返,鼐、益曰:「然。」即當入奏。既而行營果入紫荊, (「既而行營果入紫荊」,原無「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郭以為得請矣。俄復折而東,纔四十餘里耳,蓋竟從居庸也,未入而蒙塵矣。

  己巳八月二十三日,虜以二十餘人奉上皇至大同城下,索金幣,約賄至即歸駕,郭定襄登閉門不納。上皇傳旨曰:「朕與登有姻連,何外朕若此?」登遣人傳奏曰:「臣奉朝廷命守城,不敢擅啟閉。」竟不出。袁斌以頭觸門大呼,廣寧伯劉安、給事中孫祥、知府 (或曰同知。) 霍瑄乃出見,有所獻,瑄尤效力。及如約以賄往,虜笑不應,竟擁駕去。及上皇廻鑾,瑄與眾朝見,上皇特嘉勞瑄久之。至復辟,即擢瑄為戶部侍郎。登止奪爵,降守甘州而已。 (郭氏家傳云:定襄謀以死士七十餘人餉之食,令奮前執其弓刀,眾擁駕還。召而與之盟,約事酬以一品之祿,敗則族誅之,士皆用命,已書券給之,會有阻者。既淹久,虜疑,遽驚擾而去,未審其的。)

  虜擁乘輿登陴臨視,諸臣在城下朝上,虜以長刀簽一臠燒羊於鈷端啖趙尚書雍,趙徑開喉仰接而吞之,虜驚嚙指,曰「好漢」。

  英宗在虜庭,未嘗少沮降辭色,聖敬無斁。虜以女入侍,不受。虜畏服,不敢少失臣禮。會大雪,乘輿所止,穹廬上雪不凝,虜尤異之。往覘上天容,穆然危坐,亦無寒色,咸驚駭歎,效順之謀益篤焉。

  北狩時,袁錦衣彬勞力特著,世皆知之。又有沙狐狸,亦衞士在侍。嘗以乏御膳告也先,也先不曉何等語,問譯者,譯者曰:「中國惟皇帝飲食稱為御膳。」也先嚙指稱羡,以我中華君臣,雖在蒙塵,其禮猶如此耳。乃與之六羊,令自致行在,蓋又以測沙之強弱智愚。沙即裂其衣,聯革為長條二,各縶三羊,擔著兩肩而行。也先已異之,復令人覘。沙行數里始至上前,叩頭復命。置羊,復出數里外取水,返,又出數里取薪藁,每往返皆復命如初。也先益奇之,召問其姓名及有無事任,沙告之。又問:「汝邂逅至此邪?亦故隨駕者邪?」沙曰:「偶隨來耳。」又問:「中國如汝比者幾?」沙曰:「十萬勝我者,若更勝而至精者,復若干。」也先曰:「然則向何不以汝等輩來迎駕耶?」沙曰:「先是往征東南某國未旋耳,回即來此矣。」也先聞言頗心動。及駕旋,沙不及從,留虜中,虜授以士卒為頭目,浸用事,權力已雄。納婦生子,為富貴大族,亦時奉虜命帥部曲至朵顏三衞市馬,如是殆四十年。弘治初又來,訪得其子,因密語之,令輸情於朝,期以明年復至,當遂歸朝,幸朝廷多益兵衞之歸。其子以聞,上允,且深憫之。如期果至,見我兵及其子已喻意,徑揮其屬幡然南趨,暨其胡婦胡兒一家悉至,所携輜重且甚富。至京師,入見上,上恐其詐,命所司詳驗,時諸司上下莫有識之,不敢信。沙曰:「是固有證,先帝頃嘗賜我一繡囊,且曰:『此周娘娘手製也。』今囊故在,乞進娘娘驗之。」所司取以進,太皇太后覽之曰:「此真老爺爺物也。」上乃授以某衞千戶,賜宅一區。

  景泰五年春,積雪恒陰,詔求直言。御史鍾公同手疏請朝兩宮復太子, (「御史鐘公同手疏請朝兩宮復太子」,「手」原作「子」,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未上, (「未上」,原無「未」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以示都御史劉廣衡,廣衡沮之,鍾不聽,稍易疏語,竟上之。詔廷臣集議。章恭毅公時為儀制郎中,方且封事欲發,遂急入奏,其疏大意亦言二事,與鍾類,五月己未也。晡時奏入,帝讀畢大怒,日已暝,宮門扄,乃傳旨自臬隙中出,命錦衣衞即時逮捕入獄。 (「命錦衣衛即時逮捕入獄」,原無「命」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明日,加訊,無所指。又明日,大施榜掠,已無完膚,辭連鍾公,即逮置對復。下苛拷,迫令服通南內, (「迫令服通南內」,原無「服」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皆不伏。乃用炮烙之刑,又不伏,更益窮慘酷,必欲致死。會大風沙,乃命禁錮獄中終身。大理少卿廖公莊在憂中,亦上疏言復儲事,帝怒,命伺服闋治之。既而,陛見,即命於朝堂以大杖杖之八十,瀕死而止,貶為定羌城驛丞。因是命錦衣衞封巨挺六,擇六壯卒,就獄中痛杖鍾、章二公各一百,每五杖易手。鍾公尤瘠,杖至三十,已僵不動。杖畢,頃之乃甦,眾以手舁入獄,又禁不與酒,既而三人皆不死。

  ●野記三

  景泰末,在廷多擇君之志,二張都督輗、軏、石武清亨、楊鴻臚善、曹太監吉祥則主復辟。諏於許學士彬,許薦徐公有貞。諸人就徐議,徐覽步乾文,言時在今夕,遂成取日之功。徐既錫茆土,權寵傾朝。始凡批答制旨皆出閣臣,後入宦寺手。至是,徐復請歸閣,宦人浸失權,嫌徐。迨曹、石私謁徐以事,輒不從。去,自陳情於上,徐復諫止,每節縮恩典,益啣之。會御史楊瑄劾曹、石,中批令銓曹記瑄名,曹、石愈憾。上與徐多屏人語,曹、石乃令小竪竊伏得之。以聞上,上果驚,疑徐賣直。久之,上意既動,曹、石因造奏誹毀朝政,多危語,假給事中李秉彝名上之。李時已丁艱去,曹、石以貌類一人持奏入。接本小竪視其牘甚長,言大人說何事有許多文字,其人不語,竪觀懸牌吏科給事中也,奏入。明日,朝命召其人,則亡之矣。逮捕甚急,校尉妄持一人入示小竪,竪曰:「非也,昨肥而髯,今瘠無耏。」乃復大搜。常熟張廷端以寫竹游都下,捕者視其貌惟肖,且無語也,取以入,加掠亡狀。後乃得李,竟死酷烈之下。曹、石因言此徐有貞怨望,使所密泰州布衣馬士權及某官某某,吏楊某共為之而滅其迹耳,遂收四人及徐家屬。詔下獄,加之酷烈益甚,瀕死數四,竟亡收。馬尤毒虐,馬曰:「今欲吾三人何所承?」刑官曰:「徐有貞欲作逆,與汝三人同謀,先為此以惑朝廷。」士權顓建計,某某執筆作狀,楊某書謄之,士權大呼曰:「徐有貞欲使今皇帝為堯舜之君,今百姓為堯舜之民,如此而已,不知其他。」刑官不能折,獄竟不成。會承天門災,徐遂得釋,謫金齒。

  英廟復辟後,厲精聖治,庶務綜密。每覽封疏,必得其情,或有一二字可疑,輒取本映日視之,曰:「是磨改者。」指示左右,莫不驚伏。

  景帝汪妃甚賢,帝欲立懷愍,時妃執不可,語帝曰:「恐礙監國之稱。」帝不從,汪殊不悅。及英廟復辟,汪猶在宮中。 (「汪猶在宮中」,「在」原作「從」,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時憲宗在青宮,意極感之,曰:「當時事,我固詳知,嬸娘信聖哲。」所以禮之甚恭而奉養極隆。汪與太皇太后尤相得。既而,憲宗言:「嬸就養於此甚好,但居處不相宜,嬸當不安。」乃言于英考,遷之外王府,汪至弘治中猶存。本丁未生,與景齊年,太皇太后歲節亦時邀入敘家人禮。

  汪既出,而郡主尚在宮中。至憲宗朝,命選郡馬,主堅不肯行,言當一生不嫁。 (「言當一生不嫁」,「生」原作「家」,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上曰:「妹不肯嫁, (「妹不肯嫁」,「肯」原作「宜」,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志雖好,然終不了後去,恐無結果處。」乃強下嫁王氏。汪出未久,英廟一日入內帑,問太監劉桓曰:「記得有一玉玲瓏繫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取入,今當在汪所。上遣問汪,汪曰:「無之。」又問,對如初。俄有間於上,言汪之出,所擕甚夥,上命往檢取,得銀二十萬以入。蓋汪出時,宮中物憲廟為護持,令罄一宮所有,悉取自隨,故所畜甚厚,從是遂索然矣。逮英宗崩後,汪稍稍言於人,帶實有之,當時索太急,吾謂景雖廢,亦嘗為天子七年,一繫腰何不可勝消,必欲自取耶?且景之天下,尚遜而歸之,何有於數片玉?其二番索時,實怒而擊碎,悉沉之井中也。

  丁丑,承天門災,岳編修正草詔罪己甚至。曹、石相謂:「言姦邪蒙蔽,不謂我曹?抑不謂徐有貞乎?」譖於上,上命杖岳百,謫戍肅州,室廬財產盡賜指揮季鐸。鐸得旨,自往據岳門,檢括凈盡,家人出門,一一搜驗,苛辱特甚。無幾,上宥岳還。適鐸得罪,上曰:「季鐸家產盡是岳正物,可悉取還之。」岳乃亦往,據鐸門,搜括如鐸,以復昔怨。初,岳為儒臣,貲無幾何,鐸素積不訾,皆歸於岳。岳復加厲,凡鐸婦女出門,亦加摸索,尤極醜辱焉。

  武功方被殊眷,劉源博溥謂曰:「公氣甚不佳,適與天氣合,公將不免。」武功曰:「奈何?」劉曰:「天上金氣甚沴,應當在公。」既而,果罹其咎。武功奮志疾惡,湯都閫胤績謂曰:「省齋誤矣。」公曰:「東谷亦為是言耶?」湯曰:「公身在殿上,乃可推人下階陛。今公自立庭下,乃欲挽殿中人出乎?」公默然。

  曹欽逆謀既就,知朝廷以七月某日寅時出師征麓川, (「知朝廷以七月某日寅時出師征麓川」,原無「某」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期以其時為亂。先日,以語都督吳瑾,瑾,其妻姪也,令以兵從。瑾陽許之,曰:「斯事非有內應,殆難為措手。」欽即以屬之,令與守門者通謀,瑾諾之,曰:「翼旦必伺吾報,始可舉兵。」欽亦諾之。瑾遂去匿他所作奏,請翼日勿遣兵, (「請翼日勿遣兵」,「勿」原作「忽」,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第不開朝門,以伺其變。奏成,不敢命人書,瑾書素不善,勉自寫之,大字數行而已。薄暮詣門,呼守兵自門隙投奏入,語門者:「奏有急情,須即上之。」比欽伺至鷄鳴,猶不見瑾來,欽往問其家,家人曰:「瑾自昨日早朝,竟未嘗歸。」欽色動,知為所賣矣。即往索諸門旁,得之,投之以兵,墮溝中,遂被射死。朝廷得奏,不啟關,欽已擁眾馳長安東街。天大明,城門猶未闢,欽知事露,無以為計,第索二三大臣將殺之,軍卒無紀律,騎馳縱橫市中。欽入朝房,朝士奔迸,遂殺逯杲,寇都御史深方俯首着靴,欽以大刀斫其肩,身破而兩。既而,孫懷寧鏜提兵來襲, (「孫懷寧鏜提兵來襲」,「來」原作「未」,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欽戰敗,伏誅,須臾事定。方戰時,孫令士廵街大呼居民,令勿開門,故無誤嬰鋒鏑者。已而,朝門開,即傳宣街市覓吳瑾,不得。內中接次遣人傳呼,有藏得瑾,賞若干,無應者。午後方得其屍于溝,遂將葬之,與寇深皆蒙恤典。瑾贈恭順侯,後追封凉國公,謚忠壯。

  欽既敗,捕其家人,訊同謀者,終不得。族已赤,獨一妾賀氏在官,問:「汝夫誰同謀?」答:「不知。」又問:「朝臣誰為汝夫門下人?」賀曰:「汝等無一人非吾夫門下人,尚孰問耶?」官愕然無言。屢易訊者,賀對皆如前,竟不得。而賀受酷楚已甚,後乃曰:「有馮先生特厚。」馮先生者,山陰馮益損之也。捕之來,馮佯不識賀,醜詬之,賀曰:「馮先生胡詬為?向事吾夫,獨與君密議,不記一夕,吾夫問:『古有宦官家為天子乎?』先生言:『曹操乃曹節家,竟成帝業。』吾夫大喜,觴先生,尚命妾侑飲,庸何諱乎?」益無語與賀對,斬于市。

  或曰孫始佯與欽連謀,欽留孫帥兵,孫言馬須素乘熟者,欽令十勇士隨孫往取馬。孫入門輒鏁之重重,人戮十兵于家。從後門出,治軍襲欽。欽殺孫之子,孫遂迄成殲渠之勳。時欽遍覓大臣,惟寇遇害。及執李相賢,頻擬以刃而釋之。索王尚書翱甚急,王在一室,窘迫無計,一主事長大有力,遽負王奔去而免。 (「遽負王奔去而免」,「免」原作「勉」,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王後擢此人要津,時呼為「馱官人」。

  一日,上問吉祥:「南城事假當時不克,則爾輩無噍類矣,乃當如何?」對曰:「臣有姪欽,亨有姪彪,皆掌精兵在北邊,內事有變,當入救,京兵不能敵也。」上口諾而心惕然,謂彼於禁中舉事,直如此易,使欲自取何有乎?以是恒啣深疑。未幾,欽、彪繼反,上益信,故於功臣,罕終保全。且嘗有密旨:「他方有警,不得調北邊軍馬往征及入京城。」 (「不得調北邊軍馬往征及入京城」,「及」原作「反」,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丁丑易儲,召襄王議,首謀迄今紛紛。 (「召襄王議」,「王原作「二」,據明歷代小史本及明史卷一七0于謙傳改。) 大抵易儲事,一時君臣不得逃譏,召襄則云無之,于、王不得無罪,第死不蔽法耳。既赴東市,于第言:「前日內外軍馬悉在吾掌中,天下八十萬精兵任吾用,吾不反,今日一尫秀才乃反邪?」王語尤傲倔。然王之功非于匹也。 (「然王之功非于匹也」,原作「然王之罪于匹也」,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楊昌平俊、范都督廣為石亨所搆,誅,皆非其罪。二人赴市,英氣不挫。楊尤挺勁,至市,但云:「陷駕者誰?今在何?吾提軍救駕,今殺之,固宜。」俄有一婦人縞而來,乃娼也,楊故狎之。 (「楊故狎之」,「狎」原作「押」,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顧謂曰:「君來何為?」娼曰:「來事公死。」因大呼曰:「天乎!忠良死矣。」觀者駭然。楊止之曰:「已矣,無益於我,更累君耳。」娼曰:「我已辦矣,公先往,妾隨至。」楊挺身呼行刑者曰:「何不快動手。」既喪元,娼慟哭,吮其頭血,以鍼線紉接着於項,顧楊氏家人曰:「收去葬之。」即自取練經於旁。

  憲宗仁愛天縱,每接覆死刑奏,雖燕歡輒慘然,或當食便廢食, (「或當食便廢食」,原無「當」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或以手拒牘,謂左右:「與刑官說,少緩之何妨。」

  河東驛丞王佇奏知州徐孚事,法司問妖言罪,斬。其妻李氏上疏言:「國家公法,臣復何云?獨念死者不可更生,斷者不可還續。夫死固宜,第其父母老病憊甚,不久人世,而所生惟夫。今妾欲守事翁姑,則夫在獄衣食斷絕失所,是妾能孝不能義,而夫婦之道乖;欲舍翁姑而供夫,則翁姑貧病而死,是妾能婦不能孝,而子婦之義缺矣。此於孝義不能兩全,故與苟完一時之命,不若代夫死以全孝義也。且夫既死,則其父母必痛傷以死,夫父母死,妾為未亡人,亦當偕死,是夫一人之命而三人之存亡繫焉。使妾而死,則不過一人,而夫得生養父母,享有天年,是妾一人之死,有以全三人之生,此妾死所以不足惜也。伏幸聖慈,宥夫一死,俾得歸全父子之恩,郤將妾斬首抵罪,用章國家大義。」成化十三年三月十六日奉旨:「是,都饒死罷。」

  孝廟在青宮,仁孝恭儉,令聞已浹四海。比諒闇,菅麻未嘗去軆,久絕酒肉。每朝退,苫坐於靈幄側,哀擗之餘,不釋卷籍。所覽者四種書,分作日課,務在記臆,研覈旨義。有未得,即召問儒臣法吏。四籍即孝經、尚書、朱熹家禮、大明律也。

  陝西都司都指揮使楊敬等奏:「據西安府鄠縣道安里軍人毛志學等狀,弘治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午時,在本里趙倫村泥河水邊澡浴,得一玉璽。臣等辯得篆文,係是『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字。背有螭紐,其色鮮白,光彩異常。厚一寸,連紐高二寸,方圍一尺四寸,四角完全,篆文明朗,刻劃奇古,純無瑕玷。廵撫右都御史熊翀會驗,此即歷代傳國璽也。除璽該熊翀差官齎進外,謹具奏聞。」

  國朝太廟,至英宗九廟己備。及憲宗山陵禮畢,神主當升祔而祧一代,詔禮部集廷臣議。議者多以自德祖而下,四廟以次當祧,至太祖乃為百世不遷之祖。倪文毅公岳曰:「此固所以尊太祖,然豈太祖崇本尊親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其意蓋出於此。國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則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懿、僖、仁三祖以次當祧,至太祖、太宗為周之文、武,百世不遷。今憲宗升附,當祧懿祖一廟。宜於太廟寢殿後別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夾室之制,每歲暮,則奉祧主合享,亦應古祫祭之制。」詔從之。

  成化戊子,慈懿皇太后崩。上命別擇葬地,禮部、翰林院以為不可,乞集議,詔從之。羣臣議以為宜與今皇太后千秋萬歲後俱合葬裕陵,慈懿皇太后居左,皇太后居右,一體祔廟。上答詔云:「卿等言固正理,但聖母在上,事有窒礙。朕屢請命,不蒙俞允,又令內臣往返數次懇請,堅意不許。朕平日孝奉兩宮如一,若因此違逆,致有他虞,豈得為孝?今當於裕陵左右別擇吉地安葬,崇奉如禮,庶幾兩全,卿等其體朕意。」羣臣復奏,大意謂上所有者,祖宗之天下,當守祖宗之成法。祖宗成法即先皇帝與母后猶不敢違, (「祖宗成法即先皇帝與母后猶不敢違」,「猶」原作「尤」,按清元和祝氏本改。) 而况陛下乎?若今日之禮稍失,則非先皇帝之心,損母后之德,皇上不得為至孝。當起敬起孝以諫,而號泣隨之可也。若母后猶堅持不從,則當用尊無二,上處親以大義之道,斷而行之。上猶未從。於是內閣復請會議,詔下羣臣再奏,其言益切,謂:「或者曰上為皇太后所出,不可薄於此而厚於彼,殊不知慈懿與皇太后他日並合裕陵,並享太廟,略無輕重小大,何謂有薄厚乎?或又曰慈懿無子,宜與恭讓皇后同,此尤不然。恭讓在宣宗時已嘗遜處別宮而立孝恭皇后矣,慈懿在當時未嘗退處他宮,未嘗別立一皇后,豈得謂之同乎?况宣宗晚年,追復恭讓徽號,悔恨莫及,自笑曰:『此朕幼年事。』蓋可知矣。又况皇上繼統承緒,即同其子,而可謂非其所出而別議乎?」後復繼以危言,上乃從之,合葬祔廟如禮。

  初,成化戊子,議葬孝莊睿皇后於裕陵,時已有皇太后他日祔葬祔廟之說矣。至弘治,太皇太后崩,既上尊謚曰「孝肅貞順康懿光烈輔天承聖睿皇后」,同孝莊之制矣。內閣大臣覺其誤,乃上疏言:「成化初,因事有難處,臣子姑為將順之意,今當再議。」於是始詔禮官會議。議未定,上頻召三四元臣密議便殿中,反復甚勤。吳文定公寬,以掌詹事府與議。一日,眾推文定,乃云:「魯頌姜嫄閟宮、春秋考仲子之宮,皆為祀於別廟之證,自漢、唐來亦然。至宋乃有並祔者,其禮已繆,然皆諸帝繼室生而為配者,非後世子孫追尊之比。惟李宸妃之沒,仁宗傷痛出於至情,乃用追尊而祔祭,此豈後世所當法哉?」僉曰:「然。」遂奏請去「睿皇后」,改稱「太皇太后」,立廟別祭,竟從之。時倪文毅為禮部尚書,亦言周之姜嫄為帝嚳次妃,后稷之母,故周禮有享先妣樂舞,蓋指姜嫄,而魯頌·閟宮之詩,特見其名,此別廟之明證也。且唐、宋已來,皆有故事可考,如奉慈殿是已。今孝穆神主,宜於奉先殿旁別立廟,歲時祭享,悉如奉先殿之儀,於是議遂定。

  國初,天下府僚咸屬衞官節制。朔望,郡官至衞作揖,生徒、里老等亦先詣聽處分。吾郡自况公鍾至,遂革其制。我守况君鍾,字伯律,南昌人,始由小吏拔為郎。郡由前政狼籍,公私憊矣。宣廟方軫皇衷,內相三楊公特薦君,遂分左符,又賜璽書,假便宜從事。君初視銀黃猶無為,稱羣吏為提控,持文書上,不問當否便判可,吏眇且狎焉。凡牘中竄塞囊穴,君退輒密疏之,弊害了了,然且不暴之。通判趙忱,百方詈謾,兼肆凌侮,君亦唯唯。既期月,一旦,命左右具香燭案,并呼禮生來。既至,僚屬以下亦集,君言某有朝廷敕未嘗宣,今日宣敕。及宣,中有「僚屬不法,逕自拏問」之語,於是諸吏皆驚。禮畢,君坐堂上,喚里老言:「吾聞郡人多狡武, (「吾聞郡人多狡武」,「狡」原作「校」,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每傾誣善人。吾有彰癉之術,然不能如閻羅老子自為剖別,今以屬若等,速以善戶惡戶來報,善者吾優視之,甚則賓致鄉飲,惡者且為百姓殺之,吾列善惡二簿伺若曹矣。」又召府中胥悉前,大聲言某日某事,爾某作如此擬,爾應竊賄若干然乎?某日某如之然乎?羣胥駭服,不敢辨。君命引出,曰:「吾不能多耐煩。」命裸之,俾皂隸有膂力者四人舁一胥擲空中,攧死之。皂姑少投去,君大怒:「吾為百姓殺賊,狗鼠輩為吾樹虐威邪?高投之立死,不死,死爾狗曹矣。」皂隸懼,如命,立斃六人。君命呼屠人持鉤來,鉤其髮曳出郡衙, (「鉤其髮曳出郡衙」,「衙」原作「衛」,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肆諸衢,上下戰栗,革面焉。初,前守王觀亦嘗箠死姦吏錢英,高帝喜,遣使賜敕獎諭,勞以上尊,制詞甚重之也。

  况君於庠校師徒乃加禮焉,至講誦校試,多不親事,朔望謁先聖後,亦不命講,曰:「某本刀筆吏,未嘗事墳籍,不能妄教習。所能者,旌別勤惰消長耳,諸君幸自勉。」同寅有勸君稍加考簡,勿廢進退權者, (「勿廢進退權者」,「權」原作「佳」,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君報之如前語,且曰:「公以科目名,以屬公矣。」後每同座閱士類課卷,唯聽同寅酬酢,君袖手敬陪,事無少不足意焉。師徒每入郡白事,必延之內堂,坐而啜茗談笑,愉然不衰。如以私事至,則必頓慢矣。

  陳祭酒敬宗,持己方嚴,師矩振肅,飲量甚洪,而未嘗失色於人。豐城侯李公貞居守留都, (豐城侯中無李貞。此時為侯者李賢。見明史卷一0六功臣世表二。此事明史卷一六三陳敬宗傳有載,記為襄城伯李隆。) 禮公甚恭。公過豐城,豐城夫人即公主也,聞公飲量,欲觀之,命豐城留飲。內治饋甚豐,而廣為筵座,崇堂從廡,幽軒曲館,以達於內,凡經行處,輒陳席駐飲。逮夜,觴釂已無算,而公亦醉矣,始入正席。公主坐屏後潛窺之,且命家妓奏樂,公目不迕視,猶恐失儀,默屈指掐掌中以持儆,杯行輒罄,殆不可勝乃散。公翼日醒,起視之掌,血凝矣,其律檢如是。

  曾內翰棨之飲亦大量也。 (「曾內翰棨之飲亦大量也」,「量」原作「戶」,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有虜使至,稱善飲。有司推能伴者,纔得一武弁,猶恐不勝。上令廷臣自薦,曾請往,上問:「卿量幾何?」對曰:「無論臣量,且當陪過此虜。」上喜,令往。二人默飲終日,初不可計,虜使已酣,武人亦潦倒,內翰爽然復命。上笑曰:「無論文學,此酒量豈不為大明狀元乎?」錫以內醞甚厚。

  本朝初不禁官妓,唯挾娼飲宿者有律耳。 (「唯挾娼飲宿者有律耳」,原無「唯」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永樂末,都御史顧公佐始奏革之。國初,於京師官建妓館六樓於聚寶門外,以安遠人,故名曰來賓、曰重譯、曰輕煙、曰淡粉、曰梅妍、曰柳翠。其下四名,主女侍言也。其時雖法憲嚴肅,諸司每朝退,相率飲於妓樓,羣婢歌侑,暢飲踰時,以朝無禁令故也。後乃浸淫放恣,解帶盤簿,喧呶竟日,樓窗懸繫牙牌纍纍相比。日昃歸署,半已霑醉,曹多廢務矣。朝廷知之,遂從顧公之言。

  顧公,太康人,剛嚴為朝紳冠,時謂明之包公也。每待漏朝房,諸僚無一人與同坐,比連壁三五室內皆寂然,畏其聞也。或過門,見其雙藤外立,知是公也,趨而避之。

  夏忠靖公以忠純事文帝,眷遇極隆。為尚書三十年不解戶曹,中間恒兼二部, (「中間桓兼二部」,「間」原作「國」,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或吏或禮,又嘗兼戶、禮、刑三部,至總掌六部,并掌都察院、大理寺, (「并掌都察院大理寺」,「掌」原作「長」,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凡佩八印焉。

  先朝掌邦賦者,夏公及周文襄,皆理財盡善手也。文襄,蓋劉晏、韓滉、陳恕之流,如桑、孔、王鉷輩何敢望哉?二公事紀者已多,不復煩云。近者並祠于吳,然其功豈獨吳爾?

  陳亢宗使高麗,大振風采,方物侍妓,一無所納。國人無以狎之,因請造其殿記,公不允,君臣懇禮數四,乃為握筦。夷王燕謝,獻紫金瓶一枚,公拂去,王強之,便索文欲毀裂,王乃收瓶,謹謝焉。歸朝,或謂:「公既已為文,受瓶可已。」公言:「造文潤筆,固亦有名。吾以天朝儒臣,為彼記殿體勢,重矣!受瓶則是有價,且吾行為賣文也,寧可忽諸?」

  李布政昌祺,為人正直,不同於時,才學亦贍雅少雙。其作剪燈餘話,雖寓言小說之靡,其間多譏失節,有為作也。同時諸老,多面交而心惡之,李不屑意也。其彈琴記有「江南舊事休重省,桃葉桃根盡可傷」之句,亦別有所指。葉文莊公水東日記亦稍紀其行概。及韓公雍按江西,亦以公有此書,不入鄉賢祠。蓋時獨以為文人,且病其怪亂,乃爾,未知公也。縱未知此,公大節高名,安得以筆墨疵戲累之矣!

  韓中丞兵入大藤,忽青袍方巾數十人出林中,執香拜伏軍前,問之,曰:「我等悉良民,向執公役,為賊掠至,官軍累征,未嘗深入,無緣殄滅。今公至此,我等必得脫阱擭矣。」韓厲聲曰:「爾等皆賊,敢欺我邪?」命悉裸而斬之,果皆有短兵裹於衣,乃盡支解之,隨兵入路,散懸身首於樹,夾道不絕。峽中酋聞之,驚呼曰:「天神至矣!」極力拒敵,不支,遂平之。其詳別見。韓公膽勇絕人,初得賊斬之,即取其頭傾腦飲之, (「即取其頭傾腦飲之」,「取」原作「須」,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卻命將校飲之,多不能也。又兩司官方集議兵,適引數賊入,公握刀付一布政曰:「公可手斬此賊。」布政戰縮,公笑曰:「公談兵何美,殺一縶囚猶爾,臨陣當如何?」即自持刀連斷數人頭,眾懼,有眩絕者。其他類此甚多,故軍中與賊皆畏之如虎,比聞其死,祠之為神。

  孔侍郎公鏞,平生以忠信自厲, (「平生以忠信自屬」,原無「平」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事英、憲、孝三朝,皆處外,所至聲績裒然,言信行達,真謂蠻貊行之。知田州日,峒獠倉卒犯城,公莅任才三日, (「公荏任才三日」,「荏任」原作「禮上」,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郡兵先已調發,眾議閉門守。公曰:「孤城中虛,能支幾日乎?祇應諭以朝廷恩威,庶自解耳。」皆難之,謂孔太守書生迂談耳。公曰:「然則束手伺盡乎?」眾曰:「即爾,誰當往?」公曰:「此吾城也,吾當獨行。」眾猶諫沮,公即命騎,令開門去。眾請從以少土兵,公笑卻乏。眾乃乘城,向賊啟門,賊以為出戰。門啟,一馬乘官人出,二夫控絡而已,門隨復閉。賊遮馬問故, (「賊遮馬問故」,原無「遮」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公曰:「我新太守也,當至爾峒寨有所言,爾當導我。」賊叵測,姑導以行。遠入林箐,行間顧從夫已逸其一,既達賊地,一亦逸矣。賊控馬入深林,夾路罥裸人於樹者,彌望見公,叫呼求救。公問:「何人?」乃庠序士也,前期赴郡,為賊邀,不從,賊將殺之耳,公不顧,徑入峒。賊露刃出迎,旁刃夾擁如林。至巢穴,公下馬,立其廬中,顧賊曰:「我乃爾父母官,可以座來,爾等來參見。」賊取榻置於中,公坐,呼眾前,眾不覺相顧而進。渠酋問公為誰?公曰:「孔太守也。」賊曰:「豈聖人兒孫邪?」公曰:「然。」賊皆羅拜。公曰:「我固知君曹本良民,迫於凍餓聚此,苟圖救死耳。前官不知此,動以兵相加,欲勦絕汝。我今奉朝廷命來作汝父母官,視汝猶子孫,不忍便殺害汝,若能從我,當宥汝前罪,可送我歸府, (「可送我歸府」,「送」原作「逆」,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我以穀帛賚汝,爾後勿復為刼掠事。若不從,可殺我,後有官軍來問罪,汝自當之矣。」眾錯愕,爭曰:「誠如公言,公誠能相卹,請終公任,不復擾犯。」公曰:「然,我一語已定,何必多疑?」眾復拜。公曰:「我餒矣,可以食來。」眾殺牛馬為麥飯以進,公飽啖之,賊皆驚伏。日暮,公曰:「晚矣,我不及入城,可即此宿。」賊除治中廬,設床褥,公徐寢,賊羅寢侍衞。明日,賊復進食,公曰:「我尚倦行,更住此。」又宿。至明日,曰: (原無「曰」字,據清元和祝氏本補。) 「吾今歸矣,爾等能從往取粟帛乎?」賊曰:「然。」控馬送出林間,公顧曰:「此秀才皆好人也,汝既效順,可釋之與吾同返。」賊解其縛,還其巾裾,諸生奔走。公按轡出峒,數十賊騎而隨。薄暮及城,公命呼城中,城中吏登城見之,驚曰:「必太守畏死,叛而降之,導來陷城矣。」爭問故,公言:「第開門,吾有處分。」眾益疑,拒。公笑語賊:「爾等勿入城,我當自入,乃出犒汝。」賊少郤,城開,公入復閉。公命取穀帛從城上投與之,賊取謝公而去,迄終任不復出。

  阿溪者,貴州清平衞所部苗也。本江西人,漂蕩至彼,桀驁多智數,久之,為寨主,雄視諸苗。有養子曰阿剌,膂力絕倫,能披三重甲,持二丈之鎗,兩端著刃,遇數百人與敵,刺以鎗,點地躍而起,輒三五丈,飛行稠人之上以戰,若一二丈川澗,跨越之如溝澮爾。二人謀勇相挾,由是橫行夷落,推為渠魁。觀諸酋之附近而稍弱者,歲以畜產分給而倍征其入。 (「歲以畜產分給而倍征其入」,「入」原作「人」,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既得苗夷之利,又謀詗我之商民,經行其地者,輒誘他苗令邀劫殺掠。官司差健步往深探訪,健步必謁溪請許,溪乃要我重賄,期為剿之。健步歸報官司,從之,溪乃以素不能服之苗遠而悍者指為賊,導官軍往擊捕,於是遠苗畏憚,亦服從之。其後與我官司益狎,我凡有事, (「我凡有事」,「有」原作「百」,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就令訪處,不復閑備矣。三堂之寡廉者,皆不歲賂,溪益負恃,為惡滋甚。每交訌官、苗,使爭鬥,以收鷸蚌之利,歲輒數次。其志小則規為土官,大尤未可知也。以是清平一境,官、苗交受其害,歲無寧居。

  吾郡孔公為都憲,受命鎮廵貴州。初至,尚未知之,往往見報某地被賊劫殺官兵,某地劫殺民商,公問:「何以處之?」上下皆謂:「須屬之阿溪當治。」公言:「清平為指揮使司,諸土官、宣慰等乃命官,皆貴且眾,何以不能治軍事,更借一寨主力羈縻之徒邪?」心固疑之。漸詢諸人,人以溪凶橫,且私於監軍、總帥,言之,恐無益得禍,多不吐語。公諏咨轉力,乃得前煽亂諸狀。謀欲除之,因佯扣監軍、總帥等,皆廻護之,公益信其私黨,知不可與共事,且務决去之。乃命復自往清平,眾沮之,公不聽,獨至清平。

  復訪求部曲之良,有指揮王通,素才而端方,稱疾不蒞事。公召而禮之,因廣扣時事,通有言而不及溪。公曰:「吾聞此中事,惟阿溪大且要,爾乃不言,何也?」通不答,往復數四,竟默然。公曰:「吾所以異待而, (「吾所以異待而」,原無「異」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以為解辨大專非輩行等,今爾何以酬我?」通曰:「言之而公事且辨,則一方受福,而愚言有益,否,則公獨己耳,吾家且赤,乃當若何?」公笑言:「何用不克?」通始慷慨許諾,陳列根枝。公問:「溪所任何人,何以能通吾上官?」通曰:「彼獨藉王指揮、陳總旗二人,公必先得此二人心力,乃可濟。」公曰:「吾自能之。」通謝去。

  公候旬朔,羣將校參揖時,號於眾曰:「今急缺一廵捕官,君等悉留,前,吾自擇之。」乃徑指王曰:「可矣。」獨留之。眾出,王前,公謂之曰:「汝何以與賊通?」王驚諱之。公曰:「阿溪歲賂三堂,誰為之通,我已備知,而尚諱邪?」王悚懼不敢言。公曰:「吾今貰汝罪,推心以用汝,汝必取溪自贖,仍被醲賞,或貳或僨,則重辟不汝免矣。」王叩頭曰:「信如公言,然阿剌之猛,誰欲擒之而不可得,奈何?」公曰:「然則事遂已乎?」王曰:「當更得一年老多謀者同事,乃可。」公問誰?王曰:「無如陳總旗。」公曰:「諾,吾今授汝檄,令舉謀勇之士,帥所部兵來,有事指麾,汝則徑舉陳,與俱來。」王受令去。少之,偕陳入見。公初問之亦若問王者,陳諱駭亦若王,屢顧王,王曰:「勿諱為,吾與若事公已悉知之,第當自力以報公。」陳亦言其難狀,公曰:「而第誘之出寨,吾自有以取之。」陳言此易耳,此有鬥牛,可以此誘之出。 (土大姓畜牛,每歲時出牛對之,以拳圍牛腹,拳多則牛大,每數十拳,有至百拳者,以拳多寡為勝負也。) 乃計令以一人牽牛在野, (「乃計令以一人牽牛在野」,「令」原作「食」,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陳入寨訪溪,誘令出觀,隨遣王率勁卒伏牛旁,伺出擒之,且刻其期,遣它兵來援。并又豫繳近溪各寨,及期各以部兵同集助之。

  議定,陳受教去見溪,溪曰:「何久不來?」陳曰:「新都堂至,故不能來見老王。」 (呼溪為「老王」,剌為「小王」。) 溪曰:「都何如?」曰:「無能為耳。」溪曰:「聞在廣解捉賊,何謂無能?」陳曰:「同姓耳,非其人也。」溪曰:「賂之何如?」陳曰:「姑徐徐,何以遽舍重貨。」溪留陳食,縱談到牛事,陳曰:「適見道中牛,未審校老王家牛何似? (「未審校老王家牛何似」,「似」原作「以」,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然亦大矣,優劣未可决也。」溪曰:「寧有是乎?審爾,我當買之。」陳曰:「牛人非商販,似不可致入寨。」溪曰:「我去觀之。」陳佯曰:「何必自行。」溪奮曰:「必去,必去。」因顧剌,使俱。陳又激言曰:「新都堂在,小王豈敢去乎?」剌怒曰:「何都堂能阻阿剌足邪?」因即座以鷄卜,不吉。溪言:「吾夜夢大網,恐不利出。」陳曰:「夢網得魚,牛必屬王矣。」溪、剌乃與陳刻木, (土人與眾為事,必刻木為信。) 即俱起,三騎聯而出。至其地,視牛眇耳。溪詫樂,命酒飲。忽報廵捕官至,陳曰:「王知乎?王指揮也,盍往訪之?」溪曰:「伺彼來可。」陳曰:「寧有新官遽下訪人乎?」因勸令往,又說令去所佩刀,曰:「新武職官見刀,以為不利,是求好反惡也。」溪乃去之。既往見,王留坐,因戲謂溪、剌:「新上司按部至境,何不夙迎侍,此來何為?」溪、剌猶謂故戲,漫言拒之,王怒曰:「而戲乎?吾豈不能執汝?」溪、剌猶笑,傲。王呼伏出數百人往捉剌,剌徒手搏傷八十人,竟就擒,并溪縶之。時援兵正至,無失期,諸寨兵亦集,共圍之。公又夙命造二檻車隨王,令一得溪、剌,即囚之徑馳赴貴州,無經清平,恐其黨劫之也。於是一如公命,解至三司鞫之,論死。公臨問,皆無一語,第垂頭請死。剌語人:「吾不畏千萬人,獨畏一孔公耳。然亦不知其擒我若此易也。」中官猶為解救,公言:「吾不究君事,猶能解乎?」溪、剌死,溪有二子,篡都勻。公又令都勻官司徑擒之,悉殪焉。

  洪武中,山西都指揮郭敬,性解鍾律。以水置食器中,斟酌損益,以箸擊之,即合音調。嘗聞教坊奏登降之樂,愀然不樂,或問之,曰:「非爾所知。」

  驍騎指揮郭德成,嘗侍太祖宴內苑,既醉,免冠謝,其頂蕩然。上笑曰:「酒風漢,頭毛如此,非酒過邪?」德成曰:「臣猶厭其多,欲盡髠也。」上默然。既醒,悔悟觸犯,遂盡削其髮,被緇誦佛,乃免。

  太祖建孝陵,將遷寶誌家。祝之,不報,乃曰:「假地之半, (「假地之半」,「半」原作「伴」,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遷瘞微偏,當一日享爾一供。」乃得卜。發其坎,金棺銀槨,因函其骨。移瘞,建靈谷寺衞之,立浮屠於函上,覆以無梁甎殿,工費鉅萬。仍賜莊田三百六十所,日食其一,歲而周焉,以為永業。御製文,樹碑記績,辟歷震其碑,再樹再擊。上曰:「碑文再擊,不欲謂吾記績耳。」乃寢不樹。

  太宗偶問宋指揮晟有子無?宋對有二子, (琥、瑛。) 上令:「帶來我看。」晟引入見,上喜曰:「都好。」即命三公主、四公主同下降,兄弟並為都尉。一日,晟從外歸,二子迎侍,晟醉,大喜,撫二子曰:「吾家受恩深矣,父腰金,子腰玉。」時二主在屏後聞之。後見上,偶語及之,上曰:「渠要玉帶耳。」無幾,命守寧夏,以功擢都督,薦至封侯西寧。

  太祖時,整容匠杜某專事上梳櫛修甲。一日,上見其以手足甲用佳紙裹而懷之,上問:「將何處去?」杜對曰:「聖體之遺,豈敢狼籍,將歸謹藏之。」上曰:「汝何詐邪?前後吾指甲安在?」杜對:「見藏奉於家。」上留杜,命人往取甲,其家人從佛閣上取之,以朱匣盛頓,香燭供其前。比奏,上大喜,謂其誠謹知禮,即命為太常卿。後卒,葬於某山。及宋西寧之喪,卜地其旁,欲并購其壤,以啟於朝,不可。今西寧塋側一路山,即是。猶有表題曰「太常卿杜公之墓」。

  太祖進膳有髮,召問光祿寺官,對曰:「非髮也,龍鬚也。」因即捋鬚, (「因即捋鬚」,「捋」原作「將一」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得一二莖,遂叱去,不復問。

  洪武間,憲典火烈,期以止辟。刑部郎袁凱,上久欲除之。一日,忽問凱:「有某犯法,朕將誅之,而太子輒欲宥之,何也?」凱對曰:「陛下欲殺之者,法之正;太子欲生之者,心之慈也。」上含怒,口誦「法之正,心之慈」二語,再四不止,已而,叱出。凱知不免矣,即日佯狂,顛繆百端,或搏麵煎炙如犬穢狀,家人潛布諸塗,輒自拾啖之。既久,人以為真狂,上聞,乃置之。

  又某御史,松人也,偽為瞽, (「偽為瞽」,「偽」原作「偶」,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雖家人不知之,其婦遂與同居校尉通。一旦,尉自其室出,履錯然有聲,御史了了,偽問婦:「何聲?」婦曰:「猫跳下樓耳。」御史曰:「諾。」遂亦終免。及後朝時,已老,歸鄉,目以稍稍稱愈。或日,與婦競,婦喧辨,御史曰:「記得猫兒跳否?」婦悟,即自經。

  國初,疏牘奏御上,一覽即送東宮,令參決,以觀才識鑒。稍後,遂定制,凡章奏必以副封啟東朝,與實封同進。

  洪武中,御史與校尉同居官舍,重屋,御史在上,尉在下,欲其互相察糾也。

  洪武中,京師有校尉與鄰婦通。一晨,校瞰夫出,即入門登床,夫復歸,校伏床下。婦問夫曰:「何故復回?」夫曰:「見天寒,思爾熱寢,足露衾外,恐汝傷冷,來添被耳。」乃加覆而去。校忽念彼愛妻至此,乃忍負之,即取佩刀殺婦而去。有賣菜翁常供蔬婦家,至是入門,見無人即出,鄰人執以聞官。翁不能明誣狀,獄成。將棄市,校出呼曰:「某人妻是我殺之,奈何要他人償命乎?」遂白監决者,欲面奏。監者引見,校奏曰:「此婦實與臣通,其日臣聞其夫語云云,因念此婦忍負其夫,臣在床下一時義氣發作,就殺之,臣不敢欺,願賜臣死。」上嘆曰:「殺一不義,生一無辜,可嘉也。」即釋之。

  洪武中,歐陽都尉挾四妓飲,事覺,逮妓急,妓分必死,大毀其貌以往。一老胥謂曰:「予我千金,能免爾死。」妓予之半。胥曰:「上位神聖,寧不知若曹之侈肆?慎不可欺,當如常貌,更加飾耳。」妓曰:「何如?」曰:「須沐浴靚潔,以脂粉香澤治面與身,令香遠徹而肌理妍艷之極。首飾衣裝,悉以金寶錦繡,雖裹服褻裾,不可以寸素間之,務窮盡妖麗,能奪目蕩心則可,弟如此, (「弟如此」,「弟」原作「等」,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無伺它術。問其詞曰,一味哀呼而已。」妓從之。比見上,上令自陳,妓無一言。上顧左右曰:「挪起殺了。」妓解衣就縛,自外及內,備極華爛繒綵,珍貝堆積滿地,照耀左右。至裸體,膚肉如玉,香聞遠近。上曰:「這箇小妮子,使我見也當惑了,那廝可知哩。」 (「那厮可知哩」,「哩」原作「你」,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即叱放之。

  藍都督玉,始以常開平妻弟從征,累功至大將,所向多克捷。素狼愎不學,恃功暴橫,莊奴假子數千。嘗奪民田,民訴之御史,玉執御史,箠而逐之。征北還,私載無算。比度喜峰關,關吏以夜不即納,玉毀關而入。上聞之,怒,會有言其私元主妃,上詰責之,玉不為意。每侍上坐飲宴,容止傲慢。總兵在外,專黜陟刑罰,至違詔出師。屬征西歸,意望進爵,時已封凉國公,上命為太傅,玉攘袂曰:「我當為太師,何太傅也?」及奏事,上不從。玉退曰:「上疑我也。」遂謀反,密召故。 (「故」字后脫去「部曲,令收集士卒家奴伏甲為變。將發,為錦衣衛士蔣瓛上告,捕訊伏誅。連坐者鶴慶侯張翼、普定侯陳垣(桓)、景川侯曹震、舳艫侯朱壽、東莞伯何榮、都有(督)黃路(恪)、吏部尚書詹徽、侍郎傅女文,洪武二十六年二月乙酉也。」一段,此據清元和祝氏本補錄。)

  後一日,天禧寺浮圖災。 (即古長于寺。) 有司入奏,上命兵馬督人遙衞於外,令勿救火。寺既燼,命盡取其灰投于江,即其地鼎建大剎, (「即某地鼎建大剎」,原無「地」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立塔十三重,賜名大報恩寺,雄麗甲海內焉。

  太宗皇帝一夕夢服緋七人上謁。翼日,銓曹引進士七人奏擬某官,皆如格七、八品。上以符所夢,謂冢宰曰:「五品以上服緋方面官闕幾人,速省檢以來。」尚書上其數,上即命注授七人。中有布政一,吾鄉陳公祚得河南參議。

  陳僉憲祚疏勸宣廟讀大學衍義,上怒,自批其奏曰:「你道我不讀書,我是怎麼來做皇帝?」遂下獄,父母、兄弟、妻子、娣姪,凡男子悉固禁,婦女下浣衣局,凡七年。英廟踐祚,釋之。幼女出時,方七歲,不能名六畜。公剛勁絕類,後復屢諫, (「後復屢諫」,原無「後復」二字,「諫」原作「課」,皆據明歷代小史本補、改。) 瀕死,詳具別籍。

  宣宗召吾鄉欽院判言:「欽謙,汝江南人惺惺,朕欲用某藥,可製與我。」謙對不解。上曰:「與酒飯喫。」乃出。如是凡數次。上曰:「何其吝乎!」謙曰:「臣以醫受陛下官祿,先聖先賢醫道者,無此等書,臣實不解。」上怒,命數力士以旃席囊其頭,持去,及出朝,無一人知者。家中失謙,問之太醫院,不知,訪諸朝市,皆不知所在。諸省部大臣潛為訪之,一獄卒言知狀,扣之,曰:「今在錦衣獄,以四鐵繩縶之,加以三木,與陳祚同處極幽冷一室中。」家人不敢白,亦不敢通問,久之,釋出。

  有李校尉者,口奏:宣宗爺爺詔求直言,臣不解文字,只口奏二事,其一云云,其二陳符乃奄人,爺爺賜與二宮人何所用?直言只此二事為大。上大怒,命割其舌。行刑者即它校尉也,少削其尖,不大去之。上令持去,餓七日來說。既入獄,諸校更以肉餌啖之。七日,奏李不死,上令再餓七日,校啖之如初。又七日,奏不死,上曰:「豈神仙乎?」放之。既出,人遂號「李神仙」。

  宣宗幸某官第,就宴,家人供事,有女甚美,行酒左右,上悅之,然稚齒,未可進御。上謂曰:「爾要東西與我說。」又曰:「先與爾頭面。」眷戀久之而去。明日,賜金玉珠寶首飾各一秤。又數日,語近璫曰:「向見某家食器皆銅,何其貧邪!」又賜金銀飲食器甚夥,價數千緡。明年,上崩,此女竟不入宮。

  正統末,京師旱,街巷小兒為土龍禱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雨若再來,還我土地。」成羣譟呼,不知所起。未幾,有監國即位之事,繼又有復辟之舉。說者謂雨帝者,與帝;城隍者,郕王;再來還土地,復辟也,以謠為有徵也。

  成化某年進士放榜,有南昌龍騰霄,上曰:「龍而騰霄,是飛龍在天也。」命更名。

  成化未,上病,舌澀,朝臣讀奏,答旨多以「是」字,而尤弗便。鴻臚卿施純請以「照例」二字代之,上喜,擢為大宗伯,時號「兩字尚書」。施,京師人,體貌豐偉,音吐洪亮,詞語莊整,班行中可觀。其內子亦京師人,貌甚端麗。一日,同諸命婦朝兩宮,內廷嬪御,色亦鮮儷,咸屬目焉。太后命之前,問夫人誰氏?對曰:「妾禮部尚書施純妻也。」太后賜鈔,諦視久之,顧左右寺人曰:「向者東朝選妃,何不及此人?」又顧謂曰:「夫人向後不必更入朝也。」

  尚書楊公翥,厚德冠一時,鄉邦傳誦其事甚多。如鄰家搆舍,侵其桷, (「侵其桷」,「侵」原作「優」,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溜墜其庭,公不問,曰:「晴日多,雨日少也。」又或侵其址,公有「普天之下皆王土,再過些些也不妨」之句。又以鄰翁生兒,恐乘驢驚之,賣驢徒行等,紀載已多。又聞其先墓前碑,為數田兒戲推仆,墓人奔告,公曰:「傷兒乎?」曰:「否。」曰:「幸矣,語諸兒家善護兒,毋驚之。」

  尤參議先生文度,惇厚莊介,鄉國模範,亦多紀載者。游學時,行委巷,一姝遙迎之,將獻笑,先生趨避之,更不由是塗也。

  予姨夫蔣君廷貴應試,經行教坊,羣婢挾擁,蔣不一顧,妓挪揄,引其裾,蔣絕裾去,亦不怒。吳文定公在吏部時,以喪歸,適其第西偏一曲巷, (「適其第西偏一曲巷」,原無「巷」字,據清元和祝氏本補。) 諸淫嫗奔避。公語騶從,彼亦貧迫不得已耳,吾既未能濟而革之,亦沮彼糊口計,命廻車迂行而東,戒勿由此。

  盛寅先生嘗夜夢有寄椒於家者久矣,急欲椒,遂私發用之。寤而深自訟曰:「豈素日義心不明,以致此邪?」迄不能寐,坐以待旦。

  陳檢討繼,幼孤,母節婦,守義甚堅。教公嚴篤,郡邑上其事,朝命廵按御史廉覈之。御史既得狀,復微行至其鄰家樓上潛窺之,節婦方率子灌園,節婦前行,檢討抱盎從之,步趨整肅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少頃,節婦入內,久之,手持茶二甌來。檢討遙望見,遽擲盎趨迎至前,跪,兩手捧一甌而起,飲之。御史不覺動容稱歎,即以上奏,旌表門閭。

  永新劉某,行業端茂。永樂戊子,領鄉薦會試下第,道遇洚水,一女子未沒號救,劉命援之登舟,附載以歸,道中皎然不涅。逮家,婦問曰:「買妾乎?」劉告之故。婦扣女,女言本富族,今舉室葬魚腹矣,感君有再生恩,請執婢役以報。劉曰:「惡有是?吾乃猶能返汝。」立命人送之還,至則茫茫大川耳,親識皆絕形迹,復載來。劉命婦善視,伺為覔婿歸之,婦曰:「渠已無家,吾亦無後,君非搆意室之,即使從人,未必勝君,殆亦天作之合,其留侍巾櫛。」劉固不可。知者諭勸再四,久之,乃處二室。既而,生二子,長即大宗伯文安公定之,次布政參議寅之也。

  孫御史鼎,吉安人。天順初,提學南畿,生徒誠服。所歷戒毋候迓,舟行近學舍傍,數夫肩小輿猝入,人無知者。師弟子既集,便令闔門試之,試文不以完篇,破題數首,隨閱隨差次之。比畢,諸生猶在堂,而已發文案。私請自無所入,有過者未始輕罰,惟自訟,格其心,而大戾者必黜。一日,庭中橘熟,命摘與諸士同啖之,人一枚。 (「人一枚」,原無「人」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一士輒取二枚, (「一士輒取三枚」,原無「一」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問之,曰:「將遺母孫。」大稱賞,令摘益予之。其後乃得天台陳選及福建陳琳, (「其後乃得天台陳選及福建陳琳」,原無「選」后五字,據清元和祝氏本補。) 大略相似,二君江南士人人能誦之。

  太祖留神學校冑監,教術尤為嚴密,司成亦多得人。今多稱李公時勉,以耳目相及,又其忠節震灼爾。

  英宗以來,道學稱薛文清公,後來如吳與弼、陳獻章輩;博學有山西石宗,人鮮知,後稱丘相等;文學楊文貞公,後稱徐武功等;政事兵刑等,各有名世,不可悉述而評,且有所不敢也。即此所徵,道學惟文清誠為之,餘亦不暇方人也。要之,祖宗時人物不樹門戶而各臻其極,千載自有律度量衡,獨忠義之節,前後所出者,扶植宇宙,萬古一日耳。 (此舊作跋語,以頗近紀事,故筆之。)

  景泰中,劉學士儼典北畿秋試,取江陰徐泰為解首。泰本富室,或以為有私,高閣老乃請覆試,上不可。比泰等赴禮闈,中旨特召北畿五經魁士入禁中覆試。陳閣老徐步觀五士文章,至泰,微言曰:「仍應以此卷為首。」亦不知其識泰否也。比拆封,其次一與原第符合,乃仍賜泰為解元。劉公初大不平,欲扣閽力辯,迨覆試乃已。後劉沒,有司議謚,亦以此專謚曰「文介」焉。初,高之請,以于尚書、王都御史二子不第,乘此為之地耳。既而,朝廷徇其意,特命以二子登科,時目為欽賜舉人。

  舊制,生員以貢舉入監,巾襴無所變, (「巾襴無所變」,「巾」原作「中」,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直至殿試選授後,方易命服。洪武中,嘗許監生戴遮陰帽,遂因私戴之。洪熙中,貢士入朝,上問:「此着藍衣者何人?」左右對:「監生。」上曰:「教着青衣好看。」乃易青袍迄今。 (「乃易青袍迄今」,原無「乃」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王尚書恕在吏部,有欲請歷事附選監生服冠帶者以咨於王,王曰:「秀才在諸司,惟此衣巾易便,稍可禮待,若冠帶,則與承差辦事官何異?任其趨走於前而禮貌無少別,所損乃大矣。」乃止。近南京有司亦草疏,謂吏胥在選,即以冠帶,况儒生乎?欲行,亦有沮而寢。

  倪文毅公,頎躬廣頳,美如冠玉,腹大十圍,軆有四乳,儀觀表揭百僚。為宗伯,定廟祀。為冢宰,公正剛方,權倖不敢干,未久而卒,譽充朝野。初,厥考文僖公在翰林,銜命祀北岳。其配姚夫人夢緋袍神人入室,語之曰:「吾知汝無子,鑒汝夫齋祀之誠,今以此子乞汝。」因指捧香合童子示之。乃寤,果得文毅,文禧因以岳名之。 (文毅但無陰,故無子。 (「故無子」,原無「故」字,據清元和祝氏本補。) )

  徐文靖公少學時,性甚沉靜,言動不苟。嘗效古人以二瓶貯黃黑豆,每舉一善,念道:「一善言行一善事。」投一黃豆,不善者,以黑為。始黑多黃甚少,漸積參半,久之,黃者乃多。云平生如是,雖貴不輟。

  吳文定公,忠信弘厚,天性學力,天成全德,不可勝紀,漫志耳目小端一二。未達時,家應織人役,徵擾百狀,公見重於有司,其父亦長者,不以有公怠事。或當苛甚時,稍謂公:「盍一白之上官?」公曰:「譬我不作秀才,亦已矣。」 (「亦已矣」,原作「亦已而已矣」,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乃潛入金胥徒輩,以寬其事,父不知也。里儇子以私憾公,伺夫人出,隨詈公於車旁,從人欲較,公召戒勿應而已。又刓去公所為郡學碑刻名,上官追究。公曰:「吾文誠不足存,幸無,校官重刻而已。」縣官矯激束縛公家人,固無所可罪,至事公, (「至事公」,「事」原作「是」,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禮儀亦矯而簡慢,公殊不介意。縣官述職,公正佐吏部,冢宰欲出此令,問公,公曰:「謂之最,固非公,以黜,則亦未至爾。」冢宰即從之,而遷佐別郡。 (「而遷佐別郡」,「而」原作「西」,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祥符民袁海,景泰初從募戍邊。母病於家,婦徐氏刲股餌之,即愈。後復病,婦禱於空,祈玄帝祐之,願進香武當以謝。姑即夢神予丹藥一粒,吞之,既寐,復愈。及夫還,語之故,夫與母、妻偕往至南巖宮。徐始言向姑危切時,妾實請捐軀代,故今當如約,姑與夫愕然,方止之,宛轉已不見。徐乃潛至飛昇臺傍,投身萬仞之崖,留鞵崖畔,以示覔者。眾覔不獲,見鞵始悟,慟而已。俄而,母與夫持香上金殿,遙見一人在殿下拜禮,即之,徐也。駭問之,徐言方隕軀而下,忽若眾擁持之,不覺已在此也,遂同歸。其孝感明烈如此。

  洪武、永樂之間,蘇郡人有為嘉定縣吏者,郡中一人以事詿誤,至縣潛白吏,求助直之,吏曰:「今上自郡守,下至縣首領官,皆廉公奉法,吾曹亦革心戒謹,豈敢私出入文牘邪?然若事既直,第公聽之,决無枉理。」鄉人如教,果獲伸雪。感吏情,以米二石餽之,吏固卻,久之,此人竟不肯已。吏曰:「我以鄉曲故,為君受一斛。」鄉人別去後半載,吏假歸,以原粟奉鄉人之母,曰:「此君兒向寄我處,今以還母。」

  ●野記四

  鹵簿官儀,非可私籍,昔者亦有述焉,固窮陬樂聞也,今列大駕梗概:殿內左右扇三重,內雙龍扇二十,外素扇二十二,又外素扇二十。殿門左右黃曲蓋繖二,次左金交椅一,右金腳踏一,次左金盆一,右金罐一。此外為丹陛左右仗三重,內雙龍扇二十,次單龍扇二十,外金節六,次響節二十六,次領頭二。又外左朱雀旗一,右玄武旗一,次骨朶六,次金鉞六,次金鐙六,次臥瓜六,次立瓜六,次儀刀六,次梧杖六,次班劍六,次龍戟六,次單戟六,次左青龍旗一,右白虎旗一,次領頭二。中道左右雙龍扇內紅花繖二,次黃蓋繖二,次紅方繖二,單龍扇內設太樂之所。此外為丹墀左右仗三重,內黃蓋繖二,次紅繡繖二,次紅花蓋繖二,次紅曲蓋繖二,次紅花繖二,次紅曲蓋繖二,次紅曲蓋繖二,次紅方繖二,次紫方繖四,次雉扇十,次紅花扇十六,外羽葆幢十,次豹尾四,次龍頭竿十,次信旛十,次傳教旛十,次告止旛十,次降引旛十, (「次降引旛十」,「降」原作「龍」,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次黃麾二,又外戟氅二十,次戈氅二十,次儀鍠二十,凡三重,皆有頭領各二。中道右黃蓋繖內馬杌一,雉扇內左為玉輅,右為大輅,玉輅前為步輦,大輅前為硃紅輦,戟氅外左右誕馬二十四, (此數未審。) 仗下左右鳴鞭各二,馴象各三,此立仗之儀也。其出行鹵簿大略同前,而陳列稍引而長之,最上一重稍前,二重數稍減殺,而左右先列黃麾二,次朱雀、玄武旗,次五繖,中黃蓋繖,前左紅銷金繖,前右黑銷金繖,後左青銷金繖,後右白銷金繖,次左杌子一,右鞍籠一,次中為從馬一,次中為板轎,次中為步輦,次中為硃紅輦,次中為大輅,最前為玉輅,自玉輅至從馬前皆列燈, (玉輅前特多。) 次左右為誕馬,而刀鎗弓矢之衞未及詳陳。若旂之象及序列略志之最後:左右為旂門二,次左為熊右為羆, (或曰亦熊。) 次左天鸞右天麟,次左天鹿右天馬,次為門,次左青龍右白虎,次為門,次左淮右濟,次左江右河,次左西岳右北岳,次左東岳右南岳,次左參右軫,次左觜右翼,次左畢右張,次左昴右星,次左胃右柳,次左婁右鬼,次左奎右井,次左箕右壁,次左尾右室,次左心右危,次左房右虛,次左氐右女,次左亢右牛,次左角右斗,次左火右水,次左木右金,次左雷右雨,次左風右雲,次左日右月,次左右黃旗四十,次左右白澤二,次門二。其中左右箕壁之際為龍旂十二,而居中之旂最後,鸞麟之際為豹尾,江河之際為玄武,參軫之際為北斗,奎井之際為中岳,角斗之際為紅櫻纛,龍旛之前為土,又前為黑纛,最前旂門中為朱雀。

  舊傳東夷諸國多乞賜書,及賜,惟易不能達,凡數四,每有之,舟輒溺。或昍令人誦記去,人亦不達。未察信否。

  正德辛未歲,巴喇西國遣使臣沙地白入貢,言其國在南海,甚遠。始領其王命,在洋舶行凡四年半,被風飄至西瀾海面,舶壞,唯存一腳艇。又在洋飄風八日,至得吉零國,住十一箇月。 (「至得吉零國住十一箇月」,「住」原作「五」,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又往地名秘得住八箇月,乃遵路行二十六日至暹羅國。以情白王,王賜日給,又與婦女四人,住彼又四年。至今年五月,纔附番人奈林船入廣。其所貢:木匣六枚,內金葉表文、祖母綠一塊、珊瑚樹四株、玻瓈瓶四把、玻璃盞四箇及瑪瑙珠、胡里丹。 (「木匣六枚,內金葉表文」,原缺「枚」、「內」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辰州楊君說,上供硃砂,舟中以竹筒貯砂,筒外以狗皮裹之,又頻塗狗血, (「又頻塗狗血」,「血」原作「肉」,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以其精英焰發,經行江湖,龍欲戲取之也。楊又說砂產處奇祕與採取之法甚巧。

  嶺南友人說,大蚺蛇食大鹿牛, (「大蚺蛇食大鹿牛」,「大」字明歷代小史本作「人」。) 皆通體吞之,不咀嚼。既下咽,塞於膈臆,即入水浸兩三日,則肉糜於腹矣。或遇大角雙格,吻傍不能入,則鹿死而蛇困。如遇蛇嚙,急拔去己頂心上髮, (「急拔去己頂心上髮」,「頂」原作「項」,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掐破頂皮,毒水出即愈。

  嘗得公牒,列海味名,漫筆之曰:■〈魚勅〉魚,■〈魚每〉魚,鯗魚,黃鮎,鯔魚,鱆猴,馬鮫,鰣魚,鱭魚,魦魚,■〈魚赤〉魚,魬魚,鰷魚,鰍魚,魹■〈魚每〉,虎頭,蛇燕,丫寇子,沙鮋,斷沙鰻魚,■〈魚縻〉頭魚,鱄魚,■〈魚帶〉魚,鯗,鐵頭魚,鱸魚,海鯽魚,鮉,佯箭頭魚,獅子魚,海鱉,珠子沙,錦裙欄,犁頭沙,■〈魚秦〉魚,蠻子魚,■〈魚閏〉魚,■〈魚華〉魚,紅娘子,雖沙魚,草鞵底■〈魚灰〉,鮎子,蝤■〈虫母〉,蠘蠏,蝗蠏,蟛蚏,鬼面蟹,竹蛭,毛蛵,沙笋,■〈虫昌〉■〈虫吾〉,蛤蜊,土蛈,強蝦,鷹爪蝦,水精蝦,■〈虫罷〉白蝦,紅芒蝦,蝶肚蝦,■〈虫每〉蝦子,烏賊, (即明脯乾。) ,■〈虫氣〉■〈虫孤〉子,■〈虫十〉寇子,沙■〈虫十〉面魚,水母,■〈虫先〉■〈虫敲〉蚏丁魚,鮎魚,■〈魚愁〉羅,香■〈虫系〉,羅蝦,■〈虫脩〉蟹,蝙蛵子,白海縺,花■〈虫勵〉,蜡淡菜,鰍兒。

  安南鄧上舍說,其祖初入朝時,貢象簞、金枕。象簞者,凡象齒之中悉是,逐條縱攢於內,用法煑軟,逐條抽出之,柔韌如線,以織為席。今橫截牙心,有花紋即是也,縱時可抽。

  先公說正統中,在朝每燕享,廷中陳百獸,近陛之東西二獸,東稱麒麟,身似鹿,灰色,微有文,頸特長,殆將二丈,望之如植竽,其首亦大概如羊, (「其首亦大概如羊」,原無「羊」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頗醜怪,絕非所謂麕身鳳頸, (「絕非所謂麕身鳳頸」,原無「頸」字,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有許文彩也,乃永樂中外國所獻。右者稱騶虞,亦與傳記所稱不同。又,公以己未登時,有貢麟,禮闈以命賦, (「禮闈以命賦」,「賦」原作「賊」,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又非此類。又成化甲辰,泗州民家牛生麟,黃毛中肉鱗隱起如半錢, (「黃毛中肉鱗隱起如半錢」,「鱗」原作「麟」,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以為怪,殺之。弘治初,蒙陰苗滋秀才家驢生駒,馬首,牛尾圓蹄,遍體花紋,閃爍如電,時或以為麟,滋家亦謂之怪,杖殺之。

  河南府龍門南,有婦人曰司牡丹,為夫蹴死。越三年,同鄉有袁馬頭死而復蘇,自言我司牡丹也。 (「自言我司牡丹也」,「司」原作「是」,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召其家人驗之,語音良是。云死後其魂徑至薄姬廟中為婢侍, (「云死後其魂徑至薄姬廟中為婢侍」,「至」原作「自」,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得袁死,乃借其屍還魂,所言甚詳。时懿文太子自陝西還,河南府官因啟茲事。太子回言於上,上遣中人召至,面問確實,賜鈔帛遣還,詔令兩家同給養之。事在洪武二十四年八月。

  吾鄉王賓仲先, (「吾鄉王賓仲先」,原無「吾」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隱操狷絕,藥身為創,不婚不宦,事母篤孝,當世之獨行也。既死,魂依其母家,庭日聞曳履行遊聲,母固知為賓也,少慰戒之,賓遂作語呼母曰:「娘娘,兒舍娘娘不得。」久之,始隱。余閱古今鬼神影響事無限,亦嘗親見聞之,別有紀述。今世士少讀幾行文字,便瞠眼道無鬼神矣,視賓等事乃若何?知鬼神之情狀是聖人語,無形與聲是近賢語,固宜慎思之明辨之。

  方希直先墓初有妖,後治墓,乃見大蟒出冢中,生聚極繁,殆至數千,洞穴蔓廣,腥穢偪人。眾議欲盡殲之,姑掩穴歸,治挺钁火攻之具。其夕,方公父夢黑衣嫗拜,懇言:「吾輩無損於公,公將滅吾族,幸舍之,當報德,不然亦能報怨。」父曰:「奚報怨為?」嫗曰:「公能族我,我亦能族公。」又曰:「吾舉族來懇矣。」方顧嫗後男女無限,然竟不許。明日,語家人,且謂妖蟒乃爾,正當除之,因極力搜捕,焚殺罄絕。其夜,聞山中哭聲。後方公不幸嬰烈禍,蛇蘖亦足徵也。

  冷謙,字啟敬,道號龍陽子,武陵人也。元中統初,與劉秉忠從沙門海雲游,博學精於易,尤深學百家方術,靡不洞習。至元間,秉忠為相,謙乃棄釋從儒,游霅川,交趙孟頫。嘗同在四明故史相彌遠家觀李思訓畫,遂效之,深得其趣,因以善繪稱。後隸淮陽,遇異人,授中黃大丹,傳張氏悟真之旨。迨至正間,年百餘歲矣,顏如童孩。值朱■〈髟上炅下〉之亂,避地金陵,日賣藥市中,神效駭人。國初,仕于朝,為太常 (未的。) 博士。逆旅人貧。謙數給之。一日,就館壁畫為公門狀,語館人曰:「吾且與爾同入,慎無將帶片物遺落。」館人如戒。謙引手推門,門開,挽館人入,見是大帑屋,金寶百貨充積。謙令恣取之,同出,如是數數為之。其後,館人入時,有一紙路引,身畔忘去之。比出,驚視, (「驚視」,「視」原作「是」,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亡之矣。謙已知,曰:「爾遺物矣,爾則不終,吾亦從此逝矣。」遂入壁,不復再見。初,內帑屢失物,守藏吏數被誅。於是得引捕館人,至,吐實,乃正其辜,而謙迄漏網焉。謙嘗於至元六年五月五日作仙奕圖,以遺三丰遯老,三丰遯老者,即所謂張剌闥也。迨永樂二年四月,手題此圖以歸於太師淇國丘公。近歲流落一友家,倩予敘詠,其圖作奇巒、異沼、林木、室宇種種軒特,屋內為仙奕,沼中荷花正艷發,羣仙姝游採其傍。張題及謙終事, (「張題及謙終事」,「終」原作「中」,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第云:「天朝維新,君有畫鶴之誣,隱璧仙逝。予方將訪君於十洲三島,恐後人不識奇仙異筆,混之凡流,故識此。」蓋秘且諱之也。本朝仙跡稱周顛及張為最著,奇遁之事稱謙及山西金箔張。

  太宗未登極時,剌闥異蹟甚多,比即位,不復見。乃命胡忠安濙馳傳遍索於天下,不限時月,數年竟無所見。 (或又言胡之索不獨以張,未審。) 凡二張之事,人喜譚之,然往往傳聞異辭,此故不紀。

  永樂中,曾有人造木牛流馬,行數步而止。 (或曰劉誠意,蓋非。)

  李至剛嘗以罪褫冠服,平巾入史館供職。閽人誰何之?李既不敢舉其銜,又非役徒,乃自稱:「修史人李至剛。」且操鄉音,於是館中皆稱之曰「羞死人李至剛」。

  正統時,有鴻臚少卿王某,音詞清亮,傳制贊拜,超邁聳聽,而每當讀奏,必至蹇吃失儀。其項寡髮而美髯。有戲為詩嘲之曰:「傳制聲無敵,宣章字有訛。後邊頭髮少,前面口鬚多。」或使外歸,問京師新事,人誦此詩,問為誰?遽答曰:「此王少卿也。」

  商閣老三試首榜。及乙未讀卷,有應首選者,商嫌埒己,遂下其首焉。 (「遂下其首焉」,「首」原作「手」,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癸丑,禮部春試。初,燕,宗伯或與典衡爭席。比命題,曰:「伯拜稽首,讓于夔龍。」戲示譏也。

  舊傳一事,兩朝貴以公事見時璫,期不可屈膝。甲先入,乙闚之,甲跽伏惟謹。比出,乙扣之,甲岸然曰:「如約。」乙入便跪。出而責之,乙曰:「見公已爾,不能異同耳。」甲赬然。茲事甚密,傳者屢異其人,故不名亦不欲名也。

  國初,內中嘗失金瓶,蓋謂執事內豎竊之,命斬于市。臨刑,追免之,蓋已得也。豎言入市時,猶恇懾, (「猶恇懾」,「恇」原作「怪」,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既而覺身坐屋簷上,下臨市井,見反縛一人將就刑,頃之聞報至,我乃下屋驅還耳。蓋死者大率魂爽先逝如此。又異教謂人魂非一,可以分為死生去來者,亦可參審之也。

  前輩說某縣令之能。縣有民將出商,既登舟,伺一奴久不至。舟人見其單孑,地復僻寂,忽發惡念,急起擠之水,擕其貲歸。更詣商家,擊門問商何不行?商妻遣視舟,無有也,問奴,奴言纔至舟,不見主人,莫知所之也。乃姑以聞之縣,逮舟人鄰比,詗詢反復,卒無狀,由是歷政莫决。至此令,因屏人獨詢商妻,始舟人來問時,言語情狀乃若何?妻云:「夫去久,舟人來擊門,門未啟,遽呼曰:『娘子,如何官人久不來下船?』言止此耳。」令郤屏婦,召舟人詢狀,其語同。令笑曰:「是矣,殺人者汝,汝已自服,無須他證矣。」舟人譁曰:「何服邪?」令曰:「明知官人不在家,所以扣門稱娘子,豈有見人不來,而即知其不存,乃不呼之者乎?」舟人駭伏,遂正其法。此亦神明之政也,惜遺姓字。

  成化中,南郊事竣,撤器,亡一金瓶。有庖人侍其處,咸謂其竊之何疑。告捕繫獄,栲掠不堪,竟誣伏。索其贓,無以為對,迫之,漫云在壇前某地。令人覓之不獲,猶繫之,將斃焉。俄,盜以瓶系金絲鬻於市,市人疑之,執於官,乃衞士也。迺云: (「迺云」,「迺」原作「通」,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既竊之,遽無以藏,遂瘞之壇前,只捩取系耳。」官與俱去,發地得之,乃密比庖所指處,相去數寸而已,或前發土微廣,則庖人虀粉矣。訊獄亦誠難哉!

  舊傳一事,有巨室主婦,歲當農時,獨騎往畎畝督視,朝出暮返為常。一日晚臨城,不及入矣,又不可返田舍,因就城下巨室,假宿其家,館之樓寢。詰旦,日高不啟,戶主婦久伺訝疑,排闥則殺死於榻矣。居鄰聞之官,數政莫之能明,竟歸辜於主翁。後御史監决,翁瀕刑固號寃,御史乃止。即往其家究察,周視樓居,見傍垣有補甃痕,因問:「此補垣外何鄰?」乃一縫人也。召之來,錄其家口,縫曰:「某某在,一女久居母族。」審初去時,正婦死一日前也。御史曰:「得之矣。」立命呼女,謂之曰:「汝姦事, (「汝姦事」,「事」原作「是」,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吾知之矣,可吐實,毋當吾刑。」女即陳與東鄰少年郎私。召郎至,亦具狀本末,為姦已久,每姦,佩刀自衞。是夕,穴牆入,便登牀,女拒之,因忿,即手刃焉。蓋所得者婦,婦以為居停主人,拒之耳。獄具, (「獄具」,原無「獄」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斬郎,論女如法。此事盛傳而多異辭,或以御史為吾郡盛昶。或謂事後白于法司發之者,乃嘉禾項尚書,又以為白主事、丁千戶也, (「又以為白主事丁千戶也」,原無「又以為」三字,據清元和祝氏本補。) 皆未審的。

  又近歲陝西丁四官人事亦相類。某氏有婦與小姑春日在圃中作鞦韆戲,圃前矮垣外臨官道,有美少年走馬牆外,駐而寓目。二女瞥見之,皆興感慕, (「皆興感慕」,「慕」原作「暮」,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因問侍婢識此郎否?婢令人物色之,報云:「丁四官人也。」此郎固不知,少之自去。明日,鄰嫗來與女周旋,久之,頗言小娘昨見丁四官人乎?女以為得其情,頗發頳,嫗曰:「無庸我諱,此來正謂丁郎耳。郎昨覩芳儀,固深傾注。」二女稍問郎踪跡,嫗盛稱其美。嫗見小姑有動意,入其寢,識其戶徑而去。入夜,女滅燭不寐,恇忪, (「恇忪」原作「怪私」,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若有所伺。宵深,忽一郎踰墉而入,暗中即闖女房,「誰何之?」小語曰:「我丁四官人也。」女默然,携手入就寐,未明而逝,初不睹其面也。是夕復至,亦在暗中相處,荏冉數月。一日,女以事適外氏,且久未返,兄嫂遷寢其室,亦滅燭而寐。郎來見扃戶,毀窗而入,遽登床,捫女,得駢首枕上,即取所佩刀,斷雙頭而去。詰旦,家人入視,見之,不審何故,直以為盜,聞于官,緝捕無狀。後至一上官錄之,因沈思良久,謂翁媼曰:「若子婦故居此室邪?」翁媼言:「故為女室,斯夕偶暫宿耳。」上官命召女至,訊之,即承與丁通。逮丁至,諊之,愕然無答。女言前事,丁亦惘然,曰:「是日從牆外偶駐,雖見鞦韆事,初無謀念,小玩而過,其後事略不知也,顧安得謬妄若此?」官猶以為詐,問:「識之乎?」女言:「每來輒在暗中,終不及旦,固不識也。」官更沈慮,因逮嫗掠之,嫗乃不能諱。初二女偶語時,嫗伏鄰壁聞之,因宛轉以屬其子耳。捕子至,即具服,言:「久與女私,甚密。是夜,見其閉戶,疑有它也,入襲之,果與男子並寢, (「果與男子并寢」,「果」原作「男」,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遂戕之耳,不知其非女也。」於是各正其辟。此與前事又甚似,傳者亦以為審確,且云數年內事,未審參互傳之或本二端爾。

  京師有盜劫一家,遺一冊子,旦視之,盡富室子弟名。書云某日某甲會飲某地,議事或聚博挾娼某地云云,大都如此,凡二十餘。以白于官,按冊捕至,皆跅弛少年也,良以為是。各父母亦頗自疑諸兒皆不逞事,豈信邪?及究羣少飲博諸事,悉實,蓋盜每偵而籍之也。少年不勝榜毒,誣服,訊賄所在,浪言埋郊壝外東南角頭。發之,悉獲。諸少相顧駭絕,本妄語,何為爾?遂結案伺决。一指揮疑之,數呼鞫,諸少言:「天亡我徒,第感公恩耳,亦復何辭?」指揮沈思久,曰:「吾左右中一髯,職豢馬,何得每訊斯獄輒侍側?」因復引囚鞠數四,察髯必至,他則否。猝呼而問之,髯曰:「奴職豢馬耳,焉知其他?」指揮曰:「爾欲潰膚邪?」呼取炮烙具,髯扣頭曰:「公毋張皇,恐外漏逸賊,願屏左右。」乃曰:「初不知事本末,惟盜賂,祝令每治斯獄,必記公與囚言,馳報耳。先予吾千金,約事訖足之,前後獄情賊罔不知。今聚以伺我,幸畀之眾,請悉擒以自贖。」指揮令數兵易雜衣與往,至僻境,盜蟻集以問,兵悉執之,一人不遺。向發贓,乃得報宵瘞之耳,遂以伏法。

  嘉定有少年曰徐達,巧黠而亡賴。聞一家將嫁女,借持櫛具去為女開面,即復謀為婚筵茶酒。嘉會日,達相事未終,輒不辭而去,約二惡少共竊女。昏時,二少避後墉外, (「二少避後墉外」,「避」原作「壁」,據清元和祝氏本改。) 達復入供事。至入更,獨在室,突入,急負之奔至後垣,開門授二少,復閉門入,公出前門而去。乃趨往,同挾女去如飛,女羞怕不能呼喚。俄而,其家失婦訝惑,一黠奴謂家長:「茶酒素亡賴,數睥睨新人,殊似有姦態,兩度不辭而去,可疑也。」女父母亦言開面事。二家奴婢言曰:「渠非本技業人,直造姦耳。」因俱入後巷追之,巷甚永而無旁岐,二少見勢逼,棄女而逸。達獨持之行,無計他去,適道旁有井,遂擠女其中。眾既追及,達就執,訊之,不伏。待旦,送于縣,始吐實。與往檢覔,果得屍,然而男子也,達亦自怪。逮二少對,同達詞。舅姑或謂事由父母,又逮之,及妁人、兩家鄰,交訊皆無可言,官不能决。榜召屍屬,亦終無認者。乃獨繫達,吏數考掠,竟無狀。

  居歲餘,官方引問達,適開封某縣解至二囚,一男一女,達回首見之,大駭號叫:「久昧女所在,此真是也,鬼邪?」官召前問之,始得其實。方女入■〈夗上月下〉井,不死,大呼求救,而追人得達喧嘩,擁回不聞井中聲也。將曙,有二男子井傍過,即開封人同賈於松而歸。聞聲趨視,因以甲下井肩女,乙以布接出之。既出,乙視女,忽念甲貲厚,因而戕之,則誰知者?顧獨得美婦兼其貨,非計邪?遂下之石,甲斃焉,即所出疑屍也。乙問女得故,曰:「君當從我逝矣,我開封府富家,若幸為我妾而勿道實於我家人,不然,若為人女婦而外逸,尚可返復女婦乎?」女懼,從之至乙家。甲家來問乙甲耗,乙言分手於蘇州,女如乙戒。而乙婦極悍,毒女百端,女絕不能當。一日,乙出,女謀諸鄰媼,媼言:「若故無罪,特從誘脇來,何苦忍如是?」因導之奔訴於官,於是逮乙,與女解來審驗耳。令聞之,大歎息,回牒正乙誅而論達、少如法,還婦於先夫焉。

  秦中有僧,約眾期焚身,錢鏹坌積。至時,果就火,士民擁仰。廵按御史聞之,求視。至則令止炬,扣所願三四,不應。御史訝,令人升柴棚察之情,但攢眉墮淚,凝手足坐,不動不言。御史命之下,亦不能,乃諸髠縛著薪上,加以緇袍,而麻藥噤其口耳。伺其甦,訊得之,乃知歲如此,先邀厚施,比期,取一愚髠當之也,遂抵于辟。

  今有姦僧,道偽作坐亡者,往往以鐵梗入死人穀道,釘著坐上也。

  諸民惟緇徒不可盡察,大姦賊多橐其中。頃一賊尤惡,南京城外僻地,有婦人探親獨行,一髠遙尾之,至迥寂處,迫而調之。始以好語,不從,繼以賄賂,又不從,繼以威脅,拔刀撼之,婦懼而從焉。既,復謂婦曰:「我欲觀爾雙乳。」即推仆篁茆中,踞坐具體,取囊間利刃割取兩乳頭,裹藏而去。婦痛絕而蘇,適兵馬巡邏過之,見婦仰臥道側,口不能言,但指胸臆間,又指賊去路,官知其故,亟令追之,不遠獲焉,乃以伏法。扣其割乳之故,乃將為煉指之用。蓋剝乳頭之皮包於指上,復以藥物粘牢,燒之,內肉了無痛也。凡燃指、煉頂、剌血之類,蓋皆有術,而此事亦可備訊鞠之一知。

  先公說宣德中一日未申間,天裂於西南,視之,若十餘丈,時晴碧無翳,內外際畔了可察,其中蒼茫深昧,不可窮極,良久乃合。

  鳳陽宿州民張真妻王氏孕,當產,臍下之右痛不可言,凡歷三月,憊苦委劇。成化十八年三月一日亥時,復右畔開裂一處,產生一男,鼻準中有黑志一,廵按御史周蕃具聞于朝。

  弘治庚戌三月,陝西慶陽府雨石無數,大者如鵝鴨卵,小者如鵝頭實,皆作人言, (「皆作人言」,「言」原作「顏」,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說長道短。奏疏云耳。

  己酉歲,闕里孔廟災。初火發於樹抄,俄及殿廡,室宇不甚燬,焚蕩古木甚多,惟先代碑刻亦咸付煨燼。

  甲寅六月六日,蘇州衞銅印大熱不可持,以布裹而用,久之始復。

  戊午六月十一日,蘇州水溢,不以江湖陂塘井溝,一時平起數寸,頃之即平。予在友人園地中,正見之,後乃知所在甚廣,南盡浙地,北盡邳、徐,正古揚州境也。

  成化初,上元民女張妙清與兄張二、嫂陳之室連壁。兄晨與嫂偶而出,女不勝淫想,呼嫂來同臥,問狀,且與戲效兄為之,遂感胎。事聞,法司擬以不應為,從重律。後竟生子,猶處女也,官令兄育其子。又鄞縣民出賈,妻與姒婦同處,慕夫兄成疾。 (「慕夫兄成疾」,「夫」原作「失」,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家愍其將殆而不敢為淫通,乃令伯氏從帷外引手入衾,少拊腹逸去,以釋婦想,婦亦遂感胎產一掌焉。前事與掘多比丘、凡阿槃國仙人事相類,後事與零陵太守女飲小吏殘水事意亦相似,字宙之間,何所不有。

  國初,有尤六十者,南京人,父以六十歲生之,因名六十。絕有力,途人或不識,與競,六十不怒,更好謂:「哥且來。」遂持其襟袖至廊簷下,以手拔起柱,引裾壓其下,知而懇之,乃舉柱出衣。它如此更多,當時以勇名遠近。近成化中,義興人王昌四,力尤絕眾。治田不以牛,身犁而耕,妻駕之。昌一奮,土去數尺,或抵堘,堘為之動。嘗餽運,肩舟桅而擔焉,前後十鍾,達數百里。他舟人不知昌,乃或侮昌,昌曰:「若欲以眾懾我邪?雖百人胡能為。」眾恙,集百許人爭擊昌,昌持檣拂左右,及拂者無弗溺。山行見蠅蜹起叢薄,視之, (「視之」,「視」原作「眠」,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有巨蛇長十尋。昌走不竟蛇,蛇將尾而置之口,昌怒,捉蛇尾振之,擲空中,迨及地,死矣。行遇搏虎者,持槍戟來,昌弱其具,都折而委之,拔巨竹削其端,使廉甚,治以水火。治未就,虎突至後,昌不及運竹,便以兩手搘虎兩膊,又交執於一掌,抽腰間竹刺入虎喉,信手擲起。踰背後樹杪而墜斃焉。或久虛其力,輒手足撼掉不休,速犇山中,擢林木數株運弄之,或提頑石行百匝。雨,無為,于室則索綯如杵, (「索綯如杆」,「綯」原作「陶」,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數十丈寸寸掐斷之,力稍解云。昌有女,力肖其父。陸有修艦,眾莫致之水。造昌廬,命昌,昌病,命女。女往,辟人獨盪,手及舟,舟在水矣。

  今朝制選將軍, (謂直殿者,號「大漢將軍」。) 身力相應,以長八尺, (所司有木架高八尺,選者立其旁,與之齊則是也。) 擔五百??觔磚,行殿庭一匝,為之合格。

  吳邑朱生,宣德中商湖、湘,泊舟官河下,其旁四方客雲集,娼船蟻附焉。一日,傳有名妓新王二者至,眾競出觀,果艷姬也。一優偕來,其船密比生舟。既數日,凡生言笑動靜,娼罔不密察,有眷眷意,數以言挑生,生漫應之。或曰生登岸獨立,一僕在,娼移船就僕,密問生之年里性行,及其家族生計,以及妻之怒悍,子之多寡極悉,僕一一語之,乃去。生還,僕以告,生亦不為意。

  明日晚,娼視生在舟,使優邀之飲,又潛告生曰:「君但言延我入舟則可,我欲有言於君耳。」生從之。娼入生舟,飲間戚戚無歡容,生數殷勤之,亦漫不領,倩其歌,亦不肯。俄去眠榻上,生曰:「小娘子既辱臨近,何不開意為歡乎?」娼曰:「我自不耐煩,君勿纏殢也。」生有新衫在榻,娼取碎裂之,生亦無慍容,惟心念風塵驕賤,不足介意。酒罷就寢,中夜問之,娼顧旁舟無覺者,乃低語生曰:「我有寃,欲圖之人,久不獲。日者察君久,似見君有心人,故輒自求近。凡君身家事,我固悉知矣,獨不見君性度,適裂衫,乃試君度耳。我用意精如此,不知君有此力量否?若果能擔負,則我事乃濟而君亦不為無益矣。」 (「則我事乃濟而君亦不為無益也」,「益」原作「意」,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生曰:「吾頗負義俠,豈不能庇一婦女乎?」娼潸然曰:「我非娼,淮安蔡指揮女也。吾父以公錯調湖廣之襄陽衞,挈家以行。舟人王賊,乘父醉擠之江,并母死焉,僮婢悉盡,以我色獨留,犯之,呼為妻。吾父貲素豐,賊厚載欲商於他。不幾日復為盜劫,吾與賊僅免,吾家貲乃罄焉。 (「吾家貲乃罄焉」,「乃」原作「仍」,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賊欲歸,以有我不可,進退維谷,遂以餘貲買小舟,使我學歌舞,為京娼而來此,君能復吾讐於官,我終身事君為妾侍耳!」因出父文牘示生,生慷慨許諾。

  翼日,優來曰:「二姐未起乎?」生大罵曰:「賊不知死所,尚覔二姐乎?」優知事泄,隨生語自投於水。 (「隨生語自投于水」,「生」原作「住」,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生遂持娼歸家,娼卒老焉。

  蔣霆,餘杭人,素佻浪,與二客同賈江南。返經諸暨村中,行漸暮,不逢居人,迤邐微雨作,三人疾步而前。俄林間有一莊宅,三人大幸,立門下,雙扉一闔,一半扃,霆遽推門,二人止之,霆曰:「何傷乎?此吾婦翁家。」二人又止之。既久,雨甚,門啟,主人出,乃龐眉翁也。揖客人入,且曰:「適聞有云云者,誰邪?」霆面發赤,二客不敢對。翁曰:「二君請入少周旋,此郎既云爾,乃吾子行,非賓友之禮,可伺於外。」語既,徑肅二人入,戶復闔。二客登堂暄凉後,翁又曰:「途道間無狀如此,豈周身之道乎?」二客敬謝,翁不之顧。少頃,進酒食,竟不要霆,二客又不敢請。

  霆栖栖獨倚雨簷,良不堪也,然又不可獨去。迫夜,雨止,月出籠明,霆聞內稍寂,似已寢,去住未决,忽聞門內附檻小語云:「姑勿去。」霆以為客語,漫應之。少選,又小語云:「有少物將出,可取之。」霆又唯唯,念必二君耳,既安享啖釂,又攘其賄乎?然而姑伺之。須臾,牆上投物出,視之,二襆也,中實以女飾、飲器、黃白錢布, (「中實以女飾飲器黃白錢布」,「以」原作「一」,「白」原作「布」,皆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霆急負而趨,少遠其門。又久之,聞牆上踰出二人,霆謂客耳,不復近,先行數十步,踰者遙尾之。霆又念二士及,當均賄焉,乃止,啟檢黃金重貨別裹之,援襆以行,尾者亦不敢近。冥行半夜,不相覿。將黎明,二人乃疾逐之,及,霆視之二女子也,睨霆,亦皆驚,欲退,霆劫持之,曰:「何去乎?急從吾行,不然鳴於爾家。」女不敢言,即從之,霆挽之偕逝矣。天明,入一舘,密扣之,女曰:「我主公女也,幼許嫁某,今其人瞽矣,我不願歸。嘗屬意於一姻家郎,期今夕竊負而逃,我伺之不至。忽聞父入內喧言門前客妄言云爾,我料為私郎的矣,急收并少貲貨,引此青衣為伴,擲襆踰垣以從郎,慮為人覺,故不近。今業如此,則且奈何哉?然而既兩失之,即應終附君耳,餘固不容計矣。」霆欣然,不待二友,徑擕之還家,紿家人以娶之途。婦入門甚賢能,為霆生一子。

  已而,思其父母不置,謂霆曰:「始吾不欲從瞽夫,故冒禮顛沛至此,今則思親不能一刻忘,殆病矣,奈何?然父母愛我甚,脫使之知,當亦不加譴,君决圖之。」霆因謀於一友,其人報當為君效委曲。乃至翁所,為商人貿易者,事竟,翁欵客,縱譚客邑中事,客言:「二三年前餘杭有一商而歸,道里間以片言得一婦,仙邑人也,翁寧知之乎?」翁曰:「知其姓邪?」曰:「聞之陶氏也。」翁矍然曰:「得非吾女乎?」客復說其名歲容貌了悉。翁曰:「真吾女矣。」客曰:「欲見之與?」翁曰:「固也。」翁妻王媼屏後奔出,哭告客:「吾夫婦生只此女,自失之,殆無以為生,客誠能見吾女,傾半產謝客耳。」客曰:「翁媼固欲見乃女,得無難若婿乎?」翁曰:「苟見之,慶幸不遑,尚可忤情為?」 (「尚可忤情為」,「忤」原作「仵」,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客曰:「然則請丈人偕行矣。」翁與俱去。既相見,相持大慟,載之以歸,母女哭絕,分此生無復聞形迹,誰復知有今日哉!婿叩頭謝罪,共述往語,翁曰:「天使子為此言,真前定也,何咎之有?」遂大召族里宴會成禮,厚貲遣歸之,復禮客為媒,遺貺甚夥云,事在成化間。

  碧落碑凡數書載之,咸以為不得事實。吾子衍學古編曰:「按碑云:『有唐五十三祀,龍集敦牂。』 (「龍集敦牂」,金石錄補卷二一作「歲集敦牂」。) 自高祖武德元年戊寅至高宗咸亨元年庚午, (「自高祖武德元年戊寅至高宗咸亨元年庚午」,「亨」字下「元」原作「三」,誤,見金石錄補卷二一。) 為五十三年,敦牂,午也。自庚午至懿宗咸通十一年庚寅,計二百一年。舊云韓王元嘉之子訓為母房氏立此碑。按元嘉乃高祖子,然則碑刻於咸亨元年庚午, (「然則碑刻於咸亨元年庚午」,「亨元」原作「通三」,誤。) 而釋文刻於二百年後乎?世傳李陽冰臥看三日, (「世傳李陽冰臥看三日」,「三」原作「雲」,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陽冰與李、杜同時人,若是,則此碑已久矣。又云『道士書畢,化鶴飛去』,比之寓言可也。但不知鄭承規奉何人之命而書釋文耳,豈李訓時不果立,而後子孫始克立之與?鄭承規『奉命書之』一言為可疑,豈即其人書之篆與?蓋此篆多奇,恐人不解,故併釋之耳?」

  允明按:宋吳坰所著五總志載其事云:「唐韓王元嘉守絳、澤二府, (「自唐韓王元嘉守絳澤二府」,「守」原作「師」,撰四庫全書本五總志改。) 其子黃公為妣妃薦嚴作文立石,以表孝誠,文雖不同而俱名曰『碧落』。在絳州者立于天尊之北,在澤者立于佛龕之西。絳之道館,有開元中所立石誌,謂荊人陳惟玉書。」然則碧落豈亦惟玉之筆與?石誌今不見,不知文與書何如也。雖澤碑亦不知為何人書,然可以見與絳碑同時所立,定非咸通所補立也。先公仕晉時,榻得此碑甚多,石在絳州,而澤無有矣。近胡副使謐修志載其目,乃注云「李譔書」,當或有所據,抑誤以為李訓書,而又誤「訓」為「譔」邪?

  都玄敬嘗得一石于虎丘殿中之佛後,石可二尺餘,四周皆斵平如面,則唐汝南周貞之志也。玄敬即輦歸之。詞曰唐故周府君墓志銘并序:

  君諱貞,字處廉,汝南郡人也。祖度,父玩,為代素尚,介然清高,心無宦情,丘園養性,君即父之第二子也。君韞生知而挺質,稟夙植以崇困,廣談八解之門,高蹈四禪之域,至哉妙覺,無得而稱焉。何期積善無徵,殲我賢哲,以開元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寢疾,終于私第,享年五十有七。嗚呼!晷運不留,泉扉閟景。其年二月九日窀於郊西北九里武丘東山新塋,禮也。有息懷欽、懷德等,並陟岵纏哀,趨庭絕訓,昊天殞烈,扣地崩摧,恐陵谷遷移,勒石以名記。詞曰:惟君敬法,道俗規模,五欲斯拔,三軫齊丘,其一;泰山其頹,而子安仰,撫襯增悲,惟神昭爽,其二;佳城見日,石槨銘詞,一扃此室,萬古何之,其三;天道微昧,誕育人倫,死生有命,坱圠無垠,刊貞楚兮紀德,庶陵谷兮不湮,其四。

  晉元帝之生,據本紀只云夏侯妃通小吏牛氏,蓋其時牛金已為宣王鴆死久矣,後人皆云金生, (「後人皆云金生」,「生」原作「牛」,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誤也。

  予嘗得一古牒,中有題李郡王山東事迹,蓋元人記也。因節述于此,亦可以備闕文:景定壬戌二月二十日,離漣水,將帶漣水、 (「將帶漣水西海東海及僉軍伍萬餘人入臺」,原無「漣」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西海、東海及僉軍伍萬餘人入裏。二十七日抵濟南府。三月五日小捷。三月離濟南五十里者老倉口, (「三月離濟南五十里者老倉口」,「老倉口」原作「倉日」,據前聞記改。) 及其八日大捷于清河。四月三日受圍,離城三十里開河築城, (「離城三十里開河築城」,「離」下原無「城」字,據前聞記補。) 離所築城,出城十里在開河築城,共是三河三城,而圍起十七路人馬。高麗國兵亦來。

  自圍之後,城裏長有白蜃氣,觀者以為白蛇精。史天澤總把丞相差人於東平府取開山人來。開山者,即吾國捕蛇之人。一見其氣,謂是白蛇精未食血,若食血了難收。今則用百日捕得此蛇,城即陷,可活得李行省。于是於白氣之方掘一土穴,收禁蛇於其內,早夜連城吹牛角呪之:「大蛇不出小蛇去,小蛇不出大蛇出。」至六月半間,其白氣騰空而去。自是李郡王似失精彩,三復昏沉,雖軍伍不齊,將士作亂,以至絕糧俱不得曉,甚至截屋擔草,拌鹽而飼馬。已而亦無,相將食人,所謂八都魯軍皆倚牆而已。

  至七月十三日,結陣而出,人已無力,復被殺人。由是諸軍間有出投拜者,云昨夜天文見,當主兵散,郡王曰:「俺們也無理會。」自是日遂兵出投拜。 (「自是日遂兵出投拜」,「是」原作「出」,據前聞記改。) 十八日,子出投拜。十九夜一鼓,大星墜于府治,李拈香而拜曰:「李璮死于此。」 (「李璮死于此」,「璮」原作「擅」,據元史卷二0六李璮傳改。) 于是坐于庭中,以鑷摘去長髭,留其短者。二十日早,分付眾人出, (「分付眾人出」,「付」原作「倚」,據前聞記改。) 各計路去。王下小舟,入于海口子,投水,止及其腰。有一老子姓黃曰:「相公為天下不平,做出這事,何故自損?」引而登岸,至孟權府。千戶治所密報,張相公差人縛出。嚴相公首問曰:「此事何等做作?」王答曰:「你們每與我相約,卻又不來。」 (「卻又不來」,「卻」原作「欲」,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嚴就肋下剌一刀。史丞相問之曰:「何不投拜?」王不答。又問曰:「忽必烈有甚虧你處?」王曰:「你有文書約俺起兵,何故背盟?」史喚黃眼回回砍去兩臂,次除兩足,開食其心肝,割其肉,方斬首。令其子提其首以下山東諸郡。

  王有子六人,長曰崇山,年十九。齊山、南山,王夫人生嫡子,封平州總管。鳳山,乃搭察兒妹所生。牛山、景山俱在。崇山為忽必烈取去,鳳山為搭察國王取出。李王之死,身無滴血,惟是黃濃漿,屍無蠅蚋,亦可怪也。其受圍之日,題水龍吟一詞于壁,曰:腰刀帕首從軍,戍樓獨倚閑凝眺,中原氣象,狐居兔穴,幕煙殘照。投筆書懷,枕戈待旦,隴西年少。嘆光陰掣電,易生髀肉,不如易腔改調。世變滄海成田,奈羣生幾番驚擾,干戈爛熳,無時休鼠,憑誰驅掃?眼底山河,胸中事業,一聲長嘯。太平時,相將近也,穩穩首平燕趙。

  弘治初,予得義虎事,為作傳曰:荊溪有二人,髫丱交,壯而貧富不同。窶子以故宴安無他技,獨微解書數,妻且艷。富子乃設謀謂言:「若困甚,盍圖濟乎?」窶告以不能故。富子曰:「固知也,某山某甲豐於賄,乏主計吏,覓久矣,若才正應膺此耳。若欲,吾為若策之邪?」窶感謝。富子即具舟費,并載其艷妻以去。

  抵山,又謂言:「吾固未嘗夙語彼,彼突見若夫婦,得無少忤乎?一忤且不可得復進,留而內守舟,吾若先,容言計也。」窶從之,偕上山。富子宛轉引行險惡溪林中,窶胼胝破碎,血出被踝踵不已。至極寂處,乃蹴而委之地,出腰鉞砍之,窶殞絕,富子不審,謂死矣。哭下山,謂艷妻: (「謂艷妻」,「艷妻」原作「斃者」,據前聞記義虎條改。) 「若夫君嚙於虎矣,若之何?」婦惟哭。富子又謂言:「哭無為,吾試同若往檢覓,不見乃更造許耳。」婦亦從之,偕上山。富子又宛轉引行別險惡溪林中,至極寂處,擁而求淫之,婦未答。忽真虎出叢柯間,咆哮奮前,嚙富子出斃焉。婦驚走,心念彼習行且爾,吾夫其果在虎腹中矣,不怨客,轉身而歸。逃故途,順塗而哭,倐見一人步于旁,問故,婦陳之,人言:「爾勿哭,當隨吾之, (「當隨吾之」,原無「隨」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管得歸,爾舟在彼道。」遂從之返, (「遂從之返」,原無「遂」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見舟而滅,蓋神云。

  婦登舟莫為計,俄而山中又一人哭以出,遙察之,厥夫也,婦疑駭其夫鬼與?夫亦疑婦當為賊收矣,何尚獨存哉?既相逼,果夫果妻也,相携大慟而甦, (「相携大慟而甦」,「慟」原作「慚」,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各道故,夫曰:「彼圖淫若,固未淫若;圖死我,固未死我,則我置我憾也。」婦曰:「吾苦若死,若固不死,圖報賊,賊固自得報矣,我憾亦何不可置邪?」于是更悲而慰,哭而笑,終歸完於鄉。

  祝生曰:「視賊始謀時何義哉?已乃以巧敗,受不義之誅於虎。虎亦巧矣,非虎也,天也。使婦不遇虎,得理于人,而報賊且未必遂, (「而報賊且未必遂」,「賊」原作「賤」,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遂且未若此快也,故巧不足以盡虎,以義表焉可也。」

附录:

野記四卷(浙江鮑士恭家藏本)

明祝允明撰允明有蘇材小纂已著錄是書所記多委巷之談如記張太后遺詔復建文年號一事張朝瑞忠節記已辨之至謂永樂大典修輯未成而罷則他事失實可知朱孟震河上楮談亦稱允明所撰志怪及此書可信者百中無一云(四庫全書總目·子部·小說家靁存目)

野记  明·祝允明

  韩林儿始由颍川逃之武安,为穿窬,渐肆劫杀。有徒既繁,乃啸乱称小明王。刘护军始就之,谓“竖子不足谋”去,适皇祖。皇祖初亦与共事,谓刘:“应便除之乎?”基云:“不是为。伺他伪息烦时,彼应巳先下矣。”因请建号大明,太祖从之。韩果先殄。

  陈某,不知何许人,精织纬。候元季,见王气在东南,遍游闽广江黄间,久亡所遇。乃先涉淮泗入涂山之境,得之矣,遂止不行。假五行命禄,求诸陶渔中。大姓某,令观其家人,数辈悉贵人命也。后及一女,陈曰:“公家之贵,悉由此女矣。”主人曰:“是乃双瞽复无问聘者,奚以贵为哉?”陈曰:“非若所知,今吾未娶,诚能归之邪?”主人幸甚,就馆焉。生四男,一即滁阳王也。亡几,天下大乱。王纠旅已众,皇祖亦归之。王配以女,即孝慈也。王分兵授皇祖,往守某地。时与王同起有甲乙两军。王从甲军饮,甲将除王。因徙席渐远。王从兵已隔,即执之。皇祖闻变,驰援。王得脱,而皇祖被执。王速遣中山王达往质易上归。久之,两军复连和,中山亦全。已而,上悉有滁阳之众,王后伏剑死。

  高皇龙潜时,渔于川。一日,获鲤三十五,置之一笭箵。有陈四者,来共语,又戏以罩罩圣躬。既而,上持鱼还舍,启笭箵,已失其五,知陈窃矣。往问之,陈讳匿。上欲殴之,陈笑出以还。及上即位,一日,问刘诚意:“吾享位几何年?”刘曰:“圣寿亡疆。然以数言当三十五,又其间五岁假者。”上忽思窃鱼事,以其数符也。立召陈至,将杀之。上问:“若颇忆与吾周旋无?”陈对曰:“臣何敢忘?”因述渔事。上曰:“吾忘之。为何地?”对曰:“乌龙潭也,”上曰:“吾乡乌有此?”陈曰:“臣尝于此乌龙,故云尔。”上见其对,以为畏惧,颇谓称旨。因曰:“汝欲为官乎?”陈扣头谢。上曰:“可为户部江西司郎中。”时钱谷山积此司。陈居三四年,竟以墨诛。迨后洪武之纪,果符其数。

  周颠,建昌人,年十四得颠疾,行乞于南昌。比长,举措谲诡,人莫能识。常趋官府白:“愿有言。”问:“何言?”曰:“告太平。”皇祖征陈友谅,下南昌还。颠谒于东门。上至京师,三月,颠复谒。上问:“来何为?”曰:“告太平。”上每出,颠必前遮拜,时有所言,必以“告太平”为首词。上厌之,命沃以烧酒,观其如何。颠饮极多,终不醉。提遂除之。颠曰:“公宁能死我乎?木火金挺直亡乃尔。”命复以臣缶,积薪煅之。火熄,启缶,正坐晏然,乃令出。既复煅之,颠犹故也。后益加薪,久焚之,迨启,烟凝正底。颠若暝,微撼其首,即醒然起。乃令居蒋山寺,转益往肆,日挠竞,诸髡良不堪。月余,僧白上,言其异,尝与沙弥争饭,遂不食,已半月。上便命驾幸视之。颠迎谒,上饭于翠微亭,命盛馔召之侍食。既而,上令僧且饿之,谕之以为“清斋”。僧因闭之空室,水米不入口,日遣问如故。旬有三日,上又自往,令谕之“吾来为若开斋”,令诸将校一馈之。众争进酒馔,颠一一食之甚多,既悉吐去。伺上命至,侍食安舒。久之,酒太多,亦似有酣态,乃趋出,先行伺上还,伏于道右。上至,颠以手画地为圈,顾谓上曰:“你打破个桶,作个桶。”已而,王师徇九江,上问颠:“此行何如?”应声曰:“好”。上曰:“彼已称帝,今欲取之,岂不难乎?”颠仰视屋久之,端首正容,摇手曰:“上面无他底。”上曰:“汝从行可乎?”曰:“可”。即以所扶杖高举趋前,作壮士挥击状,以示必胜意。行至皖城,苦无风,遣问颠,曰:“只管行,只管有风,无胆不行,便无风。”乃令众挽舟行。不三里,风起,既而迅飚猛作,倏忽达小孤。上谕众:“闻颠言,辄来白。”至马当,江豚戏波中。颠曰:“水怪见,前行损人多。”上闻之怒,令持颠去,投之江。久之,众与偕来。上曰:“何不死之?”众白:“频掷不能死。”上乃更与同食。食罢,颠整容饰衣,若远行状,趋近上前,曲腰伸颈,谓上曰:“你杀之。”上曰:“且未能杀。姑纵汝行。”颠遂去,莫知所之。及上彭蠡战后,宿师江上,命访之庐山。其地极寂,惟太平宫侧一民居草莽中言:“顷忽,有一人瘠而颀来语曰:“好了,我告太平来了。你为民者,用心耕田。’因止此舍,不食半月,乃深入匡庐。今不知所在。”上既定天下,洪武癸亥八月,有赤脚僧诣阙,自言:“名■〈文上兄下〉显,顷于匡庐深壑中见一老人,使我来谒大明天子,有言当面启。”殿庭仪礼司问其何说,但云:“言国祚事。”比奏,上恐惑众,不令见。赤脚守阙下,四年乃辞去,云将复往匡庐。上竟不见。御制诗三篇与之,令行。后三年,上因便使令问:“赤脚曾见向老否?”对以“不见。”又四年,上不豫,外奏赤脚为天眼尊者及周颠仙人遣送药至。上初不令见,既而引入。赤脚进所持药,一曰湿良药两片,一曰温良石一颗,其方用金盆子盛之,磨药注金盏子,一服当好。上服之,至暮胸次撼制,其夕即安。已而,圣体日康胜,倍见精神,灵睿,乃日服之三,似闻菖蒲香,而盏底凝丹砂,红彩迥异。赤脚且云:“某所居去岩五里,天池寺中,有徐道人者来见某言,尝在竹林寺见诗,可往视之。国与偕往。见天眼坐寺中。少顷,一人被草衣入。某扣天眼,天眼曰:“此周颠也。即今上所询者。”因问:“诗何在?”颠曰:“已书石上。”视之,果有二首,乃天眼与颠各为之。其后竟不得其所终。上自制颠传,命詹希原书碑,在天池夺中。又有祭天眼、周颠、徐道人、赤脚僧文,及有咏群仙并赤脚僧诗,皆不及录。或曰,道人初进药,上未见。俄而召之,亡矣。上遣行人走江州,令三司索之。三司与行人偕入匡庐。至庐山观,且漠然无为计。前道士忽至,语行人,周在竹林寺,与天眼道者校棋。就导之去,果见颠在门,与一道流奕。行人致朝命,颠殊不顾。良久,行人屡诣之。颠令入寺,姑游观。行人入,见殿堂庭庑甚弘丽。漫循廊行,且观廊左右对列,室中各有主者,或冠袍,或野服,侍从甚都,旌幢供设,珍具充牣。主者或踞座,启门治事通,二十八室,独其一局■〈缶矞〉,中无人焉。一巨虺,据席地,微有流血。出而问颠,曰:“若既见之矣。二十八室者,经天之宿也,遞为人世主。汝主方御宇,故虚室。疾,故血。然而行起矣,圣寿无疆。”行人曰:“固尔,然将以何语复皇命?苟无验,吾罪且死。”颠乃赋诗一章,畀之曰:“上览此当信也。”又邀天眼同赋。行人持去,回顾,寺亡有也。遂以二诗进,上览之,皆浅近语,亦不知何所指。意上必知之。俄而疾愈。此与传少异。

  高皇圣■〈文上子下〉超杰,以《尚书》“咨义和”,“惟天阴骘下民”二简蔡沈注误,尝问群臣:“七政左旋,然乎?”答禄与权仍以朱熹新说对。上曰:“朕自起兵迄今,未尝少置步览,焉可徇儒生腐谈?”因命礼部试右侍郎张智与学士刘三吾等改正,为《书传会选》,札示天下学子曰:凡前元科举,《尚书》专以蔡传为主,考其天文一节,已自差缪。谓日月随天而左旋。今仰观乾象,甚为不然。夫日月五星之丽天也,除太阳人目不能见其行于列宿之间,其太阴与五星昭然右旋。何以见之?当天清气爽之时,指一宿为主,使太阴居列宿之西一文许,尽一夜,则太阴过而东矣。盖列宿附天,舍次而不动者,太阴过东,则其右旋明矣。夫左旋者,随天体也,右旋者,附天体也。必如伍星右旋为顺行,左旋为逆行。其顺行之日常多,逆行之日常少。若如蔡氏之说,则逆行多而顺行少。岂理也哉?若不革正,有误方来。今后学《尚书》者,天文一节,当依朱氏《诗传》、《十月之交》注文为是。又如《洪范》内,“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一节,蔡氏俱以天言,不知“阴骘下民”乃天之事。“相协厥居”,乃人君之事。天之阴骘下民者何?风雨霜露,拘调四时,五谷结实,立烝民之命。此天之阴骘也,君之相协厥居者何?敷伍教以教民,明五刑而弼教。保护和洽,使强不得凌弱,众不得暴寡,而各安其居也。若如蔡氏之说,则相协厥居事皆付之于天,而君但安安自若,奉天勤民之政略不相与,又岂天佑下民作之君师之意哉?今后当依此说。

  高皇凡得封疏,即令左右疏节其事粘之壁。甲乙治之,裁断如流。壁帖一日数易。

  高皇与宫人语,不离稼穑组■〈纟舟〉,后宫垣壁屏障,多绘耕织像焉。

  高皇龙潜时过临淮郭山甫。山甫惊异,急具馔,与交欢。酒酣,跽上,备陈天表之异,它日贵不可言,幸无相忘。上去,山甫语诸子:“吾视若曹皆非田舍郎,往往可封侯。今始知皆以此公,宜谨事之。”复以女入侍,从渡江,协孝慈以肇家。孝慈崩,尝摄六宫事,号“皇宁妃”,追封山甫营国公。

  癸卯岁八月,高皇援南昌,兵驻鄱阳彭蠡湖。友谅以巨舰连锁为陈,旌旗楼橹如山。我师舟小,怯于仰攻。上不悦,执旗四麾,右师小却。上遽命斩长而下十余人,犹不止。郭威襄公请以火攻。上命常开平遇春与郭宣武子兴,帅众以轻舠载火纵焚敌船,悉烧溺。友谅败走鞋山。旬余,复来战。开平还用前法烧之。友谅蹙迫,启窗顾视,宣武遽射之,矢贯其颅及睛而死。

  高帝平伪周,先有榜谕曰:皇帝圣旨,吴王令旨,总兵官准中书省咨,敬奉令旨。予闻伐罪救民,王者之师。考之往古,世代昭然。轩辕氏诛蚩尢,殷汤征葛伯,文王伐崇侯,三圣人之起兵也,非富天下,本为救民。近观有元之末,主居深宫,臣操威福。官以贿求,罪以情免。台宪举亲而劾仇,有司差贫而优富。庙堂不以为虑。方添冗官,又改钞法。役数十万民湮塞黄河。死者枕籍于道,哀苦声闻于天。不幸小民,误中妖术,不解其言之妄诞,酷信弥勒之真有。冀其治世以苏困苦。聚为烧香之党,根据汝颖,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凶谋逆逞。焚荡城郭,杀戮士夫,荼毒生灵,无端万状。元以天下兵马钱粮大势而讨之,略无功效,愈见猖獗。然事终不能济世安民,是以有志之士,傍观熟虑,乘势而起。或假元氏为名,或托义军为号,或以孤兵自立,皆欲自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渐至提兵。灼见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运难与立功,遂引兵渡江。赖天地祖宗之灵,及将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战而定浙东。陈氏称号,据土上游,爰兴问罪之师。彭蠡交兵,元恶授首,父子兄弟面缚舆榇。既待以不死,又封以列爵。将相皆置于朝班。民庶各安于田里。荆襄湖广尽入版图。虽德化未及,而政令颇修。惟兹姑苏张士诚,为民则私贩盐货行劫于江湖,兵兴则首聚凶徒负固于海岛,其罪一也。又恐海隅一区,难抗天下全势,诈降于元,坑其参政赵琏,囚其侍制孙撝,二也。厥后,掩袭浙西,兵不满万数,地不足千里,僭号改元,三也。初寇我边,一战生擒其亲弟,再犯浙省,杨苗直捣其近郊。首尾畏缩,又诈降于元,四也。阳受元朝之名,阴行假王之令,狭制达丞相,谋害杨左丞,五也。占据江浙钱粮,十年不贡,六也。知元纲已坠,公然害其丞相失帖木儿、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儿,七也。恃其地险食足,诱我叛将,掠我边民,八也。凡此八罪,又甚于蚩尤、葛伯、崇侯。虽黄帝、汤、文与之同世,亦所不容,理宜征讨,以靖天下,以济斯民。爰命中书左相国徐达,总率马步舟师,分道并进,攻取浙西诸据城池。已行戒饬军将,征讨所到,歼厥渠魁,胁从网治,备有条章。凡有逋逃臣民,被陷军士,悔悟来归,咸宥其罪。其尔张氏察,果能明识天时,或全城附顺,或弃刃投降,名爵赏赐,予所不吝,凡尔百姓,果能安业不动,即我良民。旧有田产房舍,仍前为主,依额纳粮,以供军储,余无科取,使汝等永保乡里,以全室家,此兴师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旅拒王师者,即当移兵剿灭,迁徙宗族于五溪、两广,永离乡土,以御边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尔臣庶,毋或自疑,钦此。除钦遵外咨请施行。准此,合行备出榜文晓谕,钦依令旨事意施行。所有文榜,须议出给者。

  张九四之败,由其伪司徒李伯升倒戈。今吴人犹呼卖友者为李司徒。皇祖始见伯升,命劳以酒,花彩迎赏于京城。三月郤取对九四斩之。

  吕珍为张仕诚守绍兴,皇祖屡攻之,未克。珍有材略,善战,尝以牛革囊兵,霄济以袭我师。每战,令战士及城中人为歌高噪,以诟胡公大海。王冕元章不肯附珍,诣我军献策攻之。然亦弗克。即而竟不能支,降深自效。初珍作《保越录》自诩守城之功。既降,乃泯之。今越人有其书。

  皇祖一统后,每高秋严冬,分命诸王,师兵巡边,远涉不毛,校猎而还,谓之“肃靖沙漠”,岁为常。

  刘诚意屡白上:“汪广洋不堪相,胡惟庸必乱政。”上未见从。刘屡乞归,久而得请,且有密旨,令察其卿有利病于民社者,潜入奏。括有淡洋,斥而不卤。豪奠数辈,即之为场鼋,私煮海贩利,聚为大窟,益肆劫掠。刘疏其事,请建巡捡司其地,而籍其酋为鹾丁,令子尚宝琏上之。上纳其奏,遣琏归,将见施行。惟庸辈闻之怒,谓“中外章■〈月卖〉,悉由中书。刘虽勋旧,既已休闲,不应私有陈请。且安得不入政府而径彻宸览?”言于上,请究其事,且请以琏付法司。上曰:朕已遣之矣。海首知之,相结为计,通于惟庸,走阙下言:“刘某善相地,以此土踞山面海,有王气,构图欲空民居,假以立公署而规攘为已有,则将居之,以当异符。且其地本不可为巡司。”上下之有司,惟庸等因请加以重辟。上不报,久之,为手书谕刘,历言古之君子保身之福,作孽之祸,及君臣相待之义。词甚详。末言:“念卿功,姑夺其禄,而存其爵。”刘得书,即诣阙谢恩,讫,遂居京师,不敢归。久,姑求赐环。上已洞释前疑,从之。复手书慰之,语极尊隆,方以周公。刘归未几而卒。

  御史中丞徐节言:“基以遇毒死,广洋宜知状。”上召问广洋,对:“无之”。上怒。以为欺罔,贬之。则诚意之殁,未得其实也。

  汪广洋先为中书左丞,为杨宪嗾御史刘炳劾贬海南。宪诛,召拜右丞,封忠勤伯。后复谪,复相。宠遇殊渥。又以知惟庸之逆而不言,又引进夷使不时,继又为节言之,遂仍谪海南。甫出国门,又赐敕切责。广洋惧,遂自经。

  刘诚意初仕元。方国珍兵起,刘疏请勿受其朝,当举兵伐之。国珍纳贿元主及权幸,朝命贯其罪,应僭窃名号仪物,就令有之,且谪刘于绍兴海滨。国珍将甘心焉。刘遽欲自尽,其仆劝止之。无何,遂归皇祖。

  闻功臣庙正殿初有刘诚意,文皇去之,未审果否?今七人徐、常、李、邓及汤、冯、沐也。

  功臣庙祀馒头,撤之散给卫士,以激劝也。

  高皇始造钞,累不就。一夕,梦神告:“当用秀才心肝为之。”寤,思之示得。曰:“岂将杀士而为之邪?”高后曰:“不然。士子苦心程业,其文课即其心肝也。”祖喜曰:“得之矣。”因命取太学积课薄捣而为之。果成。遂令岁输上方。今太学季纳课业薄,云给军卫糊为炮,仿书给光禄为面囊。造钞事想行于国初耳。

  钞法既行,上命皇太子专堑其事。时伪造甚众,比有得者,一验即知真伪,盖其机识在二印,伪者不知。

  太祖筑京城,用石灰秫粥锢其外,时出阅视。监掌者以丈尺分治,上任意指一处,击视皆纯白色,或稍杂泥坏,即筑筑者于垣中。斯金汤之固也。

  懿文太子以洪武二十五年夏薨,将停效祀。礼部议当如宋制,从之。

  洪武三年五月,命制四方平定巾式,颁行天下,以士民所服四带中未尽善,复制此,令士人吏民服之。皂隶、伶人如初所定以异其式。二十四年五月又谕礼部右侍郎张智等:“恁礼部将士民戴的头巾样制再申明整理。”智奏:“先为软巾,制度已尝钦定,而小民往往成造破烂不堪,纱罗消纸粘■〈贝上衣下〉,竹丝漆布混同造卖,有乖礼制。请申禁,违者论如法。”

  国初诸司官,或不由科荐。苟得其人,便令正席,民服莅政,故有“平巾”“祭酒”等称。或有过,稍轻罚,去冠带,此法今犹用之。

  孝慈尝幸太学,遂赐监生家人浆粉钱。

  太祖命有司造成均士人肄习案座,以独木坚厚,曰:“秀才顽,母败吾案。”

  太学初成,上幸观,怒某处侈,即命埋督造部官于咎台下。顷,成化间,有广士入监,潜奠其处,云是厥祖也。

  洪武七年二月丁酉朔,日食。诏孔庙释奠用十一日丁未。

  洪武七年,御史答禄与权请举禘祭。下礼部、太常、翰林集议。奏以“古者世系易寻,故有禘,自汉唐宋皆不明言始祖所出,已不可行。今国家既追尊四庙,所自出者未有所考,恐难遽奉事。”乃寝。

  尝禁四六文辞,欲撰表,以柳宗元《代柳公绰谢表》及韩愈《驾雨表》为式,颁示。

  洪武三年五月,谕中书诏曰:“今人书札,多称‘顿首’、‘再拜’、‘百拜’,非礼也。宜定其式。细民有取古圣贤汉唐国宝等字为名若字者,亦宜禁止。”礼部议:“凡致书于尊者,称‘端肃奉书’,答则称‘端肃奉复’。敌己者称‘奉书’、‘奉复’。上与下称‘书寄’、‘书答’卑幼与尊长云‘寡书’、‘敬覆’。尊长其卑幼云‘书付某人’。其名字有夫、国、君、臣、圣、神、尧、舜、禹、汤、文、武、周、汉、晋、唐、等国号,犯者悉更之。”是日,又命定服色所尚,礼部奏:“宜尚赤。”从之。

  洪武己未冬,诏:“致仕官居乡与人叙坐,唯于宗族外祖及妻家叙尊卑,若筵宴,则设别席,不得坐无官者之下。如致仕官胥会,则叙爵,爵同,则叙齿。其与异性无官者相见,不次答礼。庶民则以官礼谒见。敢有陵侮者,论如律,著为令。”此制今殊不然,不知何时驰也。又,允明记先公云:“国朝之制,三品致仕,班序与见任同。”今亦不知所出也。

  洪武十九年六月二十日,诏:“赐耆老粟帛。京师应天府、凤阳府,民年七十以上,天下民年八十以上,赐爵里士。应天、凤阳民八十以上,天下民九十以上,赐爵乡士。皆与县官平礼,并免杂役,冠带服色别议颁行。正官岁一存问。”此爵称今亦多不知也。又,官民吏胥等除正名表字应合公私身名于世。敢有更名易讳,及两三名字者,为人举发,家产给赏告人,诛其身,家徙化外。

  洪武壬子,遣中人往苏杭,选民间妇女通晓书数者入宫给事,得四十四人。比至试之,可任者才十四人,乃留之,赐金以赡其家。余悉遣归。至永乐癸卯,又令选天下婺妇无子而守节者,有司籍送内廷,教宫女刺绣缝纫,因以廪之。及有藩王之国,分隶随行,以教王宫女。其所处曰养赡所。初,独以无子者。其后,有子而幼且窘者亦遣行。时吴郡吴江吴家妇陆氏,亦以例入内,有子遗于家。至宣德丙午,陆从某王封广东,又转从封江西。子已长,往来二藩间,屡请求见母,辄不允。迨正统丁卯,复恳启于王,王情而许之。命入见于养赡所。陆已病笃,不能言。子刲股食之,陆苏,王阆益闵。召见,赐金币,劳遣之。子遂引出,至旅而卒。归榇先墓。大夫士多作吴孝子传,记诗歌。子名璋,生子起进士,历显仕,即令南京刑部尚书。

  国初,司天之官犹候气测景,测用八尺之表,而郭守敬用四十尺,故号精密。今并废。

  南极入地三十六度,北极出地三十六度,皆以地尽处言。今南京乃入十二度,至苏殆十五度。北京出十五度。

  郭守敬说古日舒长,今日渐促,此义在度数之外,无伤也。不可以语泥者,每百年短一分也。粥熊曰:“运转无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

  元之《授时历》,逆之前二载不差,而顺之后四十年已爽一度。《大统历》法即用《授时》,特改太阴行度耳。

  云唯本朝祭,前代不然,以为云即雨也。

  国初,议郊礼,分合久不决。太祖曰:“非天子不议礼。朕决为合祭。”并坛屋诸制一日悉定。

  上敬天无复毫末怠,以乐生不娶颛洁,创神乐观居之,赡给优裕,所辖钱谷不刷卷,曰:“要他事神明,底人不要与他计较。”常膳外,复予肉,人若干,曰:“毋使饯寒乱性。”

  郊坛武舞执干盾,后易以猪甲,绘兵其上,曰:“为后世防微。”

  国初,群神尚仍旧称。洪武三年,即诏更之。城隍神亦始有封爵。府为公,州为侯,县为伯,皆号显佑。其制词曰:“帝王受天命,明行政教于天下,必有生圣之瑞,受命之符。此天示不言之教,而人见闻所及者也。神司淑慝,为天降祥,亦必受天之命。所谓明有礼乐,幽有鬼神,天理人心,其致一也。朕君四方,虽明智弗类,代天理道之物,实□于衷,思应天命,此神所鉴,而简在帝心者。君道之大,唯天与神,有其举之,承事唯谨。某府城隍,聪明正直,圣不可知,固有超于高城深池之表者。世之崇于神者则然,神受于天者盖不可知也。以临御之初,与天下更始。凡城隍之神,皆新其命。■〈日卷〉此府郡,灵祗所司,宜封曰“鉴察司民城隍显佑公”,显则威灵丕著,佑则福泽溥施。此固神之德而亦天之命也。司于我民,鉴于群政,享祀典,悠久无疆,生者施行。洪武二年正月某日。

  国初,官名有更制,后人鲜知者,漫记二二,曰尚宝大使,曰都谏官,曰知骁骑卫指挥使司事,曰詹事府赞读,曰儒学提举司校理,曰侍礼郎,曰引进使,曰翰林院使学士,曰翰林院应奉,曰起居注,曰左右正言、天门侍诏、閤门使、观察使、侍仪司通赞舍人。如罢中书、四辅、谏院、仪礼司及改御史中丞、大夫之属。

  洪武初,尝命翰林院编修、检讨、典籍、左春坊左司直郎、正字、诵读考驳诸司奏启,如平允,则署其衔曰翰林院兼平驳诸司文章事某官某,列名书之。

  洪武二十三年九月,谕礼部左侍郎张衡、左都御史詹徽等:“有司公宴扰民,今后支与官钞,布政司一千贯,以下另详。”十月,衡等奏行遵守。凡遇正旦、圣节、冬至,公宴钱于本处官钱内支给。无府、州、县、都司、卫所,移附近有司关用。每节,布政司一千贯。府。州。县无有司衙门。十九,年又赐有司官,朝觐每员给盘缠钞一百贯,在任岁支柴炭钞五十贯。又定引钱为堂食费。

  太祖命图大辟囚造罪被刑之状于锦衣卫外垣,俾人得见为惩戒。亦象刑县魏之义。

  太祖平乱国用重典,当时政刑具有成书,及辑古事劝惩诸王、百官,往往今人少见之,如《彰善瘅恶录》也。《奸臣录》、《清教录》、《永鉴录》、《省躬录》、《志戒录》、《世臣■〈扌忽〉录》等,甚多。

  国初犯大辟者,其家属多请代刑。上并宥之。如《伍伦书》所载是也。其后继请,乃一切许之为多。既,以杜奸谲,且因成其孝弟,此非细者所知。吾苏戴用代其父,王敬代其兄,余未殚纪。至有弱媳代其阿翁。

  高皇恶顽民窜逃缁流,聚犯者数十人,掘泥埋其头,十五并列,将露其顶,用大斧削之,一削去数颗头,谓之“铲头会”。时有神僧在列,因示神变元既丧,随复出,一凡三五不止,乃释之,并罢斯会。

  国初重辟,凌迟、处死外,有刷洗,裸置铁床,沃以沸汤,以铁刷刷去皮肉。有枭,令以钩钩脊悬之。有称竿,缚置竿杪,彼未悬石称之。有抽肠,亦挂架上,以钩入谷道,钩肠出,郤放彼端石,尸起肠出。有剥皮,剥赃酷吏皮置公座,令代者坐警,以惩有数重者。有桃膝盖,有锡蛇游等,凡以上大憝之辟也。迨作《祖训》,即严其禁。

  洪武中,征高僧复见心,其师訢笑隐止之曰:“上苑亦无频婆果,且留残命吃酸梨。”复不听,后竟被诛。濒死而悔,因道訢语。上闻,逮訢至,将杀之。訢曰:“此故偈臣偶举之,非有它也。”上问:“何出?”訢曰:“出《大藏》某录,在某函、某卷、某叶”。命检视,果然,乃释之。

  秦从龙,字元之,洛阳人,为元江南行台侍御史,避乱居镇江。王师下金陵,命徐太傅,汤信公徇镇江上谓徐曰:“入城为吾访参元之,言予欲见意。”既而,得之。驰报上。上令某王以金币聘之,从龙与妻偕来。上至龙湾迎候。时上居富民陈家,因与陈同处。且夕共谋画,深见采纳。既而,上居元御史台,徙从龙居西门外,谟议益密,称为先生而不名,每以漆版书讯问答,人不得知也。乙巳岁,求还镇江,上饯之郊外,握手为别。既卒,上适督军江上,遂幸其家,哭之恸。命营葬,厚赙其家。

  洪武中,郭德成为骁骑指挥,尝入禁内,上以黄金二锭置其袖曰:“弟归,勿宣出。”德成敬诺。比出宫门,纳靴中佯醉,脱靴露金,阍人以闻。上曰:“吾赐也。”或尤之,德成曰:“九关严密如此,藏金而出,非窃邪?且吾妹侍宫闱,吾出入亡间,安知上不以相试?”众乃服。

  洪武中造徐中山坊,表初成,江阴侯吴良、靖海侯吴贞兄弟薄暮过之,问左右曰:“何以称大功坊?”对曰:“此魏国公赐第也。”良乘醉迳击坏额署。有司以闻。明日,二吴入朝,上怒问:“何以坏吾坊?”良对曰:“臣等徐达同功,今独达赐第表里,且称大功。陛下安乎?”上笑曰:“毋急性”。未几,令有司即所封地建宅二区赐之,今在江阴。良居前,称前府,贞居后,称后府,甚弘丽。

  宋祭酒讷,刚严当其职,高皇殊眷之,君臣之契莫伦。上燕居常思见之,不欲数召劳烦,令画工阴写其神以来。工往,潜处廉幙,讷方公服,危坐不语。工函图以造。上览之,妆迄。明日,讷朝罢,上谓曰:“昨日某时,卿尝公服坐堂上乎?”对曰:“然。”上曰:“何以有怒色?”讷惶恐,对曰:“适一生献茶踣而碎茶瓯,臣不觉怒,且念臣不才,不能教率所致,有负陛下委任,故含怒自讼,未责此生耳。”因问何以知之。上出像,语其故,笑而慰之,更赐以茶。

  危学士素,以胜国名卿事我太祖,年既高矣。上重其文学,礼待之。一日,上燕坐屏后,素不知也。步屐屏外,甚为舒徐。上隔屏问:“为谁?”素对曰:“老臣危素。”语复雍缓。上低声笑曰:“我只道是文天祥来。”

  太祖召杨维桢,将用之。维桢八十余矣,作《老客妇谣》以见意。或劝上杀之。上曰:“老蛮子,止欲吾成其名耳。”不僇而遣之。一时颇高其事。宋学士送以诗,詹同文为作传,皆假借之。所谓非义之义也。

  宋濂被谪,居茂州,卒于夔葬莲花。成化末,蜀府承奉宋昌葬母,凿独石屋为椁。垣隧悉拟邸园之制,又大筑享堂。有司将以上闻。昌惧请毁去,众曰:“盍以藏宋先生乎?”昌欣然应命。因稍削僭饰,启学士之茸。学士骸肉消尽,骨犹完整,浴加袭衣而瘗焉。享室即以为祠堂。昌以同姓且敬祀守护焉。

  太祖平吴后,虑犹有余孽,城守难其人。与孝慈议,因言:“唯魏观可守,已致仕。及同起事有蔡本,忠勇可武卫,今在散地。”后劝赞用之。上即命召二臣,既至,引入后宫,便殿赐坐。二臣扣头谢,且请睿旨所在。上曰:“朕新得苏州,恐余枿包毒,朝夕在心。今思其人,唯卿观公忠疆■〈车余〉,可为朕一守。”顾本言:“尔本我好弟兄,托得尔,屈尔作指挥。其皆毋辞。”二臣又拜领一宸旨,将辞出。上曰:“且住,皇后要见你。”少顷,一后出,宫人携酒果以从。上手酌以赐,二臣受饮拜谢而出。

  魏守欲复府治,兼疏溶城中河。御史张度劾公,有“典灭王之基,开败国之河”之语。盖以旧治先为伪周所处,而卧龙街西淤川,即旧所谓锦帆泾故也。上大怒,置公极典。高太使启,以作《新府上梁文》与王彝皆与其难。高被截为八段云。

  洪武中,朝命开燕支河。先曾祖焕文往,役者多死。先独生全。工满,将归,失去路引,分必死,无为谋。某督工百户者谓曰:“主上神圣,吾当引汝面奏,脱有生理。”先从之。百户为口奏,上曰:“既失,去罢。”先臣扣头辞讫,方退。上忽呼回顾之曰:“看尔模样也似个本分人,可赏钞二十贯。”先受赐谢恩而归。乡里莫不惊夷。

  吴中自昔繁雄,迨钱氏奢靡,征■〈鱼欠〉困弊,及ㄈ纳土,宋人沉其赋藉于水,王方贽更定税法,悉令亩出一斗,民获其惠,蒙古礼隳政庞,民富而僭,汰溃不经,其后兼并益甚。一太祖愤其城久不下,恶民之附寇,且受困于富室,而更为死守。因令取诸豪族租佃薄历付有司,俾如其数为定税,故苏赋特重,盖征一时之弊,后且将平之地。

  洪武三年二月庚午,上问户部天下民孰富,产孰优,对曰:“以田赋校之,惟浙西多富,至若苏州一郡,民岁输粮百石至四百石者,四百九十户。五百至一千石者,伍十六户。千石至二千者六户。二千石至三千八百石者,二户。计五百四十四户。而岁输至十五万有奇。”上曰:“富民多豪强,故元时此辈欺陵小民,武断乡曲,人受其害,宜召之来,朕将晓谕之。”于是,诸郡富民入见,谕之云云,皆顿首谢。复赐酒食遣之。上顾谓宋濂、詹同、王袆、起居注陈敬曰:“朕谕此辈,秪欲勉之为善耳。”袆曰:“此最得君师教养之道。”是年五月,户部奏:“苏州逋税三十万余,请论守罪。”上曰:“苏州归附之初,军府之用多赖其力。今积二年不偿,民困可知。若逮其官必责之于民,民畏刑罚必倾赀以输官。如是而欲其生,遂不可得矣。其并所逋免之。”至十三年二月朔,遂命户部减苏松嘉湖四府重租粮额。其后复命户部核实天下土田,而两浙富民畏避徭役,往往以田产诡托亲邻佃仆,谓之铁脚诡寄。久之,相习成风,乡里欺州县,州县欺府,奸弊百出,谓之通天诡寄。而富者益富,贫者益贫矣。上闻之。遣国子生武淳等往各处,随其税粮多寡,定为几区,区设粮长四人,使集里甲耆民,躬履田亩,以量度之,图其田之方圆,次其字号,悉书主名及田之丈尺、四至,编类为册。其法甚备,谓之“鱼鳞图册”。二十年二月,浙江布政司及苏州等府、县图成上进,自是以为定赋,然视它邦终为偏重。周文襄恂如、况侯伯律抚守于兹,皆尝请免,得除求税数十万,而犹未大均。其后朝无特命,掌邦计者不敢一议,以迄于今。

  太祖征行至三山街,一媪门有木榻,假坐移时,问媪:“何许人?”对曰:“苏人。”又问:“张士诚在苏州何如?”媪曰:“方大明皇帝起手时,张王自知非真命天子,全城归附,苏人不受兵戈之苦,至今感德。”又问其姓而去。翌日语朝曰:“张士诚于苏人,初无深仁厚德。昨见一老妇,深感其恩。盖苏民忠厚,恐京师百姓千万无此一妇也。”迨洪武二十四年以后,取富户实京师,多用苏人,盖亦以此。

  太祖初渡江,御舟濒危,得一樯以免,令树此樯于一舟而祭之,遂为常制。今在京城清凉门外,已逾百四十年矣。有司岁修祀,给一兵世守之,居舟傍,免其余役。或云,即当时操舟兵之后也。

  今南京兵部门无署榜,太祖一夕遣人侦诸司,皆有卫宿者,独兵部无之,乃取其榜去。俄有一吏来追夺,不能得。侦者以闻,上召部官,问:“谁当直?”对:“■〈耳戈〉方司某官、某吏卒。”又问:“夺榜吏为谁?”乃■〈耳戈〉方吏某也。”遂诛官与卒,即以此吏补其官,不复补榜,以迄于今。其后太宗迁都,命诸司各以官一员扈从,兵曹素耻此吏并列,因遣。后部亦恒虚此席。

  初监生历事诸司,皆且往夜归,号舍往返殆十余里。太祖一日命察诸司官吏等,独户部历事监生一人不至。逮问,对曰:“苦道远,行不前耳。”上始知之。因给历事监生驴钱,令赁驴而行。然独户部有之,今亦无矣。

  闻之故老言,洪武纪年庚辰前后,人间道不拾遗,有见遗钞于涂,拾起一视,恐污践,更置阶圮高洁地,直不取也。

  建文国破时,削发披缁,骑而逸。其后,在湖湘间某寺中。至正统时,八十余矣。一日,闻巡按御史行部,乃至察院,言欲入陈牒。门者不知谁何,亦不敢沮。既入,从中道行,至堂下坐于地。御史问:“尔何人?讼何事?”不对。命与纸笔,即书云:“告状人某姓:太祖高皇帝长孙,懿文太子长子。”以付,左右持上。御史谓曰:“老和尚,事真伪不可知。即真也。吾与尔无君臣分,不得行此礼。虽然,尔老如此,复欲出,何为乎?”曰:“吾老也,无能为矣。所以出者,吾此一把骨,当付之何地邪?不过欲归体父母侧尔。幸为达之。”御史许诸,命有司守护,飞章以闻,上令送京师。至,遣内竖往视,咸不识。庶人曰:“固也。此曹安得及事我?为问吴诚在无?”众以白上,上命诚往,诚见庶人,亦迟疑。庶人曰:“不相见殆四十年,亦应难办矣。吾语若一事,昔在某年月日,吾御某殿,汝侍膳,吾以著挟一脔肉赐汝,汝两手皆有执持,不可接,吾掷之地,汝伏地以口还取食之。汝宁忘之耶?”诚闻大恸,返命言信也。上命迩入大内,某佛堂中养之。久而殂云。或云,在沐黔公府,后乃沐为奏还。非也。或曰,其出由地道。

  文皇兵薄京城。内以枪支门,门内抢蒲无隙焉。靖难兵先锋死者甚众,兵始入,遂克之。

  建文数以文皇靖难之谋问中山王仲子增寿,对以“保无它。”及兵至,建召徐诰责,腰斩之,横尸路傍。文皇入城,问为谁。左右以告,文皇哭之,即时追封武阳候,进定国公,召见其子,年甫十五,即赐名命袭爵焉。

  文皇兵入城,驸马都尉梅公死于笪桥下。某国长公主曳文皇裾不释,问:“驸马何在?”文皇遽命左右速取二带来,比至,一玉一金。文皇予公主言:“子二甥为世官。”以慰主心。

  靖难兵未起时,长公主有书遗文皇,劝沮大计。上不答。逮兵兴,以手书寄之,言兴师大意,且令迁居太平门外,恐误罹锋刀。及上绍统后,二甥犹幼,主保护甚到,恒与同寝,置于榻内,如是数年。比长乃已。上亦恒赐手诏,有曰:“若不念尔母亲,不至今日。尔畜生宜知之。”

  建文亲属初居中都广安宫,正统时有司奏人众不能容,应稍展大其居,或徒他地。上命悉放出,听杂居民间,遂皆出。壮强者不能名六畜。时命既下,或言人宜稍拘制之。上曰:“本吾一家。”又举宋艺祖言:“有天命者,任自为之。”群臣不敢复言。

  高帝令宋学士作《灵芝甘露颂》,赐酒大醉归,为孝孺言之。须臾酣寝。方候夜深,殊未醒。方料先生不寤,明当误事,即为制文书完。比晓,宋起趋朝,愕然谓方曰:“我今日死矣。”方向:“何故?”宋曰:“昨上命作颂,醉甚,误不为,今何及矣?上怒,必赐死。”方曰:“正恐先生觉迟,已具一草,或裁定以进,可乎?”即以文呈,宋阅之,曰:“何改为?”亟怀之入朝。上迎谓:“濂颂安在?”宋出,进之。上读之,曰:“此非学士笔也。”宋又愕然,上曰:“此当胜先生。”宋扣首谢:“臣实以赐酒过醉,不能成章。门生方某代为之。”上曰:“此生良胜汝。”立召见,即试以一论五策。方立成。上览讫,复顾宋曰:“渠实过汝。”即命面赐绯袍,腰带,犹平巾。令往礼部宴,命宗伯陪之,复遣觇焉。方据上席岸然。上曰:“欺人何傲?”因不留,俾为蜀王府教授。语懿文曰:“有一佳士赍汝,今寄在蜀。其人刚傲,吾抑之,汝用之,当得其大气力。”

  文皇龙潜时刘观为王府良医,一旦以事怒之,与数人谪云南。始至,入铁佛寺。寺僧此宗顾刘等曰:“方谈盛德。”傍一僧曰:“丰干饶舌。”刘知二人异,礼拜请言。皆固拒。恳之,刘又问,答曰:“姚和尚知之。”盖二僧方谈燕邸事。时刘等未知也。无几,果召还。刘归,以答上,时姚公未见亲密。刘等言其能卜,上召问:“尔能卜乎?”姚以吴语对曰:“会。”曰:“何术邪?”曰:“观音课。”曰:“用课钱乎?”曰:“我自有。”即开襟,有太平钱五文,系于内衣服,解奉于上。上祝既,姚以一文钱掷之,徐复一掷,匕讫,视上曰:“殿下要作皇帝乎?”上曰:“莫胡说。”姚曰:“有之。”又曰:“有一人善相,殿下可寻来一看。”问为谁,曰:“宁波袁珙。”既而,上乃命人致之来。至燕,使者与饮于酒肆,一人驰入报,上命与天颜相类者九,人并服卫士衣,同入肆沽。使者因谓袁:“试看此十人。”趋拜上前,曰:“殿下何如此轻行。”上曰:“胡说。我等十人皆后护卫长官也。”珙不答。上还宫,命召至,扣之。珙曰:“殿下太平天子也。伺龙须及腰,即登宝位。”上怒,命数士絷送有司,言:“有游客来府中为妖言。”令解还原籍,索文牒而去。既至直沽,入舟,命以一大桶盛袁而鐍之,舁入王府。上遂与言事。上日夕视其须,既一年有半及脐矣。召袁示之,袁方至,上昂首谓:“吾须如何?”珙曰:“已及脐矣。殿下何忽仰头乎?仰之犹少不及。然时已至,特稍费力耳。”

  上一日燕坐,有二人突入,见上,遽言曰:“殿下安坐此乎?何不速起去?”上问:“何人?”曰:“殿下将应天顺人,乃安坐乎?”上曰:“何等狂夫妄言!”二人曰:“今布按二司已上奏,言殿下事。不半月,朝廷来觅殿下矣。尚不省耶?臣为柰亨,布政司吏。臣为李友直,按察司吏也。奏草在此。”出诸怀中以进。上怒,呼左右逐去。二人曰:“逐出门亦死,不出亦死。臣尚出耶?”乃留之。

  文皇将靖内难,年余不视朝,以末疾曳杖而行。六月十一日,召三司府县官入,出西瓜数半,曰:“有进瓜,与卿等尝之。”上自啮一片瓜。既而,诃责曰:“吾奉藩守土,未尝扰有司,尔等何为离间?”以瓜皮高掷起,杖亦弃去。伏甲皆起。执群官尽杀之。兵遂出。

  文皇屡问姚公起义之期,姚每言未可。上曰:“如何?”曰:“伺有天乐来助乃可。”上未知所谓。一日,启上:“明日午时,天兵应至。”及期,上已发兵,见空中兵甲蔽天,其师即玄帝也。上忽摇首,发皆散解被面。即玄帝像也。此其应云。

  时都指挥平保儿闻变南奔,建文命提兵守徐州。文皇兵至金川门,平时守御,遂拒战。平善枪,枪及御衣,当胁洞数重而过。俄而,平骑忽蹶。平叹曰:“真命天子也。”遂就擒。上命絷于军。其夕,上驻跸于鼓楼。翌日,克城,上即位,又明日,召平问之,曰:“汝前日马不蹶,将若何?”对曰:“若枪及肤,则无今日矣。欲得生陛下,故止穿衣耳。”上曰:“父皇养如许人,止得此小厮!”乃令守北平。后六年,平以事入见,上顾曰:“保光而尚在乎?”盖喜之也。明日,更召,则夕已自经矣。误以上言为憾之也。上嗟惜。

  文皇兵驻金川门,命人请皇嫂来军中。既至,上陈建文罪状与兴师之故。比皇嫂还宫,宫已焚矣。皇嫂汪氏后,文皇追谥懿文曰“孝康皇帝,”庙号“吴宗”,汪曰皇后。

  文皇兵初入城,扬文敏公迎见马首。上问:“何人?”对曰:“翰林编修臣杨荣。”曰:“何如?”曰:“请问殿下,今始入城,当先谒陵乎?先入朝乎?”上哑然。曰:“当先谒陵。”遽从之。既而召文敏,谓:“非若言,几误乃事。”由是宠遇遂降。

  文皇即位诏,传为王达善所草。闻之先辈言,实景彰学士笔也。

  姚广孝为文皇治兵,作重屋,周缭厚垣,以瓴■〈商瓦〉瓶缶密瓮之,口向内,其上以铸,下畜鹅鸭,日夕鸣噪,迄不闻锻声。

  风李秀,不知何许人。太宗在藩时,秀邸寄赤籍中。阳狂奇谲,众因呼之云。然无他异。惟上知其人,数召与语,语多不伦。尝启上:“明日(臣)生辰,欲邀三护卫饮,乞为臣召之。”上又笑,令诸校往。及往,秀已出。茆庐萧萧,略无营具。老妻坐茅下,云:“秀请客未归,幸少伺。”诸校坐门外地上,噪而不敢怒也。及午,秀持楮钱来谢,言:“劳诸公枉临,伺烧纸后奉款。”置楮于地,不散之便煨之,烟起冲人窍,诸人涕横流。纸已烬,秀运箕扬之,灰被众衣。秀乃大言曰:“如此时候,若辈犹不起邪?”众咸愤,诟其狂颠,去复于上。上笑而已。张英公时未极臣位,坐堂上偶梁尘落其背,秀疾趋自后,拍其背三曰:“如此大尘犹未起乎?吾拍公起耳。”尝启上:“某地贵不可言。上宁有可葬者乎?”上怪其不祥,曰:“无之。”秀曰:“固也。第不知殿下乳母谁与?”上曰:“死矣。槁葬于某。”秀请更葬,上从之。其地去西山四十里,平壤间即圣夫人墓,人呼“你母坟”是已。及上登极,秀犹在,后不知所终。

  永乐元年正月,李至刚言:“宜以北平为北京。”从之。

  太宗大崇文教,特命儒臣纂修《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书,供赐甚渥,《礼记》先修,书成,最号精当。既而,亦颇有餐钱之啧,遂急成余帙。或谓未协与议。其后复开局,修《永乐大典》,凡古今事物言词,纲罗无遗。每摘一字为标,揭系事其下。小大精粗,无所不有。以太穰溢,竟未完净而罢。闻其目录且几百卷云。

  太宗征善书者,试而官之。最喜云间二沈。龙重度书。称为“我朝王羲之。”命中书舍人习其体,凡王言悉为二家书。迄今百余年,传习不改。

  永乐三年,进士放榜后,诏选二十八人入文渊阁缉学,以比二十八宿,号“庶吉士。”其人曰曾棨、周述、周孟简、杨相、刘子钦、彭汝器、王英、王直、余晢、章敝、王鏊、时广敬、王道、熊直、陈敬宗、沈升、洪顺、章朴、余学夔、罗汝敬、庐翰、彭时、李时勉、段民、倪维哲、袁添祥、吾绅、杨勉也。周文襄不与,乃自请于上,诏从之。时谓之“挨宿”。此称遂遍于人间。凡未至其地而强攀附者,以此称之。

  太宗一日命左右至文渊阁,觇庶吉士讲习否,令一一记其动静。比报,各有所事,唯刘子钦坦腹席地酣睡。盖时初饭罢,子钦被酒,径入梦尔。上命召至,谓曰:“吾书堂为汝卧榻邪?罚去其官,可就往工部为辨事吏。”子钦略不分疏,遽谢恩趋而出,至外邸,即买吏巾绦服之。步入工部,跽于庭。尚书见之,惊曰:“刘进士,何为尔?”时起迎之。子钦曰:“奉于圣旨,命子钦为本衙门吏。”尚书不敢答,子钦俉登侍立于旁,与群胥偶。少顷,上又命一竖入部觇之,还报云云。上叹曰:“刘子钦好没廉耻。”更令召来。子钦至,犹吏服,上曰:“汝好没廉耻!”顾左右还与冠带,归内阁著读书。子钦又无言遽起,谢恩出,具冠袍返阁,中即一日间也。

  永乐三年取进士六百人,分为六甲,状元曰李马,上改马为骐。既而,骐除名。故今人罕知。其尾榜者曰宜生。是年敕进士年二十以下者遣归,仍附本学肆业,皆豫注拟某官,待缺取用,悉出御意。人人自拟之,就书登科录下。

  是岁,进士有林廷美者,闽人,仪貌颇伟。上欲俾近侍,问其贯籍。林以乡音对,上嫌之,乃拟为某京官。林退数步,复召回,曰:“蛮子也没福。”即改为山东某州知州,凡二任,会有朝旨,有司繁剧地升一级。林时在京师,三司以下皆保奏,林知州系繁剧,林当准敕。时程襄毅公信谓林曰:“公必与骏典,然亦应稍通人事。”林曰:“我何为尔?”程曰:“官不须尔,当承胥辈一语,无伤。”林亦不从。一日,倚部门,吏出揖曰:“公某州使君乎?”林曰:“然。”吏曰:“公在升格,可贺矣。”林曰:“然。”吏曰:“某当承效殷勤,公少顾之乎?”林曰:“否。”吏白再三,林曰:“吾有银五钱,为日费,姑以馈尔。”吏欲十两,林不答去。吏明日抱文书白所司言:“某州保结,恐三司失实,异时连坐。”官曰:“奈何?”吏曰:“当更行下军卫具保结。”从之。林知之窘矣。问之吏,吏曰:“公亦问我乎?今欲集事及手耳。第予我金,然当倍之。”林予之十五金,吏曰:“公高枕旅邸,以伺新命。候有帖于召公当来。”曰二日,果然。盖吏又白官,移文往返,应得半岁期,恐违朝廷一时恩典。官曰:“奈何?”曰:“今当州有操兵数百在京,或令具一结状,则事可速办,兼获其实。”官曰:“然。”吏即行牒移军,具状如式。林逐得如格。舞文辈入赂市权如此,而上之知人亦洞彻矣。

  永乐中,征安南,黎季犁降,有三子皆随入朝。其孟曰澄,赐姓陈,官为户部尚书。澄善制枪,为朝廷创造神枪,后贬某官,而命其子袭锦衣指挥。澄愿从文,乃许令世以一人为国子生。今凡祭兵器,并祭澄也。其仲曰某,赐姓邓,亦官尚书,后贬江阴县佐。有三子,亦令一人袭锦衣指挥,并赐江阴田甚厚,永蠲其徭,今犹守世云。其季曰某,官为指挥,久之,乞归祭墓。既往即自立为王。季犁死葬京师,其子后迁葬于钟山之傍。

  本朝赐臣下姓不多见,惟国初有之。子友邳州车挥使车言,本姓信。洪武中,信禄有军功,赐姓车。天顺中,进士■〈公上且下〉茂,赐姓陕,■〈公上且下〉读如陕也。

  大宗置供用库,在内宫墙外,密迩御在所。云典守者出纳作凿,令纳户高叫,皇帝则自闻之。其初旨如此,后有呼者,有司谓之惊驾,辄问徒杖,竟不得申。今纳者有以五十石人,而止得作四石者。

  文皇尝召盛御医夤夜至便殿,令切脉,盛稍诊候便止,奏云:“圣情方怒后,脉理不可察。”上曰:“一时之怒亦形于脉乎?汝诚妙手。”又云:“盛胡子,我诉汝,前时沐昕进两小丫头,颇能唱,我每饭常使之唱。近呼之不见,久之,始知为他以铜椎打杀了。适来小公主见我投怀中,我因抚抱。少顷既去,遽闻其哭,问之,又是渠击以铜推。个小女儿能胜之耶?有如此人,我怒甚,不觉挥几肘。至今气不能平也。”盛扣头陈劝再三乃已。上语谓仁孝也。

  永乐中,山东民妇唐赛儿,夫死,唐祭墓回,经山麓,石罅露出石匣角。唐发视之。中藏宝剑妖书。唐取书究习,遂通晓诸术。剑亦神物,唐能用之。因削发为尼,以其教施于村里,悉验。细民翕然从之,欲衣食财货百物,随须以术运致。初亦无大志,事浸浩阔,妖徒转盛,至数万。官捕之,唐遂称反。官军不能支。朝命集数路兵击之,屡战杀伤甚众。逾久不获。三司皆以不觉察系狱。既而,捕得之,将伏法,怡然不惧,裸而缚之诣市,临刑刃不能入。不得已,复下狱,三木被体,铁纽系足。俄皆自解,脱,竟遁去,不知所终。三司、郡、县、将校等官皆以失冠诛。

  太宗崩于榆木川,仁庙在南京,帐内左右良窘扰。金文靖公速集诸内侍,令秘不发丧,亟命工部官括行在及军中锡器悉收入内幄,召攻金者入,销锡制为捭,捭成,权敛而锢之,即杀工以灭口,命光禄日进膳如常仪,随作二诏,一为遗诏入朝,一召东宫于留都,俾星驰即位。比丧达京师,寂无知者。皇太子至,遂发丧,易梓宫成礼。文靖一时镇定之功,迥不可及也。

  仁宗皇帝日记万言,太宗称之为“昭帝圣学。”缉■〈氵熙〉,词翰并精,尤喜举业。在青宫每得试录,辄指摘瑕病,手标疏之,以示官,往往审当。语之曰:“使我应举,岂不堪作状无天子耶?”

  仁庙圣体肥硕,腰腹数围,上常令太子诸王习骑射,仁庙苦不能,上见辄恚,令有司减削王食。某官每供膳私益以家殽,仁庙德之。上知,醢其人。仁庙登极,乃官其后。

  仁庙失意于文皇,每含愠,言:“何以了事?”仁孝每劝之。一日,内苑曲宴,又对后骂之,色怒甚。既而曰:“媳妇见好,他日我家亏他撑持。”又曰:“吾不以媳妇故,废之久矣。”谓诚孝也。时先在侍,忽不见。上令觅之,乃在爨室,手制汤饼以荐。比荐,上大喜,复至感泣,命痛饮而罢。

  太宗既久不见皇储,亦颇思之。一日,命召之。敕既具,未命何人。某进曰:“请令夏原吉往。”上问:“何故?”对曰:“皇太子久不蒙召,一旦忽有命,恐过疑或致他虞。”上叹服从之。比原吉至,仁庙初闻之,良惊怖,谓:“或有后命。”颇欲自裁。问:“谁衔命?”左右对:“原吉。”仁宗曰:“原吉来,必能我调护,当且见之。”及见,原吉备道上旨,仁宗乃安,即典就道。

  仁庙一日谓三杨公曰:“见夜来玄象否?”对曰:“不见。高皇帝有私习天文之禁,故臣等不能晓。”上曰:“大臣与国同休戚,岂可论此?朕夜中观之,紫微垣有事甚急,不可解矣。”沉思久之,长叹拊髀而起。明日遂晏驾。

  仁宗郭妃,以中宫诞辰,邀过其宫上寿,上亦往。妃进卮于后。后不即饮。上曰:“尔又为疑乎?”遽取饮之,妃失色,无及矣。俄而,上崩,妃自纪死。时适雷。

  宣庙尝秉怒杀二奄尹,心但念其非辜。晚年每游毕,时指曰:“此厮又在此。”即命弹丸自射之。左右问:“何如?”上曰:“即某某,见朕行辄伏于前,如侯伺者。”以后益频,以逮晏驾。

  文帝初,仁宗为皇太子。帝命监国,居留都。又以其柔仁,令汉庶人辅之。庶人于诸王中特雄杰,勇力绝人,极精弧矢。每从上搜■〈田文〉,射生特多。有鸟并柯而栖,庶人连发二矢,前矢以贯禽,偶栖者未觉,而后矢已及,遂朕翩而堕焉。其妙如此。上尝称之,谓:“昔人有一箭落双鹏之誉,我汉王岂不匹休之?”及辅监国既久,屡欲归朝,无计。然帝虽假为监国重,自又不可少之,每思欲在左右,后某公以事如南都,庶人因托陈委曲。某归言于上,上即命召至,继令之国。于时反谋未尝一日志。暨仁宗践祥,庶人益轻之,姑伺机而发。无何,仁宗晏驾,庶人谓:“我向在兄未正位时,犹欲君之。兄在亦应竟取。况侄乎?”逆谋遂决。

  汉庶人既获,系于禁省,以铁镣絷其足,而维以长木曳地。及见上,庶人以足运曳木,迥拉上足。上踣,庶人将遂为弑逆。左右急扶上起而免。即以铜釜覆庶人燔之。

  英宗皇帝升遐之后,群臣兆民若丧考妣,以为神德圣政不可殚窥,四事尤卓绝:终世未尝杀一非罪,未尝差遣内官出干郡县,复中宫位号,不用宫人殉葬。此皆向昔君人甚难,而出于帝之刚明独断,所谓度越百王者也。

  王统甲子,三殿新成,上御正衙受贺,大陈礼乐,百辟济济,一时伟观甚盛,而容台替拜者误多唱一拜,觉之,无及矣。廷中惕息,谓大失瞻望,谴戾必重。礼毕,纠仪官举劾,天颜笑曰:“今日是好日子,只恐少子拜,既误多了,罢。”顷之,锡宴甚丰洽也。

  皇后大渐,召三杨榻前,问朝廷尚有何大事未办者。文贞首对有三事:其一建庶人虽已灭,曾临御四年,当命史官修其一朝实录,仍用建文之号。后曰:“历目已革除之,岂可复用?”对曰:“历目行于一时,万世信史,岂可蒙洪武之年,以乱实录?”后颔之。其二云云,后亦首肯。其三,方孝孺得罪已诛,太宗皇帝诏“收其片言一字者论死,”乞弛其禁,文辞不系国事者听令存而传之。后默然未答。三公即趋下扣头,言臣等谨受顾命,遂出。

  英庙一日独与杨文敏公语,语及公家事甚详,又问:“公有何事难自处者,朕为卿处之。”公谢无有。上固询之,公曰:“臣惟有一妾,与臣同贫贱,颇善事。第妾有父,以臣贵久依臣。臣固厚待之,今被侵家政,规权赂,颇桡臣事。臣未能去之也。”公意盖欲上为属之法吏,罪而屏之耳。上忽顾左右,呼校尉来,面封杖,俾至公第,杖弑之。公扣首谢,然而以双箠往,公请其故,上曰:“既去其父,安用其子乎?”公顿首言:“此女颇无过,居亦自疾其父。殆且留之。上曰:“父以女死,女宁自安?要之势自不可。倘或噬脐,无如初忍情也。”公又申恳再三,竟不从。校去,顷刻报已两毙。公犹未出朝也。

  正统时,王振虽跋扈,大臣犹持体分。某尚书遇振,未曾少降词色。同坐时,振欲掳尊席,尚书曰:“公职太监四品官,吾二品也。”岸然凝坐。振无如之何。

  李祭酒时勉,始为侍讲,直谏,仁宗大怒,命武士以十八斤金瓜击其肋。肋折,曳出舁下狱。杨文贞公遇于外朝,以烧酒灌之,得不死。宣宗即位,召见,亦盛怒,将毙之,先生对云云,乃少霁。已而,释之。及为大司成,在正统中,诸生称之曰:“父母之心,天地之量。”时王振势倾朝野,每进香文庙,司成设茗延款,至先生独否。振久衔之,令人密廉其事,无所得。樊伦堂前有大树,是许平仲手植,先生嫌其一面阴翳,妨诸生班列,稍令伐去旁枝。振遂声罪,以为擅伐官木入私家,用传圣旨,以一百斤枷枷之成均前。时为三械,与司业赵琬、掌馔金鉴同枷。先生之械特重数斤,而窍极隘,不可饮食。鉴前易之,先生不可。始先生以助教姑苏李继为浮薄,厌之。至是,继力自效。继家富,素结诸权贵,与某伯李者为兄弟。因李识会昌伯孙公。至是,李为求救于孙。孙适生辰,家启宴,太后令家自馈礼。孙因附奏:“臣今岁生辰殊不乐。比年每得诸公卿为贺,国子李先生不过一幅绡帕,然辱此大人君子临贲为荣。今诸公皆集,独李先生为朝廷衍杨之禁。臣席无此君子为重,故不乐尔。”奏上,太后即邀上言之。上遣问之,乃知振所为也。即飞诏放李先生,令就去贺孙舅,公乃得释。继又已备仪物,公因就诣孙其宅,初筵犹未散也。

  李先生在翰林时,一岁上元夜,朝廷结鳌山,一驺控先生马而行,中道拾一堕钗,以呈先生,视之,金也,怀之归。少酬驺以钱,大书揭于门。既而失钗妇往寻不获,仓皇间人告以李翰林家有示帖。妇遂往先生叩之,妇言:“夫为锦衣千户,勾当海外,妾昨出看鳌山,失去一金钗,尚存其一,可验也。”先生出验之,良是,即以归之,亦不问其姓氏。既久,千户还,妻述失钗事。夫言:“非李公,汝当忧思为疾,或且致绝。不聊生,是二命所关也。亟往扣谢之。”因具仪物酬先生,先生悉却之。其人言:“公不受不能强。此一片药,乃海域所产,初非伤财所得,而甚罕贵。公幸受之。”先生问:“何物?”曰:“血竭也。”乃受,付夫人,言:“此为血竭,当识之。”既而,先生被击肋折,舁至锦衣,适此千户宰狱,惊曰:“此李翰林先生也,圣旨固未尝令死。”因密召良医师入视。医云:“可为,弟须贞血竭。”千户曰:“吾曩固尝贶公。”立命问其夫人,夫人取舁之,医治药以板夹肋传之,越一日,夜遂苏焉。

  正统末,王振谓三杨:“朝廷事亏三位老先生。然三先生亦高龄倦瘁矣。其后当如何?文贞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死而后已。”文敏曰:“不然,杨先生休如此语。吾辈衰残,无以效力,当荐几个后生,报圣恩耳。”振喜,令具名来。翌日,即同荐陈循、高谷、苗衷等,振欣然用之。文贞或让文敏,敏曰:“彼厌吾辈矣,吾辈纵自力,彼岂自己乎?一旦内中出片纸,上几个名字,某入阁、某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今数士竟是我辈人,当一心力也。”文贞叹服。

  己巳之变,郭忠武登守大同,极力效劳。自是年秋至明年夏,与寇相拒大小数十百战,未尝挫衄,斩捕无算。初,西宁侯宋瑛、武进伯宋冕全军覆没。上班师,将旋驾,郭欲有陈论,不能自达,乃告学士鼐、张益:“宜从紫荆关返。”鼐益曰:“然。即当入奏。”既而行营,果入紫荆,郭以为得请矣。俄复折而东,才四十余里耳,盖竟从居庸也。未入,而蒙尘矣。

  北狩时,袁锦衣彬劳勋特著,世皆知之。又有沙狐狸,亦卫士在恃,尝以乏御膳告也先,也先不晓何等语,问译者,译者曰:“中国惟皇帝饮食称为御膳。”也先啮指称善,以我中华君臣,虽在蒙尘,其礼犹如此耳,乃与之六羊,令自致行在,盖又以测沙之强弱智愚。沙即裂其衣,联革带为长条二,各絷三羊,担着两肩而行。也先已异之,复令人觇。沙行数里,始至上前,扣头复命,置羊,复出数里外取水,返,又出数里取薪槁。每往返,皆复命如初。也先益奇之,召问其姓名及有无事任。沙告之。又问:“汝解后至此邪?亦故随驾者邪?”沙曰:“偶随来耳。”又问:“中国如尔比者几?”沙曰:“十万。胜我者,若更胜而至精者,复若干。”也先曰:“然则向何不以尔等辈来迎驾邪?”沙曰:“先是往征东南某国未旋耳。回即来此矣。”也先闻言颇心动。及驾旋,沙不及从,留虏中。虏授以士卒,为头目,浸用事。权力已雄,纳妇生子,为富贵大族,亦时奉虏命,帅部曲至朵颜三卫市马。如是殆四十年。弘治初,又来访,得其子。因密语之。令输情于朝,期以明年复至,当遂归明。幸朝廷多益兵卫之归。其子以闻,上允且深闵之。如期果至。见我兵及其子已喻意,径挥其属,幡然南趋。其胡妇胡儿一家悉至,所携辎重且甚富。至京师,入见上,上恐其诈,命所司详验。时诸司上下莫有识之,不敢决。沙曰:“是固有证,先帝顷赏赐我一绣囊,且曰:‘此周娘匕手制也。’今囊故在,乞进娘匕验之。”所司取以进,太皇太后览之,曰:“此真老爷爷物也。”上乃授以某卫千户,赐宅一区。

  景泰五年春,积雪恒阴,诏求直言。御史钟公同,手疏请朝两宫,复太子。未上,以示都御史刘广衡,广衡沮之,钟不听,稍易疏语,竟上之。诏廷臣集议,章恭毅公时为仪制郎中,方具封事欲发,遂急入奏。其疏大意亦言二事,与钟类,五月己未也。脯时奏入,帝读毕,大怒。日已暝,宫门扃,乃传旨自某隙中出,命锦衣卫即时逮捕入狱。明日加讯,无所指。又明日,大施拷掠,已无完肤。辞连钟公,即逮置对。复下苛考,迫令服通南内,皆不伏。乃用炮烙之刑,又不伏。更益穷下残酷,欲必致死。会大风雨沙,乃令禁锢狱中终身。大理少卿廖公庄,在忧中亦上疏言复储事。帝怒,命伺服阕治之。既而升见,即命于朝堂以大挟匕之八十,濒死而止。贬为定羌城驿丞。因是命锦衣卫封巨挺六,择六壮卒就狱中痛杖钟、章二公各一百。每五杖易手,钟公尤瘠,至三十已僵不动。杖毕,顷之,乃苏。众以手舁入狱,又禁不与酒。既而,三人皆不死。

  景泰末,在廷多择君之志,二张都督■〈车见〉、軏,石武清亨、杨鸿胪善、曹太临吉祥,则主复辟。诹于许学士彬,许荐徐公有贞,诸人就徐议。徐览步乾文言:“时在今夕,遂成取日之功。”徐既锡苑土,擢宠倾朝。始凡批答制旨,皆出阁臣,后入宦寺手。至是,徐复请归阁,宦入浸失权,嫌徐。迨曹、石私谒徐以事,辄不从。去,自陈请于上。徐复谏止,每节缩恩异。益衔之。会御史杨瑄劾曹、石,中批令铨曹记瑄,曹、石愈憾。上与徐多屏人语,曹、石乃令小竖窃伏得之,以闻上,上果惊,疑徐卖直。久之,上意既动,曹、石因造奏诽毁朝政,多危语,假给事中李秉彝与上之。李时已丁艰去,曹石以貌类一人持奏入。■〈日妾〉本小竖视其牍甚长,言:“大人说何事?有许多文字。”其人不语,竖观悬牌,吏科级给事中也。奏入,明日,朝命召其人,则亡之矣。逮捕甚急,校尉要持一人,入示小竖,叱曰:“非也,昨肥而髯,今瘠无须。”乃复大搜,常熟张廷端以写行游都下,捕者视其貌惟肖,且吴语也,取以入,加掠亡状,后乃得李,竟死酷烈之下。曹、石因言:“此徐有贞怨望,使所密泰州布衣马士权及某官、某官,吏杨某共为之,而无其迹耳。”遂收四人及徐家属,下诏狱,加之酷烈益甚。濒死数四,竟亡状。马尤毒虐。马曰:“今欲吾三人何所承?”刑官曰:“徐有贞欲作逆,与汝三人同谋,先为此以惑朝廷。士权颛建计,某匕执笔作状,杨某书誊之。”士权大呼曰:“徐有贞欲使今皇帝为尧舜之君,今百姓为尧舜之民,如此而已,不知其他。”刑官不能折,狱竟不成。会承天门灾,徐遂得释,谪金齿。

  景帝汪妃甚贤,帝欲立怀愍,时妃执不可,语帝曰:“恐碍监国之称。”帝不从,汪殊不悦。及英庙复辟,汪犹在宫中,时宪宗在青宫,意极感之,曰:“当时事,我固详知。婶娘信圣哲,礼之甚恭,奉养极隆。汪与太皇太后尤相得。既而,宪宗言婶就养于此,甚好。但居处不相宜。婶当不安,乃言于英考,迁之外王府。”汪至弘治中犹存。本丁未生,与景帝齐年。太皇太后岁节亦时邀入,叙家人礼。汪既出,而郡主尚在宫中。至宪宗朝,命选驸马,主坚不肯行,言:“当一生不嫁。”上曰:“妹不肯嫁,志虽好,然终不了,后去恐无结果处。”乃强下嫁王氏。

  汪出宫未久,英庙一日入内帑,问太监刘桓曰:“记得有一玉玲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取入,今当在汪所。”上遣问汪,汪曰:“无之。”又问,对如初,俄有间于上,言汪之出,所携甚多。上命往检取,得银二十万以入。盖汪出时,宫中物宪庙为获持,令罄一宫所有,悉取自随。故所畜甚厚。从是遂索然矣。逮英宗崩后,汪稍稍言于人:“带实有之,当时索太急,吾谓景虽废,亦尝为天子七年,一系腰何不可胜,必欲追取耶?且景之天下尚逊而归之,何有于数片玉?其第二番索时,实怒而击碎,悉沉之井中也。”

  丁丑,承天门灾,岳编修正草诏罪已甚至。曹、石相谓:“言奸邪蒙蔽,不谓我曹。抑亦谓有贞乎?”谮于上,上命杖岳百,谪戍肃州,室庐财产尽赐指挥季铎。匕得旨,自往据岳门检括净尽,家人出门一一搜验,苛辱特甚。无几,上宥岳还,适铎得罪。上曰:“季铎家产,尽是岳正物,可悉取还之。”岳乃亦往据铎门,搜括如铎,以复昔怨。初,岳为儒臣,赀无几何,铎索积不訾,皆归于岳,岳复加富。凡铎妇女出门,亦加摸索,尤极丑辱。

  武功方被殊眷,钱原博溥谓曰:“公气甚不佳,适与天气合。公将不免。”武功曰:“奈何?”钱曰:“天上金气甚诊,应当在公。”既而,果罹其咎。

  武功奋志疾恶,汤都阃彻续谓曰:“省斋误矣。”公曰:“东谷亦为是言耶?”汤曰:“公身在殿上,乃可推人下阶陛,今公自立庭下,乃欲挽殿中人出乎?”公默然。

  曹钦逆谋既就,知朝廷以七月某日寅时出师征麓川,期以其时为乱。先日,以语都督吴瑾。瑾,其妻侄也,令以兵从。瑾阳许之,曰:“斯事非有内应,殆难为措手。”钦即以属之,令与守门者通谋。瑾诰之,曰:“翌旦必伺吾报,始可举兵。”钦亦诺之。瑾遂去,匿他所作奏,请翌日勿遣兵,第不开朝门,以伺其变。奏成,不敢命人书。瑾书素不善,勉自写之,大字数行而已。薄暮,诣端门,呼守兵,自门隙投奏入。语门者:“奏有急情,须即上之。”比钦伺至鸡唱,犹不见瑾来,钦往问,其家家人曰:“瑾自昨日早朝竟未尝归。”钦色动,知为所卖。即往索诸门旁,得之,投之以兵。瑾堕沟中,遂被谢死。朝廷得奏,不启关。钦已拥众驰长安东街。天大明,城犹未辟。钦知事露,无以为计,第索一二大臣将杀之。军卒无纪律,骑驰纵横市中。钦入朝房,朝士奔迸。寇都御史方俯首著靴,钦以大刀斫其肩,身破而两。既而,孙怀宁镗提兵来袭,钦战败,伏诛。须臾,事定。方战时,孙令士以街大呼居民,令勿开门,故无误婴锋镝者。已而,朝门开,即传宣街市,觅吴瑾,不得。内中接次遣人传呼,有藏得瑾赏若干,无应者。午后方得其尸于沟,遂收葬之,与寇深皆蒙恤典。瑾赠恭顺侯,后追封凉国公,谥忠壮。钦既败,捕其家人,讯同谋者,终不得。族已赤,独一妾贺氏在。官问:“汝夫谁同谋?”答:“不知。”又问:“朝臣谁为汝夫门下人?”贺曰:“汝等无一人非吾夫门下人,尚孰问邪?”官愕然无言。屡易讯者,贺对皆如前,竟不得。而贺受楚酷已甚,后乃曰:“有冯先生特厚。”冯先生者,山阴冯益损之也。捕之来,冯佯不识贺。丑诟之,贺曰:“冯先生胡诟为?向事吾夫,独与君密议,不记一夕吾夫问:‘古有宦官家为天子乎?’先生言:‘曹操乃曹节家,竟成帝业。’吾夫大喜,觞先生,尚命妾侑饮。庸何讳乎?”益无语与贺对,斩于市。或曰:孙始佯与钦连谋,钦留孙帅兵,孙言马须素乘熟者,钦令十勇士随孙往取马。孙入门辄炼之重炼,入戮十兵于家,从后门出,洽军袭钦。钦杀孙之子,孙遂迄戊歼渠之勋。

  时钦遍觅大臣,惟寇遇害。及执李相贤,频拟以刃而释之。索王尚书翱甚急,王在一室,窘迫无计。一主事长大有力,遽负王奔去而免。王后擢此人要津,时呼为驮官人。

  丁丑易储,召襄王议首谋,迄今纷纷,大抵易储事,一时君臣不得无讥。召襄则无之。于、王不得无罪,弟死不蔽法耳。既赴京市,于弟言:“前日内外军马悉在吾掌中,天下八十万精兵任吾用,吾不反,今日一尪秀才乃反邪?”王语尤傲倔,然王之功非于匹也。

  杨昌平俊、范都督广,为石亨所构诛,皆非其罪。二人赴市,英气不挫。杨尤挺劲,至市,但云:“陷驾者谁?今何在?吾提军救驾,今杀之固宜。”俄有一妇人缟而来,乃一娼也,杨故狎之,顾谓曰:“若来何为?”娼曰:“来事公死。”因大呼曰:“天乎,忠良死矣。”观者骇然。杨止之,曰:“已矣,无益于我,更累若耳。”娼曰:“我已辨矣。公先往,妾随至。”杨挺然呼:“行刑者,何不快动手?”既丧元,娼恸哭,吮其头血,以针线纫接著于项,顾杨氏家人曰:“收去葬之。”即自取练经于旁。

  宪庙仁爱无纵,每按覆死刑奏,虽燕欢辄惨然,或当食,便废食,或以手据牍,谓左右典刑官说:“少缓之,何妨?”

  河东驿丞王亻宁奏知州徐孚事,法司问妖言罪斩,其妻李氏,上疏言:“国家公法,臣复何云?独念死者,不可更生,断者,不可复续。夫死固直,弟其父母老病,不久人世,而所生惟夫。今妾欲守事翁姑。则夫在狱,衣食断绝失所。是妾能孝不能义,而夫妇之道乖。欲舍翁姑而供夫,则翁姑贫病而死。是妾能妇不能孝,而子妇之义缺。此于孝义不能两全,故与苟完一时之命,不若代夫死以全孝义也。且夫既死则其父母必痛伤以死。夫父母死,妾为未亡人,亦当偕死。是夫一人之命而三人之存亡系焉。使妾而死,则不过一人,而夫得生养父母,享有天年。是妾一人之死,有以全二人之生。此妾死所以不足惜也。伏幸圣恩,宥夫一死,俾得归全父子之恩,却将妾斩首抵罪,用章国家大义。”成化十三年三月十六日奉圣旨:“都饶死罢。”

  孝庙在青宫,仁孝恭俭,令闻浃四海。比谅暗,管麻未尝去体,久绝酒肉,每朝退,苫坐于灵幄侧。哀擗之余,不释卷籍,所览者四种书,分作日课,务在记臆,研覆旨义,有未得即召问儒臣、法吏。四籍即《孝经》、《尚书》、朱熹《家礼》、《大明律》也。

  陕西都指挥使杨敬等奏:“据西安府县道安里军人毛志学等状,弘治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午时,在本里赵伦村沉河水边澡浴,得一玉玺。臣等辨得篆文,系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皆有螭纽。其色洗白,光彩异常,厚一寸,连纽高二寸,方圆一尺四寸,四角完全,篆文明朗,刻画奇古,绝无瑕玷。巡抚右都御史熊翀会验,此即历代传国玺也。除玺该熊翀差官齐进处,谨具奏闻。”

  国朝太庙,至英宗九庙已备。及宪宗山陵礼毕,神主当升袝而祧一代。诏礼部集廷臣议,议者多以自德祖而下,四庙以次当祧。至太祖乃为百世不迁之祖。倪文毅公岳曰:“此固所以尊太祖,然岂太祖崇本尊亲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杞先公以天子之礼。其意盖出于此。国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则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懿、僖、仁三祖,以次当祧。至太祖、太宗,为周之文、武,百世不迁。今宪宗升袝,当祧懿祖一庙。宜于太庙寝殿后,别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夹室之制,每岁暮则奉祧主合享,亦应古袷祭之制。”诏从之。

  国初,天下府僚,咸属卫官节制。朔望郡官至卫作揖,生徒、里老等亦先诣听处分。吾郡自况公钟至,遂革其制。况钟字伯律,南昌人,始由小吏为郎,郡由前政狼籍,公私惫矣。宣庙方轸皇里,内相三杨公特荐君,遂分左符,又赐玺书,假便宜从事。君初视银黄犹无为,称群刻木为提控,持文书上,不问当否,便判可,吏■〈贝少〉且押焉。凡牍中窜塞囊冗,君退辄密疏之,弊害了然,且不暴之。通判赵忱百方诱漫,兼肆凌侮,君亦唯唯。既期月,一旦,命左右具香烛案并呼礼生来。既至,僚属以下亦集,君言:“某有朝廷敕,未尝宣,今日宣敕。”及宣中,有“僚属不法径自拿问之语”,于是诸吏皆惊。礼毕,君坐堂上,唤里老言:“吾闻郡人多狡武,每倾诬善人,吾有彰瘅之术,然不能如■〈门外民内〉罗老不自为剖别。今以属若等,速以善户、恶户来报。善者吾优视之,甚则宾致乡饮,晋者且为百姓杀之。吾列善恶二簿,伺若曹矣。”又召府中胥悉前,大声言:“某日、某事,尔某作如此,拟尔应窃贿若千。然乎?某日某如之,然乎?”群胥骇服,不敢辩。君命引出,曰:“吾不能多耐烦。”命裸之,俾皂隶有膂力者四人舁一胥,掷空中攧死之。皂姑少投去,君大怒:“吾为百姓杀贼,狗鼠辈为吾树虐威邪?高投之立死,不死杀尔狗曹矣。”皇惧如命,立毙六人。君命呼屠人持钩来,钩其发曳出郡衙,肆诸衢,上下战栗革面焉。初,前守王观亦尝箠死奸吏钱英,高帝喜遣使赐敕奖谕,劳以上尊,制词甚重之也。

  况君于庠校师徒加礼,至讲诵校试多不亲事,朔望谒先圣,后亦不命讲,曰:“某本刀笔吏,未尝事坟籍,不能妄教习。所能者,旌别勤惰消长耳。诸君幸自勉。”同寅有劝君稍如考简,勿废进退权者,君报之如前语,且曰:“公以科目各以属公矣。”后每同座阅士类课卷,唯听同寅酧酢,君袖手敬陪,事无少不足意焉。师徒每入郡白事,必延之内堂,坐而啜茗,谈笑愉然不衰。如以私事至,则顿慢之。

  陈祭酒敬宗,持己方严,师矩振肃,饮量甚洪,而未尝失色于人。丰城侯李公贞居守留都,礼公甚恭。公过丰城,丰城夫人公主也,即属丰城留款治馈甚丰,而广为筵座,崇堂从庑,幽轩曲馆以达于内。凡经行处,辄陈席驻饮。逮夜,觞酹已无算,而公亦醉矣,始入正席。公主坐屏后潜窥之,且命家妓奏乐。公目不迁视,犹恐失仪,默屈指掐掌中持杯,行辄罄,殆不可胜,乃散。公翌日醒起视之,掌血凝矣。其律检如是。

  曾内翰棨亦能饮,有虏使至,称善饮,有司推能伴者,才得一武弁,犹恐不胜。上令廷臣自荐,曾请往。上问:“卿量几何?”对曰:“无论臣量,且当陪过此虏。”上喜,令往。二人默饮终日,初不可计,虏使巳酣,武人亦潦倒,内翰爽然复命。上叹曰:“无论文学,此酒量岂不为大明状元乎?”锡以内醢甚厚。

  国初不禁官妓,唯挟娼饮宿者有律。永乐末,都御史顾公佐始奏革之。国初于京师建官妓馆六,■〈木委〉于聚宝门外,以安远人,故名曰“来宾”、曰“重译”、曰“轻烟”、曰“淡粉”、曰“梅研”、曰“柳翠”。其下四名,主女侍言也。其时虽宪法严肃,诸司每朝退,相帅饮于妓楼。群婢歌侑,畅饮喻时,以朝无禁令故也。后乃浸淫放恣,解带盘礴,喧呶竟日,楼窗悬系牙牌,累累相比。日昈归署,半已沾醉,曹多废务,朝廷知之,遂从顾公之言。顾公太康人,刚严为朝绅冠,时谓明之包公。每待漏朝房,诸僚无一人与同坐。比连壁,三五室内皆寂然畏其闻。或过门见有双藤外立,知是公也,趋而辟之。

  夏忠靖公以忠纯事文帝,眷遇极隆。为尚书三十年,不解户曹。中间恒兼二部,或吏或礼,又尝兼户礼刑三部,至总掌六部,并长都察院大理,凡假入印焉。

  先朝掌邦赋者,夏公及周文襄皆善理财。文襄盖刘晏、韩滉、陈恕之流。如桑、孔、王鉷辈,何敢望哉!二公近者并祠于吴。然其功岂独吴哉?

  陈元(崇)使高丽,大振风采,方物、侍妓一无所纳,国人无以狎之,因请造其殿记。公不允,君臣恳礼数四,乃为握管。夷王燕谢,献紫金瓶一枚,公怫去,王强之。公使索文欲毁裂玉,乃收瓶谨谢焉。归朝,或谓公既已为文,受瓶可已。公言:“造文润笔,固亦有名。吾以天朝儒(臣),为彼记殿,体势重矣。受瓶则吾行为卖文也。忽诸!”

  李布政昌祺,才学赡雅,少时曾作《剪灯余话》,虽寓言小说之靡,其间多讥失节,有为作也。同时诸老,多面交而心恶之。李不屑意,其《弹琴记》有“江南旧事休重省,桃叶桃根尽可伤”之句,亦别有所指。叶文庄公《水东日记》亦纪其行概。及韩公(雍)按江西,亦以公有此书不入乡贤祠。盖时独以为文人,且病其怪乱乃尔。未知公也,纵未知也,公大节高明,安得以笔墨疵戏累之?

  韩中丞兵入大藤,忽青袍方巾数十人出林中,执香拜伏军前。问之,曰:“我等悉良民,向执公役,为贼掠至。官军累征,未尝深入,无缘殄灭。今公至此,我等必得脱阱。”韩厉声曰:“尔等皆贼,敢欺我邪?”命悉裸而斩之,果皆有短兵里于衣。乃尽支解之。随兵入路,散悬身首于树,夹道不绝。峡中酋闻之,惊呼曰:“天神至矣。”极力巨敌,不支,遂平之。韩公胆勇绝人,初得贼斩之,即取其头倾脑饮之。却命将校饮之,多不能也。又两司官方集议兵,适引数贼入,公握刀付一布政曰:“公可手斩此贼。”布政战缩,公笑曰:“公谈兵何美?杀一系囚,犹尔,临阵当如何?”即自持刀连断数人头。众惧,有眩绝者。其他类此甚多。故军中与贼皆畏之如虎。比闻其死,祠之为神。

  孙侍郎平生以忠信自厉。事英、宪、孝三朝,皆处外,所至声续哀然。言信行达,真谓蛮貊行之。知某州日,峒僚仓卒犯城,公礼上才三日,郡兵先已调发。众议闭门守,公曰:“孤城中虚能支几日乎?只应谕以朝廷恩威,庶自解耳。”皆难之,谓:“孔太守书生迂谈耳。”公曰:“然则束手伺尽乎?”众曰:“即尔谁当往?”公曰:“此吾职也,吾当独行。”众犹谏沮,公即命骑,令开门去。众请从以少士兵,公笑却之。众乃乘城向贼启门。贼以为出战,门启,一马乘官入出,二夫控络而已。门随复闭。贼遮马问故,公曰:“我新太守也,当至尔峒寨,有所言,尔当导我。”贼叵测,姑导以行。远入林箐。行间,顾从夫已逸其一。既达贼地,一亦逸矣。贼控马入深林,夹路昌裸人于树者弥望。见公叫呼求救。公问:“何人?”乃庠序士也,前期赴郡,为贼邀去,不从,贼将杀之耳。公不顾,径入峒。贼露刃出迎,旁刃夹权如林。至巢穴,公下马立其庐中,顾贼曰:“我乃尔父母官,可以座,来,尔等来参见。”贼取榻置于中,公坐,呼众前,众不觉相顾而进,渠酋问:“公为谁?”公曰:“孔太守也。”贼曰:“岂圣人儿孙邪?”公曰:“然。”贼皆罗拜。公曰:“我固知若曹本良民,迫于冻饿,聚此苟图救死耳。前官不知此,动以兵相加,欲剿绝汝。我今奉朝廷命,来作汝父母官,视汝犹子孙,不忍便杀害汝,若信能从我,当宥汝前罪。可送我归府,我以谷帛赍汝,尔后勿复为劫掠事。若不从,可杀我,后有官军来问罪,汝自当之。”众错讹争曰:“诚如公言,公诚能相恤,请终公任不复扰犯。”公曰:“然。我一语已定,何必多疑?”众复拜,公曰:“我馁矣,可以食来。”众杀牛马,为麦饭以进。公饱啖之,贼皆惊伏。日暮,公曰:“晚矣,我不及入城,可即出宿。”贼除治中庐,设床褥,公徐寝。贼罗寝侍卫。明日,贼复进食,公曰:“我尚倦行,更止此。”又宿。至明日曰:“吾今归矣。尔等能从往取粟帛乎?”贼曰:“然。”控马送出林间,公顾曰:“此秀才皆好人。汝既效顺,可释之,与吾同返。”贼即解缚,还其巾裾。诸生竞奔去。公按辔出峒,数十贼骑而随。薄暮,及城。公命呼城中,城中吏登城,见之,惊曰:“必太守畏死叛而降之,导来陷城矣。”争问故,公言:“第开门,吾有处分。”众益疑惧,公笑语贼,尔等勿入城,吾当自入。乃出犒汝。贼少却,城开,公入复闭。公命取谷帛,从城上投与之。贼取谢公而去。迄终任不复出。

  洪武中,山西都指挥郭敬,性解钟律,以水置食器中,斟酌损益,以箸击之,即合音调。尝闻教坊,奏登降之乐,愀然不乐。或问之,曰:“非尔所知。”

  骁骑指挥郭德成,尝侍太祖宴内苑,既醉,免冠谢,其顶荡然。上笑曰:“酒风汉头毛如此非酒过邪?”德成曰:“(臣)厌其多,欲尽髡之。”上默然,既醒悔悟触犯。遂尽削其发,被缁诵佛乃免。

  太祖建都金陵,将迁宝志冢,祝之,不服,乃曰:“假地之半,迁瘗微偏,当一日享尔一供。”乃得卜。发其坎,金棺银椁,因函其骨移瘗。建灵谷寺卫之,立淳屠于函上,覆以无梁砖殿。工费巨万,仍赐庄田三百六十所,日食其一,岁而周焉,以为永业。御制文树碑纪绩。霹雳震其碑,再树,再击,上曰:“志不欲谓吾绩耳。”乃寝不树。

  太宗偶问宋指挥(晟):“有子无?”宋对:“有二子。”上令带来我看,晟引入见。上喜,曰:“都好。”即命二公主、四公主同下降,兄弟并为都尉。一日,晟从外归,二子迎侍,晟醉大喜。抚二子曰:“吾家受恩深矣。父腰金,子腰玉。”时二主在屏后闻之。后见上,偶语及之。上曰:“渠要玉带耳。”无几,命守宁夏,以功擢都督,荐至封侯西宁。

  太祖时整容匠杜某,专事上梳拂修甲。一日,上见其以手足甲用佳纸裹而怀之。上问:“将何处去?”杜对曰:“圣体之遗,岂敢狼籍?将归谟藏之。”上曰:“汝何诈邪?前后吾指甲安在?”杜曰:“见藏奉于家。”上留杜,命人往取甲。其家人从佛问上取之,以朱匣盛顿,香烛供其前。比奏,上大喜,谓其诚谨知礼,即命为太常卿。后卒葬某山,及宋西宁之丧,卜地其旁,欲并购其壤,以启于朝,不可。今西宁莹侧一路山即是。犹有表题曰:“太常卿杜公之墓。”

  太祖进膳有发,召问光禄官,对曰:“非发,龙须也。”因即将须得一二茎,遂叱去,不复问。

  洪武间,宪典火烈,期以止辟。刑部郎袁凯,上久欲除之。一日,忽语凯:“有某犯法,朕将诛之,而太子辄欲宥之,何也?”凯对曰:“陛下欲杀之者,法之正。太子欲生之者,心之慈。”上含怒,口诵“法之正,心之慈”一语再四不止。已而,叱凯退。凯知不免矣。即日佯狂,颠缪百端,或搏面煎炙如大■〈扌岁〉状,家人潜布诸涂,辄自拾啖之。即久,人以为真狂。上闻乃置之。又某御史,松人也,伪为瞽,虽家人不之知。其妇遂典同居校尉通。一旦,尉自其室出,复错然有声,御史了委了,伪问妇:“何声?”妇曰:“猫跳下楼。”御史曰:“诺。”亦终免。及后朝,时已老。归乡,目疾称愈。或日与妇竞,妇喧辨,御史曰:“记得猫儿跳否?”妇悟,即自经。

  国初,疏牍奏御,上一览即送东宫,令参决以观才识鉴。稍后,遂定制,凡章奏,必以副封启东朝,上实封同进。

  洪武中,御中与校尉同居官舍重屋,御史在上,校尉在下,欲其互察纠也。

  洪武中,京师有校尉与邻妇通。一晨,校瞰夫出,即入门登床。夫复归,校伏床下。妇问夫曰:“何故复回?”夫曰:“见天寒,思尔熟寝,足露衾外,恐伤冷,来添被耳。乃加覆而去。校忽念彼爱妻至此,乃忍负之,即取佩入杀妇而去。有卖菜翁常供蔬妇家,至是入门,无人即出。邻人执以闻官。翁不能明,诬伏,狱成。将弃市,校出,呼曰:“某人妻是我杀之。奈何要他人偿命?”遂白监决者,欲面奏。监者引见,校奏曰:“此妇实与臣通。其日臣闻其夫语云云,因念此妇忍负其夫,臣在床下,一时义气发作就杀之。臣不敢欺,顾赐臣死。”上叹曰:“杀一不义,生一无辜,可嘉也。”即释之。

  洪武中,欧阳都尉挟四妓饮,事觉,逮妓急。妓分必死,大毁其貌以往。一老胥谓曰:“予我千金,能免尔死。”妓予之半,胥曰:“上位神圣,宁不知若曹之侈肆?慎不可欺。当如常儿,更加饰耳。”妓曰:“何如?”曰:“须沐浴观洁,以脂粉香泽治面典身,令香远彻,而肌理媚艳之极。首饰衣服悉以金宝锦绣,虽相服亵裾,不可以寸素间之。务穷尽妖丽,能夺目荡心,则可。弟如此,无用它术。”问其词,曰:“一味哀呼而已。”妓从之。比见上,上令自陈,妓无一言。上顾左右曰:“起杀了。”妓解衣就缚,自外及内,备极华烂,缯彩珍具,堆积满地,照耀左右,至裸体,睿肉如玉,香闻远近。上曰:“个小妮子使我见也当惑了,那厮何知里?”即叱放之。

  太宗皇帝一夕梦服绯七人上竭。翼日,铨曹引进士七人,奏拟某官,皆如格七八品。上以符斯梦,谓太宰曰:“五品以上服绯,方面官阙几人?速省捡以来。”尚书上其数,上即命注授。七人中有布政一,吾乡陈公祚得河南参议。

  陈佥宪祚,疏劝宣庙读《大学衍义》上怒,自批其奏曰:“你道我不读书,我是怎么来作皇帝?”遂下狱,父母、兄弟、妻子娣侄,凡男子悉同禁,妇女下浣衣局,凡七年。英庙践祚,释之。幼女出时才七岁,不能名六畜。公刚劲,后复屡谏濒死。

  宣宗召吾乡钦院判言:“钦谦,汝江南人惺,朕欲用某药,可制典我。谦对不解。上曰:“与酒饭吃。”乃出。如是凡三。上曰:“何其吝乎?”谦曰:“臣以医受陛下官禄,先圣贤传巫道者无此等术,亦无此等书。臣实不解。”上怒,命数力士以旃席囊其头持去。及出朝,无一人知者。家中失谦,问之太医院,不知。访诸朝市,皆不知所在。诸省部大臣潜为访之。一狱卒言知状,扣之,曰:“今在锦衣狱。以四铁绳系之,加以三木,与陈祚同处极幽冷一室中。”家人不敢白,亦不敢通问。久之,释出。

  有李校尉者口奏:“宣庙爷爷诏求直言,臣不解文字,只口奏二事。其一云云。其二,陈符乃奄人,爷爷赐与二宫人,何所用?直言只此二事为大。”上大怒,命割其舌。行刑者即它校尉也。少削其尖不大去之。上令持去,饿七日来说。既入狱,诸校更以肉饵啖之,七日奏,李不死。上令再饿七日。校啖之如初。又七日,奏不死。上曰:“岂神仙乎?放之。”既出,人遂呼为李神仙。

  宣皇幸某官第,就宴,家人供事有女甚美,行酒左右。上悦之,然稚齿,未可进环。上谓曰:“甭要东西与我说。”又曰:“先与尔头面。”眷恋久之而去。明日,赐金玉珠宝首饰各一称。又数日,语近珰曰:“向见某家食器皆铜,何其贫邪?”又赐金银饮食器具甚伙,费数千缗。明年,上崩,此女竟不入宫。

  正统末,京师街巷小儿为土龙俦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两若再来,还我土地。”成群噪呼,不知所起。未几,有监国即位之事。继又有复辟之举。记者谓,两帝者,与弟;城隍者,郕王;再来还土地,复辟也。

  成化中,进士放榜,有南昌龙腾霄。上曰:“龙而腾霄,是飞龙在天地。”命更名。

  成化末,上病舌涩。朝臣读奏,答旨多以“是”字,而尤弗便。鸿胪卿施纯,请以“照例”二字代之。上喜,擢为大宗伯。时号“两字尚书”。施,京师人,体貌丰伟,音吐洪亮,词语庄整,班行中可观。其内子亦京师人,貌甚端丽。一日,同诸命妇朝两宫,内廷嫔御色亦鲜丽,咸属目焉。太后命之前,问:“夫人谁氏?”曰:“妾礼部尚书施纯妻也。”太后赐钞,谤视久之。顾左右寺人曰:“向者东朝选妃,何不及此人?”又顾谓曰:“夫人向后不必更入朝。”

  尚书杨公翥,厚德冠一时,乡邦传诵其事甚多,如邻家构舍侵其桷,潘坠其庭,公不问曰:“晴日多,雨日少也。”或侵其址,公有“普天之下皆王土,更过些些也不妨。”之句。又以邻翁生儿,恐乘驴惊之,卖驴徒行等,纪载已多。又闻其先墓前碑,数为田儿戏推仆,墓人奔告,公曰:“伤儿乎?”曰:“否”。曰:“幸矣。语诸儿家善护儿,毋惊之。”

  尤参议惇厚庄介,乡国模范,游学时,行委巷,一姝遥迎之,将献笑。先生趋避之,更不由是涂。蒋君,应试经行教坊,群妓来拥,蒋不一顾。妓揶揄引其裾,蒋绝裾,亦不怒。吴文定公在吏部时,以丧归,过其第西偏一曲巷。诸媱妪奔避。公语驺从:“彼亦贫迫不得已耳。吾既未能济而革之,亦沮彼糊口计。”命回车迂行而东,戒勿由此。

  盛寅先生尝夜梦有寄椒于家者久矣,急欲椒,遂私发用之。寤而深自讼曰:“岂义心不明以致此邪?”迄不能寐,坐以达旦。

  陈检讨继幼孤,母节妇,守义甚坚,教公严笃。郡邑上其事,朝命巡按御史廉核之。御史既得状,复微行至其邻家楼上,潜窥之。节妇方率子灌园,节妇前行,检讨抱盎从之,步趋整肃,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少顷,节妇入内。久之,手持茶二瓯来,检讨遥望见,据掷盎,趋迎至前,跪,两手捧一瓯而起饮之。御史不觉动容称叹,即以上奏,旌表门闾。

  永新刘某,行业端茂。永乐戊子,领乡荐,会试下第,道遇洚水一女子号救,刘命援之,登舟,附载以归。道中皎然不涅。抵家,妇迎问曰:“买妾乎?”刘告之故。妇扣女,女言本富族,举室葬鱼复,感君子再生恩,请执婢役以报。刘曰:“恶有是?吾力犹能返汝。”立命人送之还,至则茫茫大川耳。亲识皆绝形迹,复载来。刘命妇善视,伺为觅婿归之。妇曰:“渠已无家,吾亦无后,君非构意室之,即使从人,未必胜君。殆亦天作之合。其留侍巾栉。”刘固不可。知者谕劝数四,久之乃处贰室。既而,生二子,长即大宗伯文安公,次布政参议也。

  孙御史,吉安人。天顺初,提学南畿,生徒诚服,所历戒毋候迓。舟行到学舍傍,数夫肩小舆倅入,无知者。师弟子既集,便令阖门试之,试文不以完篇,破题数首,随阅随差次之。比毕,诸生犹在堂,而已发文案,私请自无所入。有过者,未始轻罚,惟自讼袼其心。一日,庭中橘熟,命摘与诸士同啖,人一枚。一士辄取二枚,问之曰:“将遗母。”孙大称赏,令摘益予之。其后乃是天台陈选及福建陈琳,大略相似。二君江南士人人能诵之。

  太祖留神学校监,教术尤为严密,司成亦多得人,今多称李公以耳目相及,又其忠节震灼尔。

  景泰中,刘学士俨典比畿秋试,取江阴徐泰为解首。泰本富室,或以为有私。高阁老乃请覆试。上不可。比泰等赴礼闱,中旨特召比畿五经魁士入禁中覆试。陈阁老徐步,观五士文章,至泰,微言曰:“仍应以此卷为首。”亦不知其识泰否也。比拆封,其次一与原第符合。仍赐泰为解元。刘公初大不平,欲扣阍力办。迨覆试,乃已。后刘没,有司议谥,亦以此事谥曰:“文介。”初高之请,以于尚书、王都御史二子不第,此为之地耳。既而,朝廷徇其意,特命以二子登科。时目为钦赐举人。

  旧制,生员以贡举入监,巾栏无所变,直至殿试选授后,方易命服。洪武中,尝许监生载遮阴帽,遂因私戴之。洪熙中,贡士入朝,上问:“此着蓝衣者何人?”左右对:“监生。”上曰:“教着青衣好看。”乃易青袍迄今。王尚书恕在吏部,有欲请历事附选监生服冠带者,以咨于王,王曰:“秀才在诸司,惟此衣巾易辨,稍可礼待。若冠带,则与承差辨事官何异?任其趋走于前,面礼貌无少别,所损大矣!”乃止。近南京有司,亦草疏谓:“吏胥在选,即已冠带,况儒生乎?”欲行,亦有沮而寝之。

  倪文毅公岳,颀躬广颐,美如冠玉,腹大十围,体有四乳,仪冠百僚。为宗伯,定庙祀。为家宰,公正刚方,权幸不敢干。未久而卒,誉充朝野。初,厥考文僖公在翰林,御命祀北岳,其妃姚夫人梦绯袍神人入室,语之曰:“吾知汝无子,鉴汝夫斋祝之诚,今以此子乞汝。”因指捧香合童子示之,乃寤,果得文毅。文僖因以岳名之。

  徐文靖公少时性甚沉质,言动不苟,尝效古人,以二瓶贮黄、黑豆,每学一善念,道一善言,行一善事,投一黄豆,不善者以黑。始黑多黄甚少。渐积参半。久之,黄者乃多云。平生如是,虽贵不辍。

  吴文定公,忠信弘毅,天性学力,天成全德,不可胜纪。未达时,家应织人役,微扰百状。公见重于有司,其父亦长者,不以有公怠事。或当苛责甚时,稍谓公:“盍一白之上官?”公曰:“譬我不作秀才。”亦已矣。乃潜入金胥徒辈,以宽其事,父不知也。里儇子以私憾公,伺夫人出,随詈公于车旁。从人欲较,公召戒勿应而已。又剜去公所为郡学碑刻名,上官追究。公曰:“吾文诚不足存。幸无,校官重刻而已。”县官矫激,束缚公家人,固无所可罪,至事公礼仪,亦矫而简慢,公殊不介意。县官述戢,公正佐吏部,冢宰欲黜此令,问公,公曰:“谓之最,固非公,以黜,则亦未至尔。”冢宰即从之,迁佐别郡。

  祥符民袁海,景泰初从募戍边。母病于家,妇徐氏刲股饵之,即愈后,复病。妇祷于空,祈玄帝佑之,愿进香武当以谢。姑即梦神予丹药一粒,吞之。既寤复愈。及夫还,语之故。夫与母、妻偕往至南岩宫。徐始言:“向姑危时,妾实请损躯代姑。今当如约。”姑与夫愕然,方止之,宛转已不见。徐乃潜至飞升台傍,投身万仞之崖,留鞋崖畔,以示觅者。不获,见鞋,始悟,大恸而已。俄而,母与夫持香上金殿,遥见一人,在殿下拜礼,即徐也。骇问之,徐言:“方捐躯,而下忽若众拥持之,不觉已在此也。”遂同归。

  洪武、永乐间,苏人有为嘉定县吏者,郡中一人以事诖误,至县潜白吏,求助直之。吏曰:“今上自郡守,下至县首领官,皆廉公奉法,吾曹亦革心戒谨,岂敢私出入文牍邪?然若事既直,第公听之,决无枉理。”乡人如教,果获伸雪。感吏情,以米二石馈之。吏固却,久之,此人竟不肯已。吏曰:“我以乡曲,故为君受一斛。”乡人别去,后半载,吏假归,以原米奉乡人之母,曰:“此若儿向寄我处,今以还母。”

  旧传,东夷诸国,多乞赐书,及赐,竟不能达。凡数四,每有之,舟辄溺。或曰:“令人诵记去。”人亦不达,未察信否。

  正德辛未岁,巴喇西国遗使臣沙地白入贡,言其国在南海甚远,始领其王命,在洋舶行凡四年半,被风飘至西澜海面,舶坏,唯存一脚艇。又在洋飘风八日,至得吉零国,住十二个月,又往地名秘得住八个月,乃遵陆行二十六日,至暹罗国。以情白王,王赐日给,又与妇女四人,住彼又四年。至今年五月,才附番人柰林船入广。其所贡木匣六枚,内金叶表文、祖母绿一块,珊瑚树四株、琉璃瓶四把,玻璃四个,及玛瑙珠、胡黑丹。

  辰州杨君说,上供朱砂,舟中以竹筒贮砂,筒外以狗皮裹之,又频涂狗血,以其精英焰发,经行江湖,龙欲戏取之也。杨又说砂产处奇秘与采取之法,甚巧。

  岭南友人说,大蚺蛇食人,鹿牛皆通体吞之,不咀嚼。既下咽,塞于膈臆,即入水浸,两三日,则肉糜于腹肠矣。或遇大角,双格吻傍不能入,则鹿死而蛇困。如遇蛇啮,急拔去己顶心上发,掐破顶皮,毒水出,即愈。

  尝得公牒,列海味名,漫笔之,曰鳓鱼、■〈鱼每〉鱼、鲞鱼、黄鮕、鲻鱼、鱆猴、马鲛、鲥鱼、鲚鱼、魦鱼、■〈鱼赤〉鱼、魬鱼、鲦鱼、鰍鱼、魹■〈鱼每〉、虎头蛇、燕节、寇子沙、鲉断沙、鳗鱼、■〈鱼摩〉头鱼、■〈鱼孚〉鱼、带鲞、■〈鱼夭〉头鱼、鲈鱼、海鲫鲁、鲐洋、箭头鱼、师子鱼、波■〈敝上毛下〉、朱乎砂、锦裙■〈礻阑〉、黎头沙、■〈鱼秦〉鱼、蛮子鱼、■〈鱼闰〉鱼、鲜鱼、红娘子、■〈鱼隹〉沙鱼、草鞋底、魬鮕子、蝤蛑、■〈虫戏〉蟹、蝗蟹、蟛蚏、鬼面蟹、竹■、毛■、沙笋、■〈虫昌〉■〈虫吾〉、蛤蜊、土■〈虫央〉、强虾鹰瓜虾、水精虾、■〈虫罢〉白虾、红芒虾、蝶肚虾、■〈虫每〉虾子、乌贼、■〈虫气〉■〈虫孤〉子、蚪寇子沙、蛘■〈虫面〉鱼、水母、■〈虫先〉■〈虫敲〉、■鱼、鲇鱼、■〈虫愁〉罗香、■〈虫系〉罗虾、■〈虫条〉蟹、鳊蛭子、白海鲢花、■〈虫属〉蜡、淡菜、鳅鬼。

  安南邓上舍说,其祖初入朝时,贡象簟、金碗。象簟者,凡象齿之中,悉是逐条纵攒于内,用法煮软牙,逐条抽出之,柔韧如线,以织为席。今横截牙心,有花纹即是也。

  先公说,正统中在朝,每燕享,廷中陈百兽。近升之东西二兽,东称麒麟,身似鹿,灰色,微有文,颈特长,殆将二丈,望之如植竿,其首亦大概如羊,颇丑怪,绝非所谓麕身牛尾,有许多文彩也,乃永乐中外国所献。古者称驺虞,亦与传记所称不同。又公以已未登第,时有贡麟礼门以命赋,又非此类。又成化申辰,泗州民家牛生麟,黄毛中肉麟隐起如半钱,以为怪,杀之。弘治初,蒙阴苗滋秀才家驴生驹,马首、牛尾,圆蹄,遍体花纹,闪烁如电,时或以为麟。滋家亦谓之怪,杖杀之。

  河南府龙门南,有妇人曰司牡丹,为夫就死。越三年,同乡有袁马头死而复苏,自言我司牡丹也。召其家人验之,语音良是,云死后其魂径至薄姬庙中为婢侍,得袁死,乃惜其尸还魂。所言甚详。时懿文太子自陕西还,河南府官因启兹事。太子回言于上,上遣中人召至面问确实,赐钞帛遣还。诏令两家同给养之。事在洪武二十四年八月。

  吾乡王宾仲光,隐操■绝,药身为创,不婚不宦,事母笃孝。既死,魂依其母,家庭日闻曳履行游声。母固知为宾也,少慰戒之。宾遂作语,呼母曰:“娘娘,儿舍娘娘不得。”久之始隐。

  方希直先墓,初有妖,后治墓,乃见大蟒窟冢中,生聚极繁,殆至数千,洞穴蔓广,腥秽逼人。众议尽歼之,姑掩穴。归治挺镢火攻之具。其夕,方公父梦黑衣妪拜,恳言:“吾辈无损于公,公将灭吾族,幸舍之,当报德。不然,亦能报怨。”父曰:“奚报怨为?”妪曰:“公能族我,我亦能族公。”又曰:“吾举族来恳矣。”方顾妪后,男女无限,然竟不许。明日,语家人,且谓妖蟒乃尔,正当除之。因极力搜摘,焚杀罄绝。其夜,闻山中哭声。后方公不幸婴烈祸,蛇孽亦足征也。

  冷谦字启敬,号龙阳子,武陵人也。元中统初,与刘秉忠从沙门海云游。博学,精于易,百家方术靡不洞习。至元间,秉忠为相,谦乃弃释从游霅川,交赵孟頫。尝同在四明,故史相弥远家,观李思训尽,遂效之,深得其趣,因以善绘称。后隶淮阳,遇异人,授中黄大丹,传张氏悟真之旨。迨至正间,年百余岁矣。颜如童孩,值朱发之乱,避地金陵,日卖药市中,神效骇人。国初,仕于朝,为太常博士。逆旅人贫,谦数给之。一日,就馆壁尽,为公门状,语馆人曰:“吾且与尔同入,慎无将带片物遗落。”馆人如戒,谦引手推门,门开,挽馆人入。见是大帑屋,金宝百货充牣,谦令恣取之,同出。其后,馆人入持一纸路引,身畔忘去之。比出,惊视亡之。谦已知,曰:“尔遗物矣。尔则不终,吾亦从此逝矣。”遂入壁,不复再见。初,帑屡失物,守藏吏数被诛,于是得引,捕官人至,吐实,乃正其辜。而谦迄漏网焉。谦尝于至元六年五月五日作“仙弈图”,以遗三手遁老。三手遁老者,即所谓张喇闼也。迨永乐二年四月,手题此图,以归于太师洪国丘公。近岁流落一友家,倩予叙咏,其图作奇峦、异沼、林木,室宇,种轩,特屋内为仙奕。沼中荷花正艳发,群仙姝游采其傍。张题及谦终事,第云:“天朝维新,君有尽鹤之诬,隐壁仙逝,云方将访君于十洲三岛,恐后人不识奇仙异笔,混之凡流,故识此。”盖秘且讳之也。本朝仙迹,称周颠及张为最者。奇遁之事,称谦及山西金箔张。太宗未登极时,喇闼异迹甚多,比即位,不复见。乃命胡忠安濙驰传遍索于天下,不限时月。数年竟无所见。凡二张之事,人喜谭之,然往往传闻异辞,此故不纪。

  李至刚尝以罪褫冠服,平巾入史馆供戢。阍人谁何之,李既不敢举其御,又非役徒,乃自称“修史人李至刚”,且操乡音。于是馆中皆称之曰:“羞死人李至刚。”

  正统时,有鸿胪少卿王某,音词清亮,传制赞拜,超迈耸听,而每当读奏,必至蹇吃失仪。其顶寡发,而美髯。有戏为诗嘲之曰:“传制声无敌,宣章字有讹。后边头发少,前面口须多。”或使外归,问京师新事,人诵此诗,问为谁,遂答曰:“此王少卿也。”

  两阁老三试首榜、及乙未读卷,有应首选者,商嫌埒己,遂下之。

  国初,内中尝失金瓶,盖谓执事内竖窃之,命斩于市,临刑追免之,盖己得也。竖言:“入市时,犹惧慑,既而,觉身坐屋檐上,下临市中,见反缚一人,将就刑。顷之,闻报至,我乃下屋驱还耳。”盖死者大率魂爽先逝如此。又异教谓人魂非一,可以分为死生去来者,亦可参审之。

  前辈说某县令之能,县有民将出商,既登舟,伺一奴,久不至。舟人见其单孑,地复僻寂,忽发恶念,急起挤之水,携其赀归,更诣商家击门问:“商何不行?”商妻遣视,舟无有也。问奴,奴言说:“至舟不见主人,莫知所之也。”乃始以闻之县。远舟人邻比,诇询反复卒无状。由是历年莫决。至此,令因屏人,独询商妻,始舟人来问时,言语情状乃若何?妻云:“夫去久,舟人来击门。门未启,据呼曰:‘娘子,如何官人久不来下船?”言止此耳。’令却屏妇,召舟人询状,其语同。令笑曰:“是矣。杀人者汝,汝已自服,无须他证。”舟人哗曰:“何服邪?”令曰:“明知官人不在家,所以扣门称娘子,岂有见人不来而即知其不存,乃不呼之者乎?”舟人骇伏,遂正其法。此亦神明之政也,惜逸姓字。

  成化中,南郊事后,撤器亡一金瓶。有庖人侍其处,咸谓:“其窃之何疑?”告捕系狱,拷掠不堪,竟诬伏。索其赃,无以为对,迫之,漫云在坛前某地。如其言觅之不获,犹系之,将毙焉。俄盗以瓶系金丝粥于市,市人疑之,执于官,乃卫士也。云既窃之,据无以藏,遂瘗之坛前,只捩取系耳。”官与俱去发地得之,乃密北庖所指处相去数寸而已。或前发土微广,则庖人齑粉矣。讯狱亦诚难哉!

  旧传一事,有巨室主妇,岁当农时,独骑往畎亩督视,朝出暮返为常。一日晚,临城不及入矣,又不可返田舍,因就城下巨室,假宿其家,馆之楼寝。诘旦,日高不启户,主妇久伺,讶惑,排闼,则杀死于榻矣。居邻闻之官,莫之能明,竟归辜于主翁。后御史监决,翁濒刑固号冤,御史乃止。即往某家究察,周视楼居,见傍垣有补痕,因问:“此补垣外何邻?”乃一缝人也。召之来,录其家口,缝曰:“某某在,一女久居母族。”审初去时,正妇死一日前也。御史曰:“得之矣。”立命呼女,谓之曰:“汝奸事吾知之矣,可吐实,毋尝吾刑。”女即陈与东邻少年郎私。召郎至,亦具状本末,为奸已久,每奸佩刀自卫。是夕,穴墙入,便登床,女拒之,因忿即手刃焉。盖所郎者妇,妇以为居停主人拒之耳。狱具,斩郎,论女如法。此事盛传而多异辞。或以御史为吾郡盛昶,或谓事后白于法可发之者,乃嘉禾项尚书。

  近岁,陕西丁四官人事亦相类。某氏有妇与小姑春月在圃中作秋千戏,圃前矮垣外临官道,有美少年走马墙外,驻而寓目,二女瞥见之,皆兴感慕。因问侍婢,识此郎否?婢令人物色之,报云:“丁四官人也。”此郎故不知。少之,自去。明日,邻妪来与二女周旋,久之,颇言:“小娘昨见丁四官人乎?”女以为得其情,颊发,妪曰:“无庸讳我,此来正为丁郎耳。郎昨睹芳仪,固泺倾注。”二女稍问郎踪迹,妪盛称其美。妪见小姑有动意,入其寝,识其户径去。入夜,女灭烛不寐,若有所伺,霄深,忽一郎逾墉而入,暗中即闯女房。女谁何之,小语曰:“我丁四官人也。”女默然,执手入,就寝,未明而逝,初不睹其面也。是夕复至,亦在暗中。相处荏苒数月。一日,女以事适外氏,且久未返。兄嫂迁寝其室,亦灭烛而寐,郎来见扃户,毁窗而入,据登床扪女,得骈首枕上,即取所佩也,断双头而去。诘旦,家人入视见之,不审何故,直以为盗。闻于官,缉捕无状。后至一上官,录之,因沉思良久,谓翁媪曰:“若子妇故居此室邪?”翁媪言:“故为女室,斯夕偶宿耳。”上官命召女至,讯之,即承与丁通。逮丁至,诇之愕然无答。女言前事,丁亦惘然,曰:“是日从墙外偶驻,虽见秋千事,初无谋念,小玩而过。其后事略不知也。顾安得惨妄若此?”官犹以为诈,问:“识之乎?”女言:“每来,陬在暗中,终不及旦,固不识也。”官吏沉虑,因逮媪掠之,妪乃不能讳。初,二女偶语,蒋媪伏邻壁闻之,因宛转以属其子耳。捕子至,即具服,言久与女私甚密。是夜,见其闭户,疑有它也。入袭之,果与男子并寝,遂■〈片戈〉之耳。不知其非女也。于是各正其■〈石辛〉。此与前事甚似,传者亦以为审确。

  京师有盗劫一家,遗一册子,旦视之,尽富室子弟名,书云集曰,某日会饮某地,议事或聚博、狎娼某地云云。大都如此,凡二十余,以白于官。按册捕至,皆斥弛少年也,良以为是。各父母亦颇自疑,诸儿皆不逞事,岂信邪?及究群少饮博诸事悉实。盖盗每侦而籍之也。少年不胜拷毒,诬服,讯脏所在,浪言埋郊遗外东南角头。发之悉获,诸少相顾骇绝。本妄语,何为尔?遂结案伺决。一指挥疑之,数呼鞠诸少,言:“天亡我,第感公恩耳。亦复何辞!”指挥沈思久,曰:“吾左右中一髯戢豢马,何得每讯斯狱辄侍侧?”因复引囚鞠数四,察髯必至,他则否。■〈彳卒〉呼而问之,曰:“尔欲偾肤邪!呼取炮烙具,髯扣头曰:“公毋张皇,恐外漏逸贼。愿屏左右。”乃曰:“初不知事本未,惟盗赂,祝令每治斯狱,必记公与囚言驰报耳。先予若千金,约事讫足之。前后狱情,贼罔不知。今聚以伺我,幸昇我众,请悉擒以自牍。”指挥令数兵易杂衣与往,至僻境,盗蚁集以门,兵悉执之,一人不遗。向发赃,乃得报霄瘗之耳。遂伏法。

  嘉定有少年曰徐达,巧黠而亡赖,闻一家将嫁女,借持栉具去为女开面,即复谋为婚筵茶酒。嘉会日,达相事未终,竟不辞而去,约二恶少共窃女。昏时,二少避后墉外,达复入供事。至入更,女独在室,突入急负之,奔至后垣,开门授二少,复闭门入,乃出门前而去。乃趋往同扶女去如飞,女羞怕,遂不能呼唤。俄而,其家失妇讶惑。一黠奴谓家长:“茶酒素亡赖,数睥睨新人,殊似有奸态,两度不辞而去,可疑也。”女父母亦言开面事。二家奴仆咸曰:“渠非本技业人,直造奸耳。”因俱入后巷追之。巷甚永,而无旁岐。二少见势逼,弃女而逸。达独持之行,无计脱去。适道旁有井。遂挤女其中。众既追及,达就执,讯之,不伏,待旦,上于县,始吐实。与往检觅,果得尸,然而男子也。达亦自怪。逮二少,对同达。舅姑或谓事由父母,又逮之,及媒人、两家邻,交讯皆无可言。官不能决。榜召尸属,亦终无认者。乃独系达、少,数拷掠,竟无状。居岁余,官方引问达,适开封某县解至二囚,一男一女。达回首见之,大骇号叫:“久昧妇所在,此真是也。鬼邪?”官召前问之,始得其实。方女入井背不死,大呼求救,而追人得达,喧哗拥回,不闻井中声也。将曙,才有二男子井傍进,即开封人同贾于松而归。闻声趋视,因以甲下井,肩女,乙以布接出之。既出,乙视女,忽念甲赀厚,因而■〈片戈〉之,有谁知者?顾独得美妇,兼其货,非计邪?遂下之石甲毙焉,即所出疑尸也。乙问女,得故,曰:“若当从我逝矣,我开封富家,若幸为我妾,而勿道实于我家人,不然,若为人女妇而外逸,尚可返复女妇乎?”女误从之,至乙家。甲家来问乙甲耗,乙言:“分手于苏州。”女如乙戒。而乙妻极悍,毒女百端,女绝不能当。一日,乙出,女谋诣邻媪,媪言:“若故无罪,特从诱胁来。何苦忍如是?”因导之奔诉于官。于是逮乙,与女解来审验耳。令闻之大叹息。回谍正乙诛,而论达、少如法,还妇于先夫焉。

  秦中有僧,约众期焚身,钱镪坌积,到时果就火,士民摧仰。巡按御史闻之来视,令止炬,扣所头,三四不应。御史讶,令人升柴棚察之。僧但攒眉堕泪,凝手足坐,不动不言。御史命之下,亦不能,乃诸髡缚着薪上,加以缁衲,而麻药噤其口耳,伺其苏,讯得之,乃知岁如此。先邀厚施,比期,取一愚髡当之也。遂抵于辟。

  诸民惟缁徒不可尽察,大奸贼多橐其中。顷一贼尤恶,南京城外僻地,有妇人探亲独行。一髡遥尾之,至迥寂处,迫而调之。始以好语,不从。继以财贿,又不从。继以威胁,拔刀撼之,惧而从焉。既复谓妇:“我欲观尔双乳。”即推仆篁茆中,踞坐其体,取囊间利刀,割取两乳头,裹藏而去。妇痛■〈纟危〉而苏,适兵马巡逻过之,见妇仰卧道侧,口不能言,但指胸臆间,又指贼去路。官知其故,亟令追之,不远获焉。乃以抵罪。扣其割乳,乃将为炼指之用。盖剥乳头之皮,包于指上,复以药粘牢,烧之,内肉了无与也。凡燃指炼顶刺血之类,盖皆有术。而此事亦可备讯鞠之一知。

  先公说宣德中一日未申间,天裂于西南,视之若千余丈。时晴碧无翳,内外际畔了可察,其中苍芒,藻时不可穷极,良久乃合。

  凤阳宿州民张真妻王氏孕当产,脐下之右痛不可言,凡历三月惫苦委剧。成化十八年三月一日亥时,复右畔开裂一处,产出一男,鼻准中有黑痣一,巡按御史周蕃具开于朝。

  弘治庚戊三月,陕西庆阳府雨石无数,大者如鹅鸭卵,小者如鸡瓯实,皆作人言,说长道短,奏疏云尔。

  己酉岁,关里孔庙灾。初,火发于树稍,俄及殿庑,室宇不甚毁,焚荡石木甚多。先代碑刻咸付煨烬。

  甲寅,六月六日,苏州卫铜印大热不可特,以布裹而用,久之始复。

  成化初,上元民女张妙清与兄张二、嫂陈之室连壁,兄晨与嫂傌面出,女不胜嫍想。呼嫂来同卧,问状,且与戏效为之,遂感胎。事闻法司,拟以不应为从重律,后竟生子,犹处女也。官令兄育其子。又鄞县民出贾,妻与姒妇同处,慕夫兄成疾,家愍其将殆而不敢为淫通,乃令伯氏从帷外引手入衾,少拊腹,逸去,以释妇想。妇亦遂感胎,产一掌焉。前事与掘多比丘凡阿盘国仙人事相类。后事与零陵太守女饮小吏残水事意亦相似。宇宙之间,何所不有?

  国初有尤六十者,南京人,父以六十岁生之,因名六十。绝有力,途人或不识与竞,六十不怒,更好谓:“哥且来。”遂持其襟袖至廊檐下,以一手拔起柱,引裾压其下,知而恳之,乃举柱出衣。它如此甚多。当时以勇名远近。近成化中,义兴人王昌,四力尤绝众。治田不以牛,身犁而耕,妻驾之。昌一奋上去数尺,或抵塍,塍为之动。尝馈运,有舟桅而担焉。前后十钟,达数百里,他舟人不知昌,乃或侮昌。昌曰:“若欲以众慑我邪?虽百人胡能为?”众恚,集百许人争击昌,昌持墙拂左右,乃拂者无弗溺。山行见蝇螨起丛薄,视之有巨虺,长十寻,昌立不避,蛇将尾而填之口,昌怒捉蛇尾,振之,掷空中,迨地死矣。行遇搏虎者,持抢又来。昌弱其具,都折而委之。拔巨竹削其端廉甚,治以水火。治未就,虎突至后,昌不及运竹,便以两手■〈扌者〉虎两膊,又交执于一掌,抽腰间竹刺入虎喉,信手掷起,逾背后树秒而坠毙焉。或久虚其力,辄手是撼掉不休,速奔山中,擢林木数株,运弄之。或持顽石行百匝。雨,无为于室,则索窐如杵,数十丈寸寸相断之,力稍解云。昌有女,力肖其父。陆有修舰,众莫致之水。造昌庐命昌。昌病,命女,女往,辟人独荡舟,手及舟,舟在水矣。今朝制选将军,身力相应,以长八尺。担五百斤砖行殿庭二匝为合格。

  吴邑朱生,宣德中商湖湘,泊舟官河下,其旁四方客云集,娼舩蚁附焉。一日,传有名娼新王二者至,众竞出观,果艳姬也。一优偕来,其舩密比生舟。既数日,凡生言笑动静罔不密察,有眷眷意,数以言挑生,生漫应之。或日,生登岸,独留一仆在,娼移船就仆,密问生之年里、性行,及其家族生计以及妻之怒悍,子之多寡极悉。仆一一语之,乃去。生还,仆以告生,亦不为意。明日晚,娼视生在舟,使优往邀之饮,又潜告生曰:“君但言延我入舟则可,我欲有言于君耳。”生从之,娼入生舟。饮间,戚戚无欢容。生数殷勤之,亦莫不领。倩其歌,亦不肯。俄去,眠榻上,生曰:“小娘子,既辱临近,何不开意为欢乎?”娼曰:“我自不耐烦,君勿缠滞也。”生有新衫在榻,娼取碎裂之,生亦无愠容,惟心念风尘骄贱,不足介意。酒罢,就寝,中夜问之,娼顾旁舟无觉者,乃低语生曰:“我有冤,欲图之人,久不获。日者,察君久,似见君有心人,故辄自求。近凡君身家事,我固悉知矣。独不见君性度,适裂衫乃试君度耳。我用意精如此,不知君有此力量否?若果能担负,则我事乃济,而君亦不为无益也。”生曰:“吾颇负义略,岂不能庇一妇女乎?”娼潸然曰:“我非娼,淮安蔡指挥女也。吾父以公错调湖广之襄阳卫,挈家以行。舟人王贼,乘父醉挤之江,并母死焉。僮婢悉尽,以我色独留犯之,呼为妻。吾父赀素丰,贼厚载欲商于他,不几日,复为盗劫,吾与贼仅免,吾家赀仍罄焉。贼欲归,以有我不可,进退维谷,遂以余赀买小舟,使我学歌舞,为京娼而来此。君能复吾仇于官,我终身事君为妾侍耳。”因出父文牍示生,生慷慨许诰。翌日,优来曰:“二姐未起乎?”生大骂曰:“贼不知死所!尚觅二姐乎?”优知事泄,随生语投于水。生遂持娼归家,娼卒老焉。

  蒋霆,余杭人,素佻浪,与二客同贾江南,返经诸暨村中。行渐暮,不逢居人,迤逦微雨作,三人疾步而前。俄,林间有一庄宅,三人大幸,立门下,双扉一阖一半扃。霆遂推门,二人止之,霆曰:“何伤乎?此吾妇翁家。”二人又止之。既久,雨甚,门启,主人出,乃宠眉翁也。揖客人,且曰:“闻有云云者,谁邪?”霆面发赤,二客不敢对。翁曰:“二君请入,少周旋,此郎既云尔。乃吾子行,非宾友之礼,可伺于外。”语既,径肃二人入,户复阖。二客登堂,暄凉后,翁又曰:“途道们无状如此,岂周身之道乎?”一客敬谢,翁不知顾。少顷,进酒食,竟不要霆。二客又不敢请。霆栖栖独倚雨檐,良不堪也,然又不可独去。迫夜,雨止,月出笼明。霆闻内稍寂,似已寝,去住未决。忽闻门内附槛小语云:“姑勿去。”霆以为客语,漫应之。少迟,又来语云:“有少物将出,可取之。”霆又唯唯,念必二君耳。既安享■〈口舀〉釂,又攘其贿乎?然而姑伺之。须臾,墙上投物出,视之二补也,中实以女饰、饮器、黄白钱布。霆急负而趋,少远其门。又久之,闻墙上逾出二人。霆谓客耳,不复近,先行去数十步,逾者遥尾之。霆又念二士及,当均贿焉,乃止。启检黄金重贷,别裹之,援补以行,尾者亦不敢近,宜行半夜,不相觌,将黎明,二人乃疾逐之及霆。视之,二女子也,睨霆亦皆惊。欲退。霆劫持之曰:“何去乎!急从吾行,不然鸣于尔家。”女不敢言,即从之。霆挽与偕逝。天明,入一馆,密扣之。女曰:“我主人翁女也。幼许嫁某,今其人瞽矣。我不愿归,尝属意于一姻家郎,期今夕窃负而逃。我伺之不至,忽闻父入内喧言,门前客妄语云尔。我料为私郎的矣。急妆并小赀货,引此青衣为伴,掷补逾垣以从。即虑为人觉,故不近。今业如此,则且奈何哉?然而,既两失之,即应终附君耳。余固不容计矣。”霆欣然不待二友,径携之还家,给家人以娶之途。妇入门,甚贤能,为霆生一子。已而,思其父母不置,谓霆曰:“始吾不欲从瞽夫,故冒礼颠沛至此。今则思亲不能一刻忘,殆病矣,奈何?然父母爱我甚,脱使之知,当亦不多谴。君决图之。”霆因谋于一友,其人报当为君效委曲,乃至翁所为商人贸易者。事竟,翁款客,纵谭客邑中事。客言:“二三年前余杭有一商而归,道理问以片言得一妇,仙邑人也。翁宁知之乎?”翁曰:“知其姓邪!”曰:“闻之陶氏也。”翁矍然曰:“得非吾女乎!”客复说其名岁容貌了悉。翁曰:“真吾女矣。”客曰:“欲见之与?”翁曰:“固也。”翁妻王媪屏后奔出,哭告客:“吾夫妇生只此女。自失之,殆无以为生,客诚能见吾女,倾半产谢客耳。”客曰:“翁媪固欲见乃女,得无难若婿乎?”翁曰:“苟见之,庆幸不遑,尚何忤情为?”客曰:“然则请丈人偕行矣。”翁与俱去,既相见,相持大恸,载之以归。母女哭绝。分此生无复闻形迹,谁复知有今日哉?婿扣头谢罪,共述往语。翁曰:“天使子为此言,真前定也。何咎之有?”遂大召族里,宴会成礼,厚赀遣归之,复礼客为媒,遗贶甚多云。事在成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