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庸庵笔记

[清]薛福成 著

注:此文由本人 从原纸版书OCR而来。力求保留原书中的异僻文字,目录括号内的数字(xx)为原纸版书的页码。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人,晚清著名的思想家、外交家、政论家。他自幼即好经世之学,咸丰八年(1858)考中秀才,同治四年(1865)起投身洋务运动,先后充当曾国藩、张树声、李鸿章的幕僚,赞襄策划,协助处理了许多重大事件。自光绪十年(1884)初夏,薛福成结束幕府生涯,被清廷实授为浙江宁绍台道。后历任湖南按察使、出使英、法、意、比四国大臣、光禄寺卿、太常寺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等职。光绪二十年出使任满回国,在途中发病,于六月十九日在上海病逝,终年57岁。薛福成的著述颇多,已经刻印的有《庸庵全集》(包括《庸庵文编》、《庸庵文续编》、《庸庵文外编》、《庸庵海外文编》、《筹洋刍议》、《浙东筹防录》、《出使奏疏》、《出使公牍》、《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出使日记续刻》等十种)、《庸庵文别集》、《庸庵笔记》等。

《庸盦笔记》[清]薛福成 著

  庸盦笔记

  (清)薛福成 著

  丁风麟 张道贵 点校

  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

  江苏省新华书店发行   淮阴新华印刷厂印刷

  开本787-1092毫米 1/32

  1983年8月第1版

  印张7.125 插页2 宇数150.000

  1983年8月第1次印刷

  印数1-10000册

  书号:11100.112

  定价:0.76元

  责任编辑  陆国斌

  出版说明

  《庸盦笔记》系晚清政论家薛福成的见闻随笔。薛福成(一八三八一一一八九四年)字叔耘’号庸盒,江苏元锡人。早年以副贡入曾国藩幕,后随李鸿章办外交,历任浙江宁绍台道、湖南按察使,晚年任出使英、法、比、意四国大臣。他对清政府的内政外交有较深切的了解,鼓吹西方的君主立宪制,提倡发展民族工商业,主张变法’是戊戌变法前一位著名的改良主义思想家。

  本书是作者从自己在同治四年(一八六五年)至光绪十七年(一八九一年)问所作的随笔中删存编纂而成的,全书共六卷,分史料、轶闻、述异、幽怪诸门类,说古道今,内容甚为丰富。作者采录了不少宝贵的晚清政治、经济及社会习俗等方面的资料,也记述了不少饶有风趣的遗闻轶事,既能供文史工作者参考,亦能使一般读者增加对晚清社会的了解。然而,作者作此书的宗旨在于“挽回世道人心”,“有裨经世之学”,因此书中夹杂着不少封建伦理说教、因果报应及荒诞不经之说。

  此书的体例、分类及编目皆作者亲手所定。然生前未及刊行,后由其子薛慈明将遗稿交薛氏门人萧山陈光淞校理,并于光绪二十三年刊行间世。这次校点此书,以光绪二十三年遗经楼刊本为底本,参校了宣统二年扫叶山房刊本及薛氏其它著作,底本中的个别误字皆径行改正,不另说明。

  庸盒笔记凡例

  ●  是书于平生见闻随笔记载,自乙丑至辛卯,先后阅二十七年。所记渐多,始自删存,其有精蕴及有关系者,复各以类相从,不能尽依先后为次。诸篇于近世鉅公名人,或称其谧,或称其字与官,盖所述之人,生死不同,而所称之官,又有前后不同者,则以纂述非一时故也。若必追改为一律,转失核实之意,所以各仍其旧。

  ●  昌黎韩子有云:“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兹编亦颇存此意,虽不过随时涉笔,而所以挽回世道人心者,未尝不兢兢焉。其次亦有裨经世之学,惟所书善恶,务得其实。善者,则尽力表章,不嫌溢美,恶者,则慎之又慎,必为世所共弃者,而后加贬绝焉。以附善善从长,恶恶从短之义。

  ●  是书所记,务求戛戛独造,不拾前人牙慧。固有当时得之耳闻,而其后复见于他书者,则随手删去。亦有一二偶未见及,致未尽删者,然各记所闻,其用笔亦稍不同矣。

  笔记与文编相为表里。凡关系大局之事,与其人最可师法,堪备史料者,既有一二十篇刊在《庸盒文编》矣,笔记中即不复赘。

  ●  史料一类,涉笔谨严,悉本公是公非,不敢稍参私见。即轶闻、述异两类,无不考订确实。惟幽怪一类,虽据所闻所见,究觉惝恍难凭,以其事本无从核实也。盖神怪虽为圣人所不语,然孔子又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体物而不可遗。此天地之功用,中庸所谓微而显也,故并录之。

  笔记据平日见闻,随意抒写,亦间有阅新闻纸,取其新奇可喜,而又近情核实者录之,以资谈助。今于新闻纸得轶闻二条、述异四条、幽怪二条,为删其芜冗,存其简要,各附于本类之后。

  庸盒笔记目录

注:目录括号内的数字(xx)为原纸版书的页码。

  卷一  史料

  裕靖节公殉难(1)

  蒲城王文恪公尸谏(2)

  劫数前定(4)

  讷相临洛关之败(4)

  江忠烈公殉难庐州(5)

  科尔沁郡王擒获林凤翔、李开方(7)

  温壮勇公守六合(10)

  张忠武公逸事(11)

  李傅相入曾文正公幕府(12)

  肃顺推服楚贤(14)

  巡抚折藩司之焰(15)

  庚申杭城之陷(16)

  荩臣忧国(16)

  咸丰季年三奸伏诛(17)

  卷二  史料

  慈安皇太后圣德(25)

  嘉顺皇后贤节(26)

  日月合壁五星联珠之瑞(27)

  贼犯岁星致败(28)

  威毅伯攻克金陵(29)

  李秀成被擒(30)

  张洛行被擒(30)

  谢忠愍公保卫天津(31)

  星变奇验(34)

  多忠勇公薨于整厘(34)

  曾左二相封侯(36)

  骆文忠公遗爱(36)

  劳文毅公善居危城(39)

  邓子久中丞被害(40)

  潘忠毅公遇害(42)

  任柱、赖汶光伏诛(45)

  总兵陈国瑞骄暴取戾(46)

  左文襄公晚年意气(49)

  枢廷忌满六人(51)

  彭尚书回翔文武两途(52)

  谈相(53)

  卷三  轶闻

  四千五百余年元鹤(55)

  鬼神默护古壤(56)

  桂林刘仙岩(58)

  杀字碑(58)

  学使旧宅(59)

  入相奇缘(59)

  查钞和砷住宅花园清单(61)

  学政、总裁先后甄拔得人(66)

  某制军为乞丐(68)

  东方三大(68)

  四子书集注宜熟读(69)

  穷达有命(69)

  学使以快短明衡文(70)

  河工奢侈之风(72)

  县令意外超迁之喜(73)

  名医治中消病(74)

  猛药不可轻尝(75)

  禄命同而不同(75)

  谳狱引律同而不同(76)

  六指人冤狱(77)

  戊午科场之案(78)

  良吏平反冤狱(80)

  墨吏设誓受谴(81)

  太监安得海伏法(82)

  早慧不寿(82)

  曾文正公挽联(84)

  曾文正公劝人读七部书(85)

  《圣武记》叙川楚教匪谋篇尚未尽善(85)

  《盾鼻随闻录》当毁(86)

  《庸闲斋笔记》褒贬未允(87)

  微员食禄有定数(88)

  死生有命(88)

  戒鸦片烟良法(89)

  右旋白螺(90)

  孤竹古松(附)(91)

  古冢现宝(附)(91)

  卷四  述异

  曾文正公始生(92)

  左侯相之梦(93)

  汉惠帝后裔在爪华岛(93)

  徐庶成真(95)

  郭汾阳王墓被掘(96)

  桃花夫人示梦(97)

  马端敏公被刺(99)

  张汶祥之狱(100)

  知府被刺(101)

  知县被戕(102)

  水神显灵(104)

  贾庄工次河神灵迹(105)

  武员唐突河神(107)

  河上旋风(108)

  忠灵玻贼(108)

  已死七日复生(109)

  狱囚囚官(110)

  蕈毒一日杀百四十余人(111)

  闸刀杀人(111)

  愚民含忿轻生(112)

  柁工谋财酷报(112)

  娶妾得泥佛(113)

  雷震总兵(114)

  雷殛恶人(114)

  雷救人命(115)

  雷疑(116)

  剧盗婉言辞雷击(116)

  雷殛学徒(117)

  雷击水缸(118)

  一日中雷殛三人一死二活(118)

  宁远府城地震(120)

  火药之灾(121)

  长沙火药局灾(121)

  龙阵风之灾(122)

  己丑八月祈年殿灾(123)

  太平火药局灾(124)

  福星轮船沉没(125)

  轮船失火(126)

  中泠泉真迹(130)

  徐州府署中苏姑墓(130)

  湄洲大鱼献灯油(131)

  蛟龙利害悬殊(131)

  白龙朝山(附)(132)

  发蛟(附)(132)

  巨蛇出游(133)

  物性通灵(134)

  物性相制(135)

  生吞壁虎(136)

  雷击巨蝎(136)

  永平古迹(附)(137)

  蛇跌鳖(附)(137)

  卷五  幽怪

  魁星为学徒换心(138)

  宝应戚烈妇祠(140)

  亡兵享关帝庙血食(140)

  浩劫前定(142)

  殉难知县显灵(142)

  故相索命(143)

  大臣某公转生为光州牧女(144)

  玩视民瘼酷报(145)

  鬼骂陈尚书(145)

  山东某生梦游地狱(146)

  江南某生神游兜率天宫(151)

  汉宫老婢(164)

  北齐守官老狐(169)

  北齐李后为地仙(172)

  后唐韩淑妃为真仙(174)

  神护汉陵(177)

  狐仙谈历代丽人(178)

  牛太守前生为战马(184)

  卷六  幽怪

  嫁女争花轿酿人命(186)

  明相沈文恭公故宅(186)

  立誓减寿游庠(188)

  麻姑缔姻(188)

  扶乩问题(190)

  扶乩奇验(190)

  城隍神世故(191)

  死生前定(192)

  生作城隍三日(192)

  缢鬼为祟(193)

  蓬莱仙迹(193)

  淑灵呵护家人(194)

  水鬼白昼拉人(195)

  水鬼假冒舢板船(196)

  鬼笑可畏(197)

  新鬼回家(198)

  庸医杀人有定数(199)

  村童夜陪鬼饮(200)

  押游客遇无常鬼(201)

  杨孝廉遇煞神(201)

  离婚酷报(202)

  鬼魅现形(202)

  鬼负坏墙(203)

  旅鬼索路凭归费(204)

  镇江府学署中鬼声(204)

  荒微人鬼杂处(205)

  人鬼对谈(206)

  鬼买糕哺子(208)

  旧鬼玩月(208)

  东平州牧相尸遇鬼(209)

  鬼欺衰老(209)

  冤鬼鸣冤(210)

  厅署猫精(211)

  怪物幻形(211)

  蒙阴狐报仇(212)

  宁绍台道暑内狐蛇(213)

  蛇死为祟(214)

  巨蚌成精(214)

  树灵报仇(215)

  孝子获福(217)

  李游戎遇魅(附)(218)

  苏州瑞光塔蟒蛇(附)(218)

  蔷薇祟人(219)

  陈光淞跋(220)

  庸盒笔记卷之一

  裕靖节公殉难

  道光年间,靖节公(裕谦)由知府荐擢封圻,英锐任事,亦颇讲求吏治。自禁鸦片烟之事起,英吉利陷定海踞之。于是林文忠公以两广总督被劾落职,而大学士文勤公(琦善)往代其任凸琦相力主和议,许以香港割畀英人,以易定海。是的,裕公已署两江总督,每论时务,慷慨激发,坚持清议,疏纠琦相之咎,而推服林公甚至。庙谟亦已中变,褫琦相职,逮下刑部狱,命将分道出师,络绎赴浙粤诸省。

  而裕公以钦差大臣驰抵镇海视师,提督余步云为之副。当是时,英人因与琦相议和,已让定海,而尽调兵船南驶。朝廷遣总兵葛壮节公(云飞)、王刚节公(锡朋)、郑忠节公(国鸿)率师驻守。裕公所携制兵四千,皆由各省分调,畸零凑集,号令不齐,且承平日久,未经训练,实不耐战。余步云尤惟怯巧滑,善结奥援,屡冒军功,加太子少保。营外掘濠如浅沟,一孺子能逾之,远近皆知其不足恃也。裕公驻镇海城内,步云驻招宝山。一日,裕公望见招宝山上有自旗,颇心疑之,乃劝步云以竭诚报国,且与之盟。步云伪称足疾,勉强莅盟。有一英人名岘哩,以舢板船搁浅,为浙民所擒。送至大营,裕公命生剥其皮,并抽其筋以为马缰,呼号三日而后死,其声惨厉异常。英人闻之,怒曰:“中国自命为守礼义之国,而酷虐不仁如此乎?”会广东亦旋和旋战,久无成议。英遂驰兵船复攻定海,陷之,三总兵同曰战死。英兵进攻镇海,用舢板船蚁附登岸,而余步云守招宝山之师先溃,诸营继之。裕公自投泮池,水浅不得死。一武弁负之以趋,雇得小舟,仅与幕友陈若木、吴如渤二人退至宁波。宁波吏民皆已仓皇惊扰,莫之省者。裕公自登舟,即吞金,坚卧不语。陈,吴二幕友,亦惟恐裕公之急切不能遽死。次日黎明,舟过慈溪县城,幕友往舱中抚之,已冰。皆喜曰:“公薨矣!”遂往告县令殡殓之。余步云始奏称退守宁波,而英人陷宁波。步云奏称退守上虞,且言裕谦大营先溃,以致各营相继奔逃。复奏言:“闻裕谦率其幕友家丁,舟过慈溪,不知所往。”于是宣宗皇帝谕旨,叹恨用人之难,谓柔懦无能者既愤事,而刚果有为者复鲜效也。陈若木者,以字行,宜兴人,习刑名,痛裕公之为步云所卖也,乃代裕公夫人草诉冤之辞,遣裕公旧仆赴都察院呈递,而步云始奉旨逮问。然步云供辞狡展,又素迩声气,朝贵多隐为之地者,狱久不定,将待以不死矣。刑部尚书李庄肃公(振祜)坚执不允,加以刑讯。步云畏李公之威,一一吐实,不敢复有所隐。谳既上,得旨步云正法,而裕公亦获优恤,建祠予谥’饰终之典隆焉。若木由是名闻江南,凡两江总督到任,必卑辞厚币,敦请入幕,为上宾者数十年。

  蒲城王文恪公尸凛

  道光中,林文忠公(则徐)以钦差大臣驰赴广东查禁鸦片烟,与英吉利兵船相持海上,宣庙倚任甚至。既而中变,命大学士直隶总督琦善驰往查办’严劾林公,革职遣戍新疆,尽撤守备,与英吉利讲和。于是舆论哗然,皆骂琦善之误国

  及宰相穆彰阿之妨贤,而惜林公之不用也。其后河决祥符,上命大学士蒲城王文恪公(鼎)临塞决口,亦命林公赴工效力。

  蒲城一见林公,倾诚结纳,且言还朝必力荐之。及大工合龙,朝命林公仍往新疆。蒲城还朝,力荐林公之贤,上不听。是时,蒲城与穆相同为军机大臣,每相见,辄厉声诟骂,穆相笑而避之。或两人同时召见,复于上前盛气洁责之,斥为秦桧、严嵩,穆相默然不与辩。上笑视蒲城曰。“卿醉矣2”命太监扶之出。明日,复廷诤甚苦,上怒,拂衣而起,蒲城牵裾,终不获伸其说。归而欲仿史鱼尸谏之义,其夕自缢薨。是时,新城陈孚恩为军机章京,性机警,最为穆相所宠任。方早朝,军机大臣惟蒲城不到,孚恩心知其故,乃驾而出,急诣蒲城之宅。其家方抢攘无措,尸犹未解下。盖凡大臣自缢,例必奏闻验视,然后敢解也。孚恩至,命其家人急解之,检衣带中得其遗疏其,大旨皆劾穆相而荐林公也。孚恩谓公子编修某曰:“上方怒甚,不愿再闻此言。若奏之,则尊公恤典必不可得,而子亦终身废弃。子而犹欲仕于朝也,不如屏此疏勿奏,且可为尊公邀优旨,子其图之。”会张文毅公(芾)亦至,文毅故穆相最亲厚之门生,而亦蒲城同乡且门生也。相与共劝编修,编修从之。孚恩代为改草遗疏,以暴疾闻。上震悼,命成郡王奠茶酒,晋赠太保,入祀贤良祠,孙三人皆俟及岁时带领引见,饰终之礼隆焉。孚恩袖蒲城原疏以去,返至枢垣,呈穆相。穆相大喜,于是推毂孚恩,不十年,至兵部尚书、军机大臣,而张公亦于数年间由翰林跻卿贰。惟编修以不能成父志,为蒲城诸门生及陕甘同乡所鄙弃,亦自愧恨,遂终身不复出。蒲城薨未几,而林公召还,复为陕西巡抚。世俗皆言自蒲城薨后,宣庙常闻空中呼林公姓名,故不久赐还。

  此说虽未尽然,然亦足见人心所归仰云。

  劫敷前定

  兵燹之劫,皆有定数.余既屡着于笔记矣。咸丰癸丑二月金陵之陷,粤贼募得黔人之善挖煤者,由仪风门穴地火攻面入。至同治甲子六月,威毅伯中丞曾公仍募得其人,由太乎门外穴地火攻而入,斯事固已奇矣。尤奇者,常州府城以咸丰庚申四月初六日午时为粤贼所陷。今傅相合肥李公之巡抚江苏,也以同治甲子四月初六日午时攻克常州。相距匝四年,而一失一复,月日时皆不爽,谓非有定数而能如是乎。至如上海,以道光壬寅陷于英吉利,咸丰癸丑复为群匪所踞,迨粤寇之难,四乡虽为战场,而城独不陷。宁波亦以道光辛丑陷于英吉利,同治壬戌复为粤贼所陷,迨光绪乙酉法兰西以铁舰来攻,竟不能入口口大抵兵燹之劫,重于前则轻于后,冥其中若有为之主宰者焉。

  讷相临关之败

  散相讷近堂阁部(讷尔经额)之总制直隶也,酣嬉废事,吏治日坏。咸丰三年,以钦差大臣督兵驰救怀庆,适贼解围,奔窜山西。讷相督兵回防直隶,初有献计于讷相者,官潞城,黎城之间有一小径,循太行东出,可由河南之武安,径趋直隶之临泊关口近时商贾皆由此往来,其路甚捷。然有险可扼,若遣兵五六百人守之,虽十万之众不能过也。讷相拘守太平时旧制,以为潞城,黎城皆山西地,乃具咨文清山西巡抚派兵守之。咨未及达,而贼巳陷潞城、黎城,果由此路东出。是的讷相方督凯旋之军万余人,次临泊关。先一日有冒讷相旗帜。

  责州县供张者,盖贼之先驱已过而北矣,而讷相尚未知也。次临沾之日,贼众麇至,官军仓皇失措,车驰卒奔,万余人溃散略尽。讷相以数十人走入广平府城,尽失其关防、令箭、军资、军书等物,幕友吏仆皆星散,既已不能具奏,广平知府为之禀达省垣。是时桂燕山相国(桂良)以刑部尚书驻守保定,为之入奏。讷相奉旨革职拿问。贼焰由此大张。盖讷相为承平大吏已数十年,养尊处优,素不知兵,行军既无侦探,又无营垒,加以拘牵文例,故及于败云。

  江忠烈公殉难庐州

  新宁江忠烈公(忠源)生平忠孝大节,出于天性,猿臂长身, 目炯炯有神,顾盼磊然。与人交,披肝沥胆’终始不渝。尤爱才服善,闻人孝友节义事,务成就阐扬之。尝以公车至京师,曾文正公目送之曰:“此人必立名天下,然当以节烈死。”是时,天下尚承平也。后江公知浙江秀水县事,卓著循声。丁忧归里,会广西洪、杨等贼势焰日张,江公出参副都统乌兰泰公军事,甚相契洽。乌公既遇伏殉难,江公遂自募楚勇千余人与贼搏战。楚勇出境剿贼,由此始。全州蓑衣渡之役,以寡击众,杀贼数千,炮毙贼渠冯云山,威名大着。尝率所部援桂林,保长沙,守南昌,厥功甚伟。由县令未及二年,超擢安徽巡抚。是时,江公方在武昌庀守具,奉诏云:“楚皖一体,当相其缓急为去留,不必以成命为拘。”江公以庐州事急,率所部千余人力疾遄行,至六安州城,病益剧。复有旨令暂驻六安,俟兵饷齐集,相机前进。庐州知府胡元炜具禀告急,诡言庐州粮械极富,团勇多而得力。江公以为庐州重地,有可守之资而弃之,可惜也。乃分所部之半,留守六安,自率其半驰赴庐州。问元炜以守具,则糗粮军火一无所有。守城兵仅元炜腹心徐淮所募勇,及公所募六安勇各数百人,皆新集不足恃。庐州城大而圮,兵勇人数不敷一门之守。

  江公悟为元炜所绐,且知庐州城万无可守,然既已至庐,不肯为弃城退守计。又怒元炜不能布置于平日,复诡词贻误于临时,每见必斥责之,元炜遂伏匿不敢出。江公巡城,见水西门枕高阜,环城一面皆山,度贼必据山俯攻,因部分文武吏守城,而自守水西门,下令有能助守城者悉听,庐民赴之者万余人。部署稍定,越日贼大至,环城急攻,驾云梯攀堞,官军屡击却之。贼穴东城威武门为隧道,公募死士迎隧出。有贼黄襦据隧口下窥,外委冯贵引刀劈削其面,贼惊噪,官军自城上掷火弹击之,皆反奔。公守水西门,贼据山引矢,射及公幄。公久病,益不支,众力请公宿城下。贼复穴水西门,伏地雷轰城,崩数丈。公跃而起,手大旗缘堞上督众,连毙贼目,堵筑阙口。会援师数道,皆为贼所败,城中势益孤。元炜部勇分守北城拱宸门,勇首徐淮故县役也,素无赖,与贼交通,夜开门引贼.城上兵与贼鏖战竟夕,天且明,雾蔌蔌如雨。江公左右拥公行,公手剑自刎,不殊。都司马良勋负公疾驰,公啮其耳,良勋负痛,因堕地,至水关桥,自投古塘,死之。从公死者,曰布政使刘裕诊、知府陈源兖、同知邹汉勋、胡子雍、副将松安、都司马良勋、戴文澜、县丞艾延辉、兴福,时咸丰三年十二月十七臼也。胡元炜竟降于贼。或云元炜之初仕也,告贷戚友,得数百金,将入都,捐从九杂职。方在渡口僦舟,忽有一人来共渡,与语甚洽,因结伴同行,入都后,僦屋共居焉。越月余,其人忽问元炜曰。“子来何事?”曰:“将捐官。”曰;“然则盍将履历示我?”元炜示之。数日后,忽谓元炜曰:“吾已为子上兑捐知府矣,子携来之物即可作归费。大丈夫生当斯世,何必龌龊为小官。且朋友有无相通,我有余财,岂敢不为子良图也。”元炜且惊且喜,遂拜谢,云不敢忘德而已。出都到省未久,即奉檄署理庐州府知府。元炜资望尚浅,忽得权守雄郡,复出意外,盖亦其人为之经营,而元炜初不知也。及在围城中,一曰,忽有人持名帖入署,元炜视之大惊,盖即代捐知府之人也,出都后,已久不相闻矣。属元炜毋衣冠迎我,恐涉张皇,令外人知也。元炜迎入,拜述前德。其人谓元炜曰:“子毋然。吾将以十二月十七日下庐州,子能迎降,必受封王之赏。不然,则命在今日矣。且子受我德甚大,今庐州兵饷两绌,决不能守。与其执迷而自速厥死,孰若报德以取富贵乎?”元炜踌躇良久,既已无可奈何,乃决意从贼。届期果由元炜所守之门入城。庐民闻元炜通贼状,方城破时,相率入府署灭元炜之家。元炜降贼,贼使担水执爨,旋授以伪职。后官军克安庆,执元炜戮之。念!捐例之开,仕途庞杂,其流弊一至于此,可不惧哉!当元炜饰词具禀时,不知其用意何在,或阴受贼计以陷江公,固未可知。夫以江公之忠勋才略,若稍假之年,其所建树当与曾文正公、胡文忠公相颉颃,不幸中道摧折,未竟厥施。此余所以详书其事,而感唏随之也。

  科尔沁郡王擒获林凤翔、李开方

  粤贼洪秀全之陷金陵也,遣其伪将吉文元、林凤翔,李开方等率悍党万余人北犯,由皖入豫,由豫入晋,由晋入畿辅,连陷郡县,裹胁日众。而钦差:欠臣胜保蹑击其后,颇有斩获,围之静海及独流镇。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统领蒙古诸部兵,及京营各将军都统等,弛往会剿。适金陵贼遣其党黄生才等率众北援,陷临清州,胁从至五六万人。胜保与领侍卫内大臣土默特、贝子德勒克色楞等,督兵迎剿。贼无食可掠,胁从者解散大半,沿途复被乡团截杀。胜保昼夜穷追,至丰县,剿灭全股。黄生才被山东官军擒获伏诛:其静海、独流镇之贼,南窜阜城,僧邸追围之。贼闻黄生才一股为胜保所灭,相谓曰:“莫余援也已。”遂并力突围,夺越三濠三垒,窜至连镇,立木栅,掘深濠守之。复分其马队窜踞高唐州。当是时,吉文元已被吉林兵射死;林凤翔在连镇,僧邸围之:李开方在高唐,胜保围之。高唐贼众皆百战精锐,粮食充足,缘城复立木栅,悉用土壅,周挖濠沟陷坑,又挖地窟,贼皆潜居,并有地道直通城外。每黑夜劫营,官军颇有失亡。胜保铸大炮,树云梯攻城,皆不能克。遂筑垒挖濠,以困之。僧邸以咸丰五年正月十九日攻克连镇,搜捕余匪,悉数歼灭,惟不见林风翔。擒贼供称在窟室中,官军穷搜得之。则见林风翔方在地洞,挟二美人宴饮欢呼,已将长发萝去,盖欲乘间潜逃也。遂与其党十一人一并生擒,解京诛之。僧邸晋封博德勒噶台亲王,即移得胜之师驰赴高唐, 自德贝子以下,俱受节制。胜保以师久无功,逮京治罪。僧邸故撤高唐南面站墙兵勇,诱贼出巢。贼果出城,弃其马队,全数步行,窜踞冯官屯。屯距高唐四十五里,距茌平十八里,贼胁民夫用各种大木器周围堵住,内又遍掘陷坑,排列枪炮,守御严密。屯内本多豪富,皆高楼大厦,外匝砖墙,十分坚固,炮不能入。

  僧邸追至屯外,用马步队圈围。贼目持旗登楼眺望,见我兵近前即放枪炮,势难骤进。僧邸相度地势,知非水攻不可,即拟引运河水以灌之。众谓屯中地势坟起,恐非水力所能及。僧郎内断于心,神机密运。先于屯外周筑围墙,墙外掘濠沟甚宽广,又以掘濠之土加倍内墙,布置周匝。旋据已革广西左江道张晋祥禀称,愿捐资独任其事。僧邸许之。遂挑挖运河,自东昌三孔桥起,至冯官屯石桥止,共一百二十三里,计长二万二千一百七十六丈,口宽一丈七八尺,底宽六七尺,深五六尺不等,计需工价京钱五万二.千余贯。自二月初旬起,至三月初四日工竣,竟引水入濠。僧邸旋即飞饬雇集民夫二三千人,或用水车,或用巴斗,灌入墙内。墙外筑墩,排列枪炮。一面令兵勇站立瞭望,防贼突出挖墙倒浸,一面督役昼夜轮流灌注不息。由是渐灌浙满,墙内水深三四五尺不等。贼穴粮草火药尽湿,贼聚居楼上,我兵用炮不时轰击。贼之柴米渐乏,势甚穷蹙。四月十三日巳刻,李开方遣其心腹百余人混入难民内,泅水出降,意欲藉为内应。僧邸心知其伪,讯出被胁难民遣回原籍,其余贼党一百四十余人,分拨各营,乘夜尽诛之。遂令兵勇越墙逼近土堰,放火烧毁贼巢,贼万分穷蹙。十六日黎明,僧邸又令兵勇越墙,四面进攻。忽大风骤起, 飞沙扬尘,瞬息不辨南北,僧邸即命撤队。

  巳刻,李逆遣一贼呈送降禀,僧邸谕令限本日午时,先缴军器,方准投诚。约半时许,果来缴军器,遥见贼队数十人,高张红伞,拥李逆前进,志在乘此脱逃。僧邸偕德贝子等逆探其诈,暗令马步队数万人,张左右翼以待之。李逆既入彀中,遂与其党八十八人俱在濠边擒获。僧邸传令将八十八人拨入各营,其贼目八人在营外帐棚守候,但令李逆进见。李逆头戴黄绸绣花帽,身穿月白绸短袄,红绸裤,红鞋,年约三十二三。携两贼童,身穿大红绣花衣裤,红鞋,年约十六七,美如女子,左右挥扇,随李逆直入帐中。李逆仅向僧邸、德贝子等各屈一膝,即盘腿坐于地。两童东西侍立。帐内总兵以下,皆持刀环立,怒目视之。李逆与二童仰面四顾,毫无惧色。但称能宽贷其罚,愿说金陵渚贼来降,并求赐饭。遂开怀大嚼,笑语如常,旁若无人。僧邸知其心叵测,饭毕造出。

  又令八贼目进帐,皆跪见求赦,亦即遣出。遂将李逆与八贼目解至京都,凌迟处死。僧邸查明连镇、高唐、冯官屯三处阵亡官弁兵勇八千余人,设立祭案,将就擒余匪八十人并二贼童捆缚,挖心祭之。作祭文曰:“尔官尔民,为国忘身。沙场战死,英灵未泯。天鉴尔志,振我军声。渠魁既歼,贼党悉擒。剖其心肝,慰尔忠魂。尚飨。”僧邸放声大哭,官弁兵勇无不堕泪。僧邸前经晋封亲王,于是奉旨世袭罔替,并赏肩舆。其余文武各员,赏赉爵秩有差。

  温壮勇公守六合

  咸丰三年,贼陷金陵,分党往攻六合。知县温公绍源徇于民曰:“吾闻粤贼所至杀掠甚惨,与其束手受屠,不如杀贼而死。今与诸君约:能杀贼者夺得贼所掠物,任自分之。”六合民素悍,一呼而集者数万人。贼以六合下邑,不设备,大败而去。温公以所获辎重,颁之于民。民既获利,又知贼伎俩,气势益壮。贼每至,民团辄败之。一日,贼偃旗息鼓,乘黑夜薄城,而民团未之知。贼竖云梯将登城矣,忽见城上灯火齐明,灯有九江王字样,骤闻天崩地塌之声,贼疑为中伏也,惊遁。盖城内向有九江王英布庙,而火药局在其中。是夕失火,而居民亦见九江王灯在城上,登城视之,始知有贼。

  出追之,复大得贼所弃财物军仗。贼前后六犯六合,皆不克。

  温擢至道员加布政使衔,仍权六合县事。而江北大帅亦奏请加九江王封号。既而大帅托明阿忌温公威名,疏劾温公纵团肆掠,与贼无异。坐革职,发往军台。何根云制军(桂清)总督两江,疏言温公实有功,请免发遣,仍令守六合;既而清开复原官。八年,悍贼四眼狗围六合,总统张公(国梁)率师援之。至陈板桥,去城三里,大雾不得进。停军一时许,以待之。天明雾开,疾趋六合,则城已先一时陷矣。温公遇害,贼刳其腹,残其尸。闻大军至,即弃城去。事闻,赠温公布政使,谧壮勇。

  张忠武公逸事

  张忠武公(国梁)谋勇兼优,战无不胜,保障苏浙郡县垂七八年,吴越之人至今尸祝。其后以兵饷大权为共事者所掣肘,功败垂成,卒以身殉。其奇勋伟节,彪炳史册,无待余之赘述。若其年少时逸事,有人所未尽知者,兹特采辑一二,以着英雄之气概焉。公初名嘉祥,广东高要县人,美秀而文,恂恂如儒者。然喜任侠,坼弛不羁。年十五,之粤西从其叔父学贾,顾心弗喜也。日与轻侠恶少年游,其党有为土豪所困者,公往助之,杀人犯法。官捕之急,遂投某山盗薮。盗魁奇其貌,以女妻之。女嫌其疏贱,不可。盗魁欲拔为己副,其党又不可。山中例呼盗魁为老大,其支党皆为兄弟称, 臼二三四五以下,各以才能之大小为次之先后。乃呼嘉祥为老么,么者,第十也。然每出劫必倍获,抗官军必告捷,群党皆惊服。一日山中粮匮,因往劫越南边境,名为借粮。越南人驱象阵来御,盗马皆奔。嘉祥使其党捕鼠数百,明口复战,掷鼠于地,纵横跳踉。象见之,皆慑伏不敢动。遂获全胜,大掠而归。顷之,盗魁病死,群党推嘉祥为盗魁。嘉祥有众万人,以兵法部勒之,与之约曰:“凡劫官商,毋得杀人。财货必留还十之一,俾得为商之资本,官民之旅费。”既而官军讨之,山中仓猝无兵器,嘉祥使人揭一竹竿以御兵器,战益久,则愈削愈锐,以刺人,无不死且伤者,又获大捷。然兵吏为所执者,皆礼而遣之。且具书自陈不得已为盗状,苟蒙赦宥,愿尽死力。及洪秀全反于金田,遣党招之,嘉徉拒不往,曰:“吾之为盗,非得已也。岂从叛贼者哉7”向忠武公(荣)提军广西,使绅士朱琦为书招之。嘉祥约官军压其巢,出御而伪败。乃悉括山中财物,散遣其党,使归为良。而自降于布政使劳崇光军前,改名国梁,得旨赏千总衔,归向公差遣。由此战必为士卒先,威名闻天下。盖公年十八而作盗魁,二十八而折节从军,为国虎臣,三十八而致命遂志。平生大小数十百战,善以寡击众,每出己意,坐作进止,率与古兵法暗合云。

  李傅相入曾文正公幕府

  合肥傅相肃毅伯李公,始以丁未翰林供职京师。其封翁愚荃先生,与曾文正公戊戌同年也。傅相未第时,尝以年家子从文正习制举文。既得翰林’亦常往问业。咸丰二年,文正丁忧回籍,傅相与其封翁从侍郎吕文节公(贤基)奉旨回籍治团练,自是遂不甚通音问。厥后皖北糜烂,吕公殉舒城之难,而团练事遂无可为。傅相旋入皖抚福元修中丞(济)幕府,中丞盖傅相座主也。然中丞本不知兵,措注未尽合宜,傅相亦不甚得志。会粤贼势益横,傅相病官军之退避也,力请大举一战。是时,郑军门(魁士)为总统,谓贼强如此,君既欲战,如能保其必胜,愿书军令状否?傅相毅然书之。官军与贼战而大败,贼漫山遍野而来,合肥诸乡寨皆被蹂躏,傅相所居寨亦不守。封翁先已捐馆,傅相与诸兄弟奉母避之镇江,而白出谒诸帅,图再举,既落落无所合。久之,闻曾文正公督师江西,遂间道往谒焉。谓文正笃念故旧,必将用之。

  居逆旅儿一月,未见动静。此时,在文正幕府者,为候补道程桓生尚斋、前翰林院庶吉士陈鼐作梅、今江宁布政使举人许振柿仙屏。陈鼐与傅相本系丁未同年,傅相使往探文正之意,不得要领。鼐因言于文正曰。“少荃以昔年雅故,愿侍老师,藉资历练。”文正曰:“少荃翰林也,志大才高,此间局面窄狭,恐艨艟巨舰,非潺潺浅濑所能容,何不回京供职?”鼐曰。“少荃多经磨折,大非往年意气可比,老师盍姑试之?”文正许诺。傅相入居幕中。文正每曰黎明必召幕僚会食,而江南北风气与湖南不同, 日食稍晏,傅相欲遂不往。一日,以头痛辞,顷之,差弁络绎而来,顷之,巡捕又来,曰:“必待幕僚到齐乃食。”傅相披衣踉跄而往。文正终食无言,食毕,舍箸正色谓傅相曰:“少茎,既入我幕,我有言相告,此处所尚惟一诚字而已。”遂无他言而散。傅相为之悚然。盖文正素谂傅相才气不羁,故欲折之使就范也。傅相初掌书记,继司批稿、奏稿。

  数月后,文正谓之曰:“少荃天资于公牍最相近,所拟奏咨函批,皆有大过人处,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亦未可知。”傅相亦自谓从前历佐诸帅,茫无指归,至此如识南针,获益非浅\/既而文正进驻祁门,傅相谓祁门地形如在釜底,殆兵家之所谓绝地,不如及早移军,庶几进退裕如。文正不从,傅相复力争之。文正曰:“诸君如胆怯,可各散去。”会皖南道李元度次青率师守徽州,违文正节度,出城与贼战而败,微州失陷。始不知元度存亡,久乃出诣大营,又不留营听勘,径自归去。文正将具疏劾之,傅相以元度尝与文正同患难,乃率一幕人往争,且曰:“果必奏劾,门生不敢拟稿。,,文正曰:“我自属稿。”傅相曰:“若此,则门生亦将告辞,不能留侍矣,”文正曰:“听君之便。”傅相乃辞,往江西,闲居一年。适官军克复安庆,文正移建军府焉。傅相驰书往贺,文正复书云:“若在江西无事,可即前来。”傅相乃束装赴安庆,文正复延入幕,礼貌有加于前,军国要务,皆与筹商。明年,吴中绅士雇轮船来迎援师,文正奏遣傅相募淮军赴沪,而密疏荐其才大心细,劲气内敛,可胜江苏巡抚之任。抵沪未及一月,奉命署理江苏巡抚。练兵选将,克复苏、常、嘉兴等郡,遂实授巡抚,加太子少保,赏黄马褂、双眼花翎,封一等肃毅伯,勋名几与文正相并。距出幕府时,仅逾两年耳。未几,绩望日隆,卒蒇文正未竟之绪。文正之志业,傅相实继之。同治十一年,文正薨于两江总督官廨。傅相邮寄挽联云:“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盖纪实也。

  肃顺推服楚贤

  肃顺于咸丰年间始为御前大臣,贵宠用事,后遂入值军机,屡兴大狱,窃弄威福,大小臣工,被其贼害,怨毒繁兴,卒以骄横僭似,获罪伏法,其人固无足论矣。然是时,粤贼势甚张,而讨贼将帅之有功者,皆在湖南。朝臣如祁文端公、彭文敬公,尚瞢焉不察,惟肃顺知之已深,颇能倾心推服。平时与座客谈论,常心折曾文正公之识量、胡文忠公之才略。苏、常既陷,何桂清以弃城获咎,文宗欲用胡公总督两江,肃顺曰:“胡林翼在湖北措注尽善,未可挪动。不如用曾国藩督两江,则上下游俱得人矣。”上曰:“善。”遂如其议,卒有成功。左文襄公之在湖南巡抚幕府也,已革永州镇樊燮控之都察院,而官文恭公督湖广,复严劾之。廷旨敕下文恭密查,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肃顺告其幕客湖口高心夔碧湄,心夔告衡阳王闾运纫秋,闾运告翰林院编修郭嵩焘筠仙。

  郭公固与左公同县,又素佩其经济,倾倒备至,闻之大惊,遣闽运往求救于肃顺。肃顺曰:“必俟内外臣工有疏保荐,余方能启齿。”郭公方与京卿潘公祖荫同值南书房,乃挽潘公疏荐文襄。而胡文忠公上《敬举贤才力图补救》一疏,亦荐文襄才可大用,有“名满天下,谤亦随之”之语。上果问肃顺曰:“方今天下多事,左宗棠果长军旅, 自当弃瑕录用。”肃顺奏曰:“闻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赞画军谋,迭着成效,骆秉章之功,皆其功也口人才难得,自当爱惜。请再密寄官文,录中外保荐各疏,令其察酌情形办理。”从之。宫公知朝廷意欲用文襄,遂与僚属别商具奏结案,而文襄竟未对簿。俄而,曾文正公奏荐文襄以四品京堂襄办军务,勋望遂日隆焉。此说余闻之高碧湄,未知确否?碧湄与纫秋皆尝在肃顺家教其子者也。

  巡抚折藩司之焰

  咸丰八九年间,昆明何根云制军(桂清)总督两江,王壮愍公(有龄)素为所识拔,以一盐大使,不数年间,荐擢至江苏布政使。总督、藩司互相倚重,而巡抚僎然不能问一事。

  壮愍志得气盈,不以巡抚置意中,每诣院谒巡抚,仰面视天,言如泉涌,但自陈其所办之事,而不请示焉。赵静山中丞(德辙)大不能堪,而无如之何,竞引疾以去。归安徐庄愍公(有任)由湖南布政使升抚江苏,素闻壮憋之专横也,思有以折之。壮愍初次上舄,左右两俊仆各执白铜烟筒装送水烟,庄愍谓之曰:“君仕至两司,尚未知官场通例乎?藩司谒巡抚,但许吸旱烟,不准吸水烟。君虽才略无双,定例其未可违也。”

  遽挥二俊仆使去,壮憨愕然,出不意无可置辞,丧气而出。然于公事专擅如故。未几,何制军力保壮愍升任浙江巡抚,而庄愍为何制军所压,终不能收回巡抚之权,隐忍而已。俄而,制军失陷常州,庄愍殉节,遗疏劾之,何制军竟伏法。

  庚申杭城之陷

  咸丰年间,贼扰江西、安徽等省。浙江之军,以常玉山、昱岭关、四安镇三路为重防,其余则觇贼所趋而调拨之。己未十月,江南借浙闱乡试,皖南之人赴浙者,率由广德、四安,径从安吉、孝丰山中抵杭,盖小路也。自是,人始知山中有涂径,而贼亦侦探得之。庚申春,大军围金陵甚急’伪忠王李秀成欲救金陵,乃以悍贼数百,沿路裹胁,由安吉、孝丰、余杭,越山而至杭郡。巡抚罗壮节公(遵殿)以事出仓卒,未暇调兵,不知所措。数日而城陷。贼进攻满城,将军瑞昌悉力固守,而杭城内锡箔匠数万人,群起击贼。又值金陵分大军继至,贼仍由此路遁走,大会群贼,攻陷东坝,乘金陵大军之虚,攻陷老营,而东南遂糜烂矣。

  荩臣忧国

  有合肥人刘姓,尝在胡文忠公麾下为戈什哈,既而退居乡里。尝言楚军之围安庆也,文忠曾往视师,策马登龙山,瞻眄形势,喜曰:“此处俯视安庆,如在釜底,贼虽强,不足平也。”既复驰至江滨,忽见二洋船鼓轮西上,迅如奔马,疾如飘风。文忠变色不语,勒马回营,中途呕血,几至坠马。文忠前已得疾, 自是益笃。不数月,薨于军中。盖粤贼之必灭,文忠已有成算,及见洋人之势方炽,则膏盲之症,着手为难,虽欲不忧而不可得矣。阎丹初尚书向在文忠幕府,每与文忠论及洋务,文忠辄摇手闭目,神色不怡者久之,曰:“此非吾辈所能知也。”噫!世变无穷,外患方棘。惟其虑之者深,故其视之益难,而不敢以轻心掉之。此文忠之所以为文忠也。

  咸丰季年三奸伏诛

  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皆于咸丰初年袭爵,俱官宗人府宗正,领侍卫内大臣。而端华同母弟肃顺,方为户部郎中,好为狭邪游,惟酒食鹰犬是务,无所知名。五年夏,官军既克冯官屯,剿灭粤贼之北犯者。载垣、端华渐以声色惑圣聪,荐肃顺入内廷供奉,尤善迎合上旨。上稍与论天下事,三奸盘结,同干大政,而军机处之权渐移,军机大臣皆拱手听命,伴食而已。惟军机大臣大学士柏莅,资望既深,性颇鲠直,不甚迁就,三奸畏而恶之。戊午科场之狱,竟置柏相大辟,盖三奸以全力罗织之,欲以树威。于是朝臣震悚,权势益张矣。肃顺又借铸铁局一事兴大狱,户部司员皆褫职逮问。京师自措绅以至商店,被其株累破家者甚多,皆怨肃顺次骨。肃顺恃宠而骄,陵轹同列。是时,周文勤公(祖培)以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而肃顺亦为户部尚书,同坐堂皇判牍。一日,周相已画诺矣,肃顺佯问曰。“是谁之诺也?”司员答曰:“周中堂之诺也。”肃顺骂曰:“唉!若辈馈愤者流,但能多食长安米耳,乌知公事?”因将司员拟稿,尽加红勒帛焉,并加红勒帛于周相画诺之上。累次如此,周相默然忍受,弗敢校也。诸大臣亦往往受其侵侮,无不饮恨于心,而唯诺维谨。

  惟大学士翁文端公(心存)引疾乞退,以避之。十年七月,英吉利、法兰西兵船犯大沽,陷东西炮台,入天津,逼通州,焚圆明园。肃顺方以协办大学士兼步军统领,与载垣、端华同劝上举木兰秋弥之典,巡幸热河。热河行宫本湫隘,内外禁防不甚严,三奸益得出入自便,导上娱情声色,实为希宠揽权之计。迨和议成,英法兵退至天津,留京王大臣疏请回跸,上将从之,为三奸所尼,屡下诏改行期。十一年秋七月,上不豫。十六日,上疾大渐,召载垣等及军机大臣至御榻前,受遗诏,立皇太子。是日辰刻,文宗显皇帝崩。三奸辄矫遗诏,与御前大臣额驸景寿、军机大臣兵部尚书穆荫、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等共八人,自署为赞襄政务王大臣。又擅遏禁留京王大臣恭亲王等不得奔丧。自是,诏旨皆出三奸之意,口授军机处行之,多未进呈御览,中外惶惶。八月十日,御史董元醇疏言:“皇上冲龄,未能亲政,天步方艰,军国事重,暂请皇太后垂帘听决,并派近支亲王一二人辅政,以系人心。”三奸不悦。明日,上奉皇太后召见赞襄王大臣,命即照董元醇所奏行。三奸勃然抗论,以为不可。退,复以本朝无太后垂帘故事,令军机处调旨驳还。

  然恭亲王遂得于此时奔赴热河, 叩谒梓宫。端华等颇不以近支视之,以为赞襄政务之权在我,彼虽近支,何足重轻。盖三奸中,肃顺尤专横狂躁,端华之所为,皆肃顺使之,而载垣又为端华所使,二王实皆庸愦无能,其揽权窃柄,一以肃顺为主谋云。恭亲王先见三奸,卑逊特甚,肃顺颇蔑视之,以为彼伺能为,不足畏也。两宫皇太后欲召见恭亲王,三奸力阻之。侍郎杜翰昌言于众,渭叔嫂当避嫌疑,且先帝宾天,皇太后居丧,尤不宜召见亲王。肃顺拊掌称善曰:“是真不愧杜文正公之子矣。”然究迫于公论,而太后召见恭亲王之意亦苌决。太监数辈传旨出宫,恭亲王乃请端华同进见,端华目视肃顺,肃顺笑日:“老六,汝与两宫叔嫂耳,何必我辈陪哉!”

  王乃得一人独进见。两宫皆涕泣而道三奸之侵侮,因密商诛三奸之策。并召鸿胪寺少卿曹毓瑛密拟拿问各旨,以备到京即发,而三奸不知也。次日,王即请训回京,以释三奸之忌,兼程而行。州县备尖宿处,皆不敢轻居,惧三奸之行刺也。及抵京,密甚,无一人知者。先是载垣等自陈职事殷繁,实难兼顾,意在彰其劳勘。诏即罢其所管火器健锐营,外示优礼,实夺其兵柄也。两宫俟恭亲王行后,即下回銮京师之旨。三奸力阻之,谓皇上一孺子耳,京师何等空虚,如必欲回銮,臣等不敢赞一辞。两宫曰;“回京后设有意外,不与汝等相干。”

  立命备车驾。三奸又力阳,两宫不允,乃议以九月二十三日派肃顺护送梓官回京。上恭送登舆后,先奉两宫问道旋跸,载垣、端华皆扈从。于是大学士贾桢、周祖培、户部尚书沈兆霖、刑部尚书赵光,合疏称:“我朝圣圣相承,从无太后垂帘听政之典,前因御史董元醇条奏,特降谕旨葚晰,臣等复有何议。惟是权不可下移,移则日替,礼不可稍渝,渝则弊生。我皇上冲龄践祚,钦奉先帝遗命,派怡亲王载垣等八人赞襄政务。两月以来,用人行政,皆经该王大臣等议定谕旨,每有明发,均用‘御赏’、‘同道堂’图章,共见共闻,内外皆相钦奉。臣等寻绎‘赞襄’二字之义,乃佐助而非主持也。若事无巨细,皆凭该王大臣之意先行议定,然后进呈皇上一览而行,是名为佐助,而实则主持, 曰久相因,能无后患?今日之赞襄大臣,即昔日之军机大臣。向来军机大臣事事先面奉谕旨,辨驳司‘否,悉经钦定.始行拟旨进呈,其有不合圣意者,朱笔改正,此太阿之柄不可假人之义也。为今之计,正宜皇太后敷宫中之德化,操出治之威权,使臣工有所禀承,不居垂帘之虚名,而收听政之实效。昔汉之和熹邓皇后、晋之康献褚皇后、辽之睿智萧皇后,皆以太后临朝,史册称美。宋朝之宣仁高太后,有女中尧舜之誉。明代穆宗皇后,神宗嫡母,上尊号曰仁圣皇太后;穆宗贵妃,神宗生母,上尊号曰慈圣皇太后。维时神宗十岁,政事皆由两宫裁决施行,亦未尝居垂帘之名也。我皇上聪明天宜,正宜涵泳诗书,不数年即叮亲政。而此数年间,外而贼匪未平,内而奸人逼处,何以拯时艰?何以饬法度?固结人心,最为紧要,傥大权无所专属,以致人心惊疑,是则目前大可忧者。至皇太后召见臣工礼节,及一切办事章程,仍循向来军机大臣承旨旧制,或应量为变通,拟求敕下群臣会议具奏,请旨酌定,以示遵守,庶行政可免流弊’而中外人心益深悦服矣。”会钦差大臣侍郎胜保亦奏请简近支亲王辅政,以防权奸之专擅。

  十月朔,车驾至京师。将至之日,诸大臣皆循例郊迎,两宫对大臣涕泣,缕述三奸欺藐之状。周祖培奏曰:“何不重治其罪?”皇太后曰:“彼为赞襄王大臣,可径予治罪乎7”祖培对曰:“皇太后可降旨先令解任,再予拿问。”太后曰:“善。”乃诏解赞襄王大臣八人之任,以恭亲王奕沂为议政王,从民望也。垂帘典礼,令在廷大小臣工集议以闻。先召见议政王大臣,上南面稍东席地坐,两宫亦南面坐稍北。皇太后面谕三奸跋扈诸不法状,且泣下。上顾曰:“阿奶,奴辈如此负恩,即斫头可也,请勿悲。”遂与王大臣密定计,即另派大学士桂良、户部尚书沈兆霖、户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宝鍪、鸿胪寺少卿曹毓瑛为军机大臣。:初二日,恭亲王率周祖培、文祥等入朝待命,载垣等已先至,尚未知解任之信。盖三奸解任之旨及召见王大臣等,已在初一日之中酉间,特命办事处勿知会怡、郑二王,故二王皆不知。然已微有所闻,见恭亲王等则大言曰:“外廷臣子,何得擅入?”王答以有诏。复以不应召见呵.]七王,王逊谢,却立宫门外。俄诏下,命恭亲王将载垣、端华、肃顺革去爵职,拿交宗人府,会同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严行议罪。王捧诏宣示,载垣、端华二人厉声曰:“我辈未入.诏从何来?”王命擒出。复呵曰:“谁敢者2”

  已有侍卫数人来前,褫二人冠带,拥出隆宗门。尚顾索肩舆及从人,或告已驱散矣。遂踉跄拥至宗人府,幽之。肃顺方护送梓宫,决于密云。逮者至,门已闭,乃毁外户而入,闻肃顺在卧室咆哮骂詈。又毁其寝门,见肃顺方拥二妾卧于床,遂械至京,亦系宗人府。肃顺瞋目叱端华、载垣曰;“若早从吾言,何至有今日!”二人曰:“事已至此,复何言!”载垣亦咎端华曰:‘吾之罪名,皆听汝言成之。”故论者谓三凶之罪,肃顺尤甚,端华次之,载垣又次之。盖肃顺之均悍,过于二人,自忖护送梓宫,仅迟数日至京,不至有变。然使侯肃顺至而图之,彼耳目既广,布置渐密,则措手较难矣。惟车驾至京而即曰下沼,办理神速,为中外人情所不料,尤有疾雷不及掩耳之势云。廷议既上,请均照大逆律,凌迟处死。初六日,诏曰:“载垣、端华、肃顺,朋比为奸,专权跋扈.种种情形,均经明降谕旨,宣示中外。至载垣、端华、肃顺于七月十七曰皇考升遐,即以赞襄王大臣自居。实则我皂考弥留之际,但面渝载垣等立朕为皇太子,并无令共赞襄政务之渝。载垣等乃造作赞襄名目,诸事并不请旨,擅自主持,两宫皇太后面谕之事,亦敢违阻不行。御史董元醇条奏皇太后垂帘事宜,载垣等非独擅改谕旨,’并于召对时有伊等系赞襄朕躬,不能昕命于皇太后,伊等请皇太后看折,亦属多余之语。当面咆哮。目无君上情形,不一而足。且屡言亲王等不可召见,意在离间。

  此载垣、瑞华、肃顺之罪状也。肃顺擅坐御位,于进内廷当差时,出入自由, 目无法纪,擅用行宫内御用器物,于传取应用物件,抗违不遵。并自请分见两宫皇太后,于召对时,辞气之间,互相抑扬,意在构衅。此又肃顺之罪状也。一切罪状,均经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面谕议政王、军机大臣,逐条开列,传知会议王大臣等知悉。兹据该王大臣等按律拟罪,将载垣等凌迟处死,当即召见议政王奕诉、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文样、右侍郎宝鍪、鸿胪寺少卿曹毓瑛、惠亲王、惇亲王奕淙、醇郡王奕澴、钟郡王奕诒、孚郡王奕谨、睿亲王仁寿,大学士贾桢、周祖培、刑部尚书绵森,面询以载垣等罪名有无一线可原?兹据该大臣等佥称,载垣、端华、肃顺跋扈不臣,均属罪大恶极,国法无可宽宥,并无异辞。朕念载垣等均属宗支,以身罹重罪,应悉弃市,能无泪下?惟载垣等前后一切专权跋扈情形,谋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独欺陵朕躬为有罪也!在载垣等未尝不自恃为顾命大臣,纵使作恶多端,定邀宽典。岂知赞襄政务,皇考实无此谕,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托之重?亦何以饬法纪而示万世了即照该王大臣等所拟,均即凌迟处死,实属情罪相当。惟国家本有议亲议贵之条,尚可量从未减。姑于万无可宽贷之中,免其肆市,、载垣、端华均着加恩赐令自尽。即派肃亲王华封、刑部尚书绵森,迅即前往宗人府空室传旨,令其自尽。此为国体起见,非朕之有私于载垣、端华也。至肃顺之悖逆狂谬,较载垣等尤甚,亟应凌迟处死,以伸国法而快人心。惟朕心究有所未忍,着加恩改为斩立决,即派睿亲王仁寿、刑部右侍郎载龄,前往监视行刑,以为大逆不道者戒。至景寿身为国戚,缄默不言;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于载垣等窃夺政柄,不能力争,均属辜恩溺职。穆荫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已久,班次在前,情节尤重。该王大臣等拟请将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革职,发往新疆效力,均属罪有应得。惟以载垣等凶焰方张,受其箝制,实有难与争衡之势,其不能振作,尚有可原。御前大臣景寿,即革职,仍留公爵并额驸品级,免其发遣。兵部尚书穆荫,即革职,改为发往军台效力赎罪。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均着即行革职,加恩免其发遣。钦此。”是曰,载垣、端华自缢。肃顺以科场、钞票两案,无辜受害者尤多,都人士闻将杀肃顺,交口称快.其怨家皆驾车载酒,驰赴西市观之。肃顺身肥面白,以大丧故,白袍布靴,反接置牛车上。过骡马市大街,儿童欢呼曰:“肃顺亦有今日乎!”或拾瓦砾泥土掷之。以之,面目遂模糊不可辨云。将行刑,肃顺肆口大骂,其悖逆之声,皆为人臣子者所不忍闻。又不肯跪,刽子手以大铁柄敲之,乃跪下,盖两胫已折矣。遂斩之。

  少詹事许彭寿疏请治奸党。诏曰:“前因许彭寿于拿问载垣、端华、肃顺时,请查办党援,当令指出党援诸人实迹。嗣据明白回奏:形迹最著者莫如吏部尚书陈孚恩,最密者莫如侍郎刘琨、黄宗汉等,平曰保举之人如侍郎成琦、德克津太、候补京堂富绩,外问喷有烦言。陈孚恩于上年七月,大行皇帝发下朱谕,巡幸热河是否可行?陈孚恩即有‘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之语,意在迎合载垣等,当时会议诸臣,无不共见共闻。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满汉人臣中惟令陈孚恩一人先赴行在’是该尚书为载垣等之心腹,即此可见。黄宗汉于本年春间前赴热河,皇考召见时,即以危辞力阻回銮。迨闻皇考梓宫有回京之信,该侍郎又以京城情形可虑,遍告于人,希冀阻止,其为迎合载垣等,众所共知。以上二人,均属一二品大员,声名如此狼藉,品行如此卑污,若任其滥厕卿贰,何以表率僚属?陈孚恩、黄宗汉均着革职,永不叙用,以为大僚谄媚者戒口至侍郎刘琨、成琦、太仆寺少卿德克津太、候补京堂富绩,与载垣等虽无交通实据,而或与往来较密,或由伊等保举,或拜认师生,众人耳目共见共闻,伺能置之不议?刘琨、成琦、德克津太、富绩,均着即行革职。许彭寿纠劾各节,朕早有所闻,用特惩一儆百,期于力振颓靡。载垣、端华,肃顺三人事权所属诸臣等,何能与之绝无干涉,此后惟有以宽大为念,不咎既往。尔诸臣亦毋须再以查办奸党等事纷纷陈请’致启讦告诬陷之风。惟当各勤厥职,争自濯磨,守正不阿,毋蹈陈孚恩等恶习。朕实有厚望焉。”未几,查钞肃顺家,得陈孚恩手书,有不臣语,乃复逮戊伊犁。先是载垣等拟进年号曰“祺祥”,已颁宪矣。有言其意义重复者,遂置不用。初九日,甲子昧爽,穆宗毅皇帝御正殿即位,礼成,大赦,以明年为同治元年,上母后皇太后尊号曰慈安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尊号曰慈禧皇太后,垂帘听政。先是钦天监奏八月朔旦,日月合壁,五星联珠。登极之日,久阴忽霁,八表镜清。于是权奸既去,新政如旭日初升,群贤并进,内外协力!宏济艰难,遂启中兴之治。

  庸盒笔记卷之二

  慈安皇太后圣德

  慈安皇太后以咸丰初年正位中宫,当时已有圣明之颂。显皇帝万几之暇,偶以游宴自娱,闻中宫婉言规谏,未尝不从;外省军报及廷臣奏疏寝阁者,闻中宫一言,未尝不立即省览;妃嫔偶遭谴责,皆以中宫调停,旋蒙恩眷。显皇帝幸热河,逾年龙驭上宾。当是时,肃顺专大政,暴横不可制,太后与慈禧皇太后俯巨缸而语,计议甚密。于是羁縻肃顺,外示委任,而急召恭亲王至热河,与王密谋两宫及皇上奉梓宫先发,俾肃顺部署后事。既至京师,则降旨解肃顺大学士之任,旋革职拿问,遂诛之。肃顺素蓄异谋,以皇太后浑厚易制,赦忍而少待,不意其先发制之。临刑时,颇自悔恨云。于是两宫太后垂帘听政,首简恭亲王入军机处议政事。当是时,天下称东宫优于德,而大诛赏大举错实主之,西宫优于才,而判阅奏章,裁决庶务,及召对时谘访利弊,悉中窍会。东宫见大臣,呐呐如无语者。每有奏牍,必西宫为诵而讲之,或竟月不决一事。然至军国大计所关,及用人之尤重大者,东宫偶行一事,天下莫不额手称颂。问治初元,鉴曾文正公之贤,自两江总督简授协揆,以正月朔日下诏,凡天下军谋吏治,及总督巡抚之黜陟,事无不谘,言无不用,中兴之业于是乎肇矣。何桂清失陷封疆,欤罪甚重,刑部已论斩矣,阴祈同乡同年及同官京朝者十七人上疏救之,朝廷儿为所惑。东宫太后独纳太常寺卿李棠阶之奏,命斩桂清以警逃将,天下为之震肃。寻以李棠阶硕望名儒,命为军机大臣,一岁中迁至尚书,其后颇多献替。胜保以骄蹇贪淫,逮下刑部狱,亦用棠阶官赐死,天下颇以为宜。金陵、苏浙之复也,曾、李、左三公,锡封侯伯,实出东宫之意,而西宫亦以为然。及太监安得海稍稍用事,潜出过山东境,巡抚丁公宝桢劾奏之.东宫问军机大臣以祖制,大臣对盲当斩,即命就地正法,天下皆服丁公之胆,而颂太后之明。西宫太后性警敏,锐于任事,太后悉以权让之,颓然若无所与者。后西宫亦感其意,凡事必谘而后行。毅皇帝孝事太后,能先意承志,太后抚之亦慈爱备至,故帝亦终身孺慕不少衰,虽西宫为帝所自出,无以逾也。

  毅皇后之立,实太后以其端淑选中之,盖其圣德为相近云.迩年以来,太后益谦让未遑,事无巨细,必待西宫裁决,或委枢府主持。或者以天下大定,可以垂拱而治,故益务韬晦欤?

  嘉顺皇后贤节

  国朝家法,远轶汉、唐、宋、明之上,而尤有亘古所未睹者,一则开创之功与中兴之业,皆出皇太后训政之力,一则以椒房之贵,而殉大行皇帝于百日之内,如穆宗毅皇后是也。

  后为今承恩公崇文山尚书之女,幼时即淑静端慧。崇公每自课之,读书十行俱下。容德甚茂,一时满洲、蒙古右族,皆知选婚时必正位中宫。同治十一年,穆宗皇帝将行大婚礼,后与风秀之女俱选入宫.当是时,后年十九,慈安皇太后爱其端庄谨默,动必以礼,欲立之;凤秀之女年十四,慈禧皇太后爱其姿性敏慧,容仪婉丽,欲立之。两宫意虽各有所属,而相让未决,乃召穆宗俾自定之。穆宗对如慈安旨,于是乃立后为中宫,而封凤秀女为慧妃。大婚之夕,后应对颇称旨,穆宗使后背诵唐诗,无一蹇字,穆宗甚悦。慈禧皇太后怜慧妃之未得尊位也,召穆宗谕以慧妃贤慧,虽屈在妃位,宜加眷遇;皇后年少,未娴宫中礼节,宜使时时学习,帝毋得辄至中宫,致妨政务。穆宗性至孝,重违太后意,而又怜皇后之不得宠于太后也。乃不敢入中官,亦竟不幸慧妃,常在干清官独居无聊。既而有疾,慈安皇太后侦知诸太监越礼状,于是两宫太后轮流省视。帝疾稍瘳,太后回宫,亦召皇后留视之。皇后权素轻,不能以威胁诸太监,又性羞涩,守礼法,帝亦命皇后回宫,每苦口极谏然后去。无何,疾复大作,龙驭上宾,慈禧皇太后召皇后训责备至。盖本朝家法最严,又值太后哀痛之余,故不觉有疑于皇后而责之过深也。今上即位,皇太后懿旨封为嘉顺皇后。而后自穆宗之崩,恸极,誓以身殉,遂不复食,以光绪元年二月二十日崩,年二十二,距穆宗大行末百日也。嗟乎! 自古烈妇殉夫者多矣,若以椒房之贵,猝遭变故,攀龙偕逝,则前古所未闻也,岂不懿欤?

  日月台璧五星联珠之瑞

  占验家谓五星同在一次日合,同在一宿曰聚。咸丰十一年八月丁巳朔,有日月合壁,五星联珠之瑞,从填星也。考是日卯正,日月同在张八度,岁星荧惑在张五度,太自在轸三度,填星在张九度,辰星在张七度。盖日月与木火土水四星同聚一宿,惟太自在轸。然与日月及水土二星相距不满三十度,则犹可谓之合也。尤难遇者,五星皆顺行而无迟留退逆之愆,且皆晨见而不伏匿,斯所以为盛瑞也。是岁,官军即以八月朔日卯刻克复安庆,由此各路大帅相继奏捷。甫逾一纪,而粤、捻、苗、回诸巨寇以次荡平。中兴之功,何其伟也! 占验家又谓自张至轸为楚分野。是时辅翊中兴者,如曾文正公、胡文忠公、江忠烈公、罗忠节公、李忠武公、李勇毅公,以及今相国恪靖侯左公、巡抚威毅伯曾公、前陕甘总督杨公、兵部侍郎彭公,皆系楚材,可云极盛。惟今相国肃毅伯李公所属淮部诸将,皆系皖人。然春秋时,皖北安、庐、凤、颍六郡,本皆楚地,则分野占验之说,似不诬矣!沈约《宋志》谓周将伐殷,五星聚房;齐桓将霸,五星聚箕;汉高入关,五星聚东井。大抵皆隆盛治平之象。然则中兴景运尚未艾也!

  贼犯岁星致败

  天文家又谓岁星所在之分野,其国有福,伐之者败。春秋时,越得岁而吴伐之,史墨以为必受其殃,既而吴果为越所灭。同治丁卯四五月间,捻酋任柱、赖汶光等窜入山东登、莱、青一带,官军依胶莱河筑墙而守,盖欲拘之海隅,而以劲兵驱殄之也。余于五月杪,夜观岁星在危宿,光甚明亮。夫虚危齐之分野,乃济东泰武登、莱、青诸郡也。登、莱、青得岁而贼扰之,理当败灭。余谓论地势则如兽入阱中,论天时则彼自犯岁星,不灭何待?俄而贼乘胶莱河尾海滩干涸,尚有数十里营墙未筑,溃防而出。余拊髀惊叹,以为天时地利究难尽恃也!幸今伯相李公早依运河筑墙,以防贼之窜逸。贼猛扑河墙,不能逞志。迨九月间,铭军会合诸军击之安邱,潍县之间,枪毙任柱,竟歼巨股,仍在虚危分野也。余乃信天时地利,实有可凭云。

  威毅伯攻克金陵

  宫保威毅伯曾公之围金陵也,猛攻二年,盛暑鏖兵,迄不能下。自朝阳门至钟阜门,开地道三十三处,篝火而入地,崖崩而窟塞,则纵横聚葬于其中。贼或穿隧以迎我,熏以毒烟,灌以沸汤,则题者幸脱,而悫者就歼。盖每穿一穴,为贼所觉,而将士须臾殒命者,率常数十百人。一日,穴地已过城根,贼尚未觉。会贼有以枪插地者,穴内军士见枪首入地,疑贼已觉而刺之也,急以手引枪入地数尺,贼始知官军在地下,复迎击之。官军或退或死,复开他道,或为山石所隔,或将近城根。贼酋李秀成登陴遥望,见其上草色,辄知下有地道。官军既克伪天堡城,即所谓龙膊子者也,在太平门外,高踞钟山之顶,俯瞰城中。提督李臣典与公密商’排巨炮三层于其上,昼夜对城轰击,无一息停。城堞皆颓,贼不能立足。曾公始下令军士,各持柴草一束,掷之城下,高与城齐,示将由此登城者。贼并力严备,不暇他顾,又隔于柴草,不能了望。

  官军于近城龙膊子山之下,觅得一隧,乃前数月所开,为贼所觉而中废者。曾公知贼不复防此道,派千人由此挖至城下,实火药三万斤于其中,封筑完固,填以大石。口门留一穴,以粗竹数丈为引线,贯入穴中。竹内用大布数匹,包火药实之。

  及期,各军严阵以待,火始入时,但闻地中隐隐若雷声,约一点钟之久,俄而寂然,众又以为不发矣。忽闻霹雳砰訇,如天崩地坼之声。城垣二十余丈,随烟直上,万众属目,咸见是城耸入云霄也。大石压下,击人于一二里外,死者数百人。诸军由缺口冲入,其上有黑云一阵随之。既而城中火起,共见火光中有若金星一个,腾入云端,继有白光一道冲上,盖皆宝气所化也。先是咸丰三年,粤寇之陷金陵也,募得一黔人善掘煤者,掘地道自仪风门入。及官军围金陵,黔人复在军中,曾公使挖地道自太平门入。噫!一省垣也,而得失系于一挖煤者之手,亦异矣。曾文正公既至金陵,修治缺口,馋石识其处,铭日。“穷天下力,复此金汤,苦哉将士,来者勿忘!”

  李秀成被擒

  金陵之拔也,伪忠王李秀成偕一僮遁走方山,突遇樵者八人,有识之者,喈曰:“若非伪忠王乎?”秀成长跪泣曰:“若能导我至湖州,愿以三万金为寿。”樵夫相与聚谋,以为不如执献大营,金其焉往,且可获重赏。遂麇之以归,其村名日涧西。是时秀成与其僮两臂金条脱皆满,又以一骑负箱箧,皆黄金珠玉宝贵之物,约值白金数十万两。村民尽拘之一室,其珍宝尚未敢分也。村民陶姓者,八人之一也,时有族人在太平门外李臣典营中,将往告之。道过钟山,腹中饥渴。时提督萧孚泅驻营钟山,营中有伙夫素与陶姓相识,遂入少憩,语及献俘事。伙夫以语亲兵,亲兵以告统领,乃使一人留陶姓与之酒食,雅意絷维,不使得行。孚泗自率亲兵百余,驰抵涧西村,以秀成归,尽收其珍宝,将并杀陶姓以灭口。伙夫阴告之,分以宝珠五枚、良马一匹,俾乘夜逸去。孚泗竞以擒获秀成膺一等男爵之封。其后威毅伯曾公微闻其事,赏村民八人白金八百两,复为营中亲兵分去,仅以五十两畀八人者共分之。

  张洛行被擒

  张洛行为捻寇渠魁,跳梁十年,官军无如之何。同治癸亥,洛行为僧邸所败,以五千人保于尹家沟鲁僧邸率大军围之,洛行自知势不敌,以数百人突围出。僧邸召骑将恒龄率数千骑追之,擒斩贼党略尽。洛行以二十人奔西洋集。圩主陈天保,故贼党也,甫于是日降官军,而洛行夕至,天保纳之,阴遣人驰报宿州署中。时西林宫保(英翰)署宿州知州,率壮丁二百人赴之,直至洛行卧所。洛行方吸洋烟,英公呵之起曰:“汝非张洛行乎?’曰:“然!”曰:“从我走。”乃并其甥侄数人皆擒以归,解送僧邸军前,凌迟处死。僧邸保奖英公,俟补直隶州,后以知府用。朝廷颇嫌其赏薄’未数月,擢知颍州府,旋迁凤、颍、六、泗道,两年间遂至安徽巡抚。

  谢忠愍公保卫天津

  咸丰三年,粤贼北犯畿辅。长芦盐运使杨霈,为防御计,捐廉制洋枪五百杆,招募壮丁在署教演,号日“芦团”o旋奉旨派前任浙江巡抚梁宝常等,协同天津地方官办理团练。阖县绅商立义民局二十八处,每局五六十名,按期训练。县人张锦文者,前为麟见亭河帅家丁,为司庖政,继以盐荚致富,倡捐团练经费,并上守御策于盐政文谦。盐政善之,发令箭一支给锦文,俾筹布置。锦文自练壮丁三千名,号曰“铺勇”。当是时,天津镇协各兵,连年征调在外,城中惟有“芦团”、“铺勇”。

  而义民二十八局,散布一县,通计惟有数千人。天津地平衍,无险可扼。悍贼七八万由南面来,自春徂秋,寇氛日逼,民心大震。八月朔夜,疾风甚雨,城西芥园河堤骤决。天津道张起鹧督率官弁驰往堵筑,见有红灯隐隐前导,奔流随之。北堤高与城齐,地势东洼西仰,乃水不东趋,反灌西南。居民庐舍无恙,而城南弥望汪洋,倏成巨浸。静海、沧州来路,及诸歧径,皆没于水,仅存大道而已。决口前一日,堤上有二人徘徊往来,一人曰;“当在何处?”一人指曰:“此处即可。”众咸异之。次夜堤溃,即所指处也。九月二十六日,侦知贼已入沧州境,锦文夜谒县令谢子澄曰:“寇逼矣,当奈何7”谢公曰,“无饷无以办事,为之奈何?”锦文献票钱四千缗,为募勇费。且谓贼势鸱张,非遏其锐气不可。明日募夫万余,掘长濠于小稍直口,复以席裹土如盐包然,叠成炮台,置炮盘六座于台上.即日工蒇,锦文入见县令,令告之曰:“昨夜狱犯喧哗,恐生变,奈何?”锦文曰:“莫若择其罪不至死者出之,激令杀贼赎罪。”从之。回民刘继德者甫出狱,振臂一呼,回民奔集者千余人,遂率赴教场听令。适锦文豫引盐课银二万两至,尽数易钱分写小票,以给勇粮。官绅议谁可督队者?谢公奋然请行,衣短后衣,持枪上马,率练勇至城西小园驻焉。

  先是邑人贾庆堂献策,恐贼于水浅处偷渡,村民有弋凫者,善用排枪置小舟上,覆以席,推行水中,百发百中,佥呼之为“雁户”,宜招募设伏以备不虞。官绅皆以为然,仓猝募五百人。

  是日,使庆堂率往伏于稍直口之东南。二十八日,阖郡文武齐集教场,忽一老人来营曰:“贼已在城西黄家坟造饭矣o”言讫,不知所往。登台瞭望,果蜂拥而来。谢公率众迎剿,“芦团”抬枪,乘势堵截。县民数万,持械相助。贼首名小秃子者,矫健绝伦,贼中呼为“开山王”,手执黄旗,左右指挥,奋迅剽疾。我军以火枪击之,击上则鼠伏,击下则猱腾,枪甫止则随烟而进。有大沽老卒喏曰:“是贼狡猾,非巧取不可。”乃以两枪上下交击之,立毙。贼气夺,犹奋突而前,至设伏处呼渡。

  “雁户”佯应,推舟前行,距贼数武,号锣一声,排枪轰发,贼纷纷倒地,惊以为水雷,遂大溃。是役也,贼因水阻,迂道东走,仅迟至一日,而稍直口得以为备。且歧径皆淹没,可颅料贼所至,而以全力专备一路。斩贼五百余级,而我兵勇无一伤者。由是小稍直口改名得胜口,旌战功也。是时,惜无大军夹击,不能一鼓歼贼。又以贼众我寡,未敢远追。贼遁至杨柳青,旋掘静海之独流镇。十月十七口,督师大臣胜保始统大兵由深州至天津,旋赴独流镇剿贼,并调谢公至大营办理粮饷,带练杀贼。十一月二十三日,副都统佟鉴击贼获胜,杀数百人,因拽取濠板,被贼拥围,手执长矛,杀贼数人而死。谢公驰往援救,身受七伤,赴水而死.胜保奏闻,得旨,谢子澄着赠布政使衔,即照布政使阵亡例赐恤,并给骑都尉世职入祀京师昭忠祠,准于四川原籍建立专祠。佟鉴、谢子澄并准于天津阵亡地方,合立一祠。谢公旋予谧“忠愍”,而天津绅民先于西门外双庙街,建立谢公祠。光绪六年,始合祀佟公,改号双忠祠。然津人尤虔事谢公,每遇诞辰及死之日,皆有赛会。张锦文因频年捍寇,有功桑梓,县人前后赠匾额数十方,大吏入告,赏给一品封典,子汝霖由道员加二品顶戴,孙鸿寿钦赐举人。锦文既卒,县人附祀之双忠祠内。

  窃思天津癸丑一役,官绅戮力,天人相应,用能击败粤寇,保全郡城。当时,合群策群力,以有此功。主其事者,殆不止谢公一人。况县令秩稍微,事权所属在名位素高之官绅,厥后谢公独尸其名者,则以其慷慨激发,愿为前驱,成功指顾,旋以杀贼捐躯,合于“能御大患以死勤事则祀”之义,至今庙食一方。而锦文亦得附祀焉,所以报之者隆矣!夫闻鼓鼙之声,则恩将帅。当粤贼披猖时事孔棘之秋,显皇帝侧席求贤,有能倡众杀贼者,往往不次超擢。谢公已升知府将大用矣,忽而临阵死绥,此天津父老所以尤感晞不置也。杨霈以捐募“芦团”,天子谓为知兵,由长芦运使擢湖北巡抚,连擢湖广总督,统兵剿贼。后以遇寇退避,失陷列郡,贻误封疆,褫职逮问。

  尤可见偶值事会,侥幸居功者之不足恃也!

  星变奇验

  天文家每测象纬以占人事之吉凶,其法由来旧矣。西人则谓星行有一定之轨度,与人事毫不相涉。以是习西法者,但精测算,而不言占验。然见于史册者,数千年来治乱祸福,往往十验七八,其说有未能尽废者。余所亲睹,如咸丰十一年五星联珠之瑞,既志之矣。又如咸丰八年九月,彗星出西北,其芒扫三台并及文昌四辅,月余乃灭。余谓三公中必有当其灾者。未几,而科场之狱兴,军机大臣大学士柏菱以失察门丁舞弊,肃顺等复深文周内,竟罹大辟。十年七月,荧惑入南斗。是时,英法兵船犯大沽,北塘陷’踞炮台,入天津,逼通州,天子以秋猕驻跸热河。十一年五月,彗星复出西北,长数十丈,犯紫微垣及四辅。余见其芒焰熊熊,几及帝座一星,心甚忧之。至八月,而文宗龙驭上宾。光绪八年,法兰西始谋越南,端倪大露。是年八月,彗星见于张翼之间。余谓越南分野在翼轸,而彗所以除旧布新,越其为法所并乎了未及三年,而越南全国果尽归于法矣。夫天象变于上,人事应于下,有不期然而然者,孰谓天文家占验之说,不可尽信乎?

  多忠勇公薨子盥屋

  钦差大臣西安将军多隆阿忠勇公。由黑龙江马队从征楚皖,浒擢大帅,身经数百战,料敌如神。其奇勋伟绩,尤在庐桐之间,摧灭粤寇陈玉成,实能转移天下全局。曾文正公尝称其智勇兼备,为中兴名将第一。同治元年.提师入关,尝以亲兵七十人解商南之围,以二千人破捻寇五六万之众,伏尸四十里,山前巨壑窈不见底,人马层积,填与路平。驱剿回寇如风扫箨,其计画常出入意表’萃而迫之山谷之间、大川之旁,杀贼动以数万计,陕西叛回几尽。将移剿甘回矣,适滇匪蓝大顺由蜀窜陕,陷踞务屋,城中老贼仅数百人,胁从人数亦不甚多。多公引兵围之,大顺百计守御,城小而固,久不能拔。朝廷既知贼势之衰,又以多公用兵素称神速,讶其师久无功也,严旨诘问。多公起自武员,不耐摧折,又自耻其困于小寇也。同治三年二月二十三日,掘地道燃火药,轰开月城丈余。公自率穆图善、姜玉顺等骤入其城,不意城内尚有坚卡五道,将士力攻不能破。公在炮台亲自擂鼓,贼见其穿黄马褂也,知为大帅,以鸟枪狙击之。头眼受伤,忍创回营,传令诸将;“此城速克,伤重亦可痊,如不克,伤轻亦不欲复活。”诸将四面环攻,以次日三更克复县城。蓝大顺逃至汉阴,为团练所截杀。而公伤病益剧,巡抚刘公(蓉)往视之,见其卧于躺椅,困惫殊甚,竟瞠目不能语.遂以四月十五日薨于盘屋。公生平爱士卒如骨肉,而威令严明,凡所指挥,汤火不敢避。屡殄巨寇’励满海内。而此次忽为小丑所困’殆有数焉。方受伤时,上发内府珍药敷治,并命黑龙江将军传其子双全驰驿往视。而公本无家,双全依戚族而居,身无完衣。将军怜骇,赠以行资,始得驰往,已不及见。公遗疏云:“不使家有长物,身有余财。”洵非虚语也。或曰骆文忠公奏报早称大顺死于四川,守韶屋者实大顺之弟二顺。然陕西兵民,则皆指为蓝大顺云。

  曾左二相封侯

  曩闻粤寇之据金陵也,文宗显皇帝顾命,颇引为憾事,谓有能克复金陵者可封郡王。及曾文正公克金陵,廷议以文臣封王,似嫌太骤,且旧制所无。因析而为四,封侯、伯、子、男各一。曾文正公封一等毅勇侯,世袭罔替;曾沅甫官保封一等威毅伯,提督李臣典封一等子,提督萧孚泗封一等男。左文襄公之肃清甘肃新疆也,廷议援文襄公长龄平张格尔封公之例,拟封一等公爵。皇太后谓;“从前曾国藩克复金陵,仅获封侯。左宗棠系曾国藩所荐,其所用得力之老湘营,亦系曾所遣,将领刘松山等,又曾所举也。若左宗棠封公,则前赏曾国藩为太薄矣。”乃议左公以一等恪靖伯,晋二等恪靖侯。

  所以不获一等者,示稍逊于曾公也。圣明烛照,纤悉靡遗,权衡轻重,适剂其平。虽前后事隔十年,而评量犹不爽铢寸若此,此其所以成中兴之业欤!余昔游京都,闻谈时事者,皆有此说,因忆而录之。

  骆文忠公遗爱

  骆文忠公(秉章),以咸丰初年巡抚湖南,适值粤寇鸱张,曾文正公以在籍侍郎,帮办团练,旋创筹饷募勇之议,益阳胡文忠公,新宁江忠烈公实左右之。风气既开,人才蔚起。于是,塔忠武公(塔齐布)、罗忠节公(泽南)、李忠武公(续宾)、李勇毅公(续宜)、王壮武公(鑫)’及前总督杨公(岳斌)、前侍郎彭公(玉麟)等,先后卓著战功,名闻海内。其它以杀贼跻显秩者,尤不可数计。当是时,精卒遍于畎亩,良将布于闯阎,但患招之不能尽,不患其无可用也。骆公以休休有容之度,适莅是邦,而逢其盛。每与诸公共事,颇能不掣其肘,不掩其长,以故勋望刚隆。会今大学士恪靖侯左公以在籍举人,就骆公前任张石卿中丞(亮基)之幕。张公既去,骆公复宾礼之。左公练习兵事,智略辐凑,骆公专任以军谋,集饷练兵,选用贤将,屡却悍贼,两败石达开数十万之众。复分兵援黔援粤援鄂援江西,丰采几与曾、胡二公相并,则左公帷幄之功也。骆公每公暇适幕府,左公与幕宾二三人慷慨论事,证据古今,谈辩风生,骆公不置可否,静听而已。世传骆公一日闻辕门举炮,顾问何事,左右对曰:“左师爷发军报折也。’骆公颔之,徐曰:“盍取折稿来一阅?”此虽或告者之过,然其专任左公可知。惟时楚人皆戏称左公曰“左都御史”,盖以骆公官衔不过右副都御史,而左公权尚过之也。然骆公外朴内明,于贤、不肖之尤著者,口虽不言,而辨之甚精,既能推毂贤才,贤才亦乐为之用。至其清介自守,尤为一时封疆大吏所不及,此其建树之本也。余往尝游湖南,闻楚入皆曰;“骆公治吾楚十年,而吏民安堵,群寇远遁,此吾楚福星也。”厥后督师入蜀,蜀中值蓝朝鼎、李短搭搭等群寇蜂起,揭竿乌合之徒,所在屯聚,全省被蹂躏者四十余州县。骆公仅募楚勇万人以行。是时黄子春观察(醇熙)为统将,刘霞轩中丞(蓉)实以同知佐戎幕,旋超授四川藩司,赞画军事者二年。楚军入蜀,一战大捷,放行而西,驱殄群孽,连解定远、绵州之围。而黄观察亦遇伏战没,骆公选裨将代领其众,会合蜀军,分途追剿。蓝、李等巨酋十余人,以次擒戮。未一年,而全蜀肃清。盖蓝、李各寇皆起于草窃,声势虽盛,并无远略,实不耐战。骆公以楚中节制之师,进与之角,鲜不克捷。既捷之后,群贼望风瓦解,白就夷灭,故其摧陷廓清之功为甚捷也。蜀民见骆公用兵如此之神速,以为诸葛复生,且出水火而衽席之,皆曰。“骆公活我。”石达开率其悍党窥犯蜀疆,自入绝地,诸土司扼守险隘,会合官兵擒灭之.天下闻之,谓石达开著名剧寇,不过稍亚于洪秀全,而骆公擒之,易于反掌,莫不仰其威名。蜀民亦谓骆公用兵果不可测,于是感之如父母,而望之如神明矣。蜀中地大物博,骆公既削平群丑,省中司道建议整理财赋,因而筹饷筹兵,南援滇黔,北援秦陇。当是时’曾文正公督两江,凡湖广两粤闽浙等省大吏之黜陟,及一切大政,朝廷必以谘之。骆公督四川,凡滇黔陕甘等省大吏之黜陟,及一切大政,朝廷必以谘之。二公东西相望,天下倚之为重。而骆公所陈大计,亦多能统筹全局,不愧老成典型。先是蜀中童谣日,“若要川民乐,除非马生角。’盖俗称骆字为马各骆,而南方又各角同音也。然则骆公当立勋名于蜀,其数早已前定矣。骆公既薨,成都为之罢市,居民皆野哭巷祭,每家各悬白布于门前,或书挽联以志哀思.适文勤公崇实,以将军署总督,谓为不祥,遣使禁之。蜀民答曰。“将军脱有不讳,我辈决不敢若此。”闻者为之粲然。迄今蜀民敬慕骆公,与诸葛武侯相等。骆公专祠,蜀民亦呼之为丞相祠堂,虽三尺童子入其祠,无不以头抢地者口或谓骆公生平不以经济自命,其接人神气浑穆,人视之固粥粥无能,而所至功成,所居民爱,在楚在蜀,自有诸贤拥护而效其长,岂其大智若愚耶了抑骆公之旗常俎豆,早有定数,大功之成不在才猷而在福命耶?余谓骆公之当享勋名,固由前定,然其德器浑厚,神明廉静,推诚以待贤俊,亮直以事朝廷,斯其载福之大端也。同时张石卿制军.其初名位与骆公相埒,而才调发越,则十倍骆公。然有为不能有守,好用权术,多谋少晰。又昕居皆贫瘠之地,所与共事多庸妄人,其遭逢不如骆公远甚,崎岖二十年,不能以功名终。盖其德不足以运其才,器不足以载其福,适若与骆公相反云。

  劳文毅公善居危城

  善化劳文毅公(崇光)为封疆大吏二十年,值咸丰同治用兵之时。其所居亦率多贫窘艰危之境,虽无卓然杰出之经纶,然每能履变不惊,化险为夷,以功名终.则其从容应事之度,有可称者焉。先是文毅以广西布政使统领一军,出省剿贼,招降贼首张嘉祥改名国梁,即后在江南杀贼为名将,殉大节谧“忠武”者也。文毅既擢巡抚.洪秀全、杨秀清等大股悍贼虽已出粤境,而余寇蜂起,群盗如毛。广西饷绌兵弱,措持数年,贼势益炽,与湖南、广西诸省音问阻绝,饷道不通,省城数十里以外皆贼也。文毅与人书云:“忝膺疆寄,困守孤城,不特毫无官趣,抑且毫无生趣。”适蒋果敏公(益澧)以候选知府为罗忠节公(泽南)营官,中道散去。文毅招之赴粤,蒋公请立功后必保至实缺按察使,所需粮械毋稍缺乏,然后愿行。

  文毅许之。蒋公乃募楚勇三千人入粤,击平群寇,克复诸府县城,楚粤之路始通。无何而文毅调抚广东,权两广总督。自咸丰七年,叶昆臣使相(名琛)为英吉利所执,英入踞守广东省城者数年。迨庚申和约既定,次年英人交还省城,督抚司道仍驻佛山镇,不敢入城。英人常目笑之,谓两国既和,断不复存恶意,中国大员伺怯也?然是时,上下议论皆谓一入省城,必受洋人挟制,将复如叶相之事。文毅内决于心,独备仪从,呵殿入省城,城外万人夹道观之,将军都统司道府县遂皆从之。洋人既觉其无所惧,诸事稍稍就范。议者亦始知与叶相彼此异时,以是称义毅之毅焉。旋实授总督,量移云、贵。云南自巡抚徐之铭倚叛回以自重,总督潘忠毅公(铎)至:为所戕。厥后之铭虽死,而回党内外盘踞,耳目甚广。巡抚刘公岳昭、藩司岑公毓英,皆统师在外。文毅始驻贵州,既而道路稍通,遂入云南。或劝文毅毋遽入省城,文毅曰:“省城未失,而大吏皆惮不可入,则彼寇将终据之。且彼所以欲害我者,恐或有图之之意也。今我未挟重兵,则彼固无虞矣。”

  遂入城莅总督任,终日闭铃阁,以示无事,日写白折三四开,告人曰:“吾以此陶情适性,且泯彼猜疑也。”于是,在位数年而薨。夫文毅治广西最久,其所筹亦殆无遗憾。若在广东,则是时已与英人讲解,入城本无后虑。文毅之智,殆能见及之。

  其在云南,盖有不服药为中医之见存焉。总之,两粤及云南三城者,以常见度之,皆危地也。然惟撄之以无心,则虽履至险,而往往能化其险。观文毅之所处,殆犹佛家能狎蛇虎,而蛇虎亦竟不为之害欤。

  邓子久中丞被害

  江宁邓子久中丞(尔恒)以翰林为云南道员,济擢藩司。咸丰十年十月升授贵州巡抚,未及赴任,明年春,调陕西巡抚。

  是时,徐之铭抚云南,纲纪废弛,回寇与营将勾通为患。之铭非但不能禁遏,又从而党庇之,浸遂为所挟制。副将何有保者,始亦为之铭私人,既而党羽日众,势焰纵横,作恶多端,之铭亦无如之何。凡滇中大小官员,以升调病休出境者,有保辄遣其党追之境上,尽劫其宦囊以去,无敢与校,皆以得出虎穴为幸。有保等恃此为生涯者数年矣。中丞之将赴黔也,行李马驮中途被劫,中丞声称俟到京参奏。适调陕抚,行至曲靖,借居府署。何有保闻有参办之言,密嗾其党史荣、戴玉堂夜率练众,拥入署中,戕害中丞。所携衣物旅费,搜括无遗。于是遐迩纷传:之铭以中丞久任云南司道,知其阴事,恐中丞一入都而其劣迹尽闻于朝也,故密讽何有保害之。之铭亦奏中丞被戕之事,大致称:“邓尔恒由滇赴陕,经臣派拨兵练护送,行抵曲靖,在府署偏院居住。署知府唐简等素知府署不甚严密,欲派兵练巡查,邓尔恒自称行李无多,不须防卫,仅留两仆在内伺候。是夜窃贼李宝逾垣而入,邓尔恒闻院内有贼,亲自堵门喊捕。李宝素恨邓尔恒,闻其在内,遂与其伙党一拥而入,遽将邓尔恒杀害。该府闻警,传集兵役拿获各犯,即经就地正法”等语。并将曲靖文武原禀钞呈。文宗谕旨云:“邓尔恒在曲靖府署居住,知府唐简等既欲派兵练巡查,何以辄复中止?窃盗拒捕伤人,固属常有之事,惟邓尔恒系属人员,何以亲身堵门?即谓该犯李宝系因怀恨,故将该抚杀害,然昏夜之中,何以知堵门喊捉之人,即系该抚?且知李宝之杀该抚,实为挟仇起见7在场各犯既已就获,该府等自应迅速解省听候审办,何以邃将各犯正法,以致无可质对?邓尔恒既留两仆在内,则被害情形均应目击,何以并未取有供辞?曲靖文武原禀,种种情节支离。徐之铭并未驳斥,辄行入奏。以大员被戕之案,并不彻底严究,草率了事,实堪诧异!新任总督刘源灏已谕令赶紧前往云南,着将邓尔恒被害情形密速访查,据实具奏,务期水落石出,不准稍存徇隐消弭之见。钦此。”源灏竟不敢赴滇,迁延半年,中途乞病而归。台谏交章论列,前任总督张亮基亦疏劾之铭。奉穆宗谕旨云:“邓尔恒被戕之案,日久未予查办,亦无以彰国宪。着张亮基迅速驰赴云南,督办军务,将徐之铭先行撤任,并将邓尔恒被戕之案彻底根究,按律惩办。何有保父子如此跋扈,必须设法剪除。又宜防其设计暗害。钦此。”于是,复起江宁潘忠毅公(铎)于家,驰往查办。先是戴玉堂等既害中丞,掠其行装,何有保以其隐匿赃物,执缚玉堂,拷打甚酷,玉堂气忿潜逃。嗣闻潘公查办之信,同治元年闰八月,纠党夜攻何有保,杀之。史荣、戴玉堂旋皆被潘公拿获,研讯各情,供认不讳,即予正法。潘公据实复奏,并称讯据各犯供称徐之铭并无知情徇纵情事,但以疏于防范,请交部议处;何有保仍戮尸枭示,以儆凶残。遂由此结案。然谓之铭并不知情,世多疑之。潘公或自以万里孤踪,威惠尚未周浃,而之铭在滇日久,私党蟠结,骤难参撒,既须与之共事,不得不为之湔祓,以安其心欤。然余谓何有保等本无甚伎俩,并非难除之贼,一闻潘公查办,其党即自相攻击,而之铭安坐两年,置之不理。

  律以春秋诛心之法,虽之铭实不知情,谓之知情可也。

  潘忠毅公遇害

  潘忠毅公(铎)始自河南巡抚降调湖南布政使。咸丰二年,粤寇之攻长沙也,公尝以藩司护理巡抚守城有功,后乃弓I疾以去,优游林下者十余年。同治元年,云南叛回蜂起,全省分裂,而省城回众亦与叛回相通,鱼肉良民,胁制官府,大小衙门皆有党蟠踞。巡抚徐之铭贪淫昏懦,既巳自失其权,为回人所箝制,因又挟回自重,怙恶不悛。是时,之铭虽已罢斥,而朝廷所新授之巡抚贾洪诏、林鸿年等,皆不能入滇境,侨寓成都,每遥探云南军务具折奏报而已。之铭为诸回所拥护,托言新任未到,不能交篆,踞位奏事如故,如是者三四年。之铭既嗾其党杀升任陕西巡抚邓尔恒于境上,总督张亮基颇有戒心,引疾求退,疾驰而去,深以得出滇境为幸。朝廷方起用旧臣,遂命潘公署云南总督,时同治二年也。潘公不避艰险,毅然入滇,道经曲靖,回弁马联升来谒,面称有人给信,令其设谋杀害总督。联升圆回党之黠悍者,或故为恫喝之言,或徐之铭与省城回众虑公之至早欲害之,均未可知。而公置之不问,行至板桥,署布政使岑毓英、总兵马如龙排队迎入省城。既视事,亟欲力振威权,安辑回汉。而同僚异心,寇盗逼处,殊难措手。回人掌教马复初者,名德新,以字行,昆明县诸生,在回教中行辈最先,推为大酋,滇省群回皆隐听号令。自徐之铭以下无不仰其鼻息,受其挟制。之铭尝与德新遣回人武进士田庆余招抚杜文秀,许割大理、永昌、丽江三府封之口德新复亲至姚州议和。文秀在姚州遍贴伪示,谓马复初已允分给迤西之地矣。马如龙者,亦回众中之渠魁,栗悍好斗,之铭奏署临元镇总兵。潘公家知回党内外盘结,之铭又从旁掣肘,滇事遂无可为,然德新、如龙虽首鼠两端,尚未显露逆迹,颇欲羁縻勿绝。而署督标中军副将杨振鹏亦阴与回通。马德新使人示意,欲封平南王。公严拒之,德新不怿。马如龙恃其徒众,欲兼并迤东诸郡。惟临安土豪梁士美不服,以忠义激励官绅,纠众据险,以抗如龙。如龙屡请剿士美,公不许。如龙怀怨,径率所部往攻临安。公念如龙若踞临安,则回势益强,且梁士美忠义宜保全之,密檄士美固守待援。又檄他郡练众之素与如龙为仇者数千人,阳为会攻临安,实令与士美合图如龙。盖如龙去,则回稍弱,而后滇事可筹也。公念徐之铭虽不足恃,究系同办一事,尝向之铭微露其意。之铭归告其妾,之铭之妾多与回酋狎昵,酋以告德新,德新怨惧交并,密召武定营参将回酋马荣率练党二千余人,即冒公所调练众旗帜,入居省城五华书院,日出骚掠,居民讼之督抚两署。同治三年正月十五日,公亲往书院弹压,渝令出城,请期五日不许,请期三日亦不许,限以即日出城。

  是时回众矛戟森列,马荣攘臂大言曰:“即不出,当奈我何7”

  嗾其众使前,公大骂,身受七伤死之。云南府知府黄培林、昆明县知县翟怡曾上前救护,同及于难。中军杨振鹏在侧,默然无言。是日也,公约徐之铭同往,之铭阳诺之而不至,盖早知其有变云,贼亦不攻其署.岑毓英以兵练数百,扼守藩署。

  自臬司以下官吏未死者,皆避入藩司官廨。徐之铭迎马德新入居总督署,号令一切,阳称请其弹压回众。德新以总督关防,送交徐之铭。公尸暴露三日,其家丁哀恳杨振鹏转求德新发回字令旗’始得殡敛,面如生。德新之召马荣,初意欲使官与回相持不下,已乃出而调停之,以市德于总督,并解马如龙之厄,不料其构成大衅。且所忌惟潘公,今公已死,又欲讨马荣以示已无背叛意,乃密召马如龙率师赴省。岑毓英亦致书如龙,奖其忠诚,召之入援。如龙攻临安,数日不克,得书欲退,恐梁士美追袭,乃以情告士美。士美登城谓之曰:“汝若奔援省城,尽心王事,当不汝追也。”如龙折矢与之盟。以二月一日夜回至省城,自南门入,与岑毓英夹攻贼党,贼死伤过半。杨振鹏登城劝止官军勿开枪炮,天明送马荣出城,逃回武定。初五日,众议徐之铭仍署总督,马如龙署提督,疏通道路。厥后马联升以叛闻。是年十二月,林鸿年奏称马联升伏诛,马荣为官军所擒,解至省城正法,杨振鹏受之铭檄,往权鹤丽镇总兵,与回匪通谋作乱,为如龙所擒斩。

  任柱、赖汶光伏诛

  同治五六年间,捻寇窜突苏、皖、鄂、豫、山东等省,黠猾以赖汶光为最,而栗悍善战莫如任柱,所统马队颇多。方诸军划运河而守。捻众马步约近十万,盘旋济、青、沂、海之间,行踪嵚忽。官军追逐,往往落后,实尚未能制胜。一日,铭军逐贼于安邱、潍县之交,获一贼目曰潘贵升者,讯知为任柱帐下健儿,将杀之,贵升呼曰:“赦我!我愿投诚。”其甥有唐姓者在铭军作哨官,亦愿保而释之。刘省三军门闻之,呼贵升谓曰:“汝能为我杀任柱乎?”对曰:“能。”乃畀以洋枪一枝,曰。

  “此去若成功而返,当赏汝三品衔花翎及白金二万两。如不能杀,亦不汝责任。汝相机为之可也。”盖刘军门之意,本非望其必成,以为即不能成,不过弃一洋枪耳。贵升执枪驰马而去,复归任柱。柱信而不疑,仍置帐下。明日复战,贵升忽以枪击任柱,殒于阵前,纵马奔向官军,告刘军门曰:“我已杀任柱矣。”始犹不信,继见捻党不复耐战,铭军与诸军连日大捷,贼势如土崩瓦解,追至赣榆、沭、宿境内,降贼供称任柱实死,乃赏贵升如前约。赖汶光既哭任柱而埋之,其党震惧,溃散略尽。汶光率败贼千余名抢渡六塘河,南趋扬州。诸军水陆穷迫,贼至湾头,手无器械,饥疲已甚,竞入民家掠食。会大雨,吴香畹观察(毓兰)侦知贼无去路,夜率所部华字两营,会同水师急击之。奋勇丁争取牛马财物,怀挟甚富。观察恐为贼所乘,急令撤队,时已二更,归营各释所负,复于三更出队。诸贼冒雨淋漓,阻于河水,正在彷徨饥窘之时,官军缚之如执鸡豕,生擒赖汶光,凌迟处死,东路捻股遂灭。

  总兵陈国瑞骄暴取戾

  巳革记名提督处州镇总兵陈国瑞,年十余岁为粤贼所虏,既而降于官军,总兵黄开榜养为义子,隶大帅袁端敏公(甲三)部下。未及弱冠,积军功至都司,然栗悍不驯,动辄犯法。是时,吴勤惠公(棠)以漕运总督驻节清江浦,索将于临淮大营,端敏乃以国瑞予之,始将七百人与捻寇追逐于淮、扬、徐、海之郊,每战辄胜,威名日隆。吴公既倚为长城,一切顺其所为,如奉骄子,渐增募其众至二三千人。复隶故科尔沁忠亲王麾下,扫荡练匪苗霈霖及山东白莲池教匪,皆以国瑞为首功,积官至记名提督处州镇总兵,帮办清淮军务。国瑞益自鸣得意,令军中称已曰大帅,自谓名位与吴公相并,有轻之之意矣。忠亲王战没曹南,诸将皆以不能救护主帅获罪,国瑞独以战功素着,免予议处。时曾文正公督师北上’适刘省三军门(铭传)克复济宁之长沟,国瑞率军后至,见淮军将士所携洋枪精利,心独艳之。国瑞向以黠悍自雄,诸将无敢与抗者,既恶淮军之先入长沟也,又思夺其利器。自率亲兵五百人突入长沟,见淮军勇丁即杀之,凡杀数十人。刘军门闻变,亲督所部与战于塞中,淮军尽携火器,发无不中。国瑞亲兵多执长矛,狭巷中不能转掉,五百人皆歼焉。国瑞跃登民屋,刘军门使其众梯而执之,置之空楼三日,给以糜粥,使饥而不至于死。国瑞见军门,泣日:“此五百人皆数年来所纠合四方之精锐,一旦为君所歼,吾军从此衰矣。”军门乃怜而释之。于是,刘、陈二人皆禀诉于曾文正公,互相指讦。文正恶国瑞之犷也,欲摧其盛气而磨励陶成之,凡批牍数千言,大旨奖其长而戒其短,历举其罪恶十余事,俾速自悛改,且明白禀复。并劝其去钦差宇样’勿与英康两军同扎,勿扰民,勿梗调,勿私斗,勿虚报勇额。国瑞具禀,词多巧饰,不肯任过。文正叹曰:“是真不可教也已!”乃具疏弹劾,撤去帮办军务名目,革去提督,褫去黄马褂,仍留处州镇总兵,以示薄惩,而观后效。国瑞悚息听命,驰往徐州.谒见文正,受约束维谨,旋复还驻清江。国瑞驭下严酷,手刃膳夫不下百余人,将士无罪被杀者不可数计。国瑞有养子曰陈振邦,亦积功至总兵。一日,国瑞忽欲杀之,振邦求救于漕帅吴公,为之缓颊,国瑞不听,振邦乃走匿漕帅署中。国瑞再三索之不得,自率亲兵数百驰赴帅署,欲掩执振邦。时已二鼓,署中闻变,急闭大门。国瑞督兵攻之,守门者在内叱日:“汝赖漕帅卵翼扶持以有今日,乃敢反邪?国瑞怒曰:“以子叛父,非反而何?吾捕反父之子,且讨匿反贼之入耳。”力攻久之,坏大门而入。复攻二门’破之。署中人退守宅门,其坚过于大门,国瑞猛攻不克。然署中人情愈急,骂愈厉,国瑞益怒不可忍,自以头触门,痰涌气厥’颓然仆地。吴公乃命开门,使数人异国瑞置一古庙中,派员看管,而檄别将代统其军,疏劾国瑞革职,永不叙用口越二年,捻酋张总愚驰突畿辅山东。是时醇邸方领神机营’密荐国瑞,欲倚以办贼,复召为头等侍卫,俾募数千人讨贼。国瑞之复出也,颇染鸦片烟瘾,兼有好色之称,锐气已大不如前,而性情骄暴如故。倚恃邸眷,陵侮诸将,遇钦差大臣恪靖伯左公营中所运饷银军械’于中途擅自截留。左公具疏劾之,请以都司降补。奉旨留中,而命国瑞归左公节制。国瑞上书左公,历数其短,如排击曾文正公为背恩,裁抑鲍超、蒋益沣为攘功等语,指摘不遗余力。而密致其稿于醇邸,醇邸奏之口朝廷虑国瑞不复能为左公用,乃命改归安徽巡抚英公(翰)调遣。越日,复改归山东巡抚丁公(宝桢)调遣。既而连次改隶大学士官公(文)、将军都公(兴阿)部下,最后隶钦差大臣肃毅伯李公部下。国瑞军实无战功,而捻寇适全股荡平,国瑞亦获受上赏,开复记名提督黄马挂花翎勇号,并赏云骑尉世职。诸军既皆凯撒,国瑞往来南北。

  庚午天津焚毁教堂之案,洋人以其激怒津民,致杀领事丰大业,檄索陈国瑞甚急,赖曾文正公严词驳斥,幸得无事。国瑞乃寓居扬州,与提督李世忠过从游宴。先是国瑞在清淮时,尝截留李世忠营中饷盐,值银巨万,又杀世忠部将之攻下蔡圩者,取其军械,而诬其勾通苗霈霖,世忠皆不敢与校。及是欲泄宿憾,而阳与为欢。国瑞不悟,日与狎饮,时时以戏言虐之,世忠积不能平。一日清晨’率亲兵数十突入国瑞之舍,擒国瑞以出,声言解往金陵,听总督曾侯相处置。挟以登舟,扬帆南下,国瑞之兄子陈泽培率众追之。是时,湖北运铜船数百号停泊河干,其水手皆楚人,国瑞同乡也。泽培号于众曰。“孰能追夺吾叔者,赏以万金!”于是应募者数千人,追及世忠于瓜州之四里铺’围其大舟。世忠乘夜挟国瑞登舢板炮船,潜行出口,溯江西上。黎明,泽培登其大船,取世忠妾婢三人以归扬州,扶以游街。官吏驰往弹压’送归世忠本宅。而船中尚有二女于纷呶之际,怀金宝赴水以死。曾文正公既接世忠禀牍,严批。“责令先释国瑞来辕听候讯办。”世忠泊舟芦苇丛中,先自来谒文正。文正拒不见,遣武弁以一令箭偕世忠同至炮船,释放国瑞。始于船底掖出之,饥惫几无人形。时同治十年闰四月十八日也.李、陈二人同交营务处,委员讯具供词,文正衡情剖断。世忠以擅执大员,被劾褫职;国瑞累次滋事,又滥杀世忠部将,因事在赦前,劾以都司降补,均交地方官严行管束;泽培革去监生。时议允之。越数年,国瑞复以詹启纶杀人之案,谳有唆耸主使等情,发往黑龙江充当苦差。伯相合肥李公尝与予论及,陈国瑞经此番磨练,将未有事似尚可用。余答云,“陈国瑞骄暴之性,终不能改,究难任用。且迩来园于烟色,其精锐已销竭矣。万一此番磨折稍久,意气渐平,将来再用多不过将一二千人,非任重之才也o”伯相颇韪其言。其后廷旨密询吉林将军,云陈国瑞是否尚堪起用?将军复奏谓陈国瑞凶暴桀骜,不堪复用。论将材者,皆以为定评焉。

  左文襄公晚年意气

  左文襄公自同治甲子与曾文正公绝交以后,彼此不通书问。迨丁卯年文襄以陕甘总督入关剿贼,道出湖北,与威毅伯沉浦宫保相遇,为言所以绝交之故,其过在文正者七八,而自认其二三。文襄常与客言;“我既与曾公不协,今彼总督两江,恐其隐扼我饷源,败我功也。”然文正为西征筹的饷,始终不遗余力,士马实赖以饱腾。又选部下兵最练、将最健者,遣刘忠壮公(松山)一军西征,文襄之肃清陕甘及新疆,皆倚此军之力。是则文襄之功,文正实助成之,而文襄不肯认也。

  文襄每接见部下诸将,必骂文正。然诸将多旧隶文正者,退而愠曰;“大帅自不快于曾公斯已矣,何必对我辈烦聒?且其理不直,其说不圆,聆其前后所述,不过如是。吾耳中已生茧矣。”迨壬申二月,文正薨于位’文襄寄挽联云:“谋国之忠,知人之明, 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又致书唁劫刚袭侯,措辞颇为恳挚。余谓文襄自此意气可平矣.庚辰,辛巳间,文襄奉旨召入枢廷.文武官僚于中涂进谒者,皆云左相言语甚多,大旨不外自述西陲设施之绩,及砥讥曾文正公而已,谈次不甚及他事。既入军机,文襄奏言直隶永定、滹沱等河,水患日剧,请自出相度机宜,督率旧部数营,挑浚修治。阅数月,文襄奏报河工蒇事,颇多铺张,并有数十年积弊一扫而空之语。于是,清议之士渐多失望,咸谓左相之疏未免虚夸,远不逮李相节次治河之奏周详核实,意者其西陲功绩,皆不过如是乎?余谓议者推崇文襄,始固不免过当,因而责望亦太重。不知北河末流之弊,本非岁月所能奏功,且距京师咫尺,有效无效,众所共知。文襄出笔太易,乃其习惯使然,殆不始于此日也。顷之,文襄总督两江。

  官绅有赴金陵者,皆云文襄见宾客无他语,不过铺陈西陲功绩,及历诋曾文正公而已。苏绅潘季玉观察,以地方公事特赴金陵,欲有所陈,归而告人曰:“吾初谒左相,甫寒喧数语,引及西陲之事,左相即自述西陲功绩,刺刺不能休,令人无可插话。旋驾曾文正公,语尚未畅,差弁侍者见日已旰,即举茶杯置左相手中,并唱送客二字,吾乃不得不出。翼日,左相具柬招饮,方谓可乘间言地方公事矣。乃甫入座,即骂曾文正公,迄终席,言尚如泉涌也.既撤席,吾又不得不出。越数日,禀辞,左相始则骂曾文正公’继则述西陲之事,终乃兼骂合肥李相及沈文肃公。然其意若谓本不如已远甚,初无待其力攻也。侍者复唱送客,吾于起立时,方欲陈地方事数语,左相复引及西陲之事,吾乃疾趋而出云。”潘君之言如此,可谓形容惟肖矣。又李相复陈海防事宜一疏,即余代草,刊在《庸盒文编》者也。疏上时,适文襄在关外奉召将至,恭邸及高阳李协揆,以事关重大,静俟文襄至乃议之。文襄每展阅一叶,每因海防之事而递及西陲之事, 自誉措施之妙不容口,儿忘其为议此折者。甚至拍案大笑,声震旁室。明日复阅一叶,则复如此。枢廷诸公始尚勉强酬答,继皆支颐欲卧。然因此散值稍晏,诸公并厌苦之。凡议半月,而全疏尚未阅毕。恭邸恶其暄聒也,命章京收藏此折。文襄亦不复查问,遂置不议凸

  枢廷忌满六人

  自雍正七年设立军机处以后,必以大学士、尚书、侍郎之干略优长默契宸衷者为大臣,承写渝旨,筹商大政。盖犹唐宋之入中书同平章事,明之入阁预机务也。不入军机’则虽位居大学士,不得谓之真相。顾闻枢廷里外各一室,本不甚宏敞,大臣如满六人,坐位固嫌逼窄,相传必有一人不利者。远者余不能尽知,姑就同治以来言之。同治十三年中,枢臣未有逾五人者,大都自恭邸而外,满汉各二人也。光绪初年,仍循此例。维时军机大臣则恭亲王及大学士文忠公(文祥)、佩衡相国(宝鎏)、协揆沈文定公(桂芬)、李兰生尚书(鸿藻)。

  厥后秋屏侍郎(景廉)入军机,既满六人,而文忠薨于位。未几,李尚书丁忧,王赓虞侍郎(文韶)入军机以补之。迨尚书服阕再入军机,又满六人,而文定薨于位矣。辛巳春,左文襄公入军机,复满六人。幸在值未久,即出督两江’所以无事。壬午冬,王侍郎以陈情终养去位,而翁叔平、潘伯寅两尚书同入军机,又满六人。未几,而潘尚书奉讳。甲申春夕军机大臣五人皆出枢廷,而礼亲王及阎丹初尚书(敬铭)飞额筱山尚书(额勒和布)、张子青尚书(之万)同入军机。未几,许星叔侍郎(庚身)入值。又未几,孙莱山侍郎(毓汶)入值,复满六入口阎公已晋东阁大学士,宸眷忽衰,屡奉严旨诘责,乃引疾予告以去。追溯十余年事,则相传之旧说,迨不谬矣。然如阎相之引年归田,优游林下,固大臣所难得者也,不得谓之非福也。

  彭尚书回翔文武两途

  衡阳彭雪琴宫保,始以诸生佣书营中。道光季年,新宁雷再浩之变,湖南提督率师往剿。事平,彭公获保以把总拔补。曾文正公之起兵讨粤贼也,彭公带水师一营为营官。文正询知其实系诸生,始保候选训导。厥后累立战功。咸丰十一年,由惠潮嘉道擢广东按察使,遂授安徽巡抚。是时,官军初克安庆,彭公尚统领水师,常居舟中,未及莅任。偶至安庆,命府县限三日内,将间巷所贴伪示剔除净尽。届期,首府据知县之禀,上谒销差。彭公驰马通衢视之,果无伪示,及入穷街僻巷,则见伪示张贴者如故,且多悖逆之辞。彭公大怒,知其犹是官场敷衍旧习,召首府擢发骂之,复奋拳殴之。

  明日,值衙参之期,大小官员无一至者,皆曰:“恐遭殴骂。”

  彭公素志雅,不欲入官场,先已具疏沥请开缺,专意剿贼.继复陈难离水营,力辞巡抚.曾文正公奏称彭某素统水师,一旦舍舟登陆,未免用违其长。于是奉旨允其开缺,以水师提督候补,旋改以侍郎候补补兵部左侍郎。继改漕运总督则辞,授两江总督则辞。复以巡阅长江水师’擢授兵部尚书。光绪十四年,因病请开缺回籍。夫彭公始以把总改训导,:继以提督改侍郎,遂为兵部尚书以归,回翔文武两途之中,亦自古名臣未有之局也。

  谈  相

  今世谈麻衣柳庄之术者,于人之贫富贵贱寿夭,言之凿凿,并云某运佳某运不佳,若其事之有定格音。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盖信之过深,求之过详,则泥矣。世俗颇传曾文正精相术,于文武员弁来谒者,必审视其福量之厚薄,以定用舍及所任之大小。余谓文正于相术不必精,然接见一人,每于其才之高下,德之浅深,福之厚薄,往往决之而终身不爽,以是负知人之鉴。夫文正虽不可学,但使阅入稍多而能用心者,亦未尝不可得一二焉。至若并世诸名公,多富贵耆寿,而所蕴又有不止于此者。恐谈相之士,未必能道之,使必执麻衣柳庄之说以求之,则常有合有不合。余不敏,于并世诸名公未能尽接其光仪,而熏其德意,姑就见闻所及者述之:曾文正公器宇凝重,面如满月,须髯甚伟,殆韩子所云。“如高山深林巨谷,龙虎变化不测者。”余所觌当代巨公,无其匹也。知府张澧翰善相人,有癞龙之目,谓公端坐注视,张爪刮须,似癞龙也;惟眉发稍低,故生平劳苦多而逸豫少。威毅伯沅浦尚书,体貌颇似文正,而修硕稍逊焉。

  合肥傅相肃毅伯李公,长身鹤立,瞻瞩高远,识敏辞爽,胸无城府,人谓其似仙鹤之相.胡文忠公,精神四溢,威棱慑人,目光闪闪,如岩下电,而面微似皋陶之削瓜。骆文忠公,如乡里老儒,粥粥无能,而外朴内明,能辨贤否。左文襄公,貌亦如老儒,而倜傥好奇,议论风生,适若与骆公相反。盖骆公能用才,而左公喜自用其才者。罗忠节公,貌素不扬,目又短视,不善驰马,衡阳彭雪琴尚书,恂恂儒者,和气蔼然可亲;道州杨厚会尚书,意思深长,貌亦儒雅,鲍武襄公,躯 千不逾中人,文弱如不胜衣:四公之貌,皆与其行事不同,殆非世俗所能揣测也。故相朝邑阎公,短小椅健,辞意恳挚,不改关中敦朴气象,丁文诚公,志节清挺,状貌修伟,绰有威风,岑襄勤公,雄姿沈毅,形容黧黑,老于兵间:三公常度,皆人意料所及,闻其行事,即如见其入焉。又如倭文端公,体亦不逾中人,而洒然出尘,清气可挹,霍邱吴竹如先生,学养完粹,道味盎然;巴陵吴南屏先生,貌虽朴野,而气韵高洁,文似其人:数公道德文章之蕴,亦自有充积流露者。凡余以上所述,谓之尽合相经不可也,谓之尽不合相经亦不可也。余故就耳目所及者,着于篇,俾后有所考焉。若为见闻所不逮者,则不敢论列也。

  庸盒笔记卷之三

  四千五百余年元鹤

  凡人寿不及百年,羽毛鳞介之族寿不过数年至数十年而止,此就寻常人物言之也。若其炼神服气,遁迹深山,年寿既永,而偶显其迹者,今华山有毛女洞,相传毛女是秦始皇时宫人,避乱入山,遍体生毛。罗浮山中有黄道人,相传东晋时葛洪炼丹仙去,道入捞其鼎中余丹吞之,遂为地仙,时时披发敞衣出行山中。又世所传神仙如钟离祖师、吕纯阳,常着灵异,然皆生三代以下,寿不过千岁以外耳。若舍人而论物,今洪泽湖滨之龟山,有井名曰巫支祈井,相传神禹锁巫支祈于此,有大铁链系于井栏,垂入井中,其下深黑,莫窥其底。明季及国初,尝有人拖铁链出而观之,盖一老猴也。此物不知生于何代,然自洪水时至今,厥寿已四千余年矣。犹有前乎此者,甘肃有崆峒山,黄帝访道之地,广成子所居也。广成子既升仙,所养元鹤一双留此不去。每逢朔望,天气晴明,于日出时,自山巅遥望云际,有两鹤张翼如车轮,徘徊翔舞,良久乃去。今出使美国大臣陈荔秋副宪(兰彬)语余云,昔游崆峒,尝亲见之,且曰;“今两鹤外又多一小鹤,道士谓近百年来所添也。”夫两元鹤生于黄帝之世,其寿当在四千五百年以外矣。

  今宇宙间动物’此殆其最古者也。副宪壮年好奇,尝匹马游青海,踏冰至龙驹岛,居喇嘛寺数日云。

  鬼神默护吉坏

  世俗笃信地理家言,谓葬亲得吉壤,则子孙富贵蕃祉,否则贫贱衰绝。故凡稍有力之家,咸汲汲焉寻觅吉壤为务。而地理家稍有学识者,亦往往诵“阴地好不如心地好”之说。谓凡人之获吉壤,必其德足以居之。否则,或失之目前,或虽幸获葬,而鬼神不容也。地理家有所谓《钤记》者,大抵集古地师之言,谓得非常吉壤而默识之,其说似出于唐宋以前。攻此业者,转相钞习,流传至今不替。《钤记》所登,无锡、金匮两县境内,非常吉壤有二十余处,或出王侯将相,或葬王侯将相,而以鸿山泰伯墓居第一。大约十之七八皆已为前人所用,其十之二三未用者,则今人亦莫能确指其地也。吴塘山滨临太湖,两峰夹峙,为吾锡形胜之地,谓之吴塘门。《钤记》有云:“吴塘东,吴塘西,玉兔对金鸡,代代出紫衣。”乡先辈尤文简公(袤)之封翁,实葬得其穴。文简以清德硕学为南宋名臣,当时既钦其丰采矣。相传封翁葬时,文简庐于墓侧。一夕,隐隐望见神灯无数,有金甲神拥一贵人,从空中过,贵神忽问曰;“近有何入葬此?”金甲神对曰:“无锡人尤时亨也。”贵神诧曰:“此大地将发福三百年,谁敢葬此?速告雷部,明日发之。”文简大戚,涕泣望空遥拜,且祝日,“父既葬此,诚不忍见雷击之惨,愿身受其罚,以保父墓。”金甲神为请曰:“尤氏累世积德,且其子真孝子也。彼既愿膺其罚,盍许之?’贵神曰:“尤氏之德,尚不足当此地,念其子之纯孝,姑许葬之。然彼既关受罚之愿,埃三百年后再议可也。”俄而寂然’神灯亦冉冉而没。文简既卒, 卜葬于无锡孔山湾。尤氏子孙自元迄明入国朝,掇科第入宦途者,蝉联不绝。迨道光年间,尤氏忽控张氏盗买文简公墓余地,有司履勘,连年不能决。盖张氏既葬此数世,年代稍远,并不知尤氏子孙何人所卖。然府县以先贤坟墓,例不能不保护。张氏声势本微,而尤氏以旧绅合全族之力攻之。适有他郡尤姓人为常州府署刑幕,遽与互联宗谱,遂押迁张氏渚墓。数日前,即闻每夜鬼哭声, 日稍昃,鬼声瞅瞅,数月不辍。张氏子孙以黄袱负骨,号泣而去者三十九家。有一家迁至四十九冢,中间一墓稍高者,墓门既启,忽见朱漆巨棺随风而化,随有一白须方面古朝服朝冠者,蹶然坐起,亦随风而化。读其志铭,则宋尚书尤公墓也。是时,距文简没时近七百年矣。或者神鉴文筒之德,又展缓四百年,虽前言必践,而年代既遥,尸早腐化,所以遇风即散也。尤氏子孙因既涉讼,不量重轻,必欲求胜,实则并文简公之主穴,且不能知。后虽懊丧无地,将奈之何?自是之后,尤氏日以式微。盖吴塘墓之旺气,既发泄将尽,而孔山墓又忽被迁,宜其衰也。

  尤氏之兴讼者既死,示梦其子曰:“吾将绝嗣矣!吾以一念好胜,至铲平张氏百余冢,罪孽匪轻,已矣,吾其馁矣,汝亦不久于人世矣。”已而果然。近又闻,吴塘门有土豪乘尤氏之衰也,谋占封翁之墓。墓旁有废庵数间,其迹甚古,视其旧记乃某氏所施,土豪姓也。因执此为凭,讼之于官,官骤无以折之。

  一日,废庵忽火起,顷刻成灰烬。居民皆见对面屋脊坐一白须老翁,满身孝服,注视火光,群意以为救火者,不之异也。

  须臾,火熄,因忽不见。或遂悟曰:“此文简公神也。公以土豪借废庵以谋墓地,故火之以绝祸根。”自此,土豪无辞叮执,竟不敢觊觎。夫文简之纯孝,其灵能保父墓于七百年之后,而不自保其墓。非不能保也,盖因发誓在前,不如此,不酬其愿也。

  桂林刘仙岩

  出广西省垣文昌门三里,有刘仙岩,幽石玲珑,螭连蜃结,枕清漪,茁芳芷,至此耳目一开。相传:仙,元时人也,名仲远,以屠豕为业。家于岩下,上有小庵,仙每旦闻钟声则起,磨刀霍霍,屠豕趁墟,有年矣。忽一夕,僧梦缁衣老妇跪而泣曰:“我母子八口之命,悬于上人手。”僧骇问故,曰:“勿击晓钟,即生全之德也。”僧起,忆梦中语,因暂缓撞钟,以观其异。日向晨,闻岩下疾呼而至者,刘仙也,问:“晨钟何为失鸣?汝贪高卧,致余废趁墟之业。”僧以梦告,仙斥其妄。归家,则母彘生七子矣。仙恍然有悟,掷屠刀于溪,向僧谢罪,即隐于庵旁岩穴中,炼神服气。久之,为人决休咎,多奇中。京师长春馆道士邱处机,闻其名,致札邀往。岁余而还,后不知所终。村人疑其羽化,改庵为道院,肖像祀之。岩中高旷如大厦,其右有小岩,即刘仙当日坐卧处也。山故多虎,而岩无门垣,仅蔽风雨,虎狼之患终不及云。乾隆中,山阴人俞蛟游此,记其事颇详。

  杀 字 碑

  四川成都府署中有杀字碑,连书七个杀字,别无他字,相传张献忠手笔。每知府到任,必祭碑一次,否则必受奇祸。

  平时,终日关闭,不敢开视,否则必有刀兵之灾。余谓献忠固天地间之诊气所钟,当时全蜀被其茶毒,今其遗碑尚能为祟,是不可解。或者人心畏之过甚,至数百年而不衰,足以感召斯异欤。是当毅然决然投之水火,虽能为祸,亦不过一次,而其祟则从此销灭矣。

  学使旧宅

  余幼居无锡西溪上外家顾氏宅中,其右邻秦氏,亦巨宅也。父老尝告余曰:“此前福建学政俞鸿图旧宅也。雍正午间,俞君督学闽中,关防颇严,操守亦慎。每扃试之日,戒其仆从分值内外,毋得擅自出入,将以绝传递之弊。乃其妾与仆勾通,作奸犯科。每传递之文,即贴在俞君背后补褂之上,仆役轻往揭取,授之试士,而俞君不觉也。久之,考取益滥,远近大哗,为言路所弹劾。上遣侍讲学士邹升恒往代其任,并令将俞君腰斩。邹君即为监斩官。而邹君与俞君本儿女姻亲,以慑于天威,不敢漏泄。俞君仓猝受刑,及赴市,方知之。刽子手于腰斩之犯,向索规费,得费则可令其速死,不得则故令其迟死。

  俞君既斩为两段,在地乱滚,且以手自染其血,连书七惨宇。

  其宛转求死之状,令人目不忍睹。邹君据实奏陈,上亦为之恻然,遂命封刀。从此,除腰斩之刑者,盖白俞君止也。俞君既死,其宅鬻于他人,居之者多不利,至今已七八易主矣。前岁,宅主某君正在浴室,忽见半段血人滚出,一惊而绝。其厉气之未散,可知矣。”父老之言盖如此。夫传闻之说,能否翔实无误,固未可知.然其鬼往往见形,且居之者皆不昌,则余固闻之已熟,殆非虚语也。

  入相奇缘

  乾隆中叶,和坤以正红旗满洲官学生,在銮仪卫当差选,舁御轿。一日,大驾将出,仓猝求黄盖不得,高宗云:“是谁之过欤?”各员瞠目相向,不知所措。和坤应声云:“典守者不得辞其责。”高宗见其仪度俊雅,声音清亮,乃曰:“若辈中安得此解人。”问其出身,则官学生也。和冲虽无学问,而四子:f5五经则尚稍能记忆。一路舁轿行走,高宗详加询问,奏对颇能称旨。遂派总管仪仗,升为侍卫,柠擢剐都统,遂迁侍郎,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尊宠用事,旋由尚书授大学士。盖自乾隆四十二三年以后,向用益专。其子丰绅殷德复指尚公主,而权势愈熏灼矣。性贪黩无餍,征求财货,皇皇如不及。督抚司道畏其倾陷,不得不辇货权门,结为奥援。高宗英明,执法未尝不严。当时督抚如国泰、王禀望、陈辉祖、福崧、伍拉纳、浦霖之伦,赃款累累,屡兴大狱。侵亏公帑,钞没资产,动至数十百万之多,为他代所罕睹。其始未必非皆和冲之党,迨罪状败露,和坤不能为力,则亦相率伏法。然诛殛愈众,而贪风愈甚。或且惴惴焉,惧罹法网,惟益图攘夺刻剥,多行贿赂,隐为自全之地。非其时人性独贪也,盖有在内隐为驱迫,使不得不贪者也。当是时,阿文成公以元勋上公首相,为枢府领班,然十余年中,常奉命出赴各省治河、赈灾、查案,席不暇暖。和坤益得潜窃魁柄,行文各省,凡有折奏并令具副封,先白军机处。专政既久,吏风益坏,酿成川楚教匪之变。和蹄复任意稽压军报,并令各路统军将帅,虚张功级,以邀奖叙。

  而和冲亦得晋封公爵。且于核算报销,勒索重贿,以致将帅不能不侵克军饷。教匪且愈剿愈多,几至不可收拾。嘉庆四年正月初三日,高宗龙驭上宾。和坤被言路广兴、王念孙等列款纠参,初八日夺职下狱,十八日赐和坤自尽。厥后节次查钞家产,定亲王绵恩奏呈,查出正珠朝珠一挂。仁宗阅之,谓正珠朝珠为乘舆服用珍物, 岂臣下所应收藏,深为骇异。定亲王奏称,曾询之和坤家人,供称和坤曰间不敢带用,往往于镫下无人,私自悬挂,临镜徘徊,对影谈笑,其语言声息甚低,即家人亦不得闻悉。渝旨:“此种情状,竟有谋为不轨之意,若此事败露于正月十八日以前,即不凌迟处死,亦当予以大辟。今巳赐自尽,幸逃显戮,姑免磔尸。伊子丰绅殷德着革去伯爵,赏给散秩大臣衔,当差行走。绵恩等能细心查出,使和坤逆迹不至掩覆,办理甚为认真,均着交部议叙。”未几,广兴由给事中擢左副都御史,旌其纠劾和坤之功也。而和坤在嘉庆三年以前,用事二十余年,竟未一拄弹章。惟乾隆间御史曹锡宝,劾其家人刘全藉势招摇,家资丰厚。高宗派大臣查复,皆曰无之。曹锡宝奉严旨诘责。此时已卒,亦奉仁宗特旨,赠左副都御史云。

  查钞和坤住宅花园清单

  嘉庆四年正月初八日,江南道监察御史广兴、兵科给事中广泰、吏科给事中王念孙等,参奏和冲弄权舞弊,僭妄不法。

  本日奉旨,将和坤、福长安拿交刑部严汛,并查钞家产。本日奉旨派八王爷、七额驸、刘中堂、董中堂讯问,随上刑具监禁刑部,派十一王爷、庆桂、盛住同钞和冲住宅,派绵二爷钞和砷花园。十一日奉上谕:“昨将和坤家产查钞,所盖楠木房僭侈逾制。其多宝阁及隔段式样,皆仿照宁寿宫制度。其园寓点缀,竟与圆明园蓬岛瑶台无异,不知是何居心。又所藏珍宝内,珍珠手串二百余串,较之大内多至数倍。并有大珠,较御用冠顶珠尤大。又有真宝石顶数十颗,并非伊应戴之物。而整块大宝石不计其数,且有内府所无者。所藏金银玉石古玩等类尚未钞毕。似此贪黩营私,从来罕见罕闻。除交在京王、公、大臣会审定拟外,着迩渝各督抚,将指出和坤各款应如何议罪,并此外有何款迹,据实迅速复奏。”同日奉上渝:“据十一王爷、绵二爷、盛住、庆桂等具送查钞和坤住宅及花园,并刘、马二家人宅子等处金银古玩清单进呈。”十六日奉旨:“将和砷罪状二十款传谕王、公、大臣,及在京文武三品以上官员,并翰、詹、科、道阅看。”十七日奉上谕:“前令十一王爷、盛住、庆桂等查钞和砷家产,呈送清单,朕已阅看。共有一百零九号,内有八十三号尚未估价,将原单交八王爷、绵二爷、刘中堂、盛住会同户、工二部,悉心公同估价,另单具奏。已估者二十六号,合算共计银二万二千三百八十九万五千一.百六十两,着存户部外库,以备川陕楚豫抚恤归农之需。”十八日奉上谕:“和砷悖逆专擅,罪大恶极,姑免肆市,赐令自尽。固伦十额驸暂留伯爵,在家闲住,不许出外滋事。钦此。”

  附录清单:

  正屋一所(十三进七十二间)。东屋一所(七进三十八问)。西屋一所(七进三十三间)。徽式屋一所(六十二间)。花园一所(楼台四十二座)。东屋侧室一所(五十二间)。钦赐花园一所(楼台六十四座、四角楼更楼十二座、更夫一百二十名)。

  杂房(一百二十余间)。古铜鼎(二十二座)。汉铜鼎(十一座)。

  端砚(七百余方).玉鼎(十八座)。宋砚(十一方)。玉磬(二十八架)。古剑(十把)。大自鸣钟(十九座)。小自鸣钟(十九座)。洋表(一百余个)。大东珠(六十余颗,每颗十两)。珍珠十八颗手串(共二百二十六串)。珍珠数珠(十八盘)。

  大红宝石(一百八十余块)。小红宝石(九百八十畲块)。蓝宝石(大小共四千零七十块)。宝石数珠(一千零八盘)。珊瑚数珠(三百七十三盘)。蜜蜡数珠(十三盘)。宝石珊瑚帽顶(二百三十六个)。玉马二匹(高一尺二寸,长四尺)o珊瑚树十棵(高三尺八寸)。白玉观音一尊。汉玉罗汉十八尊(长一尺二寸)。金罗汉十八尊(长一尺八寸)。白玉九如意(三百八十七个)。砒玺大燕碗(九十九个)。白玉汤碗(一百五十四个)。白玉酒杯(一百二十四个)。金碗碟三十二桌(共四千二百八十八件)。银碗碟(四千二百八十八件)。嵌玉如意(一千六百零一个)。嵌玉九如意(一千零十八个)。

  水晶酒杯(一百二二十三个)。金镶玉簪(五百副)。整玉如意(一百二十余枝)。金镶象箸(五百副)。白玉大冰盘(二十五个)。I比玺大冰盘(十八个)。白玉烟壶(八百余个)。I比玺烟壶(三百余个)。玛瑙烟壶(一百余个)。汉玉烟壶(一百余个)。白玉唾盂(二百余个)。金唾盂(一百二十个)。银唾盂(六百余个)。金面盆(五十三个)。银面盆(一百五十个)。金面盆(六十四个)。银面盆(八十三个)。镶金八宝炕屏(四十架)。镂金八宝大屏(二十三架)。镶金炕屏(二十四架)。镶金炕床(二十床)。四季夹单纱帐(全)。老金缕丝床帐(六顶)。镶金八宝炕床(一百二十床)。金镶玻璃炕床(三十二床)。金珠翠宝首饰(大小共计二万八千件)。

  金元宝一千个(每个重一百两,计银一百五十万两)。银元宝一千个(每个重一百两)。赤金五百八十万两(估银一千七百万两)。生沙金二百万余两(估银一千八百万两)。元宝银九百四十万两。洋钱五万八千员(估银四万零六百两)。

  制钱一千零五十五串(估银一千五百两)。人参六百八十余两(估银二十七万两)。当铺七十五座(查本银三千万两)。银号四十二座(查本银四千万两)o古玩铺十三座(查本银二十万两)。玉器库两间(估银七十万两)。绸缎库两间(估银八十万两)。洋货库两间(五色大呢八百板、鸳鸯一百十板、五色羽缎六百余板、五色哗叽二百余板)。皮张库一间(元狐十二张、各色狐一千五百张、貂皮八百余张、杂皮五万六千张)。磁器库一间(估银一万两)。锡器库一间(共估银六万四千一百三十七两)。珍羞库十六间。铁黎紫檀器库六间(八千六百余件)。玻璃器皿库一间(八百余件)。貂皮女衣(六百十一件)。貂皮男衣(八百零六件)。杂皮男衣(八百零六件)。

  杂皮女衣(四百三十七件)。棉夹单纱男衣(三千二百零八件)。棉夹单纱女衣(一千一百零八件)。貂帽(五十四顶)。貂蟒袍(三十七件)。貂褂(四十八件)。貂靴(一百二十双)。

  药材房一间(估银五千两)。地亩八千余顷(估银八百万两)。

  外钞刘、马二家人宅子,内外大小共一百八十二问。金银古玩(估银三百六十八万六千两)。衣饰器皿(估银一百四十一万三千两)。洋货皮张绸缎(估银三万两)。人参(估银四万两)。当锈四座(本银一百二十万两)。古玩铺四座(本银四万两)。地亩六百余顷(估银六十万两)。市房二十七所(契价银二万五千两)。

  以上清单,系近见世俗传钞之本,从友人处录得之。巳估价者二十六号,既有银二万二千三百八十九万余两之多。

  内有八十三号,尚未估价。迩阅王益吾祭酒(先谦)所纂《东华续录》,恭读嘉庆四年正月十五日渝旨宣示和坤大罪二十款内,以和坤家内银两及衣服等件数逾千万,为十七罪。夹墙藏金二万六千余两,私库藏金六千余两,地窟埋藏银百余万两,为十八罪。通州、蓟州均有当铺钱店,查计资本不下十余万,为十九罪。查钞家人刘全资产竟至二十余万,并有大珠珍珠手串,为二十罪。则与此单查钞之数,迥不相符。及考此单所录,连日所奉渝旨,与《东华续录》相同。惟十七日上谕宣示查钞家产估价之数,则《东华续录》无之。余犹疑和坤定罪时,其家产尚未钞竣,此系后来陆续所钞之数,世俗所记,或颠倒其月日耳。既又读《东华续录》,是年四月二十五日谕旨云;“前据萨彬图奏,和冲财产甚多,断不止查出之数,必有埋藏寄顿,侵蚀挪移等弊,刑部查审时,司员意存含混,请密派大臣研鞫追究等语。朕当即详加开导。昨又据奏,向伊亲戚问出,和坤家掌管金银内帐使女四名,请交伊一人至慎刑司提讯,更届乖谬。萨彬图系副都统,并非原派籍没和坤之员,忽思越俎,欲以一人独讯数女子,且开列使女之名,形之奏牍,实从来未有之事。朕特派怡亲王永琅、尚书布彦达赉同萨彬图提集使女等,再三究讯,仍无指实,果不出朕所料。王、大臣从未于朕前奏及和坤财产隐寄,乃萨彬图屡以为言,岂视朕为好货之主,以此尝试乎?自古有籍投之例,所以惩戒贪黩,初不计多寡而事株连。此项查钞资物’纵有隐寄,自朕观之,亦不过在天之下地之上耳,何以辗转根求,近于搜括耶?萨彬图折内有和砷窖藏金银不离住宅之语。和坤之宅巳赏庆郡王永璘居住,和砷之园已赏成亲王永星居住。以王府寓园,令番役多人遍行掘视,断无此事。萨彬图谬妄冒渎之咎,实难宽贷,着交部严加议处,先将副都统开缺另简。嗣后大小臣工,不得再以和砷资产妄行渎奏。钦此。”大哉皇言,洵足昭垂万世。由斯以观,则查钞和坤家产似已尽括于正月十五日谕旨之中,放萨彬图疑其尚多隐匿。然和坤花园及其珠玉宝玩等类,亦最为精华所萃,当时尚无估价,再合之地亩八千余顷,及随后查出当铺银号之资本,其数亦已不资,岂实有数万万两之多,而萨彬图尚以为少耶?抑此皆陆续查钞,随即赏赐王、大臣及公主,未必尽发明谕,故萨彬图有所未及知耶T又岂查钞之物,呈明入官者不过如正月十五日之数,而世俗私相传钞之本,乃其实数耶?抑或当时共谂和坤之富,遂于查钞清单之下,浮写其估价之数, 曰久相沿,遂莫能辨真伪耶?总之,此单传钞已旧,余所见数本大致相同,断非凭空捏造,而与《东华续录》又似不无抵牾之处。盖私家记载颇资耳食,难尽为凭,官书又外间所不能多见。事隔九十余年,见闻巳歧异若此,兹特兼志于此,以待搜考,并质世之博物洽闻者。嗟乎!乾隆中叶最为天下全盛之时,不幸和坤入相,倚势弄权,贪婪罔忌。自督抚以至道府,往往布置私人。或畏其势焰,竞营献纳,以固其位。浸至败坏吏治,刻剥民生,酿成川楚教匪之变,元气一腔,至今未复。和坤卒伏其辜,一朝籍没,多藏厚亡,岂不信哉。亦书之以为黩货无餍者戒也。

  学政、总裁先后甄拔得人

  诸城窦东皋先生(光鼐)学行深纯,尤长于制艺,屡掌文衡。乾隆五十一年,因浙江州县仓库亏空,特派大臣阿文成公与姜晟、曹文埴,伊龄阿,先后驰往查办。伊龄阿旋留为巡抚。

  是时,窦公以吏部右侍郎督学浙江,甄拔名宿,声誉翔起。高宗密敕将仓库事据实陈奏。窦公严劾平阳知县黄梅丁忧演戏,借弥补仓库为名,科敛肥橐,赃款累累。温旨褒其不避嫌怨’而阿公等查复,则谓并无其事。窦公具疏执辩不休,并亲赴平阳访查。伊龄阿劾其在明伦堂招集生监,询以黄梅劣迹,答以不知,则咆哮发怒,用言恐吓,勒写亲供。奉旨褫职。窦公未及复奏,伊龄阿又劾其在乎阳城隍宙多备刑具,传集书役,追究黄梅款迹,生监平民,一概命坐,千百为群。及回省时,携带多人,昼夜兼行,致水手堕河淹殒,并有不欲作官不要性命之言。奉旨拿交刑部治罪。窦公抵杭,旨尚未到,而官民皆知学使被谴,巡抚已密遣人守其衙署。忽有归安诸生王以衔、王以铬以门生投刺来谒。窦公见之,二生请问入内,脱留棉袄一件,称报老师识拔之恩。窦公拆视,则皆黄梅按亩勒捐之田单、印票、图书、收帖二千余张,喜极欲狂。盖窦公虽亲赴平阳,而自抚藩以至府县,早巳豫为布置,故于黄梅赃款,虽略得佐证,仍未获其确实凭据。二王以邻郡诸生,密为收积,人固不及防也。窦公于是奏称黄梅以弥补亏空为名,按亩捐钱,户给官印田单一张,在任八年,侵赃二十余万。因将田单、印票、图书、收帖,各检一纸呈递。奏甫出,而中丞派员押解,锒铛就道矣。上谓凡事可伪,而官印与私记不可伪,且断不能造至二千余张之多,况字帖俱有业户花名排号,确凿可据。因命阿公中道折回浙省,且免窦公拿问,同往审讯。阿公旋奏黄梅勒借民钱,侵用田单、公费是实。奉旨伊龄阿与前抚福崧皆严议革职,阿公等亦皆议处。窦公回京,署理光禄寺卿。乾隆六十年,窦公以左都御史为会试正总裁。副考官二人皆资望较浅,一切悉推窦公主政。榜既发,则第一名王以悟,第二名王以衔也。和砷在上前指出,上查知为同胞兄弟,则大疑之。因派大臣复试。王以衔列二等第四,王以牾列三等七十一名。磨勘大臣奏称:王以梧中式之卷,次艺参也鲁,后比用一日万几,一夜四事等字,肤泛失当,疵累甚多。遂罚停王以梧殿试。

  谕旨斥窦公年老昏愦,先行开缺,听候部议;副考官交部议处。

  越八日,进呈殿试卷十本,名次既定,拆视弥封,则第一名乃王以衔也。和坤与诸大臣瞠目相视,因奏曰:“此次阅卷诸臣,皆秉公认真,毫无私弊,如有失当,何妨易置?”上曰:“若此,则彼之兄弟联名,或出偶然。科第高下,殆有命焉,非人意计所能测也,何必易置?且既拆弥封,而再易置.则转不公矣。”胪唱之日,舆论翕然,盖以二王素着才名也。自是窦公之取士,与王氏兄弟之得会状,遂传为佳话。余幼闻故老娓娓谈此事,听之熟矣。然考《东华续录》,窦公奏称印票、收帖皆由平阳生监缴出,岂因王氏兄弟大魁天下,而世俗率相附会欤?抑窦公陈奏,不能不归其事于平阳生监欤7因遍阅诸家纪载,尚无详志此事者,姑录之,以广异闻。确否?则未敢悬揣也。

  某制军为乞丐

  乾隆中,有某制军者,八旗人也。其盛时,姬侍僮仆服饰饮食玩好之属,穷奢极侈,日费不资。及罢官归京师,数年成穷窭子。又数年,成乞丐。王公贵人皆严绝之,惟大兴朱文正公戒阍人勿却。每旬日必一至,文正辄手赠青蚨二百。

  一日,制军入文正书室,窥其无人,窃取小镜而出。从者觅不得,喧言制军实来。文正命勿觅,且勿声,如制军至,伺候侍茶而已。或曰:“人生实难’古人豪侈逾度,势穷则死。”若制军之寿,不如其速死也。闻昔有嗜鸭者,每饭必杀生。忽梦一处,有数大池浴鸭,守者告以皆君口中物也。醒益自喜,恣杀弗止。后复梦至故处,则一池数鸭而已,遽命勿杀。适有疾,亲故馈食,皆鸭也。数之,适符梦中所见,遂惊悸而死.嗟乎!人乌知已鸭之将尽?又乌知鸭尽而己尚不与之俱尽耶?

  东方三大

  吾锡秦小岘侍郎(瀛),博学,工古文,而书法素非所长。始以孝廉家居,闻纯皇帝东巡泰山,特赴召试之典。过清江浦,偶于市中见钞白破书一本,皆记零星典故,以五钱得之。归而略翻视之,有一条曰:“东方三大者,谓泰山也,东海也,孔林也。”及试,题为东方三大赋。侍郎首段挥冒三项,以下分点三段。大臣拟取十余卷,纯皇帝阅之,无当意者。因问大臣。“通场试卷,竟无知题义者乎?”大臣对曰。“有一卷分点三大,以书法太劣摈之。”上曰:“顾学问如何耳,何以书法为哉了”命亟以进。览之称善,御笔加圈点,拔置第一,遂授中书舍人,入值军机处。不数年,授杭嘉湖分巡道,数迁而为仓场总督。噫!人之名位, 自有生以来,冥冥中皆前定矣。又何容存得失于心哉!

  四子书集注宜熟读

  今世教童子读四子书者,往往摘朱注精要者读之,其圈外注及稍无涉于举业者,皆不读也。乾隆年间,大考翰詹,题为“也作乎赋”。诸名手皆搁笔,不知其出于何书。一老翰林独从容交卷而出,语人曰;“吾每试辄后于诸君,此次当稍出一头地。”榜发,果居第一。盖《论语》“子张问十世可知也”注内陆氏日:“也一作乎。”读者皆易忽略,故通场无第二人知也。又有乡先辈某太史,以拔贡生举乾隆元年博学鸿词科,授翰林院庶吉士。一日,高庙问某太史;“增广生员始于何代?见于何书?’太史错谔不知所对。高庙谓:“《论语集注》且不能熟读,何以得为博学。”遂散馆,改授知县以终。盖“子适卫”章圈外注,有“唐太宗增广生员”句也。合此二事观之,居文学侍从之职者,可不熟读朱注及圈外注哉?

  穷达有命

  湖口高碧湄大令(心夔),少有才名,其骈文、书法及散体诗,均造深际,惟古文尚未成家。晚以知县分发江苏,权吴县数年,颇有声绩。然性偏而政酷,卒以此被劾,忧愤而卒。碧湄以咸丰己未科会试中式,复试因试帖诗出韵,遂列四等,罚停殿试一科。因留京师,入户部尚书肃顺幕中,为课其子读书。次年为庚申恩科殿试,碧湄列在二甲。及朝考前一日,肃顺问碧湄日:“子向来写作迟速何如?’答以文思尚不甚钝, 曰中以后当可交卷。明日,肃顺监场,仅交未刻,见碧湄卷已交,即命抢诸人之卷,高才宿学,以不完卷被黜者甚众。然碧湄因急欲交卷,心手忙乱,试帖诗又出韵,遂列四等,以知县归班用。然后,知巍科上第,有命存焉,非可勉强得也。碧湄两次出韵,皆在十三元韵中。衡阳王纫秋孝廉(阊运)赠以诗曰:“平生两四等,该死十三元。”

  学使以快短明衡文

  今之督学使者,按临各郡考试生童,每次须分十余场,往往因公事繁冗,期限迫促,不能从容评阅,悉心搜校。康熙雍正以前,功令未严,格式未备,院试尚无试帖,仅四子书题文一篇而已。江苏为人文渊薮,闻昔学院有以快短明三宇衡文者,大抵交卷愈快愈妙,篇幅愈短愈妙,而意义则取其明白轩爽。

  题纸一下,不可构思,振笔疾书,奔往交卷,取额一满,则不待终场而出案。往往考者方据案尹唔,研墨润笔,忽鼓吹聒耳,龙门洞开,始知出红案也,乃皆踉跄不终卷而出。一日,文题为“山梁雌雉”,有一卷文仅十六字,曰:“春秋绝笔,西狩获麟,乡党终篇,山梁雌雉。”遂拔取冠军。又一日,题为“孟之反不伐”,有一卷文曰:“不矜功,良将也。夫伐,情也,反不然,良将哉。春秋时,不伐者二:一介子推,一盂之反。之推不贪天功以为己功,之反不假人力以为己力。吁!良将哉。”又拔取冠军。盖以其仅五十五字,而全篇规模已具,文乃劈分两比格也。又有垫童五六人同赴试,一送考之佣二仁,年近四十,盖因学业未成,改读而耕者也。好论文,贪饮食,偶见塾师评改诸童文,或试不前列,则亦从而指摘之。诸童使具酒食,每先自饮啖。诸童皆恶之,相与谋曰:“佣工喜自炫其能,当有以困之。”乃用佣工姓名,密为购备一卷,俾携考具,若令送考者。既唱名,一童在佣工后代应之,而推佣工使前。佣工不得已,接卷而入,且笑曰:“若辈欲困我乎了当显我才学矣。”

  是臼,题为“夫微之显”。佣工犹忆少时在塾读此题旧文,起讲下,既承上文,接笔曰:“天然而微矣,夫然而显矣,夫然而微之显矣。”提比后用复笔,亦如之。后比后之结笔,亦如之。

  佣工因钞袭之,而其它皆不知所云也。首先交卷。学使见三复笔,即提笔圈之,亦不暇细阅其它处,拔取冠军。诸童见已出案,仓皇交白卷而出。佣工已在门外为接考具,且谢曰:“承诸君厚意,使我游庠。”诸童皆丧气,垂头而返。

  河工奢侈之风

  余尝遇一文员老于河工者,为余谈道光年间,南河风气之繁盛。维时南河河道总督驻扎清江浦,道员及厅汛各官环峙而居,物力丰厚。每岁经费银数百万两,实用之工程者十不及一,其余以供文武员弁之挥霍、大小衙门之酬应、过客游士之余润。凡饮食衣服车马玩好之类,莫不斗奇竞巧,务极奢侈。即以宴席言之,一豆腐也,而有二十余种;一猪肉也,而有五十余种。豆腐须于数月前购集物料,挑选工人,统计价值非数百金不办也。尝食豚脯,众客无不叹赏,但觉其精美而已。一客偶起如厕,忽见数十死豚枕藉于地,问其故,则向所食之豚脯一碗,即此数十豚之背肉也。其法:闭豚于室,每人手执竹竿追而抆之,豚叫号奔绕,以至于死,亟划取其背肉一片,萃数十豚,仅供一席之宴。盖豚被扶将死,其全体菁华萃于背脊,割而烹之,甘脆无比。而其余肉,则皆腥恶失味,不堪复食,尽委之沟渠矣。客骤睹之,不免太息,宰夫熟视而笑曰:“何处来此穷措大,眼光如豆。我到才数月,手扶数千豚,委之如蝼蚁,岂惜此区区者乎?”又有鹅掌者,其法:笼铁于地,而炽炭于下,驱鹅践之,环奔数周而死,其菁华萃于两掌,而全鹅可弃也,每一席所需不下数十百鹅。有驼峰者,其法:选壮健骆驼,缚之于柱,以沸汤灌其背立死,其菁华萃于一峰,而全驼可弃。每一席所需不下三四驼。有猴脑者,豫选俊猴,被以绣衣,凿圆孔于方桌,以猴首入桌中,而拄之以木,使不得出,然后以刀剃其毛,复剖其皮,猴叫号声甚哀,亟以热汤灌其顶,以铁椎破其头骨,诸客各以银勺入猴首中探脑嚼之。每客所吸不过一两勺而已。有鱼羹者,取河鲤最大且活者,倒悬于梁,而以釜炽水于其下,并敲碎鱼首,使其血滴入水中,鱼尚未死,为蒸气所逼则摆首摇尾,无一息停。其血益从头中滴出,比鱼死,而血已尽在水中,红丝一缕连绵不断。然后再易一鱼,如法滴血,约十数鱼,庖人乃撩血调羹进之,而全鱼皆无用矣。此不过略举一二,其它珍怪之品,莫不称是。食品既繁,虽历三昼夜之长,而一席之宴不能毕。故河工宴客,往往酒阑人倦,各自引去,从未有终席者。此仅举宴席以为例,而其余若衣服,若车马,若玩好,豪侈之风,莫不称是.各厅署内,自元旦至除夕,无日不演剧。

  白黎明至夜分,虽观剧无人,而演者自若也。每署幕友数十百人,游客或穷困无聊,乞得上官一名片,以投厅汛各署,各署无不延请。有为宾主数年,迄未识面者。幕友终岁无事,主人夏馈冰金,冬馈炭金,佳节馈节敬。每逾旬月,必馈宴席。幕友有为棋博樗蒲之戏者,得赴帐房领费,皆有常例。每到防汛紧急时,有一人得派赴工次三日五日者,则争羡以为荣,主人必有酬劳,一二百金不等。其久驻工次与在署执事之幕友,沾润尤肥,非主人所亲厚者,不能得也。新点翰林有携朝贵一纸书谒河帅者,河帅为之登高而呼,万金可立致。举人拔贡有携京员一纸书谒库道者,千金可立致。嗟乎!国家岁糜巨帑以治河,而曩者频年河决更甚于今日,竭生民之膏血,以供贪官污吏之骄奢淫僭,天下安得不贫苦?以佛氏因果轮回之说例之,则向之踞肥缺、饱欲壑者,安知其不为豚,为猴,为驼,为鹅鱼也?余又见一京员论清江浦之盛衰,今昔顿异,尝切齿扼腕,谓漕运、河工:二者不复,天下不可得而治也。夫复漕运、河工,不过京员往来南北,足以润其囊橐而已,而谓遂可治天下乎?

  县令意外超迁之喜

  武进赵厚子廉访(仁基)以道光六年进士为江西知县,时年且四十矣。旋调知安徽泾县,权怀宁县事。道光十三年,以捕获桃源掘河奸民陈端,优沼褒勉,赏戴花翎,以直隶州升用。明年,补滁州直隶州,召见便殿,宣庙嘉之,归任滁州六安州。甫越数月,升平阳府知府。又数月,升江西南赣兵备道。

  盖去为县令时,未一年也。又数年,迁湖北按察使,未赴任而卒。向使稍假之年,方且锓骏大用,存擢封疆。而其所以腾跃天衢者,则实因捕获陈端一事,膺特达之知也。先是江苏桃源县有聚众挖河之事,大吏遂以入奏,奉旨严檄各省擒捕,久之不获,官吏稍稍懈弛矣。陈端弃妻子,变姓名,去须毁形,潜附漕艘,为句读师以自给,家于怀宁之某乡。一日,有捕役过一.茅舍,闻有妇人微呼陈先生者,.一老学究开门应之。捕役正迫岁暮,思得额外赏项以白赡,因私忖此人,殆既陈端邪?欲乘其不虞以试之,遂直前呼之曰:“陈端,汝在此邪?”陈端出其不意,错愕应之曰:“唯。”捕役乃擒之以归,逮入县城,已夜半矣。

  赵廉访方为县令,署门已闭,捕役呼而启之,见县令,先贺有升迁之喜,且请曰:“速赏我三百金,俾我得以度岁,则异日之事我概不问矣。”廉访如数予之,而置陈端于狱,时道光十二年除夕也。廉访素为人吏所赏识,至是遂优列剡章,超迁不次。盖时运既至,则宦途通达。初非意料所及,其事亦并非人谋所得为也。

  名医治中消病

  祥符孙雨农孝廉(育均)尝为余言,昔汴人有得中消病者,日食米一二斗,腹曰以彭亨,面日以黄瘦,而身日以饥惫,人无能救药者。闻某县有名医,往就之诊。医开一方,仅砒霜四两,别无他物。且戒之曰:“汝忍饥不食两日,然后食之。

  食必尽,否则不救。”众无不骇且怪者,又以其名医也,姑减半食之,则瞰然大壳,吐出白虫数十枚,其长六七寸不等,皆死矣。于是腹稍小,饥稍瘳,而尚未霍然也。复诣名医请诊,医啃曰。“汝必食药未尽也。凡汝之一食即消者,皆此虫为之。今仅杀其半耳,余不能救矣。”问再食之可乎?医曰:“不可。夫虫既食人之食,亦有知识。吾之开砒霜四两者,乃酌量虫数而投之。虫惯食人之食,故于久饥之后,一见即食。彼已见前虫之死,肯再食乎了虫既不食,则砒毒汝自当之口今汝食之则以砒而死,不食则以虫而死,均之死也,复何言!”病者不听,食之果死。

  猛药不可轻尝

  益阳汤海秋侍御(鹏),雄于制举文。道光年间,以少年捷科第,登言路,高才博学,声名藉甚。一时胜流,如曾文正公及王少鹤、魏默深、邵位西、梅柏言诸君子,皆与之交。侍御气甚豪,旬日间章屡上,遂由御史改都曹,颇郁郁不乐,然不见于面也。乃研精著述,所著《浮邱子》,尤自憙。一日,诸友集其舍,或言大黄最为猛药,不可轻尝,如某某等为庸医所误,皆服大黄死矣。侍御曰:“是何害?吾向者无疾,常服之,谓予不信,请面试之。”命奚奴速购大黄数两来,诸友苦止之,不可。

  及既购到,诸友竞起止之,侍御已连取大黄六七钱吞之矣。一友飙起夺之,侍御复攫吞大黄一块,且骂夺之者,遂皆反唇,诸友不欢而散。抵暮,闻侍御泄泻不止。黎明,诸友趋往问疾,始知侍御已于中夜暴卒矣。故曾文正公祭文有曰:“一呷之药,标我天民。”惜哉:侍御以戏服猛药,杀其身,年仅四十有四。不然,则所就固未可量也。

  禄命同而不同

  节相恪靖侯左公,有中表弟曰吴伟才,与侯相同以嘉庆十七年十月初七日寅时生。所居相距九里许,两家报喜者相遇于适中之地。其八字则壬申辛亥丙午庚寅也,少有奇童之目,与侯相同。道光壬辰,侯相与兄景桥中书(宗植)同举于乡,而伟才改业屠豕。侯相督闽浙时,伟才尝一至闽。侯相勋业烂然,杀贼以千万计,而伟才禄命中之杀刃,仅用之于屠豕。昔有与文潞公同命者,仅得同席而食者数十日,以此类也。伟才好大言,尝曰;“太公隐于屠沽,何独余也了”同治八年,巳不在屠肆,而亲旧岁时用牲或召之,辄欣然鼓刀而往云。侯相在泾州军次,与王孝凤(家壁)言之。

  谳狱引律同而不同

  刑部律例,凡调奸妇女未成,致妇女羞忿自尽者,厥罪应绞,而有情实、缓决之分,其手足勾引者入惰实,语言调戏者入缓决,此中区别盖甚微矣。近闻友人述两案,其事相似,而其情实不相同。有一人便旋于路,偶为妇人所见,其人对之而笑,且以手自指其阳物,妇人归而自缢。有司谳狱,以其人既无语言调戏,又非手足勾引,拟入缓决。刑部司员驳之云:“调戏虽无言语,勾引甚于手足。”狱遂定,论者咸以为乎允。又一训蒙师设帐委巷中,偶至僻处便旋,其对面有楼翼然,一年少女子适俯窗下窥,训蒙师仰首见之,莞然一笑,女子即变色闭窗。俄闻邻家一女子忽雉经而死。女子之弟方在馆读书,仓皇返视,其师不觉拍案呼曰;“噫!今日误矣!”童子归告其父母。父母疑其别有他故,遂鸣之官。官研讯得实,以为调戏勾引,均无实事,亦拟入缓决。刑部司员驳之云,“虽无实事,其心可诛。”训蒙师遂绞决焉。越一年,司员方与人为叶子戏,忽瞠目作退避状曰:“冤鬼至矣!”已而复作楚音曰:“汝以刀笔杀人,吾已诉于上帝,不汝宥也。”言未终,气已绝矣。盖训蒙师乃湖南人也。余合二事观之,前之所断不愧南山铁案,盖其情实可诛,则虽死而无怨也;后之所断不免深文周内,罪不当死而死,故其鬼得索命于既死之后。观于训蒙师之拍案惊呼,则岂惟笑出无心,抑且有自悔之意,其与调戏者有问矣。

  大抵谳狱虽依律例,不外情理。善折狱者,斟酌于天理人情,然后衡之以律例,不容毫发偏倚于其间,故杀之而不能怨,亦生之而不必感也。噫!难言之矣。

  六指人冤狱

  嘉庆年间,浙江某县乡人有娶妻者,合卺之夕,新郎自洞房出如厕,至夜半,家人皆已倦卧,始闻新郎返入房中。黎明,家人方起,见洞房已开,汹知新郎早出门矣,亦未知异也。既而数日不归,家人始怪之,相与迹至厕中,积薪之下忽见一/’,则新郎也。大骇,诘问新人,云:“花烛之夜,新郎入房片时,旋出入厕,夜半始入房就寝。天将明,详问我金银首饰共有若干,藏于何所?我一一告之。彼云:‘性喜早起。’嘱我且睡,少顷则闻其已出。今检视首饰皆无有矣。”家人问其状锐若何?答云:“夜半灯影朦胧,未能谛视。但见其右手六指。”盖新郎方如厕时,适有贼藏厕中,欲俟夜深行窃,既见新郎,恐其号,而执之也,遽前攒其项杀之。因假其衣,以入洞房,次早席卷而去。是时,村中有一六指人,素无行,为众所不齿。家人闻新人之言,以为必此人矣。遂鸣之官,捕六指人加以刑讯,遂自诬服。狱既具,论如律。新人以新郎既死,复遭污辱,遂自缢。新郎之母惟一子,见子妇俱亡,亦自缢。越数年,郡人有商于闽者,遇一人于逆旅,询之同乡也。其人忽问曰:“吾乡有一新郎被杀之案,其贼已得否?”郡人曰。“狱早定矣,贼且伏诛矣。”其人面有喜色,方盥沐,不觉自匿其右手。骤视之,六指也。郡人觉有异,因穷诘之,且告以有人抵死,今虽告我何害?贼具吐其实,盖贼与新郎相隔一村, 自杀新郎后,远适闽省。既遇同乡,乃欲探一实音也。郡人许以不泄于他人,阴遣人报本地有司执贼,一讯即伏。闽省督抚为之具奏,移案至浙江核办,论贼如律。于是知县以失入抵罪,自巡抚至知府皆照例议处云。

  戊午科场之案

  咸丰八年,顺天乡试主考为大学士柏菱、尚书朱凤标、左副都御史程庭桂。甫入场,监临顺天府尹梁同新、提调顺天府丞蒋达,即因细故,意见不合。达径开龙门而出,疏劾同新口知贡举侍郎景廉,又具疏并劾二人。二人皆被吏议降调以去,而至公堂,于某夕哗传大头鬼出见。都人士云:“贡院中大头鬼不轻出见,见则是科必闹大案。”榜既发,有旗籍满洲乎龄,中式在前十名中。平龄素娴曲调,曾在戏院登台演戏。盖北方风俗,凡善唱二黄曲者,虽良家子弟,每喜登台自炫所长,与终岁入班演戏者,稍有不同。然京师议论哗然,谓优伶亦得中高魁矣。御史孟传金疏劾乎龄朱墨不符,请特覆试。奉朱谕派载垣、端华、全庆、陈孚恩查办,牵涉柏菱之妾及其门丁靳祥。于是考官及同考官之有牵涉者,皆解任听候查办。是时,载垣,端华、肃顺方用事,与柏菱不相能,欲藉此事兴大狱以树威。前刑部尚书陈孚恩终养起复,候补年余,上意不甚向用。孚恩窘,乃自昵于肃顺,得补兵部尚书,遇事每迎合其意。孚恩素与程庭桂相善,方言路未劾之前,孚恩驰往见庭桂曰:“外间喧传,此科中者,条子甚多,有之乎?’条子者,截纸为条,订明诗文某处所用文字,以为记验。凡与考官、房官熟识者,皆可呈递,或辗转相托而递之。房、考官入场,凡意所欲取者,凭条索之,百不失一。孟自条子兴,而糊名易:书之法几穷矣!庭桂闻孚恩之言,以为无意及之,乃答曰;“条子之风不始今日矣,:奚足为怪。今科如某某等,皆因条子获售者也。某某等,皆有条子而落第者也。吾辈衡文取士,文章之力,仍居七八,条子不过辅助一二耳。”孚恩问:“然则吾子亦接条子乎Y”庭桂笑臼:“不下百余条。”乃出而示之。

  孚恩曰:“盍借我一观?”袖之而去。不数日,孚恩奉旨审问此案,按条传讯,株连益多。庭桂之次子秀尝递数条,孚恩谓但到案问数语即无事。庭桂召其长子炳采谓之曰:“汝弟气性不驯,若令到案,必且获罪,汝姑代汝弟一行。陈公与我至厚,必无事也。”炳采既到堂,孚恩穷诘不已,且命用刑,遂一一吐实。而孚恩之子亦有条子,托庭桂之次子递之,孚恩知不能隐,奏请回避严议,并请革伊子景彦职。诏即革景彦员外郎,孚恩交部议处,毋庸回避。孚恩乃请载垣等设法开释其子,而拟炳采以重辟,并奏言此案情节甚多,非革职逮问不能澈究。奉旨柏褛,、朱凤标、程庭桂皆革职下狱,而孚恩于庭桂用刑讯焉。柏俊之门丁靳祥闻案出,即逃逸至潼关,为陕西巡抚曾望颜所拿获,解至刑部,归案审讯。案未结,先死狱中。大抵平龄之中式,靳祥实为经营,而柏菱不知也。若仅失察之罪,不过褫帜而止。肃顺与载垣、端华必欲坐柏菱大辟,锻炼久之,终无纳贿实迹。上意亦以柏萑老成宿望,欲待以不死。肃顺等力言取士大典关系至重,亟宜执法,以惩积习。九年二月狱成上闻,大旨以柏菱虽无纳贿情事,而靳祥之求请柏菱撤换试卷,其弊显然;靳祥未伏厥辜而死,当即以靳祥罪名加之柏菱等语。于是上召诸王大臣,谕以不得已用刑之故。柏蓓及同考官浦安、中式举人平龄、罗鸿译,及为罗鸿译行贿之主事李鹤龄、程庭桂之长子炳采,皆弃市。程庭桂发往军台效力。朱风标从宽,革职未及一年,旋复起用。其余各员获咎褫革降调者数十人.程炳采既出狱,将赴西市,乃大哭曰:“吾为陈孚恩所绐,代弟到案以至于此。陈孚恩谄媚权奸,吾在冥问当观其结局也。”闻者皆为挥泪。当咸丰之初午,条子之风盛行,大庭广众巾不以为讳。敏给者常制胜,朴讷者常失利。往往有考宫夙所相识,闱中不知而摈之,及出闱而咎其不递条子者。又有无耻之徒,加识三圈五圈于条上者,倘获中式,则三圈者馈三百金,五圈者馈五百金。考官之尤无行者,或歆羡之。余不知此风始自何时,然以余所见,则世风之下,至斯极矣。识者早虑其激成大狱,而不知柏相之适当其冲也。然自戊午严办考官之后,遂无敢明目张胆显以条子相授受者。迄今三十余年,乡会两试,规模尚称肃穆,则此举诚不为无功,然肃顺等之用意,在快私憾而张权势,不过假科场为名,故议者亦不以整顿科场之功归之也。

  良吏平反冤狱

  胡文忠公抚鄂时,尝明保东湖县令张建基之治行,游擢府道,至湖北布政使。以贪黩着闻,大府勒令告病归田,世颇讶胡公之滥保。其后,乃知胡公之保建基,以其乎反东湖冤狱,而实则理是狱者,建基之前任张君也。先是,东湖有民妇某氏者,事姑素孝。每晨起,洒扫庭除治中馈,然后适姑寝问安,以盥水一盆,鸡卵两枚,置案上,如是以为常。一日,清晨排闼入,见姑床下有男子履,大骇,亟低声下气,为掩门而出。姑已觉之,羞见其妇,自缢而死。乡保以妇逼死其姑,鸣于官。妇恐扬其姑之恶,不复置辩,遽自诬服,已按律定谳矣。

  此张君前任事也。及张君莅任过堂,见此妇神气静雅,举止大方,谓必非逼死其姑者。疑共有冤,再三研诘,矢口不移。因渝之曰:“汝若有冤,我能为汝直其事。此时不言,不得活矣。’妇答曰,“负此不孝大罪,何面目复立人世,愿速就死。”令终疑之,沉思累日。县有差役某甲者,其妻素以凶悍着。令忽召某甲云:“有公事须赴某县一行,俾还家束装,速来领票。”顷之,某甲到署,令忽大怒曰。“汝在家逗遛,误我公事,必为汝妻所縻也。”即发签拘其妻,鞭之五百,血流浃背,收入狱中,与获罪妇同系。某甲之妻终夜诅骂,谓县令如此昏暴,何以服人。妇闻其絮聒不休,忽言曰;“天下何事不冤?即如我任此死罪,尚且隐忍不言。鞭背小事,盍稍默乎了”县令使人潜听于户外,闻言来告,令大喜。明旦,提妇与某甲之妻同至堂上,诘以昨夕所闻之言,妇不能隐。令悉心鞫问,尽得其情,平反此狱,而薄犒某甲之妻,慰而遣之。迩省惊为神明。及胡公抚鄂,访知东湖张令之事,而其时张建基适令东湖,胡公误以为平反此狱者也,遂登之荐牍。而前任之张令已卒,竟致湮没不彰,其籍贯名字至今已不可考矣。惜哉!

  墨吏设誓受谴

  咸丰年间,有某刺史在遵化直隶州任,自撰一联,悬之堂皇,曰:“我如枉法脑涂地,尔莫欺心头有天。’’然刺史黩货枉法之事,不止一端,州人皆能道之。既谢事归田,饶于资财,享林下之福者近十年。家在河南某县,适值捻寇扰乡里,刺史率其儿孙登一山顶避寇,失足颠陨,触于巨石而死,头破脑裂焉。又有某大令宰江南之青浦,欲加漕费,每石钱数百,县民不听。县令谓:“所加公费出于不得已,非以肥私橐也。”

  乃率胥吏等二十人. 自誓于城隍神前,曰:“办漕加费,涓滴归公.有沾染一钱者,官不能保首领以没,胥吏等皆立受显罚。”

  相传青浦城隍神,乃筑堤御水,以死勤事之周太仆也。太仆生为循吏,殁为明神,廉惠最着,威灵显赫。县民素所敬信。又闻大令誓语迫切,乃各输费如数,官吏以是大获赢余。未一岁,胥吏二十人相继夭亡,大令生疡于头,日益危笃。一夕,阍者见一人,白面黑须,酷似城隍庙神塑像,手挽大令头,出门徐步而去。阍者惊愕失措,奔入询问,则哭声已举于内,大令颈烂头落而死矣。人始知漕费之多侵蚀云。夫天网恢恢,岂能求贪墨之吏而尽殛之?然既肆其贪,复行其伪,甚且以伪济贪,则鬼神有断不能容之理。彼假誓语以欺人者,方自喜得售其术,而名利可两全也。然终至罚及其身,而名利因之两失。呜呼!贪伪之吏,亦可以知所警矣。

  早慧不寿

  安庆诸生有盂昭暹者,年甫十二,补博士弟子员。其诗文书法具臻完美,尤善属对,尝以盘庚对箕子,名噪一时。曾文正公适驻安庆,闻而召见之。询其家世,知其祖亦诸生也。文正口占四字使属对,曰:“孙承祖志。”昭暹应声对曰:“孟受曾传。”文正大加激赏,谓此子必可有成。乃自甲子至癸酉科,四应乡试,皆不售。癸酉出场后,遽以疾卒。古人谓早慧不寿,于此益信,殊足令怜才者惋惜也。

  太监安得海伏法

  子前有《太监安得海伏法书事》一篇,已选入《庸会文续编》矣。兹再辑其崖略,补记于此。先是丁文诚公闻安得海将过山东,密属德州知州赵新,如见其有不法情事,可一面擒捕,一面禀闻。赵新,能吏也,阅事多,计较利害亦颇熟。及鸯得海过境,欲勿察.则惧为丁公所怒;欲显禀,则恐不能去之,反撄其祸。因与幕客商用夹单密禀,意谓丁公如不参奏,则夹单非例行公事可比,既不存卷,安得海断不知之。若竟参奏,则祸福丁公白当之,与地方官无涉也。及丁公疏既上,两宫皇太后召军机内务府大臣议之,皆力请就地正法。留中两日未下,醇亲王复诤之。同治八年七月某曰,奉上谕:“丁宝桢奏太监在外招摇煽惑一折,据德州知州赵新禀称,有安姓太监坐太平船二只,声势恒赫,自称奉旨差遣,织办龙衣。船旁有龙凤旗帜,带男女多人,并有女乐品竹调丝,观者如堵。又称本月二十一日,该太监生辰,中设龙衣,男女罗拜,该州正访拿问,船已扬帆南下,该抚已饬东昌、济宁各府州,跟踪追捕等语,览奏曷胜诧异。该太监私自擅出,并有种种不法情事,若不从严惩办,何以肃宫禁而儆效尤?着山东、江苏、直隶各督抚迅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六品蓝翎安姓太监严密查拿,令随从人等指证确实,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饰。傥有疏纵,惟该督抚是问。其随从人等,有迹近匪类者,并着严拿,分别惩办。钦此。”安得海既在济南伏法,籍其辎重,有骏马三十余匹,最良者日行六百里,黄金一千一百五十两,元宝十七个,极大珠五颗,真珠鼻烟壶一枚,翡翠朝珠一挂,碧霞朝珠一挂,碧霞犀数十块,最重者至七两。其余珍宝甚伙,陆续解归内务府。历城县令为安得海购地葬之,营一小坟。越数年,历城乡人有病者,忽为鬼所附,聆其口音,京腔也。众怪病者素不习京腔,环集问之,鬼自言;“安姓南皮人,在北京内廷供职多年,有要差赴广东,留滞于此,寓屋数间,久不修理,天雨下漏,令人难住,烦诸君为我稍加补茸。”众问到此后曾回京否?答曰:“吾曾回京两次,宫中景象不异曩时,守宫之金甲神,因苦时习见吾面,不吾御也r)惟黄河难渡,往反不易,故仅行两次耳。”众往视其坟,果有两洞,为拾泥土补之。明日,鬼复来附病者,谢曰。“烦诸君厚意。

  为我葺屋,可勿漏矣。”拱手而别。

  曾文正公挽联

  曾文正公以同治壬申二月四日,薨于两江总督署内。其世子绩刚通侯(纪泽),以五月中旬奉丧南旋,余送之江干而别。其在金陵百日之内,远近吊者,络绎前来,殆无虚日。

  余为襄理丧事,以各省巨公名流挽联佳者,美不胜收。厥后同幕有汇刻为《荣哀录》者,又觉瑕瑜同登,甄取稍滥。兹忆其周密无疵,为当时所推诵者录之左方。恪靖伯左公挽联云:“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盖左公始为文正所荐举,中间以事相龃龉,不通函问者已九年矣。如此措词,既合分际,亦颇善于斡旋。

  孙琴西太仆,文正门下士也,时为江宁盐巡道,其挽联云:“人间论勋业,但谓如周召虎、唐郭子仪,岂知志在禹皋,别有独居深念事。天下大文章,殆不愧韩退之、欧阳永叔,却恨老来提轼,更无便坐雅谈时。”见者以为澹雅无俗气。李眉生廉访(鸿裔)挽联云:“位冠百僚,而劳谦自牧,威加四海,而盛德若愚,不震不腾,隐几独居勋业外。年垂大耋,而神观弗衰,病至弥留,而鞅掌靡息,如临如履,易箦犹在战兢中。”郭筠仙中丞挽联云:“论交谊在师友之间,兼亲与长,论事功在唐宋之上,兼德与言,朝野同悲惟我最。其始出以夺情为疑,实赞其行,其练兵以水师为着,实发其议,艰难未与负公多。’谢麟伯编修(维藩)挽联云:“吾楚多武功,新宁伟节,罗山邃学,益阳雄略,湘阴衡阳,皆卓荤勋名,相度恢然众贤汇。国朝六文正,睢州巨儒,渚城名相,大兴贤傅,歙县滨州,并承平宰辅,公时独较昔人难。”李次青廉访(元度)挽联云:“是衡岳洞庭间气所钟,为将为相为侯,自吾乡蒋安阳后,历三唐两宋迄元明,二千年仅见。与希文君实易名同典,立功立言立德,计昭代汤睢州外,较诸城大兴暨曹杜,一个臣独隆。”蒯子范太守(德模)时将赴夔州之任,送挽联云:“公今与皋夔伊傅同游,翳古元勋齐俯首。我正诉江汉沱滞而上,每经遗垒辄伤心。”以上渚联,均能扫去陈言,别具机杼。今坊本所刻《荣哀录》,不分优劣,采辑太滥,故余重甄叙之。然余所选诸联,亦有《荣哀录》所未登者。

  曾文正公劝人读七部书

  昔曾文正公尝教后学云:“人自六经以外,有不可不熟读者凡七部书,曰《史记》、《汉书》、《庄子》、《说文》、《文选》、《通鉴》、《韩文》也。余尝思之,《史记》、《汉书》,史学之权舆也;《庄子》,诸子之英华也;《说文》,小学之津梁也;《文选》,辞章之渊薮也;《史》、《汉》,时代所限,恐史事尚未全,故以《通鉴》广之;《文选》骈偶较多,恐真气或渐漓,故以《韩文》振之。

  曾公之意,盖注于文章者为重。此七部书:即以文章而论,皆古今之绝作也。人诚能于六经而外,熟此七部书,或再由此而扩充之,为文人可,为通儒可,为名臣亦可也。

  《圣武记》叙川楚教匪谋篇尚未尽兽

  邵阳魏默深先生(源)著作等身,所著《圣武记》、《海国图志》,尤风行海内.然《海国图志》采辑虽博,未经剪裁,尚不及《圣武记》熔化之精。盖记事诸篇,各有章法,似皆已烹炼而出之,惟所记川楚教匪事,不免烦碎。尝闻曾文正公论及之,文正之言曰:“凡记事之文,须先定章法,然后落笔。《史记》樊、郦、滕、灌诸传,另是一种体裁。盖诸人所经战事,不尽关系大局,若必逐事而记之,则太繁琐,放必立一简法以综贯之。诸传文虽不长,而所包举者实广。魏君嘉庆川湖陕靖寇记八篇,病在逐事登记,而无去取,无提掇消纳、虚实布置之法,以致头绪不甚明显,线索不甚清晰。试思教匪所窜之地,忽川忽楚,所纠之人,忽多忽少,其能综举之而无挂漏乎?知此,则必有谋篇之诀矣。”文正之说如此,录之以志记事文之法。

  《盾鼻随闻录》当毁

  《盾鼻随闻录》者,苏州人汪堃所著也。堃于咸丰初年任四川永宁道员,以性情乖僻,不孚舆望,屡挂弹章。始为学使何子贞太史(绍基)所纠,恨之次骨,继以地方公事忤黄制军(宗汉),被劾罢官。堃于是刊布此事之始末,及督院批札、道署禀牍,诋言箕制军。制军固非大吏中之贤者,然天下阅堃书者’皆谓此事制军未必非,而堃未必是也。堃又借记粤匪之事,着《盾鼻随闻录》,而附益以子虚乌有、凭空编造之辞,其命意专为道州何氏而发,兼以谤一二平生所憾之大吏。如吴文节公(文熔)贤督抚也,而堃亦毁之。何氏自文安公(凌汉)以下并逮其家妇孺,无不痛诬丑诋,至令人不忍观。所以报太史纠参之怨也。何根云制军(桂清)督两江时,曾伤禁其书,毁其板。然余见书贾仍刻售之,改其书名日《钞报随闻录》。

  余恐其流传于世,疑误后学,混淆黑白,不能不志其崖略,以着其当毁。余弟季怀属纩时,口中喃喃,谓将往审汪堃一案,俄而遂卒。意者!吾弟素性正直,生平最恶人之挟私诬谤.故阴间尚需其勾当此事欤?

  《庸闲斋笔记》褒贬未允

  《庸闲斋笔记》数卷,海宁陈子庄大令所著也。大令名其元,为金华教官二十年,以卓异荐为知县,历任江苏大缺,复调上海,数年告归。陈氏为浙江第一旧族,故大令于先朝掌故、家世渊源,述之较详,又颇能留心时务,阅历既深,凡所纂论,均惬人意。惟每于左文襄公事,颇觉推崇过当。又其问所论文襄与曾文正公龃龉一条,则更持议偏颇,褒贬失当。余固疑大令当尝受文襄私恩者也。后又阅之,果言文襄于去浙时,保荐浙士三人,丫丙、陈政钥与大令也。然文正实尝访得大令,而荐之文襄者,何以大令又不知感?窃谓文正之宏奖素广,广则受之者不以为奇,文襄之荐剡素隘,隘则得之者益以自惠。即大令于涉笔之时,亦时存一沾沾之意,曰:“我左公所荐也。”

  且文襄意气之矜忮,素着于时,彼意以为偶一纪述,毋宁抑曾而扬左,抑曾则断无后患,抑左则或招尤悔。此又因畏之之心转而为誉,亦人情所时有也。呜呼!世风之偷薄久矣。余常怪世之议者,于曾、左隙末之事,往往右左而左曾,此其故亦有两端:一则谓左公为曾公所荐,乃致中道乖违,疑曾公或有使之不堪者,而于其事之本末,则不一考焉;一则谓左公不感私恩,专尚公义,疑其卓卓能自树立,而群相推重焉。斯皆无识者流也。夫公义所在,不顾私恩,可也。若既受其荐拔之恩,复挟争胜之意以求掩之, 又得群无识者助之以取胜,而名实两全,则人何惮而不背恩哉7余恐后之在上位者,以文正为鉴,而不敢荐贤也。此亦世道之忧也。

  微员食禄有定数

  李筱泉制军巡抚湖南时,有一捐班选得某郡通判者,来谒上官。制军循例,出题考试。通判一到花厅,即掩卷高卧。制军召首府使往问之,通判对曰:“吾侪若能考试,早以科第得官矣!今因不解文字,故以捐例得之,何考之有?”制军谓此等劣员亟应参革,遂于发月折时,具一片参之。及批折已回,不见此片,旋于书案抽屉内得之,盖拜折时忘封入也。制军欲复上,时马端敏公巡抚浙江,与通判有旧,适驰书为之说项,制军谓其命运尚佳,遂饬令到任,食禄八年。及王夔石侍郎(文韶)巡抚湖南,复调通判考试,以不完卷,劾罢之。盖通判之不才,当以考试被斥,而尚有八年之禄,故始不能劾而终竟被劾云。

  死生有命

  余弟季怀,以戊寅夏初入蜀,赴丁稚璜宫保之约,由沪趁轮船至宜昌,四月十一日由宜昌买舟西上,正值水势未旺,号为行船最稳之时。十五日行至巴东以下三十里之巴斗滩,闻其险也,乃登陆傍舟而行,未数十步,舟忽为下水船所撞,立即沉溺,仅将衣物捞起。随与下水船理论撞船之事,忽闻空中雷声隆隆,水势汹恶异常,烈风暴雨,随之而至,败舟坏屋,蔽江而下,望之神怖,询知上游五里之牛口滩,蚊水陡发.是日,舟过巴斗滩者,无不覆溺,惟季怀以坐船被撞之故,始而捞物,继而理论,停住江边,幸免奇厄。盖使舟不被撞,则必过滩而遇蚊水,使不先舍舟登陆,则人与被撞之舟俱溺口此皆偶然之事, 间不窖发,而冥冥中若或有使之者。嘻,异矣!因忆季怀幼时常居小书房中,房墙外乃荒场也,驿舍中常以清晨牧马墙外。一日黎明,墙忽轰然崩塌,盖为马所腥触也。季怀适以首抵墙而寝,忽于梦中蹶然而起,跃至床外,醒而回顾,忽见残月,俯视其床,已被坏墙压破矣。家人惊问其故,自云。“梦与人斗,其人执梃将击之,一人在后大呼曰:‘汝被击必死,胡不速走!’乃始怵然,尽气而奔,而不知自梦中跃起也。”书此以志死生有命,有非人力所及谋者矣。

  戒鸦片烟良法

  自鸦片烟盛行中国,而染其瘾者,如饥者之不能去食,渴者之不能去饮。甚有饮食可减,而烟瘾必不可缺者。每见瘾到之人,涕泗交颐,寝馈难适,故吸烟者为瘾所牵缚,皆沉迷不返以终其身。近世有为戒烟丸者,其方药品不一,然能绝去真瘾者十无一二。或谓丸中须置烟膏,故吞丸而瘾不发,却丸而瘾复来,其说似非无因。余尝闻蜀人傅丽生别驾(诚)论戒烟之法,凡为人戒烟,必先审其岁月之浅深、精气之强弱飞饮食之多寡,然后依方以定药品之加减,必与其人同室卧起,顺其气候而调摄之,察其宜忌而去留之,逾一月则瘾可绝矣。通计一生,拯拔者不下数十百人。此其用心甚仁,用力甚劳,然恐不能遍及也。伯兄抚屏论戒烟之法尤为简便,凡人烟瘾至重者,不过数两而止。初戒之吋,每曰减去五厘,两旬则减去一两矣,四旬则减去二两矣。继则每日减去一厘,一月则减去三钱矣。最后每曰减去五毫,两旬则减去一钱矣。中等之瘾,阅三月而可以尽去。其瘾多于此者,则阅时稍久焉,瘾少于此者,则阅时亦稍短焉。惟矢志欲诚,校秤欲准,用力欲果,自始戒以至绝瘾,毫无所苦,不必用药也。

  不问其人之老弱羸壮也,如法行之,无有不效,其后亦竞无他疾。此可谓最便最捷之法矣,惜乎知之者尚鲜,而行之者犹未专一者。安得有心世道之君子,家喻户晓以行其博施济众之术也乎?

  又:庚寅十一月二十九日,沪报载有人每日吸烟须五六钱,获瘾五载矣。一日,见救生烟方,只用盐汤一味。忽悟盐之为用,利于润肠,兼有清火解毒之功。盐与烟如水火格格不相入,故吸烟者多喜甜而恶盐。自得此方,晨起饮盐汤一碗,每欲吸烟,又饮一碗。甫逾二日,便觉吸烟少味,六钱之瘾,减至三钱。又数日,减去日间二次,止留晚间一次,仅吸一钱,亦觉无味。又数日,竟绝瘾矣。

  右旋白螺

  右旋白螺,乾隆年间西藏班禅额尔德尼所进也。凡螺皆左旋,而此螺纹独右旋,谓为定风之宝。乾隆五十二年,林爽文之变,福文襄王以陕甘总督奉命为将军,赴台湾征剿,特颁给右旋白螺。携以渡台,风稳涛平,迅速抵岸,遂由鹿仔港前进,擒灭爽文全殷。事既平,文襄内渡亦极稳顺。调为闽浙总督,已将白螺恭折缴进。五十三年十一月己卯,高庙以闽省总督、将军、巡抚、提督等,每年轮往台湾巡查一次,均须涉历重洋,特再将右旋白螺发交总督,俾于署内洁净处,敬谨供奉。每年大臣赴台湾时,无论何员即令带往渡海,俾资获佑。差竣内渡,仍缴回督署。并谕云:“巡查大臣亦不必因有白螺,冒险轻涉,总视风色顺利时,再行放洋,以期平稳。”旋赐号大利益吉祥右旋螺。厥后又不知何年缴进。嘉庆十一年,特授将军赛冲阿为钦差大臣,驰赴福建剿海寇蔡牵,颁发此螺以资扩值。既而赛公不果赴闽,螺亦末出。而册封琉球使臣,亦问右获只领携用者,大抵事竣,必恭缴回京供奉焉。

  孤竹古松(附)

  古孤竹城,在永平府大滦河西岸,山上有夷齐庙,庙前有清风台。下望滦水,晶莹如镜,深一二尺,中有一泉可七八尺,相传此即海眼,其深无底,流沙不能淤淀。寺中古松一株,久已枯死,后乃自根下复生新芽,将枯树包裹在内,外长新皮,厚尺许,树大四五围,或谓此树寿已一千余岁云。

  古冢现宝(附)

  蜀汉后主降晋,封安乐公,殁而葬焉,墓在今山东乐陵城南之五里村。村方圆一亩,近有耕氓拾得钢枪头,长二尺许,宽约二寸半;钢刀头长三尺余,宽约五寸;又有杯孟等物,皆古磁,极华美,夏时存肉不臭。入都售之,因得小康。又有惠王冢,在乐陵城南四十余里,相传冢内有金人男女十二,骡马鸡犬及一切器皿皆系黄金。有人得金鸽一只,售之亦小康。

  每年立冬后,五更报晓。又有夜明珠,深宵出现,行路疑为皓月落地,趋至其处,浑黑无所见,远观之仍如明月焉。

  庸盒笔记卷之四

  述  异

  曾文正公始生

  曾文正公之生也,以嘉庆辛未年十月十一日亥时。曾祖竞希封翁,年已七十,方寝,忽梦有神虬蜿蜒自空而下,憩于中庭,首属于梁,尾蟠于柱,鳞甲森然,黄色灿烂,不敢逼视,惊怖而寤,则家人来报添曾孙矣。封翁喜召公父竹亭封翁,告以所梦,且曰:“是子必大吾门,当善视之。”是月,有苍藤生于宅内,其形天矫屈蟠,绝似竟希封翁梦中所见。厥后家人每观藤之枯荣,卜公之境遇。其岁枝叶繁茂,则登科第转官阶,剿贼迭获大胜。如在丁忧期内,或迫寇致败屡濒于危,则藤亦兀兀然作欲槁之状。如是者历年不爽,公之乡人,类能言之。饶州知府张澧翰,善相人,相公为龙之癞者,谓其端坐注视,张爪刮须,似癞龙也。公终身患癣,余在公幕八年,每晨起,必邀余围棋。公目注楸枰,而两手自搔其肤不少息,顷之,案上肌屑每为之满。同治壬申二月初二日申刻,公偶游署中花园,世子劫刚侍,公忽连声称脚庥脚麻,一笑而逝。世子亟与家人扶公入室,盖已薨矣。是吋,城中官吏来奔视者,望见西面火光烛天,咸以为水西门外失火。

  江宁、上元两县令,亟发隶役赴救,至则居民寂然,遍问远近,无失火者。黄军门(翼升)祭文有曰:“宝光烛天,微雨清尘。”

  盖纪实也。自后,庞观察(际云)来自清江浦,成游戎(天麟)来自泰州,皆云初二日傍晚见大星西陨,光芒如月,适公骑箕之夕云。

  左侯相之梦

  左侯相未遇时,梦应省试,领解额,甚觉得意。既而连举进士不第,忽遇干戈扰攘,参佐戎幕,大帅言听计从,勋望隆然,中外大臣交章推荐,遂出而典兵,屡摧悍寇,进膺方面之任,爵列五等。其始旌麾所莅,皆山水灵淑,人物秀美;驱除数省,忽调赴西北,所历皆岩关、险塞、雄镇、名都,渐移渐远。但见黄沙莽莽,一望无际,复笞兵万里,长驱而进,扫荡边氛,功名益盛,累荷超迁封拜之宠。收地愈广,设宫置防,布置粗定,然后振旅入塞,返其故镇。蘧然而觉,乃知是梦。是岁,秋试举于乡,自知无翰林之望。会试一两次后,遂不复上公车。旋入骆文忠公幕府,名声籍甚。曾文正、胡文忠两公交章论赞,起家四品京堂襄办军务,超授浙江巡抚。及克杭州,至西湖之上,恍然如素履其地者,盖其景皆梦中所见也。其后,以所历之境,印证前梦,一一吻合。及关陇肃清,议者皆谓新疆地势辽远,转运艰难,颇以进取为疑。而左公慷慨出师,无少顾虑,盖自知大功之必成也。噫!凡人一金之获,一第之荣,莫非前定,而况奇勋伟业如左公者乎!

  汉惠帝后裔在爪华岛

  定海某茂才,为粤寇所虏,逃出后改业为贾。尝赁夹板船运货,至南洋之新加坡,遭风触礁,飘至爪华岛,即《瀛环志略》之噶罗巴也。流寓五年,然后得归。尝言爪华南境有刘庄者,其民皆刘氏,约数千家,聚族而居,盖前汉惠帝之苗裔也。茂才素有文学,兼习方言.西洋及巫来由文字,皆能翻译,为土人所敬。适刘氏重修宗谱,属茂才为之序。茂才阅其首卷载刘氏入岛颠末,其事甚奇。茂才已不能记其详,因稍述其崖略焉。其谱曰:汉宣平侯张敖,尚惠帝姊鲁元公主为嫡室,而以其前妇陈馀之女为次妻。陈氏生一女,美而贤,公主爱之如己出,惠帝亦见而悦之。吕太后乃托言公主所生,年仅十三,聘以配帝。在中宫四年,无子。后官美人得宠者十余人,共生七子。吕太后取帝之第六子,付皇后育之,名为皇后子。惠帝崩,太子立为皇帝,时年二岁。又四年,太后幽杀之,所谓前少帝者也。复立惠帝庶长子宏,是为后少帝。越四年,吕太后病笃,以将相大权付吕产、吕禄。太后崩,张皇后年方二十五,产、禄欲拥之临朝,以制诸大臣,后坚不允。诸大臣攻杀产、禄,遂灭吕氏。当是时,惠帝尚有四子。少帝年已十五,其三弟皆为王。少帝后宫生一子,甫三月。张皇后居长乐宫,忽闻金鼓喧扰之声,语其侍女曰:“太后结怨于人深矣,今大臣既灭诸吕,并灭惠帝之嗣,吾孙生甫三月,外间尚不知,可亟驰至未央宫取之。”须臾,侍女取帝予以来,藏之密室。诸大臣果诬少帝及诸王为吕氏子,以车一乘载少帝出宫,遂与诸王皆被杀,迁张皇后于北宫。后既入北宫,携儿同寝,躬自哺之。以重金许宦者,乘夜抱儿出宫,径送南宫侯张偃之家。偃,乃后之弟也,收儿密养之。

  稍稍成立,适南粤使者入贡于汉。张偃夜见使者,俾挟儿入南粤。南粤王赵佗,询知为惠帝长孙,官以列卿,封之南海蛮夷中地方四百里。后传数十世,失其故地,遂为编户。然族姓蕃衍,虽辗转迁徙,而二千年宗谱秩然可稽。其家祠所藏有三宝:一日汉玉小玺,方不盈寸,盖高祖立惠帝时,取蓝田玉制玺赐之,惠帝奉为至宝,常付皇后藏之,一日圆径五尺之古铜镜,惠帝召巧工为之,而镂皇后像于中间,时后年仅十七,端艳无匹,以显微镜照之,宛如生人;一日三尺长之玉如意,相传惠帝初纳皇后,定情之夕,以此赐之。及帝崩,皇后每夕必捧之而泣,积泪所渍,古采五色,斑驳可爱。

  此三宝皆张皇后授之,帝子既乃载以南奔,遂永为传世之宝。

  刘氏祠宇宏敞,前祀帝子为始祖,后祀惠帝及张皇后塑像,皆极精致云。盖茂才所述如是,予谓惠帝本汉贤主,若使享国稍久,其布德当不后于文帝。而张皇后亦贤后也,二千年后尚血食千万里之外,其泽长于汉之诸帝后远矣。

  徐庶成真

  《翼驹稗编》载罗军门(思举)追贼终南山,遇真人徐庶馈粮一事。以余所闻,世俗所传者尚有数则焉。干嘉之际,广东某县某村忽到一道士,衣衫褴褛,向村人乞食,莫之应者。

  一老媪以盂饭饷之,道士曰:“我欲救此一方人,孰知天数难回,不可强也。”村人异其言,稍稍聚观之。道士吃一孟饭至尽,已而复呕之石上,指谓人曰:“今岁天降大疫,死者无算,此饭每吞一粒,可救一人。汝等欲生乎?”村人乃争食之。问道士姓名,对曰:“徐庶。”遂翩然而去。既而县中果大疫,而啜是饭者皆不死。又闻康熙中三藩之变,有某将剿贼而败,贼追之甚急,自分必死。忽有一古衣冠者立于道旁,须眉浩白,道貌伟然.谓之曰,“汝勿怖!此贼甚剧,非助汝一臂之力,不能灭此贼。”因解佩剑授之,曰:“贼至此,汝但拔剑,剑即飞去,自能取贼将之头矣。”问:“剑何以归还?”日:“余自能取之。”

  因指某山曰;“与汝相会于此。”问其姓名,曰;“吾徐庶也。汝前生与吾有旧,吾故特来救汝,勉之!”俄而,众贼麇至,某将仓卒拔剑,剑即飞去。须臾,贼众纷纷弃甲倒戈而北,询知贼酋已击死矣。追至某山,果见古衣冠者已先在,捧剑拱手作别曰:“吾去矣!”遂不知所往。又有训蒙师顾洪山先生者,余之外曾叔祖也。余六七岁时,从之受业,时先生已八十余矣。尝自言少时寓无锡城内药王庙读书,庙有道士数人。一日,忽一外来道士求暂寓,古心古貌,神气洒然,博谈古今,无所不通,尤喜谈三国时事,感慨淋漓,令人歌泣。所述事迹,每有出诸史之外者.叩其姓名,笑而不答口越数月,一小道士病且死,其人命取桑叶十余石,置大锅中,熬其汁以灌之,霍然而愈,遂辞去。老道士觉为异人,固留之,不可。遂行,老道士犹力挽之,其人曰:“实告汝,我徐庶也。小道土二十一世前为刘豫州部下小校,我念其樊城之役颇有战功,故来救之。与汝何缘,而欲强留我也?”徐步而去。老道士疾走追之,终不能及,数十步外,遂失所在。

  郭汾阳王墓被掘

  同治元年,关中回寇蜂起,屠戮之惨,甚于粤寇。是的,督师大臣胜保由豫入陕,其随员洪观察贞谦过华阴,曾呼一整容匠,问以汾阳王后人如何?其人怃然曰:“我即郭姓,汾阳王后裔也。从前合族有十余家,皆零落不振,无读书者。今遇此大变,存者无几矣。乡人以惨遭茶毒,无所泄愤,则群哗曰:‘始引回人入中国者,是汾阳王之咎也。’乃相率往掘王墓,其中羌无所有,惟得古剑一柄,亦已幽黯朽折矣。今虽稍加修葺,竟无力能复旧观。”感晞不已。洪观察为余述之如此。余谓汾阳王虽借回纥兵复两都,然回纥之入中国,实不始于汾阳。且回回与回纥又是两种,乡愚无知,偶闻谰语,信为实然,一唱百和,且奋其愤毒之气,何所不至?当时,虽其子孙不能御,官法不能禁也。而自唐迄今已逾千年,则墓中一无所有,亦理之固然,无足怪云。

  桃花夫人示梦

  湖南郡县往往有桃花夫人庙,盖祀春秋时息妫也。长沙某生,偶因游山,借宿古庙,视其额则桃花夫人。默念:息妫不能殉夫,隐忍事仇,为生二子,纵使终身不言,无补于其失节,而况其未尝无言也,此等淫祠,安得起狄梁公而毁之?是夕,某生梦夫人遣使召之,至殿上,夫人服饰古雅,环佩穋然,南面高坐,侍女十余人植立两旁。某生窃视,夫人端丽无匹,而懔若冰霜,谓某生曰:“《春秋左氏传》一书纪事失实,或因传闻稍误,而毁人名节者甚多,汝知之乎?即如我从息侯入楚,不甘受辱,自杀以殉,志节瞰然,可表天日。其始而守身如玉,幽饿空宫。继而徐遭诱胁,屈志为楚夫人。生有二子者,乃我之侄也。左氏不考其详,而混我姑侄为一人,俾我受千古之讥评,岂不冤哉!又如左氏所称卫宣公烝于夷姜,晋献公烝于齐姜,后人辩之,以为夷姜、齐姜实宣公、献公之夫人,其说甚为确凿。此等烝淫大恶,岂可轻诬古人?又如僖公十五年传,晋惠公燕于贾君。注者以为贾君即献公之妃贾女也,其人是矣。然所谓烝者,则又有讹谬焉。夫献公初娶于贾为元妃,齐姜乃其次妃,其入宫在贾女之后。

  贾女甚美而贤,与卫庄姜相仿佛。厥后献公既得骊姬,立为夫人,乃幽贾女于宫中,然其初实晋之小君也,故称之曰贾君。

  当惠公入立之时,贾君年已七十左右。秦穆姬念其嫡母之幽忱孤苦,故属惠公善视之。孰知惠公并不加礼,复逼淫其侍婢,致令贾君愤郁而卒,穆姬所以怨之也。然竞曰燕子贾君,则诬贾君甚矣。又如楚平王为太子建聘妇于秦,曰伯嬴,容德甚美,王乃自娶之。此在王为惭德,而非秦女之罪也。厥后吴人入郢,以班处宫夫人,伯嬴独能闭门白守,称说礼义,俾吴王惭而退舍。秦亦以其女之故,发兵救楚,卒复楚国。

  是夫人既有功于社稷,而贞毅明达,葆全节于危难之中,实巾帼中所罕觏,宜其能生昭王为中兴之令辟也。左氏不着一字,使如此贤媛几至湮没,亦其疏漏之失也。凡吾所述,子之博雅,自能知之。吾所以复言之者,欲子转告世人,俾知书之不可尽信也。大抵以一人之才智,纂二百余年数十国之事,岂能一无舛误。然被其诬者,则奇冤莫白矣。此左氏晚年所以有失明之罚也。”夫人举袖一挥,某生遽醒。归而检《列女贞顺传》曰:“楚伐息,破之,虏其君,使守门将妻其夫人而纳之于宫。楚王出游,夫人遂出宫,见息君曰:‘人生要一死而已,妾终不以一身更贰醮,生离于地上,岂如死归于地下哉?’乃作诗曰:‘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遂自杀,息君亦自杀。楚王贤其夫人守节有义,以诸侯礼合葬之。

  君子谓夫人说于行善,故序之于诗。”某生因思刘向博极群书,其言必有根据,何以与《左传》相凿枘?今知为姑侄二人之事,则疑义涣然矣。盖古者诸侯一娶九女,息夫人虽死,而其娣侄未必能俱死,人但知为楚夫人者亦号息妫,而不知其截然两人也。若息夫人之贞固不二,则庙食千秋宜矣。又楚平伯嬴亦列于《贞顺传》,曰:“伯嬴者,平王夫人,昭王之母也。

  吴入郢,昭王亡,吴王阖闾尽妻其后宫,次至伯嬴。伯嬴持刃曰;‘君王弃仪表之行,纵乱亡之欲,犯诛绝之事,何以行令训民?妾闻生而辱不若死而荣,妾若有淫端,则无以生世。一举而两辱,妾以死守之,不敢承命。’吴王惭,遂退舍。伯赢与其保阿闭永巷门三旬,秦救至,昭王复矣。君子谓伯嬴勇而精一。”某生因思夫人之言,与此传适相吻合。又检《春秋大事表》,于卫夷姜、晋齐姜论之颇详。玩夫人之言,似已知有此书矣。淮贾君之事,无书可考,后读《史记.晋世家》云,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二十二年,重耳年四十三,出奔狄国。某生始憬然悟曰:“重耳在鲁僖公四年,年已四十有三。申生乃重耳之兄,秦穆姬又其女兄,则其母齐姜年必在六十以外。贾君乃献公初娶之夫人,其年又当长于齐姜。惠公入国,在鲁僖公九年,则贾君年在七十左右无疑矣。

  惠公淫其侍婢,而左氏误信传闻,以为燕于贾君,其诬贾君实甚,宜夫人为之表白也。”某生常以所梦语人,复作文,考论其事甚核。后数年,复梦夫人召之,出彩笔一枝赠之曰:“此翰苑笔也,聊赠一枝.以报发潜阐幽之厚意。’是秋,果捷乡试。明年,成进士,入翰林。

  马端敏公被刺

  同治九年七月:二十七日,为两江总督月课武职之期,马端敏公(新贻)亲临校场阅射。校场在督署之右,有箭道可通署后便门。端敏阅射毕,步行由箭道回署,将入便门,忽有跪伏道左求助川资者,乃一武生,端敏同乡也。接呈状阅之,谓曰:“已助两次矣,今胡又来?”言未毕,忽右边有人大呼伸冤者,未及询问,已至端敏身前,左手把其衣,右手以小刀椹其胸。端敏谓从人曰:“我已被刺,速拿凶手!”言讫而绝。

  从人舁端敏入室,武校闻声奔集,执缚凶犯,并执武生,付首县熬审。凶犯为张汶祥,河南汝阳县人。武生,实不知情,盖适逢其会耳,乃先释武生使去。是时,人情汹汹,讹言朋兴,朝廷调曾文正公还督两江,两发重臣按此狱。越半年,事乃定。先是,有丹阳某生者,梦见吏役持名单一纸,所录殆数十人口第一名为张汶祥,第三名为马新贻,而己则在数十名以外。寤而告人,决计不与秋试。未半月,而端敏被刺,某生以是冬十月卒。惟张汶祥名列第一,而死在明年二月,咸莫测其故也。端敏骑箕之夕,张子青漕帅(之万)在清江浦,忽梦端敏以年愚弟名帖来拜。端敏故与漕帅丁未同年也,神色惨澹,久之默然,徐曰:“吾事专托同年。”拱手而去。未几,得旨前赴金陵熬审凶犯。漕帅至金陵,时以语人,谓凡事莫不有定数云。是年,又有湖州人费以耕,字馀伯者’以鬻画游上海,病卧客舍。马公被刺之日,费忽语人曰:“制府马公今日已死,一百二十余年前之案发矣。此案共数十人,吾名亦在其中,不能久居人世矣。”越三日,而费卒。

  张汶祥之狱

  马公未被刺之前数日,忽接到公文一角,其封模糊,不知为何署印章。拆视之,并无文书,但画死马一匹而已。亟命执投文者讯之,已不知所往。盖即张汶祥所为也。及马公薨,汶祥所持刺刀深入胸中四寸,从人为之拔出,刀已剜曲,刀首敷毒药,人遇之立死,并不见血云。意其处心积虑,非一日也。是时,事出非常,讹言四起,或谓必有指使之人,或有以帷薄事疑马公者。盖谓汶祥奋不虑死,非深仇不至此也。

  方狱急时,余在金陵,颇加意访察此事。其谓有指使者,固全无影响,谓涉及帷薄事者,尤大谬不然。盖汶祥所自供之籍贯踪迹,已与世所传不相应,且马公果有隐慝,汶祥尽可昌言之,不必为之隐讳也。先是朝廷命漕师张公(之万)赴江南莅狱,既定谳矣,会言路有异议者,复遣刑部尚书郑公(敦谨)赴江南,谳如前。乃以辛未二月十五口,磔汶祥于金陵城北之小营,摘心致祭于马公柩前。而马公先已奉旨建祠予湓,饰终典礼甚优云。方汶祥之被执也,江宁将军魁玉公诘问主使,汶祥张目答云:“我为天下除一通回匪者。”盖以马公先世出于回教,故诬之也。及星使至,与承审司员先后熬问,汶祥终无一词,或时为夸谩不逊语而已。或劝刑讯,星使以汶祥重犯,傥未正典刑而瘐死狱中,谁执其咎?故始终不敢用刑。

  定案之日,孙观察(衣言)、袁观察(保庆)皆以承审大员不肯画诺,以未刑讯故也。二公皆尝受知于马公者,然当是时推究汶祥踪迹,并遍逮其姻戚支党,供证确凿,所谳已十得七八,殆无甚疑义云。汶祥始为粤匪所虏,继而逃出至宁波,以押当贸利自给,并与诸海盗通,食其粮者数年。值马公巡抚浙江,擒斩海盗颇众,复禁歇押当。汶祥益贫无赖,乃时思为海盗报仇。汶祥又有妻为人诱之以逃,汶祥追而执之,复以失物诉巡抚,求为追缴。马公以此小事不宜烦渎,格其诉不纳。其后,汶祥妻又谋逃逸,汶祥迫令自杀,既而怒曰:“巡抚不为我追赃,使吾妻有轻我心,是杀吾妻者巡抚也。”遂怀必报之志。会马公总督两江,汶祥千里间关,候伺两年,而始遂其志。天下固有以睚眦之忿,结滔天之衅者,其张汶祥之谓乎?

  知府被刺

  同治八年,青州府知府王君汝讷被刺而死,其凶犯乃青州营步兵也。营中定制,凡马兵出阙校阅,步兵精骑射者补之。有一步兵,武艺绝伦,发矢连中,而参将抑之,竟不得补马兵阙。步兵怀恨,常欲刺之而未得间。会某月某日丁祭之期,步兵私念此其时矣。因磨白刃,先埋诸学官方砖下。

  至期,文武官皆已就位,步兵取白刃径往祭所。于时黑夜中,虽有灯烛,眼光朦胧,步兵平素又但知参将为最贵,乃就首席一官,猛力刺之,应手而倒,则知府王君也。步兵日:“误矣。”亟往刺参将,参将负重伤,疾走以免。其下兵丁仓猝格斗,死且伤者数人。步兵驰出庙门,左执刀,右挟矢。以御追者,每发一矢无不中,复杀数人,于是追者不敢迫。至东门,门者呵之,复杀门者,斩关而出。遇一农夫驱驴负柴将入城,又杀农夫,推柴于地,而骑其驴以行。驴至水边不肯渡桥,步兵亦若迷不识道者,盘旋往返,自晨至午仍在水边追者愈聚愈众,乃就执。讯之,则瞠目直视,但云欲杀参将而已。遂置之极典。初,王太守之父为山东某县令,接印之夕,灭烛将就寝,时窗外月明如昼,月光映射室中,忽见有人持白刃自屋檐飞下,破窗而入。太守之父自帐内窥之,见其在室中摸索,知欲刺人也。大骇,屏息移出帐后,伏于床下,刺客摸至床边,果连斫之。旋觉无人,复破窗而去。既而询知,此室为前任县令所居,其仇家不知其移寓,故欲刺之。然使不见几速避,已代人受刺矣。因是寒心,即日告病弃官归,亦可谓哲于保身者。乃阅数十年,而其子仍在山东代人受刺,岂冥冥中果有定数欤?

  知县被戕

  同治九年,两江总督马公被刺于金陵。是年三月初五日,先有浙江嵊县知县严君被戕之事。严君名思忠,镇江人,治嵊县颇着政声。有栉工庞姓,设铺县城,而令其子学技于新吕。

  会清明节,其子由新昌回家?至中途,忽发疯疾。栉工赴乡省墓,俾一徒与疯子居铺中。夜将半,疯子忽放火自焚其屋。邻人奔救,火既灭,而疯子不见。人皆谓其怀惭白遁,末之觅也。是时,嵊县令无公廨,僦民室以居。疯子窃菜刀置;之怀,径趋县令公馆。登馆后土山,坏后门以入,馆中人皆不觉,倏入县令正寝.寝室凡七间,皆有帘帷而无门户。县令与一妾居东,县令之女年约二十,与佣媪居西。疯子先遇一媪,斫之,负伤仆地,遂趋县令卧床,遽斫之。其妾闻声呼救,复趋斫之,皆在床呻吟。疯子见床后花裙一条,遂取而自束之,复趋西室,见县令之女,斫之数十下,负重伤未死。仍入东室,斫杀县令。其女闻声匍匐往救,疯子出遇之,复被斫以死。县令与其女皆受七十余刀以死,而面目模糊,不可辨云。

  疯子取印佩之,开箱取宝银一枚,复出后门而去。天既明,有豆腐店翁方开店门,忽见一人满身血污,腰束花裙,执刀来扑,店翁以门板御之,坠其印及刀于地。疯子挟银而遁,居民拾印与刀来叩县令公馆,则大门犹未启也。既知县令已死,遂报典史,先来相验,发捕役严缉凶手。疯子泅伏水中,执而汛之,若茫然不自知前事者。县令之妾,逾一日而死。置疯子于极典,然终莫解其由来也。或曰:“严君少时,其父为山东博山县令。严君读书学官之魁星阁,阁有三层,严君居中层,其上为人迹所罕到,而严君每若见人凭栏眺望,知为狐也。阴戒其仆踪迹之,知其窟在数里外之古墓中。归而告其母曰:‘某处有狐窟,儿将召猎户歼彼丑类。’其母先一夕梦一老人来见曰:‘吾族与郎君夙无嫌怨,两不相位,郎君居心阴狠,吾旅气数已到,恐遭毒害,然吾!公有以报之。’其母既感是梦,乃叱止之曰:‘彼虽异物,然无害于人,何必歼之?敢若此,非吾子也。’严君重违母教,数月末发。厌后技痒不能自己,遣其仆阴购火荮,藏之墓中,乘夜以引线发之。清晨往观,则死狐枕藉穴内。人有知其事者,以为庞疯子之案,老狐为之也。”严君被戕之岁元旦,馆中阶石忽裂为二,血痕殷然。严君白占一课,谓县中当有逆伦重案,亟召其吏役教诫之,俾各慎厥职,而不知其身自当之也。

  水神显灵

  鬼神为造化之迹,而迹之最显者莫如水神。黄河工次,每至水长之时,大王、将军往往纷集河干,吏卒居民皆能识之,曰某大王、某将军,历历不爽。同治七年,捻贼张总愚窜入直隶、山东交界,今伯相合肥李公扼守黄、运两河,设大围以困之。当是时,各营兵勇不满十万,而汛地绵广数千里,人数不敷甚。巨贼以全力并冲一处,一处失防,则全局皆废,固非确有把握也。然竟以灭贼者,是的大雨时行,河水泛溢,平地积潦,往往盈丈,贼四面奔突,皆为水所阻,官军因得以合力痛剿,盖若有神助焉。李公调长江水师提督黄军门(翼升)率舢板炮船北上,至张秋,阻浅不能进,众人咸请军门诣大王庙行香。舟人忽报曰:“党将军至矣。”日:“何在?”曰:“在河干。”先是北运河涸如乎地,至是河水骤涌,船随水进,所向无阻。隐隐于数十步外,见一红旗在前,大书党字。军门祝曰:“此役若灭贼,必请于大帅奏加封号o”于是,李公调军门扼守泊头镇至捷地坝,共河墙一百二十里。军门既至,审视形势,谓将吏曰:“吾水师力尚单薄,而汛地颇广,且运河水旺,尚无可虞。贼若由减河北窜,则大局坏矣。吾欲决捷地坝,引运河水入减河,则吾可高枕无虞。又恐居民不愿,致启争沦。”正踌躇间,众又请军门拈香,曰:“大王现矣。”军门登河墙拈香毕,凭墙下望,见若有一蛇婉蜒河侧,长不过尺余,或曰党将军也,或曰杨四将军也,或曰某某大王也。方欲遣人谛视,忽对岸堤上有一蛇长十丈余,首如七石巨缸,鳞彩灿烂,三昂其首,骤闻天崩地塌之声,则捷地坝陷矣。运河水滔滔滚滚灌入减河,贼果北窜,阻水不得皮,望洋叹恨而去。贼既灭,军门以语李公,清为党将军奏加封号。末及举行,但为奏请南书房书一匾额而已。及李公总督直隶,岁辛未,畿辅大水。一日,天津吏民欢言党将军见于河干,请郡守、县令往迎之。县令让以坐轿,不肯入;郡守乃以坐轿让之,送入大王庙中。既而大王、将军陆续踵至,津民连日焚香演剧以侑之。已逾两月,李公谓属史曰:“今值饥馑之年,物力艰贵,与其耗之演剧.不如赈济饥民。”欲将大王、将军送之河干。正在商议,外间尚未知也。一优人忽自庙中戏台跳至台下,大言曰:“我党得住也,李少荃与我有旧,本是一会之人。戊辰之役,我为出力不少。灭贼成功,得有今日。乃既不为我请封,今者演剧为乐,复欲驱我,何太无情谊也?”言毕,优人偃卧于地,良久乃醒。问以前事,茫然不知。于是,属吏力请李公听其演剧,凡三阅月,而大王、将军乃渐去。津民复相与醵钱重修大王庙,焕然一新。

  贾庄工次河神灵迹

  同治甲戌,河决贾庄,山东巡抚丁稚璜宫保亲往堵塞,以是年冬十二月开工,颇见顺手。而大王、将军绝不到工,至光绪乙亥二月问,险工叠出,用秸料至五千六百七十万斤、蒜料至二百七十万斤:十三日后,停工待料,,与埽或蛰或走,或似呕吐。连日西北风大作’大溜自引河直射口门,万夫色沮。十五日午刻,口门里许,河水清忽见底,毫发可鉴。十七日,栗大王至。越日,党将军至。又明日,金龙四大王至。

  自十六至十九日,桃汛忽发,口门深至五丈四五尺,种种奇险,兵弁员役束手相向。二十一日,大溜忽入引河,口门水势日平。

  二十三日以后,蒜料大集,各大王、将军亦云集两坝。二十六日夕南坝开工。二十八日,北坝开工。是日,金门中流忽浮黑鸭一对,游泳上下,几一时许,倏不复睹。河员谓系抱鸭将军,每遇堵口,出现最利。越曰,复有虎头曹四将军端坐捆箱船上,形同绿蛙,而体较长,请入香盘,毫不惊跃。又有杨四将军者,状如蜥蜴,长只寸余,双眸怒突,遍体生花,从檐际跃入宫保帽中,遣官送至大王庙,行七八里伏不稍动,安坐供盘数日。三月初六日寅刻正,两坝合龙,然坝基尚未压到河底,河水自坝下渍涌而出,形势岌岌。初八日,雷雨大作,共言陈九龙将军至矣。是夜,雷雨不止,龙占打下丈余,随即添培高厚土柜,边坝一齐填压到底,即刻断流。盖人力无所不施,不得不借于神力也。闻河工凡见五毒,皆可谓之大王、将军,如蛇、蝎虎、熔蜍皆是也。然托于蛇体者为最多,但其首方,其鳞细,稍与常鳞不同。位愈尊,灵愈显,则形愈短。

  金龙四大王长不满尺,降至将军有长三尺余者。又如金龙四大王金色,朱大王朱色,黄大王黄色,栗大王栗色,皆偶示迹象,以着灵异。各就其神位之前,蠕伏盘中,而昂其首,或一二十日不动,或忽然不见,数日复来,其去来皆无踪迹。

  而鳞色璀璨,或忽然黄变为朱,朱变为绿,谓之换袍;或忽然死于盘中,谓之脱壳。其死蛇须送水滨,即白沉于河底,或数日后仍现于河干,盖其所附之蛇偶死,而大王实未死也。

  又有某大王在盘中,生数蛋而去者。此次大功告成,宫保即专折请加封号,奉旨金龙四大王封号,着礼部查照康熙二十三年加封天后成案办理;其黄大王、朱大王、陈九龙将军、杨四将军、党将军、刘将军、曹将军,着礼部一并议奏,并建立栗大王专祠,以答神庥云。

  武员唐突河神

  丁稚璜宫保在lu东两次治河,前则侯家林工,后则贾庄工也。侯家林之役,大王、将军来集工次,每日演剧敬神。有众蛇各就神位之前昂首观剧,优人或以戏单呈上,请大王、将军点戏。蛇以首触戏单,所点之剧往往按切时事,非漫无意味者也。而点第一曲者,必金龙四大王,其次第亦不稍紊。

  有总兵赵三元者,戟手谓人曰:“此皆蛇耳,何神之有了”言未已,忽叫云:“不敢不敢!”群趋视之,则有蟠其颈者,有绕其背者,成劝总兵跪神座前自责,且愿演剧三日以赎罪。倏忽间,已见大王复位矣,然未见其去来之迹。贾庄之役,有某提督驻河干,忽见大鼋顺流而下,或谓此元将军也,宜设香案,望空叩祷,可获神助。提督怒曰:“吾乃将军耳,彼区区介族,何足惧焉?”命军士举火枪击之,鼋遽返而上驶,若畏避者。提督方自鸣得意,忽见大小鼋数千,蔽流而至,波涛汹涌。提督正命举枪,则向所见之巨鼋已倏忽近岸,昂首渍沫,众鼋随之,奔流箭激,声势震荡,军士皆惊恐奔溃。提督知不可御,亟策马登高避之。而其所驻之河滨草屋十余间,皆被水卷去,沉汩无余矣。噫!宇宙间灵迹昭然者,莫如河神。

  彼武人粗卤,不知敬畏,车而未降之罚,乃着异于俄顷之间,以示薄惩,神顾可慢乎哉?

  河上旋风

  光绪丁丑七月,余偕诸昆季,谨扶先太夫人灵柩,由济南回里。舟经张秋黄、运之交,适值戴村坝决陷,运河口门水深一尺,内外河沙淤淀,舟不得进,泊口门外十有四日。乃假振字营勇丁百余名。浚挖淤沙。越一日,曳舟入运河十里堡闸,仍不得进,此闸乃运河入黄之口也。明日午刻,天晴无纤云’忽见旋风扬沙起,南岸顿成白云一道,若有白鸟及蝴蝶翔舞其中者。时有舟人以芦席为舍,舍河之滨,顷刻间卷入云霄间,其下风沙相薄,如旋辘轳,渐迫挖河诸勇丁。诸勇丁鸣金拒之,风息云散。而河之北岸,复有飞沙冲起,横亘天半,有若白龙之飞游者,或曰;“此旱龙也。”其首偃仰向日,两目炯炯如巨盎,谛视之,即芦席两方也,其身如数百匹白练舒布空中,谛视之,则扬沙映日光也。其下尘沙乱刮,若以尾扫地,而南岸芦席七八方,须臾尽至北岸,飘转青冥间,久之始杳口余初疑此以为水怪,盖畏挖河勇丁之逼其巢穴而迁徙者.或又告余曰:“此风自南而北,先至戴家庙。是日适逢市集之期,乡人麇聚,风不敢过,人知其神也而避之,风乃旋转而北”云。然不知其所止息,亦不知果何神也。

  忠灵破贼

  江忠烈公既殉庐州之难,其弟达川方伯(忠浚)率援兵千余,为贼所阻,距城数十里。越八日,遣一勇丁微服入城,出公尸于塘水,面如生,负以出城,敛之归葬。官军初次克复庐州,于水西门内建公专祠。数年,庐州复陷。同治壬戌,将军多隆阿忠勇公率大军围庐州,俾其裨将石清吉攻西门外之得胜卡。贼以全力守之,坚不可拔。忽见卡后有一枝人马,皆执白旗,旗心有江字,袭贼之背,贼乃大溃,官军遂克庐州。是时,贼与居民皆望见之,后知官军并无白旗队者。

  而破贼之所,实与江公祠相近,其旗白色,则公生平行军所用也。至今庐人道公遗威,犹懔懔有生气。每议大事,必在江公祠。祠中铸胡元炜铁像跪阶下云。

  已死七日复生

  苏州西洞庭山陆某,妻家在苏城内。一日入城,暴病而卒。其妻家遣舟至洞庭山,迎其妻来视含敛,阻风中途,越七日然后至。时天气严寒,尸尚未变。将大敛矣,开棺忽苏,又十余年乃卒。人尝问以死后情状,自言将死之时,魂从头顶钻出,急切不能离身,奋力挣去,甚觉苦楚,已乃辖然解脱,遂与身判为二矣。由是入冥漠之乡,若有知,若无知,似入睡着后光景。有时随风飘荡至洞庭山家中,自觉其身已死,忽念及父母兄弟妻子,凄然以悲,则魂气为之一聚,若炯然有知者,已而渐复昏昏。然或遇大风吹散,或被铙钹及铜铁器声惊散,凝聚最觉费力。不见有日月,不知有昼夜,凡所称阴界地狱及阎罗王,俱未之见,亦未遇一鬼。既复飘至一处,若有两人痛哭者,其下赫然一尸,丑恶可畏,不觉骤与之近,陡合为一,遂复生矣。哭者,则其妻与妻母也。陆某所述颇为近理,其未至阴界,盖以阳寿未尽,故无引导之鬼,所以能复生者,亦即以此欤。施叔愚广文为余言之。

  狱囚囚官

  各郡县狱中重囚,例皆镣其足而桎其手,钳其口而锁其颈。晚近狱规不肃,每一囚入狱,狱卒皆有例定规费。仅于州县典史巡狱时,为上刑具,官去即便弛之,习以为常,官亦知之而不深究也。广东有某县令,欲察狱中积弊,一日屏去仪从,突入狱中,狱卒未及知也。狱囚百余人见之曰:“汝来甚善。”群起缚县令,宣言曰:“官欲出狱,须纵我辈百余人与之同出。如门外人有来前者,我辈先扼杀县官以待死,均之一死耳。

  与其束手而死,不如与官同死。”复连缚狱卒数人。有饷县令饮食者,狱囚数人传递而入。狱囚口粮或不时给,则亦绝官铺啜以相抵。县中幕吏,皆无如之何。典史至门外遥呼狱囚,始而婉渝,继而哀祈,囚皆不应。不得已,禀达郡守。郡守亲自赴县,至狱外渝囚曰:“县令白到任后,并未苛待汝等,汝等入狱皆在前令手中。今如致县令于死,汝等罪名益重,岂得幸全,不如速释县令。汝等有冤抑者,必为伸理。其犯重辟者,亦当设法超拔。决不汝欺也。”狱囚皆曰:“今日我辈与县官出则同出,死则同死,不必多言。”郡守徘徊莫措,相持已及旬日,恐县令死于狱中,酿成重案。不得已,密禀大府,请发兵两营到县。许赦囚罪,尽纵出狱。囚复言,当携官同行五十里,至某山头,方能释官。亦许之。狱门既启,群囚拥县令,欢呼疾走,官吏尾之而行。行五十里至某山头,囚乃释县令,欲遂分道扬去。官兵伏隘以待,四面兜围,百余人皆就擒,惟逸去三人而已。郡守、县令携囚回城,尽法惩治,加以酷刑,死于杖下者二十余人,其余皆从重拟罪,克期处决。此光绪六年事也。夫蛟龙失水,蝼蚁困之。县令之所以威伸令行者,以有堂皇仪仗之尊严,吏卒仆隶之拥卫耳。微行入狱,俾狱卒等不及掩其弊,用意非不勤也。不幸逢意外之变,致蹈危机,遭僇辱。吁!为官者可不慎哉。

  闸刀杀人

  今之药店皆有闸刀.刀重数十斤至百斤,联于铁架之上,关捩灵便。刀每切下,则与架相吻合,以剖各种药料,虽巨材无不立断。咸丰年间,某县药店有一童子方六岁,配一童养媳方五岁,两小无猜,时共嬉遨。一日,童子拉童媳陪出门外,童媳不从。童于曰:“不从,将杀汝。”童媳以首凑闸刀架上,戏谓之曰:“请汝杀我!”不意闸刀猪然落下,首领竟断焉。盖店伙之置闸刀,本未妥帖,忽有人倚其架,触动关捩,乃猝堕而杀人也。童子惊惧号哭,店主执以报官,童子自愿抵偿。

  闯将定以误杀之罪,俟及岁吋按律办理,后不知究竟如何也。

  蕈毒一日杀百四十令人

  寒山寺在姑苏城外,唐人诗已累累见之,千余年来,为吴下一大禅院。道光年间,寺僧之老者、弱者,住持者、过客者,共一百四十余人,忽一日尽死寺中。既已无人,乡保为之报县。县令前来相验,适一灶下养死而复苏,县令问,“诸僧今日食何物?”对曰:“食面。”县令复详询煮面之人与浇面之汤,灶下养对曰:“今日值方丈和尚生日,特设素面以供诸僧。我适见后园中有蕈二枚,紫色鲜艳,其大径尺,因撷以调羹浇面。但觉其香味鲜美异常,未及亲尝,忽然头晕倒地,不省人事。今甫醒而始知诸僧食面死矣,不知是何故也了”县令使导至后园采蕈处,则复见有蕈二枚,其大如扇,鲜艳无匹。命役摘蕈,蕈下有两大穴。县令复集夫役,持锹镢,循其穴而发掘之。丈余以下,见有赤练蛇大小数百尾,有长至数丈者,有头大如巨碗者。盖两穴口为众蛇出入之所,蕈乃蛇之毒气所嘘,以自蔽其穴者。诸僧既皆食之,故无一生。灶下养仅嗅其香味,故幸而复苏。县令乃命储火种,发鸟枪,一举焚之,蛇之种类尽灭,而寒山寺由此亦废。

  愚民含忿轻生

  通州东乡农人,有佃富家之田者,一日,入城还租,因米色不佳,颇受斥辱,农人忿不欲生。其家有一妻三子三女,长女已嫁,合家尚有七人。农归告其家人曰:“吾虽贫贱,义不受辱。今因佃人之田,无端被其凌辱,吾不欲居人世矣,汝等当如之何?”家人皆曰:“愿同死!”农乃尽鬻其谷米器物,得钱百缗,赴匠室买棺七具,匠人不问其故,贸然与之。棺既到家,先一日告其邻人曰:“明日吾家有事,请子一来!”邻人于清晨入其家,则见七棺陈于中庭,合家七人各卧棺中,盖皆已服毒矣。邻人惧而反奔出,遇其已嫁之女于陌上,告以其家父母弟妹皆已死矣。长女号哭入门,见其幼弟气尚未绝,灌救得生。其余六人,则已长往。此光绪五年事也。夫愚民因一朝之忿,自轻其生,固已慎矣,乃至合家殉之,则尤愚之甚者。然愚者难以骤觉,而死者不可复生,故君子不轻斥辱人也。

  柁工谋财酷报

  无为州有舟子两人,合伙驾一舟往来江上,一在船首为篙工’一在船尾为柁工。一日,有孤客雇船,行囊甚富。柁工瞰其累累也,谋之篙工,欲杀孤客而取其财,篙工以为不可,柁工再四强之,篙工曰:“吾两人虽同舟,不妨各行其是,我不问汝事,亦不泄汝谋也。”是夜,客到船尾溲溺,柁工推而堕之于江,大呼撩救,篙工亦起,客已沉没无踪。柁工乃检其财物,欲分少许与篙工,不受;欲以其舟赠之,又不受。

  且曰:“吾自知贫穷有命,不敢冀骤富以速灾也。”柁工乃挟所有以归,置买田产,家道日隆,子孙鼎盛。篙工亦归耕于家,每见柁工添丁益产之喜,辄叹日:“天道无凭。”篙工之妻子闻而怪之,以为忌其富也。既而柁工之孙以武举得进士,还乡宴客,贺者盈门,篙公亦往焉。柁工率其子孙妇女,将往某处敬神酬愿,自无为滨江之白马嘴登舟,离岸仅数十武,大风骤起,遽覆于江,合家男妇老幼三十余口,无一免者。送者犹未旋踵也。篙工叹曰:“天道果有凭也!”人怪而问之;篙工笑而不答。后其妻子私问之,乃具言其颠末。噫!柁工仅杀一客,而全家之死于江者三十余人,其报似太酷矣。然柁工得不义之财,以肥其家,以长其子孙,享荣富之乐者数十年,天将待其时而降之罚,殆犹借债者之愈久,而息愈厚欤?

  娶妾得泥佛

  吾乡有某生者,中年无子,谋置篷室,乃买舟渡江,赴通州一带访购。某生既省小费,又欲速成,会有客来言一乡民愿鬻其女。导往观之,其色甚美,问其价则甚廉,但须以花轿迎娶。某生大喜,亟与定议。届期以花轿迎至舟中,女家有二媪来扶女出轿登床,衣裙楚楚,红帕障首。某生但觉其脓纤合度而已,然二媪方伴坐床上,不能遽前揭帕。某生犒舆夫等既毕,二媪亦即辞去。某生步至床前,见新人端坐不动,私念此必因羞畏而矜持也。乃以手微撼之,仍不动,遽揭其帕,则一泥像,甚为端丽,盖系百年前所塑,近时无此良工也。某生懊闷已极,正欲追媒媪理论,已有村人数十欢噪而至,且曰,“此吾村观音庵之大士像也,环而祈福者且千户,汝何得擅抬至此?”或欲锁其舟,或欲絷其人,某生惶遽失措。

  一老翁出为排解,某生乃苦诉其见绐之状,老翁对众言曰:“姑念此人异乡远客,愿诸君稍恕其亵嫒菩萨之愆,但令出洋银二百圆,以示薄罚。吾辈自舁佛回村,何如?”众作勉强允许之状。某生不得已,出洋银二百圆付之,众共舁泥像欢呼驰去。某生踉跄归里,大丧资斧,而妾仍未得。此可为见小欲速、谋事不慎者戒。

  雷震总兵

  同治五年二月初六日,有皖南镇总兵张志邦赴金陵拜年,将返,乘船由江中自上而下。陕甘总督杨厚禽宫保之委员,由上海制办军械,乘船自下而上,相遇于棉花堤,因避风雨,同泊堤边。又有一船先泊者,共为三船。忽空中霹雳一声,先泊之船锚练缆索皆断,飘至对岸。其二船摄起空际。再击一声,并皆粉碎。张镇及船中三十余人同震死,其骨肉指节寸寸坠下,布满田野。惟船户一子一妇,堕地皆无恙。彭雪琴宫保驰书告曾文正公于徐州军中,余亲见而录之。或谓张镇及委员有隐恶焉。然未必同死三十余人皆有隐恶者。则西人偶触电气之说,较为近之。而何以飘至对岸之一船与船户之子妇同免于难?在苍苍者,似又非无意也,是真不可妄测矣。

  雷殛恶人

  同治戊辰岁杪,合肥东南乡地名府大圩者,有一贫人,无以度岁,步行二十余里告贷于戚友家,得米数斗、钱两贯以归。中涂迫于饥渴,叩一村户乞茶。有张氏妇,方与其幼子共饭,见贫人有饥色,问其放而怜之,留给午餐。其钱米在筐巾,置于门外。是时,张妇之夫远出贸易。其邻有秃子者,素游荡无赖,见门外钱米一筐,私念夫不在家,而其妇容留外客,必有他故,遂担其筐以去。盖既利其钱米,又欲藉为异日婪索之具也。然张妇素勤俭持家,好行方便,实并无他意。

  贫人饭毕而出,不见钱米,惶窘欲死。妇又侧然悯之,遂给以钱米如原数,并畀一器使担之,贫人感泣而去。越数日,其夫自外归,秃子布造蜚语,谓张妇有外遇,并以私给钱米为证。其夫以妇平时素贤淑,尚未之信,姑诘其盛米之器所在,则云已借贫人矣。夫谓秃子言果不谬,颇加斥责。妇无以自明,遂自缢。其夫悲愤交集,又迫岁事,遂草草厝于祖茔之侧。明年正月四日,贫人感张妇之德,备微礼往其家贺年,并归其盛米之器,始知妇死,遂痛哭,力白其诬。其夫亦悟,泪下如雨。

  遂二人同至妇坟前哭奠,且呼曰:“善人遭诬,何天道之无知耶!”忽见黑云迷漫,迅雷骤作,霹雳一声,从空中摄秃子至坟前,跪而自诉其情甚详,然后击死。又霹雳一声,将妇棺自坟中掀出’棺开而妇遽苏,与其夫相见,恍如梦觉。俄而,远近奔走来观。蔡子方司马(家矩),合肥人也,目睹其事,为余述之,且云张妇至今尚存,其子亦秀慧能读书云。

  雷救人命

  无锡北乡有农家养一童媳,其姑遇之甚虐,督使拈棉放纱,每日以十索为度。一日,忽少纱一索,苦搜不得。其姑谓其偷卖邻家也,既严挞之,又将置之死地。忽阴云四合,雷声陡作,震死家中一老牛,其腹亦已劈开,有纱一索宛在腹中,盖牛实吞之也。然后,养媳之冤始白。天道以人命为至重,牛固无知,吞纱一索,亦罪不至死。然因吞纱而将致人于死,则不能不速击之,以救人也。

  剧盗婉言辞雷击

  吾锡东乡有巨盗曰林增嬉,常只身行劫江湖间,血案累累。尤善采花,常自言良家妇女为所污者甚众。一日,雷火绕其前,增嬉跪而辞曰:“以增嘻之罪,当死国法。若以雷击死,太便宜矣!”雷遽收声,阴云尽散。越一年,果为金匮县令许君(诵宣)所弋获,问以积案,坚不肯承,曰:“增嬉将全身而死。”加以夹棍、鹰架、吊梁及诸酷刑,无不受。最后燃烛脐中,遂死。时方暑热,比拖出狴户,尸已腐矣。

  雷疑

  蔡子方司马(家矩)语余云:甲戌之夏,尝读书金陵清凉山之阳惜阴书院,用老苍头,秣陵关乡人也。日午后,因事回里,与其邻人结伴偕行。邻人买一乳驴,中途遇雨,驴不肯前,邻人乃身披旧蓑衣,负驴子肩,屈躬而行。忽觉雷声殷然,电光奔掣,两人疾行十数里,则雷电常在左右,若相追逐者。然有欲下不下之象,而声势愈逼愈近。两人大惊,皆停趾以觇其异。邻人因暂释驴脱蓑,小憩道旁,雷遽收声,电光亦敛,云中现出无数神灵之像。须臾,则浓云尽散矣。两入于是豁然大悟,曰:“此雷疑也。夫蓑衣状本蒙茸,复加驴于其上,则人首为所遮蔽,而蒙茸益甚焉。神灵见之,疑以为怪物,奋欲一击。又以谛视未审,不能遽下也。迨见释驴脱蓑,始悟为人而速去之.)”盖邻人、虽无好怪之心,只以一时事忤类,几蹈不测之祸,然则人之背常袭怪,以干神灵之怒者,岂不愚哉?吁,可畏也!

  雷殛学徒

  光绪四年七月十三H,无锡贾人计氏子,年十六,在塾中忽被震雷击死。方雷之未发也,众闻有硫磺气味甚烈,计氏子告同学友云:“我今日微觉寒噤,不知何故?’遂不待晚餐,入帐高卧,吋在申酉问也。天既瞑,忽迅雷闪电,挟狂风骤雨而来,其势震荡汹涌,如百万甲兵从空而下,又如排山倒海之声,内外房屋,辖然洞开,虽有木闩铜锁者,皆自解脱。有一老者年八十余矣,谓人曰:“吾闻人有当受雷击者,其地之城隍土地及诸鬼神无不毕集,门户皆能自开。今雷声若此,大非佳事。”言未既,忽闻霹雳一声,提计氏子出帐中,闷伏于地。同学友亦自投于床下,惊悸已绝。雷声殷殷,如千百火星散进一室。又如无数烛龙,闪烁不定。而计氏子床帐,则已如巨灯照耀。塾师深恐雷火烧帐及屋,与其家人尽力扑救,迨帐已掀下,则固无焦痕,但见四角有龙爪迹而已。又闻霹雳一声,则计氏子已震死,而同学友苏矣。于是其父闻信,偕一店友奔赴塾中,遂与塾师共三人,皆执香长跪,仰而祝曰:“此子素谨愿无大过,极知上天降殃决无误罚之理,彼若有隐慝,尚祈雷神击而活之,使彼自言,然后受殛。或朱书数字,志其过恶,既使吾人明白无疑,亦可以为世炯戒。”三人苦祝,久之无应。又久之,而云散雨止,天已霁矣。计氏以其子被雷击为大耻,乃书冤单千余言,分贴四门,表厥子之无罪也,方雷之初至,有一大火球堕入东邻邹氏之大庭外,旋腾跃而上,从一人头上滚过,其人并无所苦。又觉耳边有雷针擦过,亦并无微伤.然里人皆谓此次天威之隆赫,实数十年来所未睹也。论者搜求计氏子之恶而不可得。若以西人电气之说当之,则雷似有所专注,并非偶然相触者。或为之解曰:“此子前生必负大罪孽,或是大奸慝而幸逃显戮,漏天网,故于今生致罚焉。”或又曰:“世传人于天瞋日受胎者,必遭雷击’其即此子非耶?”夫天地之大,造化之理之博,固无所不有,然皆并无左证云。

  雷击水缸

  宁波,水国也。然甬江与海潮相吞吐,厥水皆咸,故凡取淡水者,必上溯鄞江,其源乃清。居民则户列巨缸,积受雨水而用之。余任宁绍台道五年,署中用水,皆以船载之十里之外,府县署中亦然。丙戌之夏,雷声殷殷,忽将道署厨房外一水缸击碎,其缸容水十余石,进流满地,缸外有八九尺之蛇蜕一条,余乃悟曰:“是缸之水,阖署之人饮食皆取给焉,蛇浴于缸,行至缸外而脱壳,其水必毒,可以杀人,故骤击之。

  天之爱人甚矣!淡水固养人之物,蛇初入浴,人尚未知,而苍苍者早已知之,奋雷一击,俾阖署之人免罹其害。于戏!何其仁与明之无弗周也。”

  一日中雷殛三人一死:活

  光绪十五年五月十七日,武进戚氏堰田陇中,有一人被雷击死。须臾,又一人奔至,状似疯颠,自诉前事。众人听之,始知死者一素愿无能之铁工,其一人则佣工也。先是铁工运铁数担,由无锡南乡驾一野航,回至戚氏堰。有一素识之乡人来求附行,铁工问:“来此何事?”曰:“索逋账。”问:“索得几何?’曰:“得洋银七十四圆。”铁工乃招令登舟,中夜与其子及佣工密谋,欲杀之而取其财,佣王以为不可,其子依违其间。俄闻、汩然一声,则已乘客出溺而堕之水中矣。客首自波间冒出,则春之以篙,凡三冒三春之,客尸遂飘没不见。铁工因取其财,分佣工以洋银十圆。及闻铁工之被殛也,佣工自念既分其利,必同受其殃,惊悸发狂,奔至田畔,尽言其隐。众人以质诸其子,犹嗫嚅不肯吐实。世传人被雷击,三日内必有回复阵。次日,果有飘风奔电,雷声隐隐旋绕,铁工之子大惧,众人皆为跪求,且谓之曰:“上天欲汝白陈其父之恶,为世炯戒也。”其子长跪自诉,一一与佣工之言相符。久之,雷始收声,云散天霁矣。同曰,无锡城内有一学徒在塾中忽被迅雷旋绕,众皆望见金甲神挺鞭,围坐四檐,又有奇形异状似仙佛者,往末空中。于是,父兄及塾师皆为执香跪求,且使学徒自言过恶,愿立即改悔。学徒言:“昨日大解,偶不检点,有制钱二百堕入溷中,未及捞取,愿速往捞之。”雷仍不散,学徒乃跪祝曰:“我有欲害人之事,今已悔悟,晰不敢再作妄想。”雷声渐止,众随往淘粪坑,果得制钱二百。其害人之事,则坚不肯言,后有人在其枕边搜得锸刀一柄,盖与旧友某甲为仇,欲刺杀之而未发。闻雷声后,决计销毁,尚未得暇,适为人所见云。同日,又有一茂才因丧其妻,肆口怨尤,忽迅雷击其足。茂才跣走以免,回视一履已毁矣。盖因茂才罪不至死,故烧其一履以警之。以上三事同在一日,余检时宪书,是日为天刑曰。而盛夏又纯阳当令之时,雷部于此宣其威柄,亦所以救人道之变,而济王法之穷。天道神明,岂不信哉?

  宁远府城地震

  道光季年,四川宁远府地震,环府城数十里,城垣房屋倾陷尤甚,人民牲畜死者无算。前此三年,有一道士呼于市曰:“牛鸣地裂!”人以其颠狂,不之界也。及是,知宁远府事牛雪樵先生(树梅)压于坏垣之下,三日后遇救而苏,遂有跛疾,而全家皆已压死,终以无嗣。知西昌县事鸣谦,及其全家皆死。有人夜睡,忽觉床屋混漾,如在舟中,已而堕于床下,骤闻天崩地裂之声,房屋倾倒,竞被床板撑拄,因得不死。徐自挖开坏墙而出,思其父在某街某店,欲往救之,而街道几不可辨,仅志仿佛,既而见某店招牌卧地,因呼其父,忽闻有应者曰:“速救我出!汝父尚在我下一层,救我乃可救汝父也。”如其言救之,复救其父,皆得不死。是时,天色朦胧,莫辨昼夜,冥然孤往。凡诸戚尚朋友恍惚遇之,与相慰劳,知其无恙。旋见大地划然进裂,海水涌现,奇鬼突出,有头大如车轮者、长身蟠腹者,百般怪异之状,森然可怖。须臾,地合如故。久之,有炮声震耳者三,闻人言天炮鸣矣。于是,豁然开朗,复见天日,知已晦冥三日矣。向所遇之戚墉朋友询其无恙者,实皆鬼物云。牛太守尝自悼曰:“我生平行事不背古人,为官未尝不勤民事,而遽构此厄,天道庸可问乎?”一夕忽梦城隍神拜会,告之曰:“子之所遇诚酷矣,然此定数,不可违也。吾奉上帝命已三年,迭请展缓。至于无可延宕,而后行事。此三年中耗尽心血,其不在数而居此地者,既须设法遣去,其在数而未到此地者,又须引之使来。终日忙碌,刻无暇晷,即如吾子本在数中,然吾以子刚方诚笃,力请上帝仪免其身,亦已煞费苦心矣。”太守自是遂不复怨尤,后仕至四川按察使。宁远淫风最盛,地震之后,有司督率吏役检尸于瓦砾中,凡得男女合抱之尸三千余具,而实系夫妇者不过八百余具。淫慝之风,上千天怒,故有此劫云。

  长沙火药局灾

  同治九年二月某日,长沙城中火药局不戒于火。其骤发也,十里之内,忽闻天崩地坼之声,墙屋震撼,门户动摇。人皆奔向天井,仰视则如黑云遮空,又如群鸦蔽天而过,寥然辖然,其声砰然,间有堕地者,则皆门窗砖瓦器皿,及死人血肉。烟雾迷漫空际,阅两时始散。长沙府城隍铁像,素称灵异,碎铁群飞,不知所往。府学教授某君方在署步忽一巨石,洞壁而入,中其头颅,脑浆流出。巡抚骆文忠公延医以兼金良药疗之,得不死。有一人自半空坠下,适在巡抚署前,依然徐步而行。署外人怪而执讯之,答云。“我乘气而上,乘气而下,初不自觉也。”距城二十里以内,皆有死人手足肩股诖罾屋脊树枝,累累不可胜数。先是局中火药,皆藏地窖,不知火从何入。有一最大之窖,相去较远,幸未引动火气,否则轰陷全城矣。然环局二三里外,居民无一免者。局外本有溪河,今亦变为平陆。是日也,管理局务委员某同知与某都司相约赴局,某同知忽忆公馆中有未了之事,半途而返,某都司行抵局门,未及下马,火发歼焉,而某同知竟免于难。

  火药之灾

  同治六年四月初五日,河南荥阳县城中忽闻轰声,震空迅厉,似从东来。县令派差四出查问,始知城东七八里,有甘肃委员运解洋药及铜帽车十二两,正.F石坡,骡惊车覆,擦动铜帽,洋火进发,连及五车同时轰烈。车夫、居民死者二十余人,民房震坏三四十间,洋药轰失百二十桶,铜帽轰失一箱十万颗云。是年十月二十五日武昌火药局灾,询系陕甘火药局晒药不检,延及城内之制药局,轰动半里外之药库,附近居民死伤不少。又闻同治四五年间,山东省城有委员解火药至济宁者,舟泊泺口,厉城县知县陶某往送之,登舟与委员叙谈,良久乃别。既登岸,委员在船首拱揖,陶某登舆还揖,忽闻辖然震动之声,烟焰迷目,船与委员皆已不见,岸旁有一古庵亦不见。须臾,则本片砖瓦与人之骨节纷然堕下,盖船与庵及委员俱为火药所轰矣。陶某之舆,夹在庵船之中央,独得无恙,不解其故,惘惘然驰归县署。呜呼!自枪炮盛行以来,火药之害既酷矣,而局库舟车偶因失慎而遭劫者,亦复不少。然其所遭似有定数焉,又有遭之而仍免于难者。彼鄂省被害之民,迫于地势者,无论矣。若荥阳城外之居民,何其不幸?而登舆之陶某,又何其幸也?盖一则无妄之灾,一则非望之福也。

  龙阵风之灾

  同治十年三月二十二日,湖州有龙阵风,自西方起至于南浔,约及百里。同时折木发屋,扬沙石,死者甚众。有数村被风卷去,变为平地,数百年大树有拔者。四月十三日,有六龙斗于高淳之石臼湖,湖水飞腾,声势震荡,坏舟数十、茅屋数百问,人有死者。而嘉兴亦于是日有龙阵风,坏屋千余间,死伤颇众。夫高淳与嘉兴相距数百里,同日遇龙阵之灾,岂高淳之斗者,即嘉兴起风之龙,追至石臼湖中而始相斗耶?不可知矣!

  己丑八月祈年殿灾

  京师天坛,在正阳门外之左隅,缭以长垣,周九里十三步。圜丘在坛中,形圆象天。南向三成,内胪形亦圆,外地形方。北为皇穹宇,环转八柱,圆檐上安金顶,基高九尺,径五丈九尺九寸,石栏四十九,陛各十四级。北门外为祈年殿,殿在坛上,其制俱圆,坛南向三成,面铄金砖,围以石栏,殿高九丈九尺,共八十一楹,上安金顶,瓦均蓝色琉璃。

  每岁上辛,皇上祀天祈谷之所也。后为皇干殿斋宫,在殿之东南。光绪十五年八月二十四日寅刻,雷电交作,大雨如注,西便门外有一槐树陡被雷击,树中有蟒蜕一具,长约丈余。

  或曰蛇已被雷收去,或曰避而之他。喧传之际,雷又大震,岳撼山摇,霹雳一声,直击祈年殿前所悬之额,碎堕陛上,雷火燃着悬额之楣木。未刻,殿内火起,烟焰从福扇窗檑冒出,烧着梁柱,其光熊熊如赤虹亘天。守坛官弁鸣锣报警,步军统领发令箭传集官兵及五城坊官水会奔救。殿宇过高,水激不到,虽雨势倾盆,又为琉璃亭顶所隔。奉祀刘世印率人进殿,将列祖列宗楠木雕刻之九龙大宝座抢出,而皇天上帝之宝座火已燃及,无从措手。戌刻后,祈年殿八十一楹及檀木雕成之朱扉黄座’悉为灰烬。数十里内光同白昼,香气勃发。盖其橡栋皆以香楠木为之,大逾合抱,乃前明成祖吋所建,今世无其材也。夜过半,火势犹未衰,至天明乃熄。丹陛上之汉白玉石栏杆’悉皆炸裂。二十六日奉诏,惩处太常寺各官,及坛户有典守之责者,嘉奖五城水会绅董,并以寅畏天灾君臣交儆之意,宣示内外大小臣工。于是,都人士皆言祈年殿额后有蜘蛛精,或云有蛇蝎踞之。连日见雷电围绕殿顶’盘旋空际数日矣。余谓坛殿规模宏敞,终岁空闭.且其地愈尊严.向为妖精避雷之所,或者蜘蛛蛇蝎夙踞其中,或者西便门外树中之蛇尚未死,逃匿殿额之后,天威显赫必歼之,以除民害,固未可知。然竟延烧是殿,何也?尤可异者,苏浙鄂诸省本皆大稔,乃殿灾以八月二十四日,而各省亦多于是日始逢阴雨,淫霖奇潦四旬有余,迨十月初五日始放晴光,而岁事已无可救矣。天心仁爱,未必非先以殿灾示警也。恭读诏旨,力戒因循,励精图治,正与殷中宗、高宗遇灾修省之意相同。固宜弭变无形,岁虽歉而民不至大病也。

  太平火药局灾

  自枪炮兴,而各省各郡之火药局林立,然必择空旷僻静之区,俾离城市稍远,所以重民命而避凶危也。长江水师提督衙署建在安徽太平府城中,而火药局亦设于东门内,盖赳桓之武员但图取携之便,不复顾及民生也。当设局之初,绅民屡具公禀,请移建城外,不听。光绪十六年九月二十一日巳刻,忽闻天崩地裂之声,烟焰弥空,两时始散,远近数里街衙屋舍,荡为平地。有大炮数尊飞起,与各种钢铁弹及巨石砖瓦,击人于数里或十里之外,有阅两时始坠下者。是日,有木匠、泥水匠各数人在局作工,轰然一震,皆不知所往。守局之卒数人与其全家,亦皆不见,并不知火所由起。一灌园叟,方在菜畦,其首与左臂忽不见,俄坠在城墙上。一妇人在水滨捣衣,骤闻震声,起立仰视,其首倏已不见。知府吴潮治宁国十余年,今岁忽奉大府檄,调署太平,莅任甫数月,因修衙署,赁居公馆,正坐厅事理官书,忽一巨匾堕下,压伤头颅臂膊,痛极而晕.既而复苏’明日遂卒.上南门夫子庙,及学使考棚、县署大堂,悉皆摧毁。监狱亦毁大半,监犯有逸去者。局旁有一浴堂,当火发时,药弹为水所压,皆从地底冲过,泥土竟被淘空,遂成巨沼。此次被毁者约一百数十家,死者无从查考,约有三百余人,死于轰焚与死于摧击覆压者各半。其生者亦多焦头烂额,露宿风栖,搭蓬席而居之。至于各处残肢断体’血肉模糊者,令人目不忍睹。居民以祸起提督之药局,往往舁死者之尸,入中军署中哭詈,中军宛转避之。又有提督巡捕委管火药局差事,居民哗入其家,击毁器皿以泄忿。迨各官捐资赈恤,乃稍止焉。呜呼!失慎难防,生灵何罪了可不审度于缔造之时哉?

  福星轮船沉没

  光绪元年二月二十八日,招商局福星轮船放洋北上,将至黑水洋,逢大雾,为西洋澳顺轮船所撞,沉没海中,海运员董死者二十四人。伯相李公既为奏请优恤,且建祠津沪矣。

  其后上海道冯峻光与英领事再三理论,断令澳顺船主赔偿银五万六千余两,抚恤一款:职官二十四员,每人家属给银三百两,共银七千二百两,搭客死者三十八名,每人恤银一百两,共三千八百两。此案方结。委员长榇者,需次苏州,家亦在焉。沉之次日,长君之妻忽作呓语曰,“吾已死于黑水洋矣,速请吾友顾竹臣大令来!”大令者,知元和县事顾思贤也。家人谛其音,知为长君之魂,相与环泣,鬼曰:“此乃定数,岂能幸逃。吾在水府已有职事,亦无所苦,何必悲也?”因将家事一一嘱付家人,且使劝其妻勿悲念。顾君既至,寒暄数语毕,即自道其已死,且以其子托之,俾代为教督。颐君唯唯。

  鬼因曰;“吾在水府事极繁,偶趁闲暇到此,不能久稽,请从此别矣。”遂拱手而去。其妻如梦初觉,问以前事,亦不知也。

  于是苏人喧传福星失事。越一日,而上海始得信。又越一日,而苏垣始得信云。又一委员某君,于正月初六夜梦至一衙署,官册填委,左旁一公案尚虚无人’有老吏指示之曰。“此君之位也,不久即来矣。”某君匆匆出门,回顾门额大书“水府”二字,遽然而醒。至是亦及于难。又一委员江姓,甫上轮船,见各舱已满,行李几无可位置。且见在船诸人面目模糊,形状可怖,即而视之,则皆人也。乃决意搬行李回逆旅’俟下届轮船再往,竟获免焉。

  附录江浙员董死事者姓名:

  蒯光烈、张潜,朱声槐、黄尔祉、齐岳、王绶、谢鸣凤、觉罗绰勒欢保、荣椿.吕廷宰飞胡权立、贵成、刘齐煜、长椁、张培生,李松年、李锡田、甘立功、许懋身、姚浚源、赵德辂、叶锦泉、石师铸、魏文彬。

  轮船失火

  呜呼!生民之厄,惟水火为无情,无妄之灾,惟焚溺为尤惨。故知命者,恒有戒心焉。若夫被回禄者,即有焚庐毁物之惊,而逃生者十有八九,以其出路较宽也。涉江海者,即有触礁遇风之险,而幸免者十常六七,以其待援较易也。若以轮船行水,而遇猝然之火,则两厄交乘,不死于火即死于水,诚人生之至不幸也已。自有轮舰以来,外洋行海各船,防火之法,规例极严,失慎之事,所闻尚寡。惟上海长江各船公司愈众,生意愈艰,往往自紊其规例,以广招揽。同治丙寅,旗昌洋行之湖广轮船在长江失火被焚,当时诧为创见之事。

  光绪庚寅之春,宝清轮船又在长江被焚,因其揽载自来火若干箱,货舱失慎,延及舱面,燃着自来火,遂至不可扑灭,死者近二百人,其尸未能捞获者约数十人。冬间复有上海轮船被焚之事,其得祸之酷,更甚于宝清。一年之中,焚轮两见,且同在镇江大河口左右,吁!可怪也,亦可伤也。是年十一月十三日,太古公司之上海轮船由沪开驶,搭客约逾三百人,是晚十二点钟抵镇江码头装卸货物,而搭客踵至者一百数十人,统计近五百人,合之全船执事及水手等,则近六百人。人数既多,客舱实不能容,司事者遂以钥启大舱,俾暂宿焉。

  大舱装货之处,平时不轻启橘,火禁更严密异常。此时既有客入,遂不能禁其举火。十四日早四点钟,由镇江趸船开行,至七点钟,始过大河口十余里,近铁板洲之旁’距泥炮台尚十八里,距镇江约九十里,距仪征约六十里。司事者正验收客票,暂闭楼上下诸舱门,以便稽查。忽闻警钟乱击,其声口皇隍,急起视之,惟见黑烟红焰,从大舱直冲而上。据司舱人云,火起时,但见近桅杆处有铺盖约二十具,火从铺盖中出,一经搬动,火益炎炎,延及棉纱大包。须臾,烟焰遂成火球,往来奔突。大副令水手急曳救火皮带,是时诸客纷纭扰攘,多站立皮带上,遂致不能吸水。水手急以桶取水泼之,骤闻辖然一声,舱板进裂。船主急令转舵向江滩。须臾,船头已近岸上,欲解舢板船,已无所及,乃以粗绳系于船首,俾诸客得缘之而下。是时东北风大作,倏忽之间,全船皆火,船首船尾猝已烧断,而客舱多近船尾,诸客无可存身,纷纷跳入水中。

  天寒浪急,游泳为难,十不活一。时有在旁炮船、盐船、渔船,皆坐视不救。惟船主及水手等,得扶绳登岸。船上人死者,惟茶房、庖丁,司舱各一人。诸客在船首者,皆因心慌意乱,不知奔避,以及于难。故扶绳而生者仅半之,若在船尾诸客,则生者甚少。此次火起迅捷,未及十五分时候,已全船俱烬,死者约逾三百人。上海仁济堂绅董遣人雇救生船连日打捞,得尸二百数十具,敛以棺衾,并有善士为一一照相存留,家属由远至者,尸虽腐坏而得以认领。其无人认领者,则丛葬于义冢。生者约二百余人,除去本船诸人外,则搭客之遇救者仅百余人而已。越七八日,烬余之船,由两轮船帮扶拖带行泊镇江之七濠口。船中尚有余烟,亦有焦臭,莫不掩鼻而过。论者推究起火之由,传闻臆测,言人人殊。或曰,“有客在大舱吸水烟,遗火煤纸于舱板,觅之不见,以壶中茶灌之,以为熄矣。不虞少时烟焰迷漫,火仍冒起。”或曰:“有人吸鸦片烟既毕,置灯于鞋篮中,未之熄也。骤见鞋篮燃着,遽取掷之水中,而余火已延及棉花包矣。”或曰:“客每以炭置炉中煮食物,其旁有棉纱二百包,一经燃着,遂致蔓延。”要皆揣测之辞,均非目睹。以目睹者,皆巳葬身火中也。或又谓此船之火,殆匪徒所纵,因其缉捕扒手,立即严办,匪徒衔恨,施此毒手。然此小窃之辈,岂不知一经种火,四面波涛,无可逃避,将必同归于尽。彼计虽凶很,未必若是之愚也。此次逃出者,有洋人聂勿来挈同日本细崽二名,语人云。“事急时,欲回入房取要件,而势已无及,只得舍弃一切,尽力逃生。既获登岸,回顾诸华人,或缘上船畔护栏,或立舱面,呆若木鸡,并不逃生,盖骇极而神志昏瞀也。”乡人欲褫细崽衣物,洋人助御之,乃免。副将贾君由台湾来,奉檄招勇,见船头巳近岸,逃者悉缘船侧之绳缒而下水,水浅仅及腰际,少壮者遂一跃而下,均获生全。贾君既隔在船尾,见船后波涛与江心无异,恐无生理,姑捉巨绳坐在船旁铁栏上,一被拥挤,即悬空际,幸绳在手中,徐徐溜下,和衣倒卧水面,浮沉半里许,经一小船救起。盖彼先见直下者,无不沉没。因思横卧衣不尽濡,或可幸免,亦一时之急智也。又有邓姓者,与李姓并榻而卧,见火巳逼,促李速行。李始则结袜,继乃觅带,彷徨无措。邓恐其迷于所向,趋捉其袂,反仰面而坐。邓遂冲火突出,回顾则火已封门矣,意其必死于火。

  蹶后载尸回沪,裘在身而履在足,盖亦跃入水中者也。又有一人逃出,见某县令衣已着火,后闻亦颇得生,然已受惊不浅。其罹此厄者,则有权瓜州司之陈少尉,晋省缴委,与一人同抱木板,浮巨浪中,谓其人曰:“我与若同归于尽,不如让尔幸登彼岸。当赴江宁石坝街陈公馆,告以瓜州司三字,俾得收吾骨于江滨。”其人曰:“诺。”陈即撒手,攸然而逝。此人附板得生,回顾陈沉而复起者再,乃哀红船拯之,船上人不应。遂告诸其公馆,其妻亲往打捞,半月始获少尉之尸。又有江西候补某官胡姓挈同眷属仆从、安徽候补主簿潘姓、金陵怡昌公绸号主人陈茂才,皆死焉。又有仪征某观察亦在此船,未卜生死。又有扬州某店主,本欲往附轮赴芜湖,途中因事稍迟,小车复推挽不前,比至江岸,轮船甫过,将责车夫,忽闻警信,乃转怒为喜,盖若有定数云。于是,有为轮船防火议者:一、轮船勿装引火之物,凡洋油、自来火、棉纱、棉花等类,概宜坚拒,勿贪水脚,一、货舱中勿纳搭客,一、搭客人等概勿吸烟、点灯,船中本别有吸烟之地,所有旱烟、水烟、鸦片烟、雪茄烟、纸卷烟,不得随地呼吸、随手乱抛。此外,如救火皮带宜随时试练,小舢板船宜多备几艘,舱面舱下宜不吋巡察。所论固多扼要,余谓江海轮船之规例本是如此,特法久弊生,或废弛而不能恪守耳。夫苟能恪守成法,则何事不可防,岂独轮船失火也哉?

  中泠泉真迹

  中泠泉在金山下,金山本在江南岸,故过客皆得汲水烹茶,所由品为第一泉也。厥后长江愈趋而南,金山既在江中,而中泠泉遂不可得见。取水之法,常别制机器,以长绳缒入江中,既得泉水,以盖盖之,然后取出,所以不为江水所混。

  近来汲泉者,既无其人,而知制此器者亦绝少,中泠泉乃在若有若无之间。同治九年三月,江水浅涸,过客皆于此停舟,汲泉煮茗,始知泉上护栏曲槛,布置绝佳。乃日夜被江水冲啮,而不损坏,盖数百年前之工程,其坚致实不可及。而中泠泉之真迹,殆阅数十百年而始见也。是时,吴竹庄方伯(坤修)方由皖入觐,过此酌茗,尝为余言之。

  徐州府暑中苏姑墓

  余以乙丑八月,随曾文正公驻营徐州。太守汪君(尧辰)招幕府同人饮于府署,署中有东坡祠,又有苏姑墓。相传东坡知徐州府时,河水骤决,城将没矣。其幼女年甫十三,投河而死,水遽退,城获全,至今知府岁祀其墓。墓在一室中,有砖级如螺旋然。室外有一树,其根高二丈余,其干不上出而旁出,夭矫蟠曲如龙蛇。有一大干引而南,约二丈许,复曲而上出,共四五曲,悬在空中而不坠。其一小于北趋,亦然。

  墓后有霸王楼,高三层,无级可缘而上。楼上祀霸王、虞姬焉。

  窃思苏姑有御灾捍患之功,乃正史既不载,而东坡诗文集中未尝一见,亦异矣!岂其偶遗之欤7徐人至今凿凿言之,且不废其墓祀,似非附会无稽者。若其树之奇古,殆灵气之所化也。

  湄洲大鱼献灯油

  天后威灵显赫,佑庇生民,其神力着于南北海面者二三万里,盖近千年矣。福建莆田之湄洲,为天后故里,有天后宫,素称闳丽。每岁三月二十三日,为天后圣诞。先期数日,辄有大鱼暴髻濒海之沙滩,声如牛吼,闻十余里,媚洲之人皆曰:“大鱼来献灯油矣。”庙祝率数十人,担筒挈缶而往。大鱼长十余丈,或数十丈,开口,驯伏不动,若有待者。人皆携寻丈巨木撑柱其上下腭,恐其一罄而杀人也。遂各负担秉烛而入,两足皆穿草鞋,恐其被滑倾跌也。诸人皆历鱼喉,抵鱼腹,观其脏腑问,积油甚多,无不任意挹取,满器而出,或既出复入者数次。大约取油至数十石,可敷神前数年点灯之用,即不复入。去其口中拄木,鱼即扬鬓鼓鬣而逝。观其意,若甚自适者。或曰:“鱼腹中滞油过多,其气不能舒畅,去其有余,则鱼意自乐也。”或曰:“鱼以得献悃于神为快也。若人谋捕而杀之,必有殃咎,故相戒不敢萌此意。即偶有此意,而鱼亦似知之,必飘然而去也o”据闽人述之如此。

  蛟龙利害悬殊

  余弟诚伯知兴国州年余,告我曰:“凡有泉水之地,其下皆有伏龙。兴州民皆于山间或平地,搜得一泉,可以致富。其水或溉数百亩,或溉千余亩,凡泉水经行之地,其两旁田皆可沽善价。夏秋苗长之时,则有泉者,尤得居奇。州民或妒其邻之得佳泉也’适逢岁早以求雨为名,杀黑犬滴其血入泉中。龙大怒,挟风雷而出,骤降大雨,四乡沾足,视其泉则已为平地矣。其邻甚恚,将讼之官,父老劝慰之,且按田家之得雨者,敛财以偿之,乃已。”诚伯又逢黔人谈及蛟水,则之色变。盖黔居万山之中,常受蛟害也。据述出蚊之地,有去巨川稍远者。水既去,而蛟犹涸在山间,其首似牛,其身在龙蛇之间,乡民畏其为患,皆焚香跪祷其旁。久之,知其蠢蠢然无知觉,祷之无灵,乃纵枪炮击之。蛟或大吼奔入巨水,或激其暴怒,尚能于平地出水,则田庐民人必有伤损。

  余曰:“然则龙与蛟之为利害,相去悬殊矣。蛟有害无利者也;龙降泽于民,为利甚溥,有时激之亦能为害,然非其本意也。”

  白龙朝山(附)

  浙江上虞县之西门外,居民多遵海而处。海之石塘西自夏盖山而止,山巅有夏盖夫人庙,俗传为夏禹王妃涂山氏也。

  海中向有一白龙,每年于中秋前后,例必朝山一次,居民于此数日内,见云脚鳞生即指为龙,然其形,卒不得而见也。光绪四年八月十四日下午,凉雨新霁,海波如镜,忽西北方云叠鱼鳞,极其整密。俄有白光一道上冲霄汉,至半空夭矫腾拿,变化不测’四爪毕现,全身尽露,鳞甲万点尤觉分明,但其首则模糊不辨。顷之,龙尾亦随波而上,盘旋空际,陡见其掉尾一扫,霎时间黑风卷地,海水壁立,狂雨猛至,雷电交作,震山撼谷。迨雨过天霁,则已月出东山。县中父老皆谓四五十年来未见此瑞,见则岁必大熟。道光二年曾见一次,是岁禾稼倍登,棉花丰稔。今兹岁必大穰矣,已而果然。

  发蛟(附)

  湖北黄陂县之西有邝山者,层峦滴翠,高矗云霄,与木兰山对峙。山之麓有古寺曰“清净庵”,地仪半弓,编茅为屋,一老僧卓锡其中。同治十三年四月二十五日,天朗气清,旷无云翳。甫交亭午,忽闻庵后石壁如裂,声震远近,屋瓦皆飞。僧亟出探望,但见石崖内水势滔天,飞流直下,霎时山门已冲去。僧随手攀一板片,浮沉其间。俄有逐浪而来,其头如牛,仰露水面,偶触木石,则波涛激起丈余。由蔡店而至黄邑西濠,沿岸民房冲塌无算,漂没不下千人。盖自邝山至河口,被灾者几及二百余里云。

  巨蛇出游

  无锡西定桥,跨梁溪上,当溪水入五里湖之口,有桥洞五,俗称五环洞桥。由城望之,如亘虹天半。吾邑邹敬甫先生(安鬯)尝言,某年月日,与友人坐桥上纳凉,忽见湖水骤涨,若将漫桥者。谛视之,一大蛇乘水而来,长数十丈,不见其尾。大骇,急与友人趋避,未及下桥,蛇昂首一跃,越桥而过,盖桥洞不足以容其身也。方其跃时,空中似大雨下注,衣为之湿。其行甚驶,向苏州河而去,倏忽不见。此蛇盖居五里湖及太湖中,近桥居民常常见之,然犹其次也,谓之二将军。又有称为大将军者。乾隆年间,有一煤客泊船北门外之缸尖嘴,夜望见旷野中挂两红灯,问舟人曰:“彼处有店户乎?”舟人曰。“无有。”煤客夙工弹丸,姑以弹击之。甫一发,两灯忽不见。舟人曰:“吾瞩之久矣,凡灯在风中,其光辄晃漾不定,惟此灯光极定,且一击而两灯俱灭,此必怪也!”

  越半月,居民多觉腥臭不可耐,相与搜寻至深山丛莽之中,一大蛇长近百丈,死焉。盖此蛇方挂林间小憩,其两眼如红灯,及中煤客之弹,负痛疾走入山,然后死,今仅存其次者,然亦未尝为人害云。

  物性通炅

  北方人以狐、蛇、猬、鼠及黄鼠狼五物为财神。民家见此五者不敢触犯,故有五显财神庙,南方亦间有之。钱子莲大令(青),江苏通州人也,尝言年十七八时,独寝书斋,忽若有物压其胸者,欲言不能,欲起不得,如是数日。张眼微望,见一黄鼠狼高一尺以外,踞地而坐,对床嘘气,人即被魇’精神疲倦异常。饮日,子莲觅一铁尺暗置床隅,坐以待之。三更以后,黄鼠狼复至帐外对床嘘气。子莲出其不意,以铁尺猛力击之,脑裂而死。次夕,复有一黄鼠狼绕室哀鸣,旋至床前嘘气,盖其雄者既死,而雌者来求其侣,且意欲报仇也。子莲以铁尺驱之不去,乃觅一铁夹,追而钳得之,仍以铁尺捶击,每击一下则放一屁,黄烟缭绕,厥臭令人难耐.子莲忍臭击之十余下,遂死。魇人者由此始绝。又尝与塾友数人由城赴乡作会课文,因天时炎暑,五更即起,步月而往。

  行至桥边,忽见萤火无数,起自草间’渐眯人目。诸友在后者,见此而惧,避入村祠中。惟子莲与一塾友业已过桥,忽见一物长尺余,头蓬松,不知所顶何物,踯躅而前。塾友谓子莲曰:“此猬也。可脱新鞋以左手击之。”子莲迫于无奈,如法一击,颓然而倒。遂驰至村祠中,呼诸友举火烛之,猬已缩成一团,其头所顶则河泥与水草揉杂而成者也。遂以带絷之,携至乡间,聚薪围而焚之。良久,猬在火中毫无伤损,盖其刺足以自卫也。乃过药铺假一大闸刀,剖其身为二,然后死。先是村人皆言桥边有水鬼,行旅死者数人,盖即此猬为祟,至是遂绝。设使仓猝之间,震于所见,进退失措,则必为所陷矣。子莲又言,所居天津房屋,有书室三间,平时常锁其门,家人或于户下见有女子弓鞋在内移动。一日,忽闻室内如有数人谈心者,家人穴窗窥之,见有一大鼠踞坐坑桌上,两中鼠在坑左右踞坐,其余小鼠踞坐于地,若隐分少长之序焉。噫,异矣!夫物性有灵蠢之别,若此诸物,其性较灵,阅世稍久,往往能着怪异。人见其怪而能不改常度,则怪自绝矣。

  物性相制

  尝见一蜘蛛布网壁间,离地约二三尺,一大蛇过其下,昂首欲吞蜘蛛,而势稍不及。久之,蛇将行矣,蜘蛛忽悬丝而下,垂身半空,若将追蛇者。蛇怒,复昂首欲吞之,蜘蛛引丝疾上。久之,蛇又将行矣,蜘蛛复悬丝疾下,蛇复昂首待之,蜘蛛仍还守其网。如是者三四次。蛇意稍倦,以首俯地,蜘蛛乘其不备,奋身飙下,踞蛇之首,抵死不动,蛇狂跳颠掷,以至于死。蜘蛛乃盐其脑,果腹而去。又见一壁虎与一蝎相遇,蝎素无目,贸然前行。壁虎故以其尾略逗之,蝎怒,猛力螫之,壁虎之尾圆转光滑,即被蝎螫,毒亦不能骤入。而壁虎又性黠而行捷’早已缩避。蝎尾适自中其身,而怒愈不可遏,欲得壁虎而甘心焉。壁虎复以其尾逗之,迅速缩去,蝎螫之不中,又自中其身。如是者三次,蝎遂不复动,盖已死矣。壁虎于是恣啖其躯,仅存壳焉。闻壁虎以是术制蝎,百不失一,盖其以蝎为粮也久矣,故又谓之蝎虎云。又见一蜈蚣,盘旋蚓穴之上,蚓匿穴中,忽探首拔去蜈蚣一足。蜈蚣怒,欲入穴,而穴小不能容。正彷徨旋绕,蚓复乘间拔其一足,蜈蚣益怒而无如之何,守穴口不肯去,蚓遂渐拔其足。阅一时许,则蜈蚣已无一足,身虽未死,而不能转动,横卧于地,如僵蚕焉。蚓乃公然出穴,噬其腹而吸食之。噫!万物并生并育,一相食之机也。余偶见之而偶志之,其未为余所见者,固不可以殚述,殆变态无穷矣。夫物之大小强弱有定,而相制之机则无定,得其机则小可以制大,弱可以制强,盖斗智不斗力云。

  雷击巨蝎

  咸丰乙卯之夏,京师暴风雨,咸见一绯衣小儿腾空南行,如有翼能飞者,迅雷闪电随之,声势惊人.越一日一夜,小儿集于天津之城楼,手执一帕,挥舞不已,雷声轰轰,然旋绕左右,不敢下击。如是者又一日,有一猎户在其下,试发一鸟枪,小儿出不意’方俯首下视,忽闻霹雳一声,则已堕死城下矣。众共视之,乃四尺长巨蝎也。其所执,则妇人之骑马布云。

  生吞壁虎(附)

  俗称壁虎在五毒中,亦日蜥蜴,亦曰守官,亦曰旋龙。恒在阴湿墙壁问,大者长二三寸,尾则倍之。平湖县北有豆腐店伙,常食此物,以博好事者之酒食银钱。一日,有人捕得最长大者,与赌洋蚨四圆,并有洒肉,向来常用腐皮卷而嚼之,此次不许包裹。店伙因赌数之较丰也,毅然任之。未及举齿,壁虎本极活泼,倏已下咽,久之,竟无他患。一年后,渐觉消瘦无力,有江湖走方医见而惊问之,谓腹中必有动物。其妻颇忆之日;“得毋所吞壁虎乎?”医曰;“是矣。”索谢洋蚨十六圆,将病者各窍闭塞,仅留其口而倒悬之,咽喉周围搽以药粉。少顷,物从咽喉探出,急欲捉取,物既滑腻,一时不及措手,忽已缩入。医曰;“难矣!人倒悬久则发晕,若坐起彼必不肯再出。’家人恳之,医即多搽药粉于咽喉,物冉探出,立用铁钳夹住。众人围视,壁虎通身红色血艳。医曰:“此物食吋未死,彼即涵养血中。人正血旺之时,不能翻动。偶或血枯,彼即摇动。犹幸是雄物,苟食其雌,能于血中散子,早巳不可为矣。”众人相视而嘻,皆知毒物之不可妄食也。

  蛇跌鳖(附)

  世传蛇跌鳖,性最毒,食之能杀人。买鳖时,须以绳穿其尾,倒挂两吋许试之。如蛇也,则顿复原形矣。上海乡人,素以贩鸡为业,一日担笼遇雨,避大树下。忽闻橐然一声,有物自树巅坠下,视之鳖也,大如九寸盆,首尾皆伸出五六寸,尚系蛇形,乡人捕置笼中。比归,则笼鸡皆死。鳖之头尾已与鳖无异,惟腹带红线耳,遂埋诸土,而弃死鸡于地。明日有黄鼠狼、野猫各一,死于鸡旁,盖皆食鸡而致毙者。其毒如此!

  永平古迹(附)

  沪报云,永平府城内,三山不显,四门不对。有黑水井,一石柱巍然竖于井旁。柱上有铁链一条入井,乡老称神禹治水时,捉一水怪锁于井底,人如掣链向上,水即上涌,故无敢掣者,且有人看管。又有铜壶滴漏,每日按时滴水,如自行钟表,自古至今,并不添水,而壶中之水常滴不竭.即藏壶之楼,日久亦不塌坏。又丰润县城内十字街上,有串心十字阁一座,共三层。下层铁人,铁马各一,又有宝塔一座,直通阁之上层、中层,三层阁中,石碣甚多,燕雀过此阁,皆不敢飞落,周围并无雀粪,相传阁内有辟雀珠云。

  庸盒笔记卷之五

  魁星为学徒换心

  无锡顾响泉廉访(光旭)以乾隆间名进士,由御史历官甘肃按察使,归而享林下之福,一时风流文采,岿然为江左灵光。

  相传廉访幼时,资性极钝,年十四五,读书无成,封翁使在市廛学贾。吴俗,凡初入廛者,一切洒扫传餐杂役皆任之,并须为先入廛者涤溺器。越日,廉访悻悻辞去,告人日:“杂役吾所不敢辞,涤溺器胡为者?”请于封翁,誓必奋志读书,虽饿死不愿学贾。于是,下帷攻苦,读书不熟,焚香跪而读之;犹不熟,则夜以继曰。稍欲睡,则以水沃面,以锥刺股,至旦不休。及诣塾师背诵,茫如也。塾师为讲解书义,每至舌敝唇焦,戒以牢记勿忘,明日试之,又茫如也。越一年,塾师谢封翁曰;“此子笃志有余,而吾力已竭,愧无寸效。盍早改业,毋徒自苦。”廉访涕泣,固请卒业,塾师怜而许之。适吴中大饥,封翁家素清贫,欲赈济而无力,仅存古帖一通。

  闻某学使酷嗜书画,欲售与之,而无从也。书贾有曹姓者,里人呼之曰曹作恶,常游学使之门.。封翁谓作恶曰:“吾帖价值千金,因急欲赈饥民,虽减价亦当鬻之。”作恶携以呈学使,且告之故。学使曰:“此帖本值千金,吾亦欲救饥民,当倍与之价。’以二千金购之。作恶还告封翁曰:“学使谓此帖仅值百金,特因赈饥而倍其价,今有二百金在此。”封翁不得已而受之,设厂施粥,继以劝募,躬自经画,劬劳万状,全活颇多。

  当封翁筹赈时,作恶忽得疾而死,示梦于其妻曰;“吾一生干没人财多矣,然尚在可原之列。此次侵蚀顾先生帖价千八百金,数非甚多,阴司以民命至重,吞赈不仁,谴罚甚酷,既夺余寿,又将绝余后嗣。顾先生虽限于财力,施济未周,然仁心发于至诚,善机充溢,福在其子,不曰可掇科第,登显秩。吾一念贪财,累及妻子,曹氏之祖宗馁矣.”啜泣而去。

  里中微闻其事,或谓顾氏子顽钝如此,岂能骤得科第,疑信参半。未及一年,作恶之妻及其三子相继天没,曹氏遂绝。

  廉访年十七八,学业无所成,塾师教以作文,每命一题,穷日夜之力,仅成一起讲,且格格不成文理。廉访发愤研思,每忘寝食。一夕作文,苦索不得一字,倦极隐几而卧,忽见一神如学宫所塑魁星状,左手执盘,内盛人心一枚,右手执利刃,蹀躞而前,骤刳其胸,划然中开,遽以手探其心去,复以盘内心补入之,拊摩数周,胸前吻合如故,魁星徐步而去。廉访惊醒,则一灯荧然,觉户外尚有足音也。自扪其心,始而怦然,继而豁然,注视所构之题,则已彻上彻下,融会贯通,振笔疾书,遂成全篇。明日以呈塾师,塾师疑骇,谓为剿袭,欲挞之。廉访请试他题,顷刻间援笔成篇。塾师读之,惊曰:“汝可以为吾师矣!此吾所百思不到者也。”自是,廉访读书十行俱下,博览多识,为文章操笔立就,冰雪聪明,名震一时。

  往应小试入泮,联捷乡会试,成进士,入部曹,年未弱冠也.管子云:“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将通之。”以廉访之诚心向学,固无不通之理,所谓诚至则金石开也。然苟非封翁有大阴德,则感通不能若是之速。盖必二者兼至,而读书断无不成矣。呜呼!孰谓天道之无报施邪?

  亡兵享关帝庙血食

  咸丰年间,贵州贵筑县一马兵,因事伏法。越一年,其同营一步兵,奉差道出某村,宿于逆旅,有老媪忽发狂呓语,谛听之,马兵音也。对步兵拱手曰;“贤弟!相别一年矣。我此来无他事,我生前在伍当差,扣至某月某日尚有应领钱粮银六两八钱,吾营把总欺我已死,竟思干没,致令吾母无以度日。

  今托吾弟归告把总,速将我名下饷银六两八钱,付与吾母为衣食资。彼早巳列入报销册内,若欲侵蚀一分,我定不与干休也。”步兵唯唯。因问;“今在何处当差?”马兵曰。“吾虽死于法,然时运所值,非吾罪也。上帝怜我一生忠直,派我在此村关帝庙享受血食,三年后即须有人更替矣。”步兵曰;“关帝乃最显赫之神,何能容汝顶冒?”马兵曰:“天下关帝庙,奚啻一万余处,关帝岂能一一而享之。故选各处有灵之鬼代享血食,以功德之大小,定岁月之久暂,各如其量,不爽分寸。若我所享,不过三年耳。”步兵归营以告把总,把总大惊,查阅饷册,果巳列销,其数果得六两八钱。亟召其母,如数予之。后询知某村,果有关帝庙,新着灵异,能祸福其村民。余谓马兵虽死,尚耿耿不忘其母,为谋衣食,则其生前之孝可知,其享血食三年也固宜。

  宝应戚烈妇祠

  宝应城中有戚烈妇祠,殿宇轩敞,乾隆年间奉旨发帑特建者也。咸丰庚申之岁,有诸恶少在祠中挟妓饮酒,欢呼谐谑。无所不至,乐而忘疲,夜以继日。忽狂风起于殿外,窗户倾倒,灯烛尽灭,诸人惊怖失据,或为窗棂所摧压,或白陨于庭阶,皆血流被面,身负重伤,踉跄奔散。一少年生平恶迹最多,自触殿前石狮,头脑破裂,越日而死.两妓颠顿尘堞中,面目为粪土所污,几失人形,见者无不失笑。城中父老闻而惊叹曰:“嵯乎!诸人敢在烈妇祠中狎饮,宜其自速厥戾矣。”于是,有谈烈妇之事者,云烈妇生于明之季世,不知伺氏女也,幼字戚氏之子,戚子既长而得废疾,仅与一老母同居,贫窘不可言状。父母议别为烈妇择配,烈妇涕泣,请归戚氏,然知其父母意不可回。一日,烈妇乘间自往戚氏,请于其姑,愿留为戚家妇。其姑辞之曰:“吾子既成废人,家贫又不能养汝,当从汝父母另择佳配为便。”烈妇曰:“女子从一而终。吾父母既以妾许字吾夫矣,不幸夫以疾废,妾之命也。

  敢冒非义而改字乎?吾从父母之初命也。”遂留戚氏,为主中馈,专以女红养姑与夫,孝敬备至。其姑病卒,其夫早已废在床褥,复侍养数年,而夫亦卒。烈妇叹曰:“吾失所天矣。

  一身飘泊,安所归乎?”遂自尽以殉焉。其邻里为之棺敛掩埋,然久未得旌表。乾隆中,高庙南巡,舟至清江浦,高庙望见一妇人举止异常,行不甚速,而常在御舟之前。直过宝应,入高邮境,始不见。及自杭州回銮,将至宝应,复见此妇。高庙使侍卫登岸问之,曰,“汝有冤欲诉乎了抑欲乞钱米乎?’妇人稽首对曰。“我戚家寡妇也。”因忽不见。高庙悟曰:“此必节烈妇人来求旌表者也。”因特旨下院司府县,详求戚寡妇事迹.是夕,梦见妇人在舟前拜谢。惟因岁远人湮,府县访查数年,未得实迹。及高庙二次南巡,复见此妇人,猛忆前事,严旨催问府县,实力访查。父老始有述其事者,府县据以详复,江苏巡抚为之复奏。特旨旌表,颁发帑金建立专祠,规模称宏敞焉口夫宇宙间,惟忠孝节烈历久不磨,烈妇能自达于圣主.以彰潜德幽光于百年之后,其灵爽实足贯终古而不敝,何物恶少,敢在祠中肆其狎戏,其获谴也宜哉!

  殉难知县显灵

  金匮华君元超,字螯峰,平生为人佚荡,不拘细行。咸丰七年,以拔贡授广西向武州州判,大府檄权平乐县事。未几,贼陷平乐,被执。贼伟其貌,诱之降,不屈,胁以白刃,被伤数处,勃然大骂,贼乃悬之密室,每日毒打,凡十四日。

  问以降否?仍大骂不已,乃杀之,而残其尸。其中表弟薛文元,觅得其一足,招魂具棺,奉其妻子悬城而出,沿路乞食以行。适遇蒋廉访(益澧)统兵将赴平乐,文元具禀,稍求资助。廉访瞿然召见之,问曰:“平乐故令姓名是华元超乎?”对曰:“然。”问:“其貌是美髯丰颐,颀然以长者乎?”对曰:“然。’廉访曰:“然则且留此一二日,待吾进剿平乐,克贼而回,然后送行可乎?吾于华令素不相知也,前日忽梦平乐令来谒,见其手版,知其姓名。迨进见,但请一安而退,别无言语。而子适至,意者吾军其捷乎?”越二日,闻官军得胜而回,并絷得害平乐令之二贼。廉访召文元使视之,一则毒打用刑,一则手刃加害者也。廉访乃为华君设位,杀贼摘心致祭。明日,赠白金八两为路费云。

  浩劫前定

  姑苏顾杏园太守(鸿逵)自部郎出守浔州,由瓜州口浮江西上,舟泊蜗矶。矶上有袅矶夫人庙,祀蜀汉孙夫人。嘉庆二年间,封为崇节惠利灵泽夫人者也。矶在芜湖北岸,并无高冈,遥望之,不过乱石堆耳。相传泊此者多不利,故游宦贾客必越而过之。太守之舟因日暮遇风,不得已而泊焉。是夜,舟人梦入夫人庙,见仪仗森严,执事者奔走杂沓,夫人翠羽明档,俨然高坐。一人古衣冠状如判官者,前禀曰:“今夕泊舟之人将贻误大局,害数千百万生灵之命,不如就此溺之,以救无辜之民。”夫人笑曰:“汝之意则善矣,然此等大劫,虽上帝亦只听其自然,岂我辈所能挽回耶?”遽挥之出。舟人惊醒,太守竟无恙。抵任视事,会金田会匪洪秀全、杨秀清、韦正,冯云山等敛钱惑众,流毒乡里。是时,李武愍公(孟群)知桂平县事,访县中公正绅耆,亲造其庐,询以捕治方略,绅谢不敏,既而曰:“家有善本藏书,请入观之。”李公会意,屏其从者于外,与入密室。绅白曰:“县中自仆从书吏以至皂役,无不为贼耳目者。公能单骑相从,某等愿效力。”李公曰:“诺。”

  届期,李公戒从者,出拜某客。至中途,见道旁一骑,呼问之,则某客之骑也。问:“客何在?”曰:“在某处。公如欲防之,请即乘此骑以往。”李公乃悉屏驺从,上马前行。顷之,悉执洪秀全等以归。盖诸绅既与公约,部勒其众,导公掩捕群酋,悉获之,无一免者。遂置之狱,请于郡守,将杀之。郡守不许,固争不听。李公拂衣而出,郡守追,谓之曰;“诸贼皆广东花县人也。子必欲治之,我为子办文递解回籍,斯已矣。”诸贼既出狱门,即被其党劫去,尽灭诸绅之家,遂举兵反。数年,势遂滔天,茶毒生灵数千百万。太守以纵贼殃民,被议遣戍,后复释回,考终牖下。岂劫数前定,冥冥中不以相责耶?然数千百万生灵,贻误于一人之手,而竟不伏其辜,何也?

  故相索命

  柏静涛中堂以戊午科场案伏法。其咎只在失察,予以褫革,巳觉情罪相当。若军台效力,则重矣。乃肃顺等用意在修怨以立威,必杀之而后快。天下颇谓用法过当,甚有为之呼冤者。肃顺将败之前数日,在热河直庐独坐,共仆从忽闻室中喧嚷声,仓卒奔入,则见肃顺方作逊避状,但连声曰:“七哥,请勿怪我!七哥,请勿怪我!”七哥者,肃顺平日称柏相者也。两仆前扯肃顺曰,“日尚未入,中堂何惊?”肃顺如醉如醒,谓其仆曰:“汝等见柏中堂乎?顷柏中堂以手自挽其头,对我而笑,口称索命,令人可怖。”因指示之曰:“尚在彼处。”忽复惊曰:“耆中堂垂帛于颈至矣,当奈何?’耆中堂,即耆英,亦因肃顺专疏劾奏,奉旨赐自尽者也。俄而家人环集,肃顺如梦初觉,若已忘前事者,自是神气颓丧,智虑亦大不如前。未十曰,而奉旨褫逮矣。盖死期将至,败气已见,而怨鬼乘之为厉也。

  大臣某公转生为光州牧女

  钦差大臣某公,于咸丰同治年间督师剿贼。其初颇号能军,既而声望顿减,获罪遣戍。旋释回,仍出督师,功过颇不相掩。继而过多功寡,屡起屡踬,凡三掘大臣关防,终奉严旨逮下刑部狱,遂赐死。其获戾之故,在忌才好胜,恃气陵人。晚年耽于酒色,兼好财货。营中聚贪诈无耻之徒为委员,每日暮.驻营各员四出搜罗妇女以进。明日拔营,复委弃之,所污不可数计。至于纳贼妾,通贼妻,见于弹章者,复累累也。同治甲子,余游大梁,则闻人言某公已转生矣,盖为知光州直隶州某君之女也。某君在光州署中,一夕梦人以某公名刺投入,因素所熟识也,仓猝冠带将出迎之,见金甲神缚送某公白天而下,倏忽入其妾之房中。一凉而醒,内室遣人来报妾生女矣,某君入内,其妾告以所梦,与某君相同。

  某公生前面有青记,而此女亦有之,观其神气,宛然某公也。

  是说也,余无以审其虚实,或出于世人之附会,固未可知。然以某公生平淫佚,阴间罚令转生为女,或亦理之固然。且其为我言之者,从前实在某公营中当差者也。

  鬼骂陈尚书

  戊午科场之案,陈孚恩绐杀程庭桂之长子,余既已记之矣。孚恩将败之前两月,其长媳有病,为鬼所附,忽变男子口音,细聆之,苏州话也。鬼骂曰:“陈孚恩老贼,汝杀我以媚权奸,赚得一尚书好官,亦不过做得三岁有零耳!”因拊掌大笑曰:“白头老翁,官兴虽浓,乃亦有此一日乎。我看汝两月之后,必以奸状败露获罪。然此犹其小者,再阅一年,老贼且不能保首领与我相同,我不过死于都中,老贼当死万里之外,我至此怨气方平矣.”自是,鬼无日不至,无日不闹,往往抉其隐微,数其奸慝。一家仆婢,亦掩口而笑。孚恩至不敢归寓,或托辞借宿于外。且使人哀恳之,愿为延僧唪经拜忏超度。鬼曰:“吾既已丧吾首领矣,超度何为?且老贼之祸,皆其所自取,我不过宣播之以出其丑耳。”及肃顺伏诛,孚恩以奸党遣戍伊犁,鬼始寂然,其媳病亦大愈。明年,回寇陷伊犁,孚恩全家死焉。人始知灵鬼之能知一岁前事也。

  玩视民瘼酷报

  光绪元年,伯相李公以直隶芦僧河淤塞,筹款浚筑,派某观察督办工役。卢星五太守(应楷)为总办,所属有委员数人,分司局务。既清丈河身,及身旁地亩,分段取土筑堤。

  有老媪赴局控诉云,“业田十亩,与一媳一孙赖为衣食资。今在所丈河堤之内,请为伸理。”委员以空言慰之日:“已丈之地,不能更改,白当给汝地价。”老媪曰:“给价则无田可种,终非久计,请另拨田十亩以偿之。”委员佯应曰;“诺。”久之,老媪复来,委员仍以空言慰之。久之又来,委员厌其烦渎,厉声斥之,复呼吏役,示将拘执加扑责者,盖欲慑之使退也。老媪号哭而去,自念失田无以为生,递赴水死。其媳见其姑死,不知所为,亦抱其子投水死。此事惟委员以下知之,而督办与总办皆不知也。明年,卢太守权正定府篆,大病几危,忽若有持帖来请者,随往一处,则府城隍庙也。城隍神迎谓之曰:“去岁有一事,君知之乎了”因举其颠末。且见老媪及一少妇一小儿跪阶下,作诉冤状。太守辞以实属不知,城隍神曰:“我亦知君不知也。此事在阳间不过失察处分,虽得小咎’尚无大谴。彼为委员者,经老温屡次申诉,而置之不理,又不以告君。贫民恃田地以资衣食,若坐视其衣食将绝,而漠然不动,于彼岂有不死之理?在委员不过偷懒一时,而致死三命,绝人之祀,是委员虽无欲杀人之心,不能不科以抵命之罪也。”

  言未既,闻呼号声甚惨,则见两委员执缚在阶下,鬼卒以炭火灼其遍体,身无完肤,奄奄垂毙。太守一惊而醒。既卸篆晋省,则闻一委员已遍体生疮,溃烂而卒,一委员亦生疮焴甚剧,胸腹已穿,脏腑流出,顷之亦卒。

  山东某生梦游地狱

  山东某生者,老儒也,以授徒为业,博通古今,性鲠直,好任侠,见世间有不平事,则眦裂发指。少时读《左氏春秋》及《史记》,至楚穆王事,辄拍案呼曰:“嗟乎!商臣罪恶如此,而获保首领,子孙有楚国者数百年,尚得为有天道乎7”至为废食泣下。其后读史,至不平之事,辄郁郁不乐,搔首问天,或饮酒至醉,颓然就枕,鼾声如雷。一日方寝,忽见一吏役持柬来邀,不觉随之。至一处,宫殿巍峨,门卒若已豫知,谓吏役曰:“王已坐殿相俟矣o”吏役引某生入殿,见一古衣冠者南面坐,白须颁颜。左右侍立者数十人,仪仗如王者。吏引某生行参谒礼,王者以手招之,使隅坐于旁,谓某生曰:“汝好善恶恶之心,诚属可嘉。然汝每读书辄呼天道无知,使汝徒见之,灰其为善之心,而长其为恶之胆。殊不知造物之理,因人善恶以为报施,铢两悉称。或前世有善恶,而今世报之。

  或今世有善恶,而来世报之。其它善恶,或本身受其报,或子孙受其报。变化万殊,不可执一。若夫汝所不平之事,固有罪大恶极,而身享荣富庆流子孙者,非特汝为之不平,即千古人心夕皆为之不平。今非借汝之口,不足以播告世人,故特召汝一游地狱。”某生惧曰:“某生平无大罪孽,应不至入地狱。惟遇愤激不平之事,每呼天道无知,则有之。请从此力改。”王者笑曰:“非欲汝常在地狱夕今遣判官导汝一观,即送还阳矣.”判官请曰:“地狱寒气惨烈’销铄元神,非授以辟冷丹,恐遂不能还阳。”王者付以二红丸,判官以一粒噙之子口,一粒授某生噙之。导至后园,地面有大石板,判官命鬼卒舁去之。俯视洞穴,黝黑如漆。穴有石磴,判官与某生抬级而下,高呼开门,则见两石门豁然洞开。阴风扑面如刀割,门内亦有光,与风雪阴晦之天相似。鬼卒倚门而立,皆突目獠牙,形状可怖。内有牢狱十余所,锁锢严密,某生欲入观之,判官曰:“此为第一层地狱,凡罪孽较轻者与下层地狱罪孽将满而减等者居之,数百年后便可出狱,不必观也。”导至空旷处,复有一石板,鬼卒仍舁去之。石磴、石门及监牢十余所,皆与前无异。如此旋绕而下,凡经十八层。愈下愈冷,渐不可耐,幸口噙红丸,勉强支持。某生瑟缩不前,谓判官曰:“吾不能复下矣。”判官曰:“此为最下一层地狱,无复有冷于此者,汝可放心。’因导观各狱,鬼卒以钥开狱门。其一日暴贼之狱。

  入其中’则裸身反接者数百人。鬼卒或锯其项,或剥其皮,或断其手足。一鬼卒提五首枭之长竿,判官曰:“此乃朱粲、黄巢、秦宗权、李自成、张献忠也。天道以人命为至重,凡杀一人者,必使饮刃一次,杀十人者使饮刃十次,其余皆各如所施于人者以报之。五贼杀人最多,今在此每日必斩首一次,明日合其尸首,灌以续命汤则复活,乃复斩之,每年斩首三百六十次。然巢贼杀人八百万,献贼杀人千余万,以一人一日抵之,其罪限正无穷期也。”某生曰:“白起自长平坑卒四十万外,节次杀人复不下四十余万,今其魂何在?”判官曰:“彼居此二千余年,罪孽甫满,今出狱不久耳。”复导观逆子之狱,则见铁架排列,数百人皆裸身反接,倒悬架上。鬼卒以驴粪杂秽水浇之,自踵至顶,淋漓腥臭,令人难耐。及水将滴净,则复浇之。架上皆有牌标姓名,某生多不省识,惟见楚商臣、匈奴冒顿单于、吴孙皓、宋元凶劭及其弟溶,皆在焉。判官曰:“凡人富贵皆前定。商臣即不弑父,亦可得楚国。阴律凡获罪而及身未受其报者,罚加倍焉。子孙未受其报者,罚又加倍焉。商臣为楚君时,尚无过恶。又在此年代久远,本可赦至第十七层狱,然彼得保首领,而子孙又昌炽数百年,兹所以罚愈久也。”问:“孙皓岂尝弒父母乎7”判官曰:“以弒其叔母朱太后也。’又遥望一小室,有铁栅,四面冰雪莹然,一人单衣踯躅于其中,口噤项缩,呼曰:“寒甚。”判官曰:“此隋炀帝也。凡曾为一统天子者,未便施之以刑,但使千百万年在此寒冷之中,其苦不减于受刑也。”又导观逆臣之狱,多有三代以前姓名,某生不暇谛视,但就其可记忆者,则寒浞、陈乞、陈恒、华督、王莽、董卓、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石虎、萧道成、萧鸾、高澄、高洋、侯景、武三思、安禄山、李希烈、朱温、石敬瑭、吴升、吴俦、范琼、胡沙虎、崔立,皆在焉。每数十人共荷一长枷,复桎其乎,梏其足.钳其口,稍一转动,则互相牵掣。判官曰:“此辈生前皆喜专擅权势,故死后束缚拘困,使不得自由。”某生曰:“曹操之恶不减司马懿,胡不在此?”判官曰:“曹操罪恶甚多,然芟刈群雄,使生民不罹兵革,其功亦稍足相抵。且享国未久,其子孙为司马氏所鱼肉,受报巳惨,故在第七层地狱。若司马懿阴险过于曹操,专以狐媚得天下,而东西晋享国至一百六十年,虽其时变乱频生,仍觉便宜太甚,故受罚于死后倍酷也。”又闻夷羿、赵鞅、田和、王凤、梁冀、孙绺、王敦、桓温、桓元、王世充、史思明,在此上一层,即第十七层狱也。又望见冰室两处,如隋炀帝所居,判官指之曰:“此为隋文帝。此明永乐皇帝也。夫隋文帝毫无功德,欺外孙以篡其国,而杀机深险,至尽灭宇文氏之族。明之燕王不过吴王濞、赵王伦之徒,侥幸篡夺,而屠戮忠良,用心惨刻,绝无人理。此二人自隋、明既亡之后,拘到此间。隋文帝阴毒尤甚,故使坐针棘之上,每一动则痛彻心骨,燕王罪孽尤重,故其冰室四旁,独置粪缸百余,俾万古熏蒸于恶臭之中,罚亦酷矣。”言未已,陡遇腥风一阵,浊臭难忍,某生几至呕吐,亟掩鼻疾趋而过。忽闻冰室中呼曰.“某生救我!我往时一逞雄心,罪恶滔天,后悔无及。所尤难受者,此百畲缸皆系驴粪,臭气沁我心脾,于其为我遍告世人,世上多一人知,我亦得早一日离此也。”判官笑谓某生曰;“燕王至此方悔,已晚矣。”生未及答,忽闻左边呼痛声甚惨,则隋文帝也。遥视其室,则四周皆以赤棘为藩,针长数寸,令人心悸。又导观谗佞奸臣之狱,人数不下数千。某生所记忆者,则潘崇、费无极、竖牛、伯讥、郭开、江充、主父偃、息夫躬、贾充、萧遥光、元韶、王伟、虞庆则、杨素、李义府、许敬宗、周兴、来俊臣、李林甫、高尚、严庄、卢杞、柳璨、吕惠卿、章惇、蔡确、蔡卞、邢恕、蔡京、王时雍、徐秉哲、黄潜善、汪伯彦、张俊、万俟岗、韩诧胄、贾似道、胡惟庸、陈瑛、石亨、焦芳、江彬、严嵩、严世蕃、赵文华、魏广微、顾秉谦、温体仁、崔呈秀、许显纯、杨嗣昌、马士英、阮大铖,皆在焉。大抵割舌断腕之罚为最多,以其好用笔舌陷入也。亦每日一次,鬼卒各执一气筒,以生气煦之,则复连续。某生问:“秦桧何在?’判官曰:“此人跪在岳坟前,使万目昭彰,众口唾骂,且日饮过客之溺数十百次,厥味无奇不有,使彼呕逆眩晕,奇苦万状,亦奸臣受罚之变格也。’又导观淫妒悍逆妇人之狱,则园圃一大区,其中多毒蛇猛兽恶鸟,而人数不下万余。鬼卒皆褫其衣,以陈醋灌其背,诸鸟兽闻臭味即来,或吞或啄。明日随鸟兽粪溺而出,鬼卒复以气筒吹之,须臾,复变为人形,则复为鸟兽所食,循环不穷。闻妹喜、妲己、褒姒、赵合德等,皆在其中,而未及睹。有两妇匍匐阶下,忽有豹来恬破其腹,先食其肠胃脏腑,再食其身体。

  判官曰:“此晋之贾后,及明天启乳母客氏也。”复指一大酿瓮,有一入浸在酒中,掩面啜泣,腥臭难近。判官曰:“此唐之武后也。此瓮即彼浸死王皇后之瓮,阴司收其瓮与酒之余魄,积年愈久,酒愈臭败,今己隔千余年,故腥秽若此。武后常浸此中,每阅三日,有一蟒一虺一枭轮流食之。食而复生,终不离此瓮。”某生曰:“王皇后何在?”判官曰;“上帝怜其质直柔婉,惨遭残虐,巳列名仙籍矣。”导出狱门,历过酷吏之狱,逃将之狱、贪夫之狱、悍仆之狱、猾隶之狱、陋医之狱、奸商之狱,判官谓某生曰:“汝来此已久,恐不耐冷,无庸一一细观矣。”

  又过淫贼之狱、凶僧之狱,某生曰:“此中最著名者何人?”判官曰:“淫贼以北齐主高湛、金主完颜亮受罚为最重;凶僧以杨琏真伽、姚广孝受罚为最重。”最后过奸阉之狱,闻内有呼号声甚厉,判官曰:“此魏忠贤方受炮烙之刑也。”问:“此中尚有何人?”则云:“赵高、曹节、李辅国、仇士良、王振、刘瑾,皆在焉。”于是周览既毕,判官导由原路旋绕而上。

  至第三层,适过一逆子之狱,判官曰:“此中亦有一冰室。”某生问:“何人?”判宫曰:“唐宣宗皇帝也。”某生曰:“宣宗乃唐贤主,何以在此?”判宫曰;“以其弒嫡母郭太后也。且宣宗以琐屑治天下,不达人体,始兆衰乱,伺贤之有?”顷之,已至殿上,王者笑问:“汝来此颇增识见否?”某生曰:“某今始知天道之果不爽也。”王者命吏役送还其家,为吏所推,一跌而醒,则厥去已半日矣。觉寒冷特甚,亟煮姜汤饮之,数日始复常度。

  某生常语门人:“妒妇之狱,未见吕后,或者在第十七层以上,惜未一问判官也。”

  此篇大有功于名教。须看其用笔虚实繁简,精心营度处,文法故自井然。

  江南某生神游兜率天宫

  相传前明万历年间,江南某生游幕山西,忽接家书,抱断弦之戚。某生固翩翩年少,品高学博,而其妻尤以端丽着于里党。于归之日,见者皆惊叹曰:“天人!天人!”忽有树尼入告曰:“此兜率天宫仙女降凡也。八年后,当返其真。”既而其宫果验。某生感悼不巳,因念神尼之言,有求仙访道之意。

  居停与河南济源为邻境,因往游王屋山,搜奇探胜,冀有所遇。寻至岩穴幽处,夕阳在山,独憩神祠,见一伟丈夫昂然直入,土偶神像皆下迎之,称曰大仙。某生膝行而前,以左手捉其右臂,紧握不舍,呼曰:“大仙度我!”伟丈夫始而坚拒,继而熟视之曰。“子尚有夙因,吾当携汝一游天宫,姑坐毋躁。”

  乃于神座前席地坐谈,谓某生曰:“我锺离祖师也。汝因丧妻之故,意在求仙。汝妻本天宫仙女,汝亦天宫之人,偶谪此地,俾了尘缘。汝妻今已归天,我数日前游天宫,见其与诸仙女散步玩月也。”某生问曰:“窃观苍苍者,实系清虚之气,而仙佛诸家皆有天宫之说,何也?”祖师笑曰:“汝所谓拘墟之见也。今吾与汝所履之大地,周围凡九万里,浮于太空’仅如沧海之一粟。地面以上有清气包裹,再上则愈清愈轻。人但望见苍苍者则谓之天,不知皆地之清气所浮也。离地百数十里之外,并苍苍者而无睹矣。盖太空无外,固是空之又空。

  而观日与地之森布太空,则空者未尝不实。夫地之所以浮于空中而不坠者,以日之阳力吸之也。今吾与汝所仰之日,其力能吸二百数十之大地于空中,终古旋绕不息。而日之阳力,又能自浮空中而不坠,所吸之地,其大有千百倍于吾地者,其小亦有千百分子吾地者。而太空中之日,虽有善算者,亦不能计其数。而在吾辈目力所及,九重天之内,共有八百余日,其大有千百倍于吾所仰之日者,其小亦有千百分于吾所仰之日者。而一日之力,皆能吸引千百之地球,佛家所谓三千大干世界也。汝试仰而视天,其光荧荧者,一星即一地也.地何以有光?日之所照也。又或星体较大其光熊熊者.日也。

  日离吾地过远,光不能烛吾地,故视之若星也.而其所吸引之地,大者视如微茫之星,其较小且远,为人目力所不及者,又不知几几也。夫一地即一星,是一地即一天。佛家所谓三十三天,不过就其苦乐等级言之。儒家所谓九重天,就目所能见略分远近言之。其实此地之上下四旁,虽扩之千重万重万万重,皆曰也,皆地也,即皆天也。吾不能究其所极也。”

  某生问曰:“然则仙佛家所谓天宫者,实由此地到彼地耶?敢问此地在三十三天中,苦乐如何?”祖师曰:“若分九等,此地当在四五之间。夫佛家之说,有肉界天,有色界天,有无色界天,此地乃肉界天也。若佛家所谓极乐世界者,不在西方,实在兜率天宫,乃儒家所谓第一重天也。盖宗动天中有一大地,为极清极虚之境,即是五色界天。惟其清虚,所以能乐。

  古来吾地之神圣仙佛,大半由此天降生,一谢尘世,神仍归天。亦有苦志潜修,功德圆满而升此天者。盖必其充养完粹,纯系太和元气,平生无七情之牵缚,其神乃能居此清虚之境.否则,虽有生天之乐,亦难到此天也。”某生曰:“世俗有上八洞神仙之说,而大仙为之领袖,想皆能到此天。敢问第一天之上,尚可到乎?”祖师日;“吾地开辟以来,神仙不少,皆地仙也。即间有能遨游诸天,然其道力广远,能到第一天者,亦惟余辈数十人,其数不必拘以八也。盖由此地至第一天有数万万里之遥,太空之中无风可御,无云可驾,惟道力最大者,能乘日光一线之所射而至焉。然第一重天之外,虽尚有万万重天,以其过于辽绝,星日之光所不能相接者,虽神圣仙佛.亦终不能到,殆亦犹两地之悬于太空.此地之人不能到彼地也。”某生倾听祖师之言,不觉日已西沉,山空夜静,星斗灿然,因有携游天宫之说,力恳不已。祖师曰,“第一天宫,离此极远。吾以神行而不以迹行,本可缘星光而上,但既须携汝,则非缘日光不可。盍再纵谈俟日出乎?”于是,互相问答,已过夜分。某生多闻所未闻者。祖师出一枕,授之曰:“汝姑就此假寐,先洗汝尘俗气。吾将往东海观日出,与纯阳祖师一叙,即来摄汝神游天宫也。”某生就枕而卧,所历之境,与旧说所传黄粱梦相似,觉而神气洒落,解脱尘虑,修然有凌云之意。祖师适返,正日出也。祖师令某生闭目,在其脑后一拂,某生即自觉入祖师袖中,微闻矢激风飘之音,已而寂然,良久有声,复寂。如是者数次。约两时许,祖师引某生自袖中出,曰;“到矣广则见绮霞成文,奇花异禽,别一天地。谓之曰:“汝向者所闻之声,乃拂大地之罡风所激,迨过太空,则并无风。又闻声数处者,则过数处大地之边也o”于是,祖师导某生御风而行。某生自讶何以忽能御风?祖师笑曰;“汝之形躯何尝到此?吾今摄汝之神也。”忽到一大园林,异香馥郁,树皆大逾十围。祖师曰:“此旃檀树也。”俯视道旁,绿草缤纷,间有幽兰高八九尺,谛审之如世所谓素心兰者,奇芬扑鼻,沁人心脾。又见丛桂数千株,黄英烂漫,金粟飘堕,香风徐拂,每粟一粒,其巨如碗。又过梅坞、荷沼、芍药、牡丹之榭,无不异境特开,黄牡丹、紫荷花,皆大逾车轮。祖师曰:“吾地佳花一开便谢,此间则四时不断,随处皆有。”又指遍地绿草如茵,目光一新者日:“此瑶草也。”大树下轮困斑驳,径逾数丈者曰:“瑞芝也。”又见白鹤、孔雀、锦鸡、鸳鸯之族,巢于巨树,如鸟雀之多。有四五大鸟,五色璀璨,飞鸣而过,声音嘹亮,令人神气一清。祖师曰,“此凤凰也。昔以虞、舜、文王之圣降生吾地,此鸟亦随而下降,今已久不到吾地,此间则随处有之也。”又j吐街街整洁,居民皆熙(镍)〈金替换白〉自得,或在木樨旃檀树下乘凉,或垂钓幽溪曲涧以为乐。黄金、白玉皆以铺地’民家墙壁皆砌以白玉、翠玉,或如大理石之属。祖师指曰:“此间此物到处有之,人人皆得享受,非若吾地之以罕见珍也。”某生问曰:“此间未见有男女同居者,亦未见孺子,何也?”祖师曰,“凡人修到此间,皆已六根清净,无饮食男女之欲,所以永无争端,永无劫数,终古人民不增不减。亦有偶动尘心,谪下诸地者,谪限已满,即返其真。或因昧本根,终于滴堕。或因积世苦修,新升到此,究亦不多。惟此地为上帝所居,凡诸日所摄引之地球,十万有余,其成毁盛衰治乱,悉受上帝之主宰。或欲开辟一大地,或有除旧布新之事,则选此地之大有道力者降生其地,以奉天行事,事毕亦仍返其真。

  此地之人,乃十余万大地之人之根柢也。大抵每一地球由开辟而混沌,而复开辟者,或不能以数计。凡地球行到轨道极寒之处,人物不生,即是混沌。阅千万年而轨道又改,即复开辟,即如盘古氏为吾地开辟之祖,已十余次,其为各地开辟之祖,又不知凡几。盖以其性情纯朴,于人生之初,最为相宜。上帝用人,亦各尽所长也。”正谈论间,祖师忽憬然曰:“今日为上帝召乐正后夔奏韶乐之期,凡曾降生吾地,为神圣仙佛者,皆应召往听乐。此会一年一次,不可失也,努力速行,从我听之,且可瞻仰神圣仙佛。”俄至一处,宫阙巍然,冈丽无匹。适闻内殿传呼开门,中门洞启,祖师谓某生曰:“神圣帝王将入矣。吾与汝屏息远立,姑就前史所记之谥号姓名,一一告汝。虽其神皆各返其真,今并无此名号,而欲使汝易知,则非实指其人不可。”俄见由中门入者百余人,祖师所指有身长二丈余者,盘古氏也。天皇、地皇飞人皇,亦皆长一丈以外。又古皇之圣者数十人,多前史所不传者。又有巢氏,燧人氏,无怀氏,葛天氏,伏牺氏,女娲氏,神农氏,轩辕氏,少皡氏,颛顼氏,高辛氏,唐帝尧,虞帝舜,夏王禹、启、少康,商王成汤、太甲、太戊,祖乙、盘庚、武丁、祖甲,周文、武、成、康、宣王,汉高祖、惠帝飞文帝飞武帝、昭帝、光武帝、明帝、章帝、昭烈帝,北魏孝文帝,北周武帝,唐高祖,后周世宗,宋太祖、仁宗、孝宗,金世宗,元世祖,明孝宗。俄有捂笏垂绅而入者,则周公、孔子也。中门既阖,左门复辟。祖师所指,则有古皇之佐数十人。又见有四目者,仓颉也。于是风后,力牧、太山稽、常先飞大鸿、沮诵、稷、契、皋陶、伯益、伯夷、夔、龙、垂、奚仲、女艾、伯靡、相土、关龙逢、伊尹、莱朱、彭祖、咎单、伊陟、臣扈、巫咸、巫贤、甘盘、传说、祖巳、微子、箕子飞王子比干、胶鬲、太公望、召公奭,毕公、荣公,泰颠、困夭、散宜生,南宫括、虢叔、鬻熊、辛甲、周任、史夫、召虎、仲山甫、尹吉甫、张仲、正考甫、苌弘、公孙侨、萧何、张良、曹参、文翁飞汲黯飞丙吉、黄霸、龚遂、邓禹、马援、寇恂、卓茂、袁安、杨震,李固、王允、诸葛亮、鲁肃、蒋琬、羊祜、祖逖、谢安、高允、元勰、苏绰、刘文靖、房元龄、杜如晦、魏征、狄仁杰、徐有功、张柬之、崔元玮、刘幽求、姚崇、宋璟、苏(延页)、张九龄、张巡、郭子仪、颜真卿、李泌、崔佑甫、陆贽、杨绾、杜黄裳、李绛,裴度、韦处厚、李石,王朴、吕端,吕蒙正、李沆、寇准、王旦、王曾、韩琦、富弼,范仲淹、包拯、司马光、邹浩、陈瓘、李纲、宗泽、赵鼎、岳飞、洪皓、陈俊卿、赵汝愚、真德秀、魏了翁、陆秀夫、文天祥、耶律楚材、廉希宪、余阙、刘基、方孝孺、于谦、王恕、刘健、谢迁、刘大夏、王守仁、杨继盛,陆续入门。俄而右扉复辟,则又有太古衣冠者十余人,及南仲方叔、鲍叔牙、管夷吾、先轸、狐偃、百里奚、宁俞、斗谷于菟、孙叔放、士会、叔孙婼,子家鞯、申包胥、沈诸梁、乐毅、田单、魏无忌、李牧、韩信、周亚夫、卫青、霍去病、霍光、赵充国、苏武、张骞、魏相、陈汤、吴汉、贾复、冯异、岑彭、耿弇、来歙、祭遵、班超、皇甫规、孙策、赵云、庞统、张飞、周瑜、陆逊、陆抗、周处、王导、周访、温峤、陶侃、谢元、慕容恪、王猛、韦叡、张须陀、李靖、薛仁贵、苏定方、裴行俭、李光弼、段秀实、李晟、马燧、浑碱、韦皋、李德裕、钱僇、韩通.,L曹彬、狄青、张泳、韩世忠、吴玠、刘绮、虞允文、孟珙、张世杰、穆呼哩、托克托、速不泰、察罕特穆尔、董搏霄、库库特穆尔、徐达、常遇春、铁铉、徐辉祖、张辅、李贤、杨一清、张居正、王崇古、戚继光、俞大猷。随后又有夏禹之佐五人,及李冰、王景、王横、贾鲁、宋礼、潘季训等。随后又有太古衣冠者数人,及僦贷季、歧伯、俞跗、巫彭、伯高、少俞、桐君、太乙、雷公、长桑君、扁鹊、仓公、张机、华陀、王叔和、皇甫谧、葛洪、巢元方、孙思邈、韦慈藏、王冰、钱乙、朱肱,及忘其姓名者十余人,陆续并入口左门复辟,祖师曰:“此经师飞人师与诸孝子将入也。”旋见古衣冠者三十余人,及吴泰伯,仲雍、伯夷、叔齐、柳下惠、季札、蘧瑗、史鯂。又颜子,曾子、闵子、二冉子等三十余人,皆七十二弟子中之尤著者。又子思、孟子、周子、二程子、张子、邵子、朱子,及伏生、大小毛公、董仲舒、辕固、河间献王、刘德、许慎、郑元、郭泰、黄宪、徐稗、陈蹇、庞德公、司马徽、皆宁、陶潜、王通、孔颖达、元德秀、阳城、杨时、罗从彦、李侗、张拭、吕祖谦、陆九渊、黄干、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刘因、许衡、吴澄、薛管、曹端、胡居仁、罗钦顺、陈献章。又有孝子近百人,其能忆其姓名者,仅孝巳、伯奇、董黯、姜肱、王哀、王祥、华宝等数人。亦有史册失载湮没不彰者,皆陆续入门。俄而右扉又启,祖师曰:“此仙佛将入也。”告以释迦牟尼并弥勘诸佛,率文殊、普贤、观世音诸菩萨已入。又古衣冠者十余人,及广成子、许由、巢父、卞随、务光飞善卷、伯成子高、老子、赤松子、浮邱公,洪崖先生、列御寇、王子乔、关尹喜、羡门子高、安期生、魏伯阳、梅福、严光飞梁鸿徐庶、陶弘景,及吕岩、陈搏、邱处机等,共三十余人皆入。祖师携某生手曰:“愿同入乎?”遂诣谒者,观门簿,则祖师本有座在内,复请谒者为某生添一坐于末位。乐之始作,声之以金,俄而八音迭奏,复振之以磬,而条理终焉。乐师复为韶筋之舞飞韶濩之舞、象筋南钥之舞。

  某生观听既毕’觉熏陶圣人之德意,穆然神清,陶然气平,其乐不可思议。祖师挈某生随诸宾而散,且谈且行,谓曰:“此即孔子在齐所闻之乐,三月忘味者也。吾地自孔子既往,不能复生圣人,其元气遂不足以存。此盖上帝主宰群地之道妙,惟圣人能与暗合,虽仙佛不能无偏也。”某生默念向见帝王,汉惠帝美丽少年,而昭帝状貌魁梧,因问:“汉宣帝不在此,而转有惠帝飞武帝、昭帝,且又无唐太宗,何也?”祖师曰:“凡人得生此天者,必于诚明二字有一独至之处,譬如精金成色,毫无渣滓。文帝为人,较之惠帝,稍有渣滓,而其功不可没。武帝魄力雄大。宣帝虽察察不如昭帝之自然,今宣帝在第二层天。又第三层天内,有一地球,适逢鼎革,上帝知唐太宗才力雄厚,独俾降生,以扫荡之,事定即仍到此天。

  又如元太祖、明太祖,原自此天降生吾地,元祖杀伐过重,上千天和,明祖屠戮功臣,淫刑以逞,今皆降在第三层天矣。”

  某生又问:“韩信、张居正等,或不甚纯面生此天,何也?”祖师曰:“汝不知上帝之妙用乎?凡由此间降生者,或偶因获谴,俾下罹灾厄以折磨之,且立功以赎罪,罚满则仍到此,韩信:是也。且左右两班,原不尽拘文武之说,在右班者,或气性稍有不纯,而才力实不可及也。”某生问:“何以未见关公?”祖师曰:“关公为吾地大神,督察不平之事。有时上帝偶召至此,今日适值事务殷繁’不遑暂离。即如湄洲天后,以专顾数万里海面,济危扶倾,亦未暇来此也。”某生仰视天际,忽见红日衔山,云霞五色,层叠而上,如蜀锦之灿烂,或如巨虹横亘天半,五色相间。祖师曰:“此卿云也。吾地数十百年乃一见,诧为异瑞。此间则曰入日出之时,无不有之。盖山川之气至轻且清,薄云偶升’映斜照则为卿云,映明月则为月华,亦惟生此天者,能享此眼福也。”俄见皓月东升,仰视天中,又悬一月。某生问:“有两月何也?”祖师曰:“此天有四月环绕,或此缺而彼圆,或此沈而彼升,故每宵无无月之时。亦有四月俱圆,同时并照者,每月不过两日,则光华逾于白昼。今夕适逢良宵,去此百余里有名胜一区,吾与汝俱往小憩,此区为曾经降生吾地之诸女仙赏月之所,而雅客游人亦俱集于此。汝适值此良缘,或可与汝妻一会也。”乃驾云而行,须臾即到。楼台池榭,引入入胜。路口有一亭,祖师曰:“可在此小住,女仙来者必由此过,吾与汝坐曲槛候之。”于是三月已上,俄而四月齐辉,亭下有一醴泉可鉴须发。亭外有仙人掌,大逾数丈。祖师俯汲醴泉,仰掇甘露,各半相和,与某生分饮,其甘香清冽,非世间所有。顷之,见轻云出岫,蒸为绮霞,掩映四月,如满天锦绣,辉煌五色,异样夺目。祖师曰:“此月华也。”俄而清风徐来,隐隐闻云驳仙乐,诸女仙已簇拥而至,驾轻车者、乘骏马者、坐肩舆者、吹洞箫者、吹玉笛者、击檀板者、挥羽扇者、执麈尾者,或联袂同行,或独自瞻眺,服色各异,鸣佩锵然,皆由此亭径进内殿。祖师一一指示,除太古女仙二十余人外,某生所能忆者,后妃则有华胥、附宝、嫘祖、姜(螈)〈虫替换女〉、简狄、庆都、握登、娥皇、女英、涂山氏、太姜、太任、太姒、邑姜、周宣姜后、卫庄姜、晋献贾姬,楚平伯嬴、鲁吴孟子、代摩笄夫人、秦武皇后、魏姬、齐无盐后、汉戚夫人、孝惠张皇后、邢尹二夫人、孝昭上官皇后、孝哀傅皇后飞孝平王皇后、班婕妤、王昭君、光烈阴皇后、明德马后、宏农王妃唐姬、昭烈帝之孙夫人、吴朱后、全后、晋孝怀梁后、穆章何后、苻秦毛后、唐文德长孙皇后、懿安郭太后、后唐韩淑妃、后周世宗之小苻后、宋开宝宋后、英宗高后、神宗向后、哲宗孟后,钦宗朱后、元泰定帝之巴拜哈斯皇后、宁宗之塔哩雅图默色皇后、明高慈马后、诚孝张后、宣德胡后、正德夏后。公主则有虞霄、明烛、光秦,弄玉,汉鲁元公主、金岐国公主等十余人。命妇约有百余人,因去亭稍远,祖师匆匆仅指示三人曰:“孙伯符之桥夫人,孙翊之徐夫人,周公瑾之桥夫人。”又西王母约同贤母、寿母百余人,登含元阁赏玩月华。祖师约略望见孔子之颜母,及前史所著之孟母、陶母,皆在其中口又闻有节妇、贞女、孝女百余人,在景德楼玩月。如缇萦、窦娥、曹娥、高愍女、岳鄂王之幼女、徐中山王之第三女,皆在其中。惟自楼后幽径入门登楼,未之见也。又有民间妇女无品秩者百余人,三五为群,各在亭榭徘徊凭眺。祖师曰,“此散仙也。”遥指一亭,谓罗敷、木兰、绿珠、红拂,皆在其中。某生旋望见其妻,姗姗来迟。其妻亦已有所见,谓其伴曰:“吾口微渴,当往亭边掇仙人掌甘露饮之。”隔槛谓某生曰:“吾在此甚乐。君夙根甚深,得藉大仙之力,来此一游。然尚有十一年尘限未满,届期可仍到此间,花晨月夕,良觌有缘也。”遂翩然而去。是时,月华益朗,五色之云,蒸为异彩二十余样,或铺如织锦,或亘如桥梁,或矗如七级浮图,或分如千条匹练,诸仙皆鼓掌称奇。某生渐见曩时听乐之帝王将相,亦有来游者,或驾麒麟,或驾角端,或驾神狮,皆文彩彪耀,非世间所得见。俄见汉惠帝与张后同载,昭烈帝与孙夫人同载,周世宗与苻后同载,孙伯符飞周公瑾与二桥夫人同载,皆驰骋笑语以为乐。某生讶问:“大仙才言此间无男女之欲,故无生育,亦永无劫数’适又见夫妇同车,何也?”祖师曰:“彼皆朋友也,非夫妇也。此间本无男女之欲,故男女相友不以为嫌。诸仙皆在此已千万年,各就其性情所近而相与为友。或有相视一笑,偶动尘心’遂下降为夫妇者。夫上帝岂暇一一察之,亦岂有意谪之。盖尘心一动,则此间至轻至清之气自不能居也。至尘缘之久暂,视其情之深浅而定。诸仙在尘世为夫妇,不过数年或数月耳。其暂为夫妇者,幻也。及各返其真,则虽仍相与为友,而其心寂然不动,故虽同车而不以为嫌,以本无嫌之可避也。汝将来到此,与汝妻晤叙之处,亦必在此等名区耳。”俄见蹁跹女仙跨一鸾,持柬飞行。于是汉惠后、昭后、哀后、平后、孙夫人、吴全后飞晋怀后、穆后`唐韩淑妃、周苻后、宋宋后、孟后、朱后、元宁宗后,皆骑凤凰向景德楼而去。但闻人云,曹夫人班昭邀诸后妃往楼中赏月也。某生问:“景德楼中皆贞女,节妇所聚会,何以诸后妃又往?”祖师曰。“此诸后妃皆贞节之最纯者也。人知贫贱之难葆贞节,而不知位至后妃,苟为事势所迫,其艰难有十倍于平民者。此中诸仙以汉惠后之全节为尤苦,向皆在景德楼玩月,今独不在,诸女仙觉寂寞寡欢,故遣使邀之耳。”某生因问:“曩所闻之韶乐,上帝亦一年仅听一次耶?,”祖师曰:“如今日之盛会,固一年一次。上帝又每年自召后夔奏乐四次,并有小会二次,一则五教之师,一则供奉内廷之人,如吾地所谓翰林院是也。”某生问:“吾地但闻有三教,而此有五教,何也?”祖师曰:“孔子为儒教之师,其道默契帝心,最为颠扑不破,虽亘千万古,统千万地球,皆不能易也。佛氏、老氏皆窥见圣道之一偏,所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然亦未可尽废。佛老之前,本有杨、墨。杨氏近于老,墨氏近于佛’而又各有不同,当时为孟子所辟,其道固已熄矣。然杨子之书虽无传,后世有山林隐逸独善其身者,实杨氏之学也。墨子学虽有弊,而救世之心无穷,自知其道不能行于中国。当时泰西鸿荒初辟,教化未行,乃请于上帝,愿生此土,遂降为耶稣。欧美两洲,皆崇其教。盖圣教不能骤及,得此以维持绝域之人心者几二千年,其功自不可没。虽其形迹又与墨氏之教稍殊,然其原实出于墨氏之学。至天主教实已悖耶稣之旨,尤为彼教之异端,不可同年语也。夫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虽到九重天外,恐不出五教之范围矣。”

  某生问:“谟罕默德之教所行广远,亦与耶稣相埒,何以不在此列?”祖师曰:“回教阴鸷悍戾,专尚诈力,究属魔道’其焰将熄矣。今到夜半,游人已散,姑勿多谈。吾导汝往翰林院一访诸贤,待到天明即可送汝归也。”于是复御微风而行,过一甲第,巍如宫殿。祖师指曰:“此孔子及诸大儒所居也。”其左右两旁院稍低,指左院曰;“此释迦牟尼及诸菩萨所居也.”

  指右院曰:“此吾师老子及诸仙所居也。”指又左一院曰:“此自占山入隐士所居也。而杨子亦在其中。杨子并不能为此教之首,不过推阐其说耳,且其道力逊于许由等远矣。’指又右一院曰:“此墨子,即耶稣所居也。”某生望见中殿之上瑞气罨护,加黄云缭绕,与月华争辉。左右两院,则云气作紫色。再左右两院,云气作淡红色云。又至一处如衙署者,入一总门,则其内又有千门万户,各自为一署。祖师历指数署曰:“此第二层天人所居也。”又历指数署曰:“此第三层天人所居也,皆非汝所能知。”步行良久,导进一署,其内亦有广厦千余间,一院甚大,诸人皆在此纳凉玩月,吹竹弹丝,宾朋既多,不相闻问。祖师与某生径自入座,而一一指示其人,大抵博收总揽,文武兼资,如容成、大挠、伶伦、隶首、羲和、仲叔、唐都、洛下困、李纯风、僧一行、郭守敬之推步及律算;晏婴、羊舌肝、东方朔之博辩,屈原之辞,庄周、枚乘、贾谊、刘向、韩愈、柳宗元、李翱、欧阳修、曾巩之文;宋玉、司马相如、扬雄、张衡之赋置曹植、左思、郭璞、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高启之诗,及离娄之明,师旷之聪,垂殳、肵伯与公输般之巧;詹何之钓;弈秋之弈,养由基之射,宜僚之丸;瓠巴之瑟,伯牙、蔡邕、嵇康之琴;孙登之啸;顾恺之、吴道子、张僧繇、倪瓒,唐寅之画,王羲之、褚遂良、虞世南、欧阳询、柳公权之书法;张旭之狂草;凡有专长无不毕集。旋又导至一院,见室中书籍汗牛充栋,排列长案,秉烛钞写如书吏者约千余人。祖师曰:“上帝欲搜罗十万地球之史事,辑为成书。命左史倚相、左丘明、司马迁、班固四人为总纂,郦道元、刘知几、杜佑、刘恕、范祖禹、刘版、宋祁、马端临等十余人为分纂,并有供事三千余人分班轮写。

  然方言文字之各殊者,不下九百余万种,翻译已大不易,所以开办将二千年,尚难告成口四君亦为此事所縻,未及降生,吾地久无良史才,职是之故。”某生偶取案上一册翻阅,皆虫书鸟篆,竞不能辨一字。祖师曰:“天明矣!”遂寻原路而行,展袖使某生入其中,阅二时许,仍还王屋山之神祀。某生见一人形骸与己无二,奋力合之,遂蹶然而起,恍然如一大梦。祖师笑曰:“此游乐乎?吾去矣!”纵行数步,忽已不见。某生复游幕阅十一年,果无疾而终。

  上篇诛奸谀于已死,此篇发潜德之幽光,非二十四史烂熟于胸中,断不能如此平允的当。两篇虽由佛家地狱天堂之说,推阐而出,然意义宏阔,理解澄莹,实有佛氏所未发挥者。此篇处处归到中和,并无佛经偏驳艰深之弊。前后约六千余字,融会贯通,思议展拓超迈,均为前人所未及。观其点缀情景,令人穆然神往。

  汉宫老婢

  同洽初年’群寇蔓延秦陇,江西某生。以拔贡从戎.一日,随官军逐贼终南山,穷搜踪迹,涂径幽险,日影西沉。某生单骑落后,彷徨无投宿处,遥望山坡隐约有人家,策马赴之’仅有土室两间。室外花草奇秀,泉石幽胜,系马于树,徘徊四瞩。倏见一人自林中出,以薜萝为衣,毛鬓蓬松,惊为怪物而避之。其人呼曰:“勿走!我乃人也.”返而视之,头面皆有绿毫长七八寸,然疏而不密,见其本质嫣然,盖一妍淑之女仙也。某生告以借宿意,女仙指土室曰:“此吾之敝庐也。”

  然男女有别,因导往一石室使居之。俄而皓月腾辉,山空境寂。女仙呼某生坐石上,对谈古今事。某生问女仙里居年岁,女仙曰:“我汉宫旧婢也,居此已久,不复能记岁月矣。我本长安良家女,生于汉高帝入关之岁。惠帝四年,选立中宫。是的,帝姊鲁元公主为宣平侯张敖妻,宣平侯前妇有一女,太后以其美且贤也,欲与张氏为重亲’遂以黄金二万斤为惠帝聘,立为皇后。我亦被选为宫婢,专司椒房之厕。汉制,凡宫中厕数十处,皆以阉人蠲除不洁,惟皇后燕寝之地,虽阉人不得辄入,故别设宫婢四人,我其一也.我侍张皇后十二年,每伺后将入厕,为之洒扫,为之揭裙捧匜’蠲除粪溺。久之,后悦余勤谨,赏赐稠叠。会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立文帝,用曲逆侯阴谋,诬惠帝诸子为吕氏子,而尽杀之。幽废张皇后于北宫,仅留侍女数人,余乃被遣归家。是时,宫门扃谲牢固,每日仅启小门片时,以通食物。余乃背圆筐,手长馋,为除不洁者。晨起,随食物入宫,皇后见余,悲喜交集。重赂阍者,出入始无所阻。余誓终身不嫁,复侍后居北宫者十七年。后年四十二,无疾而薨。文帝用大臣议,葬之安陵旁域,不发丧飞不起坟、不用珠襦玉匣,其礼与待惠帝后宫诸美人无异。余递披发入终南山,饥啖木实,渴饮泉水,常兀坐土室中。一日,忽见白云护庐,一女仙冉冉而下,谓余曰。

  “张皇后巳归无色界天,感汝忠诚,特贻神丹一粒,服之町常为地仙。”余自是遍体生毛,无寒暑,迄于今日不知几经甲子也。”某生曰:‘史言张皇后佯为有身,取后宫美人子名之,而杀其母,有之乎?”女仙曰:“此皆太后所为也。惠帝晚年多病,太后欲定人心,遂告大臣曰:‘皇后已有身矣。’其后,大臣乃诬后佯为有身,实则后并不知有此事也。后配惠帝不及四年,无子乃其常理,而帝所幸后宫美人已先后生子七人,皇后性不妒忌,皆抚如己出口太后乃命后取其一人,立为太子。太后又恐其母有漏言,潜遣宦者缢杀之,后亦未之知也.少帝即位四年,乃自知非后所生,颇出怨言,太后幽杀之,而立常山王宏为后少帝,兹所以讹言纷起也。”某生问:“张皇后既无大过,而废处北宫何也?”女仙曰:“太后敛怨于大臣久矣,后实因太后而波及也。然太后临朝八年,后多所匡正。太后诛诸大臣,又谋害代王、齐王等,后皆泣谏止之。太后欲引宣平侯与产、禄同秉政,后又为之力辞。及吕氏将作乱,张皇后敛诸门钥,使产、禄等不得辄入殿门,吕氏遂败。此其贤德,外廷亦有所闻,所以诸吕及樊伉等皆被诛,而张氏独无恙。少帝兄弟皆被杀,而后但徙北官也。”某生曰:‘张皇后亲则帝嫂,义则母后,文帝独无尊崇之礼,何也?”女仙曰:“一兴一废,疑忌之怀,贤者不免。当是的,或议赐后死,或议出后归张氏。

  文帝知其素性柔悫,无足深虑,故置后于北宫,而贬损其礼数,不以后礼供养。又遣一宦官一官婢监护北宫,此两人揣摩时局’肆意陵侮。当惠帝之纳后也,行问名之礼,吕太后赐后之名曰嫣。及是时,两人于北官之宦官侍女,皆改其名曰嫣,并其姓名呼之,后亦默然无言。北宫有一小苑,花草幽胜,后每喜往瞻眺,二人曰:‘彼幽废之入耳,何得辄至殿外瞻眺?’因常锁苑门。后每逢春秋佳日,必再四向二人请钥,始得一往,由是郁闷成疾。余有一宝镜,愿观之乎?”因袖出古铜镜,嘘之以气,忽见镜中千门万户,宫阙巍焕者,未央宫也。有一冕旒者,容貌秀伟,.临御前殿,仪仗甚盛,宫娥数辈,扶一美人,服饰丽都,容仪端艳,向上三跪六肃。女仙曰:“此惠帝临轩册立皇后,后方谢恩也。”某生问:“此时皇后年几何矣?”女仙曰:“惠帝四年,后年十四,然汉初以十月为岁首,若以夏正核之,乃在惠帝三年之冬,是后实年不过十三耳。”某生曰:“后年十三,而如十六七者,何也?”女仙曰:“宣乎侯状貌修颀,后早年长成,实肖其父,是以惠帝见而悦之.太后探帝意而立之。”某生复谛视,见未央宫内一殿陈设精丽,篆额日椒房。皇后方对镜梳装,鬓发如云,侍女数十人,奔走左右。房内有琴书织机,其首饰有玉珥、珠旒、金步摇之属。冠上有一大珠径六七寸,精光夺目。梳装已毕,宫娥以礼服进,佩以琼琚,带以击鉴。女仙指示之曰:“此将朝太后也。后自正位中宫,每日黎明即起,傅姆为修容饰,朝太后官,上食如礼。礼毕,傅姆为述前训及古德,言容功之教。

  至于鼓琴习书,每日皆有恒课,有专师。纺织为导民之本,亦宜习之。终日汲汲,几无暇晷。名为皇后,实一女弟子耳。”

  忽见后起立更衣,两足露于裙下,其履式圆头方底,织以翠羽,饰以金叶,缀以明珠,履长约五六寸。女仙曰:“此所谓远游之文履也,汉宫后妃皆用之。”某生始悟古者妇女之足,与男子无异云。女仙复拭镜嘘气,忽见宫中如发丧之状,后与美人百余伏哭殿上,群臣数百人伏哭殿下。女仙曰:“此惠帝晏驾时也,张皇后年十七矣。”因指一素服端坐,面有刚猛之象者,曰:“此吕太后也。”须臾,复见后素服在宫,支颐半晌,旁有一妇人年三十余,若与后絮语者。女仙曰:“此后母鲁元公主也。后居丧甚哀,水浆不入口者七日矣.故太后召公主入宫劝慰之。’复拭镜嘘气,忽见宦者八人,以软舆舁后,面有愁容。女仙曰;“此吕太后寝疾时,欲使后临朝称制。后自以稚龄守寡,是时年仅二十有五,不欲接见群臣’尤恐受产、禄、辟阳侯之狎侮,故往见太后,涕泣力辞也。”某生曰:“后之装束,竟与老媪无异,昔何华丽,今何朴略也?”女仙曰:“后自守寡以来,撤环填,去簪珥,屏脂粉,每朝太后只御青素布衫一袭。产、禄、辟阳侯等恒伏两厢窥伺之,后意在白毁其容,首挽椎髻如老媪者,然弥觉澹艳如仙人,后亦益自危也口”于是复拭镜嘘气,见未央宫北又一别宫,盖北宫也。庭阶阒寂,侍女不过二三人,后方手执一编,焚香静坐,女仙曰:“此时后居北宫已八年,年三十三矣。后早年多病,惠帝、太后常微名医购珍药为后疗疾,迄未全愈。及入北宫,每召一医,必敦请宦者转奏天子,然后有司发管钥,启宫门纳医.医官望风希旨,既不尽力,药物亦以滥恶者充数。有时宦者斥后为假病,不肯转奏。后誓不再御医药,卧病一年几致不起。一日,忽理旧箧,得惠帝所遗炼神修性之书,服而习之,遂能导引辟谷,一年以后,已得仙诀矣。”因复拭镜嘘气,见一羽士徘徊北宫门外,瞻望久之,复有美人百余陆续向后再拜出宫。女仙日:“此后年三十七岁,时惠帝后宫美人咸来拜别,羽士乃新垣平也。新垣平得宠于文帝,尝过北宫哂曰:‘此中有幽人焉,吾封侯之机在此矣。’于是入奏文帝,谓北宫有兵气,恐不久有变。文帝曰:‘彼一失势幽废之妇人,复何能为?惟惠帝后宫美人百余聚居北宫,怨气所积,恐干天和o’于是,下诏出惠帝后宫美人,皆令得嫁。新垣平力劝并出张皇后于外,且曰:‘惠帝无后,嫁之亦可。’帝不许。于是,始觉新垣平之奸,后遂诛之,而夷其三族云。”某生曰:“今观后之端丽,虽硕人之诗、洛神之赋,不能罄其形容。即以丰颀而论,何百余美人竟无一及之者?”女仙曰:“此百余人在惠帝时.皆极一时之选,然每见张皇后未尝不白惭也。”某生方凝神注视,女仙忽索镜袖之曰:“日已出矣。’某生欲商借其镜,女仙笑曰。“子尚未悟邪?凡子所欲见者,须臾间皆见之矣。虽千万年以来之事,在吾镜中,犹须臾也。久借何为?”遂策某生之马曰:“走!”马乃绝尘而驰。须臾已归大营,而前事恍如梦境焉。

  北齐守宫老狐

  莫子偬大令(友芝)常为余言,其同年生有王君者,雅俊士也。会试后,就馆晋阳,所居在巍楼之下。楼有狐仙,终年封闭。时闻楼上有嘻笑声,行步声.既久,与之习,初不以为异也。王生故豪于酒,工于诗,尝储美酒置案上。一夕既寝,簿灯未熄,忽见一美人凭案翻阅新诗,旋吸两壶洒,倾之.须臾,颓然倒地,化为玄狐。王生乃揭帐徐起,抱狐置床上,以衾复之,而危坐吟诗不辍。至四更许.狐已醒,宛转复化为美人,见生大惭,起身欲走,王生止之曰:“今夕可共为乐,何必走也?”美人笑曰:“我尘心已断千余年矣,徒以耽诗嗜酒,为君所卖,令人赧然。然君故风雅士,我与君又比邻也,他日不妨为清谈良友。”遂瞥然而逝。其后每风月之夕,美人辄至,与生对谈,所述古事多有与前史不合者。生问,“居此几何年矣7”美人曰:“已千二百余年矣。我乃北齐守宫狐也.始居邺宫,常往来晋阳,后乃定居于此。上帝以我舍身护主,注名仙籍。今再修炼数百年,当可飞升。’王生曰:“吾闻南北朝时,北齐最淫虐无道,汝为之守宫,何也?’美人曰:“固也!以主德论之,当时南有梁、北有周’皆胜干齐远甚。以吾所事之主论之,彼乃兜率天宫仙女,偶谪人间,群仙以其入昏乱之世,选我守宫以护之。伊古以来,自天子诸侯以至卿相之家,皆有狐守宫,人自不见耳。”王生曰。“汝所事何人也?’美人曰:“北齐文宣皇后李祖娥也。后为赵郡李希宗第二女,生于魏孝庄帝二年己酉九月九日,名曰祖娥,即以为字焉。自其幼时,余入希宗之家为婢事之,亦旋知余为狐也,呼余为狐婢。

  祖娥年十五,大丞相高欢闻其贤且美,纳为次子太原公洋之夫人。洋兄澄为大将军,见祖娥而惊艳之,乃以其意告洋,愿得一近仙姝而已。洋惧祸,以告祖娥,祖娥日夜啼泣,欲自引决。余不得已,跪告祖娥,愿以身代。祖娥大喜。余耸身一变,态度举止俨然李夫人也。是夕,余代夫人伴大将军寝,大将军甚喜,初不知为伪也。赵郡李氏故礼法名家,既闻祖娥失节,则大訾议之,祖娥亦无以自明也。其后,大将军为奴所杀,太原公代其任,遂废魏主,称号大齐皇帝,立祖娥为皇后,余亦封为守官仙主。祖娥生二于,长曰太子殷,次日太原王绍德,皆温雅韶秀,酷肖其母。而齐主昏暴淫酗,杀人如麻。后宫妃嫔稍不如意,或断其首,或使左右裸而辱之。

  惟于皇后则始终敬惮,所言必听。然齐主性奇妒,椒房之中,虽宦者不许辄入。皇后出,则以珠旒蔽面,不使左右得见之。

  祖娥性最慈仁,每见齐主嗜杀,或凄然不食,终日不言不笑。

  齐主惧,每为之罢杀。或时以片言徐解上意,前后全活不下数万人。齐主在位十年而殂,谥日文宣帝.其弟常山王演.弒太子殷而自立,逾一年殂。其弟长广王湛代立。湛为王时,窥见李皇后之美,及即位,李皇后居昭信宫,湛欲逼淫之,不从。乃谓曰:‘不从,将杀尔子。’后大惧,欲自杀。余复跪告祖娥,愿以身代,耸身一变,态度举止俨然李皇后也。于是齐主常入昭信宫,亦以余为李皇后也,颇甚得宠。如是者半年,每闻齐主入昭信宫,则祖娥仓皇藏匿,惧其久而觉也,乃与余谋诈称有身,以却齐主,齐主果不复入宫。将及一年,齐主怪其久不生子,乃掩其不备,微服驰入昭信宫。是时,余方应东岳之命,至海滨驱疫鬼,未及在宫保护。祖娥方忧思半晌,支颐而坐,见齐主茫然不识,错愕视之。齐主怪其不为礼也,怒曰:‘汝自称有身,今子何在?’左右欲为解围,乃诡对曰:‘昨李皇后生女,一日即自死矣。’齐主愈怒曰:‘尔杀我女,我何不杀尔儿。’立命左右执太原王绍德入宫,乱棒击杀之。祖娥大哭,呼天不已。齐主命左右褫其衣挎,挞之。时值腊月严寒,祖娥身无寸缕,齐主手自挝挞之百余下,流血淋漉而死,投之渠水。余方由东海还宫,忽见祖娥已罹酷祸,亟以真丹置其口中,煦以生气,阅两时而苏。齐主命盛以绢囊,载以犊车,送入妙胜寺为尼。时祖娥年三十四矣,遂终身蔬食,皈依佛教。余亦朝夕调护,不离其侧,凡养伤半年而愈。其后十五年,齐为北周所灭,后妃皆送入关,而周人素慕文宣李后之名,必欲得之。余不得已,随护西行,以重金贿周有司及宦者,后亦敝衣毁容,竟免入宫,置之长安尼寺。而高湛之后胡氏等,皆选入周宫,丑声大播。越二年,祖娥得放还赵郡,盖至是而其滴限始满,其数十年祸患磨折,人所堪也。限满之后,原可还天仙本位,惟其久染腥闻,非一朝夕可以湔涤,当其被挞之时,哀但惊惧,大损元神,是以滞于地仙,必静摄干余年之后,乃可飞升,今亦为期不远。

  而余三次设法护主,竟使谪仙完贞守节,群仙感之,上帝嘉之,已得注名仙篆,当与祖娥同时上升矣。’盖王生所闻于狐者如此,以语莫君于偬。子偬曰:“吾观《北齐书.李后传》,言后容德甚美,夫赵郡李氏乃北方第一名家,后又素着贤德,固知姊姊腹大之语,虽后子太原王亦误听传闻也。”因又曰:“狐言李后尚为地仙,则彼当知其所在矣。盍再询之?”王生曰:“诺。”

  北齐李后为地仙

  其后,美人复至斋中夜谈,王生问曰:“汝言李后为地仙,今果何在?”美人曰;“君十九世前为北周长安令。方祖娥之居长安尼寺也。适周天元皇帝即位,淫侈逾皮,连立五皇后,意犹未餍,谓左右曰:‘古称燕赵多佳人,吾闻高氏诸妇,李后最美。先帝灭齐,得此国色,差快人意。今虽年已五十,吾将选入宫中,立为皇后。’祖娥闻信,欲自杀。余时方为侍婢,复以奇宝赂君,选一老妇诡称李后。天元诧曰:‘此等老物,亦负重名邪了’立遣出宫。祖娥之获葆贞节,君与有力焉。今当有一面之缘,君盍往五台山一游乎?”阅告以路径曲折,且云径旁奇花异草,当以绿丝系之。王生如其言以入,果有绿丝志花草上。行十余里,径将穷,忽见美人俟于道左,笑引之前行。复经数转,异境益开,曲涧飞桥,珍禽驯兽,俨然仙界,巍楼奸立云丧,隐隐如宫殿。至门,宿卫之士皆古衣冠,美人为通姓名,司宾者引入客厅。美人曰.‘我请入内,为君先容.’久之,闻环佩声穋然,有四宫人引一丽人搴帘而出’图画中所未睹也。行礼毕,分宾主坐,相去丈许。王生窃视之,年似未满三十者,亦端庄,亦淑艳,亦静逸。手携佛珠一串,珠皆径寸如明月。未及谛视,忽宫人移…黄纱步障隔于前,始闻有言曰:“老身屏居深山一千二百余年,闭门习静,未尝见一尘世。今日吾子有一.面之缘,亦系前生注定。既承枉顾,宅东有花园一区,当令司宾者导往居之,周游三日,可穷其胜。’因闻嘤然一声曰:“来!”宫人趋面前,移步障随之,环佩声渐远,遂入内矣。王生怅立凝望,司宾者导往花园,床帷几案及一切陈没,皆极精雅奇古。饮膳皆山中果品,尝一二枚即可终日不馁。司宾者导之遍游园中,凡泉池楼阁之胜,鸟兽草木之奇,多人世所未见。过一小屋,门上题黑狱二字,因问。

  “此何狱也?”司宾者笑曰:“君欲观之乎?’曰:“然。”因命狱卒开门,窈然深黑,阴风惨澹.狱卒入内之久,取一铜盘以出,其盖镌八字曰“北齐淫贼高湛之魂”。启其盖,有一蛇黑质白章,长尺许,伏盘内。其旁有巨蝎、蜈蚣数十,蛇每一动,辄为所螫夕蛇即辗转缩绕,如不胜其痛者。因问;“此蛇终岁如是乎?”曰:“自一千二百余年以来,无日不如是,此贼淫凶之罪,上适于天,然彼取精用宏,既死之后,分为数魂。群仙议拘其原魂,置之此狱受无量苦。其余魂则生在闽广海滨,为枭徒蛋户之贱妓。稍久,则患紫云大麻疯,其病最剧,至无人形,又十余年而后死。死而复生,世世如是。今广东疯院中有一受病最深者,即高湛之魂也。”王生曰:“如此罚,不太酷乎?且文宣帝之淫虐亦与高湛无异,今果何在?”司宾者曰:“文宣帝之罪孽自然亦在地狱,今不必复提,恐伤吾主之心。

  此贼所以受罪尤重者,以其污蔑仙嫒,俾蒙诟辱,至今不街上升,皆彼之所为也。’王生曰:“此贼既废李后为尼,则后发已髡矣。向者见鬓发如云,何也?”司宾者曰。“吾主既入尼寺,恐此贼复起淫心,因敝衣蔬食,不肯留发者七年。此贼已死,始复留发,然茹素诵佛则终身不改也o’言未既,蛇昂首窃听,既而俯首触盘,若服罪哀吁者。忽有两巨蝎从旁刺之,蛇复大痛,旋绕不止。王生不忍复观,狱卒乃阖盘送入狱中,仍键其户。司宾者复导之他游,凡三日观览已毕。忽见一宫人捧樯到院,赠以径寸大珠一颗,巨枣二枚。曰:“此珠佩之,可以辟邪。此枣啖之,可以益寿。吾主无以为赠,聊表微意,请从此别矣!”于是,有两苍头导之,仍循原路送出洞口。王生乃遍游五台,盘桓一月始返晋阳。其大珠珍藏维谨,尝以示莫君子缌口置之暗室中,光如明月,可以观书。洵奇宝也!

  后唐韩淑妃为真仙

  王生谒见李后之后,美人仍常至斋中,王生问:“太原城内何地最幽胜宁可导我一游乎?’美人索纸剪二驴,叱之曰:“起!”忽毛鬣奋张,清风肃然。美人自跨其一,使王生跨其一,曰:“但闭目勿开视。”须臾至一处,四顾空旷,可十余亩,中有一小山,土皆五色,顶乎如砥,周仅丈余,有石磴五六可列坐。时在春杪夏初,月明如昼,山上下多芝兰,奇芬扑鼻。又有海棠、芍药、山茶、牡丹之属,齐开如锦,花大如盆,皆非人间所有,恍入仙界焉。美人告之日:“此山吾辈名之曰韩丘,世人不知也。昔后唐庄宗为晋王世子时,娶晋阳人韩逵之女为嫡室,而伊氏女为次妃。韩夫人讳情,字静娥,容德尤盛。以余所见,二千年中晋产美人,当以夫人为第一.与赵产李皇后相上下,而贞静端重尤过之。夫人事舅姑甚孝,庄宗既即王位,夫人掌内政十五年,力崇节俭,至自罄妆奁以赡军费,时进直言,谐规阙失,佐庄宗艰难缔造,以得天下。农家女刘氏尝为夫人之侍婢,久从在军中,以妖艳得宠,生子继岌,遂重赂宰相豆卢革、郭崇韬,建议越次立为皇后。

  既册刘后,庄宗乃迎曹太妃及韩、伊二夫人,由太原至洛阳,相见有惭色,始诏封韩夫人为淑妃,伊夫人为德妃,位亚皇后一等。明年为同光二年,以中秋节赐后妃宴,适南汉献孔雀二十双,庄宗曰;‘吾闻孔雀见美人则舞。置金唾壶、白玉盘、明月珠于殿上,能得孔雀全舞者赐之。’后宫宠嫔三十人相继至,孔雀有一二舞者,有竟不舞者。虢国夫人夏氏至,孔雀舞者六双。沂国夫人侯氏至,舞者八双,侯氏即夹寨夫人也。刘后艳服盛饰,鸣佩穋然,故作媚态,孔雀舞者三双耳,后颇有惭色。德妃伊氏至,舞者十双。是时,淑妃年四十一,尚如二十许人。妃曰:‘吾老矣,岂能与年少妇人争宠?’屏粉黛,撤簪珥,御敝衣,为宫中老媪装束者,珊珊而来。众皆耸目瞻视,肃然神惊。孔雀二十双皆舒两翼,如锦屏之高张,异彩翔耀,与淑妃容色相辉映。既而和鸣应节,对舞不已。

  殿上下皆呼万岁,私相语曰:‘此真足母仪天下矣,乃不得为皇后,而立假皇后耶?’庄宗以诸宝赐淑妃,妃辞不受,刘后竟自取之。庄宗既得天下,志意骄怠,盘于游畋,刘后复导以减削军费,猜戮功臣,激成大变。四年三月,李嗣源引兵西向。四月丁亥朔,庄宗为伶人所弒。节度使朱守殷入宫,选宫女三十人以去。其裨将闯入淑妃宫,见淑妃缭麻哭泣,叹曰:‘天仙!天仙!’乃出引军士复入,欲遂劫取淑妃。忽见宫门有丈六金甲神挺鞭而立,瞋目视之。裨将惊怖走出,三日而死。明宗入洛阳即帝位,遣使赐刘后死。韩、伊二妃在宫中,帝夙闻其贤,不敢失礼,然心畏其逼也,时遣人微讽二妃,欲嫁之。二妃皆啮指自誓,固请徙居太原,以避嫌疑。明宗敕有司供养如礼,而宰相命加防闲,有司遂希上指,又加严焉。

  给宅一区,前后广厦各十楹,二妃分居之,各携侍女四人,有圃可十亩,即此地是也。有司于墙外围之以棘,而锢其门户,但于户傍开一穴,每日进饮食,出粪溺焉。顷之,守门卒大言曰:‘吾辈跃马赴沙场立功,取金印如斗大,安能日日担妇人粪乎!’其意盖欲索赂云。德妃予之,卒为出粪如故,淑妃不与,侍女之粪臭气充积,渐致疾病。是时,余奉群仙命,护视二妃。余知淑妃本系真仙,哲谪尘世,真仙之粪轻清灵秀,积之可以祛疫。乃为设法通一阴沟,每日侍女粪溺,由此流出,以水濯之。余以七宝金盆献韩淑妃,受其粪,积之圃中。比及十年,遂成此丘,上皆五色。奇花异卉,甲乎宇内,芳馨异常,盖得真仙之灵气也。”因指稍北一石光明如镜者,曰:“此拜仙石也。当韩淑妃居此室时,每临窗玩月,容颜上映月光,照耀大地’惊动吾族,咸来瞻望。余每率吾族之将成道者百余人,拜于此石上,而淑妃不之见也。迨二妃既去,旧宅遭兵燹为废址,吾族恋此胜境,仍来聚会。偶有人来谋营造者,则出巨蟒、奇鬼以惊惧之。故此地虽在城中,而庸众以榛莽弃之。千年以来,获常留为吾辈会真之所,天上真仙,亦往往间岁一临焉。群仙以其为韩妃积粪所成,故名之曰韩丘也。’王生问曰:“二妃去此后,徙往何处?”美人曰:“此事略见于《五代史》,而后世不能知其详。唐废帝时,石敬瑭举兵反,遣使求援于契丹,许割燕云十六州之地。使者三反,契丹援兵尚未发,或献计曰:‘唐庄宗嫡配韩、伊二妃在此,闻契丹主常称为塞南第一丽人,慕一见而不得,今许献之,契丹主必大喜,赴援必速。’敬瑭曰:‘二妃年已逾五十,奈何?’对曰:‘二妃容颜甚少,盍绘图献之?’敬瑭乃募善画者潜往绘二妃之容,遣使献于契丹,契丹主果大喜,曰;‘昔匈奴得一王昭君,遂为千古佳话。今我一举而得二美人,死且无憾。’即日举兵南下,大败唐兵,册敬瑭为晋皇帝。敬瑭遣其宰相赵莹等迎二妃,将送契丹,军中隐士郑遨闻之曰:‘石氏其无后乎?二妃乃唐庄宗嫡配,天下之母,亦敬瑭之母也。而以赂敌人,不灭何待?”二妃皆哭骂石敬瑭非人也,狗彘不食其余矣。皆欲求死,则已为人所守,无隙可乘。众人强捉登车,契丹主待于穹庐,盛设仪仗。余恐二妃受契丹主之辱,隐形从往,用障眼法迷契丹主。契丹主遥望二妃,皆皤然白发老媪也,乃谓群臣曰:.汝等岂以朕迎唐二妃为好色哉了昔先帝与晋王约为昆弟,是朕与唐庄宗亦昆弟也。庄宗盖世英雄,国灭无后,留此茕茕二嫂,几无立锥之地,朕甚悯之!今迎养北廷,以完二嫂之节。即令二嫂年少色盛,朕亦决无他意,可送二嫂与述律太后同居,常为太后诵说中原旧典,如汉曹大家故事,此朕之志也。’契丹主左右望见二妃,皆额手曰:‘真天人也.唐庄宗若立韩妃为皇后,何至失国。然如此福德之相,而伶仃孤苦,亦可怪也!’契丹主后望见二妃容貌皆如花如玉,然前言已出,不能悔也。淑妃居契丹三年,无疾而薨,年五十六。薨时异香满室,空中音乐嘹亮,卤簿甚盛,盖返其真仙旧位云。太后命以唐皇后礼葬之,表曰‘唐庄宗神闵皇帝嫡配贞淑韩皇后之墓’,建悯节寺于墓旁。明年,德妃亦薨,年五十四,与淑妃同葬焉。”美人方与王生踞石对谈,不觉白露沾衣,鸡唱一声,东方将白。美人乃呼起二驴, 自跨其一,拱手作别,曰:“吾去矣!吾所以来见君者,为表章李、韩二仙也,今吾事毕矣o”遂冉冉向东南白云深处面没。王生跨驴还馆,驴蹶然倒地,视之纸也,乃什袭藏之,美人自是不复至斋中。

  神护汉陵

  光绪五年,河南巡抚涂宗瀛奏称:盂津县之铁谢镇,相距里许,有汉光武帝陵寝一区,历经遵守。同治十二年,河流冲刷套湾,逼近陵垣,兼冲及铁谢镇寨前.抚臣派员修筑鱼鳞石坝,迄今黄河北岸积有石子滩,其形尖突,挑水南趋,石滩迤东长出鸡心滩.一片,溜势愈形淘刷,致将铁谢镇临河…

  面寨墙冲塌,势将沦陷。该镇为顺河船只屯运粮谷码头,居民二千余家。寨内有阴皇后陵寝,已冲去三分之一。亟应筹款修防,估计工料价银四万三千余两。旋奏称抵驰孟津铁谢镇查阅工程,如汉后陵前磨盘石坝,以及陵西石坝五道、陵东托坝一道,均按照原估丈尺抛筑坚实。其寨东崖尖及北岸石子滩尖,亦均刨去。初勘黄河南圈套湾,已咸入神之势。

  寨边大溜奔腾,逐日坍塌。兴工以后,河势稍落,大溜北趋,南岸淤垫,工程易施。佥谓灵只效顺,原估需四万余金,现仅用一万七千八百余两等语。先是孟津县令梦见一金甲神,告之曰:“我汉将军贾复也。奉上帝命将以某月某日会同金龙四大王,保护阴皇后陵寝。汝可鸠集人夫先期兴工,并速请巡抚亲临工次,俾我得以成功。”县令问:“将军既有神力,届期行事足矣,何必借助巡抚?”金甲神曰:“不然。夫巡抚为阳世之尊官,所谓当王者贵也。若得千百人夫群集河干,藉其气焰,助我威灵,则事半功倍耳。”县令如言鸠工’并请巡抚莅工。届期风雨骤至,夜见神灯无数,明灭河湄,但闻波涛汹涌,其声如雷。黎明视之,则大溜已北徙四五里,南岸河身皆淤为平陆矣。余尝谓,自古美人往往有容德而无福寿,惟阴皇后则容德与福寿兼着。当时既备极尊崇,身兼五福,足为千古美人生色。至其陵寝,虽在二千年后,尚获神灵呵扩,然后知中兴帝后功德在民,天之报之者厚也。

  狐仙谈历代丽人

  黔中某孝廉,以博学高才,主持风雅。道光壬辰会试,落第出都,每过名区,辄停骖游览。道出西安,尝策马登眺五陵,且寻秦汉故宫遗址,流连弥月,忽忽已到中秋。是夕月明如昼,孝廉在逆旅独居无聊,跨马出郊玩月,不觉至禾央宫故址,荒烟蔓草,满目苍凉。正欲吟诗凭吊,忽见稍北有巍峨宫殿。前行二里许,见宫门内外阒寂无人,系马门外,步行而入,越室三重,则见华烛满堂,陈设璀璨,有五六丽人,望月而拜。一丽人澹妆靓服,年可三十许,尤觉端艳夺目,甫拜而起,徐步数周,其行如轻云出岫,诸丽人皆注目凝视。

  步毕就坐,嘤然细语,口操秦音,其幽韵若微风振箫。孝廉不觉移步上堂,一丽人呼曰:“有生人在此窥伺,如此良夕,被其搅扰,可恨可恨!”言已,堂上灯烛尽灭,复闻暗中有一人曰:“今夕良会,虽作罢论,然此人本系雅士,盍明烛留与一谈?”堂上灯烛复明,有青玉几两座,各设茗碗,清香沁鼻。于是,五六丽入围坐一几,孝廉特坐一几,而向者澹妆靓服之丽人,形状服饰又稍变矣。与孝廉寒暄毕,谓之曰:“实告君,我等皆非人也。我等不幸堕入异类,欲得仙诀,其难过人十倍。

  方其致力之初,雄者须求世上忠孝勋业卓著之人,与夫耆儒硕学,择一人而慕效之,雌者须求世上容德兼茂之丽人,择一人而慕效之。謦款笑貌,无一刻忘怀也,言动举止,无一事相歧也。如此步趋不倦,五百年而形似,又五百年而神似,一千年之后,始获离兽而入人。然后修炼益精,扩充益广,访世人之可慕可效者,必往从而取法焉,如是者又一千年,始得超列仙班。我生于世二干六百余年矣,近甫脱离尘俗,略识仙机。”因指其旁丽人曰:“此皆吾弟子也。彼生也晚,见闻尚隘,故吾向者演习第一等丽人之状貌举止言笑以示之。然吾成仙之日浅,尚恐未能逼肖,贻笑大方也。”孝廉问;“向所演习者何人也?”丽人曰:“前汉孝惠张皇后也。此处即北宫故址,张后废居于此者十七年,每逢令序,吾率诸弟子演习于此,冀稍沾其灵淑之气,亦甚于吾道有益也。”孝廉问;“既欲学道,何必慕效丽人?”对曰:“世间名媛有德无容者甚多,刘向《列女传》所载,岂必人人姝丽,皆未尝不可学步。然吾辈结习难忘,必觅丽人而师之。且其人果容德兼美,必系神仙偶谪尘世,故欲求仙以此为较捷也。”孝廉问:“大仙初学道时,所慕效者何人?今之状貌,乃何人也?”对曰:“吾于春秋之世,亦尝游历诸侯之宫。迨战国时所最慕效者,乃秦武王后魏姬也。姬乃魏襄王幼女,吾少时闻其容德,遂隐形入魏宫,而依侍之。迨秦武王聘后于魏,吾亦随之入秦。甫越四年,而武王薨,王弟昭王争立,不以礼待其嫂,始则幽废空宫,继则欲强嫁之。姬誓死不从,遂逐之,始大归于魏。是时,姬年甫十九,复守节八年而卒。吾始终不离一步,故其神态皆能逼肖。向吾方摹仿张皇后,仅仿佛其十之六七,为子所窥,令人恧然,故仍返吾初师魏姬之貌也。”孝廉问;“大仙所见古今丽人,共有几何?”对曰;“吾自魏姬没后二千年来,凡帝王之宫,以及名都大邑,僻壤穷乡,无不周游物色。计吾所常竭力追摹者,不下二百余人。然吾所谓丽人者,必兼容与德言之。若仅美于容而其德不纯,效之适足为害耳。且古所传丽人者,或承帝王之宠,威福惊人;或为文士所褒,揄扬溢量。

  及考其实,则真丽者仅居少半,其余幸得美名者,大都不过中人。若其遭逢不偶,或早年守寡,或声势难凭’则其沉沦埋没于深宫之中与穷闾之下者,何可胜数?至若赵飞燕合德之淫妒,武媚娘之悍逆,貌非不丽,而腥闻远播,适增其丑。吾每过之,未尝不唾其背也。西施、杨玉环诚不失为上等丽人,然夫差宠之而吴亡,明皇宠之而唐乱,吾亦无取焉。”

  孝廉问:“大仙所见二百余人,请为我述之。”对曰;“吾姑就史册所见之人言之。然有史册未传其美,而吾亲得之目睹者,有端重一流,如卫夫人庄姜,楚武夫人邓曼,晋献夫人贾姬,汉之鲁元公主、孝昭上官皇后、光烈阴皇后、明德马皇后,蜀汉昭烈吴皇后,唐之文德长孙皇后、懿安郭太后,宋钦宗之朱皇后,辽天祚皇后萧多哆罗,元泰定帝之巴拜哈斯皇后、宁宗之塔哩雅图默色皇后,明之高慈马皇后、庄烈周皇后,此其人皆庄丽闲静,其性皆仁慈敦厚、福德兼全.而当以阴皇后为之冠。宋之朱后,随钦宗北狩,艰险备尝,卒于燕京,年仅二十有六。元之塔哩雅图默色皇后,七岁册立,甫一月而宁宗崩,后守节三十六年,实元宫一老贞女,其遇皆有可悯者。有明艳一流,如息夫人烈妫,楚平夫人伯羸,汉之戚夫人、孝武陈皇后、邢夫人、尹夫人,吴周瑜之桥夫人,晋之明穆庾皇后、穆章何皇后、石崇之妾梁绿珠、江南女子罗敷,北周静帝之司马皇后,隋之宣华夫人陈氏,唐庄宗之德妃伊氏,南唐李后主之继后周氏,宋之开宝宋皇后,辽懿德萧皇后,金卫绍王之幼女歧国公主,明福王之选后徐氏,此其人皆体质妍妙,其性皆明慧柔婉,而当以晋何后、金歧国公主、明徐后为之冠。何后讳法倪,庐江何准之女,年二十一,穆帝晏驾,后讽诵佛经,守节四十余年;歧国公主,自其父绍王为强臣所弒,与其母俱幽入高墙。及元兵围燕京,乃以公主归元太祖而议和焉,太祖始舍金而攻西域,金得以延国祚者三十年,实惟公主之力,徐后乃中山王之裔,年甫十五,被选入宫,未及册立而殉南都之难,盖亦一贞女也。有修娉一流,如秦穆夫人穆姬及其女简壁(即弄玉也),晋文夫人文嬴,西楚之虞姬,蜀汉先主之孙夫人,吴孙翊之徐夫人,晋之孝怀梁皇后,秦苻登之后毛氏,北魏之木兰,隋之红拂,明之费宫人,石硅土司之妻秦良玉,此其人皆天姿伟丽,才识无双’智勇兼备。其未及发摅而赍志以殁者,当以孙夫人为之冠。晋之梁后,字兰壁,安定人,司徒梁芬之女。洛阳之陷,羊后被虏,而梁后殉节,《晋书》失于纪载,亦太疏漏矣。有淡雅一流’如晋文前夫人齐姜、悼夫人杞姒,鲁文夫人哀姜、昭夫人吴孟子,汉孝成许皇后,班婕妤、孝哀傅皇后、孝平王皇后、宏农王之唐妃,吴废主亮之全夫人,唐高宗之王废后,宋哲宗之孟皇后,明宣宗之胡废后,武宗之夏皇后’世宗之张废后,此其人皆窈窕贞悫,虽蒙难居忧,而秉节不回,其德皆足以称其容。而容色之尤姝者,实以全夫人为之冠。夫人钱唐人,讳惠解,十岁立为吴皇后。吴主既废,贬号夫人,年十八而废主卒,崎岖权臣剧寇之间,卒能保身完节,时议怜之。至于许后之狱,由王莽锻炼而成,其不足信也,明矣!以上共六十二人,或端重,或明艳,或修嫣,或淡雅,各有所宜,间世一出,皆山川之间气所钟。吾当年师法已久,皆能幻其形,并能肖其神。若其数体兼备,不可以一格名,如汉之王昭君、吴长沙桓王夫人桥氏、景皇后朱氏、魏之文昭甄后、唐之崔莺莺、后周世宗之继后苻氏,亦端重,亦明艳,亦修嫣,亦淡雅,无美不该。夫昭君遭遇非时,陷身匈奴,世人多惋惜之,不知其寝两国之兵,厥功甚大,甄后以潜养袁氏之孤,致遭谮害,倦倦故夫,其心可原,桥夫人归桓王未及两年,桓王遽薨,夫人哭泣数月亦卒,节烈可钦,朱后舍子立侄,大公无我,可谓盛德,遽遭反噬,逼令自缢,孙皓之罪,上通于天;崔莺莺许字郑恒,从一而终,元微之谋娶莺莺而不可得,乃作《会真记》以诬之,亦见微之心术之不端;苻后,宛丘人,魏王苻彦卿之幼女,年十七,世宗聘以为后,未及行礼而世宗崩,后诣柩前成礼,宋受周禅,迁之西宫,后竟遣出为尼,赐以玉清仙师之号,盖亦一贞女也。以上六人,大抵岳渎之精气所凝,或阅数百年而始一见。余亦尝从而慕效之,然能形似而不能神似也。若出类拔萃,既不以一格名,即以一格求之,亦莫不臻其极者:一曰汉之孝惠张皇后。后讳嫣,大梁人,宣平侯张敖之女,生于赵而长于秦,故在汉宫口操秦音。惠帝崩,后年甚少,辟阳侯及吕产、吕禄入居宫中,后守礼远嫌,如防大敌,卒能自洁其身。又常以仁厚劝吕太后,保护代王及诸功臣,阴德甚大。及被幽废,后亦终不自明,乃其容德之美,史传绝无知之者,斯可怪也!一日北齐文宣李皇后。后讳祖娥,赵郡李希宗之次女,幼不好弄,天性淑惠,为文宣帝所宾礼,尝以婉言谏文宣之暴,保全者数万人。年三十一,文宣之弟高湛即位,慕后容德,欲逼淫之,后以死自誓,然卒遭僇辱者,非后之罪也。其后削发为尼,卒成仙诀。一曰后唐庄宗之嫡配韩淑妃。妃晋阳人,韩逵之女,佐庄宗二十余年,以创大业。妃之侍婢刘氏,交通宰相,得超立为皇后,而妃反居其下,以至败亡。庄宗既殂,妃居晋阳,年五十二,被虏于辽。辽主以母礼事之,妃常悬剑帐中以自防,辽人敬之如神。一日明熹宗之配懿安张皇后。

  后祥符诸生张国纪之长女,刚正严明,深恶客氏、魏忠贤而裁抑之。客、魏构机陷害,几为所撼。及熹宗崩,忠贤意欲纂位,后年甫二十一,即能不动声色,密召庄烈帝立之,共诛大憝,竟延明祚。闯贼入都,后得信稍迟,自缢而悬绝,几落贼手,危乎殆哉!幸李岩保护之,始得从容引决,盖若有神助焉。此四人者,大抵乾坤之淑气所萃,或阅数百年而不能一见,且本系神仙中领袖,偶到人间,虽硕人之诗、洛神之赋,不足以磬其形容。如孝惠张后以淡雅胜’文宣李后以明艳胜,韩淑妃以修妈胜,懿安张后以端重胜,虽各擅一格,而未尝不备诸体之妙,吾竭力追摹,但能形似十之六七而巳。

  凡吾所举其人,皆见于史册者。此外,委巷之间,幽闺之内,与埋没空宫而不得一见君王者,正复不少。余素所心仪,尚有一百数十人,但其姓字不见于史传,虽欲相告,恐子不能记忆也。”孝廉以为闻所未闻,因与纵谈古今人物,其所评贤否是非,多有出正史之外者。正畅谈间,忽闻远村晨鸡一唱,丽人曰:“子可归寓,吾亦从此逝矣。”孝廉与之揖别.出门上马,但见残星几点,皓月西匿,天已曙矣。回头一望,宫殿巳失所在,惟有畦畛纵横,满目沙砾而已。孝廉自为文纪其事,余从黔人得见之,惜已逸孝廉姓名,因稍删录之如此。

  同治癸酉年,余在苏州书局,有友人见此文,携寄上海《申报》馆,刻在《瀛环琐纪》中,已稍被馆中执笔者窜改,今特重着于此,以存原壁。

  牛太守前生为战马

  吾锡汪写园先生(士侃)以进士为四川县令,其本管知府牛姓,与先生乡榜同年,乃嘉庆甲子科某省亚元也。太守右手系人手,左手系马蹄,能自记三生之事,历历不昧,尝告先生曰:“余前生一将官,因征苗杀戮太多,冥司罚令转生为马。

  余既生在枥间,回顾本身,俨然马也。因悲鸣堤啮,不食而死。冥司以其罚不称罪也,仍令为马,不敢复求死。既壮,而为某将官乘马。某将暴戾性成,往往鞭刃交施,受尽百般痛楚。一日与敌战而败,追兵已逼,余负某将疾奔,忽临一山涧,宽约丈余,对面锐石削立如锋。余念跃过则身死,而吾主或可救;不跃,则吾主必为追兵所杀。乃一跃而过,余腹绌于锐石,肠裂而死,某将竟以身免。冥司以余终于所事,许转人身,凡为文官,秩至四品。方余之初为马也,鬼卒以马皮着余身。及余复为人也,鬼卒又将马皮剥去。而余已两世为马,皮肉粘合无间,乃以刀划之,痛彻心骨,划至蹄尖,尤不胜其痛。余因缩去左蹄,鬼卒竟未之觉也。孰意转为人身,而马蹄犹未去乎。”盖太守所自述者如此。太守又告写园先生曰:“吾官终于此,且不久在人世矣,死期在某月某日。”已而果然。

  庸盒笔记卷之六

  明相沈文恭公故宅

  浙江提督驻宁波府城,其署乃明万历年间宰相沈文恭公(一贯)故宅也。有空楼九间,人不敢居,沈氏子孙每于冬至、元旦,入署祭拜,提督不之禁也。相传沈公时见形楼上,若朱衣纱帽,则提督必得议叙加级等事,若蓝袍或便服,则提督必有丁故降革等事。一夕,阴雨晦冥,营兵在楼下支更者,喝号敲锣,适打四更,见楼上有前代弁兵装东者喝号敲锣,亦打四更。营兵大惧,晕绝于地。久之,其伙怪更锣不鸣,群趋视之,始共救醒。余谓沈公相明神宗,偏私多而补救少,且为末季党人之魁,考其相业,殊无足称,何以逾二百年,尚能独着灵怪?盖其为相实专且久,取精用宏,所以遗焰犹未歇绝欤。

  嫁女争花轿酿人命

  雍正、乾隆间,吾锡颐持国先生(维)以工制举文名于世,然性情颇执拗,既久不得志于场屋,有愤时嫉俗之心,行事益与世背驰。故兄弟四人皆以科第发闻,先生独以诸生终其身。

  晚年将嫁其女,当时风俗以用花轿为贵,然如赁之,则婿家约须多用钱十缗。婿之父母未之允也,先生谓媒曰:“若无花轿,我当养此女不嫁。”婿之父母亦谓媒日:“若必索花轿,我当以其费为子买妾.”媒于是奔走两家,陈说百端,皆坚不见听。先生设誓不嫁其女,而婿家竟为其子纳妾,媒亦敬谢不敏,婚事遂作罢论矣。明年元旦,其女方盛服拜贺父母,先生怒目视之曰:“汝尚有颜来见我乎!”其女含泪归房,距户自经。慧山有东岳大帝庙,素着灵异.是夕,庙祝闻殿上有鬼哭声,如是者三夕。于是,婿之父及两媒皆梦至岳庙就质,神研讯良久,其案始定。神谓鬼曰:“花轿于婚事无关轻重。汝父以不得花轿而誓不嫁女,已大误矣。复无端骂汝,迫汝于死,是此案汝父之过为最多。然女无讼父之理,故汝父不必到案。今但以众供确凿,定案可也。汝父命中本无科第,然念其皓首穷经,子孙当有得科名者。今以此事,皆削去之。”谓婿之父王姓者曰:“儿女婚姻非用意气之地,若亲翁一使气,一不使气,则无事矣。今汝激于顾翁之言,不肯相让,酿成人命。且花轿为费无几,何至悭吝若是。汝命中本有一举人,今罚汝三世之后得之。”谓媒某姓者曰;“凡传两家之言,当有斟酌。今汝于其负气之辞,非惟不肯稍隐,又加甚焉。酿成人命,职汝之由。汝尚有十八年阳寿,今减去一纪,以示罚。”

  谓媒刘姓者曰:“汝于此事,颇欲排解,然于某媒之传言不谨,不能救正,亦有过焉。汝今年本町捷乡闱,且有进士之望,当罚停十三科,至汝孙方得之。”鬼哀吁曰;“吾父操行廉介,不得一第,其子孙科名可否免其罚去?”神曰:“凡人自诩操行,但见己之是,见人之不是,其居心已薄矣。且汝知执拗之为害,无以胜于操行不正者乎?此案亦犹是也。吾之断狱,虽就案论案,然亦参核其人生平之居心制行而定焉。岂汝所能吁乎?”明旦,婿父往见两媒,以梦相告,无一歧异。厥后,王姓之曾孙果得一举人,逆溯之已三世矣,某媒如期而卒,刘姓之孙名承本者,果捷道光八年乡闱,适符十三科之数,旋成进士,顾氏自持国先生迄其元孙,竟无得一第者。

  立誓减寿游摩

  锡、金两县,于承平时童生应学院试者一千数百人,而学额仅三十人。世俗之视秀才也颇重,而得之者,亦颇难。往往有文学均优,写作俱佳,而饱得佹失,年至班白犹溷迹于童子军中者。西溪顾氏,无锡旧族也,捷乡会试者近十人。有讳镐者,亦工制举文,县府两试常冠其军,年将四十,未博一衿,既困于贫,又素惧内,颇遭其妻之白眼。意郁郁不乐,乃赴慧山之东岳庙,诣神前立誓曰:“如我命无游庠之望,愿折阳寿以易之,但能一得秀才,虽速死无憾矣。”是年试于学院,果获隽.旧例,凡院试所取者,必由本学教官择日率新生谒夫子庙,始得列于附生之籍。顾生未及谒庙,病不能兴。新生谒庙之日,正顾生垂危之日也。越日而遂卒。余少时尝闻顾氏长老相戒,谓东岳庙威灵显赫,大神之前不可冒昧立誓也。

  麻姑缔姻

  乾隆年间,无锡陈翁游幕河南,隽雅拔俗,常为郡县上宾。晚岁倦游里居,室有三女皆贤孝工诗,戚党推为国色。其次女,即外祖母陈太夫人,归我外祖顾公愿堂先生者也。实以乾隆丁酉三月三日生,年十九,尚未字。顾氏与陈氏旧为姻娅,顾氏长老每至陈氏,见三女临窗刺绣,俨若神仙,归而叹羡不置,乃为外祖求婚,陈氏未之许也。外祖年十七,学幕山西,会赴京兆试,见燕市中有卜者,因就卜焉。 卜者曰:“于今生于科名无分,然将有非常之福。凡人禄享刀钟,荣居一品者,俗福也;山水怡情,著述寿世者,清福也,其介于俗福清福之间者,莫如艳福,非有夙缘,终身无望。玩此卦象,子若向南方,当:得神仙为嘉耦,亦得神仙为媒妁,岂非常人罕得之福乎?”及榜发落第,南归省亲。先是,曾外祖母供一麻姑像,神彩精雅,数百年物也。曾外祖母朔望炎香展礼,事之甚虔。至是梦麻姑谓曰:“汝年老无妇,当为汝子缔姻。”会陈翁陈母六旬双寿,庆者盈门。凡女宾至,则延之内室,三女周旋迎送。有一女宾,年未三十,澹妆靓饰,翩然入内,三女陪侍于旁,戚党婢媪同声惊讶曰:“今日宾主,真天仙聚会也。”女宾欲见寿母,陈母出而见之,问:“何姓?”答曰:“麻氏。”问:“居何里?”答曰:“余无家’今日为作冰人而来,不必多作寒暄语。顷见女公子皆系天上谪仙,长者端庄,较有世福;季者艳丽,恐难永年,仲氏容德尤备,然八年后恐遭奇厄,此系前定之数也。余所以来者,乃欲为缔姻缘,亦系前定。今日午时有某冠某服,自西方来者,年甫十七,即其人也。”遂翩然而出,陈母追送之,已忽不见。家人相与惊诧,以为遇仙。俄而外祖以姻家子往祝寿,其时地年岁冠服悉合。陈翁亦素高外祖之才,遂以女女焉。陈太夫人既归顾氏,见所供麻姑仙像若素熟识者,盖即见之寿筵者也,益竦然敬之。

  其后八年,陈太夫人年二十七,果无故自缢而卒。其姊归沈氏,妹归曹氏,境遇年寿,皆如所言。陈太夫人生一女,后归曹氏。外祖续娶侯太夫人亦生一女,即先妣太夫人也。余幼居顾氏,见顾氏族党每逢元旦,必来拜陈大夫人画像,瞻慕久之始去。有周孺人者,外祖之从母也,年八十余矣。每来淡陈大夫人,则口讲指画,妮娓不倦。因指画像曰:“方陈太夫人自缢时,理妆不异平时,余奔往解救,欲灌姜汤,以刀抉口,坚不可开。上唇渐缩,微露两齿,画工亦遂仍之,此不过肖十之五六耳。然南乡有观音庵者,其比邱尼来营斋奠,延善画者摹绘以去,供为大士像。今闻灵异乃益着,戚党皆知其生有夙因云。”

  扶乩问题

  道光甲午科江南乡试,题力执圭一节。合肥县诸生,有先期扶乩问题者,乩盘大书唐伯虎三字,遂寂然不动。诸生沉思苦索,有恬者曰:“唐伯虎自号六如,此题中必有六如字也。”因检《论语》,得执圭一节。为文会者十人。是岁,合肥诸生举乡榜者七人,而六在会课中,惟李玉泉封翁以乡居未与于此会。又道光癸卯科浙江乡试,题为子曰加我数年两章。杭州诸生亦先期扶乩问题,乩盘大书“在白云红叶之间”。当时,莫能解者。及题既出,始悟题之上为“于我如浮云”之云字,题之下为叶公之叶字,与红叶之叶字音异而文同。塾师教童子读<<论语》,向于叶字加一小红圈,读作叶公之叶字,则乩书红叶之红字,亦有着落云。

  扶乩奇验

  曾文正公尝告幕客曰:“余向不信扶鸾等术,然亦有奇验者.李忠武公(续宾)之克九江也,余方衔恤家居。一日,偶至余弟沅甫宅中,塾师方与人为扶鸾之戏,问科场事。余默念此等狡狯,何足为凭?乩盘中忽写赋得偃武修文得闲字。余言:‘此系旧时灯虎,作败字解,所问科场事,其义云何?’乩盘中又写为九江言之也,不可喜也。余诧曰;‘九江新报大捷,杀贼无遗类,何为言败?’又自忖九江去此二千里,且我现不主兵事,忽提及此,亦大奇事。因问:‘所云不可喜者,为天卜言之乎?抑为曾氏言之乎?’乩判为天下大局言之,即为曾氏言之。时戊午四月初九日也,余始悚然异之,而不解所谓。至十月,而果有三河之败,全军尽没,忠武及余弟温甫咸殉焉。乩仙自言彭姓,河南固始县人,新死于兵,将赴云南某城隍之任,道经湖南云。”噫!一军之胜负,关系甚巨,此时文正虽奉讳里居,而东南全局,隐倚以为轻重,忠武固文正旧部,而文正之弟又在军中,半年之前,败征未见,而鬼神早有以告之,凡事莫非前定,岂不信哉。

  城隍神世故

  李幼泉都转(昭庆),相国肃毅伯之季弟也,常统刀余人剿贼,以功擢盐运使。将入都候简,遇疾不果。以癸酉之夏,卒子天津。方病笃时,都转厌其困苦,乃密自为一疏’遣人赴城隍庙焚之,大旨谓:“上念老母,不忍遽谢人世。然修短有定数,原难勉强。自揣生平尚无大过,若寿数未绝,请即令痊愈,若寿限已到,亦即早令溘逝,免受此淹缠之苦也。”焚疏未及半时,都转忽梦城隍神遣人持柬来招,随之俱往,与城隍神款语片时即返。伯相适来问疾,尚未知都转焚疏之事也。都转自称疲乏口渴,呼汤饮之,遂语伯相以焚疏之故,且曰:“我向者到城隍庙一行也。’伯相问:“见城隍行何礼?”都转曰:“如世俗宾主相见礼,一揖而已。”因述城隍神之词曰:“人之寿数,非我所能主持,我已将大疏转奏上帝矣。子之寿数,原止于此。然子上念老母,孝意可感,且子多年带兵,有功无过,我料上帝必有延寿之命,子盍归乎?”拱手而别。伯相闻之颇喜,冀其或有转机也。不料是日,都转遽卒。此事伯相亲为余言之, 且曰:“当城隍神转达奏疏之财,彼岂不知上帝之未必能允,而以延寿慰余弟者,盖城隍神之世故也。”

  生作城隍三日

  嘉兴石莲舫广文(中玉)于同治壬戌移居上海三林塘,病中梦有相迓者,出则旌仗喧阗,隶役拥卫,掖之升舆。视轿前两提灯,则淮安城隍府也。及至署,南面高坐,判官及诸隶役以次参拜。判官捧公牍请判,堆积盈案,茫然不知牍内何词,判官摘纸尾,但令画行标朱而已。判毕,阶下众囚环列,分起就讯。广文不知所为,目视判官,判官曰:“杖。”则杖之。曰:“鞭。”则鞭之。曰:“付某狱。”即牵去。广文偶举首,见对面一戏台,其台上联额,皆默识之。凡在署理事三日,始送之归。未至家数武,有一庙,庙门新贴上海县令告示,广文命停舆视之。俄至家忽苏,则病已三日不食矣。呼其子芳采曰:“上海县令新出告示,其词云云,盍往视之?”芳采往视,果一宇不差。乙丑岁,广文公车北上,过淮安,入城隍庙,视戏台联额,一一如梦中所见。嘉兴人赵桐生太守(铭)为余言之.

  死生前定

  李忠武公(续宾)三河之败,全军五千人,皆熠于贼。有勇丁某甲,匿积尸中以免。夜半,忽闻传呼声自北而来,以为大股贼复至,战栗不敢出声。窃视其灯,知为本地城隍神,驺从甚盛。既至,神据案南面坐,展阅一簿,土地神阅尸唱姓名,见死者皆能自起应之。唱至某甲,城隍神诧曰:“是人当死于江西萍乡县,胡为在此?”土地神跽曰:“实尚未死。’乃复按簿阅尸,天将明而甫毕.神既去,某甲徐起,四顾无贼,乃负伤匍匐乞食,辗转山谷,逾一月始归衡阳本籍.誓不再出从戎。家居数年,贫乏曰甚,因念男丁某乙有素负若干,索之可以供饱粥。其军时在醴陵,尚非江西境,不妨一往。至则某乙一营甫拔向萍乡。又念萍乡去贼尚远,往留一二日当无恙也。因先致书某乙,俾豫措所负之数,然后往取之。某乙如所瞩,召某甲往,甫留一餐,某甲亟取资斧,柬装将行,忽端坐不起,视之气已绝矣。

  蓬莱仙迹

  登州蓬莱阁,颇多仙迹,土人往往有所见闻。表弟杨墨卿尝以事至登州,适值溽暑,夜不能寐。黎明,登城纳凉,至蓬莱阁边,红旭方升,见两童子容貌蹁跹,方在雉堞赌跳,每移一堞,迅如鸟飞,捷如猱升,数丈外犹见之。及迫近雉堞,童子忽跳出城外口亟俯视之,固无所见,且城堞离地,殆四五丈,不知其为人欤了为仙欤?抑为狐也?

  缢鬼为祟

  余外家顾氏,居无锡城内西溪上,数百年旧族也。相传雍正初年,有一道士过其门,忽植立瞳视,日.“吁!缢鬼入矣。’顷之,连声称缢鬼者七,乃诣阉人告曰:“此宅有七缢鬼入门,自今以后,当有七人自缢者,及今驱之,尚可为也。何不请我作法,以拯此厄?’阍人入报。是时,宅主顾持国先生,先妣太夫人之高祖也,性方严,以道士为妖妄,斥去之。道士笑曰:“固知定数不可挽也。”长叹而去。越数年,持国先生将嫁其女,与婿家争花轿不得,女忽自缢。其后,先生之从孙某,为母所斥责,与其妻同缢于楼上.孙妇高孺人与其夫不相得,遂自缢,其夫旋亦自缢。先生之曾孙某,归自书塾,忽自缢于桑下。七十年中,男女缢死者六人。外祖母陈太夫人,既归顾氏,柔顺静默,终日垂帘刺绣,与诸姑娣姒无间言。每晨起梳妆,窗外桂树一株,常有小鸟鸣其上,若曰.“蜡梅花上街,披里去,披里去。”陈太夫人以问左右,左右不闻也。有吴媪者,陈太夫人之乳母也,目能视鬼,常云:“见一缢妇手持发一绺,短绳一条,徘徊房户外。”陈太夫人斥之曰:“咄!速去,毋妄言!”越数年,媪忽语家人:“宜谨为备。昨见缢鬼拃舞雀跃,扬扬出入者数日矣。而顾氏祖宗皆切切聚谋,若甚有忧者,果何为耶?”于是家人防护维谨。先是,陈太夫人性喜佩蜡梅,以其格高而韵远也。嘉庆八年十二月十七日,陈太夫人晨起盥漱,忽闻门外有卖蜡梅花者,亟遣吴媪出呼之,逮持花入,则陈太夫人已就侧室自缢矣。侧室者,家人所呼为披里者也。自是,鸣鸟不复至.阅年余,家人或梦陈太夫人来告曰,“吾请于上帝,已驱除一方缢鬼矣。”故至今城西数里无缢者云。

  淑炅呵护家人

  相传缢死之人,往往在其死所为厉,然亦有不尽然者。余闻外祖母陈太夫人之初卒也,每清晨薄暮,家人恍惚见其形影出入家柯中,丰神不异平生。其所缢之披里者,后改为厨房。一夕,灶下养遗火于积薪,夜将半,家人如有闻呼救火者,皆于梦中惊起,则灶前烟焰已迷漫矣。室中固有水缸,缸内有瓢,咸于烟焰内望见一丽人以瓢酌水,连沃丛薪,火已渐熄。家人遽前逼视,见薪边湿水淋漓,瓢亦投在缸外,乃合力倾水灭火,始悟救火者实陈太夫人也。外祖早卒,外祖母侯太夫人艰苦守节.抚育二女,一为从母适曹氏者,一则先妣也。是时家贫赤立,恃女红以度日。侯太夫人旋得臌胀疾,卧在床褥九年未愈。侯太夫人常怨言曰:“彼无端缢死,以后累遗我,使我受百般苦况,求死不得。鬼如有灵,能携我同去乎?”一夕,忽梦有姝一人翩然来前,谓之曰:“我自没后,得返旧位,未尝不乐,然系恋故庐,常来呵护家人。即良人之死,我吁求上帝,跪膝将穿,竟不获允所请。顾氏家运衰矣,所幸者吾妹一女福德兼全,他日外孙鼎盛,吾妹犹及见之,且有三十年阳寿,今疾当全愈矣。”乃以手摩腹,觉冷气自脐间涌出。一惊而醒,则残灯荧然,仿佛有人影瞥然而去,腹中症结觉已尽消。明日,霍然而起,以梦语家人,惊诧良久,终身不复怨陈太夫人。其后,余与诸昆季常从先妣居外家。道光乙巳,余年八岁,陡患烂喉痧症,诸医皆束手以为必死。余忽于病中,见一人仿佛如陈太夫人画像,手执盂水洒之,遍体清凉,未数日痧透痂落,病遂释然。迄今思之,其遗像犹在目中也。光绪五年,始以伯兄抚屏前任山东济东泰武临道二品顶戴,她赠外祖及外祖母如例。距陈太夫人之卒,已七十七年矣。然顾氏已绝无后,余志尚欲为置祭田云。

  水鬼白昼拉人

  两江总督衙署,在金陵城北,粤贼踞金陵时,尝为伪天王府。内有花园,园内有池。甲子六月,官军克金陵,洪逆伪宫人赴池水死者百余人。辛未十月,复营为督署。余时在曾文正公幕府,幕宾所居之地,与花园相距甚近。余夜观书常至三鼓,往往闻窗外剥啄声,余知为鬼,置之不理。如是者数夕,余厌其烦,乃右手秉烛,左手执棍,出驱之,羌无所见。既返室中,则拊窗声、敲门声与板壁外弹指声,终夜不息。

  余亦置不与校,然竟未敢入余室也。其后,余习与相忘,不以为意,而所闻亦转少于前。及李雨亭制军(宗羲)总督两江.甲戌之秋,幕客有遣其仆赴茶炉取水者,怪其久不至,复遗一仆往趋之,行过花园,微闻有呻吟声,则见前仆颠仆池边,两手据地,作竭力支撑之状,黑气一团旋绕其旁,骎骎将入水矣。后仆大呼,同事者闻声奔集,黑气跳入池中,汩然有声。仆闷不省人事,以汤灌之,良久始醒,但云,“行到花园,忽见一鬼出自池中,拉余入水。余惊惧仆地,然口虽不能言,而心尚有所觉。极力挣拄,已为所拖。若再无人呼救,则命休矣。”是日甫值下午,不过二三点钟,天阴微雨,水鬼俨然出池拉人。于是,过此者,咸有戒心。未及两旬,而制军之犹子忽死于池中。犹子年已四十余,先数日接得家信,有丧明之痛,故水鬼得因其戚而祟之。是年冬,制军遂引疾去位。数月之前,衰气已见,故水鬼敢白昼拉人,至其夜间,仅在余窗外剥啄,则犹敛戢之至者矣。

  水鬼假冒舢板船

  余在曾文汇公幕府时,蜀人中往来较密者,曰李眉生廉访(鸿裔)、萧廉甫大令(世本)、唐柏存大令(焕章),而三人者又甚相得也。壬申二月,文正公薨。其五月丧舟取道长江南旋时,柏存奉大府檄护送。眉生亦自具一舟,送至洞庭湖口。于是,丧船、眷船及届吏之送别者、水师舢板之护行者,不下数十号。大府调火轮船三号拉之,日驶三四百里。柏存每往来于眉生及曾劫刚通侯(纪泽)之船,昼则聚谈,夜则归其本舟,习以为常。自登舟之后,柏存举措言语,颇改常度,尝谓眉生曰:“吾不久于人世矣,欲以后事相属..”眉生诘其故,则欲言复止,恒咄咄书空,皆颓丧无聊语也。眉生:百端臂晓,报复豁然自失,言笑如平时。一夕舟泊大通,柏存于二更归舟,舟中人皆寝矣。益柏存踪迹飘忽,时往吋来,舟中人习见之,故不之伺候也。明旦,其从者将进盥水,不见柏存,遍问舟人,有一老者答云:“昨夜三更时,闻船后有人声,称李大人遣舢板船来接唐老爷者,旋闻洞然有水声。余谓彼船以篙激水,未之问也。”是时,船巳开驶百许里,咸谓柏存在眉生船也。是晚舟泊九江,乃赴眉生船问之,不见柏存,且云并未遣舢板船。又遍问水师各舢板,皆云不知。于是,有恬者曰.“噫!柏存死矣。此必水鬼冒为舢板以诳柏存也,柏存今巳入水矣。”既而久之不得确耗,乃悬赏格于沿江上下,有告得柏存尸者,赏银五百两。阅月余,有一木客在金陵告云:“木箄过大通时,忽一浮尸随篙而起,惟失一首,盖巳饱鱼腹矣,因取而埋诸江岸.”木客,亦四川人也。乃遣人随木客,往大通捆视之,衣服靴带皆系柏存之物,靴页内尚有唐焕章名片。乃赏木客,而敛其尸归诸四川云。初柏存之溺也,萧廉甫方为天津县令,未得柏存凶问,忽夜梦见柏存仓皇而至,满身淋漓,如冒大雨者。见廉甫怃然无言,问以适从何来?不答。固问之,乃曰:“吾亦不知何以一滑便下,竟至于底,不能出也。’因不坐而去。既醒,而凶问至。

  鬼笑可畏

  梅伯官郎中有友某君,素以胭力自负.郎中与之戏,请必以实事为证。是时,金陵城内有一池在旷野中,素号多鬼。

  每薄暮,居民相戒不敢行,即有事,必纡道疾趋过之。郎中与某君约,以一物置池滨,俾于深夜往取之,取来则输以酒肴一席,不能者罚亦如之。某君往至池边取物,并立而俟之,以观其异。须臾,水面发泡,顷之,冒出两手及身至踵,一鬼踏水面而行,登岸复前行。某君踵而随其后,入一穷巷,前无出路。某君植立巷口,鬼将返,欲出不得。作诸怪状以怖之,不为动。相持至五更后,鬼披发吐舌,作欲前搏噬之状,某君亦披发吐舌对之,曰:“汝技止此耳。”天将明,鬼技益穷,乃长啸一声,咥然而笑。某君不觉惊惧,昏晕仆地。明旦,巷中人启户,见某君,灌而醒之,送还其家。自是某君胆益小,夜间非有三四人不敢出门,尝谓人曰:“鬼百般怪状,皆尚可耐。

  所最难视者,其笑耳。迄今思之,犹令我凄神寒骨毛发俱竖也。”

  新鬼回家

  朱云甫观察(其昂)以光绪戊寅五月朔日病卒天津招商局。是时,天津疫气流行,死者甚众。观察感受时症,本非甚剧,庸医误以犀角、地黄药之,遂至不起。其家在上海,有两宅,一在城内,一离城二十余里。是月初五日午后,城内宅中一佣媪,忽瞠目呓语,家人环昕之,观察声也。从而问之,乃大哭曰:“我已于初一日辰时死矣.”家人大惊,问既死何以能到此?曰:“我钻在报丧信函中附轮船南来,将近海口,我急欲到家,离船而走,甚劳倦也。”问报丧信何时可到?曰:“明日辰刻。”问以何病死?复哭曰:“今日甫经查明,吾尚有阳寿二十五年。前因母亲大病减借十年,亦尚有十五年’误服庸医之药,遂至枉死。吾到阴间,一无拘束,以生平无罪孽也,亦各不收纳,以死期未到也。可速焚一纸舆给我,我将到城中大王庙及萧王庙一行,即无事矣。我再当赴乡间报知母亲,此事非可久隐,告之则恸在一时,不告则忧疑转无穷也。”家人问债项如何?曰:“我积亏久矣。今既死,不过以不了了之。”问所用钱有细账乎?曰:“无有。我生平用钱,无一不在面子上者。即无细账,朋友自能代我清厘也。”家人如其言,买纸舆焚之。须臾,老媪遂醒,问以前事,茫然不知。是夕,观察之母在乡间宅中,甫晚膳,即倦而就寝,寝甚酣。久之,忽在床上哭曰:“吾儿死矣!”问之,则所盲尽与老媪同。已而报丧之信,果以初六日辰时至。

  庸医杀人有定数

  同治元年,京师大疫。有某部郎病后汗出不止,身热头晕,忽觉离其寝室,出其大门,门外有驾车以待者,乘之而行,街道皆素所未经。至一巷口,遇同年某孝廉,亦乘车而行。

  顷之,至一衙署,则一素识之某主事已先在。三人并不交言语,阍者延入花厅,有一官人方面而白须眉者,非本朝衣冠也。分宾主坐,官人取桌上册检查,忽谓其下曰:“某老爷何以至此?速即送回。”即有两人拥某部郎出门登车,见其亡父立于道左呼曰:“汝何以至此?汝寿命未尽,昨日误服某医生之药,麻黄三钱,足以杀人。吾为汝减去三分之二,速即回家,尚可活也!”言讫而去。车倏忽已至大门,两人者从车上推之,一跌而醒,则偃卧床上,妻子环而哭泣,死已半日矣。忽呼口渴,索粥汤饮之,命取药渣称之,仅得麻黄一钱,视药方则固三钱也。问之药铺,铺中人答云:“麻黄三钱系某伙所称,掌柜疑其太少,复重称之,确系三钱,虽兑去而心终怀疑也。”

  又遣人问某主事、某孝廉,皆已死半日,其时刻正同,其药方皆系某医生所定,俱用麻黄三钱云。

  村宣夜陪鬼饮

  距无锡数十里,有乡镇曰大墙门者,明季富室某氏居之,资雄一郡。其居址自大门以及内宅,占地几五六里,今虽改为村落,而土人犹名其地曰大墙门。光绪初年,有村妇携一七岁子同居,其夫出外贸易,而童子读书村塾。一夕童子自塾归.晚餐后,忽云有记书条忘在塾中,欲往取之。村妇以塾中相隔不过数家,命童子携灯前往。良久不返,俄而雨声淅沥,村妇倚闾盼望,中心如焚,而大雨滂沱矣。待至三更后,雨势稍止,村妇自往塾中询问,塾师则云童子并未到垫。村妇遍走村中,循户问之,皆云未见。复赴溪边呼问,傍岸各船俾以篙撩水,恐其或溺于河也,亦竟杳无踪迹。只得归家,自念只此一子,而无端失之,恐为其夫所斥责,愁闷欲死。其族妇有来伴居劝解者,延至四更,忽闻门外剥啄声,亟启户视之,则俨然童子也。其衣履并无湿痕,详询其故,童子曰:“余方启门欲往塾中,忽有一人从旁突出,挟余而走,其行甚疾。须臾至一处,灯烛满堂,仆婢杂沓,排筵宴十余席。左男右女,忽抱余入座,见其相对言笑,略闻其声,而不辨为何语。一美人款余嘉肴数种,余微嗅之,有泥土气,因嚼而不咽,潜吐于地。久之,见一翁一媪’大呼入门曰:‘何故骗诱我孙?速即还我。’始在堂下与仆婢争论,继而上堂拍案挥拳,灯烛尽灭,男女仆婢,皆不复见。身在暗室,无路可出,适有微光射入窗内,细审之,知为某氏家祠,觉媪与翁尚在堂上,媪谓翁曰:‘何不挟之送往家中?’翁遂挟余而走。斯时窗户关闭,不知何以能出,往返所经街道,似与常路微有不同。倏忽至门,翁遂舍余,回首无见也。’既而童子之父归家,详询翁媪状貌,果童子之祖父与祖母也。益翁媪于粤贼滋扰时投水殉难,宜其灵爽昭著,能护其孙矣.拍案一怒,使某氏之鬼销声匿迹,殆其正气所慑云。

  狎游客遇无常鬼

  嘉庆中,先祖芗圃府君,设帐无锡北门外。有施生者,年逾二十,荒废学业,为狎邪游,屡诫不俊。先祖摈之门墙外,施生益流连酒色。一夕,在妓室酣饮,四更后肩舆归家,适经一桥,忽见一人身长丈余,白衣高冠,肩挂纸钱,如世所称无常鬼者,植立轿前,对之嬉笑。轿夫皆惊骇狂窜,委肩舆于桥上。顷之,有击柝行夜者,见轿中人已半死,复为呼集轿夫’舁至家中,灌以姜汤,呕绿水一盂而卒,益其胆已破矣。

  夫施生困于酒色,神不守舍,死期将至,而后阴气乘之,固非无常鬼之能吓人也。

  杨孝廉遇煞神

  俗称人死之时,皆有煞神,其气甚凶,而见之者亦往往不利。道光初年,吾锡杨缉甫孝廉(熙)以制艺名干时,为东林书院山长。一日,往其族叔家中问病,未至厅事,陡觉冷气逼面,仰首一望,忽见一物似雄鸡者,集于厅屋之上,其眼中绿光两道,直射人面。凝神视之,渐觉已之眼中,亦有红光两道,出与绿光相接。其始红光甚短。继而渐放渐长,红光放长一寸,则绿光缩短一寸,相持良久,红光将逼鸡身,忽闪怪啸一声,雄鸡奋飞而去,厅屋亦塌倒半间。孝廉始徐步入内,知其族叔病势切甚危殆,既而稍觉平安,盖红光与绿光相持之时也。于是,方悟向者所见,实系煞神,今既逼之使去,病或可愈,欣然将归。甫出门,则哭声举于内矣。夫孝廉之目光,能与煞神相抗而终胜之,其所养必有过人者。然人之生死,业既前定,故其族叔之亡,虽稍缓须臾,而终不能免也。

  离婚酷报

  湖南某观察,以盐笑致富, 卜居扬州。其长子娶某太守之女,憎其貌寝,纳妓为妾。妾恃宠陵嫡,而其夫常右之。久之,某氏有孕,其母家恐妾之恳之也,迎之以归。观察之子听妾之诉,即令其弟写离婚书,告绝于某氏,而没入其资财甚富.某氏生女,遣人来报,冀观察之子或许其归也。而观察之子执意甚坚,复令其弟作书拒之,曰:“此女非我所生。”某氏闻之,先杀其女,取剪刀自断其喉,大呼一声,由床上自投于地以死。数日,而观察之次子有疾,鬼附言曰:“汝助兄为虐,作书绝我,我将捉汝以去。”病者之妻出诟之,曰:“汝自见弃于夫,不能报怨,乃反欲令我作寡邪?”鬼应之,曰:“夫之恶我,岂舍之哉?我夫不能书,而叔代为书,叔罪实大。且渠阳禄巳尽,吾故先捉之。”言毕寂然,气已绝矣。此同治戊辰年事也。辛未四月,观察大病,死而复苏,召其长子,使速办后事,曰:“我与汝终不免,吾适至阴府,与新妇对质而不胜,以我不能训汝。六十日必来捉我,次当及汝矣。”六月中,观察果卒,盖六十一日矣。后数日,长子亦卒。其妾见鬼谓之曰:“吾将使汝守寡一二年,再来捉汝。”余闻人谈此事时,妾尚未死云。

  鬼魅现形

  道光季年,扬州盐商有家婢为魅所扰,设法驱之,皆不应。婢言魅有形质,夜半即至,与之共卧,其冷如冰。商命两媪挟与俱寝,夜半魅至,二媪狂呼奔窜。商无如之何。或献计:召优伶四人,使扮王灵官、温元帅、赵元坛、周将军,环坐婢床,而徙婢于他室,以待之。夜三鼓,有风肃然,窗户白启。王灵官知魅已至,挺鞭将起御之,忽见黑气一团,直奔婢床。王灵官惊而颠仆,闷绝于地,而魅亦不复见。于是,商家男女婢仆皆惊起,煮姜汤以灌王灵官,良久始苏,已折去一齿矣。一仆燃烛于室隅,忽大呼曰:“鬼在此!鬼在此!”

  群趋视之,则见一鬼影嵌在壁间,其黑如墨,亦有面目鼻口,而不甚清晰。盖魅与王灵官相遇之时,王灵官固为所惊,而魅亦骤见以为真神,慌张失措,故嵌于壁间,以致不能遁去也。众以烛火炙之,唧唧有声,愈炙则黑影愈淡。然其后,壁上终仿佛有鬼形,虽常炙不能去也。自是,魅不复至,婢亦无恙云。

  鬼负坏墙

  道光年间,浙江臬署花厅屋倒。是时,某廉访方宴客,忽闻小儿在院中大哭,廉访怪而出视之,诸贵客相随趋出,而屋塌然倒矣。后问小儿何哭?小儿云:“适见青面獠牙者数十人,皆以肩背负墙,若甚用力之状,余心怖焉。”盖廉访与诸客不当压死,故群鬼为之负墙,复借小儿一哭,使之惊出而后颓塌也。赵桐生太守从军山东,夜已就寝,风雨暴至,卧室倾崩,声震数里,同人惊起奔救,皆谓桐生必死。有号哭而呼桐生者,微闻有答应声,乃使勇丁拨瓦砾掖出之,则固毫无损伤。众询其故,知桐生方睡熟时,夜半忽醒,披衣起坐,欲取便壶溲溺,未及俯取,而耳中闻排山倒海之声,墙宇四面压下,桐生所坐之旁,适有一柱支拄,廓然中空,仅容一人。向使桐生苗尚在枕,则其脑必被巨砖破裂,而其足亦必为坏梁压断。又使桐生果取便壶,俯身床外,亦不免于压死。乃寝而忽坐,坐而未俯,不先不后,间不容发,非若右使之者乎。然后知人之死于非命者,莫非前定。虽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而人之所以受岩墙之祸者,盖亦其命然也。

  旅鬼索路凭归费

  陈作梅观察(鼐)尝为余言,少时居山西学院幕,卜,同人有患疟疾者,往往作呓语,人俟其清醒时问之,则云:“尝见有一人年四十余,自称与我同事,三年前曾居此室,因日长无事,特来相访,以破岑寂。”众询诸署中老吏,前任学院果有一幕友,年四十余病死室中,述其状貌衣服,无一不合。一日,鬼复凭病者,对众言曰:“我久客思归,而苦无路凭,恒为关津吏所留阻,诸君如能为我办一文书,感且不朽。”诸幕客言于学使者,用鬼姓名填一路票,盖印既毕,祷而焚之。须臾,病者拱手谢客曰:“诸君惠我甚厚,虽然我欲启行,而苦无旅费,若之何7”众复醵资,为买纸钱、纸锭焚之,病者复拱手谢曰:“荷诸君之赠,行囊颇丰,吾今从此逝矣!”言未既,旋风忽起于地上,纸灰乱飞如蝴蝶,浙转渐高,结成圆球,吹入云霄,侠忽不见。病者亦进霍然而愈。

  箔江府学署中鬼声

  余年十二三岁时,先大夫古镇江府学教授,余兄弟皆在署中读书。署乃数百年旧屋也,前官及眷属多有病殁于此者。

  每三更人静,卧室外辄闻履声橐橐然,如着方头靴蹀躞于中庭者。或用户持灯出视,则寂无音响。既人复然,久而与之习惯,不复以为异也。或闻女子弓鞋木底声,又或闻推窗拔门启户声,明日视之,.则掩闭如常。或置算盘及棋筒于桌上,辄闻推算与落子之声,或据案弹指之声,或移动坐椅之声,又若有喂然叹息者。夕,大兄与仆兄方在书室论文,忽闻对面案上有剥啄声,将灯光旋转照之,其声如故。逮移步往视,则无声。既还,则复响。遂置之不理。又一日,大姊因疟疾偃卧床上,忽闻帐后如有人驱猫者,俄一猫白床下走出,乃即署中所畜之黑猫也。至于天阴微雨之夕,夜深刀黑之时,鬼声瞅瞅,若近若远,或在棺际,或在树间,又余所习闻而不措意者矣。

  荒微人鬼杂处

  咸丰年间,有谒选得广西某上州州判者。是吋,广西有罹锋镝,而此州被祸尤惨。州判既赴省谒见上官,始知历任州判,皆僦居省垣,不之官者十余年矣;上官亦知而不问,或反予之差事,以示调剂。州判以为无论此缺如何瘠苦,总当一莅其地。僚友咸尼其行,适有自州来者告之曰:“此州城中居民仅数十户,荆榛瓦砾,满目萧条,鬼多于人约数十百倍。

  惟口中时不见鬼影,及日稍昃,则群鬼已出没墙阳,与人无异,其声啁啾,不甚可辨。终日人鬼杂处,肩摩踵接,不相畏避,亦不相闻问,虽居之,幸无他祸。然此所谓鬼乡也,不如勿往!”州判不信,毅然前往。将至州,行百余里不见人烟’田中树木皆大可合抱,野兽叫啤相逐,州判始有戒心。既入城,忽见阎阁夹道,陈设百货,熙攘往来者几与繁庶之区相似,私念边城有此景象,传闻之言殆不可倌矣。谒见知州,知州吨蹙,谓之曰:“我居此荒城,今已安之若素,乃势有所不得已也。子可以不来而必来,亦太悫矣。”州判问:“向见城中繁庶之象,通都大邑,不过如是,何谓荒城?”知州笑曰:“日后当自知之。既已到此,此间不乏空宅。”呼吏导往署外一甲第居之。征装甫卸,似闻内宅尚有妇女笑语声,私念:当别有官眷赁居此耶?因连日劳顿,遂即酣寝。明旦,甫启房闼,见对面:有一房陈设精丽,揭起锦帘,一美妇人方对镜梳妆,梳毕,呼婢取水盥漱,旋入内室,婢复梳盥如前。忽闻外宅有传呼某太太拜会者,室内妇人冠帔补服出迎。又一妇人年近四十,亦冠帔补服而入,两妇互道寒暄,携手就坐。州判又念:今日天气清明,所见决非鬼物,且鬼多飘忽,而此则形声确凿,鬼多阴惨,而此则容貌华美。土城中有此等官眷,正不得以荒僻概之,何知州之欺我也?移步前进,将谛视之,两妇一婢忽皆以手自挈其头,对州判而笑。州判魂不附体,尽气狂奔,径诣州署,复见知州,告以所见,即日启行。知州复遣两吏,以小车送之出城。州判欲觅向所经之阌阆,但见颓垣破瓦、蔓草荒烟而已。始悟前日所见,乃鬼市也。于是,疾驰出境,返至省垣,即日引疾归里,终身不仕。

  人鬼对谈

  无锡南乡人有过七者,以卖锅席为业,设肆宝应数代矣,因寓居焉。年近五十,忽丧其妻,过七鳏居一室。有婢曰小蛮,年十四五,尝使展衾寝于床下,以备不吋役使。一夕三更后’过七睡醒,呼小蛮进茶,忽闻小蛮连呼七官,谛而视之,其妻音也。过七乃披衣起坐,与之对谈。小蛮忽近握其手曰:“七官别来半年,我因思念不置’今夕特来一会。”问以死后情景,对曰:“我生平为人直道,尚无大恶,故死后并无拘束,大概情形与在阳世无异,惟不见日光耳。”问以死后曾回无锡否?对曰:“我曾还乡数次,往来迅速,自较阳世为便易。惟族中穷人见我回家,纠缠借钱者不少,是以我不敢久留,仍来宝应。”盖过七之妻向以俭啬闻于乡,故为鬼而其性不变也。问以今居何处?有人相伴否?对曰:“我即在此宅间壁,赁一室居之,雇一老媪相伴。媪即宝应乡人,口音与我不对,又不善煮饭,诸多不便,亦勉强用之耳。”问以家有要紧契据某件,遍觅不见,今果何在?对曰;“在某匣某抽屉内隔层之下,因索契者但搜寻抽屉,而不观其下层,是以不见也。”

  问以店伙查姓,领本钱百余缗回南置货,乃一去不来,自在无锡开张席店,殊属可恨,我将赴无锡呈控严追,可乎了对曰:“我专为此事而来,断断不可涉讼。凡事让人一分,在我受益三分。若一经官府,则受人气恼,耗费钱财,经年累月不得休息,殊非长策。且查某居心险诈,殆将自毙。若往追前账,则祸及吾家,恐所费不止数百缗已也。”既而曰:“吾去矣!吾两人不久可仍相会,尘世之事,劝君看破,亦劝君千万保重。

  小蛮年已及笄,可即配人,勿久留也!”于是,小蛮如眠初醒,甚觉疲倦,问以前事,则曰:“我方将进茶之时,忽见一媪手执纱灯,自壁角走出。主母随后而行,近及吾身,主母忽以手击吾脑后,遂已不省人事,亦不自知作何语也。”明日,检查某匣抽屉之下层,契据宛然在焉。末及两月,闻查姓为他债主所逼,服毒而死,债主多受波累。过七始悟其妻言之不爽也。

  逾年,过七亦以疾卒。

  旧鬼玩月

  无锡北乡有村曰胡家渡者,一塾师训蒙于其问。每曰暮,有一挑杂货担者至村,如糖果蜜饯之类皆有焉。训蒙师与其徒各稍买食物以为消遣,每日入至三更而返, 曰以为常。一夕忽不至,盼之两月,而杂货担始来。塾师问其故,挑担人曰:“此次一病几死,幸而痊愈,余从此往来此道夕不免有戒心也。”盖挑担人之家,距村约十里,是夕三更后,由村回家,月明如昼,道经一桥,忽见两人凭栏玩月,身长不及三尺,而须眉皓白,相对啁瞅夕其语了不可辨。挑担人心知为鬼,然四顾旷野,欲退无路,只得放胆,挑担上桥径过,且曰:“请先生稍让!”闻一人曰:“是人可恶,速击之!”挑担人由此晕倒,人与担直坠至桥下。五更以后,有行夜者见而呼醒之,送之回家,一病两月。夫须眉皓白,而长不满三尺,《春秋左氏传》所谓新鬼大故鬼小者,岂不信欤?

  鬼买糕晡子

  句容乡妇有以产死者,厝棺荒墟。其邻近卖糕店,每日见一妇人,来买糕两枚,及晚穿钱,必有纸钱灰,适如妇人买糕之钱数,店主怪之。明日复来,乃以盆水受其钱,妇遽泣日:‘实告君,我非人也。我以产死,既入棺,而子生。每日买糕哺之,当佑店中多获生意。几买客夜来者,皆我所为也。”因复哀吁曰:“吾家现已无人,此子久在棺中,终难得活,且与店主同姓,如蒙救出,抚育为子,则生生世世铭此大德矣。”店主侧然许之,因曰:“吾恐以开棺获罪,奈何?”妇人曰:‘方感大恩,开棺何害?”因告以地址方向,呜咽拜谢,瞥然而没。店主依言觅之,果得一棺.启之,尸尚未朽,即买糕妇也。一孩微有温气,灌以姜汤,始能啼能动。店主遂抚为于,而葬妇棺。及儿巳长,颇以贸易致富,店主告以其母墓所在,使往祭焉.夜梦其母告曰:“吾昔为汝买糕,每过某溪,浮水而渡,甚觉苦楚。汝今宜建一桥,以便行人。”其子乃建桥溪上,名之曰买糕桥。句容人至今能道其事。

  鬼欺衰老

  吾锡北门外大桥,县令决死囚之地也。道光中,有顾君字云萼者,以书画名,年七十余矣。一日三鼓后,提灯烛过大桥,阴风忽起于桥上,灯光陡灭,有数十五头鬼逐之,大骇。奔至桥下,背一店门而立,鬼已踵至,皆手挈其头,对之而笑。顾君魂不附体,颓然倒地,忽见红光两道,自远而至,鬼皆散走。近而视之,则所素识之王氏兄弟也。惊喜呼救,乃送之归,未数月而病卒。顾君尝语人谓王氏兄弟必贵,既而一举孝廉,一以监生终,颇以干涉讼事,见轻乡里。岂其根基虽厚,而行事有以折减之欤?抑年少气盛,不必有大福禄,而亦为鬼所畏欤?

  东平州牧相尸遇鬼

  余友朱伟度太守(祖骏)之权知东平州也,颇有能名.一日,赴乡间相一老媪尸,冒雪前往。伟度向有喘病,又饥寒半日,及回署,气息奄奄,面无人色。伟度之妻捧姜汤进之,甫啜数口,陡然大吐,喷及其妻之面,其妻晕倒于床,而伟度则爽然神清矣。其妻忽作呓语,审其音,若六十余老媪者,俨然东平人也。瞪目言曰:“余子无状,终日在外赌博,不问家事,致余气忿寻死。乃复移余于富家某氏之门,藉尸图诈,生不能事,死又暴露之。且远劳太爷之驾,若不严治余子,余死不瞑目。”伟度谓之曰;“汝子固当严治,但衙署深严,汝何敢至此?”对曰:“余抱憾无穷,亟欲申理,太爷在尸场时,余钻入轿中。惟时太爷遍身发冷,畲乘间入太爷之口,由口入腹。适饮姜汤半碗,余热不可耐,由喉间冲出,不意适值太太。今特借之以宣余意。”伟度怒曰:“汝混入衙署,又缠扰太太,不自知罪乎!”因呼日;“速取杖来,我将扑之。”其妻作惶怖叩头状曰。“我速去,我速去。但求太爷处治余子。”伟度问曰;“汝子洵有罪,将绝其性命乎?”对曰;“不必绝其性命,但求杖之一百夕警其将来而已。余欲出署,惧为门神所执,求太爷遣人炷香引余则出矣。”伟度命如其言,其妻遂醒。明日,伟度为断是狱,杖其子而遣之,州人多服其公明云。

  冤鬼鸣冤

  余弟诚伯之知汉川县也,去城三十里之蚌湖口,有劫盗数人,拒杀事主一案。盗首何大安逃奔十五里,天尚未明,为兵役所盘获,收禁狱中,供称伙党五人已逸。正在缉捕,会有形迹可疑者三人前来探狱,禁卒怪而羁留之。执而讯之,皆盗伙也。明日,又在河边盘获二名.数日之间,劫盗六名,全数擒获。县民惊谓:“非鬼神默佑,不能至此。”时壬午十月初六日也。先是十月朔四更,诚伯在内寝将卧时,闻后墙外有喊冤者,若近若远,乍左乍右,其声惨厉,意其必非鬼物。连喊三夜,姑遣差往查,皆云墙外离居民甚远,此殆非人,不日当有重案。初四夜,喊声较早,阖署无不闻者。然鬼声无若是之发扬,佥谓当系更夫与冬防巡勇警夜声也。初五夜,尚有喊声。初六臼,堵贼悉被擒后,即寂无音响,而查事主被杀之期,乃初一夜也。其鬼既能鸣冤于县署,又使诸盗不缉自获,鬼亦灵矣。诚伯又细询更夫巡勇,并无警喊之事云。

  厅署猫精

  外叔祖顾半厓先生,游幕河工,尝言道光年间,居南河某厅署内,屋上常有一猫精,长二尺许,头戴毡笠,肩挑两小筒,效担水夫之状。每晨起,必从檐前经过,人亦习与相忘。后因偷吃食物,庖人狙击杀之。庖人即担水夫也。视其毡笠,盖拾取败毡缉成者,其两小筒,则取小木片捆扎为之。

  夫猫而成精,其阅世当已久矣,然担水夫能击杀之,究尚无甚伎俩。至其所慕效,不过担水夫之属,猫之心目间,但知有此人,盖亦积威压之渐也。

  怪物幻形

  忆余十一岁时,居西溪顾氏宅中,闻邻右秦氏言狐为祟。

  每至初更,举族健男十余人执刀枪剑槊,各持灯火升屋四望,方纷呶时,邻舍左右忽闻有人在屋檐上咳且笑者,又有见两苍头从高楼跳下者。余在家方辍读,亦闻有人履屋瓦而行,声甚厉。余亟推窗视之,则闻踉跄奔避声益厉,迄无所见。明日,又有邻翁言,天甫黎明,见巨盗四人,面绘五色,开秦氏大门而出,扬扬向西去。及天明后视之,秦氏门固未开也。于是形声变幻,倏忽无定。比邻十余家,皆云有所见闻,疑惧不敢安寝。如是者匝月。一夕四更后,余家寝室外,一铜盆忽在:桌上旋转不已,时惟先太夫人与一戚媪分两室而居,余与诸弟亦居室中。太夫人闻铜盆旋转声,觉有异,乃唤戚媪取床,‘锣鸣之,锣声起则无所闻,锣声止则铜盆旋转如故。太夫人唯戚媪曰,“吾与汝不可不出。”乃皆启寝门而出,闻物自窗隙奔选,共声甚惶遽,窗外大桂树珊珊摇动。天已微明,大夫人自窗隙窥之,树下原有一大缸覆地,忽见缸巾透出黄爪在地爬搔。须臾,一物闯然而出,固家中所畜黄猫也,四顾而嗅,遂忽不见。未数日,太夫人右腕患一疽,危笃异常。家人复取所畜黄猫,覆之大缸以试之,猫呜呜在内叫号,竟不能出也。他闩,猫遍身发肿几死。而外祖母侯太夫人素不信鬼怪,闻之叱曰:“乌有是事!”未几,外祖母亦发毒,数月甫愈。太夫人病转剧,医治年余乃愈,怪亦不复至。不知是何物也?或以为狐,或以为蛇云。异哉!物之自窗间突出,似尚有所畏忌,乃太夫人一病几殆,岂其毒气所中欤?然自是比邻左右不复闻怪物为幻,盖已殴之远去矣。

  蒙阴狐报仇

  东蒙阴县之蒙山,向多狐,猎户以冬令入山,围而猎之。

  定例:蒙阴县令于一月前出示晓谕,准于某日开猎,某日封山,俾诸狐知之,得以先期徙避。盖古者网开三面之意,而狐亦必故留其老者、病者、有罪当死者,以供猎户之求,岁以为常。

  众猎户虽执业在一时,皆足供终岁之食。淮所获多草狐,类皆贱品,欲骤致重利不能也。某大令方莅任,颇以好货闻,猎户相与合谋,敛资赂之,缓其出示之期,而准猎户入山纵猎。狐出不意,狂奔惊窜,骈死于火枪之下。于是,罗列珍品,有青狐、黄狐、火狐、玄狐之属,猎户皆获利数倍,大令亦遂餍其所求。一日,大令方坐衙斋治文书夕有一白须老人突入,谓之曰:“余狐祖也申汝为县令,凡事当循旧章办理,乃贪利骽法,忍徇猎户之请。余之子孙,为汝所歼多矣,余必有以报汝!”怫然而去。出户数步,遂忽不见。越数日,大令之子方在浴室,忽堕水死。末一月,大令遂丁外艰以去。论者谓大令之父老病侵寻,其子无故堕水,殆狐之所为,若丁忱则偶值其时也。厥后,同里许君国瑞往权蒙阴县篆,见署中有空室三楹,相传狐祖所居,往往现形一叟,青衫毡笠,貌颇朴野云。

  宁绍台道暑内狐蛇

  余将赴宁绍台道任时,即闻宁波有三将军之说,皆巨蛇也。其在提督署中者,曰大将军,在道署中者,曰二将军;在府署中者,曰三将军。然向不轻出见。及余到署,细察形迹,惟署后有小屋,供财神,其旁塑白须而坐者三人。询之旧吏,乃云狐也。署室承尘上,常有声响,始以为鼠,久而谛之,与鼠稍异。或于板壁及桌椅上作剥啄声,余厉声呵之,乃稍止。然既止复响。既而试得一诀,但若无所闻者,置之不理,再响数次,即不复响矣。仆婢有失小物,及头足微疾者,均往财神祠中燃香烛,亦颇有奇验。但事稍重大,则不灵。一日,余方午食,仰指承尘,谓内子曰:“彼已数月不响矣。”盲未已,而闻堕尘之声若撤豆者,各室中多有微响,旬余乃止。乙酉上元之晨,余起盥沃,忽闻板壁有响甚厉,与平时不同。余大声斥之,亦不稍止。适接电报,知法将孤拔率五战舰已入蛟门,来攻镇海,余乃悟彼来报信也。因曰:“此后如有警信,即能来报。待到事平,当书一匾额送之。”自是,凡闻室中有厉响者,必接警电。法船既退,余乃撰书一匾,悬之祠中。余久欲察巨蛇踪迹,而无听见。惟盛暑之夕,署中人每见一乌蛇,长丈余,横卧院中乘凉。欲呼众人往观,则忽不见,然并无他异,似不足当将军之目。又闻前任某观察,有一族侄女在署,一夕忽不见。明日,东城外十余里之乡人来报,有一女堕于田中,遣人验之,乃迎以归。女云:“三更睡熟后,忽觉御空而行,鼻中微闻有腥风,然并无所见’天将明,乃坠下”云。

  众意此乃蛇之所为,惟余所闻署中之响,不知其果为狐欤?为蛇欤?余无以考其实矣。

  蛇死为祟

  无锡南门外,窑户甚多,俗呼之曰老窑头。同治丙寅,有某甲买一古窑,窑已闭弃数百年矣。将启而用之,忽见窑中大小蛇无数,皆毒虺也。尽击毙,而火之。有一蛇大如瓮盎,亦死于火。顷之,某甲大病,将死,蛇附之而言曰:“我已修百余年,未尝出为人害。汝不与我一信,而突来开窑,使我不及迁避,无故杀我,且杀我子孙甚众,今日必索汝命。”盖俗例,凡起造动土,必于数日前祀土神,则百虫无不徙避。某甲开窑,实未祭土也。于是,家人涕泣哀吁.许蛇以讽经超度,不可,许以拜七日梁王忏,又不可,许以拜忏而兼立蛇王庙,蛇乃允之。某甲寻愈,于是军将山有蛇王庙云。

  巨蚌咸精

  上海萧家浜,水通黄浦。咸丰五六年间,土人往往于晦冥之夕,见河滨有光烛天,俨同月夜。河滨有大榆树,数百年物也。一日,有客向土人欲买此树,愿输钱百缗。土人异而诘之,客曰。“此树腹空已久,中有灵草一茎,而此河由黄浦通大海,汝等独不见夜有宝光如明月者乎?此巨蚌也。彼在海中修炼多年,来此欲食仙草,以成正果。吾所以买树者,将取草以钓蚌也。”土人闻之,皆谓明月之珠乃无价之宝,吾辈何爱于百缗7乃谢客勿售,相与锯树取草。复筑坝截断河流,戽水使涸。河底果有两巨蚌,皆如百斛之舟,相对翕张,作欲裹人之状。上人既不敢近,乃悬仙草于长竿以诱之。蚌来逐草,其行如风,竿与草皆为所吸食。持竿人骇极,幸而跳免。

  土人以为蚌不出坝,终当涸死,欲持久以困之。数日后,蚌忽不见,盖已腾跃而越坝矣。然每夜宝光仍见于黄浦,相去不过数十里耳。俄有两女子,美丽绝伦,赴县署投状,自称立愿出家修道,有恶少年邬生,强占为妻,不令得归母家,求县主速赐拯拔。问其居址,云在黄浦。既而一书生来诉状,自称邬姓,幼聘彭氏二女为妻,今欲赖婚,求县主速赐清理。问其居址,亦云黄浦。既而县役持票拘人,则浦滨固无彭、邬二姓者。遍询舟人,亦皆无之。遂置之不理。越半月,两女子复来县催讯,并诉于道署。诘以邬生既难拘到,作何处治?女子称:但书黄纸声明邬某应按律惩办,钤以县印,以某日某时焚而投之黄浦,则可矣。县令如其言试之,忽见血涌水面,则一大黑鱼,长五六丈,巳浮水死矣,身似被刀斫者。是夜宝光遂不复见,后常见于海外之蛇山。始知蚌之久不出黄浦者,为黑鱼所阻也。而彼此赴诉’先得县印者胜,印之威灵亦赫矣哉。

  树炅报仇

  光绪辛巳三月初五日,天津府署附近,民居失火,烧死四人,其居主则盐运司署之书吏也。先是,书吏所居院中有老树一株,书吏以其侵蔽日光,将伐去之。或言此系百余年旧物,不宜斩伐。书吏不听。斧寻既纵,红水喷溢,殷如血痕,亦不顾以。将发火之前数日,书吏每于清晨梦见白须老人。戟手谓之曰:“汝与我为仇,我亦当与汝为仇;汝剿绝我命,我亦当剿绝汝命。”如是者三日。书吏怪之,出以告人,亦莫喻其故也。及火发,即在伐树之处,亦不知其所自来,书吏及其二孙一佣媪,皆死焉.其大门及比邻屋舍,均无恙。赵桐孙告余曰:“凡百年以外老树,往往能为人祸福,史册固常见之,而近事则尤可征。浙江义乌县署中,有大树侵碍屋檐。某大令莅任,命伐去杈丫旁出之两枝.大令有已嫁守寡之女,携其三岁子在署,忽呓语曰:‘方今某氏家运尚旺,我固无如之何。

  若汝家则门祚衰矣,姑借汝子以显吾之手段,彼去我两臂,我亦当取汝子一臂,以泄吾恨。’官毕,瞋目切齿,取利剪断其子之左臂,鲜血淋漓,旁人奔救不及,女亦醒而大哭.不白知其所以然,盖为树神所凭云。嘉兴人有陈姓者,由孝廉入赀为中书舍人,家有老槐一株,数百年物也。舍人有妹婿,为狐所扰。一日赴陈氏,狐不复至,比归则狐扰如初。家人研诘其故,狐始不肯言,继乃曰:‘陈氏有黑将军,气象雄猛,吾甚畏之。’舍人乃迎妹婿下榻书室,其居适与老树相对,狐久不至。陈氏每岁祭树神一次,以其庇萌全宅也。祭树之日,狐忽来扰,家人复诘之,对曰:‘今日乘黑将军之醉,姑再来一叙.’众始知黑将军者,实树神也。厥后数年,树被雷击,而陈氏亦渐衰替。人谓陈氏前此家道殷实,人口蕃祉,颇得树之呵护;一旦雷神致罚,岂树之精灵,历岁久而将为祟欤?固未可知。而要之陈氏数十年之盛衰’实与此树为始终云。”余谓桐孙之所闻,固不诬矣。夫草木无知之物也,然老树阅世至百年,得日月之精华,受雨露之滋培,其灵气愈积愈厚,则无知面若有知,亦理之可凭者。如谓老树尽不宜斩伐,伐之必撄其祸,则苴古以来,参天之木将充塞乎宇宙,揆之于理,当不其然。凡人之偶尔获祸者,或其平日所为背弃常道,殃咎将至,而树灵乘之为祟,所谓其气焰以取之也。抑闻古圣人断一树杀一兽必c真其时,盖以天地所生之物,不忍无故残损也,面况老树阅世至百年以外者乎?彼违天地好生之德,肆意戕物,可以无伐而必伐之,则获祸宜矣。若夫循自然之势,审当然之理,而行以恻然不忍之心,树灵有知’当晓然于气数之不可逃也’夫孰得而祟之?

  孝子获福

  湖南宁乡农民谢上达,生不识字,而有至性。其母病,掌腕不能动作,上达佣赁以养母。每鸡鸣起,炊黍熟,.调甘旨一簋,温盥汤,烹茶,备巾盂盏箸’豫置母榻旁。察命毕,乃趋佣所。佣甚勤,功常倍他佣。日未暮,白佣主返奉母,餐毕,然后盥濯休息。佣主与酒肉,必归遗母。佣不远去,以二三里为率,便定省也口母发乱,躬为栉沐,衣襦垢,躬浣濯之。暑月为母澡浴,不少厌怠。母病寒,苦鼻塞,口承母鼻,以气吸通之。暇则坐母旁,说委巷琐屑之事,以悦母。乡村有灯会或演剧,必背负往观之。虽暑雨祁寒深夜,不以为劳.如是者二十余年。母既卒,每值当祀之辰,出市酒肉楮帛,晚出田胧间,迎神慰问其母,且语且笑如生时。既设奠,则躬坐筵侧,劝加餐焉。祀毕,则涕泣哽咽,送之田陇间。上达有兄早世,至是乃呼兄祝曰:“母老矣,病不能行,兄其背负之,毋使疲于道路。”言至此’辄恸哭不能止。道光二十年,长沙人有扶乩者,或问天下有几许孝子?乩书某某等二十余人,俱获天佑,及身富贵。谢某已老, 当以来生获报,可拥八驺也。

  上达初赤贫,晚乃小康,且健甚,年八十始没。夫孝为百行之先,寿为五福之冠。天之所以报纯孝者,亦何必待来生哉?

  李游戎遇魅(刚)

  广州有李游戎名承烈者,从军黔省,偶失道,天且暮矣。

  遥望里许,有寺隐约林际,趋赴之,扃闭严固,抉扉入,殿宇宏壮,然蓬蒿没径,似绝行踪者。西廊停一柩,东厢颇洁,而空洞无床几,仅一琵琶悬壁上,弗之异也。席地而寝,命兵役秣马殿后。夜半,若有扶之者,惊寤。适月色横窗,辉耀若昼,见琵琶盘旋空际,战战有声。异之,危坐谛视,忽扑面来挞其额。游戎跃起,拔刀挥之,忽裂为二,复两相腾绕,往来如织。连击之,辄上下闪脱,莫能中。如是者久之,遂无所见。游戎亦倦极,将就枕,闻院中格格作响。穴窗窥之,见柩凭两凳若足,踯躅而前,已至户侧,抵触甚厉,墙宇震摇,即破窗跳出。柩即旋转随其后,骇极。奔避殿内,柩亦踵至。乃蹑登神龛,甫搴幔,见一红裳女子立龛内,向之而嘘,寒风刺骨,晕绝仆地。天明,兵役入救,则东厢琵琶与西廊之柩,皆如故也。游戎大怒,火其寺而去。

  苏州瑞光塔蟒蛇(附)

  苏州盘门有瑞光塔,乙亥之夏,大府筹费将重修之。届期,工匠缘梯至塔顶,忽见一巨蟒,头大如巴斗,腰围三尺,蟠踞塔心,腥秽特甚。骤触其气,皆昏晕坠地,死一人,伤一人。董其事者无可奈何,遂设酒肴香案祷之,曰:“今日奉大府之命,一郡风水所关,且恐倾欹而妨民居也。请暂避以蒇此役,俾获复命。”夜梦一老人衣冠而前,曰:“君此举诚美,但余在此修炼已千年,未尝贼一命戕一物,早知今日有此劫,过此,便可得道。惟两匠因我而死伤,又须迟三百年。乞君成全,后当图报。”董事者以此复大府,遂命辍役。后数年,吴子健中丞饬局修建。己卯六月,塔顶被旋风吹折云。

  蔷薇祟人

  驻英二等参赞官黄遵宪公度之弟,名遵路,字公望者,嘉应州诸生也。年三十余,忽发狂疾,医调渐愈。越三年复发,人劝之服药,不应。谓所亲曰:“吾疾岂药所能治耶?自吾始疾,常见一白头翁,又为天神鬼魅之状,多方误我,耳目心口,皆束缚不能自主。此数月来,则宛然一十七八好女也,日就扰我,诚不知何孽?然幸勿语人,恐人疑我生平有遗行也。”又言:此女自道其姓名及橡饰,甚悉。有时忽瞋目拊床曰:“幸吾有把鼻,不然者殆矣。”先是,公度从祖家有蔷薇花一株,或见其化为人,而其家有发狂疾者,乃移植于东偏,与公望居相近。而公望又发狂疾,家人疑此花为妖,议芟夷之。光绪十五年五月十七日,日加午,家人潜伐树,掘其根,将弃之野,公望不知也。忽于是时刺刃于腹,大叫倒地,创不甚深,越日而卒。

  陈光淞跋

  余既刻薛公《海外文编》,明年公子慈明复以笔记相属,亟为校理,期年蒇事。笔记之作由来旧矣,大抵尊闻谈故,间涉寓言。此编体例、分类、编目,悉公手定。其论事平正通达,涉笔谨严,与文编相表里。余虽随笔札记?类皆驰骋精核,自备一格。回忆一镫侍侧,听论往事,妮妮不倦。今仅得于此编读之,前日之乐,渺焉如梦幻之不可复接,可慨也夫。

  光绪二十四年三月甲申朔萧山陈光淞谨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