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話錄 [唐]趙璘
《因話錄》,唐趙璘著。六卷。按宮、商、角、徵、羽分為五部分:卷一宮部,載唐代諸帝王后妃之生活瑣事;卷二、卷三商部,錄王公官宦之軼聞;卷四角部,述平民眾庶之情事;卷五徵部,記典故及諧戲;卷六羽部,記見聞雜事。分類不甚嚴密,然大致有序。作者出身顯貴,多識朝廷典故,諳熟官場舊事,集中所錄既有文學價值,又可與史傳相參証。《四庫全書總目》評此集「在唐人說部之中,猶為善本焉。」《新唐書‧藝文志》、《宋史‧藝文志》皆著錄六卷,《崇文總目》作二卷。今六卷本有《稗海》、《筆記小說大觀》、《叢書集成初編》本等。一卷本有《重輯百川學海》、《說郛》諸本。
趙璘,生卒年不詳。字澤章,南陽(今屬河南)人。約生於貞元(785-804)末年。長慶(821-824)間始冠,修進士業。至大和八年(834)始登進士第。開成三年(838),再舉拔萃科。大中七年(853),為左補闕;十年,任祠部員外郎。後歷任水部員外郎、度支、金部郎中。咸通三年(862),任衢州刺史。又轉漢州刺史。九年,為山南東道節度使裴坦從事。約卒於其後不久。趙璘係德宗貞元時宰相趙宗儒的侄孫;其母柳氏為關中貴族,母之叔曾祖姑為玄宗柳婕妤,生延王玢,為肅宗弟兄。由於家世原因,故此所著《因話錄》,內容乃得之家族和親故間的異聞軼事,以及他本人的親歷往事或見聞。除此書外,據《東觀奏記》稱,趙璘亦曾撰成《登科記》十三卷,今已不存。《全唐文》卷七九一收其文二篇。(以上按《中國文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年、《中國文學家大辭典‧唐五代卷》,中華書局,1992年及曹中孚之《因話錄》校點說明)
是次錄文,據曹中孚校點之《因話錄》(見於《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一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該書是以《稗海》本為底本,用《唐語林》等有關著作作校勘。書原為簡體字排印,過錄時參照了1957年古典文學出版社出版之繁體字版《因話錄》。
目錄
卷一
宮部
卷二
商部上
卷三
商部下
卷四
角部 角部之次 諧戲附
卷五
徵部
卷六
羽部
卷一
宮部
玄宗柳婕妤,余母之叔曾祖姑也。生延王玢。婕妤有學問,玄宗甚重之。肅宗每見王,則語左右曰:「我與王,兄弟中更相親,外家皆關中貴族。」柳氏乃尚書右丞範之女,睦州刺史齊物之妹也。柳氏姻眷,奕葉貴盛,而人物盡高,方與公、康城公,皆《北史》有傳。睦州刺史諱齊物,尚書右丞之子。右丞諱範,國史有傳,少而俊邁,風格精異,能為江南折桂書生,詠調精絕,見媚於時。自周隋之後,家富有財。嘗因調集至京師,有名娼嬌陳者,姿藝俱美,為士子所奔走。睦州君詣之,悅焉。嬌陳曰:「第中有錦帳三十重,即奉事終身。」蓋將以斯言戲之耳。翌日,遂如數載席帳以行。嬌陳大驚,且賞其奇特,竟如約,入柳氏之家,執僕媵之禮,為中表所推。玄宗在人間,常聞嬌陳名。訪之,及召入宮,涕泣稱痼疾且老。上知其不可強也,許其歸。因語曰:「我聞柳氏多賢子女,可以稱內職者,可言之。」嬌陳以睦州君女弟對。遂納之,立婕妤,生延王及一公主焉。睦州君閨門士行,為官政績,載於家傳,此偶因嬌陳事書之。
肅宗在春宮,嘗與諸王從玄宗詣太清宮。有龍見于殿之東梁,玄宗目之,顧問諸王:「有所見乎?」皆曰:「無之。」問太子,太子俛而未對。上問:「頭在何處?」曰:「在東。」上撫之曰:「真我兒也。」
安祿山入覲,肅宗屢言其不臣之狀,玄宗無言。一日,召太子諸王擊毬,太子潛欲以鞍馬傷之。密謂太子曰:「吾非不疑,但此胡無尾,汝姑置之。」
政和公主,肅宗第三女也,降柳潭。肅宗宴于宮中,女優有弄假官戲,其綠衣秉簡者,謂之參軍樁。天寶末,蕃將阿布思伏法,其妻配掖庭,善為優,因使隸樂工。是日遂為假官之長,所為樁者,上及侍宴者笑樂,公主獨俛首嚬眉不視。上問其故,公主遂諫曰:「禁中侍女不少,何必須得此人?使阿布思真逆人也,其妻亦同刑人,不合近至尊之座。若果寃橫,又豈忍使其妻與羣優雜處為笑謔之具哉?妾雖至愚,深以為不可。」上亦憫惻,遂罷戲,而免阿布思之妻。由是賢重公主。公主即柳晟之母。
代宗獨孤妃薨,贈貞懿皇后,將葬。尚父汾陽王在邠州,以其子尚主之故,欲致祭。遍問諸從事,皆云:「自古無人臣祭皇后之儀。」汾陽曰:「此事須得柳侍御裁之。」時予外伯祖殿中侍御史,諱芳,字伯存。掌汾陽書記,奉使在京,即以書急召之。既至,汾陽迎笑曰:「有切事,須藉侍御為之。」遂說祭事。殿中君初亦對如諸人,既而曰:「禮緣人情,令公勳德不同常人,且又為國姻戚,自令公始,亦謂得宜。」汾陽曰:「正合子儀本意。」殿中君草祭文,其官銜之首稱:「駙馬都尉郭曖父。」其中敍特恩許致祭之意,辭簡禮備,汾陽覽之大喜。其文列于左:
維某年月日,駙馬都尉郭曖父,關內河東副元帥、司徒、兼中書令、汾陽郡王臣子儀,謹遣上都進奏院官傅濤,敢昭告于貞懿皇后行宮:伏惟德曜坤靈,明齊月魄,母儀萬國,化洽六宮,光輔聖人,贊成陰教,載榮史策,式播謳謠。奄違聖日,上仙靈界,遐邇痛憤,宮闈哀慕。臣幸忝諸親,男尚貴主,天人之美,鞠育所鍾,姻戚光榮,宗族咸戴。今園陵禮備,祖載及期,臣限守方鎮,不獲陪侍行宮,瞻望靈駕,不勝摧慕。伏荷皇恩,眷以國戚。許申祭禮,超越等夷,古今所絕,獨開聖造,無任惶恐銘戴之至。謹獻牲牢庶羞之奠。尚饗!
代宗以郭尚父勳高,兼連姻帝室,常呼為大臣而不名。每中使內人往來,必詢其門內休戚。尚父二愛姬,或云南陽夫人及李夫人。嘗競寵爭長,互論其公私佐助之功,忿媢不相面,尚父不能禁。上知之,賜金帛及簪鐶,命宮人載酒以和之。方飲,令選人歌以送酒。一姬怒未解,歌未發,遽引滿置觴於席前曰:「酒盡不須歌。」
郭曖嘗與昇平公主琴瑟不調,曖駡公主:「倚乃父為天子耶?我父嫌天子不作。」質詞別有所呼,不言父。公主恚啼,奔車奏之。上曰:「汝不知,他父實嫌天子不作。使不嫌,社稷豈汝家有也?」因泣下,但命公主還。尚父拘曖,自詣朝堂待罪。上召而慰之曰:「諺云:『不癡不聾,不作阿家阿翁。』小兒女子閨幃之言,大臣安用聽?」錫賚以遣之。尚父杖曖數十而已。
德宗初嗣位,深尚禮法。諒闇中,召韓王食馬齒羹,不設鹽酪。皇姨有寡居者,時節入宮,粧飾稍過,上見之極不悅。異日如禮,乃加敬焉。
德宗初登勤政樓,外無知者。望見一人衣綠乘驢戴帽至樓下,仰視久之,俛而東去。上立遣宣示京尹,令以物色求之。尹召萬年捕賊官李鎔,使促求訪。李尉佇立思之曰:「必得。」及出,召幹事所由於春明門外數里內,應有諸司舊職事伎藝人,悉搜羅之,而綠衣者果在其中。詰之,對曰:「某天寶教坊樂工也。上皇時數登此。每來,鴟必集樓上,號隨駕老鴟。某自罷居城外,更不復見。今羣鴟盛集,又覺景象宛如昔時,心知聖人在上,悲喜且欲泣下。」以此奏聞。敕盡收此輩,却係教坊。李尉亦為京尹所擢用,後至郡守。
德宗嘗暮秋獵於苑中。是日天色微寒,上謂近臣曰:「九月衣衫,二月衣袍,與時候不相稱,欲遞遷一月,何如?」左右皆拜謝。翌日,命翰林議之,而後下詔。李趙公吉甫,時為承旨,以聖人能上順天時,下盡物理,表請宣示萬方,編之於令。李相程初為學士,獨不署名。具狀奏曰:「臣謹按《月令》,十月始裘。《月令》是玄宗皇帝刪定,不可改易。」上乃止。由是與吉甫不協。
德宗躬親庶政,中外除授,無不留神。余伯父自監察裏行浙東觀察判官,特授高陵縣令。裴尚書武,亦自鄜坊監察宰櫟陽,二人同制。後數日,因游苑中,有執役者,上問:「何處人?」云:「是高陵百姓。」上曰:「汝是高陵人也,我近為汝揀得一好長官,知否?」伯父諱傪,貞元三年進士及第,當年制策登第。
憲宗初,徵柳宗元、劉禹錫至京,俄而以柳為柳州刺史,劉為播州刺史。柳以劉須侍親,播州最為惡處,請以柳州換。上不許。宰相對曰:「禹錫有老親。」上曰:「但要與惡郡,豈繫母在?」裴晉公進曰:「陛下方侍太后,不合發此言。」上有愧色。既而語左右曰:「裴度終愛我切。」劉遂改授連州。
憲宗知權文公甚真。後權長孺知鹽鐵福建院,贓汚盈積,有司以具獄奏。上曰:「必致極法。」崔相羣救之云:「是德輿族子。」上曰:「德輿必不合有子弟犯贓,若德輿在,自犯贓,朕且不赦,況其宗從也?」及知其母年高,乃免死,杖一百,長流康州。
文宗將有事南郊,祀前,本司進相撲人。上曰:「我方清齋,豈合觀此事?」左右曰:「舊例皆有,已在門外祗候。」上曰:「此應是要賞物,可向外撲了。」即與賞物令去。又賞觀鬭雞,優人稱歎大好雞,上曰:「雞既好,便賜汝。」
文宗賜翰林學士章服,續有待詔欲先賜本司者以名上。上曰:「賜君子小人不同日,且待別日。」
文宗欲以韋宣州溫為翰林學士。韋以先父遺命,懇辭。上後謂次對官曰:「韋溫,朕每欲用之,皆辭訴,又安用韋溫?」聲色俱厲。戶部崔侍郎蠡進曰:「韋溫稟其父遺命耳。」上曰:「溫父不令其子在翰林,是亂命也。豈謂之理乎?」崔曰:「凡人子能遵理命,已是至孝,況能稟亂命而不改者,此則尤可嘉之,陛下不可怪也。」上曰:「然。」乃止。
文宗時,有正塔僧履險若平,換塔杪一柱,傾都奔走,皆以為神。上聞之曰:「此塔固由人工所成,當時匠者,豈亦有神?」沙門後果以妖妄伏法。
文宗對翰林諸學士,因論前代文章。裴舍人數道陳拾遺名,柳舍人璟目之,裴不覺。上顧柳曰:「他字伯玉,亦應呼陳伯玉。」
武宗時,李崖州嘗面奏處士王龜,志業堪為諫官。上曰:「龜是誰子?」對曰:「王起之子。」曰:「凡言處士者,當是山野之人。王龜父大僚,安得居山野?不自合有官。」李無以對。又將賜杜悰之子無逸衣,所司條列數目,其衫色未奉進旨,上久之言曰:「我不可賜其白衫,年小未有官,又難假其服色,但賜青衣無衫可也。」
宣宗朝,兩省官對。上曰:「卿等皆朕諍臣,切須各務公道,但無私黨。所論事,必與卿行。若苟近私,雖直無益。」時予任補闕在外。
大中七年冬,詔來年正月一日,御含元殿受朝賀。璘時為左補闕,請權御宣政殿。疏曰:伏以新正大慶,萬國來朝。華夷願覩盛儀,士庶固嘗胥悅。但竊聞關輔之內,頻歲不登。自冬已來,降雪極少。尚須祈禱,方軫聖慈。伏見去歲之初,權御宣政。從宜之制,出自宸衷。事簡禮全,人心為便。伏乞且推此例,停御含元。待至豐年,却依舊典。所冀觴稱萬壽,不愆元會之期;禮酌一時,益表聖明之美。臣官忝諫列,合陳管見。疏奏之明日,聞上謂宰臣曰:「有諫官疏,來年御含元殿事如何?莫須罷否?」宰臣魏公謩奏曰:「元年大慶,正殿稱賀,亦是常儀,況當無事之時。陛下肆覲百辟,朝廷盛禮,不可廢闕。」上曰:「近華州奏,光化賊劫下邽縣。又關輔久無雨雪,皆朕之憂。豈謂之無事?須與他罷。假如權御宣政,亦何不可也?」宰臣奉詔,方欲宣下,而日官奏太陽當虧,遂罷之。其後宰相因奏對,以遺補多闕,請更除八人。上曰:「諫官但要職業修舉,亦豈在多。只如張道符、牛業、趙璘輩三數人足矣,使朕聞所未聞。」
卷二
商部上商為臣,凡自王公至有秩已上,皆入此部。
郭汾陽在汾州,嘗奏一州縣官,而勅不下。判官張曇,言於同列,以令公勳德,而請一吏致阻,是宰相之不知體甚也。汾陽王聞之,謂寮屬曰:「自艱難以來,朝廷姑息,方鎮武臣,求無不得;以是方鎮跋扈,使朝廷疑之,以致如此。今子儀奏一屬官不下,不過是所請不當聖意。上恩親厚,不以武臣待子儀,諸公可以見賀矣!」聞者服其公忠焉。王在河中,禁無故走馬,犯者死。南陽夫人乳母之子抵禁,都虞候杖殺之。諸子泣告於王,言虞候縱橫之狀,王叱而遣之。明日,對賓僚吁歎者數四。眾皆不曉,徐問之,王曰:「某之諸子,皆奴材也。」遂告以故,曰:「伊不賞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阿嬭兒,非奴材而何?」
余外伯祖殿中侍御史柳君,諱芳,字伯存。掌汾陽書記時,有高堂之慶。王每因軍中大讌,常戒左右曰:「柳侍御太夫人就棚,可先告。」及趙夫人板輿至,君外族趙氏,事具家傳。王降階與僚屬等立俟,到棚而退。嘗謂柳君曰:「子儀早親戎事,不盡奉養而孤。今日幸忝重寄,恩寵踰分,雖為貴盛,實無侍御之榮。」因嗚咽不勝。又曰:「若太夫人許降顧子儀之家,使南陽夫人已下執爨,子儀自捧饌具供養,足矣!」而趙夫人以清素自居,終不一往。
司徒鄭真公,每在方鎮,崇樹公家,陳設器用,無不精備。至於宴犒之事,未嘗刻薄。而居常奉身,過於儉素。中外婚嫁,無日無之,凡是禮物,皆經神慮。公與其宗叔太子太傅絪,俱住招國,太傅第在南,出自南祖;司徒第在北,出自北祖。時人謂之南鄭相、北鄭相。司徒堂兄文憲公,前後相德宗。亦謂之大鄭相、小鄭相焉。其後門內居臺席多矣。
韓僕射臯為京兆尹,韋相貫之以畿尉趍事。及韋公入相,僕射為吏部尚書,每至中書,韋常異禮,以伸故吏之敬。又僕射為尹時,久旱祈雨,縣官讀祝文,一心記公之家諱,及稱官銜畢,而誤呼先相公名。公但慘然,因命重讀,亦不之罪。在夏口,嘗病小瘡,令醫傅膏藥,藥不濡,公問之,醫云:「天寒膏硬。」公笑曰:「韓臯實是硬。」竟不以為事,得大賢體矣。初,公自貶所量移錢唐,與李庶人不協。後公在鄂州,錡夢萬歲樓上掛冰,因自解曰:「冰者寒也,樓者高也,豈韓臯來代我乎?」意甚惡之。其後公果移鎮浙右焉。自黃門以來,三世傳執一笏,經祖父所執,未嘗輕授於僕人之手,歸則躬置于臥內一榻,以示敬慎。
族祖天水昭公,以舊相為吏部侍郎。考前進士杜元穎宏詞登科,鎮南又奏為從事。杜公入相,昭公復掌選。至杜出鎮西川,奏宋相申錫為從事。數年,杜以南蠻入寇,貶刺循州,遂卒。宋以宰相被誣,謫佐開州。又數年,昭公始薨。公凡八任銓衡,三領節鎮,皆帶府號,為尚書,惟不歷工部,其兵、吏、太常皆再往。年八十七薨,其間未嘗遇重疾,異數壽考,為中朝之首焉。
僕射柳元公家行,為士林儀表。居大官,奉繼親薛太夫人,盡孝敬之道,凡事不異布衣時。薛夫人左右僕使,至有連小字呼公者。性嚴重,居外下輦,常惕懼。在薛夫人之側,未嘗以毅顏待家人,恂恂如小子弟。敦睦內外,當世無比。宗族窮苦無告,因公而存立優泰者,不知其數。在方鎮,子弟有事他適,所經境內,人不知之。族子應規,為水部員外郎,求公為市宅,公不與。潛語所親曰:「柳應規以儒素進身,始入省,便坐新宅,殊不若且稅居之為善也。」及水部歿,公撫視孤幼,恩意加厚,特為置居處,諸子皆與身名。族孫立疾病,以兒女託公。及廉察夏口,嫁其孤女,雖箱篋刀尺微物,悉手自閱視以付之。公出自清河崔氏,繼外族薛氏,前後與舅能、從同時領方鎮、居省闥。又與繼舅苹同時為觀察使,妻父韓僕射同時居大僚,未嘗敢以爵位自高,減卑下之敬,其行己如此。
權文公德輿,身不由科第,掌貢舉三年。門下所出諸生,相繼為公相。得人之盛,時論居多。
趙郡李氏,三祖之後,元和初,同時各一人為相。蕃南祖,吉甫西祖,絳東祖,而皆第三。至太和、開成間,又各一人前後在相位:德裕,吉甫之子;固言,蕃再從弟,皆第九。珏亦絳之近從,諸族罕有。
李尚書益,有宗人庶子同名,俱出於姑臧公。時人謂尚書為文章李益,庶子為門戶李益,而尚書亦兼門地焉。嘗姻族間有禮會,尚書歸,笑謂家人曰:「大堪笑,今日局席兩箇坐頭,總是李益。」
大僚睦親敦舊者,前輩有司徒鄭公,中間有楊詹事憑、柳卿元公,近日李相國武都公宗閔,士大夫間罕儔。
裴尚書武,奉寡嫂,撫甥姪,為中表所稱。尚書卒後,工部夫人崔氏,語其仁,輒流涕。工部名佶,有清德,武之長兄也。兄弟皆為八座,自丞相耀卿至工部子泰章,四世入南北省,羣從居顯列者,不可勝書。泰章後亦為尚書。
靖安李少師,雖居貴位,不以威重隔物。與賓僚飲宴譚笑,曲盡布衣之歡,不記過失。善飲酒,暑月臨水,以荷為杯,滿酌密繫,持近人口,以筯刺之,不盡則重飲。燕散,有人言昨飲大歡者,公曰:「今日言歡,則明前之不歡,無論好惡,一不得言。」段相文昌,性介狹,燕席賓客,有眉睫之失,必致怪訝。在西川,有進士薛太白飲酒,稱名太多,明日遂不復召。元和已來,宰相有兩李少師,故以所居別之。永寧少師固言,性狷急,為士大夫所非。靖安少師事具國史。
李太師逢吉知貢舉,牓成未放而入相,禮部王尚書播代放牓。及第人就中書見座主,時謂「好脚跡門生」,前世未有。
劉桂州栖楚為京兆尹,號令嚴明,誅罰不避權勢。先是,京城惡少,屠沽商販,多繫名諸軍,不遵府縣法令,以凌衣冠、奪貧弱為事,有罪即逃入軍中,無由追捕。劉公為尹,一皆窮治。至有匿軍中,名目自稱百姓者。旬朔內,坊市姦偷宿猾,懾氣屏跡。余嘗與友生入市,市內有一軍人,乘醉誤突友生驢。過旁諸少年噪曰:「癡男子,死日到,敢近衣冠耶?」人人似頭上各有一劉尹,慄慄惴懼,不敢為非。而與屬吏言,未曾傷氣,不叱責一官。人常謂府縣僚曰:「諸公各有自了本分公事,晴天美景,任恣意遊賞,勿致拘束。」
李司徒汧公鎮宣武,戎事之隙,以琴書為娛。自造琴,聚新舊桐材,扣之合律者,則裁而膠綴;不中者,棄之。故所蓄二琴殊絕,所謂「響泉」、「韻磬」者也。性不喜琴兼箏聲,惟二寵妓曰秀奴、七七,皆聰慧善琴,兼箏與歌,時令奏之。自撰《琴譜》。兵部員外郎約,汧公之子也。以近屬宰相子,而雅度玄機,蕭蕭沖遠,德行既優,又有山林之致。琴道、酒德、詩調皆高絕,一生不近粉黛,性喜接引人物,不好俗談。晨起草裹頭,對客蹙融,便過一日。多蓄古器,在湖州嘗得古鐵一片,擊之清越。又養一猿名「山公」,嘗以之隨逐。月夜泛江登金山,擊鐵鼓琴,猿必嘯和。傾壺達旦,不俟外賓。與璘先君同在浙西使府,居處相接,慕先君家行及詩韻,契分最深。伯父高陵府君夫人韋氏,即兵部之姨妹也。余雖不及見,每聞長屬說其風格容儀,真神仙也。又傳聞汧公徐夫人,雖生二子,中年於徐夫人琴瑟小乖,及兵部在母之後,情好加重,夫人情性益善於初。既得君於諸子之中,寶愛懸隔,天人降謫,信不誣矣。在官所得俸祿,付與從子,一不問數,惟給奉崔氏、元氏二孀姨,事事禮厚。元氏夫人有操行,祭酒弘農公既為傳,此不復書。君初至金陵,於府主庶人錡坐,屢讚招隱寺標致。一日,庶人燕于寺中。明日謂君曰:「十郎嘗誇招隱寺,昨遊宴細看,何殊州中?」君笑曰:「某所賞者,疎野耳。若遠山將翠幕遮,古松用綵物裹,腥膻涴鹿踣泉,音樂亂山鳥聲,此則實不如在叔父大廳也。」庶人大笑。約天性唯嗜茶,能自煎。謂人曰:「茶須緩火炙,活火煎。」活火謂炭火之焰者也。客至不限甌數,竟日執持茶器不倦。曾奉使行至陝州硤石縣東,愛渠水清流,旬日忘發。
張弘靖三世掌書命,在台座,前代未有。楊巨源贈公詩云:「伊陟無聞祖,韋賢不到孫。」時稱其能與張家說家門。巨源在元和中,詩韻不為新語,體律務實,功夫頗深。自旦至暮,吟詠不輟。巨源年老,頭數搖,人言吟詩多致得。
裴晉公為門下侍郎,過吏部選人官,謂同過給事中曰:「吾徒僥倖至多,此輩優與一資半級,何足問也?」一皆注定,未曾限量。公不信術數,不好服食,每語人曰:「雞猪魚蒜,逢著則吃。生老病死,時至則行。」其器抱弘達,皆此類。
沈吏部傳師,性不流不矯,待物以和。觀察三方,皆脂膏之地,去鎮無餘蓄。京城居處隘陋,不加一椽,所辟賓僚,無非名士。身沒之後,家至貧苦,二子繼業,並致時名,又以報施不妄。公先君禮部員外郎既濟撰《建中實錄》,體裁精簡,雖宋、韓、范、裴亦不能過,自此之後,無有比者。公繼世為史官,及出鎮湖南、江西,奉詔在鎮修《憲宗實錄》,當時榮之。
劉敦儒事親以孝聞。親心緒不理,每鞭人見血,則一日悅暢。敦儒嘗斂衣受杖,曾不變容。憲宗朝,旌表門閭。又趙郡李公道樞先夫人盧氏,性嚴,事亦類此。公名問已光,又在班列,往往賓客至門,值公方受杖責。
柳元公初拜京兆尹,將赴府上,有神策軍小將乘馬不避,公於街中杖殺之。及因對敭,憲宗正色詰公專殺之狀。公曰:「京兆尹,天下取則之地。臣初受陛下獎擢,軍中偏裨,躍馬衝過,此乃輕陛下典法,不獨侮臣。臣杖無禮之人,不知打神策軍將。」上曰:「卿何不奏?」公曰:「臣只合決,不合奏。」上曰:「既死,合是何人奏?」公曰:「在街中,本街使金吾將軍奏;若在坊內,則左右巡使奏。」上乃止。
卷三
商部下
韓文公與孟東野友善。韓公文至高,孟長於五言,時號「孟詩韓筆」。元和中,後進師匠韓公,文體大變。又柳柳州宗元、李尚書翱、皇甫郎中湜、馮詹事定、祭酒楊公、余座主李公,皆以高文為諸生所宗,而韓、柳、皇甫、李公皆以引接後學為務。楊公尤深於獎善,遇得一句,終日在口,人以為癖,終不易初心。長慶以來,李封州甘為文至精,獎拔公心,亦類數公。甘出於李相國武都公門下,時以為得人。惜其命運湮厄,不得在掄鑒之地。又元和以來,詞翰兼奇者,有柳柳州宗元、劉尚書禹錫及楊公。劉、楊二人,詞翰之外,別精篇什。又張司業籍善歌行,李賀能為新樂府,當時言歌篇者,宗此二人。李相國程、王僕射起、白少傅居易兄弟、張舍人仲素為場中詞賦之最,言程式者,宗此五人。伯仲昆弟,以史筆繼業,家藏書最多者,蘇少常景湚、堂弟尚書滌,諸家無比,而皆以清標雅範,為後來所重。少卿登第,與堂兄特並時,亦士林之美。
廣平程子齊昔範,未舉進士日,著《程子中謩》三卷,韓文公一見大稱歎。及赴舉,言於主司曰:「程昔範不合在諸生之下。」當時下第,大振屈聲。庾尚書承宣知貢舉,程始登第,以試正字,從事涇原軍。李太師逢吉在相位,見其書,特薦拜左拾遺。竟因李公之累,湮厄而沒。其立身貞苦,能清譚樂善,士多附之;惜其位不至耳。與堂舅李信州虞,相知最深,交契至厚,有裴公夷直,皆士林之望也。
胡尚書證,河中人。太傅天水昭公鎮河中,尚書建節赴振武,備桑梓禮入謁,持刺稱百姓。獻昭公詩云:「詩書入京國,旌斾過鄉關。」州里榮之。余宗姪櫓,應進士時,著《鄉籍》一篇,大誇河東人物之盛,皆實錄也。同鄉中,趙氏軒冕文儒最著,曾祖父、祖父世掌綸誥,櫓昆弟五人進士及第,皆歷臺省。盧少傅弘宣、盧尚書簡辭、弘正、簡求,皆其姑子也,時稱趙家出。外家敬氏先世,亦出自河中,人物名望,皆謂至盛,櫓著《鄉籍》載之。
楊僕射於陵在考功時,與李師稷及第。至其子相國嗣復知舉,門生集候僕射,而李公在座,時人謂之楊家上下門生。代有姑之壻與姪之壻,謂之上下同門,蓋以此況也。
李相公石,是庾尚書承宣門生。不數年,李任魏博軍,因奏事,特賜紫,而庾尚衣緋,人謂李侍御將紫底緋上座主。
李相國武都公知貢舉,門生多清秀俊茂,唐冲、薛庠、袁都輩,時謂之玉筍。
元和中,柳柳州書,後生多師傚,就中尤長於章草,為時所寶。湖湘以南,童稚悉學其書,頗有能者。長慶已來,柳尚書公權,又以博聞強識工書,不離近侍。柳氏言書者,近世有此二人。尚書與族孫璟,開成中,同在翰林,時稱大柳舍人、小柳舍人。自祖父郎中芳以來,奕世以文學居清列。舍人在名場淹屈,及擢第首冠諸生,當年宏詞登高科,十餘年便掌綸誥,侍翰苑。性喜汲引後進,出其門者,名流大僚至多。以誠明待物,不妄然諾,士益附之。記錄此書後二年,柳公方知舉。
開成三年,余忝列第。考官刑部員外郎紇干公,崔相國羣門生也。公及第日,於相國新昌宅小廳中,集見座主。及為考官之前,假舍於相國故第,亦於此廳見門生焉。是年科目八人,六人繼昇朝序。鄙人蹇薄,晚方通籍。勅頭孫河南穀,先於鴈門公為丞。公後自中書舍人觀察江西,又歷工部侍郎,節制南海,累贈封鴈門公。
裴晉公平淮西後,憲宗賜玉帶一條。公臨薨,却進,使門人作表,皆不如意。公令子弟執筆,口占狀曰:「內府之珍,先朝所賜。既不敢將歸地下,又不合留向人間,謹却封進。」聞者歎其簡切而不亂。
晉公貞元中作《鑄劍戟為農器賦》,其首云:「皇帝嗣位之十三載,寰海鏡清,方隅砥平。驅域中盡歸力穡,示天下不復用兵。」憲宗平蕩宿寇,數致太平,正當元和十三年,而晉公以文儒作相,竟立殊勳,為章武佐命,觀其辭賦氣概,豈得無異日之事乎?
進士李為作《淚賦》,及輕、薄、暗、小四賦。李賀作樂府,多屬意花草蜂蝶之間,二子竟不遠大。文字之作,可以定相命之優劣矣。
相國令狐公楚,自河陽徵入,至閿鄉,暴風,有裨將飼官馬在逆旅,屋毀馬斃。到京,公旋大拜。時魏義通以檢校常侍,代鎮三城,裨將當還,緣馬死,懼帥之責,以狀請一字為押。公援筆判曰:「廄焚魯國,先師惟恐傷人;屋倒閿鄉,常侍豈宜問馬?」
新野庾倬,貞元初為河南府兵曹。有寡姊在家。時洛中物價翔貴,難致口腹,庾常於公堂輟己饌以餉其姊。始言所愛小男,以餉之。同官初甚鄙笑,後知之,咸嘉歎。倬生簡休。
滎陽鄭還古,少有俊才,嗜學,而天性孝友。初家青、齊間,遇李師道漸阻王命,扶侍老親歸洛。與其弟自舁肩輿,晨暮奔迫,兩肩皆瘡。妻柳氏,僕射元公之女也,婦道克備。弟齊古,好博戲賭錢,還古帑藏中物,雖妻之貲玩,恣其所用,齊古得之輒盡。還古每出行,必封管鑰付家人曰:「留待二十九郎償博,勿使別為債息,為惡人所陷誤也。」弟感其意,為之稍節。有堂弟浪跡好吹觱篥,投許昌軍為健兒,還古使使召之,自與洗沐,同榻而寢。因致書所知之為方鎮者,求補他職,姻族以此重之。而竟以剛躁,喜持論,不容於時,惜也。
劉司徒玄佐,滑州匡城人。嘗出師經其本縣,欲申桑梓之禮於令,令堅辭不敢當,玄佐歎恨久之。先是,陳金帛數筐,將遺邑僚,以其愚懦而止。玄佐貴為相,其母月織絹一疋,以示不忘本。每觀玄佐視事,見邑令走階下,退必語玄佐:「吾向見長官白事卑敬,不覺恐悚。思乃父為吏本縣,時常畏長官汗慄。今爾當廳,據案待之,其何安焉?」因喻以朝廷恩寄之重,須務捐軀,故玄佐始終不失臣節。是時鄉里姻舊,以地近,多投之,司徒不欲以私擢居將校之列,又難置於賤卒,盡署為散將判官。此職例假緋衫銀魚袋,外示榮之,實處散冗。其類漸眾,久之,有獻啟訴於公者。其一聯云:「覆盆子落地變作赤烘,羊羔兒作聲盡是沒益。」公覽之而笑,各改署他職。
太子陸文學鴻漸名羽,其先不知何許人。竟陵龍興寺僧,姓陸,於堤上得一初生兒,收育之,遂以陸為氏。及長,聰俊多能,學贍辭逸,詼諧縱辯,蓋東方曼倩之儔。與余外祖戶曹府君,外族柳氏,外祖洪府戶曹諱澹,字中庸,別有傳。交契深至。外祖有牋事狀,陸君所撰。性嗜茶,始創煎茶法,至今鬻茶之家,陶為其像,置於煬器之間,云宜茶足利。余幼年尚記識一復州老僧,是陸僧弟子。常諷其歌云:「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入臺。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又有追感陸僧詩至多。
崔吏部樞夫人,太尉西平王女也。西平生日,中堂大宴,方食,有小婢附崔氏婦耳語久之,崔氏婦頷之而去。有頃,復至,王問曰:「何事?」女對曰:「大家昨夜小不安適,使人往候。」王擲筯怒曰:「我不幸有此女,大奇事!汝為人婦,豈有阿家體候不安,不檢校湯藥,而與父作生日,吾有此女,何用作生日為?」遽遣走檐子歸,身亦續至崔氏家問疾,且拜謝教訓子女不至。姻族聞之,無不愧歎。故李夫人婦德克備,治家整肅,貴賤皆不許時世粧梳。勳臣之家,特數西平禮法。
裴澥為陝府錄事參軍。李汧公勉除長史充觀察,始至官,屬吏謁訖。令別召裴錄事,坐與之語,面約云:「少頃有燕,便請隨判官同赴。」及燕,凡三召不至。公極怒,明晨召澥讓之曰:「某忝公之官長,以素聞公名,兼朝中親友,話公美事,思接從容。故超禮分,面約赴燕,遂累召不來。何相忽之甚也?」澥正色言曰:「中丞細思之,未知誰失?必也正名,各司其局,古人所守,某敢忘之?中丞使府,自有賓僚,某走吏也,安得同之?」汧公曰:「老夫過矣,請吾子歸所止。」澥既退,汧公遽命駕訪之,拜請置在賓席。澥之子充為太常寺太祝,年甚少。時京司書考官之清高者,例得上考。充之同儕以例,皆止中考,訴於卿長,曰:「此舊例也。」充曰:「奉常職重地高,不同他寺。大卿在具瞻之地,作事當出於人。本設考課,為獎勤勞,則書豈繫於官秩。若一一以官高下為優劣,則卿合書上上考,少卿合上中考,丞合中上考,主簿合中考,協律合下考,某等合吃杖矣!」卿笑且慚,遂特書上考。澥後累遷同州刺史,所在有能名。充至湖州刺史。
崔相國羣,為華州刺史。鄭縣陸鎮以名與崔公近諱音同,請假。崔視事後,遍問官屬,怪鎮不在列,左右以迴避對。公曰:「縣尉旨授官也,不可以刺史私避,而使之罷不治事。」召之令出。鎮因陳牒,請權改名瑱。公判准狀,仍戒之曰:「公庭可以從權,簿書則當仍舊,臺省中無陸瑱名也。」其知大體如此。
柳元公善張尚書正甫。元公之子仲郢,嘗遇張於途,去蓋下馬而拜,張止之不獲。他日張言於元公曰:「壽郎則小僕射之小字也。相逢,其謙太過。」元公作色不應。久之,張起去。元公謂客曰:「張正甫與公綽往還,欲使兒於街中騎馬衝公綽耶?此人亦不足與語。」張聞之,拜謝。元公為西川從事,嘗納一姬,同院知之。或徵出其妓者,言之數四,元公曰:「士有一妻一妾,以主中饋,備灑掃。公綽買妾,非妓也。」
范陽盧仲元,家于壽之安豐。其妻清河崔氏,率更令謙姪女也。崔氏兄即,有薄田百畝,在洛城之東,守道力田以自給,未嘗干人。常躬耕得金一瓶,計百兩,不言於人,密埋于居室內。臨終,其妻李氏,以家貧子幼,身後凍餒為憂。崔屏人,語妻以埋金之事,指其記處。戒云:「慎勿言於人,他日盧郎中來,可告也。」未幾,盧赴調,經洛中,吊崔氏之孤訖。李使婢傳語曰:「新婦有哀迫之事,須面見姑夫。」盧許之。既見,乃述亡夫之意。盧悲泣久之,曰:「惟嫂之命。」李氏仍密遣所使之謹厚者,持金付之。盧遂罷選,持金鬻于揚州。時遇金貴,兩獲八千。復市南貨入洛,為崔孤置田宅,兼為剖分家事,既畢而歸。踰年方選。竟未嘗言於人,惟密親有知者。盧君生既字子嚴,清望重器,為世名臣,信陰德之報也。
有讀蕭氏集,問功曹是誰子孫,及有後否。余應之曰:「梁高祖武皇帝,父諱順之,《齊書》有傳。武帝受禪,武尊文帝。文帝第三子恢,封鄱陽王,薨諡忠烈。恢生宜豐侯循。循生唐太子太保造。造生武威大將軍夙。夙生雅州都督善義。善義生左衛錄事參軍元恭。元恭生密縣主簿旻。旻生楊府功曹諱穎士,字茂挺,門人謚曰文元先生。先生一子存,字伯誠,為金部員外郎,諒直有功曹之風。時裴延齡為戶部尚書,恃恩姦佞,與張滂不叶。金部惡延齡之為人,棄官歸廬山,以山水自娛,識者甚高之。終于檢校倉部郎中。生三子,皆無祿早世,無後。惟次子東,從事邑南,有二子,今皆流落江湖,假吏州縣。功曹以其子妻門人柳君諱澹,字中庸,即余之外王父也。韓文公少時,常受蕭金部知賞。及自袁州入為國子祭酒,途經江州,因遊廬山,過金部山居,訪知諸子凋謝,惟二女在。因賦詩曰:「中郎有女能傳業,伯道無兒可主家,今日匡山過舊隱,空將衰淚對烟霞。」留百縑以拯之。或傳功曹為李林甫所召,時在禫制中,謁見,林甫薄之,不復用。蕭遂作《伐櫻桃樹賦》以刺。此蓋不與者所誣也。功曹孝愛著於士林,李吏部華稱其冒難葬親,豈有越禮之事?此事且下蕭公數等者不為。余嘗聞外族長老說,林甫聞功曹名,欲見之,知在艱棘。後聞禫制已畢,令功曹所厚之人導意,請於蕭君所居側僧舍一見,遂許之。林甫出中書至寺,自以宰輔之尊,意謂功曹便於下馬處趨見。功曹乃於門內哭以待之,林甫不得已前吊。由此怒其恃才敢與宰相敵禮,竟不問。後余見今丞相崔公鉉,說正同。崔公外祖母柳夫人,亦余族姨,即李北海之外孫也。柳夫人聰明強記,且得於其外族,可為實錄。
余座主隴西公為臺丞,奏今孔尚書溫、丞相徐公商為監察。及孔為中丞,隴西公淹恤在外多年,除宗正少卿歸朝。而孔、徐二公並時為丞相,每讌集,時人以為盛事。亦可太息於宦途也。
唐尚書特,太和六年,尉渭南,為京兆府試進士官。杜丞相悰時為京兆尹,將託親知聞等第,時重十人,內為等第。召公從容,兼命茶酒。及語舉人,則趨而下階,俯伏不對,杜公竟不敢言而止。是年上等內近三十餘人,數年內皆及第,無缺落者,前後莫比。時余偶在等第之選。
權寔子範為殿中侍御史知巡。有小吏從市求取者,事發,笞臀十數。他日復有如此者,白於臺長,杖背十五。同列疑其罪同罰異。權對曰:「前吏所取者,名屬左軍。臺之威令不振久矣,百司尚有不稟奉者,況憑禁軍之勢耶!彼受賄於此輩,且是知抑豪強,可以末減。後吏則挾臺之威,恐嚇百姓,杖背全命,猶為至輕。」
張傑夫前自襄州從事至京,先到臺中。三院多張之親友,為求馬價,同列有或怒或嗤而不署文字者。權獨先署,謂眾曰:「某向不與張君熟,且聞其在窮喪馬,正當求祿求知之際,不可使徒行。且一緡何足為輕重,若使小生薦所不知之人,實不從眾署狀。」
刑部郎中元沛妻劉氏,全白之妹,賢而有文學。著《女儀》一篇,亦曰《直訓》。夫人既寡居,奉玄元之教,受道籙於吳筠先生,精苦壽考。長子固,早有名,官歷省郎、刺史、國子司業。次子察,進士及第,累佐使府,後高臥廬山。察之長子潾,好道不仕;次子充,進士及第,亦尚靈玄矣。
卷四
角部角,為人凡不仕者,皆以此部。
元和初,南嶽道士田良逸、蔣含弘,皆道業絕高,遠近欽敬,時號田蔣。田以虛無為心,和煦待物,不事浮飾,而天格清峻,人見者褊恡盡去。呂侍郎渭、楊侍郎憑,相繼廉問湖南,皆北面師事。潭州大旱,祈禱不獲,或請邀致先生。楊公曰:「田先生豈為人祈雨者耶?」不得已迎之。先生蓬髮弊衣,欣然就輦到郡,亦終無言,即日降雨。所居嶽觀,內建黃籙壇場,法具已陳,而天陰晦。弟子請先生祈晴,先生亦無言,岸幘垂髮而坐。及行齋,左右代整冠履,扶而昇壇,天即開霽。嘗有村姥,持一碧絹襦來奉先生,先生對眾便著之,在坐者竊笑,先生不以介意。楊公嘗迎先生至潭州,先生方洗足,使到,乘小舟便行,侍者以履襪追及于衙門,先生即于門外坐甎階著襪,旁若無人。楊再拜,亦不止之。喜飲酒,而言不及吉凶是非。及楊自京尹謫臨駕尉,使使候先生,兼遺銀器,先生受之,便悉付門人,作法會。使還,先生曰:「報汝阿本郎,不久即歸,勿憂也。」未幾,楊果移杭州長史。良逸未嘗干人,人至亦不逆,不記人官位姓名第。與呂渭分最深。後郎中呂溫刺衡州,因來候之,左右先告以使君是侍郎之子。及溫入,下牀撫其背曰:「爾是呂渭兒子耶?」溫泫然降階,田亦不止,其真樸如此。良逸母為喜王寺尼,尼眾皆呼先生為小師。嘗日負薪兩束奉母,或有故不及往,即弟子代送之。或傳寺尼晨起見一虎在田媼門外,走以告,媼曰:「此應是小師使送柴來,不足畏也。」蔣君混元之氣,雖不及田,而修持趣尚亦相類。兄事於田,號為莫逆。蔣始善符術,自晦其道,人莫知之。後居九貞觀,曾命弟子至縣市齋物,不及期還,語其故云:「於山口見一猛獸當路,良久不去,以故遲滯。」蔣曰:「我在此庇伊已多時,何敢如此。」即以一符置所見處,明日獸踣符下。蔣聞之曰:「我本以符却之,使其不來,豈知不能自脫。既以害物,安用術為?」取符焚之,自此絕不復留意。有歐陽平者,行業亦高,又兄事蔣君,於田君即鄰于入室。歐陽曾一夕夢三金爐自天而下,若有所召。既寤,潛告人曰:「二先生不久去矣,我繼之。」俄而田君蛻去,蔣次之,歐陽亦逝。桐柏山陳寡言、徐靈府、馮雲翼三人,皆田之弟子也。衡山周混沌,蔣之門人也。陳徐在東南,品第比田蔣,而馮在歐陽之列。周自幼入道,科法清嚴,今為南嶽首冠。
道士陶天活者,安南人。居瀕海,海溢,家人悉驚走避水。天活始生,其母挈去不得,舉族悲念。洎水退而歸,其嬰兒在桑之交枝,無恙,抱之啼乳如常,遂以「天活」為名。及長,聰慧簡率,真氣內充。自元和至大和,為供奉道士,朝野歸嚮。
江南多名僧。貞元、元和以來,越州有清江、清晝,婺州有乾俊、乾輔,時謂之會稽二清,東陽二乾。
吳興僧晝,字皎然,工律詩。嘗謁韋蘇州,恐詩體不合,乃于舟中抒思,作古體十數篇為贄。韋公全不稱賞,晝極失望。明日寫其舊製獻之,韋公吟諷,大加歎咏。因語晝云:「師幾失聲名,何不但以所工見投,而猥希老夫之意。人名有所得,非卒能致。」晝大伏其鑒別之精。
元和以來,京城諸僧及道士,尤多大德之號。偶因勢進,則得補署,遂以為頭銜。各因所業談論,取本教所業,以符大德之目,此猶近于理,至有號文章大德者。夫文章之稱,豈為緇徒設耶?訛亦甚矣!有似昔歲,德宗搜訪懷才抱器不求聞達者,有人於昭應縣逢一書生,奔馳入京,問求何事。答云:「將應不求聞達科。」此科亦豈可應耶?號欺聾俗,皆此類也。
昔北齊封陽休之為王,休之曰:「我非奴非獠,何故封我為王?」使林遠及陶隱居之徒,當必為休之恥矣。
有文淑僧者,公為聚眾譚說,假託經論所言,無非淫穢鄙褻之事。不逞之徒,轉相鼓扇扶樹。愚夫冶婦,樂聞其說,聽者填咽。寺舍瞻禮崇奉,呼為和尚。教坊效其聲調,以為歌曲。其甿庶易誘,釋徒苟知真理,及文義稍精,亦甚嗤鄙之。近日庸僧以名繫功德使,不懼臺省府縣,以士流好窺其所為,視衣冠過於仇讎,而淑僧最甚,前後杖背,流在邊地數矣。
元和中,僧鑒虛本為不知肉味,作僧素無道行。及有罪伏誅,後人遂作「鑒虛煮肉法」,大行於世。不妨他僧為之,置于鑒虛耳。亦猶《才命論》稱張燕公,《革華傳》稱韓文公,《老牛歌》稱白樂天,《佛骨詩》稱鄭司徒,皆後人所誣也。故其辭多鄙淺。
盧子嚴說,早年隨其懿親鄭常侍東之,同遊宣州當塗,隱居山巖,即陶貞白煉丹所也。罏跡猶在,後為佛舍。有僧甚高潔,好事因說其先師,名彥範,姓劉,雖為沙門,早究儒學,邑人呼為劉九經。顏魯公、韓晉公、劉忠州、穆監寧、獨孤常州皆與之善,各執經受業者數十人。年八十,猶精強,僧行不虧。性頗嗜酒,飲亦未嘗及亂。學徒有攜壺至者,欣然而受之。每進三數盃,則講說方銳。所居有小圃,自植茶,為鹿所損,人勸以垣隔之,諸名士悉樂為運石共成。穆兵部贄,事之最謹。嘗得美酒,密以小瓷壺置于懷中。累石之際,因白師曰:「有少好酒,和尚飲否?」彥範笑而傾飲。滿似酣,則語穆曰:「不用般石,且來聽書。」遂與剖析微奧,至多不倦。鄭君更徵其遺事,僧歎息久之曰:「近日尊儒重道,都無前輩之風。」因出一紙,穆兵部與書,傾寒暄之儀極卑敬。其略曰:「某偶忝名宦,皆因善誘。自居班列,終日塵屑。却思昔歲臨清澗,蔭長松,接侍座下,獲聞微言。未知何時復遂此事?遙瞻水中月,嶺上雲,但馳攀想而已。和尚薄於滋味,深於酒德,所食僅同嬰兒,所飲或如少壯。常恐尊體有所不安,中夜思之,實懷憂戀。」其誠切如此。月日之下,但云門人姓名,狀上和尚法座前,不言官位,當時嗜學事師,可謂至矣。又云,有耆宿僧總持,彥範之友也。為人清苦,一生未曾干人。惟自墾山,種田數畝給衣食。或遇豐歲多麥,傍有滯穗,度知其主必不收者,拾之以歸。若可惜者,則求而積之,召主以付,不至則置于路口,其獨行如此。
角部之次
元和十五年,淮南裨將譚可則,因防邊為吐蕃所掠。初到蕃中,蕃人未知憲宗棄天下,日夜懼王師復河湟,不安寢食。可則既至,械繫之置地牢中,絕其飲食,考問累至。可則具告以大行昇遐,蕃人尚未之信。其傍有知書者,可則因略記遺詔示之,乃信焉。蕃法刻木為印,每有急事,則使人馳馬赴贊府牙帳,日行數百里,使者上馬如飛,號為馬使。報得可則審憲皇崩問之狀。先是,每得華人,其無所能者,便充所在役使,輒黥其面。麤有文藝者,則湼其臂,以候贊普之命。得華人補為吏者,則呼為舍人。可則以曉文字,將以為知漢書舍人,可則不願。其舊舍人有姓崔者,本華人,可則嘗于靈武相識。其人大為蕃帥所信,為言之,得免。可則前後數逃歸,輒為候者所得。蕃帥雖不殺,以皮鞭榜之,凡數百,竟得脫。凡在蕃六年,及歸,詣闕自陳,敕付神策軍前馳使。未及進用,為軍中沙汰,因配在浙東,止得散將而已,竟無官。開成四年,余于越州遇之,見其步履不快,云于蕃中走時凍損足。視其臂,一字尚存。譯云:「天子家臣。」可則亦細言河湟可復之狀。聽其語,猶微染戎音。
諧戲附
玄宗問黃幡綽:「是勿兒得人憐?」是勿兒,猶言何兒也。對曰:「自家兒得人憐。」時楊貴妃寵極中宮,號祿山為子。肅宗在春宮,常危懼。上聞幡綽言,俛首久之。上又嘗登苑北樓,望渭水,見一醉人臨水臥。問左右:「是何人?」左右不知,將遣使問之。幡綽曰:「是年滿令史。」上問曰:「汝何以知?」對曰:「更一轉入流。」上笑而止。上又與諸王會食,寧王對御坐噴一口飯,直及龍顏。上曰:「寧哥何故錯喉?」幡綽曰:「此非錯喉,是噴嚏。」幡綽優人,假戲謔之言警悟時主,解紛救禍之事甚眾,真滑稽之雄。
周愿常奉使魏州,節度使田季安引之連轡。路周一驢極肥,季安指示愿曰:「此物大王世充。」應聲答曰:「總是小竇建德。」李尚書選,性嚴毅,不好戲笑。時愿知江西鹽鐵留後事,將至。李公戒從事曰:「周生好諧謔,忝僭無禮,幸諸賢稍莊以待之。」及愿至,數燕。李公寒溫外,不與之言,周亦無由得發。一日,饌親賓,愿亦預焉。李公有故人子弟來投,落拓不事。李公遍問舊時別墅,及家童有技者,圖書有名者,悉云賣却。李責曰:「郎君未官家貧,產業從賣,何至賣及書籍古畫?」惆悵久之。復問曰:「有一本虞永興手寫《尚書》,此猶在否?」其人慚懼,不敢言賣,云:「暫將典錢。」愿忽言曰:「《尚書》大屯。」李公忘却先拒其談諧之事,遂問曰:「《尚書》何屯?」愿曰:「已遭《堯典》《舜典》,又被此兒郎典。」李公興怒之意大開,自此更不拒周。一日後,洪之屬邑民產一子,有三首,李公覽狀惡之,久不懌。愿曰:「留待長大,令試幞頭。」
李紓侍郎好諧戲,又服用華鮮。嘗朝回,以同列入坊門,有負販者呵不避。李罵云:「頭錢價奴兵,輒衝官長。」負者顧而言曰:「八錢價措大,漫作威風。」紓樂採異語,使僕者誘之至家,為設酒饌,徐問八錢之義。負者答曰:「只是衣短七耳。」同列以為破的,紓甚慚。下人呼舉不正,故云短也。
京兆龐尹及第後,從事壽春。有江淮舉人,姓嚴,是《登科記》誤本,倒書龐、嚴姓名,遂賃舟丐食。就謁時,郡中止有一判官,亦更不問其氏,便詣門投刺,稱從姪。龐之族人甚少,覽刺極喜,延納殷勤,便留款曲,兼命對舉匕筯。久之,語及族人,都非龐氏之事,龐方訝之。因問止竟:「郎君何姓?」曰:「某姓嚴。」龐撫掌大笑曰:「君誤矣!余自姓龐,預君何事?」揖之令去。其人尚拜謝叔父,從容而退。
姚峴有文學,而好滑稽,遇機即發。姚僕射南仲,廉察陝郊。峴初釋艱服候見,以宗從之舊,延於中堂。吊訖,未語及他事。陝當兩京之路,賓客謁無時。門外忽有投刺者云:「李過庭。」僕射曰:「過庭之名甚新,未知誰家子弟?」客將左右,皆稱不知,又問峴:「知之否?」峴初猶俛首嚬眉,頃之自不可忍,斂手言曰:「恐是李趨兒。」僕射久方悟而大笑。
盧尚書弘宣,與弟盧衢州簡辭同在京。一日衢州早出,尚書問:「有何除改?」答曰:「無大除改,惟皮遐叔蜀中刺史。」尚書不知皮是遐叔姓,謂是宗人,低頭久之曰:「我弭當家,沒處得盧皮遐來。」衢州為辯之,皆大笑。
有人說李寰建節晉州,表兄武恭,性誕妄,又稱好道,及蓄古物。遇寰生日,無餉遣,乃箱擎一故皂襖子與寰云:「此是李令公收復京師時所服,願尚書功業一似西平。」寰以書謝。後聞知恭生日,箱擎一破膩脂幞頭餉恭曰:「知兄深慕高貞,求得一洪崖先生初得仙時幞頭,願兄得道,一如洪崖。」賓僚無不大笑。余嘗讀謝綽宗《拾遺錄》云:「江夏王義恭,性愛古物,常遍就朝士求之。侍中何勖已有所送,而王徵索不已,何甚不平。嘗出行於道,遇狗枷敗犢鼻,乃命左右取之還,以箱擎送之。牋曰:『承復須古物,今奉李斯狗枷,相如犢鼻。』此頗與寰、恭相類耳。
衢州視事際,有婦人姓翁,陳牒論田產,稱阿公阿翁在日,下阿翁兩字,言其大父也。坐客笑之。因徵其類。余嘗目覩者,王屋有梓人女曰阿家,京中有阿輔,洪州有阿姑,蜀中有阿母,洛中有阿伯、阿郎,皆因其姓,亦堪笑也。
卷五
徵部徵為事,凡不為其人與物而汎說者,皆入此部。
尚書省東南隅通衢有小橋,相承目為「拗項橋」,言侍御史及殿中諸郎久次者,至此必拗項而望南宮也。
都堂南門東道,有古槐垂陰至廣。相傳夜深聞絲竹之音,省中即有人入相者,俗謂之「音聲樹」。祠部呼為冰去聲廳,言其清且冷也。
尚書省二十四司印,故事:悉納直廳,每郎官交直時,吏人懸之于臂以相授,頗覺為煩。楊虔州虞卿任吏部員外郎,始置櫃加鐍以貯之,人以為便,至今不改。櫃初成,周戎時為吏部郎中,大書其上,戲作考詞狀:「當有千有萬,忍俊不禁考上下。」
秘書省內有落星石,薛少保畫鶴,賀監草書,郎餘令畫鳳,相傳號為四絕。元和中,韓公武為秘書郎,挾彈中鶴一眼,時謂之五絕。又省之東,即右威衛,荒穢摧毀,其大廳逼校書院,南對御史臺,有人嘲之曰:「門緣御史塞,廟被校書侵。」
御史臺三院,一曰臺院。其僚曰侍御史,眾呼為端公。見宰相及臺長,則曰某姓侍御。知雜事,謂之雜端。見臺長,則曰知雜侍御。雖他官高秩兼之,其侍御號不改。見宰相,則曰知雜某姓某官。臺院非知雜者,乃俗號散端。二曰殿院,其僚曰殿中侍御史,眾呼為侍御。見宰相及臺長雜端,則曰某姓殿中。最新入,知右巡,已次知左巡,號兩巡使,所主繁劇。及遷向上,則又入推,益為勞屑,惟其中間,則入清閑。故臺中諺曰:「免巡未推,只得自知。」言其暢適也。廳有壁畫小山水甚工,云是吳道玄真跡。三曰察院,其僚曰監察御史,眾呼亦曰侍御。見宰相及臺長雜端,則曰某姓監察。若三院同見臺長,則通曰三院侍御,而主簿紀其所行之事。每公堂食會,雜事不至,則無所檢轄,惟相揖而已。雜事至,則盡用憲府之禮,雜端在南榻,主簿在北榻,兩院則分坐,雖舉匕筯,皆絕談笑。食畢,則主簿持黃卷揖曰:「請舉事。」于是臺院白雜端曰:「舉事。」欲上堂,三院長各於會堂南廊下,先白雜端云:「合舉事」。則舉曰:「某姓侍御更有姓同者,則以第行別之。有某過,請准條。」主簿書之。其兩院皆如此。若舉時差錯,則最小殿中舉院長,最小侍御史舉殿院長。又錯,則向上人迺舉。若雜端失笑,則三院皆笑,謂之烘堂,悉免罰矣。凡見黃卷罰直遇赦悉免,臺長到諸院,凡官吏所罰,亦悉免。御史歷三院雖至美,而月滿殿中推鞠之勞,憚於轉兩院。以向下侍御史,便領推也,多不願為,以此臺中以殿中轉兩院為戲謔之辭。每出入行步,侍御史在柱裏,殿察兩院在柱外。有時殿中入柱裏,則共咍之曰:「著直略反去也。」三院御史主簿有事白端公,就其廳。若有中路白事,謂之「篸端」。篸端有罰。殿中已免巡,遇正知巡者假故,則向上人又權知,謂之「蘸巡」。臺官有親愛除拜喜慶之事,則謁院長、雜端、臺長,謂之「取賀」。凡此皆因胥徒走卒之言,遂成故事。院長每上堂了各報,諸御史皆立於南廊,便服靸鞋以俟院長。立定,院長方出。相揖而序行,至殿院門,揖殿中。又序行,至食堂門,揖侍御史。凡入門至食,凡數揖。大抵揖者,古之肅拜也。臺中無不揖其酒,無起謝之禮,但云揖酒而已,酒最合敬,以恐煩却損。往往自臺拜他官執事,亦誤作臺揖,人皆笑之。每赴朝,序行至待漏院偃息,則有臥揖。上門有馬揖。凡院長在廳院內,御史欲往他院,必先白。決罰又必先白。察院有都廳,院長在本廳,諸人皆會話于都廳,亦曰御史初上,後遇雜端上堂,則舉三愆九失儀,意緣是新人,欲併罰出,未遇雜端上堂,其犯舊條並不罰。察院南院,會昌初,監察御史鄭路所葺。禮察廳謂之「松廳」,南有古松也。刑察廳謂之「魘廳」,寢于此多魘。兵察常主院中茶,茶必市蜀之佳者,貯于陶器,以防暑濕。御史躬親緘啟,故謂之「茶缾廳」。吏察主院中入朝人次第名籍,謂之「朝簿廳」。吏察之上,則館驛使。館驛使之上,則監察使。監察使,同僚之冠也,謂之院長。臺中敬長,三院皆有長。察院風彩尤峻。凡三院御史初拜,未朝謝,先謁院長。院長辭疾不見,則不得謝及上矣。諸家《御史臺記》,多載當時御史事跡,戲笑之言,故事甚略。堂中有《儀註》,近漸遺闕,雖有版牓,亦但錄一時要節,自此轉恐磨滅矣。因與親友話及此,遂粗疏之。
北省班諫議,在給事中上。中書舍人,在給事中下。裴尚書休為諫議大夫,形質短小。諸舍人戲之曰:「如此短,何得向上立?」裴對曰:「若怪即曳向下着。」眾皆大笑。後除舍人。
或問東津先生曰:「昔人立法,將以利人邪?」曰:「利之。」曰:「何以後世反為害也?」曰:「因其利而奸生,則反害也。燧人鑽木,致民火食,以熟百物,安知後世有咸陽焚燒宮室,三月不絕之毒?伏羲畫八卦,造書契,安知後世有假鬻文字,以市道欺誑時俗之弊?后稷播百穀,安知後世有榷酤閉糴茶鹽求利之苦?軒轅制車服戎器,安知後世有華澤靡麗相尚,及窮兵黷武之弊?制宮室,安知後世有甲第別館,凌雲耀日?唐虞建官列爵,安知後世有入金納粟,冒取公侯?禹平水土,別九州,安知後世有山林川澤之稅,開津堰埭之難?周公制嫁娶之禮,安知後世以依衒姻援,而求富貴?孔子刪《詩》《書》,定禮樂,垂五常之教,安知後世有掠儒之名,而盜聲華,叨尊顯?凡此觸類澆訛,流蕩紀綱,大壞其本,豈聖人之過耶?其由聖人啟之耶?其後世為治者,引而熾之耶?嗚呼!馬肝之說,余不忍言。所可歎者,伊、周初以公忠,放主操政,以全國家,安社稷。而莽、卓、操、懿以降,行滔天之心,援此為法,尤可悲也。桀、紂、幽、厲,身遭放弑,常與萬世之君,必為龜鏡。則伊、周一時公忠,反誤後世亂臣賊子;桀、紂、幽、厲一時淫虐,而有益萬世明君矣。善為政者,有才必用,用必當才。任之而不私之,非才則不任。故使人無棄無濫,天下無一人嘆不遇而懷過望之事者。臯陶曰:『知人則哲,能官人。』《傳》曰:『及其使人也器之。』臧僖伯云:『國家之敗,由官邪也。』班固稱宣帝:『信賞必罰,綜核名實,政事、文學、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稱其職,民安其業者也。』光武不許館陶公主子為郎。前代明哲之主,及霸業之君,國朝列聖,躬親庶政,用才使器,著在史籍者多矣。以君上之尊,深居高視,猶于小官小吏,一賞一罰,重慎如此。況輔弼之臣,豈得容易苟且哉?苻秦入寇,謝安石用其兄子玄為帥以拒之,郗超雖素與不善,聞而歎曰:『安為重舉親,明也。玄心不負舉,才也。』人皆以為不然。超曰:『吾嘗與玄共府,見其使才,雖履屐間亦得其任。是以知之。』玄果立功於淮淝,破苻秦百萬之眾。郗嘉賓之言,亦可謂至公矣。今之人徒私于所親,無安石之明;徒憎所不善,無嘉賓之論,可悲矣!李林甫姦邪陰賊,妬嫉賢能,至于善守章程,深得宰相之體。當時雖正直有名之士,多被搆害;而守尋常仕進者,名獲其分。至今人有以右座呼之,而不名也。非其在下有感之者乎?韓晉公節制三吳,多歷年所,取賓佐僚屬,隨其所長,無不得人。嘗有故舊子弟,投之與語,更無能解。召之與讌而觀之,畢席端坐不旁視,不與比坐交言。數日,署以隨軍,令監庫門。使人視之,每早入,惟端坐至夕,警察吏卒之徒,無敢濫出入者,竟獲其力。」
裴光德垍在中書。有故人,官亦不卑,自遠相訪。裴公給恤優厚,從容款狎,在其第無所不為。乘間求京府判司。裴公曰:「公誠佳士,但此官與公不相當,不敢以故人之私,而隳朝廷綱紀。他日有瞎眼宰相憐公者,不妨却得,某必不可。」其執守如此。嗚呼,上不慎名器,是以廝養待賢也;下不慎名器,是以嬰孩奉君,而削弱朝廷也。遂致猥濫訛弊,流蕩可憂,不知誰之咎也。已上二章,偶曾論及,坐有相知者,因附於此。
王并州璠,自河南尹拜右丞相。除目纔到,少尹侯繼有宴,以書邀之。王判書後云:「新命雖聞,舊銜尚在。遽為招命,堪入笑林。」洛中以為話柄。故事:少尹與大尹遊宴禮隔,雖除官,亦須候正敕也。
有人撰集《怪異記》傳云:「玄宗令道士葉靜能書符,不見國史。」不知葉靜能,中宗朝坐妖妄伏法。玄宗時,有道術者,乃法善也。談話之誤差尚可,若著于文字,其誤甚矣。
又有人檢陸法言《切韻》,見其音字,遂云:「此吳兒,真是翻字太僻。」不知法言是河南陸,非吳郡也。
又有書生,讀經書甚精熟,不知近代事。因說駱賓王,遂云:「某識其孫李少府者,兄弟太多。」意謂駱賓是諸王封號也。今人往往說舊云:「準皇太子教。」不知皇太子合稱令。稱教,乃王公也。此皆不知根本之誤也。
人道尚右,以右為尊。禮先賓客,故西讓客,主人在東,蓋自卑也。今之人,或以東讓客,非禮也。蓋緣所任在地,所主在東,俗有東行南頭之戲,此乃貴其為一方一境之主也。記曰:「天子無客禮,莫敢為主焉。故君適其臣,升自阼階,不敢有其室也。」注云:「明饗君非禮也。」今之方鎮刺史入本部,於令長以下,禮絕賓主,猶近君臣。至于藩鎮,經管內支郡,則俱是古南面諸侯,但以使職監臨,如臺省之官至外地耳。既通讌饗,則異君臣。而用古天子升阼階之儀,昧于《禮經》,遂同僭擬,是不講貫所致。又小人姑息訛謬相承,亦可笑且歎也。近見會補闕,實引《禮記‧鄉飲酒義》。言東方仁,仁者主人之位;西方義,義者賓之位。此理亦至當矣。
古者三公開閣,郡守比古之侯伯,亦有閣,所以世之書題有閣下之稱。前輩呼刺史太守,亦曰節下。與宰相大僚書,往往呼執事,言閣下之執事人耳。劉子玄為史官,《與監修宰相書》呼足下,韓文公《與使主張僕射書》呼執事,即其例也。其記室本繫王侯賓佐之稱,他人亦非所宜。執事則指斥其左右之人,尊卑皆可通稱。侍者,士庶可用之。近日官至使府御史及畿令,悉呼閣下。至于初命賓佐,猶呼記室。今則一例閣下,亦謂上下無別矣。其執事纔施於舉人,侍者止行于釋子而已。今又布衣相呼,盡曰閣下。雖出于浮薄相戲,亦是名分大壞矣。又中表疎遠卑行,多有座前之目,尤可懲怪。夫閣下去殿下一階,座前降几前一等,此之乖僭,其可行耶?宗從叔姑及姨舅之行,施之可也。近見房州刺史李使君所著《資暇集》,亦與此說相符耳。
《漢書》載張騫窮河源,言其奉使之遠,實無天河之說。惟張茂先《博物志》,說近世有人居海上,每年八月,見海槎來不違時。齎一年糧,乘之到天河,見婦人織,丈夫飲牛。遣問嚴君平,云:某年某月某日,客星犯牛斗,即此人也。後人相傳云:得織女支機石,持以問君平。都是憑虛之說。今成都嚴真觀有一石,俗呼為支機石,皆目云當時君平留之。寶曆中,余下第還家,于京洛途中,逢官差遞夫舁張騫槎。先在東都禁中,今准詔索有司取進,不知是何物也。前輩詩往往有用張騫槎者,相襲謬誤矣。縱出雜書,亦不足據。
高宗朝,改門下省為東臺,中書省為西臺,尚書省為文昌臺,故御史臺呼為南臺。南朝同也。武后朝,御史臺有左右肅政之號,當時亦謂之左臺、右臺,則憲府未曾有東西臺之稱。惟俗間呼在京為西臺,東都為東臺。李栖筠為御史大夫,後人不名者,呼為西臺,又不知出何故事。豈以其名上栖字,遂呼之耶?又呼杜門下黃裳。(下有缺文)
(上原缺)為當致敬,安得輒廢?若妖神淫祀,無名而設。苟有識者,固當遠之。雖嶽海鎮瀆,名山大川,帝王先賢,不當所立之處,不在典籍,則淫祀也。昔之為人,生無功德可稱,死無節行可獎,則淫祀也。當斧之火之,以示愚俗,又何謁而祀之哉?神飯在禮宜拜受,其他則以巫覡之餉,可揮而去也。為吏宜鑒之。
有士人退朝,詣其友生,見衲衣道人在坐,不懌而去。他日,謂友生曰:「公好衣毳褐之夫,何也?吾不知其賢愚,且覺其臭。」友生應曰:「毳褐之臭,外也。豈甚銅乳?銅乳之臭,並肩而立,接跡而趨。公處其間,曾不嫌恥,反譏余與山野有道之士遊。南朝高人,以蛙鳴蒿萊勝皷吹。吾視毳褐,愈于今之朱紫遠矣!」
下輩不通義理者,使之寫文字,甚誤。悉同一本,若宦字,仕宦,合著臣妾之臣。多作官。職官,合著{官去上宀}也。滎字,滎水在滎陽,合著水也。多作榮,榮枯,合著木。或多誤著熒。熒,合著火。髭鬚,合著須,多著賓。鬢髮。合著賓。又偏旁只較一點一畫,而義全不通,若棹、棹船,從木。掉,掉尾,從扌。楊、楊柳,從木。揚,揚州,從扌。棒、棒枝,從木。捧,捧字,從扌。傳、經傳,無點。傅,師傅及人姓,有點。沐、無點者,沐浴也。沭,有點者,音述,古沭陽縣。氏、無點者,姓氏。氐,有點者,古彌氐縣字。惟悵、上思惟,下惆悵,並從心。帷帳,此並從巾。賜惕,並無橫畫。又錫、鉛錫之字,無橫畫,音先檗反。鍚、《毛詩》鏤鍚,《左傳》鍚鸞字,有橫畫,皆音楊。埸,堰埸字,音易。若此者眾矣。辨文字者,勿以為小事而不留意也。
武宗皇帝廟諱炎,改兩火相重。其偏旁言,談字已改為譚,淡改為澹。其噉字,俗多不定,舊或書餤。餤音譚,《爾雅》訓進,本非飯食名。世重餅噉,庖人以意相傳。及下俚,凡關食物,偏旁盡從食。又啗字聲不同,索前史及諸家并佛經,多作口邊敢,其音與著兩火同徒敢反。又《玉篇》、《切韻》,噉字是正也,著兩火俗也,並徒敢反,正合作噉不疑矣。啗馬即合用啗字,音徒濫反。以義言之,以物自食,謂之噉。以物餧人,謂之啗。又案《漢書‧高帝紀》云:「使酈食其、陸賈往說,將啗以利。」顏監注曰:「啗者本謂食啗耳,音徒敢反,以食餧人,令其啗食,則改變為徒濫反。今以利誘之,取實為辭也。」顏監講啗字雖未分明,亦無口傍兩火之說。則明是字俗相傳,而後人為姓,亦因俗耳。近日書餅噉字,至有食邊口邊作覃,及口邊作詹者,率意而為,其誤甚矣。《切韻》是尋常文書,何不置之几案旋看也。
卷六
羽部
南人長林中大樹謂之有神,云近此伐木,則必神怒致禍。□□乃斧他人之樹,為主所訴,官捕而鞫之,當以盜論。其家質田以賂獄吏,鬻衣以備囚糧,卒不免笞背,皆被瘡而歸,此乃避禍而速禍也。
又有里人為鄰巫所惑,而當有災,宜謝神,乃殺家犢,釀酒,聲鼓以祀。時官禁屠牛私釀,法甚峻。又當國忌,不合動樂。併犯三罪,為吏所擒。家長鄰保,皆抵重罪,連及數十人,此乃禳災適所以致災也,其愚如此。
洪州優胡曹贊者,長近八尺,知書而多慧。凡諸諧戲,曲盡其能。又善為水嬉,百尺檣上不解衣,投身而下,正坐水面,若在茵席。又于水上鞾而浮。或令人以囊盛之,繫其囊口,浮于江上,自解其繫。至于回旋出沒,變易千狀,見者目駭神竦,莫能測之。恐有他術致之,不爾真輕生也。
軍中有透劍門伎。大燕日,庭中設幄數十步,若廊宇者,而編劍刃為榱棟之狀。其人乘小馬,至門審度,馬調道端,下鞭而進,錚焉聞劍動之聲。既過,而人馬無傷。宣武軍有小將,善此伎,每饗軍則為之,所獲賞止於三數疋帛而已。一日,主者誤漏其名,此將忿恨,訴于所管大將,得復以名入。至呈伎之際,極為調審,入數步,忽風起,馬驚,觸劍失序,人馬皆斃於刃下。
有士鬻產於外,得錢數百緡,懼川途之難賷也,祈所知納于公藏,而持牒以歸,世所謂便換者,寘之衣囊。一日,醉,指囊示人曰:「莫輕此囊,大有好物。」盜在側聞之。其夜,殺而取其囊,意其有金也。既開無獲,投牒于水。盜為吏所捕,得其狀。樞機之發,豈容易哉?此所謂不密而致害也。
進士鄭翬說,家在高郵,有親表盧氏,莊近水。有鄰人數家,共殺一白蛇。未久,忽大震雷電雨,發洪,數家皆陷溺無遺,惟盧氏當中一家無恙。
竇相易直,幼時名秘。家貧,受業村學,教授叟有道術,而人不知。一日近暮,風雨暴至。學童悉歸家不得,而宿于漏屋之下。寒,爭附火。惟竇公寢于榻,夜深方覺。叟撫公令起,曰:「竇秘君後為人臣,貴壽之極,勉力自愛也。」及德宗幸奉天日,公方舉進士,亦隨駕而西。乘一蹇驢,至開遠門,人稠路隘,其扉將闔,公懼勢不可進。聞一人叱驢,兼捶其後,得疾馳而入。顧見一黑衣卒,呼公曰:「秀才,已後莫忘此情。」及升朝,訪得其子,提挈累至大官,吏中榮達。
盧賓客貞白父,曰老彭,有道術,兼號知人。元和初,宗人弘宣、簡辭、弘正、簡求,俱候焉。留坐目之甚久,命貞亦序坐。又目之曰:「一行五節度使,可謂盛矣!」卒如其言。又族子鍇,初舉進士,就安邑所居謁之。謂鍇曰:「爾求名,大是美事。但此後十餘年方得,勿以遲晚為恨。登朝亦得大美官。」鍇至長慶元年,始擢第。大中十年,終庶子。簡辭已下三人,親昆弟也。弘宣又簡辭之姨兄弟,皆至八座擁旄。
張曇為汾陽王從事,家嘗有怪。召術者問之,言以大禍將至,惟休退則免,曇不之信。又方燕賓,席上見血,有巫者聞之,勸其杜門不納賓客,屏遊宴,曇怒杖之。其後曇言語乖度,公頗銜之。又屢言同列間事,每獨候見,多值公方燕寵姬所。不令白事,必抑門者令通。公謂其以武臣輕忽,益不平之。後因請公去所任吏,遂發怒,囚之以聞,竟斃于杖。
柳員外宗元,自永州司馬徵至京,意望錄用。一日,詣卜者問命,且告以夢曰:「余柳姓也,昨夢柳樹仆地,其不吉乎?」卜者曰:「無苦,但憂為遠官耳。」徵其意,曰:「夫生則柳樹,仆則柳木,木者,牧也。君其牧柳州乎?」卒如其言。或傳是陳子諒。
李涼公逢吉,未掌綸誥前,家有老婢好言夢,後多有應。李公久望除官,因訪于婢。一日,婢晨至,慘然。公問其故,曰:「昨夜與郎君作夢,不是好意,不欲說。」公強之。婢曰:「夢有一人,舁一棺至堂後云:『且置在此。』不久,即移入堂中。此夢恐非佳也。」公聞竊喜。俄爾除中書舍人。後知貢舉,未畢而入相。
都水使者崔綽,少年豪俠,不拘小節,天寶中,有方士過其家,崔傾財奉之,亦無所望。方士臨去,留藥一丸為別,崔殊不之重,埋于牀下。燕薊之亂,家人避賊,崔在後未去。忽見牀下有菌,甚肥鮮,因煮而食之,雜以葷味,自此體腹輕健,至老更無疾病,月中視小字,夜食生彘。元和初猶在,年九十餘卒。蘇州刺史韋公余之祖舅。集中所《贈崔都水詩》者是也。向得靈藥,便能正爾服之,當已輕舉矣。 其次,食所化靈芝,不雜葷茹,又應反顏住世,壽不可量,蓋玄中但以有壽無疾,酬好施之功而已。崔即蘇州之堂妹壻也。
崔相國羣之鎮徐州,嘗以崔氏《易林》自筮。遇《乾》之《大畜》,其繇曰:「典策法書,藏在蘭臺。雖遭亂瀆,獨不遇災。」及經王智興之變,果除秘書監也。
長慶中,鄂州里巷間人,每語,輒以牛字助之。又有一僧,自號牛師,乍愚乍智,人有忤之者,必云:「我兄即到,豈奈我何?」未幾,而相國奇章公帶平章事節度武昌軍,其語乃絕。而牛師尚存。僧者,乃牛公之名也。方知將相之位,豈偶然耶?先是,元和初,韓尚書臯在夏口,就加節度使,自後復為觀察使。長慶三年,崔相國植,從刑部尚書除觀察。明年冬,牛公實來。宰臣建節鎮夏口,自牛公始也。
博陵崔子年,出書一通示余曰:「劉逸淮在汴時,韓弘為右廂,虞候王某為左廂。虞候與弘相善,或譖二人取軍情,將不利於劉。劉大怒,俱召詰之。弘即劉之甥,因控地碎首,大言數百,劉意稍解。王某年老股戰,不能自辯。劉叱令拉坐,杖三十。時新造赤棒,頭徑數寸,固以筋漆,立之不仆,數五六當死矣。韓意其必死,及昏,造其家,怪無哭聲。又謂其懼不敢哭,訪其門卒,即言大使無恙。弘素與某熟,遂至臥內問之。王曰:『我讀《金剛經》四十年矣,今方得力。記初被坐時,見巨手如簸箕,吸然遮背。』因袒示韓,都無撻痕。韓舊不好釋氏,由此始與僧往來,日自寫十紙。及貴,計數百軸矣。後在中書,盛暑時,有諫官因事謁見,韓方洽汗寫經。諫官怪問之,韓乃具道王某事。予職在集仙,常侍柳公常為予說。」已上並本錄,崔公名壽。
王智興在徐州,法令甚嚴。有防秋官健交代歸,其妹壻於家中設饌以賀。自於廚中磨刀,將就生割羊脚。磨訖,持之疾行,妻兄自堂走入廚,倉卒相值,鋒正中妻兄心,即死。所在擒之以告,智興訊問,但稱過誤,本無惡意。智興不之信,命斬之。刀輒自刑者手中躍出,徑投於地,三換皆然。智興異之,乃不殺。余按《廣陵烈士傳》曰:「劉雋,字幼節。遷宛朐令。到官二年,政治清平,為吏民所親。時縣有友人相過者,主人歡喜為具,捕犬,因誤中客。客死,平法者云: 『主人本有殺心,應當伏辜。』雋曰:『聞許太子至孝,誤不嘗藥,史官書弑君,曰:「盡心力以事君,舍藥物可也。」今主人與客,本無讎恨,但歡喜為供,有親愛飲食之意,無傷害之心,不幸而死,當以《周禮》過誤平之,奈何欲用法律所失,一時兩殺不辜。』平法者,拘有常例不聽。雋曰:『界有失禮之民,皆令之罪也。』解印綬去。」蓋與此事相近。而徐州者,神為之辯耳。
漢州開元寺,有菩薩像。自頂及焰光坐趺,都是一段青石。潔膩可愛,雕琢極工,高數尺。會昌毀寺時,佛像多遭摧折刓缺,惟此不傷絲毫。及再立寺,僧振古寶而置放西廊。余與京大德知玄法事西川從事楊仁贍同謁,楊深于釋氏,好古之士也。瞻敬彌日,而玄心精識多聞,話其本末云:「先是匠人得此石異之,虔心鐫刻,殆忘飡寢。有美女常器食給之,其人運思在像,都無邪思。久之,怠而妄心生,女乃不至。饑渴既逼,兼毒厲匝體,遂悟是天女。因焚香叩首,悔謝切至,女復來,其病立愈,而像即成。亦嘗有記錄,因毀寺失其傳焉。寺今再立矣。」
元和、長慶中,兩京閭巷間相見,多云:「合是阿舅。」及太和以來,文宗欲崇樹外戚,而詐稱國舅者數輩,竟不得其真。合是之說,果有驗矣。
余年小,在江漢,嘗與羣兒戲。以竹(上竹下韋)為鎗,鳥翎飾其上,裂紙為旌旗,作戰鬭之像,相向云殺。俄爾立定,又云再殺。不數年,憲宗剪除羣寇,蔡、齊二巨猾,相次夷滅,再殺之應也。
太和初,京師有輕薄徒,取貢士姓名,以義理編飾為詞,號為「舉人露布」。九年冬,就戮者,多出自文儒。
太和初,王潛為荊南節度使。無故有白馬馳入府門而斃,僵臥塞塗。是歲潛卒。此近馬禍也。
進士陳存能為古歌詩,而命蹇。主司每欲與第,臨時皆有故,不果。許尚書孟容舊相知,知舉日,萬方欲為申屈。將試前夕,宿宗人家。宗人為具入試食物,兼備晨食,請存偃息以候時。五更後,怪不起,就寢呼之,不應。前眎之,已中風不能言也。
進士鄭滂,在名場歲久,流輩多已崇達,常有後時之歎。一夕忽夢及第,而與韋周方同年。當時韋氏先期舉人,無周方之名者,益悶悶。太和元年秋,移舉洛中,時韋景方居守,尚書族弟也。赴舉過陝。尚書時廉察陝郊,詰景方曰:「我名弘景,汝兄弘方,汝名景方,兄弟各分吾名一字名之,殊無義也。」遂更名周方。滂聞之,極喜曰:「吾及第有望矣。」四年,周方果同年焉。滂登朝,至殿中侍御史。前宣成觀察大夫鄭常說此事。大夫,即滂之再從弟也。子溥又自說應舉時,曾夢看及第榜,榜上但見大書「鳳」字。大中元年冬,求解鳳翔,偶看本府鄉貢士紙之首,便是「鳳」字。至東都試《緱山月聞王子晉吹笙》詩,坐側諸詩,悉有「鳳」字。明年,果登第焉。子溥,鄭公之子。
大中九年,沈詢侍郎以中書舍人知舉。其登第門生李彬父叢為萬年令。同年有起居者之會,倉部李郎中蠙時在座,因戲諸進士曰:「今日極盛,蠙與賢座主同年。」時右司李郎中從晦,又在座戲蠙曰:「殊未耳!小生與賢座主同年,如何?」謂郴州柳侍郎也。眾皆以為異。是日,數公皆詣賓客。馮尚書審,則又柳公座主楊相國之同年,與坐嗟嘆。侍讀諫議漳說。
河南孔尹溫裕任補闕日,諫討党項事,貶郴州司馬。久之得堂兄尚書溫業書,報云:「憲府欲取爾作侍御史。」日望勅下。忽又得書云:「宰相以右史處之。」皆無音耗。一日,有鵲喜於庭,直若語狀,孫稚拜且祝云:「願早得官。」鵲既飛去,墜下方寸紙,有「補闕」二字,極異之。無幾,却除此官。
鄭又自說,早承相國武都公知獎。當時為大理司直,常嘆滯淹。會張謩欲除太常博士,李公云:「鄭司直久屈,必請舉自代。」旋遇蕭儹服闋,且要與官,諸坐遂以蕭為博士。前此,有大雲寺僧寶銳者,知人休咎,因問之。銳曰:「司直朝官終得,中間且合為數郡,如何便得?」既而以侍御史歷作河陽、浙西、淮南,累至檢校郎中,方除比部員外郎。銳師說事,亦不常中,此又極驗者。以陰騭要顯,前定之事耳。
王蒙者,與趙門下憬,布衣之舊,常知其吏才。及公入相,蒙自前吉州新淦令來謁。公見喜極,給卹甚厚,將擢為御史。時憲僚數至少,德宗甚難於除授。而趙公秉政,其言多行,蒙坐待繡衣之拜矣。一日,偶詣慈恩僧寺占色者,忘其名。蒙問早晚得官,僧曰:「觀君之色,殊未見喜兆,此後若干年,當得一邊上御史。」蒙大笑而歸。數日,宰臣對,趙公乘間奏曰:「御史府闕人太多,就中監察尤為要者,臣欲選擇三數人。」德宗曰:「非不欲補其闕員,此官須得孤直茂實者充選,料卿祗應取輕薄後生朝中子弟耳。此不如不置。」趙公曰:「臣之愚見,正如聖慮,欲於錄事參軍縣令中求之。」上大喜曰:「如此即朕之意,卿有人未?」公因薦二人,其一即蒙也。上曰:「且將狀來。」公既出,逢裴延齡,時以度支次對。問公曰:「相公奏何事稱意,喜色充溢?」公不之對。延齡慍駡而去,云:「看此老兵,所請得行否?」既見上,奏事畢,因問曰:「趙憬向論請何事?」上曰:「趙憬極公心。」因說御史事。延齡曰:「此大不可,陛下何故信之?且趙憬身為宰相,豈諳州縣官績効?向二人又不為人所稱說,憬何由自知之?必私也。復至,陛下但詰其所自即知矣。」他日上閣,問云:「卿何心知此二人?」公曰:「一是故人,一與臣微親,諳熟之。」上無言。他日,延齡又入。上曰:「趙憬所請,果如卿料。」遂寢不行。蒙却歸故林,而趙公薨於相位。後數年,邊帥奏為從事,得假御史焉。
相國崔公慎由廉察浙西。左目眥生贅,如息肉,欲蔽瞳人,視物極礙,諸醫方無驗。一日,淮南判官楊員外牧,自吳中越職,饌召于中堂。因話揚州有穆中善醫眼,來為白府主,請遺書崔相國鉉,令致之。崔公許諾。後數日,得書云:「穆生性麤疎,恐不可信。有譚簡者,用心精審,勝穆甚遠。」遂致以來。既見,白崔公曰:「此立可去。但能安神不撓,獨斷於中,則必効矣。」崔公曰:「如約,雖妻子必不使知。」譚簡又曰:「須用九日晴明,亭午於靜處療之,若其日果能遂心,更無憂矣。」是時月初也。至六七日間,忽陰雨甚,譚生極有憂色。至八九大開霽。問崔公:「飲酒多少?」崔公曰:「戶雖至小,亦可引滿。」譚生大喜。初,公將決意用譚之醫,惟語大將中善醫者沈師象,師象贊成其事。是日引譚生於使宅北樓,惟師象與一小豎隨行,左右更無人知者。譚生請公飲酒數杯,端坐無思,俄而譚生以手微捫所患曰:「殊小事耳。」初覺似拔之,雖痛亦忍。又聞動剪刀聲。白公曰:「此地稍暗,請移往中庭。」象與小豎扶公而至於庭。坐既定,聞櫛焉有聲。先是,譚生請好綿數兩染絳。至是,以絳綿拭病處,兼傅以藥,遂不甚痛。譚生請公開眼,看所贅肉,大如小指,堅如乾筋,遂命投之江中。方遣報夫人及子弟。譚生立以狀報淮南,崔相國復書云:「自發醫後,憂疑頗甚。及聞痊癒,神思方安。」後數日,而徵詔至金陵。嗟夫!向若楊君不遇,譚生不至,公心不斷,九日不晴,徵詔遽來,歸期是切,礙其目疾,位當廢矣,安得秉鈞入輔,為帝股肱?此數事足驗玄助。而公作相之後,譚生已逝,又何命之太薄也!
因话录
唐·赵璘
卷一·宫部
玄宗柳婕妤,生延王玢。肃宗每见王,则语左右曰:“我与王,兄弟中更相亲,外家皆关中贵族。”柳氏乃尚书右丞范之女,睦州刺史齐物之妹也。
肃宗在春宫,尝与诸王従玄宗诣太清宫。有龙见于殿之东梁,玄宗目之,顾问诸王:“有所见乎?”皆曰:“无之。”问太子,太子俯而未对。上问:“头 在何处?”曰:“在东上。”抚之曰:“真我儿也。”
安禄山入觐,萧宗屡言其不臣之状,玄宗无言。一日,召太子诸王击球,太子潜欲以鞍马伤之。密谓太子曰:“吾非不疑,但此胡无尾,汝姑置之。”
政和公主,肃宗第三女也,降柳潭。肃宗宴于宫中,女优有弄假官戏,其绿衣秉简者,谓之参军妆。天宝末,蕃将阿布思伏法,其妻配掖庭,善为优,因使隶乐工。是日遂为假官之长。所为妆者,上及侍宴者笑乐。公主独俯首颦眉不视,上问其故,公主遂谏曰:“禁中侍女不少,何必须得此人使阿布思真逆人也,其妻亦同刑人,不合近至尊之座。若果冤横,又岂忍使其妻与群优杂处为笑谑之具哉妾虽至愚,深以为不可。”上亦悯恻,遂罢戏,而免阿布思之妻。由是贤重公 主。
代宗独孤妃薨,赠贞懿皇后,将葬。尚父汾阳王在邠州,以其子尚主之故,欲致祭。遍问诸従事,皆云:“自古无人臣祭皇后之仪。”汾阳曰:“此事须得柳侍御裁之。”时予外伯祖殿中侍御史,掌汾阳书记,奉使在京,即以书急召之。
既至,汾阳迎笑曰:“有切事,须藉侍御为之。”遂说祭事。殿中君初亦对如诸人,既而曰:“礼缘人情,令公勋德不同常人,且又为国姻戚,自令公始,亦谓得宜。”汾阳曰:“正合子仪本意。”殿中君草祭文,其官衔之首称:“驸马都尉郭暧父。”其中叙特恩许致祭之意,辞简礼备,汾阳览之大喜。其文列于左:维某年月日,驸马都尉郭暧父,关内河东副元帅、司徒、兼中书令、汾阳郡王臣子仪,谨遣上都进奏院官傅涛,敢昭告于贞懿皇后行宫:伏惟德曜坤灵,明齐月魄,母仪万国,化洽六宫,光辅圣人,赞成阴教,载荣史策,式播讴谣。奄违圣日,上仙灵界,遐迩痛愤,宫闱哀慕。臣幸忝诸亲,男尚贵主,天人之美,鞠育所钟,姻戚光荣,宗族咸戴。今园陵礼备,祖载及期,臣限守方镇,不获陪侍行宫,瞻望灵驾,不胜摧慕。伏荷皇恩,眷以国戚。许申祭礼,超越等夷,古 今所绝,独开圣造,无任惶恐铭戴之至。谨献牲牢庶羞之奠。尚飨!
代宗以郭尚父勋高,兼连姻帝室,常呼为大臣而不名。每中使内人往来,必询其门内休戚。尚父二爱姬,尝竞宠争长,互论其公私佐助之功,忿媢不相面,尚父不能禁。上知之,赐金帛及簪镮,命宫人载酒以和之。方饮,令选人歌以送 酒。一姬怒未解,歌未发,遽引蒲。置觞于席前曰:“酒尽不须歌。”
郭暧尝与升平公主琴瑟不调,暧骂公主:“倚乃父为天子耶我父嫌天子不作。”
公主恚啼,奔车奏之。上曰:“汝不知,他父实嫌天子不作。使不嫌,社稷岂汝家有也。”因泣下,但命公主还。尚父拘暧,自诣朝堂待罪。上召而慰之曰:“谚云:‘不痴不聋,不作阿家阿翁。’小儿女子闺帏之言,大臣安用听?”锡 赉以遣之。尚父杖暧数十而已。
德宗初嗣位,深尚礼法。谅暗中,召韩王食马齿羹,不设盐酪。皇姨有寡居 者,时节入宫。妆饰稍过,上见之极不悦。异日如礼,乃加敬焉。
德宗初登勤政楼,外无知者。望见一人衣绿乘驴戴帽至楼下,仰视久之,俯而东去。上立遣宣示京尹,令以物色求之。尹召万年捕贼官李镕,使促求访。李尉伫立思之曰:“必得。”及出,召干事、所由于春明门外数里内,应有诸司旧职事使艺人,悉搜罗之。而绿衣者果在其中。诘之,对曰:“某天宝教坊乐工也。
上皇时,数登此。每来,鸱必集楼上,号随驾老鸱。某自罢居城外,更不复见。
今群鸱盛集,又觉景象宛如昔时。心知圣人在上,悲喜且欲泣下。”以此奏闻。 敕尽收此辈,却系教坊。李尉亦为京尹所擢用,后至郡守。
德宗尝暮秋猎于苑中。是日天色微寒,上谓近臣曰:“九月衣衫,二月衣袍,与时候不相称,欲递迁一月,何如?”左右皆拜谢。翌日,命翰林议之,而后下诏。李赵公吉甫,时为承旨,以圣人能上顺天时,下尽物理,表请宣示万方,编之于令。李相程初为学士,独不署名。具状奏曰:“臣谨按《月令》,十月始裘。 《月令》是玄宗皇帝删定,不可改易。”上乃止。由是与吉甫不协。
德宗躬亲庶政,中外除授,无不留神。余伯父自监察里行浙东观察判官,特授高陵县令。裴尚书武,亦自鄜坊监察宰栎阳。二人同制。后数日,因游苑中,有执役者,上问:“何处人?”云:“是高陵百姓。”上曰:“汝是高陵人也, 我近为汝拣得一好长官,知否?”
宪宗初,征柳宗元、刘禹锡,至京。俄而以柳为柳州刺史,刘为播州刺史。
柳以刘须侍亲,播州最为恶处,请以柳州换。上不许。宰相对曰:“禹锡有老亲。”
上曰:“但要与恶郡,岂系母在?”裴晋公进曰:“陛下方侍太后,不合发此言。” 上有愧色。既而语左右曰:“裴度终爱我切。”刘遂改授连州。
宪宗知权文公甚真。后权长孺知盐铁福建院,赃污盈积,有司以具狱奏。上曰:“必致极法。”崔相群救之云:“是德舆族子。”上曰:“德舆必不合有子弟犯赃,若德舆在,自犯赃,朕且不赦,况其宗従也?”及知其母年高,乃免死, 杖一百,长流康州。
文宗将有事南郊,礼前,本司进相扑人。上曰:“我方清斋,岂合观此事!”
左右曰:“旧例皆有,已在门外祗候。”上曰:“此应是要赏物,可向外扑了。”
即与赏物令去。又赏观斗鸡,优人称叹“大好鸡”,上曰:“鸡既好,便赐汝。”
文宗赐翰林学士章服,续有待诏欲先赐本司者,以名上。上曰:“赐君子小 人不同日,且待别日。”
文宗欲以韦宣州温为翰林学士。韦以先父遗命,恳辞。上后谓次对官曰:“韦温,朕每欲用之,皆辞诉,又安用韦温?”声色俱厉。户部崔侍郎蠡进曰:“韦温禀其父遗命耳。”上曰:“温父不令其子在翰林,是乱命也。岂谓之理乎?”
崔曰:“凡人子能遵理命,已是至孝,况能禀乱命而不改者,此则尤可嘉之,陛 下不可怪也。”上曰:“然。”乃止。
文宗时,有正塔僧履险若平,换塔杪一柱,倾都奔走,皆以为神。上闻之曰:“此塔固由人工所成,当时匠者,岂亦有神?”沙门后果以妖妄伏法。
文宗对翰林诸学士,因论前代文章。裴舍人数道陈拾遗名,柳舍人璟目之, 裴不觉。上顾柳曰:“他字伯玉,亦应呼陈伯玉。”
武宗时,李崖州尝面奏处士王龟志业堪为谏官。上曰:“龟是谁子?”对曰:“王起之子。”曰:“凡言处士者,当是山野之人。王龟父大僚,安得居山野不自合有官?”李无以对。又将赐杜悰之子无逸衣,所司条列数目,其衫色未奉进旨,上久之言曰:“我不可赐其白衫,年小未有官,又难假其服色,但赐青衣无 衫可也。”
宣宗朝,两省官对。上曰:“卿等皆朕诤臣,切须各务公道,但无私党。所 论事,必与卿行。若苟近私,虽直无益。”
大中七年冬,诏来年正月一日,御含元殿受朝贺。璘时为左补阙,请权御宣政殿。疏奏之明日,闻上谓宰臣曰:“有谏官疏,来年御含元殿事如何莫须罢否?”
宰臣魏公謩奏曰:“元年大庆,正殿称贺,亦是常仪,况当无事之时。陛下肆觐百辟,朝廷盛礼,不可废阙。”上曰:“近华州奏,光化贼劫下邽县。又关辅久无雨雪,皆朕之忧。岂谓之无事须与他罢。假如权御宣政,亦何不可也?”宰臣奉诏,方欲宣下,而日官奏太阳当亏,遂罢之。其后宰相因奏对,以遗补多阙,请更除八人。上曰:“谏官但要职业修举,亦岂在多只如张道符、牛丛、赵璘辈 三数人足矣!使朕闻所未闻。”
卷二·商部上
商为臣,凡自王公,至有秩已上,皆入此部郭汾阳在汾州,尝奏一州县官,而敕不下。判官张昙言于同列,以令公勋德,而请一吏致阻,是宰相之不知体,甚也。汾阳王闻之,谓寮属曰:“自艰难以来,朝廷姑息方镇武臣,求无不得。
以是方镇跋扈,使朝廷疑之,以致如此。今子仪奏一属官不下,不过是所请不当圣意。上恩亲厚,不以武臣待子仪,诸公可以见贺矣!”闻者服其公忠焉。王在河中,禁无故走马,犯者死。南阳夫人乳母之子抵禁,都虞候杖杀。诸子泣告于王,言虞候纵横之状,王叱而遣之。明日,对宾僚吁叹者数四。众皆不晓,徐问之,王曰:“某之诸子,皆奴材也。”遂告以故曰:“伊不赏父之都虞候,而惜 母之阿奶儿,非奴材而何?”
余外伯祖殿中侍御史柳君,掌汾阳书记时,有高堂之庆。王每因军中大宴,常戒左右曰:“柳侍御太夫人就棚,可先告。”及赵夫人板舆至,王降阶与僚属等立俟,到棚而退。尝谓柳君曰:“子仪早亲戎事,不尽奉养而孤。今日幸忝重寄,恩宠逾分,虽为贵盛,实无侍御之荣。”因呜咽不胜。又曰:“若太夫人许降顾子仪之家,使南阳夫人已下执爨,子仪自捧馔,具供养足矣!”而赵夫人以 清素自居,终不一往。
司徒郑真公,每在方镇,崇树公家,陈设器用,无不精备。至于宴犒之事,未尝刻薄。而居常奉身,过于俭素。中外婚嫁,无日无之,凡是礼物,皆经神虑。
公与其宗叔太子太傅絪,俱住招国,太傅第在南,出自南祖;司徒第在北,出自北祖。时人谓之“南郑相”、“北郑相”。司徒堂兄文宪公,前后相德宗。亦谓 之“大郑相”、“小郑相”焉。
韩仆射皋为京兆尹,韦相贯之以畿尉趋事。及韦公入相,仆射为吏部尚书,每至中书,韦常异礼,以伸故吏之敬。又仆射为尹时,久旱祈雨,县官读祝文,一心记公之家讳,及称官衔毕,而误呼先相公名,公但惨然,因命重读,亦不之罪。在夏口,尝病小疮,令医傅膏药,药不濡,公问之,医云:“天寒膏硬。”
公笑曰:“韩皋实是硬。”竟不以为事,得大贤体矣。初公自贬所量移钱唐,与李庶人不协。后公在鄂州,锜梦万岁楼上挂冰,因自解曰:“冰者寒也,楼者高也,岂韩皋来代我乎?”意甚恶之。其后公果移镇浙右焉。自黄门以来,三世传执一笏,经祖父所执,未尝轻授于仆人之手,归则躬置于卧内一榻,以示敬慎。
族祖天水昭公,以旧相为吏部侍郎。考前进士杜元颖宏词登科,镇南又奏为従事。杜公入相,昭公复掌选。至杜出镇西川,奏宋相申锡为従事。数年,杜以南蛮入寇,贬刺循州,遂卒。宋以宰相被诬,谪佐开州。又数年,昭公始薨。公凡八任铨衡,三领节镇,皆带府号,为尚书,惟不历工部,其兵、吏、太常皆再 往。年八十七薨,其间未尝遇重疾,异数寿考,为中朝之首焉。
仆射柳元公家行,为士林仪表。居大官,奉继亲薛太夫人,尽孝敬之道,凡事不异布衣时。薛夫人左右仆使,至有连小字呼公者。性严重,居外下辇,常惕惧。在薛夫人之侧,未尝以毅颜待家人,恂恂如小子弟。敦睦内外,当世无比。
宗族穷苦无告,因公而存立优泰者,不知其数。在方镇,子弟有事他适,所经境内,人不知之。族子应规,为水部员外郎,求公为市宅,公不与。潜语所亲曰:“柳应规以儒素进身,始入省,便坐新宅,殊不若且税居之为善也。”及水部殁,公抚视孤幼,恩意加厚,特为置居处,诸子皆与身名。族孙立疾病,以儿女托公。
及廉察夏口,嫁其孤女,虽箱箧刀尽微物,悉手自阅视以付之。公出自清河崔氏,继外族薛氏,前后与舅能、従同时领方镇、居省闼。又与继舅苹同时为观察使, 妻父韩仆射同时居大僚,未尝敢以爵位自高,减卑下之敬,其行己如此。
权文公德舆,身不由科第,掌贡举三年。门下所出诸生,相继为公相。得人 之盛,时论居多。
赵郡李氏,三祖之后,元和初,同时各一人为相。蕃南祖,吉甫西祖,绛东祖,而皆第三。至太和、开成间,又各一人前后在相位:德裕,吉甫之子;固言, 蕃再従弟,皆第九;珏亦绛之近従,诸族罕有。
李尚书益,有宗人庶子同名,俱出于姑臧公。时人谓尚书为“文章李益”,庶子为“门户李益”,而尚书亦兼门地焉。尝姻族间有礼会,尚书归笑,谓家人 曰:“大堪笑,今日局席两个坐头,总是李益。”
大僚睦亲敦旧者,前辈有司徒郑公,中间有杨詹事马柳卿元公,近日李相国 武都公宗闵,士大夫间罕俦。
裴尚书武,奉寡嫂,抚甥侄,为中表所称。尚书卒后,工部夫人崔氏,语其仁,辄流涕。工部名佶,有清德,武之长兄也。兄弟皆为八座,自丞相耀卿至工 部子泰章,四世入南北省,群従居显列者,不可胜书。
靖安李少师,虽居贵位,不以威重隔物。与宾僚饮宴谭笑,曲尽布衣之叹,不记过失。善饮酒。暑月临水,以荷为杯,满酌密系,持近人口,以筋刺之,不尽则重饮。宴散,有人言昨饮大欢者,公曰:“今日言欢,则明前之不欢,无论好恶,一不得言。”段相文昌,性介狭,宴席宾客,有眉睫之失,必致怪讶。在 西川,有进士薛太白饮酒,称名太多,明日遂不复召。
李太师逢吉知贡举,榜成未放而入相,礼部王尚书播代放榜。及第人就中书 见座主,时谓“好脚迹门生”,前世未有。
刘桂州栖楚为京兆尹,号令严明,诛罚不避权势。先是京城恶少,屠沽商贩,多系名诸军,不遵府县法令,以凌衣冠、夺贫弱为事,有罪即逃入军中,无由追捕。刘公为尹,一皆穷治。至有匿军中,名目,自称百姓者。旬朔内,坊市奸偷宿猾,慑气屏迹。余尝与友生入市,市内有一军人,乘醉误突友生驴。过旁诸少年噪曰:“痴男子死日到,敢近衣冠耶?”人人似头上各有一刘尹,栗栗惴惧,不敢为非。而与属吏言,未曾伤气,不叱责一官。人常谓府县僚曰:“诸公各有 自了本分公事,晴天美景,任恣意游赏,勿致拘束。”
李司徒汧公镇宣武,戎事之隙,以琴书为娱。自造琴,聚新旧桐材,扣之合律者,则裁而胶缀;不中者,弃之,故所蓄二琴,殊绝,所谓“响泉”、“韵磬”
者也。性不喜琴兼筝声,惟二宠妓曰秀奴、七七,皆聪慧善琴,兼筝与歌,时令奏之。自撰琴谱。兵部员外郎约,汧公之子也。以近属宰相子,而雅度玄机,萧萧冲远,德行既优,又有山林之致。琴道、酒德、诗调皆高绝,一生不近粉黛,性喜接引人物,不好俗谈。晨起草裹头,对客蹙融,便过一日。多蓄古器,在湖州尝得古铁一片,击之清越。又养一猿名“山公”,尝以之随逐。月夜泛江登金山,击铁鼓琴,猿必啸和。倾壶达旦,不俟外宾。与璘先君同在浙西使府,居处相接,慕先君家行及诗韵,契分最深。伯父高陵府君夫人韦氏,即兵部之姨妹也。
余虽不及见,每闻长属说其风格容仪,真神仙也。又传闻汧公徐夫人虽生二子,中年于徐夫人琴瑟小乖,及兵部在母之后,情好加重。夫人情性益善于初。既得君于诸子之中,宝爱悬隔,天人降谪,信不诬矣。在官所得俸禄,付与従子,一不问数,惟给奉崔氏、元氏二孀姨,事事礼厚。元氏夫人有操行,祭酒弘农公既为传,此不复书。君初至金陵,于府主庶人锜坐,屡赞招隐寺标致。一日,庶人宴于寺中。明日谓君曰:“十郎尝夸招隐寺,昨游宴细看,何殊州中?”君笑曰:“某所赏者,疏野耳。若远山将翠幕遮,古松用彩物裹,腥膻涴鹿掊泉,音乐乱山鸟声,此则实不如在叔父大厅也。”庶人大笑。约天性唯嗜茶,能自煎。谓人曰:“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活火谓炭火之焰者也⊥至不限瓯数,竟日执持茶 器不倦。曾奉使行至陕州硖石县东,爱渠水清流,旬日忘发。
张弘靖三世掌书命,在台座,前代未有。杨巨源赠公诗云:“伊陟无闻祖,韦贤不到孙。”时称其能与张家说家门。巨源在元和中,诗韵不为新语,体律务 实,功夫颇深。自旦至暮,吟咏不辍。
裴晋公为门下侍郎,过吏部选人官。谓同过给事中曰:“吾徒侥幸至多,此辈优与一资半级,何足问也一皆注定,未曾限量。”公不信术数,不好服食,每语人曰:“鸡猪鱼蒜,逢著则吃。生老病死,时至则生。”其器抱弘达,皆此类。
沈吏部传师,性不流不矫,待物以和。观察三方,皆脂膏之地,去镇无余蓄。
京城居处隘陋,不加一椽,所辟宾僚,无非名士。身没之后,家至贫苦,二子继业,并致时名,又以报施不妄。公先君礼部员外郎既济撰《建中实录》。体裁精简,虽宋、韩、范、裴亦不能过,自此之后,无有比者。公继世为史官,及出镇 湖南、江西,奉诏在镇修《宪宗实录》当时荣之。
刘敦儒事亲以孝闻。亲心绪不理,每鞭人见血,则一日悦畅。敦儒尝敛衣受杖,曾不变容。宪宗朝,旌表门闾。又赵郡李公道枢先夫人卢氏,性严,事亦类 此。公名问已光,又在班列,往往宾客至门,值公方受杖责。
柳元公初拜京兆尹,将赴府上,有神策军小将乘马不避,公于街中杖杀之。
及因对扬,宪宗正色诘公专杀之状。公曰:“京兆尹,天下取则之地,臣初受陛下奖擢,军中偏裨,跃马冲过,此乃轻陛下典法,不独侮臣。臣杖无礼之人,不打神策军将。”上曰:“卿何不奏?”公曰:“臣只合决,不合奏。”上曰:“既死,合是何人奏?”公曰:“在街中,本街使金吾将军奏;若在坊内,则左 右巡使奏。”上乃止。
卷三·商部下
韩文公与孟东野友善。韩公文至高,孟长于五言,时号“孟诗韩笔”。元和中,后进师匠韩公,文体大变。又柳柳州宗元、李尚书翱、皇甫郎中湜、冯詹事定、祭酒杨公、余座主李公,皆以高文为诸生所宗,而韩、柳、皇甫、李公皆以引接后学为务。杨公尤深于奖善,遇得一句。终日在口,人以为癖,终不易初心。
长庆以来,李封州甘为文至精,奖拔公心,亦类数公。甘出于李相国武都公门下,时以为得人。惜其命运湮厄,不得在抡鉴之地。又元和以来,词翰兼奇者,有柳柳州宗元、刘尚书禹锡及杨公。刘、杨二人,词翰之外,别精篇什。又张司业籍善歌行,李贺能为新乐府,当时言歌篇者,宗此二人。李相国程、王仆射起、白少傅居易兄弟、张舍人仲素为场中词赋之最,言程式者,宗此五人。伯仲昆弟,以史笔继业,家藏书最多者,苏少常景澈、堂弟尚书绦,诸家无比,而皆以清标 雅范,为后来所重。少卿登第,与堂兄特并时,亦士林之美。
广平程子齐昔范,未举进士日,著《程子中謩》三卷,韩文公一见大称叹。
及赴举,言于主司曰:“程昔范不合在诸生之下。”当时下第,大振屈声。庾尚书承宣知贡举,程始登第,以试正字,従事泾原军。李太师逢吉在相位,见其书,特荐拜左拾遗。竟因李公之累,湮厄而没。其立身贞苦,能清谭乐善,士多附之。
惜其位不至耳。与堂舅李信州虞,相知最深,交契至厚,有裴公夷直,皆士林之 望也。
胡尚书证,河中人。太傅天水昭公镇河中,尚书建节赴振武,备桑梓礼入谒,持刺称“百姓”。献昭公诗云:“诗书入京国,旌旗过乡关。”州里荣之。余宗侄橹,应进士时,著《乡籍》一篇,大夸河东人物之盛,皆实录也。同乡中,赵氏轩冕文儒最著,曾祖父、祖父世掌纶诰,橹昆弟五人进士及第,皆历台省。卢少傅弘宣、卢尚书简辞、弘正、简求皆其姑子也,时称“赵家出”。外家敬氏先 世,亦出自河中,人物名望,皆谓至盛,橹著《乡籍》载之。
杨仆射於陵在考功时,与李师稷及第。至其子相国嗣复知举,门生集候仆射, 而李公在座,时人谓之杨家“上下门生”。
李相公石,是庾尚书承书宣门生。不数年,李任魏博军,因奏事,特赐紫, 而庾尚衣绯,人谓“李侍御将紫底绯上座主”。
李相国武都公知贡举,门生多清秀俊茂,唐冲、薛庠、袁都辈,时谓之“玉 笋”。
元和中,柳柳州书,后生多师效,就中尤长于章草,为时所宝。湖湘以南,童稚悉学其书,颇有能者。长庆已来,柳尚书公权,又以博闻强识工书,不离近侍。柳氏言书者,近世有此二人。尚书与族孙璟,开成中,同在翰林,时称“大柳舍人”、“小柳舍人”。自祖父郎中芳以来,奕世以文学居清列。舍人在名场淹屈,及擢第首冠诸生,当年宏词登高科,十余年便掌纶诰,侍翰苑。性喜汲引 后进,出其门者,名流大僚至多。以诚明待物,不妄然诺,士益附之。
开成三年,余忝列第。考官刑部员外郎纥干公,崔相国群门生也。公及第日,于相国新昌宅小厅中,集见座主。及为考官之前,假舍于相国故第,亦于此厅见门生焉。是年科目八人,六人继升朝序。鄙人蹇薄,晚方通籍。敕头孙河南谷, 先于雁门公为丞。
裴晋公平淮西后,宪宗赐玉带一条。公临薨,却进,使门人作表,皆不如意。
公令子弟执笔,口占状曰:“内府之珍,先朝所赐。既不敢将归地下,又不合留 向人间,谨却封进。”闻者叹其简切而不乱。
晋公,贞元中,作《铸剑戟为农器赋》。其首云:“皇帝嗣位之十三载,寰海镜清,方隅砥平。驱域中尽归力穑,示天下不复用兵。”宪宗平荡宿寇,数致太平,正当元和十三年,而晋公以文儒作相,竟立殊勋,为章武佐命,观其辞赋 气概,岂得无异日之事乎进士李为作《泪赋》,及轻、薄、暗、小四赋。李贺作《乐府》,多属意花 草蜂蝶之间,二子竟不远大。文字之作,可以定相命之优劣矣。
相国令狐公楚,自河阳征入,至阌乡,暴风,有裨将饲官马在逆旅,屋毁马毙。到京,公旋大拜。时魏义通以检校常侍,代镇三城,裨将当还,缘马死,惧帅之责,以状请一字为押。公援笔判曰:“厩焚鲁国,先师惟恐伤人;屋倒阌乡, 常侍岂宜问马?”
新野庾倬,贞元初,为河南府兵曹。有寡姊在家。时洛中物价翔贵,难致口腹,庾常于公堂辍己馔以饷其姊。始言所爱小男,以饷之。同官初甚鄙笑,后知 之,咸嘉叹。倬生简休。
荥阳郑还古,少有俊才,嗜学,而天性孝友。初家清齐间,遇李师道渐阻王命,扶侍老亲归洛。与其弟自舁肩舆,晨暮奔迫,两肩皆疮。妻柳氏,仆射元公之女也,妇道克备。弟齐古,好博戏赌钱,还古帑藏中物,虽妻之赀玩,恣其所用,齐古得之辄尽。还古每出行,必封管钥付家人曰:“留待二十九郎偿博,勿使别为债息,为恶人所陷误也。”弟感其意,为之稍节。有堂弟浪迹好吹觱篥,投许昌军为健儿,还古使使召之,自与洗沐,同榻而寝。因致书所知之为方镇者, 求补他职。姻族以此重之,而竟以刚躁,喜持论,不容于时,惜也。
刘司徒玄佐,滑州匡城人。尝出师经其本县,欲申桑梓之礼于令,令坚辞不敢当,玄佐叹恨久之。先是陈金帛数筐,将遗邑僚,以其愚懦而止。玄佐贵为相,其母月织绢一疋,以示不忘本。每观玄佐视事,见邑令走阶下,退必语玄佐:“吾向见长官白事卑敬,不觉恐悚。思乃父为吏本县,时常畏长官汗栗。今尔当厅据案待之,其何安焉?”因喻以朝廷恩寄之重,须务捐躯。故玄佐始终不失臣节。是时乡里姻旧,以地近,多投之,司徒不欲以私擢居将校之列,又难置于贱卒,尽署为将判官。此职例假绯衫银鱼袋,外示荣之,实处散冗。其类渐众,久之,有献启诉于公者。其一联云:“覆盆子落地变作赤烘,羊羔儿作声尽是没益。” 公览之而笑,各改署他职。
太子陆文学鸿渐名羽,其先不知何许人。竟陵龙兴寺僧,姓陆,于堤上得一初生儿,收育之,遂以陆为氏。及长,聪俊多能,学赡辞逸,诙谐纵辩,盖东方曼倩之俦。与余外祖户曹府君,交契深至。外祖有笺事状,陆君所撰。性嗜茶,始创煎茶法,至今鬻茶之家,陶为其像,置于炀器之间,云宜茶足利。余幼年尚记识一复州老僧,是陆僧弟子。常讽其歌云:“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又有追感陆僧诗至 多。
崔吏部枢夫人,太尉西平王女也。西平生日,中堂大宴,方食,有小婢附崔氏妇耳语久之,崔氏妇颔之而去。有顷,复至,王问曰:“何事?”女对曰:“大家昨夜小不安适,使人往候。”王掷筋怒曰:“我不幸有此女,大奇事!汝为人妇,岂有阿家体候不安,不检校汤药,而与父作生日,吾有此女,何用作生日为?”遽遣走檐子归,身亦续至崔氏家问疾,且拜谢教训子女不至。姻族闻之,无不愧叹。故李夫人妇德克备,治家整肃,贵贱皆不许时世妆梳。勋臣之家,特 数西平礼法。
裴澥为陕府录事参军。李汧公勉除长史充观察,始至官,属吏谒讫。令别召裴录事,坐与之语,面约云:“少顷有宴,便请随判官同赴。”及宴,凡三召不至,公极怒。明晨召澥让之曰:“某忝公之官长,以素闻公名,兼朝中新友,话公美事,思接従容。故超礼分,面约赴燕,遂累召不来。何相忽之甚也?”澥正色言曰:“中丞细思之,未知谁失必也正名,各司其局,古人所守,某敢忘之中丞使府,自有宾僚,某走吏也,安得同之?”汧公曰:“老夫过矣,请吾子归所止。”澥既退,汧公遽命驾访之,拜请置在宾席。澥之子充为太常寺太祝,年甚少。时京司书考官之清高者,例得上考。充之同侪以例,皆止中考,诉于卿长,曰:“此旧例也。”充曰:“奉常职重地高,不同他寺。大卿在具瞻之地,作事当出于人。本设考课,为奖勤劳,则书岂系于官秩。若一一以官高下为优劣,则卿合书上上考,少卿合上中考,丞合中上考,主簿合中考,协律合下考,某等合 吃杖矣!”卿笑且惭,遂特书上考。
崔相国群为华州刺史。郑县陆镇以名与崔公近讳音同,请假。崔视事后,遍问官属,怪镇不在列,左右以回避对。公曰:“县尉旨授官也,不可以刺史私避,而使之罢不治事。”召之令出。镇因陈牒,请权改名瑱。公判准状,仍戒之曰: “公庭可以従权,簿书则当仍旧,台省中无陆瑱名也。”其知大体如此。
柳元公善张尚书正甫。元公之子仲郢,尝遇张于途,去盖下马而拜,张止之不获。他日张言于元公曰:“寿郎相逢,其谦太过。”元公作色不应。久之,张起去。元公谓客曰:“张正甫与公绰往还,欲使儿于街中骑马冲公绰耶此人亦不足与语。”张闻之,拜谢。元公为西川従事,尝纳一姬,同院知之。或征出其妓者,言之数四,元公曰:“士有一妻一妾,以主中馈,备洒扫。公绰买妾,非妓 也。”
范陌卢仲元,家于寿之安丰。其妻清河崔氏,率更令谦侄女也。崔氏兄即,有薄田百亩,在洛城之东,守道力田以自给,未尝干人。常躬耕得金一瓶,计百两,不言于人,密埋于居室内。临终,其妻李氏,以家贫子幼,身后冻馁为忧。
崔屏人,语妻以埋金之事,指其记处。戒云:“慎勿言于人,他日卢郎中来,可告也。”未几,卢赴调,经洛中,吊崔氏之孤讫。李使婢传语曰:“新妇有哀迫之事,须面见姑夫。”卢许之。既见,乃述亡夫之意。卢悲泣久之,曰:“惟嫂之命。”李氏仍密遣所使之谨厚者,持金付之。卢遂罢选,持金鬻于扬州。时遇金贵,两获八千。复市南货入洛,为崔孤置田宅,兼为剖分家事,既毕而归。逾年方选。竟未尝言于人,惟密亲有知者。卢君生既字子严,清望重器,为世名臣, 信阴德之报也。
有读《萧氏集》,问功曹是谁子孙,及有后否。余应之曰:“梁高祖武皇帝,父讳顺之,《齐书》有传。武帝受禅,武尊文帝。文帝第三子恢,封鄱阳王,薨谥忠烈。恢生宜丰侯循。循生唐太子太保造。造生武威大将军夙。夙生雅州都督善义。善义生左卫录事参军元恭。元恭生密县主簿旻.旻生杨府功曹讳颖士,字茂挺,门人谥曰文元先生。先生一子存,字伯诚,为金部员外郎,谅直有功曹之风。时裴延龄为户部尚书,恃恩奸佞,与张滂不叶。金部恶延龄之为人,弃官归庐山,以山水自娱,识者甚高之。终于检校仓部郎中。生三子,皆无禄早世,无后。惟次子东,従事邑南,有二子,今皆流落江湖,假吏州县。功曹以其子妻门人柳君讳澹,字中庸,即余之外王父也。韩文公少时,常受萧金部知赏。及自袁州入为国子祭酒,途经江州,因游庐山,过金部山居,访知诸子凋谢,惟二女在。
因赋诗曰:“中郎有女能传业,伯道无儿可主家,今日匡山过旧隐,空将衰泪对烟霞。”留百缣以拯之。或传功曹为李林甫所召,时在禫制中,谒见,林甫薄之,不复用。萧遂作《伐樱桃树赋》以刺。此盖不与者所诬也。功曹孝爱著于士林,李吏部华称其冒难葬亲,岂有越礼之事此事且下萧公数等者不为。余尝闻外族长老说,林甫闻功曹名,欲见之,知在艰棘。后闻禫制已毕,令功曹所厚之人导意,请于萧君所居侧僧舍一见,遂许之。林甫出中书至寺,自以宰辅之尊,意谓功曹便于下马处趋见。功曹乃于门内哭以待之。林甫不得已前吊。由此怒其恃才敢与宰相敌礼,竟不问。后余见今丞相崔公铉,说正同。崔公外祖母柳夫人,亦余族姨,即李北海之外孙也。柳夫人聪明强记,且得于其外族,可为实录。
余座主陇西公为台丞,奏今孔尚书温、丞相徐公商为监察。及孔为中丞,陇西公淹恤在外多年,除宗正少卿归朝。而孔徐二公并时为丞相,每宴集,时人以 为盛事。亦可太息于宦途也。
唐尚书特,太和六年,尉渭南,为亦兆府试进士官。杜丞相悰时为京兆尹,将托亲知闻等第召公従容,兼命茶酒。及语举人,则趋而下阶,俯伏不对,杜公竟不敢言而止。是年上等内近三十余人,数年内皆及第无缺落者,前后莫比。
权实子范为殿中侍御史知巡。有小吏従市求取者,事发,笞臀十数。他日复有如此者,白于台长,杖背十五。同列疑其罪同罚异。权对曰:“前吏所取者,名属左军。台之威令不振久矣,百司尚有不禀奉者,况凭禁军之势耶!彼受贿于此辈,且是知抑豪强,可以末减。后吏则挟台之威,恐吓百姓,杖背全命,犹为 至轻。”
张杰夫前自襄州従事至京,先到台中。三院多张之亲友,为求马价,同列有或怒或嗤而不署文字者。权独先署,谓众曰:“某向不与张君熟,且闻其在穷丧马,正当求禄求知之际,不可使徒行。且一缗何足为轻重若使小?生荐所不知之 人,实不従众署状。”
刑部郎中元沛妻刘氏,全白之妹,贤而有文学。著《女仪》一篇,亦曰《直训》。夫人既寡居,奉玄元之教,受道箓于吴筠先生,精苦寿考。长子固,早有名,官历省郎、刺史、国子司业。次子察,进士及第,累佐使府,后高卧庐山。 察之长子潾,好道不仕;次子充,进士及第,亦尚灵玄矣。
卷四·角部
(角为人,凡不仕者皆入此部)
元和初,南岳道士田良逸、蒋含弘,皆道业绝高,远近钦敬,时号田蒋。田以虚无为心,和煦待物,不事浮饰,而天格清峻,人见者褊吝尽去。吕侍郎渭、杨侍郎凭,相继廉问湖南,皆北面师事。潭州大旱,祈祷不获,或请邀致先生。
杨公曰:“田先生岂为人祈雨者耶?”不得已迎之。先生蓬发弊衣,欣然就辇到郡,亦终无言,即日降雨。所居岳观,内建黄箓坛场,法具已陈,而天阴晦。弟子请先生祈晴,先生亦无言,岸帻垂发而坐。及行斋,左右代整冠履,扶而升坛,天即开霁。尝有村姥,持一碧绢襦来奉先生,先生对众便著之,在坐者窃笑,先生不以介意。杨公尝迎先生至潭州,先生方洗足,使到,乘小舟便行,侍者以履袜追及于衙门,先生即于门外坐砖阶著袜,旁若无人。杨再拜,亦不止之。喜饮酒,而言不及吉凶是非。及杨自京尹谪临驾尉,使使候先生,兼遗银器,先生受之,便悉付门人,作法会。使还,先生曰:“报汝阿本郎,不久即归,勿忧也。”
未几,杨果移杭州长史。良逸未尝干人,人至亦不逆,不记人官位姓名第。与吕渭分最深。后郎中吕温刺衡州,因来候之,左右先告以使君是侍郎之子。及温入,下床抚其背曰:“尔是吕渭儿子耶?”温泫然降阶,田亦不止,其真朴如此。良逸母为喜王寺尼,尼众皆呼先生为“小师”。尝日负薪两束奉母,或有故不及往,即弟子代送之。或传寺尼晨起见一虎在田媪门外,走以告,媪曰:“此应是小师使送柴来,不足畏也。”蒋君混元之气,虽不及田,而修持趣尚亦相类。兄事于田,号为莫逆。蒋始善符术,自晦其道,人莫知之。后居九贞观,曾命弟子至县市斋物,不及期还,语其故云:“于山口见一猛兽当路,良久不去,以故迟滞。”
蒋曰:“我在此庇伊已多时,何敢如此。”即以一符置所见处,明日兽踣符下。
蒋闻之曰:“我本以符却之,使其不来,岂知不能自脱。既以害物,安用术为?”
取符焚之,自此绝不复留意。有欧阳平者,行业亦高,又兄事蒋君,于田君即邻于入室。欧阳曾一夕梦三金炉自天而下,若有所召。既寤,潜告人曰:“二先生不久去矣,我继之。”俄而田君蜕去,蒋次之,欧阳亦逝。桐柏山陈寡言、徐灵府、冯云翼三人,皆田之弟子也。衡山周混沌,蒋之门人也。陈徐在东南,品第 比田蒋,而冯在欧阳之列。周自幼入道,科法清严,今为南岳首冠。
道士陶天活者,安南人。居濒海,海溢,家人悉惊走避水。天活始生,其母挈去不得,举族悲念。洎水退而归,其婴儿在桑之交枝,无恙,抱之啼乳如常,遂以《天活》为名。及长,聪慧简率,真气内充。自元和至大和,为供奉道士, 朝野归向。
江南多名僧。贞元、元和以来,越州有清江、清昼,婺州有乾俊、乾辅,时 谓之“会稽二清”,“东阳二乾”。
吴兴僧昼,字皎然,工律诗。尝谒韦苏州,恐诗体不合,乃于舟中抒思,作古体十数篇为贽。韦公全不称赏,昼极失望。明日写其旧制献之,韦公吟讽,大加叹咏。因语昼云:“师几失声名,何不但以所工见投,而猥希老夫之意。人名 有所得,非卒能致。”昼大伏其鉴别之精。
元和以来,京城诸僧及道士,尤多大德之号。偶因势进,则得补署,遂以为头衔。各因所业谈论,取本教所业,以符大德之目,此犹近于理。至有号文章大德者。夫文章之称,岂为缁徒设耶讹亦甚矣!有似昔岁,德宗搜访怀才抱器不求闻达者。有人于昭应县逢一书生,奔驰入京,问求何事。答云:“将应不求闻达 科。”此科亦岂可应耶号欺聋俗,皆此类也。
昔北齐封阳休之为王,休之曰:“我非奴非獠,何故封我为王使林远及陶隐 居之徒,当必为休之耻矣。”
有文淑僧者,公为聚众谭说,假托经论所言,无非淫秽鄙亵之事。不逞之徒,转相鼓扇扶树。愚夫冶妇,乐闻其说,听者填咽。寺舍瞻礼崇奉,呼为“和尚”。
教坊效其声调,以为歌曲。其氓庶易诱,释徒苟知真理,及文义稍精,亦甚嗤鄙之。近日庸僧以名系功德使,不惧台省府县,以士流好窥其所为,视衣冠过于仇 雠,而淑僧最甚,前后杖背,流在边地数矣。
元和中,僧鉴虚本为不知肉味,作僧素无道行。及有罪伏诛,后人遂作鉴虚煮肉法,大行于世。不妨他僧为之,置于鉴虚耳。亦犹才命论称张燕公,《革华传》称韩文公,《老牛歌》称白乐天,《佛骨诗》称郑司徒,皆后人所诬也。故 其辞多鄙浅。
卢子严说,早年随其懿亲郑常侍东之同游宣州当涂,隐居山岩,即陶贞白炼丹所也。垆迹犹在,后为佛舍。有僧甚高洁,好事因说其先师,名彦范,姓刘,虽为沙门,早究儒学,邑人呼为刘九经。颜鲁公、韩晋公、刘忠州、穆监宁、独孤常州皆与之善,各执经受业者数十人。年八十,犹精强,僧行不亏。性颇嗜酒,饮亦未尝及乱。学徒有携壶至者,欣然而受之。每进三数杯,则讲说方锐。所居有小圃,自植茶,为鹿所损,人劝以垣隔之,诸名士悉乐为运石共成。穆兵部贽,事之最谨。尝得美酒,密以小瓷壶置于怀中。累石之际,因白师曰:“有少好酒,和尚饮否?”彦范笑而倾饮。满似酣,则语穆曰:“不用般石,且来听书。”遂与剖析微奥,至多不倦。郑君更征其遗事,僧叹息久之曰:“近日尊儒重道,都无前辈之风。”因出一纸,穆兵部与书,倾寒暄之仪极卑敬。其略曰:“某偶忝名宦,皆因善诱。自居班列,终日尘屑却思。昔岁临清涧,荫长松,接侍座下,获闻微言。未知何时复遂此事遥瞻水中月,岭上云,但驰攀想而已。和尚薄于滋味,深于酒德,所食仅同婴儿,所饮或如少壮。持尊体有所不安,中夜思之,实怀忧恋。”其诚切如此,月日之下,但云门人姓名,状上和尚法座前,不言官位,当时嗜学事师,可谓至矣。又云,有耆宿僧总持,彦范之友也。为人清苦,一生未曾干人。惟自垦山,种田数亩给衣食。或遇丰岁多麦,傍有滞穗,度知其主必不收者,拾之以归。若可惜者,则求而积之,召主以付,不至则置于路口,其独 行如此。
○角部之次
元和十五年,淮南裨将谭可则,因防边为吐蕃所掠。初到蕃中,蕃人未知宪宗弃天下,日夜惧王师复河湟,不安寝食。可则既至,械系之置地牢中,绝其饮食,考问累至。可则具告以大行升遐,蕃人尚未之信。其傍有知书者,可则因略记遗诏示之,乃信焉。蕃法刻木为印,每有急事,则使人驰马赴赞府牙帐,日行数百里,使者上马如飞,号为“马使”。报得可则审宪皇崩问之状。先是,每得华人,其无所能者,便充所在役使,辄黥其面。粗有文艺者,则A其臂,以候赞普之命。得华人补为吏者,则呼为“舍人”可则以晓文字,将以为知汉书舍人,可则不愿。其旧舍人有姓崔者,本华人,可则尝于灵武相识。其人大为蕃帅所信,为言之,得免可则前后数逃归,辄为候者所得。蕃帅虽不杀,以皮鞭榜之,凡数百,竟得脱。凡在蕃六年,及归,诣阙自陈,敕付神策军前驰使。未及进用,为军中沙汰,因配在浙东,止得散将而已,竟无官—成四年,余于越州遇之,见其步履不快。云于蕃中走时冻损足。视其臂,一字尚存。译云:“天子家臣。”可 则亦细言河湟可复之状。听其语,犹微染戎音。
○谐戏附
玄宗问黄幡绰:“是勿儿得人怜!”对曰:“自家儿得人怜。”上又尝登苑北楼,望渭水,见一醉人临水卧。问左右:“是何人?”左右不知,将遣使问之。
幡绰曰:“是年满令史。”上问曰:“汝何以知?”对曰:“更一转入流。”上笑而止。上又与诸王会食,宁王对御坐喷一口饭,直及龙颜。上曰:“宁哥何故 错喉?”幡绰曰:“此非错喉,是喷嚏。”
周愿常奉使魏州,节度使田季安引之连辔。路周一驴极肥,季安指示愿曰:“此物大王世充。”应声答曰:“总是小窦建德。”李尚书选,性严毅,不好戏笑。时愿知江西盐铁留后事,将至。李公戒従事曰:“周生好谐谑,忝僭无礼,幸诸贤稍庄以待之。”及愿至,数宴。李公寒温外,不与之言,周亦无由得发。
一日,馔亲宾,愿亦预焉。李公有故人子弟来投,落拓不事。李公遍问旧时别墅,及家童有技者,图书有名者,悉云卖却。李责曰:“郎君未官家贫,产业従卖,何至卖及书籍古画?”惆怅之久。复问曰:“有一本虞永兴手写《尚书》,此犹在否?”其人惭惧,不敢言卖,云:“暂将典钱。”愿忽言曰:“《尚书》大屯。”
李公忘却先拒其谈谐之事,遂问曰:“《尚书》何屯?”愿曰:“已遭《尧典》《舜典》,又被此儿郎典。”李公兴怒之意大开,自此更不拒周。一日后,洪之属邑民产一子,有三首,李公览状恶之,久不怿,愿曰:“留待长大,令试幞头。”
李纾侍郎好谐戏,又服用华鲜。尝朝回,以同列入坊门,有负贩者呵不避。
李骂云:“头钱价奴兵,辄冲官长。”负者顾而言曰:“八钱价措大,漫作威风。”
纾乐采异语,使仆者诱之至家,为设酒馔,徐问八钱之义。负者答曰:“只是衣 短七耳。”同列以为破的,纾甚惭。
京兆庞尹及第后,従事寿春。有江淮举人,姓严,是《登科记》误本,倒书庞、严姓名,遂赁舟丐食。就谒时,郡中止有一判官,亦更不问其氏,便诣门投刺,称従侄。庞之族人甚少,览刺极喜,延纳殷勤,便留款曲,兼命对举匕筋。
久之,语及族人,都非庞氏之事,庞方讶之。因问止竟:“郎君何姓?”曰:“某姓严。”庞抚掌大笑曰:“君误矣!余自姓庞,预君何事?”揖之令去。其 人尚拜谢叔父,従容而退。
姚岘有文学,而好滑稽,遇机即发。姚仆射南仲,廉察陕郊。岘初释艰服候见,以宗従之旧,延于中堂。吊讫,未语及他事。陕当两京之路,宾客谒无时。
门外忽有投刺者云:“李过庭。”仆射曰:“过庭之名甚新,未知谁家子弟?”
客将左右,皆称不知,又问岘:“知之否?”岘初犹俯首颦眉,顷之自不可忍, 敛手言曰:“恐是李趋儿。”仆射久方悟而大笑。
卢尚书弘宣,与弟卢衢州简辞同在京。一日衢州早出,尚书问:“有何除改?”
答曰:“无大除改,惟皮遐叔蜀中刺史。”尚书不知皮是遐叔姓,谓是宗人,低 头久之曰:“我弭当家,没处得卢皮遐来。”衢州为辩之,皆大笑。
有人说李寰建节晋州,表兄武恭,性诞妄。又称好道,及蓄古物。遇寰生日,无饷遣,乃箱擎一故皂袄子与寰云:“此是李令公收复京师时所服,愿尚书功业一似西平。”寰以书谢。后闻知恭生日,箱擎一破腻脂幞头饷恭曰:“知兄深慕高贞,求得一洪崖先生初得仙时幞头,愿兄得道,一如洪崖。”宾僚无不大笑。
余尝读谢绰宗《拾遗录》云:“江夏王义恭,性爱古物,常遍就朝士求之。侍中何勖已有所送,而王征索不已,何甚不平。尝出行于道,遇狗枷败犊鼻,乃命左右取之还,以箱擎送之。笺曰:‘承复须古物,今奉李斯狗枷,相如犊鼻。’” 此颇与寰、恭相类耳。
衢州视事际,有妇人姓翁,陈牒论田产,称“阿公阿翁在日”,坐客笑之。
因征其类。余尝目睹者,王屋有梓人女曰阿家,京中有阿辅,洪州有阿姑,蜀中 有阿母,洛中有阿伯、阿郎,皆因其姓,亦堪笑也。
卷五·徵部
(徵为事,凡不为其人与物而泛说者,皆入此部)
尚书省东南隅通衢有小桥,相承目为“拗项桥”。言侍御史及殿中诸郎,久 次者至此,心拗项而望南宫也。
都堂南门东道,有古槐垂阴至广。相传夜深闻丝竹之音,省中即有人人相者, 俗谓之“音声树”。祠部呼为冰厅,言其清且冷也。
尚书省二十四司印,故事:悉纳直厅,每郎官交直时,吏人悬之于臂以相授,颇觉为烦。杨虔州虞卿任吏部员外郎,始置柜加钥以贮之,人以为便,至今不改。
柜初成,州戎时为吏部郎中,大书其上,戏作考词状:“当有千有万,忍俊不禁 考上下。”
秘书省内有落星石,薛少保画鹤,贺监草书,郎余令画凤,相传号为“四绝”。
元和中,韩公武为秘书郎,挟弹中鹤一眼,时谓之“五绝”。又省之东,即右威卫,荒秽摧毁,其大厅逼校书院,南对御史台,有人嘲之曰:“门缘御史塞,庙 被校书侵。”
御史台三院,一曰台院。其僚曰侍御史,众呼为“端公”。见宰相及台长,则曰“某姓侍御”。知杂事,谓之“杂端”。见台长,则曰“知杂侍御”。虽他官高秩兼之,其侍御号不改。见宰相,则曰“知杂某姓某官”。台院非知杂者,乃俗号“散端”。二曰殿院。其僚曰殿中侍御史,众呼为“侍御”。见宰相及台长“杂端”则曰“某姓殿中”。最新入,知右巡,已次知左巡,号“两巡使”,所主繁剧。及迁向上,则又入推,益为劳屑,惟其中间,则入清闲。故台中谚曰:“免巡未推,只得自知。”言其畅适也。厅有壁画小?山水甚工,云是吴道玄真迹。三曰察院。其僚曰监察御史,众呼亦曰“侍御”。见宰相及台长“杂端”,则曰“某姓监察”。若三院同见台长,则通曰“三院侍御”,而主簿纪其所行之事。每公堂食会,杂事不至,则无所检辖,惟相揖而已。杂事至,则尽用宪府之礼,杂端在南揖,主簿在北揖,两院则分坐,虽举匕筋,皆绝谈笑。食毕,则主簿持黄卷揖曰:“请举事。”于是台院白杂端曰:“举事。”则举曰:“某姓侍御有某过,请准条。”主簿书之。若举时差错,则最小殿中举院长,最小侍御史举殿院长。若杂端失笑,则三院皆笑,谓之“烘堂”,悉免罚矣。凡见黄卷罚直遇赦悉免,台长到诸院,凡官吏所罚,亦悉免。御史历三院虽至美,而月满殿中推鞫之劳,惮于转两院。以向下侍御史,便领推也,多不愿为,以此台中以殿中转两院为戏谑之辞。每出入行步,侍御史在柱里,殿察两院在柱外,有时殿中入柱里,则共咍之曰:“著去也。”三院御史主簿有事白端公,就其厅。若有中路白事,谓之“篸端。”篸端有罚。殿中已免巡,遇正知巡者假故,则向上人又权知,谓之“蘸巡”。台官有亲受除拜喜庆之事,则谒院长、杂端、台长,谓之“取贺”。凡此皆因胥徒走卒之言,遂成故事。院长每上堂了各报,诸御史皆立于南廊,便服靸鞋以俟院长。立定,院长方出。相揖而序行,至殿院门,揖殿中。
又序行,至食堂门,揖侍御史,凡入门至食,凡数揖。大抵揖者,古之肃拜也。
台中无不揖,其酒,无起谢之礼,但云揖酒而已,酒最合敬,以恐烦却损。往往自台拜他官执事,亦误作台揖,人皆笑之。每赴朝,序行至待漏院偃息,则有卧揖。上门有马揖。凡院长在厅院内,御史欲往他院,必先白。决罚又必先白。察院有都厅,院长在本厅,诸人皆会话于都厅,亦曰察院南院,会昌初,监察御史郑路所葺。礼察厅,谓之“松厅”,南有古松也。刑察厅谓之“魇厅”,寝于此多魇。兵察常主院中茶,茶必市蜀之佳者,贮于陶器,以防暑湿。御史躬亲缄启,故谓之“茶瓶厅。”吏察主院中入朝人次第名籍,谓之“朝簿厅。”吏察之上,则馆驿使。馆驿使之上,则监察使。监察使,同僚之冠也,谓之“院长”。台中敬长,三院皆有长。察院风彩尤峻。凡三院御史初拜,未朝谢,先谒院长。院长 辞疾不见,则不得谢及上矣。
北省班谏议,在给事中上。中书舍人,在给事中下。裴尚书休为谏议大夫,形质短小。诸舍人戏之曰:“如此短,何得向上立?”裴对曰:“若怪即曳向下 着。”众皆大笑。后除舍人。
或问东津先生曰:“昔人立法,将以利人邪?”曰:“利之。”曰:“何以后世反为害也?”曰:“因其利而奸生,则反害也。燧人钻木,致民火食,以熟百物,安知后世有咸阳焚烧宫室,三月不绝之毒。”伏羲画八卦,造书契,安知后世有假鬻文字,以市道欺诳时俗之弊后稷播百谷,安知后世有榷酤闭籴茶盐求利之苦轩辕制车服戎器,安知后世有华泽靡丽相尚,及穷兵黩武之弊,制宫室,安知后世有甲第别馆,凌云耀日唐虞建官列爵,安知后世有入金纳粟,冒取公侯禹平水土,别九州,安知后世有山林川泽之税,开津堰埭之难周公制嫁娶之礼,安知后世以依炫姻援,而求富贵孔子删《诗书》,定礼乐,垂五常之教,安知后世有掠儒之名,而盗声华,叨尊显凡此触类浇讹,流荡纪纲,大坏其本,岂圣人之过耶其由圣人启之耶其后世为治者,引而炽之耶呜呼!马肝之说,余不忍言。
所可叹者,伊、周初以公忠,放主操政,以全国家,安社稷。而莽、卓、操、懿以降,行滔天之心,援此为法,尤可悲也。桀、纣、幽、厉,身遭放弑,常与万世之君,必为龟镜。则伊、周一时公忠,反误后世乱臣贼子;桀、纣、幽、厉,一时淫虐,而有益万世明君矣。善为政者,有才必用,用必当才,任之而不私之,非才则不任。故使人无弃无滥,天下无一人叹不遇而怀过望之事者。皋陶曰:‘知人则哲,能官人。’《传》曰:‘及其使人也器之。’臧僖伯云:‘国家之败,由官邪也。’班固称宣帝:‘信赏必罚,综核名实,政事、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间鲜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者也。’光武不许馆陶公主子为郎。前代明哲之主,及霸业之君,国朝列圣,躲亲庶政,用才使器,著在史籍者多矣。以君上之尊,深居高视,犹于小官小吏,一赏一罚,重慎如此。况辅弼之臣,岂得容易苟且哉苻秦入寇,谢安石用其兄子玄为帅以拒之,郗超虽素与不善,闻而叹曰:‘安为重举亲,明也。玄心不负举,才也。’人皆以为不然。超曰:‘吾尝与玄共府,见其使才,虽履屐间亦得其任。
是以知之。’玄果立功于淮淝,破苻秦百万之众。郗嘉宾之言,亦可谓至公矣。
今之人徒私于所亲,无安石之明;徒憎所不善,无嘉宾之论,可悲矣!李林甫奸邪阴贼,妨嫉贤能。至于善守章程,深得宰相之体。当时虽正直有名之士,多被构害。而守寻常仕进者,名获其分。至今人有以右座呼之,而不名也。非其在下有感之者乎韩晋公节制三吴,多历年所取宾佐僚属,随其所长,无不得人。尝有故旧子弟,投之与语,更无能解。召之与宴而观之,毕席端坐不旁视,不与比坐交言。数日,署以随军令监库门。使人视之,每早入,惟端坐至夕,警察吏卒之 徒,无敢滥出入者,竟获其力。”
裴光德垍在中书。有故人,官亦不卑,自远相访。裴公给恤优厚,従容款洽,在其第无所不为。乘间求京府判司。裴公曰:“公诚佳士,但此官与公不相当,不敢以故人之私,而隳朝廷纲纪。他日有瞎眼宰相怜公者,不妨却得,某必不可。”
其执守如此。呜呼,上不慎名器,是以厮养待贤也;下不慎名器,是以婴孩奉君, 而削弱朝廷也。遂致猥滥讹弊,流荡可忧,不知谁之咎也。
王并州璠,自河南尹拜右丞相。除目才到,少尹侯继有宴,以书邀之。王判书后云:“新命虽闻,旧衔尚在。遽为招命,堪入笑林。”洛中以为话柄。故事: 少尹与大尹游宴礼隔,虽除官,亦须候正敕也。
有人撰集《怪异记》传云:“玄宗令道士叶静能书符,不见国史。”不知叶静能,中宗朝坐妖妄伏法。玄宗时,有道术者,乃法善也。谈话之误差尚可,若 著于文字,其误甚矣。
又有人检陆法言《切韵》,见其音字,遂云:“此吴儿,真是翻字太僻。” 不知法言是河南陆,非吴郡也。
又有书生,读经书甚精熟,不知近代事。因说骆宾王,遂云:“某识其孙李少府者,兄弟太多。”意谓骆宾是诸王封号也。今人往往说旧云:“准皇太子教。” 不知皇太子合称令。称教,乃王公也。此皆不知根本之误也。
人道尚右,以右为尊。礼先宾客,故西让客,主人在东,盖自卑也。今之人,或以东让客,非礼也。盖缘所任在地,所主在东,俗有东行南头之戏,此乃贵其为一方一境之主也。记曰:“天子无客礼,莫敢为主焉。故君适其臣,升自阼阶,不敢有其室也。”注云:“明飨君非礼也。”今之方镇刺史入本部,于令长以下,礼绝宾主,犹近君臣。至于藩镇,经管内支郡,则俱是古南面诸侯,但以使职监临,如台省之官,至外地耳。既通宴飨,则异君臣。而用古天子升阼阶之仪,昧于礼经,遂同僭拟,是不讲贯所致。又小人姑息讹谬相承,亦可笑且叹也。
古者三公开阁,郡守比古之侯伯,亦有阁,所以世之书题有“阁下”之称。
前辈呼刺史、太守,亦曰“节下”。与宰相大僚书,往往呼“执事”,言阁下之执事人耳。刘子玄为史官,与临修宰相书,呼“足下”。韩文公与使主张仆射书,呼“执事”,即其例也。其记室本系王侯宾佐之称,他人亦非所宜。执事则指斥其左右之人,尊卑皆可通称。侍者,士庶可用之。近日官至使府御史及畿令,悉呼“阁下”。至于初命宾佐。犹呼“记室”。今则一例阁下,亦谓上下无别矣。
其执事才施于举人,侍者止行于释子而已。今又布衣相呼,尽曰“阁下”。虽出于浮薄相戏,亦是名分大坏矣。又中表疏远卑行,多有座前之目,尤可惩怪。夫阁下去殿下一阶,座前降几前一等,此之乖僭,其可行耶宗従叔姑及姨舅之行, 施之可也。
《汉书》载张骞穷河源,言其奉使之远,实无天河之说。惟张茂先《博物志》,说近世有人居海上,每年八月,见海槎来不违时。赍一年粮,乘之到天河,见妇人织,丈夫饮牛。遣问严君平,云:“某年某月某日,客星犯牛斗,即此人也。
后人相传云:得织女支机石,持以问君平。都是凭虚之说。今成都严真观有一石,俗呼为“支机石”,皆目云:当时君平留之。宝历中,余下第还家,于京洛途中,逢官差递夫舁张骞槎。先在东都禁中,今淮诏索有司取进,不知是何物也。前辈 诗往往有用张骞槎者,相袭谬误矣。纵出杂书,亦不足据。
高宗朝,改门下省为东台,中书省为西台,尚书省为文昌台,故御史台呼为南台。武后朝,御史台有左右肃政之号,当时亦谓之左右、右台,则宪府未曾有东西台之称。惟俗间呼在京为西台,东都为东台。李栖筠为御史大夫,后人不名者,呼为西台,又不知出何故事。岂以其名上栖字,遂呼之耶又呼杜门下黄裳。
为当致敬,安得辄废若妖神淫祀,无名而设。苟有识者,固当远之。虽岳海镇渎,名山大川,帝王先贤,不当所立之处,不在典籍,则淫祀也。昔之为人,生无功德可称,死无节行可奖,则淫祀也。当斧之、火之,以示愚俗,又何谒而祀之哉 神饭在礼宜拜受,其他则以巫觋之饷,可挥而去也。为吏宜鉴之。
有士人退朝,诣其友生,见衲衣道人在坐,不怿而去。他日,谓友生曰:“公好衣毳褐之夫,何也吾不知其贤愚,且觉其臭。”友生应曰:“毳褐之臭,外也。岂甚铜乳铜乳之臭,并肩而立,接迹而趋。公外其间,曾不嫌耻,反讥余与山野有道之士游。南朝高人,以蛙鸣蒿莱胜鼓吹。吾视毳褐,愈于今之朱紫远 矣!”
下辈不通义理者,使之写文字,甚误。悉同一本,若宦字,多作官。荥字,多作荣,或多误著荧,髭须,多著宾,鬓发。又偏旁只较一点一画,而义全不通,若棹、掉、杨、扬、棒、捧、傅、傅、沐、沭、氏、氐、惟怅、帷帐、赐惕,又 锡、钅昜、昜,若此者众矣。辨文字者,勿以为小事而不留意也。
武宗皇帝庙讳炎,改两火相重。其偏旁言谈字已改为谭,淡改曾澹。其啖字,俗多不定,旧或书餤.餤音谭,《尔雅》训进,本非饭食名。世重饼啖,庖人以意相传。及下俚,凡关食物,偏旁尽従食。又啗字声不同,索前史及诸家并佛经,多作口边敢。其音与著两火同徒敢反。又《玉篇》、《切韵》,啖字是正也,著两火俗也,并徒敢反,正合作啖不疑矣。啗马即合用啗字,音徒滥反。以义言之,以物自食,谓之啖。以物喂人,谓之啗。又案《汉书·高帝纪》云:“使郦食其、陆贾往说,将啗以利。”颜监注曰:“啗者本谓食啗耳,音徒敢反,以食喂人,令其啗食,则改变为徒滥反。今以利诱之,取实为辞也。”颜监讲啗字虽未分明,亦无口傍两火之说。则明是字俗相传,而后人为姓,亦因俗耳。近日书饼啖字,至有食边口边作覃,及口边作詹者,率意而为,其误甚矣。《切韵》 是寻常文书,何不置之几案旋看也。
卷六·羽部
南人长林中大树谓之有神,云近此伐木,则必神怒致祸。□□乃斧他人之树,为主所诉,官捕而鞫之,当以盗论。其家质田以赂狱吏,鬻衣以备囚粮,卒不免 笞背,皆被疮而归,此乃避祸而速祸也。
又有里人为邻巫所惑,而当有灾,宜谢神,乃杀家犊,酿酒,声鼓以祀。时官禁屠牛私酿,法甚峻。又当国忌,不合动乐。并犯三罪,为吏所擒。家长邻保, 皆抵重罪,连及数十人,此及禳灾适所以致灾也。其愚如此。
洪州优胡曹赞者,长近八尺,知书而多慧。凡诸谐戏,曲尽其能。又善为水嬉,百尺樯上不解衣,投身而下,正坐水面,若在茵席。又于水上靴而浮。或令人以囊盛之,系其囊口,浮于江上,自解其系。至于回旋出没,变易千状,见者 目骇神竦,莫能测之≈有他术致之,不尔真轻生也。
军中有透剑门伎。大宴日,庭中设幄数十步,若廊宇者,而编剑刃为榱栋之状。其人乘小马,至门审度,马调道端,下鞭而进,铮焉闻剑动之声。既过,而人马无伤。宣武军有小将善此伎。每飨军则为之。所获赏止于三数疋帛而已。一日,主者误漏其名,此将忿恨,诉于所管大将,得复以名入。至呈伎之际,极为 调审,入数步,忽风起,马惊,触剑失序,人马皆毙于刃下。
有士鬻产于外,得钱数百缗,惧川途之难赍也,祈所知纳于公藏,而持牒以归,世所谓“便换”者,置之衣囊。一日,醉,指囊示人曰:“莫轻此囊,大有好物。”盗在侧闻之。其夜,杀而取其囊,意其有金也。既开无获,投牒于水。 盗为吏所捕,得其状。枢机之发,岂容易哉此所谓不密而致害也。
进士郑翚说,家在高邮,有亲表卢氏,庄近水。有邻人数家,共杀一白蛇,未久,忽大震雷电雨,发洪,数家皆陷溺无遗,惟卢氏当中一家无恙。
窦相易直,幼时名秘。家贫,受业村学,教授叟有道术,而人不知。一日近墓,风雨暴至。学童悉归家不得,而宿于漏屋之下。寒,争附火。惟窦公寝于榻,夜深方觉。叟抚公令起曰:“窦秘君后为人臣,贵寿之极,勉力自爱也。”及德宗幸奉天日,公方举进士,亦随驾而西。乘一蹇驴,至开远门,人稠路隘,其扉将阖,公惧势不可进。闻一人叱驴,兼捶其后,得疾驰而入。顾见一黑衣卒,呼公曰:“秀才,已后莫忘此情。”及升朝,访得其子,提挈累至大官,吏中荣达。
卢宾客贞白父曰老彭,有道术,兼号知人。元和初,宗人弘宣、简辞、弘正、简求,俱候焉。留坐目之甚久,命贞亦序坐。又目之曰:“一行五节度使,可谓盛矣!”卒如其言。又族子锴,初举进士,就安邑所居谒之。谓锴曰:“尔求名,大是美事。但此后十余年方得,勿以迟晚为恨。登朝亦得大美官。”锴至长庆元 年,始擢第。大中十年,终庶子。
张昙为汾阳王従事,家尝有怪。召术者问之,言以大祸将至,惟休退则免。
昙不之信。又方宴宾,席上见血,有巫者闻之,劝其杜门不纳宾客,屏游宴。昙怒杖之。其后昙言语乖度,公颇衔之。又屡言同列间事,每独候见,多值公方宴宠姬所。不令白事,必抑门者令通。公谓其以武臣轻忽,益不平之。后因请公去 所任吏,遂发怒,囚之以闻,竟毙于杖。
柳员外宗元,自永州司马征至京,意望录用。一日,诣卜者问命,且告以梦曰:“余柳姓也,昨梦柳树仆地,其不吉乎?”卜者曰:“无苦,但忧为远官耳。”
征其意,曰:“夫生则柳树,仆则柳木,木者,牧也。君其牧柳州乎?”卒如其 言。
李凉公逢吉,未掌纶诰前,家有老婢好言梦,后多有应。李公久望除官,因访于婢。一日,婢晨至,惨然。公问其故,曰:“昨夜与郎君作梦,不是好意,不欲说。”公强之。婢曰:“梦有一人,舁一棺至堂后云:‘且置在此。’不久,即移入堂中,此梦恐非佳也。”公闻窃喜。俄尔除中书舍人。后知贡举,未毕而 入相。
都水使者崔绰,少年豪侠,不拘小节,天宝中,有方士过其家,崔倾财奉之,亦无所望。方士临去,留药一丸为别,崔殊不之重,埋于床下。燕蓟之乱,家人避贼,崔在后未去。忽见床下有菌,甚肥鲜,因煮而食之,杂以荤味,自此体腹轻健,至老更无疾病,月中视小字,夜食生彘。元和初犹在,年九十余卒。苏州刺史韦公集中所《赠崔都水诗》者是也。向得灵药,便能正尔服之,当已轻举矣。
其次,食所化灵芝,不杂荤茹,又应反颜住世,寿不可量,盖玄中但以有寿无疾, 酬好施之功而已。崔即苏州之堂妹婿也。
崔相国群之镇徐州,尝以崔氏《易林》自筮。遇乾之大畜,其繇曰:“典策法书,藏在兰台。虽遭乱渎,独不遇灾。”及经王智兴之变,果除秘书监也。
长庆中,鄂州里巷间人,每语,辄以牛字助之。又有一僧,自号“牛师”,乍愚乍智,人有忤之者,必云:“我兄即到,岂奈我何?”未几,而相国奇章公带平章事节度武昌军,其语乃绝。而牛师尚存。僧者,乃牛公之名也。方知将相之位,岂偶然耶先是,元和初,韩尚书皋在夏口,就加节度使,自后复为观察使。
长庆三年,崔相国植従刑部尚书除观察。明年冬,牛公实来。宰臣建节镇夏口, 自牛公始也。
博陵崔子年出书一通示余曰:“刘逸淮在汴时,韩弘为右厢虞候,王某为左厢虞候,与弘相善。或谮二人取军情,将不利于刘。刘大怒,俱召诘之。弘即刘之甥,因控地碎首,大言数百,刘意稍解。王某年老股战,不能自辩。刘叱令拉坐,杖三十。时新造赤棒,头径数寸,固以筋漆,立之不仆,数五六当死矣。韩意其必死,及昏,造其家,怪无哭声。又谓其惧不敢哭,访其门卒,即言大使无恙。弘素与某熟,遂至卧内问之。王曰:‘我读《金刚经》四十年矣,今方得力。
记初被坐时,见巨手如簸箕,吸然遮背。’因袒示韩,都无挞痕。韩旧不好释氏,由此始与僧往来。日自写十纸。及贵,计数百轴矣。后在中书,盛署时,有谏官因事谒见,韩方洽汗写经。谏官怪问之,韩乃具道王某事。予职在集仙,常侍柳 公,常为予说。”
王智兴在徐州,法令甚严。有防秋官健交代归,其妹婿于家中设馔以贺。自于厨中磨刀,将就生割羊脚。磨讫,持之疾行,妻兄自堂走入厨,仓卒相值,锋正中妻兄心,即死。所在擒之以告,智兴讯问,但称过误,本无恶意。智兴不之信,命斩之。刀辄自刑者手中跃出,径投于地,三换皆然。智兴异之,乃不杀。
余按《广陵烈士传》曰:“刘隽,字幼节。迁宛朐令。到官二年,政治清平,为吏民所亲。时县有友人相过者,主人欢喜为具,捕犬,因误中客⊥死,平法者云:‘主人本有杀心,应当伏辜。’隽曰:‘闻许太子至孝,误不尝药,史官书弑君,曰:尽心力以事君,舍药物可也。今主人与客,本无雠恨,但欢喜为供,有亲爱饮食之意,无伤害之心,不幸而死,当以《周礼》过误平之,奈何欲用法律所失,一时两杀不辜。’王法者,拘有常例不听。隽曰:‘界有失礼之民,皆令之罪也。’ 解印绶去。”盖与此事相近。而徐州者,神为之辩耳。
汉州开元寺,有菩萨像。自顶及焰光坐趺,都是一段青石。洁腻可爱,雕琢极工,高数尺,会昌毁寺时,佛像多遭摧折刓缺,惟此不伤丝毫。及再立寺,僧振古宝而置放西廊。余与京大德知玄法事西川従事扬仁赡同谒,杨深于释氏,好古之士也。赡敬弥日,而玄心精识多闻,话其本末云:“先是匠人得此石异之,虔心镌刻,殆忘餐寝。有美女常器食给之。其人运思在像,都无邪思。久之,怠而妄心生,女乃不至。饥渴既逼,兼毒厉匝体,遂悟是天女。因焚香叩首,悔谢切至,女复来,其病立愈。而像即成。亦尝有记录,因毁寺失其传焉。寺今再立 矣。”
元和、长庆中,两京闾巷间相见,多云:“合是阿舅。”及太和以来,文宗俗崇树外戚,而诈称国舅者数辈,竟不得其真,合是之说,果有验矣。
余年小,在江汉,尝与群儿戏。以竹{韦}为枪,鸟翎饰其上,裂纸为旌旗,作战斗之像,相向云杀。俄尔立定,又云再杀。不数年,宪宗剪除群寇,蔡、齐 二巨猾,相次夷灭,再杀之应也。
太和初,京师有轻薄徒,取贡士姓名,以义理编饰为词,号为“举人露布”。 九年冬,就戮者,多出自文儒。
太和初,王潜为荆南节度使。无故有白马驰入府门而毙,僵卧塞涂。是岁潜 卒。此近马祸也。
进士陈存能为古歌诗,而命蹇。主司每欲与第,临时皆有故,不果,许尚书孟容旧相知,知举日,万方欲为申屈。将试前夕,宿宗人家。宗人为具入试食物,兼备晨食,请存偃息以候时。五更后,怪不起,就寝呼之,不应。前视之,已中 风不能言也。
进士郑滂,在名场岁久,流辈多已崇达,常有后时之叹。一夕忽梦及第,而与韦周方同年。当时韦氏先期举人,无周方之名者,益闷闷。太和元年秋,移举洛中,时韦景方居守,尚书族弟也。赴举过陕。尚书时廉察陕郊,诘景方曰:“我名弘景,汝兄弘方,汝名景方,兄弟各分吾名一字名之,殊无义也。”遂更名周方,滂闻之,极喜曰:“吾及第有望矣。”四年,周方果同年焉。滂登朝,至殿中侍御史。前宣成观察大夫郑常说此事。大夫,即滂之再従弟也。子溥又自说应举时,曾梦看及第榜,榜上但见大书“凤”字。大中元年冬,求解凤翔,偶看本府乡贡士纸之首,便是“凤”字。至东都试缑山月闻王子晋吹笙诗,坐侧诸 诗,悉有“凤”字。明年,果登第焉。子溥,郑公之子。
大中九年,沈询侍郎以中书舍人知举。其登第门生李彬父丛为万年令。同年有起居者之会,仓部李郎中蠙时在座,因戏诸进士曰:“今日极盛,蠙与贤座主同年。”时右司李郎中従晦,又在座戏蠙曰:“殊未耳!小生与贤座主同年,如何?”谓郴州柳侍郎也。众皆以为异。是日,数公皆诣宾客。冯尚书审,则又柳 公座主杨相国之同年,与坐嗟叹。侍读谏议漳说。
河南孔尹温裕任补阙日,谏讨党项事,贬郴州司马。久之得堂兄尚书温业书,报云:“宪府欲取尔作侍御史。”日望敕下。忽又得书云:“宰相以右史处之。”
皆无音耗。一日,有鹊喜于庭,直若语状,孙稚拜且祝云:“愿早得官。”鹊既 飞去,坠下方寸纸,有“补阙”二字,极异之。无几,却除此官。
郑又自说,早承相国武都公知奖。当时为大理司直,常叹滞淹。会张謩欲除太常博士,李公云:“郑司直久屈,必请举自代。”旋遇萧赞服阕,且要与官,诸坐遂以萧为博士。前此,有大云寺僧宝锐者,知人休咎。因问之,锐曰:“司直朝官终得,中间且合为数郡,如何便得?”既而以侍御史历作河阳、浙西、淮南,累至检校郎中,方除比部员外郎。锐师说事,亦不常中,此又极验者,以阴 骘要显前定之事耳。
王蒙者,与赵门下憬,布衣之旧,常知其吏才。及公入相,蒙自前吉州新淦令来谒。公见喜极,给恤甚厚,将擢为御史。时宪僚数至少。德宗甚难于除授。
而赵公秉政,其言多行,蒙坐待绣衣之拜矣。一日,偶诣慈恩僧寺占色者,忘其名。蒙问早晚得官,僧曰:“观君之色,殊未见喜兆,此后若干年,当得一边上御史。”蒙大笑而归。数日,宰臣对,赵公乘间奏曰:“御史府阙人太多,就中监察尤为要者,臣欲选择三数人。”德宗曰:“非不欲补其阙员,此官须得孤直茂实者充选,料卿祗应取轻薄后生朝中子弟耳。此不如不置。”赵公曰:“臣之愚见,正如圣虑,欲于录事参军、县令中求之。”上大喜曰:“如此即朕之意,卿有人未?”公因荐二人,其一即蒙也。上曰:“且将状来。”公既出,逢裴延龄,进以度支次对。问公曰:“相公奏何事称意,喜色充溢?”公不之对。延龄愠骂而去,云:“看此老兵,所请得行否?”既见上,奏事毕,因问曰:“赵憬向论请何事?”上曰:“赵憬极公心。”因说御史事。延龄曰:“此大不可,陛下何故信之且赵憬身为宰相,岂谙州县官续效向二人又不为人所称说,憬何由自知之必私也。复至,陛下但诘其所自即知矣。”他日上阁,问云:“卿何心知此二人?”公曰:“一是故人,一与臣微亲,谙熟之。”上无言。他日,延龄又入。
上曰:“赵憬所请,果如卿料。”遂寝不行。蒙却归故林,而赵公薨于相位。后 数年,连帅奏为従事,得假御史焉。
相国崔公慎由廉察浙西。左目眦生赘,如息肉,欲蔽瞳人,视物极碍,诸医方无验。一日,淮南判官杨员外牧,自吴中越职,馔召于中堂。因话扬州有穆中善医眼,来为白府主,请遗书崔相国铉,令致之。崔公许诺。后数日,得书云:“穆生性粗疏,恐不可信。有谭简者,用心精审,胜穆甚远。”遂致以来。既见,白崔公曰:“此立可去。但能安神不挠,独断于中,则必效矣。”崔公曰:“如约,虽妻子必不使知。”谭简又曰:“须用九日晴明,亭午于静处疗之,若其日果能遂心,更无忧矣。”是时月初也。至六七日间,忽阴雨甚,谭生极有忧色。
至八九大开霁,问崔公:“饮酒多少?”崔公曰:“户虽至小,亦可引满。”谭生大喜。初公将决意用谭之医,惟语大将中善医者沈师象,师象赞成其事。是日引谭生于使宅北楼,惟师象与一小竖随行,左右更无人知者。谭生请公饮酒数杯,端坐无思,俄而谭生以手微扪所患曰:“殊小事耳。”初觉似拔之,虽痛亦忍。
又闻动剪刀声。白公曰:“此地稍暗,请移往中庭。”象与小竖扶公而至于庭。
坐既定,闻栉焉有声。先是,谭生请好绵数两染绛。至是,以绛绵拭病处,兼傅以药,遂不甚痛。谭生请公开眼,看所赘肉,大如小指,坚如干筋,遂命投之江中。方遣报夫人及子弟。谭生立以状报淮南,崔相国复书云:“自发医后,忧疑颇甚。及闻痊愈,神思方安。”后数日,而征诏至金陵。嗟夫!向若杨君不遇,谭生不至,公心不断,九日不晴,征诏遽来,归期是切,碍其目疾,位当废矣,安得秉钧入辅,为帝股肱此数事足验玄助。而公作相之后,谭生已逝,又何命之 太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