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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百回祥注 作者:未知
第 一 回 灵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第 二 回 悟彻菩提真妙理 断魔归本合元神
第 三 回 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类尽除名
第 四 回 官封弼马心何足 名注齐天意未宁
第 五 回 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
第 六 回 观音赴会问原因 小圣施威降大圣
第 七 回 八卦炉中逃大圣 五行山下定心猿
第 八 回 我佛造经传极乐 观音奉旨上长安
第 九 回 陈光蕊赴任逢灾 江流僧复仇报本
第 十 回 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魏丞相遗书托冥吏
第十一回 游地府太宗还魂 进瓜果刘全续配
第十二回 玄奘秉诚建大会 观音显像化金蝉
第十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双叉岭伯钦留僧
第十四回 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
第十五回 蛇盘山诸神暗佑 鹰愁涧意马收缰
第十六回 观音院僧谋宝贝 黑风山怪窃袈裟
第十七回 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熊罴怪
第十八回 观音院唐僧脱难 高老庄大圣降魔
第十九回 云栈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经
第二十回 黄风岭唐僧有难 半山中八戒争先
第二十一回 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
第二十二回 八戒大战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净
第二十三回 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
第二十四回 万寿山大仙留故友 五庄观行者窃人参
第二十五回 镇元仙赶捉取经僧 孙行者大闹五庄观
第二十六回 孙悟空三岛求方 观世音甘泉活树
第二十七回 尸魔三戏唐三藏 圣僧恨逐美猴王
第二十八回 花果山群猴聚义 黑松林三藏逢魔
第二十九回 脱难江流来国土 承恩八戒转山林
第 三十 回 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
第三十一回 猪八戒义激猴王 孙行者智降妖怪
第三十二回 平顶山功曹传信 莲花洞木母逢灾
第三十三回 外道迷真性 元神助本心
第三十四回 魔王巧算困心猿 大圣腾那骗宝贝
第三十五回 外道施威欺正性 心猿获宝伏邪魔
第三十六回 心猿正处诸缘伏 劈破旁门见月明
第三十七回 鬼王夜谒唐三藏 悟空神化引婴儿
第三十八回 婴儿问母知邪正 金木参玄见假真
第三十九回 一粒金丹天上得 三年故主世间生
第 四十 回 婴儿戏化禅心乱 猿马刀圭木母空
第四十一回 心猿遭火败 木母被魔擒
第四十二回 大圣殷勤拜南海 观音慈善缚红孩
第四十三回 黑河妖孽擒僧去 西洋龙子捉鼍回
第四十四回 法身元运逢车力 心正妖邪度脊关
第四十五回 三清观大圣留名 车迟国猴王显法
第四十六回 外道弄强欺正法 心猿显圣灭诸邪
第四十七回 圣僧夜阻通天河 金木垂慈救小童
第四十八回 魔弄寒风飘大雪 僧思拜佛履层冰
第四十九回 三藏有灾沉水宅 观音救难现鱼篮
第 五十 回 情乱性从因爱欲 神昏心动遇魔头
第五十一回 心猿空用千般计 水火无功难炼魔
第五十二回 悟空大闹金 兜洞 如来暗示主人公
第五十三回 神主吞餐怀鬼孕 黄婆运水解邪胎
第五十四回 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
第五十五回 色邪淫戏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坏身
第五十六回 神狂诛草寇 道昧放心猿
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诉苦 假猴王水帘洞誊文
第五十八回 二心搅乱大乾坤 一体难修真寂灭
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孙行者一调芭蕉扇
第 六十 回 牛魔王罢战赴华筵 孙行者二调芭蕉扇
第六十一回 猪八戒助力破魔王 孙行者三调芭蕉扇
第六十二回 涤垢洗心惟扫塔 缚魔归正乃修身
第六十三回 二僧荡怪闹龙宫 群圣除邪获宝贝
第六十四回 荆束岭悟能努力 木仙庵三藏谈诗
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
第六十六回 诸神遭毒手 弥勒缚妖魔
第六十七回 拯救驼罗禅性稳 脱离秽污道心清
第六十八回 朱紫国唐僧论前世 孙行者施为三折肱
第六十九回 心主夜间修药物 君王筵上论妖邪
第 七十 回 妖魔宝放烟沙火 悟空计盗紫金铃
第七十一回 行者假名降怪犼 观音现像伏妖王
第七十二回 盘丝洞七情迷本 濯垢泉八戒忘形
第七十三回 情因旧恨生灾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
第七十四回 长庚传报魔头狠 行者施为变化能
第七十五回 心猿钻透阴阳窍 魔主还归大道真
第七十六回 心神居舍魔归性 木母同降怪体真
第七十七回 群魔欺本性 一体拜真如
第七十八回 比丘怜子遣阴神 金殿识魔谈道德
第七十九回 寻洞擒妖逢老寿 当朝正主救婴儿
第 八十 回 姹女育阳求配偶 心猿护主识妖邪
第八十一回 镇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众寻师
第八十二回 姹女求阳 元神护道
第八十三回 心猿识得丹头 姹女还归本性
第八十四回 难灭伽持圆大觉 法王成正体天然
第八十五回 心猿妒木母 魔主计吞禅
第八十六回 木母助威征怪物 金公施法灭妖邪
第八十七回 凤仙郡冒天致旱 孙大圣劝善施霖
第八十八回 禅到玉华施法会 心猿木土授门人
第八十九回 黄狮精虚设钉钯会 金木土计闹豹头山
第 九十 回 师狮授受同归一 盗道缠禅静九灵
第九十一回 金平府元夜观灯 玄英洞唐僧供状
第九十二回 三僧大战青龙山 四星挟捉犀牛怪
第九十三回 给孤园问古谈因 天竺国朝王遇偶
第九十四回 四僧宴乐御花园 一怪空怀情欲喜
第九十五回 假合形骸擒玉兔 真阴归正会灵元
第九十六回 寇员外喜待高僧 唐长老不贪富贵
第九十七回 金酬外护遭魔毒 圣显幽魂救本原
第九十八回 猿熟马驯方脱壳 功成行满见真如
第九十九回 九九数完魔铲尽 三三行满道归根
第 一百 回 径回东土 五圣成真
第一回 灵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悟元子曰:人身难得,无常迅速,生生死死,轮回不息;一失人身,永久恶趣,可惧可怕。举世之人,生不知来处,死不知去处,醉生梦死,碌碌一世;入于苦海而罔觉,陷诸火坑而不知,以苦为乐,以假为真。殊不知一切尘缘世事,俱是戕性之刀斧;恩爱牵缠,无非丧命之井坑。他时阎王老子打算饭钱,当得甚事?纵有金穴银山,带不得些个;孝子贤孙,替不得分毫。只落的罪孽随身,万般虚妄。所以历代丹经,群真道书,传流后世,使人寻文解义,脱火坑,出苦海,弃妄存真,以保性命。然而书愈多,人愈惑,其辞意幽深,终难窥其底蕴。
长春真人度世心切,作《西游记》,去譬喻而就实着,略文章而来常言,特欲人人成仙,个个作佛耳。观於部首一诗,末联云:“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而知真人一片度世之婆心,不为不切矣。盖《西游》之道,金丹之道,造化之道,’无非元会之道。其中所言内阴阳、外阴阳、顺五行、逆五行、火候药物、天道人事,无不悉具。若有明眼者,悟得唐僧四众,即阴阳五行之道;袈裟、锡杖、宝杖、金箍棒、九齿钯,即元会之功;千魔百障、山川国土,即修真之厄;通关牒文、九颗宝英三藏真经,即释厄之印证;可以脱生死、出轮回、超尘世、入圣基,能修无量寿身,能成金刚不坏,非释厄而何?后之迷徒,多不得正解,旁猜私议,邪说淫辞,紊乱仙经,不特不能释厄,而且有以滋厄,大非当年作者之本意,岂不可伤可叹?
予自得龛谷、仙留之旨,捧读之下,多有受益,始知此书为天神所密,举世道人,无能达此,数百年来,知音者惟悟一子陈公一人而已。予因追仙翁释厄之心,仿陈公《真诠》之意,不揣愚鲁,每回加一注脚,共诸同人,早自释厄,是所本愿。
如首回大书特书曰:“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可谓拔天根而凿理窟,何等简当?何等显亮?人或以心意猜《西游》,不但不识灵根,而并不识心意。殊不知灵根是灵根,心意是心意。所言“心性修持”者,特用心性修持灵根以生道,非修心性即是道。此二句不特为首回之提纲,亦即为全部之要旨,读者若能将此灵根心性,辨得分明,有会于心,则要旨已得,其余九十九回,可以循文搜意,而见其肯綮矣。
试申首回之义。夫所谓灵根者,乃先天虚无之一气,即生天、生地、生人、生物之祖气;儒曰太极,释曰圆觉,道曰金丹,虽名不一,无非形容此一气也。真人下笔显道,首叙天地之数,一元十二会,混饨初分,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以明天地人三才,皆自一气而生也。三才既自一气而生,则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灵。是人之灵根,即先天虚无之一气。这个气,浑浑沦沦,虚圆不测,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具众理而应万事,故谓灵根。此灵根也,以气言之,为浩然正气;以德言之,为秉彝之良。此气此德,非色非空,不有不无,恍恍惚惚,杳杳冥冥,至无而含至有,至虚而含至实,故生于东胜神洲做来国花果山也。
“东”为生气之方,“胜”者生气之旺象,“神”者妙万物而言,即一而神,所谓神州赤县者是也。“傲来国”者,无所从来,真空之谓,即生气一神之本体。“花果山”者,花属阴,果属阳,开花结果,阴阳兼该,妙有之谓,即两而化,乃生气一神之妙用。一神者,“无名天地之始”;两化者,“有名万物之母”。“花果山在大海中”者,海为众水朝宗之处,象一气为众妙之门,无德不具,无理不备,为成圣、成佛、成仙之根本,故为“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也。
“山顶上有一块仙石”者,一气浑然,太极之象也。“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十四气”,“九宫八卦”,是真空而含妙有,其为物不二,生物不测,先天中之先天也;“感日精月华,内育仙胎”,是妙有而藏真空,阴阳交感,其中又生一气,后天中之先天也。
“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者,石为土之精,为坚固赖久之物,卵球为至圆无亏之物;猴属申,申为庚金,金亦为坚固不坏之物,俱状先天灵根,其性刚健,圆成无碍,本于一气,非一切后天滓质之物可比。“五官俱备,四肢皆全,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者,灵根真空妙有,阴阳五行四象之气,无不俱备。其光通天彻地,即有天地造化之能,已与天地合而为一矣。
“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者,盖灵根在人身中,人人具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但“百姓日用而不知”耳。“服饵水食,金光潜息”者,先天人于后天,知识开而灵根昧,真变为假,于是邪正不分,理欲交杂,鸟兽同居矣。即孟子所谓“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者”是也。然虽先天灵根为后天所昧,而犹未尽泯于后天,是在有志者,善为钻研出道之源流,返本还元耳。
灵极具有先天真一之气,又名先天真一之水,此水顺则生人、生物,道则为圣、为仙。“水帘洞铁板桥下之水,冲贯于石窍之间,倒挂流出去,遮闭桥门”。是逆则生仙之道,但人只知顺行,不知逆运,更明明朗朗一座铁板稳妥之桥,而人当面不识也。“却似人家住处一般,好个所在。”即《悟真》所谓“此般至宝家家有,自是愚人识不全”也。若有人实见的此宝,即知是仙佛洞天福地,内有大造化,顿悟圆通,天造地设家当现在,如同本得,不予他求,可以安身立命,造化由我,省得受老天之气矣。
“有本事的进得来,出得去,不伤身体者,就拜他为王。”即《悟真》所云:“悟即刹那成佛,迷则万劫沦流。若能一念契真修,灭尽恒沙罪垢”;亦即佛云:“否为汝保任此事,决定成就”之义。“称千岁,称美猴王”,即《语真篇》所云:“劝君穷取生身处,返本还元是药王”也。
诗曰:“三阳开泰产群生,仙石包含日月精”者,言地天交《泰》,和气熏蒸,万物皆得以成形,形中又含始气,各具一太极,莫不有先天真一之气存焉。“借卵化猴完大道,假他名姓配丹成”者,道本无名,强名曰道;道本无言,言以显道。故借石猴名姓,配合金丹之道,使人借此悟彼,追求灵根之实迹耳。“内观不识因无相”者,灵根真空,而不识不知也。“外合明知作有形”者,灵根妙有,而顺帝之则也。“历代人人皆属此”,即前所云“人人具足,个个圆成”也。“称王称圣任纵横”者,愚人以此杀身,至人以此成道,若有知者,逆而修之,与天地争权,与日月争光,“纵横逆顺莫遮拦,我命由我不由天”矣。此“灵根育孕源流出”之妙旨,而无如迷人于此灵根,不知寻求,虽有天造地设的家当,不能承受,一旦室空囊倾,阎王老子不肯留情,可不枉生世界之中?说到此处,真足令流落他乡之子,猛整归鞭;飘荡苦海之客,早醒回头耳。
猴王闻仙佛神圣不生不灭之言,欲下山学不老长生之术,此即道心发现,灵很不昧之机。“顿叫跳出轮回网,致使齐天大成。”皆此道心一现致之也。然他道必自人道始,倘人道未尽,仙道远矣。人生字内,身虽人形,俱皆兽心;未修仙道,先修人道;下学上达,循序而进,自入佳境。猴王过大海到南赡部洲,学人穿衣,学人礼,学人话,总以见去兽地而学人道也;学成人道,仙道可望。何以南赡部洲更无一个为身命者,岂真南赡部洲无神仙哉?盖有说也。能尽人道,是作佛成仙之阶梯,而非作佛成仙之实迹。他佛者一尘不染,万缘俱空,人道中未免犹为衣食劳碌,富贵萦心,不能出乎阴阳之外,终为阴阳所规弄,此猴王不得不于西牛贺洲,别求神仙下落矣。神仙之道,金丹之道也。金丹之道,万劫一传,非大忠大孝之人不能得,非大忠大孝之人不可传。行孝君子,与神仙为邻,实有可据。樵子道“不远!不远!”犹言道不远人也。其所远者,人之为道而远人耳。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斜月”,一钩“ L ”;“三星”三点“□为“心”字去其弯钩后所剩三点”,合而为“心”字。古今多少名人,皆以人心猜之,差之多矣。独悟一子注曰:“以此心为天地之心则可,以此心为人心之心,失之远矣。”此言最为高明,盖此心不着于形象,不落于有无,空空洞洞,最虚最灵,故谓“灵台方寸”;当静极而动,贞下起元,灵光现露,如三日峨眉之月,故谓“斜月三星洞”。曰“山”者,不动不摇也;曰“洞”者,至虚至灵也。这个心,即灵根之光辉;这个光辉,系一点阳刚之正气。故曰:“洞中有一个神仙,称名须善提。”《华严经》云:“菩提心者,名为种子,能生一切诸佛法。”菩提心,即天地之心也,亦名道心。道心为成仙作佛之真种子,为修性立命之正祖宗。故曰“祖师出去的徒弟不计其数也,现今还有三四十人从他修行。”三四为七,“七日来复”之义。 “顺小路儿向南,七八里远近,即是他家了。”小路为《兑》,在西向南为《坤》,三日月出庚方之象;“七八里”者,七八一十五,月光圆满之象。“他家”者,人人也。灵根有昧,陷于后天,间或一现,旋有而旋失,不为我有,如我之物而走于他家,故为他家矣。“静悄悄杏无人迹”,阴静之极,《坤》卦之象;“摘松子顽耍”,静极而动,天心复见之时。童子道:“我师还未说出原因,就叫出来开门。”原因未出,而门早开,虚室生自,迅速之至。又道:“外面有个修行的来了,可以接待,想必就是你了。”噫!此等处不得师传,枉自猜量,修行的自外而来,则内无可知。“可以接待,想必是你”,“认得唤来归舍养”也。猴王笑道:“是我!是我!”此乃口传心受之火候,不知天下修行人,当外面修行的来,肯去接待,认得就是你乎?亦不知认得是你,原来是我乎?
“祖师端坐台上,两边有三十小仙侍立台下。”此正认得是你,原来是我之秘。这个秘,仙翁分明说出,人多不识。祖师端坐台上,即《剥》卦卦爻图略上一阳爻也;两边有三十个小仙,即《剥》之下五阴爻,五六三十也。夫天心未复是你,已复是我;未复者《剥》之上爻,已复者《复》之初爻。欲复天心,须要在《剥》中下功夫。《剥》之上爻辞曰;“硕果不食,君子得舆。”盖顺而止之,不使阴气剥阳于尽,将为返还之本,祖师端坐台上,正得舆顺止之象。
诗曰:“大觉金仙没垢姿”者,脱离群阴,真空之谓也;“西方妙相祖菩提”者,复返正气,妙有之谓也;“不生不灭三三行,全气全神万万慈”者,真空妙有,不生不灭,全气全神,三三行满,体化纯阳,万万功成,德配天地矣;“空寂自然随变化”者,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也;“真如本性任为之”者,一念纯真,应灵不昧也;“与天同寿庄严体,历劫明心大法师”者,道成之后,为金刚不坏之体,与天齐寿,历劫常存,永为无漏真人。非深明天心之大法师,其孰能与于斯乎?明心之法,全在由《剥》而《复》之功,若不知明心之法,一举一动皆是人心用事。天心不见,便是“小人剥庐”,何能到的与天齐寿庄严之体乎?但此明心大法,人不易知,亦不易行,非可侥幸而就,必须牢把念头,立志长久,期于必得而后已。曰“十数年方到”,曰“既是逐渐来的也罢”,其提醒我后人者,何其切欤!
提纲曰:“心性修持大道生”,盖修持大道,心固不可不明,而性亦不可不见,若不见性,心无所体,不能到真空之地,此性所当急知也。此等语,莫作闲言,大有深意,一切学人,误认气质之性为真性,遂勉强制伏,终归顽空下乘之流。殊不知此乃后天之假性,而非先天之真性。故祖师道:“不是这个性。”真是脑后棒敲,叫人吃惊矣。曰:“我无父母”,曰;“却是天地生成的”,则是秉之天地生成之性为真性;受之父母血气之性,非真性可知矣。真性者,即灵根之继体,空而不空,不空而空。“取个姓氏,叫姓孙”,空而不空也;“起个法名叫悟空”,不空而空也。曰:“好!好!好!今日方知姓”;曰:“好!好!好!自个叫做孙悟空”。知得此性,悟得此空,则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有无一致,色空无碍;至无而含至有,至虚而含至实;“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弃后天顽空,而修先天真空;方是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本立道生,生生不息。虽口有性,其实无性;虽曰悟空,其实不空。故结云:“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
诗曰:
灵根育孕本先天,藏在后天是水铅。
悟得真心明本性,不空不色自方圆。
第二回 悟彻菩提真妙理 断魔归本合元神
悟元子曰:上回已提出大道之根源,心性之修持,终未言其如何修,如何持。故此回逐节发明,使学者急求师诀,大悟大彻,勇猛精进也。
“妙演三乘”一诗,已写尽真传之妙,一切旁门可晓然悟矣。试申之;“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者,仙佛门中,有上中下三乘之法,若非明师诀破,干技百叶无可捉摸,其不为野狐所迷也几希。惟妙演之,精微悉知,万法皆通,庶不入于中下二乘之途。“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者,“一”字、“三”字、“如”字,皆道法之骨髓,作用之窍妙,非善通阴阳,精明造化者不能知。盖天地消息之道,一会道也;真空妙有之机,一会禅也;配合三家而为一家,四象和合,五行攒簇,出于自然,并无强作,本如然也。但这个一会三家之秘,非师罔知,惟师说之讲之,方能得真。“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元”者,言命理既知,性理不可不晓,“一”字之义,与上“一”字不可同看。上“一”字,言有为之火候;此“一”字,言无为之下手。盖皈诚则万法俱空,真实无妄;无生则形神俱妙,与道合真。先修命,后修性,性命俱了,方是无上至真之妙道。庄子所谓“摄精神而长生,忘精神而无生”者此也。若有知音者,闻到此处,能不眉花眼笑,手舞足蹈乎?
“悟空烂桃山吃了七次饱挑”,是由《剥》而《复》,“反复其道,七日来复”之机,乃金丹下手之口诀,而非等夫三百六十旁门之邪行也。其所言“三百六十旁门,皆有正果”,是言其旁门之正果,而非天仙之正果也。正阳翁云:“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要知些子玄关窍,不在三千六百门。”若然,其第三百六十门而已哉!故祖师于术、流、动、静四大门,先批其妄,余者可类推而知,既破其旁门,可入于正道。
“祖师手持戒尺,打悟空”一段,读者至此,未免猜疑,师乃试人贤愚之法耳。殊不知祖师打悟空,悟空打盘谜,一传一受,长生不死的大法门,与天同寿的真功果,早已明明道出,而人不知也。祖师不打别处,而打头上者,是叫猛醒回头及早修持也。“打三下”者,是暗点三日月出庚方,在卦为《复》,在时为子,先天药生之候也。“倒背手走入里面”者,是运转斗柄药自外来也。“将中门关上”者,是谨封牢藏,送归上釜,允执厥中也。“撇下大众而去”者,是诸缘尽灭,百虑俱息,归于无何有之乡也。悟空打破此中盘谜,暗暗在心,可谓知其窍,而得其妙矣。此种学问,若非明师指点,岂能知之?故菩提云:“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不遇至人传妙诀,空叫口困舌头干”。此的言也。既曰悟空打破盘谜,已是得其心传矣,而悟空又求长生之道,菩提“显密圆通”一诗,又说何事?岂不令人生疑?是特有说焉。前之盘谜,是顿悟之天机;后之一诗,乃采取之功用。天机只可暗点,功用不妨明示。祖师云:“你既识破盘中之谜,当传你长生之妙道。”识破盘中之谜,不知长生妙道,与不识者等,何能成天下希有之事哉?
诗曰:“显密圆通真妙诀,借修性命无他说。”显、密、圆、通四字,乃金丹作用之着紧合尖处。“显”者,验之于外,用刚道也;“密”者,存之于内,用柔道也;“圆”者,不偏不倚,执中也;“通”者,变通不拘,行权也。以此四法,借修大丹,刚柔不拘,执中用权,深造自得,可以为圣,可以为仙,可以为佛,乃至真至妙之诀也。“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者,精气神为修丹上药三品,稍有漏泄,灵丹不结,故必谨固牢藏,会三归一,不敢少有懈怠耳。“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者,言若欲保此精气神之三物,须先屏除邪欲,炼已持心,邪欲去而燥火不生,则三品大药凝结,身心大定,而得以清凉矣。“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者,心无所染,空空洞洞,虚室生白,神明自来,如一轮明月当空,光无不通矣。“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者,月藏兔,阴中有阳之象;日藏乌,阳中有阴之象。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合一,龟蛇自然盘结,而水火相济矣。“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者,阴阳凝结,性命到手,如火中种出金莲矣。“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者,金丹之道,全在攒簇五行,逆施造化,于杀机中求生气,在死关口运活法。木本上浮,金本下沉,水本下流,火本上焰,土本重浊,此顺行之道,五行各一其性,法界火坑,则生人物也。今也木上浮而使之下沉,金下沉而使之上浮,水下流而使之反上,火上焰而使之就下,上本滞而使之平和,此颠倒之法,五行合为一性,大地七宝,则作佛成仙矣。若个人能打破盘中之谜,了得诗中之意,会得根源,已注神体,金木可并,水火可济,长生不老,神仙可冀。然会得修命,会不得修性,有始无终,亦不能入于圣人之域。故祖师道:“此乃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丹成以后,鬼神难容,须要明心见性。”可知抱一无为,乃丹成以后之事。当丹未成先行有为之功,窃夺造化,以固其命宝;及丹已成,急行无为之道,明心见性,以脱其法身。倘丹成以后,不明心见性,则一身之阴气不化,犹为法身之患,不但天降雷灾,有意外之祸;即本身阴火邪风,积久成蛊,亦足丧生,此明心见性之功为贵也。
祖师道:“有一般天罡数,该三十六般变化;有一般地煞数,该七十二般变化,你学那一般?”悟空道:“愿多里捞摸,学一个地煞变化罢。”噫!道成之后,千变万化,又何限乎三十六变、七十二变哉?盖金丹之道,有有为无为二法,一般天罡数变化者,上德者无为之事;一般地煞数变化者,下德者有为之事。盖上德者,先天未伤,后天未发,行无为之道,温养先天,运内炉天然真火,剥尽一身后天阴质,阴尽阳纯,永久不坏。此抱一守中,虚无中自然变化,故有天罡数变化,变化者少。其曰该三十六般变化者,《坤》阴六六之数,仅变化其阴也。下德者,先天已伤,后天已发,必须行有为之功,窃阴阳,夺造化,进阳火,运阴符,后天中返先天,先天中化后天,增之损之,自有为而入无为。此脚踏实地,其用不休之变化,故有地煞数变化,变化者多。其曰该七十二变化者,按七十二候,阴阳进退之节,阴阳俱变化也。地煞变化,乃金丹全始全终之事,既统天罡变化;天罡变化,惟上德者能之,其次中下之人难行,非金丹之全功,故祖师不传天罡变化,而传地煞变化也。既知变化,循序而进,即可到功果完满,霞举飞升之地,更何有三灾乎?
然知变化,不知阴阳颠倒之法,功果终难完满。祖师道:“这个算不得腾云,只算的爬云而已。”云至于爬,难以为力矣。祖师又传个口诀道:“这朵云,捻着决,念动真言,攥紧了拳,将身一抖,跳将起来,一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路。”噫!金丹之道,一得永得,至简至易,约而不繁。如得真诀,一念纯真,身体力行,颠倒之间,立跻圣位,即可超十万八千之路,而绝不费力。岂等夫一切旁门小乘,强扭强捏,望梅止渴之事乎?
夫金丹之道,穷理尽性至命之学也,尽性至命,全在穷理上定是非。一理穷不彻,即一事行不到,穷彻一分理,即能行一分事;穷彻十分理,即能行十分事。试观悟空始而打破盘谜,暗中心悟;既而得受长生之道,又既而学成变化,又既而学成筋斗云。由浅及深,自卑登高,无非穷究实理,原始要终,欲其知之无不荆学道学到会得筋斗云,方是悟彻菩提真妙理,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矣。
古今读《西游》评《西游》者,以首回至此,便以为悟空已修成大道,而了性了命,何其误甚!是特仙翁示人先须该拜明师,究性命之理,求作用之真,不使一毫有疑惑耳。试举一二以为证。
前回悟空访拜明师,学道也;“妙演三乘”一诗,演道也;“显密圆通”一诗,传法也。又说破根源、会的根源、传变化、传筋斗等语,岂不要真传实受,总以为明理而发乎?理既明,则知之真而行之果,脚踏实地,下手速修,犹恐太迟,以下方说修持之功。菩提道:“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若只以悟为毕事,而在人前说是道非,卖弄精神,打混过日,错过光阴,其祸不旋踵而至,岂第人害其性命,必将天摘其魂魄。所以菩提又道:“你从那里来,还到那里去。你快回去,全你性命。”读至此处不禁通身汗下,不特当时悟空顿然醒悟,而天下黄冠羽士,当亦可以顿然醒悟矣。
悟空一顿悟之下,“径回东海,那消一个时辰,早看见花果山”。花果山为悟空生身之地,从生身之地而来,还从生身之地而去。悟到此处,则返本还元,一时辰内管丹成。若未悟到此处,犹算不得悟彻。美猴王自知快乐道:“去时凡骨凡胎重,得道身轻体亦轻。举世无人肯立志,立志修玄玄自明。”盖天地造化之道,顺则生人生物,故云“去时凡骨凡胎重”;逆则成仙成佛,故云“得道身轻体亦轻”。学者读“修玄玄自明”字句,始知吾前言穷理之说为不虚也。
群猴道:“你怎么一去许久,近来被一个妖精强要占我们洞府,若再不回来,我们连山洞尽属他人矣。”吁!仙翁说到此处,可谓恺切之至,举世之人尽是走了主人公,被妖魔占了洞府,而属他人矣,可不畏哉?妖精自称混世魔王,住居直北坎源山水脏府。此明示后天《坎》宫肾脏也,一切不得真传之流,闻还元返本之说,疑其肾脏有真阳,或守护阴精,或还精补脑,或心肾相交。如此等类,不可枚举,是皆自欺欺人,以盲引盲,惑乱人心,隔绝圣道,故谓混世魔王。殊不知肾中阴精,乃后天至阴之浊水,非先天至阳之清水。若在肾中用功夫,则心为肾移,真为假陷,不但无补于肾,而且有昧于心,真假不分,是非罔辨,如混世魔王,强要占水帘洞,捉去许多猴者相同。悟空自称正南方花果山水帘洞洞主,可知真水在南,不在北,而不得以假混真也。
正南方为《离》明之地,在人为心君所住之处,心本空空洞洞,虚灵不昧,具有精一之真水,故为水帘洞洞主。“没器械”,《离》中虚也;“光着头”,《离》德明也;“穿一领红衣”。《离》象火也;“勒一条黄绦”,《离》纳已,中有土也;“足下踏一对乌靴”,下有水也。真心虚灵不昧,具众理而应万事,即藏水、火、土三家之象。“不僧不俗,不像道士”,混三为一,惟见于空,故赤手空拳也。写魔王自头至足,俱是黑色,《坎》肾纯阴无阳之象。惟“手执一口刀,锋刃多明亮”者,欲念一动,势不可遏,能以伤人之象。“悟空要见个上下”者,以明而破暗,以空而制有也。“两手勾着天边月”者,月之上弦为上勾,阴中之阳,象《坎》;下弦为下勾,阳中之阴,象《离》。两弦合其精,《乾》、《坤》体乃成,此法身上事,非一切在水脏中作生涯者所能测其端倪。
“悟空使身外身法,拔一把毫毛,变作三二百个小猴,把魔王围绕,打作一个攒盘”等语,三二为五,一变为五,五攒于一,应物随心,变化不测,故能夺魔之刀,破魔之顶,借假复真,以真制假。“一刀两段,直下欲念剿灭绝根,放起火来,把那水脏洞烧得枯干,尽归了一体。”是明示只有先天真心实用之一体,并无后天心肾相交之二体,即《参同》所谓“何况近存身,切在于心胸。阴阳配日月,水火为效徵。”阴阳水火皆在心胸之间,水脏纯明无阳可知矣。既是纯阴无阳,夺的大刀,又是何物,岂不令人生疑乎?殊不知后天肾脏亦属于《坎》,其中一阳,即欲念之利刃也,夺欲念之利刃,易而为正念之利刃,以真灭假,绝不费力。“变化毫毛,抖收上身,擒去小猴,认的家乡”,散者仍聚,去者复还,元神不昧,依然当年原本故物,此提纲所谓“断魔归本合无神”也。
学者得师口诀,欲成大道,先宜降除欲魔,倘姑息不断,任魔自混,纵有与天同寿的真功果,不死长生的大法门,前路阻滞,何益于事?故猴王殄灭混世魔以后,归洞谓众曰:“又喜我这一门皆有姓氏,我今姓孙,法名悟空”。众猴道:“大王是老孙,我们都是二孙、三孙、细孙、小孙,一家孙,一国孙,一窝孙,都来奉承老孙。”言断魔归本,本立道生,生生不绝,一本万殊,万殊一本,一以贯之。后文之入地登天,实基于此。故结云:“贯通一姓身归本,只待荣迁仙籙名。”
诗曰:
性命天机深又深,功程药火细追寻。
求师诀破生身妙,取坎填离到宝林。
第三回 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类尽除名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得师真传,知之真而行之果,足以破妄归真,而元神不昧矣。然虽无神不昧,不能攒簇五行,和合四象,终非金丹大道,犹是一己之阴,更何能脱生死,出轮回哉?故仙翁急于此回发明还丹之妙旨,细演作用之神通,使人不落中下二乘之途耳。
“美猴王自夺混世魔王一口大刀,教小猴破竹为标,削木为刀,又在傲来国摄取兵器,又得七十二洞妖王献贡,把一座花果山造的是铁桶金城。”此防前顾后,集义而生,根本坚固,可谓长久之计矣。然既根本坚固,须要在此根本上再下一番工夫,作出惊天动地大事大业来,方谓得真。但大事大业,必得真把柄,真慧器,方能随心如意,一直行去,无阻无挡。故猴王道:“我这口刀着实狼犺,不速我意,奈何?”夫刀者杀机也,有杀无生,金丹不成,如何遂意?若欲遂意,非有生有杀,生杀如一之法宝不能。四猴说出“本洞铁板桥下,水通东海龙宫,寻着龙王问他要件兵器,却不称心?”
“东”者,生气之乡;“海”者,聚水之处,生物之本;“龙”者,兴云致雨,生物之德。由杀求生,以生济杀,生杀兼全,方是法宝。此金丹一定不易之道,如铁板之印证然。且东龙者,我家也,求慧器当问我家,何云“问他’?特以慧器原是我家之物,因为后天所陷,不属于我。如金在水中,为水中之金,未归则为他家,已归则为我家,问他要而为我有。他家我家,俱是一家,只在未归已归分别之。故本洞桥下水通龙宫,虽问他要,却在本洞,不于外求也。
龙宫者,《乾》卦卦爻图略也,龙王取出一把大刀,乃《乾》之初九也,九为阳象,初为大,故为《乾》之初九。又抬出一杯九股叉,乃《乾》之九四也,义与四同,故为《乾》之九四,合数四九三十六,故为三千六百斤重。又抬出画杆方天戟,统三爻,九三、九四、上九也,三乃木数,木能生火,青红相交为画杆,四形方,天在上,总三爻取象为画杆方天戟;统三爻,三九、四九、一九,为八九七千二百斤重。诸兵器皆不用者,初九下也,九二时会也,九三行事也,九四自试也,上九穷之灾也,诸爻不失之太过,即失之不及,俱未可如意,故不用。及说出“海藏中,一块天河定底神珍铁,是大禹治水之时,定江海浅深一个走子,是一块神铁,能中何用?”此《乾》之九五,刚健中正,纯粹精也。
“一块天河走底神珍铁”者,水中之金也;“定江海浅深一个定子,是一块神铁”者,惟精惟一,一而神也。“能中何用”,允执厥中,两而化也。精一执中,一神两化,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位天地,育万物,所以有金光万道,非大勇大力天纵之圣人,扛不动,抬不动。猴王两手挝过,粗细长短,随心所欲,正所谓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故号如意金箍棒。“其本来斗来粗细”者,方圆如一也;“二丈长短”者,阴阳混合也;“中间一段乌铁,两头两个金箍”者,执两用中也;“重一万三千五百斤”者,《乾》元用九,乃九千斤,又五九四千五百斤,合之为一万三千五百斤;“悟空将宝贝执在手中,坐在水晶宫殿上”者,即九五飞龙在天,位乎天德也。
“索求一件衣甲”者,内外如一也;“一客不烦二主者”,两而合一也;“走三家不如坐一家”者,三家归一也;“千万告求一件”者,万殊归一也;“随高就低的送一副便了”者,用权行一也。“问东海敖广讨神器”者,攒簇木也;“北海敖顺送一双藕丝履”者,攒簇水也;“西海敖闰送一副锁子黄金甲”者,攒族金也;“南海敖钦送一顶风翅紫金冠”者,攒簇火也。共东西南北之金木水火,而合成一中。“全身披挂,金灿灿走上铁板桥来”,四象和合,五行攒簇,而金丹成矣。
“猴王使一个法天象地的神通,那棒上抵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层地狱,霎时收了法象,将宝贝变作个绣花针藏在耳内。”噫!金丹成就,灵通感应,变化不拘,显诸仁而裁请用,发于万而定于一,能大能小,能收能放,纵横天地莫有遮栏,从容中道圣人矣。最神妙处,是“将宝贝还变作个绣花针藏在耳内”,这些子机秘,非师罔知,乃其师附耳低言之妙旨,故用时在耳朵里取,收时在耳朵里藏。但大匠诲人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须由勉抵安,若不到五行攒簇处,未可遽然如意。试观悟空,始而夺混世魔之刀,既而摄傲来国之兵器,又既而得七十二洞之献贡,又既而得四海龙王之宝,无非由勉抵安之功,果抵于安,从心所欲不踰矩,自然金丹成就而如意。《语真》所谓“四象会时玄体就,五行全处紫金明。脱胎入口身通圣,无限龙神尽失惊。”提纲“四海千山皆拱服”者,即此也。修行者到的金丹成就,可以放下心,日日快乐睡的着矣。
“猴王睡里,见两个勾死人,拿一张批文,上有孙悟空三字,近身不容分说,套上绳,就把猴王魂灵儿索了去。”自来解《西游》,直解悟空是心,何不解勾死人是心乎?直解心者而不解,不宜解心者而乃解,心且不知,何况于道?真是痴人说梦耳。勾死人为心,吾于何知之?吾于悟空放下心知之。未放下心,勾死人不来,非不来也,来之而不识也;放下心而勾死人即来,非真来也,未来而早知也。其勾也,是悟空勾其勾死人,非勾死人勾悟空。悟空者,道心也,道心非心;勾死人者,人心也,人心为心。道心乃天堂,人心为地狱,可知人心即勾死人也。道心者,一心也;人心者,二心也。道心至善而无恶,人心有善而有恶;有善有恶,是非相杂,邪正相混,于谋百智,日夜不休,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常行死路。一切世人,以苦为乐,以假作真,不知死活,皆被两个勾死人索去,故逃不得阎罗之手。惟悟空醒悟此理,“恼起性来,把两个勾死人打为肉酱,自解其索。”是悟空因放下心而勾死人即死,因勾死人死而索自解也。
打入幽冥,叫十王取生死薄子察看,直到一千三百五十号,上方注名字,乃天产石猴,正《乾?九五》之数,刚健中正,纯粹精也。“该寿三百四十二岁,善终。”三为木数,百者一百,一为水,四为金,十为土,二为火,五行攒簇,有《乾?九五》大人刚健中正之象。夫九五大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位乎天德,合乎吉凶,大人至善之德也。善之至,即是寿之终。善恶之善,不离乎阴阳;至善之善,直本乎太极。九五龙德中正,太极之象,道归太极,无生无死矣。
“取笔过来,把猴属之类,但有名者,一概勾销,摔下簿子道:“了帐!了帐!今番不伏你管了。”一路棒打出幽冥地界。”说到此地,未免诸天及人皆当惊疑,殊不知犹是说破令人失笑也。何言之?悟空之销生死簿,并不在见十五时销之,已于打死两个勾死人时销之矣;犹不在打死两个勾死人时销之,已于睡着时销之矣;犹不在睡着时销之,已于放下心时销之矣。总之一放下心,早已了帐,不伏阎王管了。安得世间有个决烈男子,勇猛丈夫,将两个勾死人一棒打杀,为天下希有之事欤?试观龙王表奏:强坐水宅索兵器;冥主表奏:大闹森罗消死籍。正以表其慧器入手,死籍即销,此提纲“九幽十类尽除名”之旨。
“千里眼顺风耳,奏说天产石猴,不知何方修炼成真,降龙伏虎,强销死籍。”非不知也,此仙翁讥诮世之迷徒,不知有降龙伏虎,销死籍之道耳。金星奏道:“三界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此猴乃天地育成之体,日月孕就之身,今既修成仙道,有降龙伏虎之能,与人何异?”
噫!人人俱是天地育成之体,日月孕就之身,人人可以降龙伏虎,人人可以强销死籍,奈人不自力,自暴自弃,甘为地狱之鬼,真乃兽之不如乎!观悟空销去幽冥之死籍,即有天上之招安,由微而显,自卑登高,出此入彼,感应神速,金丹之效,有如此耳。
诗曰:
分明一味水中金,收得他来放下心。
攒族五行全体就,长生不死鬼神钦。
第四回 官封弼马心何足 名注齐天意未宁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攒簇五行,和合四象,还丹成就,根本已固,即可脱死籍而注长生。然道未至于纯阳,终为造化所规弄,而不能与天地同长久。故此回示人以火候之次第,运用之窍妙,使循序而进,归于纯阳无阴之处也。
夫金丹之道,有还丹、大丹二事。还丹者,只还得人生之初,良知良能本来物事耳。本来物事既还,如自下界而上天宫,登仙有分。急须将此物事温之养之,不使一毫渗漏,别立乾坤,再造鼎炉以炼大丹,至于打破虚空方为了当。故悟空到天空,玉帝旨除御马监正堂弼马温之职也。《乾》至阳为龙、为马,御马即所以养阳也。“昼夜不睡,滋养马匹”,即《易》之“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也。“马见了他泯耳攒蹄”,以法制之也;“到养得肉肥膘满”,以恩结之也;“不觉半月有余”者,半月为十五日,有余者,阳之极也。还丹温养已足,别有火候,别有功用,而御马监可以离的矣,故悟空问其官衔品从,而知其为未入流,即“大怒道:“不做他!不做他!我去也!”呼啦的一声,把公案推倒。”何其脱然超群哉!独可异者,弼马温代天养马,是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而何以云不做他,推倒此席,岂不令人难解乎?
夫金丹大道,乃先天而天弗违之道;得其真者,包罗天地,与大虚同体,天且在包罗之中,而何能受执于天,终以御马监之位限之乎?弼马温代天养马,后天而奉天时之道;奉天时,凡以为真阳未足,而温之养之耳。若真阳已足,还丹坚固,大本已立,正当别立乾坤,再造鼎炉,大作大为之时,非可以奉天毕其事。否则,以此为长久计,是直以大道起脚之地,而为神仙歇脚之乡,何异以弼马之职为大极乎?岂知人世之所谓大极者,而天宫则犹谓未入流,终非大道全始而全终。释典云:“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入未为真。百尺竿头更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其曰:“不做他!不做他!把公案推倒”,是欲以百尺竿头进步,大化而入于神圣之域也。
“你看他一路棒打出御马监,直至南天门,众天丁知他受了仙籙,不敢阻挡,让他打出天门去了。”此非悟空去之,乃道使去之。提纲曰:“官封弼马心何足”,诚不足也。试观悟空回洞对众言道:“那玉帝不会用人,封我作弼马温,原来是与他养马,不入流品之类,因此推倒此席,走下来了。”盖还丹之终,即大丹之始,大丹之功不到纯阳无阴,寿与天齐之地,不得休歇,虽欲不推倒此席,而不可得。此两个独角鬼王来献赭黄袍,叫做齐天大圣之所由来也。
“两个”者,偶也;“独角鬼王”者,阴在上也;“赭黄袍”者,黄带赤色,黄之太过,高亢之义。此《夬》卦卦爻图略之象。悟空为五阳,两鬼王为一偶,非《夬》乎?《夬》尽则为纯阳,非齐天大圣乎?“托塔天王李靖为降魔大元帅”,《夬》之上卦也。“哪吒三太子为三坛会海大神”,《夬》之下卦也;“巨灵神为先锋”,《夬》之一阴也。仍榷夬》象,“猴王一棒将巨灵神斧柄打作两截”,“刚决柔也”;猴王笑道:“脓包!脓包!我已饶了你,你快去报信”,是“健而悦,决而和”也;“哪吒变作三头六臂,恶狠狠手持六般兵器,丫丫叉叉扑面来打”,即《夬》之九三:“壮予□左“九”右“页””,决而不和之象;“大圣也变作三头六臂,金箍棒变作三条,六只手拿着三条捧架妆,即《夬》之九三:“君子夬夬”,决而又决之象;“悟空赶至哪吒脑后,着左臂上一棒打来,哪吒着了一下,负痛逃去”,即《夬》之初九:“壮于前趾,往不胜为咎”之象;“天王道:不要与他争持,且去上界回奏,再多遣天兵围捉这厮”,即《夬》之九二:“惕号,莫夜有戎,勿恤”之象。从容以缓,图得中道也。
“猴王得胜归山,叫六弟兄亦以大圣称之,七大圣自作自为,自尊自大”等语,总以明修持大丹,以阳决阴,趁时而动,先天而天弗违,自主而不由天主也。但金丹之道,须要刚柔相当,若独刚无柔,阳极必阴,难免得而复失之患。故金星奏道:“那妖猴只知出言,不知大校”大为阳,小为阴。知大知小,有刚有柔谓之圣;只大不小,刚而不柔谓之妖。圣妖之分,即在知大小不知大小之间耳。又曰:“就叫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加他个空衔,有官无禄便了。”即《乾》之上九,《象》辞日:“贵而无位,高而无民”也。阳刚过盛,燥气未化,自满自足,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何得有民乎?金星领旨到花果山见大圣,说出“凡授官职皆由卑而尊,为何嫌小?”可知能卑者方能尊,能小者方能大,不得尊而不卑,大而不小也。玉帝道:“孙悟空过来,今宣你作个齐天大圣,官品极矣,自此切不可妄为。”是示其阳进于至极,须要知进退存亡,而不得妄动致悔也。
“在蟠桃园右首,起一座府,府里设个二司:一名安静司,一名宁神司。”阳极须当以阴接之,安静宁神以阴而养阳也,此提纲“名注齐天意未宁”之旨。因其亢阳太燥,如意之未宁,而故使安心定志以宁之。“猴王信受奉行,与五斗星君,同众尽饮。”是五行混合,燥气悉化,“健而悦,决而和”矣。“他才遂心满意,喜地欢天,在于天宫快乐,无挂无碍。”阴气尽而阳气纯,功成人间,名注天上,大丈夫之能事毕矣,故曰:“仙名水注长生箓,不堕轮回万古传”也。
此回由还丹而修大丹,演出决阴归《乾》之妙用,其中有口决存焉,读者须要深玩其味。
诗曰:
归根复命是还丹,养到纯阳再换坛。
不晓个中消息意,圣基虽入道难完。
第五回 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由还丹而修大丹,体归纯《乾》,即可寿与天齐,名登紫府矣。然金丹有阳火阴符之妙用,当进阳而即进阳,当运阴而即运阴,阴符阳火,不失其时,方能金丹成熟。若知进阳而不知运阴,纵金丹在望,未许我认。故此回紧接上回,细演阴符妙用耳。
“大圣在齐天府,日食三餐,夜眠一榻,无事牵萦,自由自在。”是心处事外,静以待时耳。《文言传》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许旌阳启奏:‘齐天大圣日日无事闲游,恐后来闹中生事。’”是明示其阳极必阴,若不防闲,得而复失之患,势所必有。“不若与他一件事管了,庶免别生事端”者,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也。“玉帝宣猴王与一件执事,权管蟠桃园,使早晚在意”者,是一日内十二时,意所到皆可为,朝《屯》暮《蒙》,须臾不离也。但“权管”二字大有妙义,学者不可不玩。大圣乃先天至精,为阳之主,其管齐天府久管也,管蟠桃园权管也。久管者,进阳以决阴,阳火之事;权管者,借阴以全阳,阴符之事。大圣知其时之不可失,故欢喜谢恩,朝上唱喏而退也。
“蟠桃三千六百树”,《坤》卦全体,六六之数;“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即《坤》中所生一阳《复》、二阳《临》,二六一十二,阴变为阳之果,阳气方生,故花微果小也;“中间一千二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即《坤》中所产三阳《泰》、四阳《大壮》,二六一十二,阴变为阳之果,阳气壮盛,故居在甘实也;“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细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齐寿,日月同庚”,即《坤》中所产五阳《夬》、六阳《乾》,二六一十二,阴变为阳之果,阳气纯全,故紫纹细核也。由《坤》而复《乾》,自六而归九,阴变成阳,故后国之桃九千年一熟。“桃”者,实也,其中有仁,属纯阳;阳气纯全,即是桃熟;桃熟,即是金丹成熟;金丹成熟,采而服之,势不容已。
“大圣闻言欢喜,当自查明回府”者,喜其时候已到,而查明火候也。“三五日一赏玩”者,三五合一,先天阳气圆满也。“见枝头桃熟,要尝新”者,伏阳于阴之未发也。“忽设一计,使仙吏出外,脱了冠服,摘桃自在受用”者,是见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见,在不睹不闻处下手也。“将熟桃吃了一饱”者,食其时,百骸理也。“三二日,又去设法偷桃,尽他享用”者,三二为一候,一时六候,只于一候之顷,夺天地之造化为我有,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也。
“王母娘姆大开宝阁,做蟠桃胜会”者,阳已极而阴即遇会也。“着七衣仙女摘桃”者,《姤》卦卦爻图略之象,即七日一阴来姤也。“叫寻他出来”者,《姤》之“女壮”也。“大圣变二寸长的人儿,在大树梢头浓叶之下睡着”者,”二寸为明,上一阴下五阳,《夬》之象。“前摘三篮,中摘三盘”,二三为六,《姤》之一阴之象。“后树花果稀疏,只有几个毛蒂青皮的、原来熟的都是猴王吃了”者,真者已藏,不妨示假也.“将技一放,惊醒猴王,大圣即现本相,耳朵内犁出金箍棒,咄的一声道:‘你是那方怪物,敢大胆偷摘我桃’”者,此由《夬》而《乾》,由《乾》而《姤》之象。《夬》者,以阳决阴也。《姤》者,以阴遇阳也。阳决阴,则阴以阳为偷,谓怪;阴遇阳,则阳以阴为偷,谓怪。总一盗机,只在顺逆之闻耳。顺之则由《乾》而变《姤》,逆之则借《姤》以全《乾》。故《夬》反为《姤》,《姤》反为《夬》,而《乾》居《夬》、《姤》之间也。七衣仙女说出王母娘娘做蟠桃胜会;又说出请客上会自有成规”。以见阳极必阴,一定成规,而不能更移也。但不能使阳而不阴者,天地之气机;而能借阴保阳者,圣人之功用。
“大圣使定身法,把众仙女定在桃树之下”,即《姤?初六》:“系于金柅,贞吉”也。阴来遇阳,能以伤阳,如金柅之能止车,然初阴微弱,防之于早,逆而制之,凶可化吉,亦即《彖传》“勿用取女,不可与长也。”“大圣赚哄赤脚大仙通明殿演礼,变赤脚大仙至瑶池,却未有仙来,吃八珍,饮琼浆”一段,即《姤》之九二:“包有鱼,无咎,不利宾”也。九二以刚乘柔,柔下刚上,故谓赤脚大仙。以阳防阴,如鱼在包中,先发制人,不但阳气不能为害,而且能盗彼杀中之生气以为我有,故利于我,不利于宾。“自揣道:‘不好!不好!再过会请的客来,却不怪我?”一时拿住,怎生是好。’”即九四“包无鱼,起凶”也。夫阳来交阴为好,阴来姤阳为不好,不能防阴于早,客气乘间而来,必伤正气,如包中失鱼,鱼无拘束,放荡横行,起凶之道也。“不如回府中睡去”者,即《姤?九三》“其行次且,厉无大咎”也。阴气未发,虽不能去阴,而阴亦不能伤,“回府去睡”,正厉而无大咎之义。
“信步乱撞,一会把路走差,不是齐天府,却是兜率宫,顿然醒悟。道:‘兜率宫是三十三天之上,乃离恨天太上老君之处,如何错到此间?’”齐天府,《乾》之上九也。兜率宫,《姤》之九五也。悟空醒悟有差,差者自差,悟者自悟,差正可以见悟、悟正可以止差。差者顺也,悟者逆也,以逆行顺,何差之有?“直至丹房,见五个胡芦里边都是炼就金丹,倾出来就吃了。”即九五:“含章,有陨自天”也。含藏章美,内刚外柔,阴气不得用事,自消自化,天心常照,金丹成熟,可以由渐而顿,虚心而能实腹矣。“一时间丹满酒醒”,正由渐而顿,虚心实腹之效。盖灵丹人腹,阴气悉化,如醉初醒,即归大觉,一时之功,神哉!妙哉!“又自揣道:‘不好!不好!这场祸事比天还大,若惊动玉帝,性命难保,不如下界为王去也。’”即上九:“姤其角,上穷吝也。”遇《姤》不能藏刚而持刚,金丹得而复失,大祸临身,性命难保,吝所必有。“不如下界为王”,是不姤于角,保丹之善法也。
以上数百言,皆演借阴保阳,窃夺造化之妙用。偷桃、偷酒、偷丹,俱在人所不知,而已独知处用手段,纯是盗机,虽天地神明不可得而测度,正提纲“乱蟠桃大圣偷丹”之旨。蟠桃会由《乾》而《姤》,顺也;乱蟠桃借《姤》还《乾》,逆也。不乱不能偷,惟乱而偷之,所以遂心应手,无不如意也。
“不行旧路,从西天门使隐身法逃去,回至花果山。”此金丹口诀中之口诀,天机秘密,后人谁能识的?惟悟一子注曰:“上天而下地,回天山《遁》卦爻图略,可谓仙翁知音矣。但遁则遁矣,何以不行旧路,从西天门隐身法逃去乎?此中妙意,须当追究出来。“旧路”者,《姤》也;“西天门”者,《夬》也;使隐身法逃去”者,《遁》也,又自天而回山亦为《遁》象。由《姤》而《遁》,阴气浸长,阳气受伤,后天顺行之道。自《夬》而《遁》阳气不亢,阴气难进,先天逆运之道。不行旧路,从西天门逃去,所以顺中用逆耳。使隐身法,即是窃夺阴阳之盗机,惟其有此盗机,故大圣回山之后,“又翻一筋斗,使隐身法径至瑶池.人还未醒,拣大瓮,从左右胁下挟了两个,两手提了两个,回至洞中,就做仙酒会,与众快乐。”上天下地,从心所欲不踰矩,真取诸左右逢其原矣。
“王母备陈偷吃蟠桃,仙官来奏偷吃仙酒,老君道出偷吃仙丹,玉帝见奏惊惧;齐天府仙吏奏道,孙大圣不知去向,五帝又添疑思;赤脚仙又奏遇齐天大圣,言有旨着众仙先演礼后赴会等语,玉带越发大惊。”即佛祖所云:“若说是事,诸天及人皆当惊疑”者是也。惊疑者何?惊疑不顺天而逆天也。顺天者,后天而奉天时之道。逆天者,先天而天弗违之道。因其先天之道,逆而不顺,故提纲谓之“反天宫”;因其反天宫,与天争权,则天神不悦,必以逆为怪,故提纲谓之“诸神捉怪”。然先天之道,所以能反天逆天,而不顺天者,总在一《遁》之妙,《遁》卦健于外而止于内,以止运健,健本于止,虽行健而健无形迹可窥矣。
“玉帝差普天神将,共十万天兵下界,把花果山围困,捉获大圣。大圣公然不理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门前是与非。’”即《遁》之初六:“遁尾厉,勿用有攸往”也。《遁》之在初,恐有遁而不回之厉,若能莫管门前是与非,不往何灾也?及“九个凶神,恶言泼语,门前骂战,大圣笑道:‘莫采他,诗酒且图今日乐,功名休问见时成。’”即六二。“执之用黄牛之革,莫之胜说。”以中正自守,境遇不得而迁,患难不得而移。如牛革之固。“功名体问几时成”,正所以固志也。“九个凶神把门打破。大圣大怒,命独角鬼王帅今七十二洞妖王出阵,被九曜恶星一齐掩杀,抵住在铁板桥头,莫能得出。”即九三:“系遁,有疾厉”也。圣妖相混,为阴所牵,不能遁而以刚自用,如有疾惫,放在铁板桥头,莫能得出也。“九曜星数骂偷桃、偷酒、乱会、窃丹,此处享乐。大圣笑道:‘这几桩事儿,实有!实有!你如今待要怎么?’”即九四:“好遁”也。惟其能遁,所以能偷,偷之遁之,境遇在彼,造命在我,天关在手,地轴由心,造化何得而拘哉?
“自辰时杀到日落西山,独角鬼王与七十二洞妖怪,都被众无神捉去,只走了四健将,与那群猴深藏在水帘洞底。”即九四:“君子吉,小人否”也。盖以刚而亢躁者,不好于遁,顺其阴阳,即为天所拘;刚而能柔者,好于遁,通其造化,不为天所限。好遁不好遁,君子小人分之,吉凶见之也。“大圣拔毫毛一把,变了千百个大圣,都使的金箍律,打退哪吒太子,战败五个天王,得胜回洞。”即九五:“嘉遁,贞吉”也。刚健中正,随心变化,无定之中而有定,有定之中而无定,毫光普照应用无方,不遁而遁,遁之嘉美而无形无迹,所谓千百亿化身者,故能胜天,而天无可如何也。可异者,四健将迎着大圣,哽哽咽咽大哭三声,又嘻嘻哈哈大笑三声,这个盘谜真难猜识,然难猜难识,而有易猜易识者,仙翁已明明道出矣。健将道:今早交战,把七十二洞妖王,与独角鬼王,尽被众神捉去,我等逃生,故此该哭;今见大王得胜回来,未曾伤损,故此该笑。”妖王鬼王乃高亢之阳,大圣乃中正之阳。高亢之阳,刚而不柔,为妖为鬼;哭者,哭其知进而不知退也。中正之阳,刚而能柔,为圣为仙;笑者,笑其知进而能知退也。知进者,所以进阳而夬阴也;知退者,所以运阴而养阳也。服丹之后,宜退而不宜进,故《遁》之道所由贵。
“大圣道。‘我等且紧紧防守,饱飧一顿,安心睡觉,养养精神,天明看我使个大神通,拿这些天将,与众报仇。’”即上九:“肥遁,无不利也。”‘饱飧”者,实其腹也;“安心睡”者,虚其心也。既实腹而又虚心,养精神而待天明,身在事中,心处事外,万物难伤,造化难移,遁之肥而自由自专,养到大神通处,超出乎天地之外,以之敌天将,有何不利哉?
总之,此回妙旨。“乱蟠桃”者,自《乾》而《姤》也;“反天宫”者,由《姤》而《遁》也。“大圣偷丹”者,借后天而成先天也;“诸神捉怪”者,以后天而伤先天也。借后天成先天,《姤》中养《乾》;以后天伤先天,《乾》极必《姤》。趁《姤》而偷,则造化为我用;惟《遁》而捉,则造化不能伤。《姤》者自姤,《遁》者自遁,偷者自偷,捉者自捉。惟《姤》方能偷,惟《遁》不能捉,能偷能遁,神鬼不测,诸神焉得而捉之?此中天机,惟天纵之大圣能知能行,彼一切在后天中用功夫,师心自用,强制强求者,乌能窥其底蕴哉?
结尾结出“四大天王收兵器罢战,众各报功,拿住虎豹狼虫无数,更不曾捉着一个猴精。”可知捉者是怪,而不是圣。圣也,怪也,总在能遁不能遁耳。能遁便为圣,不遁便为怪,《遁》之时义大矣哉!
诗曰:
阳极阴生姤即连,此中消息要师传。
含章在内神功妙,知者夺来造化权。
第六回 观音赴会问原因 小圣施威降大圣
悟元子曰:上回言自《乾》而《姤》,自《姤》而《遁》,借后天全先天,已为天地神明不可得而窥测矣。但金丹之道,阴阳造化之道,必须洞晓阴阳,察明消息,知始始之,知终终之,方能一力成功。若不知阴阳变幻,消息相因,纵金丹到手,必至阳极而阴,《乾》而《姤》,《姤》而《遁》,《遁》而《否》,《否》而《观》,《观》而《剥》,《剥》而《坤》,金丹得而复失,何能完全大道乎?故此回叫人究明阴阳消息,随时而运用之,如提纲“观音赴会问原因,小圣施威降大圣。”是欲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也。“观”者,静观密察之谓;“音”者,阴阳消息之机。能观其机,而或顺或逆,抑阴扶阳,无不如意。此“观音”二字,不特为此回之眼目,而且为全部之线索。故西天取经,以观音起,以观音结,则知作佛成仙,惟在能观其天道耳。
“观音自王母娘娘请赴蟠桃大会,与惠岸同登宝阁瑶池。”王母为老阴,属《坤》;惠岸为木,属《巽》,上《巽》下《坤》,卦爻图略为风地《观》。“见席面残乱,虽有几位天仙,俱不就席,都在那里纷纷讲论”,即天地不交,《否》之象也。“菩萨与众仙相见毕,众仙备言前事”,即言《姤》、《遁》之前事也;“菩萨与众仙至通明殿”,《乾》卦之象;“早有四大天师、赤脚大仙迎着”,仍榷遁》、《姤》之象。“时有太上老君在上”,《乾》阳在上也;“王母娘娘在后”,《坤》阴在下也。《乾》上《坤》下,卦爻图略为天地《否》。“菩萨引众同入,与玉帝礼毕,又与老君王母相见,各坐下。”此仙翁明明提出《乾》、《娠》、《遁》、《否》、《观》诸卦之象,叫人于此处观察体认耳。
“菩萨问出乱蟠桃原由,即命惠岸速下天宫打探军情,可就相助一功,务必的实回话。”此中妙义,非人所识,惠岸为《巽》木,以《巽》木而下《乾》天,则为《姤》。阳极而阴,阴与阳争,犹如军情。打探军情,不亲见的阳极而阴之处,不谓观察的实。木叉为李天王二太子,为南海观音大徒弟,《巽》木下于天为《姤》,上于地为《观》,惠岸即上地之义。由《姤》而《观》,以《观》探《姤》,所谓《乾》遇《巽》时观月窟”也。“木叉要看他怎么个大圣”,以阴而遇阳也;“木叉高叫:‘那个是齐天大圣?’大圣应声道:‘老孙便是!”’,阴阳相见一叫一应,阳往阴来,两不相离也;“见你这般猖獗,特来擒你”,是阳极而阴必生也;“木叉与大圣战经五六十合,败阵而走。对天王说道:‘大圣着实神通广大。”’败阵回来之由,天王心惊。此亲历身经,已打探到阴阳消息之的实处,已知先天之气神通广大,非可强制,而不得不惊。即《悟真篇》所谓“恍惚之中寻有象,青冥之内觅真精。有无从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也。
“惠岸见了菩萨,说了不能取胜消息,菩萨低头思忖”,神观之谓也;“玉帝拆开表章,见有求助之言,笑道:‘叵耐这个猴精能有多大手段,就敢敌过十万天兵”’,大观之谓也;“观音合掌启奏陛下宽心,贫僧举一神,可擒这猴”,神观大观,两而合一,得于心而应于手,可不难伏矣。何则?先天之气,阳极而阴,阴极而阳,《泰》极而《否》,《否》极而《泰》,乃天道自然之常,亦人之无可如何者。然能静观密察,而得其消息,借阴济阳,则阴或有时而退,阳或有时而纯,尽人争以待天命,庶乎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故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显圣二郎为玉帝外甥,有梅山六弟兄、一千二百草头神,听调不听宣”者,何哉?“二郎”者,阴偶之数,从《坤》而出,故为《乾》天之外甥;当阳极之会,阴气当显,故曰显圣二郎。“梅山六弟兄”者,《坤》之初六也;一千二百草头神者,二六一十二,《坤》之六二、六三也。“草头神”者,蒙昧之象也。“听调不听宣”者,阴乃阳之所变,故曰调。“差大力鬼王賫调”者,大力《坤》阴之象。
“二郎迎接旨意,大喜道:‘天使请回,吾就去相助。”’上天下地为《否》,阴气承天而动也。“二郎唤六弟兄,二将军聚集,即点本部神兵,纵狂风,径至花果山,见天罗地网密密层层,不能前进。”即《否》之初六:“拔茅茹,以其汇。”阴气相连而进,其机未发,故不能前进也。真君笑道:“小圣来此,必须与他斗个变化,列公将天罗地网不要幔了顶上。”即《否》之六二:“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外君子而内小人,阴气暗藏,自下而上,不至消尽其阳而不止,大往小来,为祸最烈也。“叫天王使照妖镜,住立空中,休叫走了”者,自《否》而《剥》,剥极于上也。“真君领众神出营,在水帘洞外挑战,”即《否》之六三:包羞”。以阴居阳,不中不正,阴气犹未侵阳之象。然阴侵阳必有从来,非《泰》极时而阴不能侵。
“群猴齐齐整整,排作个蟠龙阵势。”即《泰》之初九:“拔茅茹,征吉”。三阳在下,连类而进之象,志在外也。“中军里立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即《泰》之九二:“包荒.得尚于中行。”以阳刚而居柔中之位,泰中能以防否也。真君笑道:“这泼猴,怎么称得起齐天大圣之职”,即《泰》之九三:“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泰》极而《否》即来,阳盛而阴即生也。“大圣掣金箍棒腾出营门,笑道:“你是何方小将,乃敢大胆挑战?’真君笑道:‘我乃显圣二郎,今奉上命,特来擒你。’”即《泰》六四:“翩翩不富,以其邻,不戒以孚。”《泰》之已过,《否》斯来之,必有阴气承天而动,以伤其阳,如不戒而孚者。其曰:“你还不知死活”,是言不知戒惧,终必闭塞不通,转《泰》为《否》矣。“大圣道:‘我记得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即《泰》之六五,“帝乙归妹,以祉元吉。”柔顺居尊,虚己下贤,以阴求阳,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开《泰》之吉道也。然阴阳有循环之机,而《否》、《泰》有轮转之理,《泰》中藏《否》,阳内藏阴,二郎劈桃山,自《泰》而《否》,又势所必有也。
“二郎变的身高万丈,两只手举着三尖两刃神锋。”两手上下二卦,“三尖”上《乾》,“两刃”下《坤》,仍榷否》象。“青脸獠牙,朱红头发,恶狠狠望大圣着头就砍”者,“否之匪人,不利君子”也。“大圣变的与二郎嘴脸一般,举一条如意棒,抵住二郎。”阴阳混一,内外交通,仍榷泰》象。“两个各施神通相斗”,《否》、《泰》相交之时也。“六弟兄撒放草头神,一齐掩杀,众猴惊散。”即《泰》之上六:“城复于隍,其命乱也。”《泰》极而《否》至,大往而小来矣。“大圣自觉心慌,收了法像,把棒变绣花针,藏于耳内,变化逃走。”即“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也。”然大圣变化上辟,而小圣变化上剥之;大圣变化下辟,而小圣变化下剥之。愈俭愈难,愈辟愈剥,总以上下不交,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之故。
所可异者,大圣变花鸨,二郎不敢扰,现出本相以弹打之。夫阴之能剥阳者,以其阴阳之气不交也,若阴阳气交,阴安得而剥阳?花鸨不拘驾凤鹰鸦,都与交群,是阴阳不拘,随高就低,退则可以自保,进则可以有为,二郎焉敢而拢之?不拢而现本相以弹打,是阴之剥阳于上也。然《剥》极于上,即反于《坤》。“大圣趁着机会,滚下山崖,变作土地庙”,《剥》变为《坤》矣。“尾巴变旗竿在庙后”,《剥》极归《坤》,贞下起元,一阳来复,岂非尾巴在庙后乎?“二郎欲捣窗棂踢门扇”,小人剥庐也。小人剥庐而欲尽剥其阳,是自失其所覆,适以自剥其庐。此大圣使隐身法,去灌江口,变二郎之象,入二郎之庙,点察二郎香火之由来也。
噫!二郎方欲剥孙之庙,大圣随即占杨之庙,以是知孙庙即杨庙,剥孙庙,正以剥杨庙,故曰:“郎君不消嚷,庙宇已姓孙了。”天王照见,告知二郎,是明告学人,不使阳之剥尽,留其余阳,顺而止之,以为返还大丹之本耳。《剥》之《彖传》曰:“顺而止之,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盖观天之道,还须执天之行,若空观而不行,则《剥》而《复》,《复》而《姤》,《姤》而复《剥》;《泰》而《否》,《否》而《泰》,《泰》而又《否》,先天之气何由收伏?何由而凝结?此老君不用观音净瓶助拿,而以金钢琢收伏之。“净瓶”者,清净无为之道;“金钢琢”者,中正有为之道。惟其中所以套诸物,惟其正可以早晚防身。盖金丹之道,以清净为体,以中正为用。“自天门上往下一掼,打中天灵,跌了一跤。”执中精一,真空而含妙有,妙有而归真空,先天灵气,自不飞走。又“被二郎细犬照腿肚子上一口,扯了一跌”,阳极当以阴接之。“睡倒在地,爬不起来”,由《剥》而《复》,归根复命矣。“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变化。”仍榷剥》卦顺而止之义。
噫!始而假阴剥真阳,既而借阴以伏阳,不得其假,则真者不见;不得其真,则假者不去。二郎变化,以假欺真,气之顺也;大圣变化,藏真顺假,法之逆也。不能神观大观者,则真为假所制,而真遂成假;能神观大观者,则假为真所化,而假亦化真。是二郎虽罪之魁,亦功之首。故天神都道,“此小圣之功也。”二郎道:“我何功之有?”则知提纲“小圣施威”者,小圣顺时而施也;大至被降者,大圣顺时而止也。施者自施,止者自止,一顺时,而收伏金丹妙用尽矣。非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者,而能若是乎?
篇中千余言,历历说来,总归到“顺而止之”一句。这一句妙用,以之用于还丹,而还丹结;以之用于大丹,而大丹凝。还丹大丹皆藉此而成就矣。观察观到此处,则顿悟圆通,一灵妙有,先天之气自虚无凝结矣。此回仙翁一意双关,顺逆并写,非仅言其顺行之道,学者能于此回悟得透彻,则内外二事,可得其大半矣。
诗曰:
大观若也更神现,否泰盈虚怎得瞒。
用九随时兼用六,执中精一结灵丹。
第七回 八卦炉中逃大圣 五行山下定心猿
悟元子曰:上回言先天之气,顺而止之,自《剥》归《复》,可以金丹凝结矣。此回专言真火锻炼,金丹成熟之后,自有为而入无为,以成无上至真之妙道也。
大圣被天兵押去斩妖台,神火不能烧,雷楔不能打,何哉?盖先天之气来归,药即是火,火即是药,自有天然真火,而非外来之火可以为功者。故老君奏道:“那猴吃了蟠桃,饮了御酒,又盗了仙丹,三昧火炼就金刚之躯,急不能伤,不若与老道领去.放在八卦炉中,以文武火锻炼出我的丹来。”是明示金丹凝结之后,非真火锻炼不能成熟也。既云吃了蟠桃.饮了御酒,盗了仙丹,已成金刚不坏之躯,又何云以文武火锻炼出丹来?此等关节,不可不知。盖炼就金刚之躯,是金丹凝结,一时之功;以文武火锻炼出丹,是朝《屯》暮《蒙》,抽铅添汞,符火烹煎之功。
“老君将大圣推入八卦炉中,命道人架火锻炼,大圣钻在《巽》宫位下。《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是风搅烟来,把一对眼熏红了,弄做个老害眼,故后来唤作火眼金睛。”噫!仙翁慈悲,不但指人以火候,而且指人以作用。前次之结丹,以中为贵;今此之炼丹,以和为贵。《巽》风乃和缓从容之谓,一阴伏于二阳之下,刚中用柔,和缓从容而不迫也。《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能中能和,刚柔相济,良贾深藏若虚,黜聪毁智,内明外暗之意,故曰火眼金睛。
“七七四十九日,老君火候俱全,忽一日开炉取丹。大圣只听炉头声响,猛睁眼看见光明,忍不住将身一纵,跳出丹炉,呼啦一声,蹬倒入卦炉,往外就走”。是火候已足,阴尽阳纯,滓质尽去,金丹成熟,自然迸出一粒光明宝珠矣。斯时也,脱五行而出造化,命由自主,鼎炉无用。故把“架火看炉的一个个都放倒,把老君摔了个倒栽葱,脱身走了”。脱身走了者,不为造化所拘,不为幻身所累也。此提纲“八卦护中逃大圣”之旨。
“耳中掣出如意金箍棒,不分好歹,却又大闹天宫”。丹成之后,无拘无束,一灵妙有,法界圆通,与天争权,理所必然。“却又大闹天宫”,与前大闹天宫大有分别。前之大闹,还丹之事,因有阴而大闹,尚出于功力,故在鼎炉锻炼之先;今之大闹,由纯阳而大闹,已归于自然,故在鼎炉踢倒已后。“打的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踪。”总描写金丹成就,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也。
其诗曰:“混元体正合先天,万劫干番只自然,渺渺无为浑太乙,如如不动号初玄。炉中久炼非铅汞,物外长生是本仙。变化无穷还变化,三皈五戒总体言。”上四句言了性必须了命,下四句言了命必须了性。观于“无为浑太乙,不动号初玄,久炼非铅汞,变化还变化”等字,不解可知。二诗:“一点灵光彻太虚,那条拄杖亦如之。或长或短随人用,横竖横排任卷舒。”总以见道成之后,一点灵光彻于太虚,拄杖由我,无之而不可也。观此而益知历来读《西游》,评《西游》者,以心猿意马为解,皆教门之瞎汉,何不一味其三诗乎?
诗曰:“猿猴道体配人心”者,言猿猴为道,而人心非道,道本无言,其所谓猿猴者,言以显道,极其至也。猿猴且不为道,何况人心?不过借猿猴之道体,以匹配人心耳。“心即猿猴意思深”者,言道有动静,人心亦有动静,道之动静,似乎人心之动静,心即猿猴意思深远,而非寻常可得私议者。“大圣齐天非假论,官封弼马是知音”者,言道至纯阳,与天为徒,天之健不息,道之健亦不息,浑然天理,乘六龙以御天矣。“马猿合作心和意,紧缚牢控莫外寻”者,金丹有为之道,所以进阳火者,以其猿马不合,心意不和之故。果其猿熟马驯,猿马相合,心正意诚,心意相和,可以紧缚牢拴,不必外寻而运火矣。“万象归真从一理,如来同契住双林”者,言了命之后,须当万法俱空,以了真性,合有为无为而一以贯之,以成妙觉金身,归于如来地位,方为了当也。
“打到通明殿里,灵霄殿外。”通幽达明,内外无阴,纯阳之象也。“诸天神把大圣围在垓心,大圣全无惧色,变作三头六臂,好是纺车儿,在垓心内飞舞。”刚健中正,随心变化,纵横逆顺莫遮栏矣。
“圆陀陀”一诗,总以形容道至刚健中正,如一颗牟尼宝珠,光辉通天彻地,水火不能伤,刀兵不能加,命由自主,不由天地,天兵神将,焉得而近之?其所谓“也能善,也能恶,眼前善恶凭他作。善时成佛与成仙,恶处披毛并戴角”者,言此光明宝珠,人人具足,个个圆成。但圣人借此而作善,成佛成仙;凡人借此而作恶,披毛戴角,是在人之善用恶用耳。能善用者,用火锻炼成熟,变化无穷,与天争权.先天而天弗违矣。
然了命之后,即是了性之首;有为之终,即是无为之始。若只知了命,而不知了性;只知有为,而不知无为,则圣变为魔,寿同天地一愚夫耳,焉能到不生不灭之地乎?故佛祖听大圣长生变化之说,冷笑道:“你那厮乃是个猴子成精,怎敢欺心,要夺玉皇大帝尊位。”又道:“趁早皈依,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顷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来面目。”盖了命之道,只完的父母生身之初本来面目,尚未完的父母未生身以前面目。若只知生身之初面目,不知再完未生身之前面目,自满自足,自尊自大,便是不能明心而欺心。欺心便是欺天,欺天便是不能了性;不能了性,即不能与太虚同体,有生终有灭。一遇劫运,如遭毒手,性命顷刻而休,岂不可惜本来面目乎?庄子云:“摄精神而长生,忘精神而无生。”无生则无灭,修道不到无生无灭之地,犹有后患,未为极功。
“大圣与佛祖赌赛,一路云光,不住前进,忽见有五根肉红柱子,撑着一股青气,他道:‘此间乃尽头路了。”’五行一气,命基坚固,谓之尽美则可,谓之尽善则不可,即仙翁“变化无穷还变化”之说。奈何古今修道之人,以此间为尽头路者,何其多也!故仙翁借大圣以讽之耳。
“在中柱上写一行大字云:‘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夫“中柱”者,中之实也。“写一行大字”者,即此一中之大字也。“齐天大圣到此一游”者,即历代大圣人修行,皆不离此中也。写者写此中,字者字此中,中本无名,因写因字而名之。此仙翁为大众提出一“中”字,为了性柱子,以归妙觉之地耳。“收了毫毛,又不装尊。”是不用其明,不自称其尊也。又何以却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乎?猴尿者,水金也。当未成道,而千方百计,急求水金以为真种;及已成道,而万法俱空,将化水金以归太虚。“第一根柱子”者,是无上一乘之妙道。“撒了一泡猴尿”者,是去水金而不用也。噫!中之之意,不可以言传,不可以笔书,是乃无字之真经。此中与未成丹之中不同,未成丹之中,有阴有阳,是造化中之天机;丹已成之中,无边无岸,是虚空外之事业。“翻转筋斗,径回本处,站在如来掌内道:‘我已去,今来了’。如来骂道:‘你正好不曾离了我掌哩!”’站在掌,不离掌,总以掌示,佛法无边,须归到无言语文字也。这个掌中义,远隔十万八千,近在眼目之下,非火眼金睛之大圣看见,其谁与归?既能见的中,须当归于中。试观“大圣纵身又跳,佛祖翻掌一扑,将五指化作五座联山,唤名五行山,轻轻的把他压祝”自有入无,五行混化,联为一气,浑然一中,人于真空妙有大觉之地,而五行山下心狠可定矣。心猿者,道心之妙有,属于刚,刚主动;佛掌者,本性之真空,属于柔,柔主静。刚极而养以柔,动极而归于静,真空妙有,两而合一,有无俱不立,物我悉归空。翻掌之间,心猿不期定而自定。这个翻掌变化之妙旨,即迦叶微笑,阿难一诺之秘。悟之者,了命之后复了性,心猿定而混化五行;迷之者,既了其命,不能了性,心猿不定,终为五行所压。心猿之定与不定,只在迷悟之间耳。故诗曰:“当年立志苦修行,万劫无移道果真。一朝有变精神敝,不知何日再翻身。”一切修命而不知修性者,可以悟矣。
“诸天请立会名,而如来即名为‘安天大会’。”读者至此,未免乱猜乱疑,或谓大圣前反天宫,而天不安,今被所压而天安矣;或谓大圣前乱蟠桃天不安而非会,今被所压天已安而大会。俱非也。何则?性者天性,命者天命。不能性命俱了,而非安天;不能性命双修,而非大会。今大圣而为如来所压,是命不离性,性不离命,有为而入于无为,妙有而归于真空,是所谓天命之谓性,而谓“安天大会”,不亦宜乎?南极寿星所献一诗,正性命俱了之印证,无为有为之指南。“如来万寿若恒沙,文六金身九品花。”丈六,二八一斤之数;九品,纯阳无阴之物,非命乎?“无相门中真法主,色空天上是仙家。”“无相门中”,纯一不二之谓;“色空天上”,涅槃般若之义,非性乎?先了命而后了性,方是无上至其之妙道,而不落于顽空执相之途矣。
至于大圣伸出头,六个金字贴住,那山生根合缝,随人呼吸,手儿爬出,身不能挣。此仙翁一笔双写,总结七回大意,学者不可不知。盖金丹之道,性命必须双修,功夫还要两段,两段者,一有为一无为,有为所以了命,无为所以了性,性命俱了,打破虚空,方是七返九还金液大丹之妙旨。然有为无为皆要真师口诀传授,若知无为不知有为,则五行分散,而幻身难脱;若知有为不知无为,虽五行一气,而法身难脱。六个金字,即教外别传之口诀。明的此诀,知始知终,可以脱幻身,可以脱法身,不为五行所压。或知始不知终,知终而不知始,幻身也难脱,法身也难脱,总为五行所压;然亦非五行压,总是不明教外别传之口诀,而为五行所压也。果有志士丈夫,铜铁心肠,以性命为一大事,勇猛精进,百折不回,专心致志,寻师访友,自有神明暗佑,真人来度,何难于揭五行而复先天,有为无为完成大道哉?
噫!欲知山上路,须问过来人,奈何举世学人不肯认真拜求明师口诀妙谛,空空一生,到老无成,一失人身,万劫难逢,可不叹诸?
诗曰:
九还七反大丹功,炼就纯阳再变通。
了命弗知兼了性,法身到底不飞翀。
第八回 我佛造经传极乐 观音奉旨上长安
悟元子曰:上七回内外二丹之药物斤两、火候爻铢、有为无为之道,无不详明且备,若遇师指天仙可冀。然而大道幽深,若有毫发之差,便致千里之失。故仙翁于水尽山穷处,另起一意,细演妙道,借玄奘西天取经,三徒真五行护持,写出火候工程,大道奥妙。使人身体力行,步步脚踏实地,从有为入无为,由勉强而神化,以了性命双修之道,不容少有差地,走入一偏之路也。
如此回提纲曰:“我佛造经传极乐,观音奉旨上长安。”读者见“我佛”二字,或疑为释氏了性,一空而已,修道者必一无所有,方可成真;或疑为佛高于仙,修道者必得乎佛法而后了道,皆非也。所谓“我佛造经传极乐”者,道本无言,言以显道,造经所以传示修道之极乐,使人人知有此道也。所谓“观音奉旨上长安”者,道贵于悟,尤贵于行,观音所以明辨其道中之法音,信受奉行,而修持此道也。造之、传之、观之、奉之,道本无为,而法有作。以无为体,以有为用,有无兼该,可以上长安而入于极乐之乡。若只以空为事,传极乐所传者何事?上长安又将何为?
冠首一词,包含全篇大义,最是醒人,言禅关参求、顽空寂灭之学,如磨砖作镜、积雪为粮、毛吞大海、芥纳须弥,未免为金色头阳所暗笑矣。笑者何?笑其修真大道,别有个真空妙有之天机,悟之者则直超十地三乘,凝滞则入于四生六道。特以寂灭之辈,皆不知绝想崖前,无阴树下,地雷震动,虚室生白,如杜宇一声,阴中夏阳,春信早至矣。漕溪之路本不险,鹫岭之云本不深,无如学人不下肯心,自险自深,所以故人音杳,当面不见耳。若遇明师点破,方知的千丈冰崖,有五叶莲升;古殿垂帘,有香袅透出。那时识破源流,便见龙王三元真宝,明明朗朗,顺手可得,而不为顽空所误矣。
“如来回至雷音宝刹,对众道:“我甚深般若,遍观三界,根本性源,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殄伏乖猴,是事莫识,名生死始,法相如是。”般若者,华严智慧也。曰般若,曰性源,曰虚空相,曰法相,则非一空也;曰毕竟寂灭,曰殄伏乖猴,则非一无所为也。真空而藏妙相,妙相而归真空,所以是事人莫能识。真空妙相,顺之则识神借灵生妄,而归于死地;逆之则元神常明不昧,而超于生地。是名生死之始,殄伏乖猴,以定制动,法相应如是也。试观佛祖数道石猴出身来因,降伏法力,而益知非空空无物者可比。不然一空而已,何待殄伏?噫!千般比喻,说不开世间愚人;一根拄杖,打不醒天下痴汉。此仙翁不得不大开方便门,拈出真宝,借佛祖现身说法也。
“时值中秋,有一宝盆。”这个宝盆,乃三五合一,圆陀陀,光灼灼,如中秋之月,通天彻地,无处不照,故中有百样奇花,千般异果等物也。“三藏真经,《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不言天地人,而言天地鬼,鬼即人也。遍尘世间,醉生梦死,入于虚假,迷失本真,虽生如死,虽人如鬼,言度鬼即度人耳。三藏共计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每藏该五千四十八卷,五千四十八为白虎首经,天心复现之期,即真经一藏。“三藏”者,三五也。“共计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者,三五合一也。分之,一五而变为三五;合之,三五而共成一五;要之,一五而总归于一。一而五,五而十,十而百,百而干,千而万,此一本散为万殊,顺行造化之源流;万而干,干而百,百而十,十而五,五而一,此万殊归于一本,逆运造化之源流。逆之顺之,分之合之,总不离五,总不离一,正修真之经,正善之门,为古今来圣贤口口相传,心心相投之根本源流,皆一宝盆之所出。“大众请示”者,请示此也;“请解”者,请解此也。岂真大众不知而请示解哉?盖请解示于天下后世之人耳。奈何世人多以三藏真经,或流而为采战,或误以为闺丹。此等无知之徒,生则为教门之罪人,死则入铁围之地狱,尚欲转生阳世,岂可得乎?
夫五千四十八,乃阴极生阳,天心来复之时。天心来复即是首经,即真经一藏,岂世之女子十四岁浊血之经哉?仙佛之道,所修者乃是父母未生以前一点先天之气,无影无踪,无声无臭,纯粹至精之物。一切后天有质者,皆阴中之阴,浊中之浊,俱所不用。所谓见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见也。天下迷徒,不达此理,闻真空之说,则疑是禅学;闻妙有之语,则疑是执相。不入于此,则入于彼,真是毁谤圣道,不识法门之妙旨,安得一个善土,取真经永传世间,劝化众生乎?此佛祖不得不使观音大土向东土求真正取经人也。
“观音”者,乃静观密察之神,修行人穷理尽性至命,始终所藉,赖而须臾不可离者,直到打破虚空大休大歇之后,方可不用。盖金丹大道,安炉立鼎,采药入药,文烹武炼,结胎脱胎,沐浴温养,防危虑险,药物老嫩,火候止足,进退迟缓,吉凶悔吝,事有多端,全凭觉察以为功,此《西游》以观音为一大线索也。故佛云:须观音大土神通广大,方可去得。
又与五件宝贝,其中有锦襴袈裟一领,九环锡杖一根。“袈裟”者,乃朝夕佩服之衣;“锦襴”者;五彩所织,具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全色;“一领”者,一而统五,乃五行合一之谓。五行攒簇,合而为丹,人能服之,长生不死,故曰:“穿我的袈裟免堕轮回。”锡杖”者,乃动静执持之把柄,锡为金类,乃金之柔者,杖而云锡,为刚柔如一之物。上有九环,金还至九,纯阳无阴,刚健中正,水火不加,刀兵难伤,故曰:“持我的锡杖不遭毒害。”袈裟者,道之体;锡杖者,道之用。一体一用,金丹之能事毕矣。此真教外别传之真衣钵,彼顽空者,安能窥其涯涘哉?
“又有三个箍儿,一样三个,用各不同,有金、紧、禁三篇咒语。”妙哉!此仙翁告人以用中之用,诀中之诀也。箍儿为收束不放之物,“金”者刚决果断之物,修丹之道,首在刚决而有果断;“紧’者,绵绵不绝之谓,金丹之道,贵在愈久而愈力;“禁”者,从容不燥之谓,金丹之道,务在专气而致柔。此同一箍,而用各不同也。“各依咒语,念一念,见肉生根,管叫他入我门来。”若有能依其法者,一念回机,便同本得,刹那成佛,不待他生后世,眼前获佛神通。宜乎菩萨到灵山脚下,而即有金顶大仙在观门首接住矣。其曰:“约模二三年间,或可至此”者,盖言果是真正丈夫,勇猛男子,得师传授,直下苦力,二三年间,即可完成大道,入于极乐之乡。此非虚语,皆是实言,奈世间无男子丈夫何哉!以上佛回灵山至此数百言,字字牟尼,句句甘露,并未有一语着空,皆“我佛造经传极乐”之妙旨,何得以空空一性目之哉?
叫“菩萨半云半雾,谨记程途。”此等处千人万人无人识得,不知道者,当作闲言看过;或知道者,直以为脚踏实地。噫!谓之脚踏实地,是则云是矣,而犹未尽足也。盖后之唐僧西天取经,苦历千山,方是脚踏实地。今云半云半雾,谓之脚踏实地,谁其信之?夫圣贤大道,是穷理尽性至命之学,观音东土度增,是空理之实学,而非尽性至命之实行,故不在霄汉中行亦不在地下行,乃半云半雾而行也。空理之功,乃格物致知之学。格物者,格其五行之物也;致知者,致其真知之量也。五行有先天后天真假之别,若能辨的真假透彻,则不隐不瞒,而真知;知既真,是悟得源流,于是以真知而去假归真,可不难矣。
“流沙河”者,沙乃土气结成石之散碎而堆积者,沙至于流,是水盛土崩,乃为流性不定之土,宜其有弱水三千,而人难渡也。“河中妖魔手执一根宝杖”,此宝杖即真土之宝杖。即云真土,又何以作妖?其作妖者,特以流沙河为妖,而妖之非本来即妖也。“自称是卷帘大将下界”,夫垂帘则内外隔绝,卷帘则幽明相通。彼为灵霄殿卷帝大将,分明是和合造化,潜通阴阳之物。“蟠桃会打破玻璃盏,玉帝打了八百贬下界来。”阳极生阴,失去光明之宝,先天真土变为后天假土,分散于八方,错乱不整,土随运转,灵霄殿卷帘大将,不即为流沙河水波妖魔耶?“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胸胁”,七日一阳来复,天心发现,自知胸胁受疚,这般苦恼,心神不安之象也。“三二日出波吃人”,三二为一五,意土妄动也。意土妄动,伤天坏理,出波吃人,势所必有。穷土之理,穷到此处,真知灼见,可悟的真土本净,而不为假土所乱,更何有飞剑穿胸之患哉?何以流沙河鹅毛也不能浮,九个取经人的骷颅反不能沉乎?盖流沙河乃真土所藏之处,真土能攒簇五行,和合四象,统《河图》之全数。九个骷颅,为《洛书》之九宫。《河图》者,阴阳混合,五行相生,乃道之体;《洛书》者,阴阳错综,五行相克,乃道之用。一生一克,相为经纬;一体一用,相为表里。生不离克,克不离生;体不离用,用不离体。九经焉得沉之?“将骷颅穿一处,挂在头项下,等候取经人自有用处”者,以示《河》、《洛》金丹之道,总以真土为运用,此穷真土之理也。
“福陵山”,安静而能以利人;“云栈洞”,虚悬而能以陷人。此恩中有害,害中有恩之象。山中闪出一个妖精,手执一柄钉钯,自称是天河里天蓬元帅,此严然木火矣。“柄”者,“木、火”成字,“钉钯”者,丁为阴火,巴为一巳,此木火一巴之把柄。“天河”者,壬水也,壬水在亥,亥为猪,甲木长生在亥,乃生气出现之处,故为天蓬元帅。“只因带酒戏弄嫦娥,玉带打了二千锤,贬下尘凡。一灵真性,错了道路,投在猪胎。”木性浮为灵性,酒属阴为乱性之物,性乱而心迷。戏弄嫦娥,着于色欲,先天真灵之性变而为后天食色之性,岂不是错走道路,入于畜生之胎乎?其所云“打二千锤”者,二数为火,木动而生火,火生于木,祸发必克,五行顺行,法界变为火坑矣。“卯二姐”,乙木也,甲为阳木,乙为阴木,卯为甲妻,理也。“招赘不上一年死了,一洞家当尽归受用,日久年深,没有赡身的勾当,吃人度日。”阴阳失偶,已无生生之机,坐吃山空,作妖吃人,理所必然。穷木火之理,穷到此处可悟得木火真性,本自良能,而不为食色之假性的所混,更何有吃人度日之恶哉?此穷木火之理也。
“空中悬吊玉龙,自称西海龙王之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玉帝打了三百,不日遭诛;”不曰金龙而曰玉龙,阳反于阴,真变成假,非复故物。故物一失,错用聪明,恣情纵欲,无所不为,悬虚不实,与纵火烧了殿上明珠,高吊空中者何异?“打了三百”者,龙为《乾》阳,三者,《乾》之三爻,其辞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今烧毁明珠,所谓日乾夕惕者何?不能日乾夕惕,则乖和失中,逆天忘本,不日遭诛,厉所必有。“菩萨奏准玉帝,叫孽龙与取经人作个脚力”,此等处大有妙义。夫金丹大道,非有大脚力者不能行,日乾夕惕,方可一往直前,深造自得。“送在深涧,只等取经人变白马上西方,小龙领命潜身”,虽有危而可以无咎矣。穷脚力穷到此处,可知得金丹大道,非潜修密炼真正之脚力不能成功,此穷脚力之理也。
“五行山”,为水中金所藏之处,水中金,具有先天真一之气。此气在先天而生五行;在后天而藏于五行,为天地之根,生物之祖;成圣成贤在他,成仙成佛在他,名为真种子。故有金光万道,瑞气千条。知之者勤而修之可以入于大圣人之域,与天齐寿,长生不死。但欲得此气,须要得教外别传之口诀,方能济事。若不得口诀,此气终在五行之中,虽有端倪现露,当面不识,未可遽为我有。此处“五行山压大圣”者,有两义:一有为之义,一无为之义。夫金丹之道,性命必须双修,功夫还要两段:有为者修命之事,所以复还水金,而归于纯阳,庄子所谓“摄精神而长生”者是也;无为者修性之事,所以熔化水金,而打破虚空,庄子所谓“忘精神而无生”者是也。未修性之先,先须修命,于后天五行中,炼此水金;既了命之后,即须了性,于五行混成处,脱此水金。若知了命而不知了性,则法身难脱,如悟空已为齐天大圣,为五行所压者是也;若欲了性而不先了命,则幻身难脱,如大圣在石匣之中,口能言身不能动,为五行所压者是也。“菩萨叹息一诗,言性命不能双修,阴阳偏孤,便是不能奉公而行,不能奉公便是狂妄,自逞英雄,不能求真师口诀,而为如来真言所困,何日舒伸再显功乎?此不特为未了性者言之,而亦为未了命者言之。或了命而未了性,或了性而末了命,俱是修行者之短处。故大圣道:“是谁揭我的短哩?”
总之,了性了命,皆要真师亲传口诀,口诀即我佛教外别传之旨。若知此旨,可悟的水中之金,空而不空,不空而空,至无而含至有,至虚而含至实,一得永得。有为无为,了性了命,一以贯之,此穷水金之理也。金丹之道,全以攒簇五行而成,若能于五行之理,知始知终,则理透而心明,心明而性见,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加以乾乾不息之脚力,而长安大道可一往直前矣。提纲“观音奉旨上长安”,所奉者,即此五行实理,乾乾脚力之旨。然则脚力因五行而设,五行因脚力而全,有脚力而不明五行.“犹将水火煮空铛”也;明五行而无脚力,“毫发差殊不结丹”也。五行之理,不可不穷之彻;脚力之功,亦不可不穷之透。穷到此等处,方于金丹实理实行,通头彻尾,打破疑团,山河大地如在掌上,见如来取真经是不难矣。
观音先度三徒白马,而后访取经人,是悟其所行,而先穷其理也;后之唐僧收三徒白马,而方上西天,是行其所悟,而后脚踏实地也。原我同人,上德者,当学三徒之归佛,自贵自重,勿打破玻璃盏,勿带酒戏嫦娥,勿烧毁殿上明珠,勿为五行山压住可也;下德者,当学唐僧仗观音度三徒,自醒自悟,悟其净,悟其能,悟其空;过流沙,步老庄,解愁涧;翻五行,修金丹,化群阴;见如来,取其经,归正果可也。
诗曰:
金液还丹教外传,五行四象火功全。
求师诀破其中奥,了悟源流好上船。
第九回 陈光蕊赴任逢灾 江流僧复仇报本
悟元子曰:上回道之体用,已穷究详细精密,知之确,而见之真矣。此回叫人在父母生身之初,溯其源,推其本,弃妄而归真也。
起首提出贞观十三年,当西天取经之来脉,大有深意,学者不可不辨。夫贞者,正也,静也。“贞观”者.静正之规。老子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虚极静笃,将以观其贞下起元一阳来复耳。贞而观,观之正,炼己待时,静极而动,阴阳相交,先天真一之气,从虚无之中凝结成象矣。古人云:“五千四十八黄道,正合一部大藏经。”五千四十八乃天地静极而动,贞下起元之真经。以象喻之,五千四十八日为十四年。不言十四年,而言十三年者,是使人于贞观处,身体力行,脚踏实地,期进于还元也。此传中通关牒文之贞观十三年,西行取经,经历十四年径回,其为贞下起元可知矣。况传中以贞观十三年,叙唐僧生身之因;以贞观十三年,为唐僧上西之时;以贞观十三年之牒文,为唐僧取经东回之验。
一部《西游》,总以为贞下起元,为真经之正理、金丹之妙旨而发。此等处,乃全部之眼目,数百年来读《西游》、评《西游》者,更无一人识得此意,意作闲言过文看去。细参此目,唐僧生时乃贞观十三年,及十八年报仇,已是贞观三十一年,何以后之唐僧所领通关牒文年限,又是贞观十三年?读者未免疑为作书者之破漏,殊不知此破漏处,正仙翁用意处。盖以生身之道在此,修其之道亦在此。《悟真》云:“劝君穷取生身处,返本还元是药王。”其妙在乎积阴之下,一阳来复,贞下起元之时,正贞观十三年之奥妙。若以闲言过文看过,埋没古人度世婆心。更有一等地狱种子,引入御女闺丹之邪术。以西天取经,谓取室女之经水;以十四年而取真经,谓十四岁女子之经粟。噫!将天堂之路竟变为地狱之门;仙佛之乡,乃改为禽兽之域。生则定遭天谴,死则必当拔舌。求其为人而不可得,何敢望仙乎?仙翁于此回发明人生受生之因,先提出贞观十三年以为学者起脚之地,使勇猛精进,以取真经也。
“陈光蕊”,陈者,东也,阳气发生之地;光蕊者,英华达外之象。“殷温娇”者,殷与阴同音,温娇者,温柔娇嫩之义,又名满堂娇,娇而满堂,生气在内之义。是陈光蕊为真阳,殷温娇为真阴也。“温娇未曾许配,高结彩楼,抛打绣球卜婿。”绣球者,至圆之物,五彩所成,此太极而具五行之气也。“结彩楼而抛打”,则太极动而生阴生阳矣。“打着光蕊配为夫妻”,一阴一阳之谓道,此先天真阴真阳,本于太极,未生身处也。
“除授江州州主,前至万花店母亲染脖,真阴真阳本于一而极于万,一至于万,先天化为后天,真宝变为假物,其生身之母染病受疚固其宜耳。母既受病,一病无不病,一伤无不伤,杀身丧命之祸,不旋踵而即至。于是而金色鲤鱼被人所捉矣,金色鲤鱼为水中金,鱼而离水,失其所养,烹割即所及也;于是而母子万花店分别,两不相见,孝慈全无矣;于是而洪江渡口,水贼刘洪现身,洪水横流矣;于是而陈光蕊真阳,被贼打死矣;于是殷温娇之真阴,而被贼所占矣;于是而江州真阳之位,被贼所任矣。噫!根本受伤,全家失陷,以至于是,真足令铁石心肠者,读之而凄然泪下矣。
释典云:“一口吸尽西江水”,老子云:“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利益之水,自有清水,而洪水何与焉?万花店别母上任,而遇洪江水贼之灾,是迷于清水,而自蹈于洪水,自作自受,于贼何涉?何以陈光蕊尸首沉在水底不动,为龙王所救乎?龙王已有言矣,“你前者所放金色鲤鱼即我,你是救我的恩人,你今有难,我岂有不救你之理?”夫水金者,即先天之真阳,生的水金即是生的真阳,龙王即陈光蕊之变相,光蕊救金鱼,龙王救光蕊,皆是自救其命,非他人能代其力者。仙翁犹恐人不知真阳为何物,故又演出“龙王把光蕊尸身口内含一颗定颜珠,休叫损坏了,日后好还魂报仇”之语。以示其《坎》中一阳为黑中之白,即是先天真阳,若能将此真阳保之惜之,不叫损坏,可以起死回生,可以还元返本。盖以真阳虽《坎》陷于水宅,未至全泯,犹有一息生机尚存焉。但因世人迷而不悟,弃真认假,为洪水所淹,纵有一息真阳发现,当面错过,犹如小姐不觉生下一子也。
仙翁慈悲,借“南极仙翁奉观音法旨,耳边叮嘱”一篇言语,是提醒世人,欲脱生死,延年益寿,当急访真师,诚求附耳低言】妙旨,诀破生身根由,静观密察,雪冤报仇,使夫妻相会,子母团圆,归根复命,返本还元也。“谨记吾言”,是叫谨记“穷取生身”之言也;“快醒快醒”,是叫快醒,非师不能自知也。独是金丹之道,有火候,有功程,有法度,有时刻,差之毫发,失之千里。况乎旁门三千六百,外道七十二家,以假乱真,以邪紊正,纵有一二志士,亦难识认真假邪正。仙翁慈悲,借“小姐弃子”一段,激出著作《西游》度世苦心,不可不知。盖《西游》批破一切旁门,指出至真妙道,钻开鬼窟,拔出天根,一字一点血,一句一行泪,其中父母生身来因,脚踏实地的火候功程,备细开载,使学者去邪术而归正理,弃旁门而究真宗,欲人人成仙,个个作佛也。
“又将此子左脚上一个小指用口咬下,以为记验。”这个盘谜非人所识,吾今若不用口咬破仙翁左脚上这一个小指,与大众看看,而仙翁写下血书一纸,终不得为记验矣。此子者,即金丹也。金丹而具性命之理,性为右,命为左。足者,动作行持之物。小指者,妙旨也。右脚上小指则为性理修持之妙旨,左脚上小指则为命理修持之妙旨。用口咬下左足小指,是命理修持之妙旨,必用真师口口相传也。盖丹法药物火候,书中无不细载,若只以书为的实而不求师解,则其书横说竖说散乱不整,千头万绪茫然无所指归,岂能彻始彻终一以而贯?若即读此书而更求师诀,即此为印证,则师之真假立时可辨,庶不为窃取真宝者之所误,谓之“记验”,岂虚语哉?后之取经回东,通天河沾去经尾,至今经文不全,是末后一着右足之妙旨,可见了性了命各有口诀,有为无为各有作用。这些妙旨俱要师传非可妄猜。总之,使读书者所以穷理而辨真伪,使求师者所以得诀而好行持,其慈悲为何如?
“取贴身汗衫一件包裹此子,到了江边,大哭一场,正欲抛弃,忽见江岸岸侧飘起一片木板,将此子安在板上,用带缚住血书,系在胸前,推放江中,听其所之。”读到此处,我思古人忧心有伤矣。夫《西游》大道,系仙翁身体力行而经炼,朝夕佩服而修持过者也,其中包裹金丹之理至真切当,非有妄诞。“到了江边,大哭一场,正欲抛弃。”正紫阳“欲向人间留秘诀,朱逢一个是知音”之意。仙翁欲传于世,恨无其材。“大哭一潮者,哭其天下少知音也;“正欲抛弃”,不敢轻传也。不敢轻传,而又不忍不传;“安放板上,缚住血书”,是将金丹大道镌刻木板,流传后世也。道光云:“不知谁是知音者,试把狂言着意寻”者,即是此意。“系在胸前,推放江中,听其所之”,书流于世,已了自己度世之心愿,而人之知与不知所不及料。“听其所之”四字,仙翁出于不得已之词,正欲人之急须收留,穷究实理,勿得轻慢之意。奈何世之迷徒,多以旁门外道视之。可知仙翁不特当日作书时大哭,至今而犹大哭不已。是仙翁有用之心思,竟置之无用之地,虽有悟一子之注解入其三昧,而于仙翁立言下笔时一片普度心怀,犹隐而未发。吾今发出,仙翁有知,可以收声不哭矣。
“此子顺水流去,金山寺长老法明和尚,修真悟道,闻啼哭之声,慌忙救起。”言此书此理虽为邪曲洪水所惑乱,终必有深明大法之和尚,修真悟道之长老,能以认真而救正。“取名江流”,借笔墨之水而传流。道本无名,强名曰道;道本无言,言以显道也。“托人抚养”,不敢自私,大道为公,遇人不传秘天宝;“血书紧紧收藏”,珍之重之,良贾深藏若虚,传之匪人泄天机。“江流长成十八”,一阴现象之时,后天用事之日,顺行造化也。“法名玄奘”,玄者,阳也;奘者,庄也。道本无为而法有作,以阳为庄,安身立命,是欲抑阴扶阳,以术延命而返本还元耳。要知返本还元之要,即父母生身之道,若不知父母生身之道,性命之由,只逞小慧,斗机锋,讲参禅,终是在鬼窟中作事业,顺行造化而与大道无涉,何能保全性命?骂其“姓名不知,父母不识”,一切迷徒可以悟矣。
“玄奘再三求问父母姓名”,凡以求知生身之由,性命之源耳。“长老叫到方丈里,在重梁之上取下一个小匣儿,打开来取出血书一纸,汗衫一件,付与玄奘,玄奘将血书拆开读之,才备细晓得父母姓名并冤仇事迹,读罢不觉哭倒在地。”金液还丹大道至尊至贵,万劫一传,古今圣贤藏之深而隐之密,非可轻易授受者,若有真正学道之士,遇明师指点一言半语,即知性命根源生死关口,能不顿悟从前皆差,直下承当,而哭倒在地乎?玄奘道:“十八年来,不识生身父母,至今日方知有母亲。此身若非师父捞救抚养,安有今日?”观此而度引之恩师重如泰山,誓当成道以报大德也。
“玄奘领了师父言语,江州衙内寻取母亲”。不曰认识母亲,而曰寻取母亲,盖以母亲虽有,却被贼人所占,因而母子相隔不能相见。今则于贼人处,而寻之取之,则母子相见自能认识。及说出失散根由,“母子相抱而哭”.久别而忽相逢,母不离子,子不离母矣。金山寺舍鞋叫玄奘脱鞋认记,总以示脚踏实地之事,当在生身之处细认。“果然左脚上少了个小指”,言不到认得生身之处,不能知丹经少此口口相传之妙旨也。母子既会,于此而父之生身可知,于此而母之生身亦可晓。此处又有辨,玄奘持血书寻取母亲,是认取生身之处,后天中之先天;小姐叫稍书与婆婆殷丞相,先与香环,是认取未生身处,先天中之先天。此皆左脚口咬一妙旨,而非可略过者。
玄奘万花店寻访婆婆,当年万花店失散,今仍在万花店寻取,理也。“舌尖与婆婆舔眼,须臾之间双眼舔开,仍复如初。”舌者心之苗,前之万花店失散,由于心之昏昧,致有杀身之祸,而婆心即变为瞎障;今则万花店认祖,由于心之灵明,即有团圆之机,而瞎障复开为婆心。一昧一开,总在万花店上点醒学人耳。夫万花店为可凶可吉之地,不吉则凶,不凶则吉,认取婆心则吉而不凶矣。当此时也,本生身之母已会,而未生身之父亦可见,更何有洪水之贼人足畏哉?殷丞相发兵捉贼,一鼓而擒,理所必然。从此而真阴救解,不复为贼所占;从此而真阳可还,即能死而复生。光蕊说及万花店买放金色鲤鱼,龙王相救还魂公案,可知真阳伤之则无所依赖,而不得生;放之则遇难有救,而不得死。然其所以欲不死而长生,当于江州衙内生身处立其脚,于万花店母病处还其元。团圆相会,全家无恙,而当年之原本仍复如旧矣。玄奘立意安禅,有为而入无为;殷小姐从容自尽,无为而化有为。仙翁《西游》一部大钢目在是,愿我同人读此血书一纸,急求明师诀破,以修大道,勿为洪江贼所伤可也。
诗曰:
丹法原来造化机,逆生顺死妙中奇。
仙翁指出还元理,怎奈旁门自己迷。
第十回 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魏丞相遗书托冥吏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生身之由,叫人返本还元以修真矣。然世事如棋,富贵尽假,若不先自勘破,而仙道难期。故此回极写人生之假,使人从假处悟真耳。
“泾河岸边两个贤人,俱是不登科的进士,能识字的山人。”则是世皆浊而我独情,世皆醉而我独醒也。一渔一樵,天地间两个闲人;一吟一联,山水中一团妙趣。真是“潜踪遁世装痴蠢,隐姓埋名作哑聋”。“身安不说三公位,性定强如十里城”。较之“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者,奚啻天渊之隔?至于“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特叹人世之性命无常生死莫定耳。
“袁守诚”者,真性也。“泾河龙”者,人心也。人能持守真性而不失,则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天性之所出即天帝之所予,天帝之所载即天性之所包。故“旨意上下雨,时辰数目与那先生判断者,毫发不差。”此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也。泾河龙争胜好强,师心自用,不知有天性可保,正如下雨改了时辰,克了点数,而不知大犯天条矣。夫人秉天地阴阳五行而生,身中即具五行之气,五行之德,是即天命之谓性,是性即天帝之旨,为终身遵守而无可违者。人能时时在念,刻刻留心,全而受之,全而归之,可以为圣,可以为贤。否则重乎形色之性,而弃其天命之性,任心所造,一时不谨,即人地狱之门,可不畏哉?
“玉帝旨意,巳、午、未三时下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泾龙只下三尺零四十点,改了一个时辰,克了三寸八点。”此中深意,人不可测。夫巳者阳之极,午者阴之始,未为土居中,阴阳相交,水土调和,絪缊之气动而为雷,熏而成云,降而成雨,天地自然时中之道。“得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三尺三寸,三十三之数,合之四十八,并得八十一,乃纯《乾》九九之数。阳极而以阴接之,水火相济,诚一不二,君子而时中,则与天为徒,先天而天弗违。“泾龙下三尺零四十点”,三十四十共得七十,七乃火救,火炎上,炎上则水火《未济》,而偏枯不中。“改了一个时辰,克了三寸八点”,三八为二十四,乃阴阳之二十四气,所以造化万物者。今泾龙无知,一时之差,而即背乎天地造化自然之理,是“小人之反中庸,小人而无忌惮也。”无忌惮而反中庸,是自失其天之所命,与犯天条何异?既犯天条,仰愧俯作,已入死路,不知自悔,犹然假装才能,争胜好强,自欺欺人,而不知早为有识者所看破。若不及早打点,无常一到,虽有知前晓后之神仙,通天彻地之真人,亦不过是指条生路,叫你投生罢了,而欲救之不死.乌乎能之?“蝴蝶梦中人不见,月移花影上栏杆”。离阳世而入阴界,此亦无可如何者。
“泾龙子时求救,唐王五更告梦。”此明示阎王定下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之意。最切处是“一盘残局未终,魏征鼾鼾盹睡”。盖言人恩爱牵缠,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一往直前不肯回头,自谓百岁不老,那知大限若至,一盘残局胜负末分,而早已鼾鼾盹睡长眠不起矣。“魏征一盹,空中龙头落下”,言不到死后,而心不歇也。魏征道:“是臣才一梦斩的。”呜呼!人生一世,犹如一梦,不到此地,不知才是一梦也。’‘泾龙向唐王讨命,欲在阎王处折辨”,言世人生来糊涂,死去糊涂,糊涂而生,糊涂而死,出尔反尔,在世既无可救之方,只可死后在阎君面前折辨折辨已耳,其他何能哉?唐王心中忧闷,心中惊恐,泾龙扯住难分难解,此非泾龙扯住难分难解,乃心之忧闷惊恐,自招阴鬼扯住而难分难解。“正南上观音菩萨将杨柳枝摆去鬼龙,救脱皇帝。”非观音救之,乃心之神明悔悟,自知罪过而摆之脱之也。
夫天堂地狱皆由心造,心之忧闷惊恐,而死期即到,难免恶鬼之扯;心之神明悔悟而生机遂回,即有解脱之机。仙翁于此处写出观音救唐王一案,以示人当静观密察,而不可由心自造走入死路也。倘不早悟,一迷到底,终为阴鬼所缠。乃至腊月三十日到来,虽有唐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买不得生死;三宫六院九嫔八妃,分不了忧愁;文武百僚,忠臣义士,替不得患难,亦只在旁观望,送你瞑目而亡,而况于他人乎?所可异者,是“魏征稍书于崔判官,许唐王回生,唐王袖书瞑目而亡”一段。既能稍书使唐王死而依旧复生,何不先稍书使唐王长生而不死?特以稍书于天下后世学道之人,使早悟万般世事尽是虚伪,一生功业终为幻妄。须当勘破尘缘,俯视一切,急寻个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真正教主,提出地狱返上天堂,脱离生死轮回之苦难。休待临渴掘井,忍饥思粮,而慌手忙脚,干方百计济不得甚事,终亦必亡而已。噫!试问堆金如岱岳,无常买得不来无?
诗曰:
人生在世是浮沤,背理违天谁肯休。
任尔堆金多积玉,怎能买得命长留?
第十一回 游地府太宗还魂 进瓜果刘全续配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世事之假,是叫人在生前打点,早修阳世之正果。此回写地狱之苦,是叫人知死后报应,先作根本之善因。
冠首一诗,慨叹世事皆假,无常迅速,惜命者须早回头。若不回头,临期万般皆空,当的甚事?试观“唐王渺渺茫茫,独自一个散步荒郊草野之间。”是万里江山归何处?荒郊野草一户海“到得鬼门关见先主李渊、先兄建成、故弟元吉,就来揪打索命。”是骨肉恩情今何在?尽是冤孽讨债人。阎君问杀泾龙之故,太宗道:“联宣魏征着棋,不期他化一梦而斩,这是那人曹官出没神机,又是那龙王犯罪当死也。”可知人生在世,争胜好强,父子兄弟,诸般恩爱牵缠,俱系一梦,若不及早解脱,纵有出没神机之能,犯罪当死,焉能躲的阎君考问乎?
“生死簿上注定贞观十三年,判官将‘一’字上添了两画,注定三十三年。”一为水,两为火,水火相济。前三后三,两而合一,便是不死之妙决,还元之秘密。添之正所以示人贞于观,而及早打点,以求延年益寿之方,而非言私添寿数作情也。试问阎王面前可以作私情乎?“惟答瓜果”一语,已足见还元反本,方是不死之果报。
太宗见不是旧路而疑有差,判官道:“不差,阴司里有去路无来路。”又云:“送陛下‘转轮藏’出身,叫陛下转托超生。”正以示阴灵出壳,一去不返,只可转生而不能回生矣。最提醒人处,是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却那里得有钱钞”?此处骂尽世间一切悭贪吝惜之徒,即富如大唐天子,死时且空身而去,带不得分文钱钞,况其他乎?闻此而不悟者,真地狱种子,仙翁亦无可如何矣。借相良所记金银一库给散孤魂,岂真金银阴司可记?亦岂真阴司金很可借?特可记者,阳间之阴德;而可借者,改恶以从善。是默示人以善恶报应之不爽耳。
判官道:“千万到阳间做个‘水陆大会’,超度那无主的冤魂。”冤魂者迷人,死后所成。超度冤魂正以超度迷人,故曰在阳间超度。何为水陆大会?善性若水,修性之义;陆为地,脚踏实地,立命之义。性命合一,是谓大会。言能超度此冤魂者,惟此性命双修一乘之法,余二非真,切勿忘记,叶咛嘱咐何其深切之至!又云:“‘凡百不善之事,俱可—一改过,普谕世人为善,管教你后代绵长,江山永固。”可见诸多地狱皆为不善者所造,若凡百不善一一改过,地狱何有?
“唐王贪看渭河一对金鱼,太尉“扑”的一声,望渭河推下马去,却就脱了阴司,径回阳世。”前因泾河之孽龙,去阳世而入阴司;今因渭水之金鱼,脱阴司而回阳世。出此入彼,出彼入此,其善恶报应如影随形,毫发不爽。泾河龙王为孽龙,人心也,人心一发,至于死地;渭河金鱼为真龙,真性也,真性一现,即得生路。去人心而归真性,即是脱阴司而回阳世,善恶是非,生死之路分之矣。太宗说:“见阴司里不忠不孝、非利非义、作践五谷、明欺暗骗、大斗小秤,奸盗诈伪、淫邪欺罔之徒,受那些磨、烧、舂、锉之苦,煎、熬、吊、剥之刑,有千千万万,看之伤心。”如此等类,岂仅在阴司受报?而现世者比比皆然,特人不自知耳。御制榜文,句句牟尼,字字珠玉,可为尘世之明鉴,有不感悟而迁善改过者,必非人类也。
李翠莲为斋僧而受气自缢,刘全因妻死而捐躯进瓜,皆从真性中流出,视生死如一辄,富贵如浮云,虽死如生,死不死耳。其所死者幻身,而真身不能死;其所散者浊气,而真气不能散。宜乎“夫妻皆有登仙之寿,翠莲借玉英之尸还魂。”是有真性者死而复生,无真性者生而终死。
噫!以帝王富有四海,空身死去,带不得阳间分文钱钞;以匹夫担水度日,作善积福,反能记阴司十三库金银;以民间夫妻斋僧之因,而阎王夸为登仙;以帝王御妹寿却不永,而阎王反使促死。然则寿之长短,善恶长之短之,而不分其富与贵、贫与残。前诗所云:“古来阴驾能延寿,善不求怜天自周”之义,世人何乐而不为善乎?
诗曰:
天堂地狱在心头,善恶分明祸福由。
富贵不淫贫贱乐,可生可死有何愁。
第十二回 玄奘秉诚建大会 观音显像化金蝉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善恶报应分明,而人之不可不为善也明矣。然善人不践迹,亦不入于室,若欲脱苦恼、明生死、超凡世、入圣域,以为天人师,非大乘门户不能。故此回由人道而及幽冥,自东土而上西天,以演无上至真之妙道也。
“李翠莲借尸还魂在皇宫乱嚷,不肯服药,见了刘全,扯住叫丈夫。”此富贵不能淫,贪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也。夫妻还乡,见旧家业儿女俱好,一家团圆,乐何如之。相良夫妻卖水斋僧布施,不肯受不明之财,其曰:“若受了这些金银,就死的快了。”又曰;“就死也不敢受的。”是守死善道。轻富贵而重义气者也。彼刘全夫妻、相良夫妻,可谓看破世事,在尘出尘,门如市而心如冰,不为世事所动矣。读至此处,足令顽夫廉,懦夫有立志,可为世道人心之一助。在家者尚有如此之高节,而出家者当赧然愧死矣。
玄奘不爱荣华,只喜修持寂灭,德行高隆,千经万典无所不通,亦可谓看破世事,足任天下大阐都僧纲之职,比一切皮相和尚高出一头矣。然仅受唐王五彩织金袈裟、毗卢帽,尘世所贵之物,朝夕而服之被之,高台演教,混俗和光,是不过外貌之饬观,有其名而无其实,其亦刘全、相良之同类。更何能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灾,而超越人天哉?菩萨持佛赐锦襴袈裟、九环锡杖,赞美许多好处,方是为圣为贤之宝物,作佛成仙之拄杖。袈裟锡杖之妙义,前解已明,无庸再注。夫袈裟锡杖为道之体用,乃金丹有为无为之实理,是古今圣圣相传之妙道,若非大贤大德之人承受不起,担当不得,虽有万两黄金无处可买。故菩萨道:“他既有德行,贫僧情愿送他,决不要钱。”古人云:“至人传,匪人万两金不换”者此也。夫金丹大道,乃天下稀有之事,非同一切旁门谬妄,得其真者,虽凡夫俗子,立跻圣位。玄奘受佛衣锡杖,道之全体大用无不俱备,罗汉菩萨之职早已有分,自然威仪济济,瑞彩纷纷,较前之唐王所赐混俗和光之衣帽,不啻天渊之隔。古人所谓“附耳低言玄妙旨,提上蓬莱第一峰”正是此意。当斯时也,被眼有衣,执持有杖,从此下学上达,前程有望。倘只以悟为事,安于小乘,不图实践力行,以期上进,如无衣无仗者同,衣杖何贵乎?
此玄奘正当台上念经谈篆宣卷之际,菩萨厉声高叫道:“你只会谈小乘教法,可会谈大乘教法么?”又云:“你这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混俗和光。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夫开坛谈经,乃空性中之小慧,以之度人为善则可,以之修道成圣则难。非若三藏妙典、成己成物、天人合发,能成金刚不坏之体,为佛子已上之事。盖佛法三藏乃三家合一之妙道,正教外别传之深旨。能修持者,度亡度鬼,超脱一切,出生死而逃轮回,真实不妄,天下修行者闻此可以猛醒,不为小乘所惑矣。
菩萨指出,佛法三藏,“在大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妙哉!仙翁已将先天下手之诀明明指示于人,不过借菩萨现身说法耳,而人自不知也。“西天”者,真金之本乡;“天竺国”,“天”为二人,“竺”为二个,乃真阴真阳相会之地;“雷”所以震动万物而醒发,“音”而至于大,则震动之声音,不知其闻于几万里;“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是无声无臭大道之归结处。三丰云:“须知得内外的阴阳,同类的是何物件?必须要依世间法,而修出世间。‘顺为凡,逆为仙’一句儿超了千千万。”盖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相见,中藏先天之气,生天生地生人,为仙佛之源头,天地之根本。是即大西天真金之处,天竺国阴阳之乡,大雷音正觉之旨,佛如来圆成之地。真经在此!丹头在此!欲解百冤之结,悄无妄之灾,舍此将谁与归?正所谓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也。
噫!前受袈裟锡杖,已付玄奘佛法矣,何以又叫在西天取佛法?盖前之受衣仗,是顿悟之学;今之取佛法,是实践之功。菩萨在空中现身,落下简贴,叫西方取经,求正果金身,盖示其知之尤贵于行之也。噫!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玄奘直要捐躯努力,直至西天,不到西天,不得真经,即死也不敢回国,正上士闻道,勤而行之。唐王送紫金钵孟,又赐号三藏,是明示人以金丹大道,即我佛三藏真经,教外别传之真衣钵也。
“宁恋本乡一撮土,莫爱他乡万两金”,归根复命,返本还元,在是矣。此“玄奘秉诚建大会,观音显象化金蝉”之秘谛。秉诚者,至善之所在,无为之功,然不先有为,而不能大会;显象者,明德之所寄,有为之事,若不归无为,而亦非大会。惟于玄奘处而观音,于显像处而秉诚,则化金蝉而大会矣。上句“立奘秉诚建大会”,以无为入有为;下句“观音显象化金蝉”,以有为化无为。有为无为合而一之,有无不立,方是大而化之;不会而会,会而不会,会之大,化之神,不神之神,入于至神,无上至真之妙道也。
诗曰:
存诚去妄法虽良,究竟难逃生死乡。
何若金丹微妙诀,超凡入圣了无常。
第十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双叉岭伯钦留僧
悟元子曰:上回内外二丹之体用,已言之精详矣,然非知之艰,行之惟艰,是贵于身体力行,脚踏实地,方能不负所知,而完成大道。此回以下,彻始彻终,皆明行持有为之功用,直至过凌云渡以后,方是无为之妙,而不事作为矣。学者须要认定题目,逐节细玩,必有所得。请先明此篇之旨。
起首先题“贞观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出长安关外,马不停蹄,早至法云寺。”“望前三日”,即十三日也。十三日,总以明十四经回之旨,即贞下还元之旨。贞而不行,那为贞观;贞而能行,即到贞元。“送出长安关外”,明其行也;“马不停蹄,早至法云寺”,明其行而有法也。上阳子曰:“形以道全,命以术延。”术者,法也。造命之道,全在夺天地之造化,盗阴阳之祖气。若非有包罗天地之大机,转运阴阳之秘诀,其何以命为我有,长生不老哉?盖命理为有为之功,非若性理以道全形,无为者可比。三藏行至法云寺,正以见有法而方可前行矣。
“众僧灯下议论上西天取经原由,有的说水远山高难度,有的说毒魔恶怪难降。”此便是衣食和尚所见之小,而不知难度处正当度,难降处正可降,实西天取经之旨。故三藏道:“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言怕难度、怕难降,即“心生种种魔生”;不怕难度,不怕难降,即“心灭种种魔灭”。盖修行第一大病,莫过于生心,生心则有心,有心则千头万绪而不能自主,魔焉得不生?“长老心忙,太起早了。”心忙则意必乱,意乱则目无所见,而所行所由,阻滞不通,能不拨草寻路、崎岖难走乎?“又恐走错了路径,正疑思,又心慌。”俱写人心是非相混,邪正不分,中无主宰。所至之地,无往而非井坑;所遇之境,无处而非妖魔。其曰“自送上门来”者,不亦宜乎?
噫!心之陷人,无异乎虎之陷人,虎之陷人食其身,心之陷人丧其命。诗云:“南山白额王。”南者《离》位,象心,是明言心即是虎也,魔称寅将军属于虎。又有二妖,一曰熊山君,一曰特处士。熊为火,火性也;特为牛,意土也。言人心一起,则火性妄意而即遂之,是各从其类也。舜曰:“人心惟危,道心推微。”人心者,二心也,为妖为魔而吃人;道心者,一心也,为神为圣而救人。山君道:“食其二”,明其人心生魔也;“留其一”,明其道心无魔也。魔生于人心,不生于道心,故“三藏昏昏沉沉,正在那不得命处,忽然见一老叟,手持拄杖而来,走上前,用手一拂,绳索皆断,对面吹了一口气,三藏方醒。”可见有拄仗者方能得命,存正气者昏沉可醒,道心之为用,岂小补云哉?
三藏不知行李马匹在于何处,“老叟用杖指道:‘那不是一匹马,两个包袱?’三藏回头看时,果然是他的物件,并不曾失落,心才略放下些。”言陷井在彼,技杖由我,既去其二,则得其一,执两用中,包含一切,失去故物,而现前就有。至简至易,不假他求,至此地位,心可才略放下矣。不曰放下心,而曰心才略放下,特以双叉岭乃去兽为人之关,是后天中事。金星乃五行之一,尚出于勉强,故曰心才略放下些。待后两界山为自人登圣之域,是先天中事,收悟空得五行之全,即入于大化,而可大放下心矣。
老叟道:“此是双叉岭,乃虎狼巢穴处,你为何陷此?处士是个野牛精,山君是个熊罴精,寅将军是个老虎精。”是不特为修道辨真假,而且为世道正人心。何以见之?口读圣贤之书,假称道学,而行多怪诞,非野牛而何?身着丝绵之衣,外像人形,而内存诡谲,非熊罴而何?品立万物之首,而天良俱昧,损人利己,非老虎而何?正所谓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又曰“左右尽是山精怪兽,只因你本性圆明,所以吃你不得。”正所谓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也。
“相随老叟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则是入于坑坎,由于疑思而自误;走上大路,因有主宰而解脱。此学者修行第一步工夫。若不先在双叉岭将此虎穴跳出,则人面兽心,而欲上西天难矣;若不在此虎穴得此金星拄杖,则身不自主,而欲解脱虎厄也亦难矣。颂曰:“吾乃西天太白星,特来搭救汝生灵。”言双叉岭非真金而不能脱灾免难,生灵无所依赖也。“前行自有神徒助,莫为艰难报怨经。”言过此一难,而前行自有神徒相助,彼此扶持,人我共济,方可上得西天取得真经,而不得以艰难中途自止,有失前程也。此“陷虎穴金星解厄”之旨。
然金星解厄,不过是自已昏沉中一点刚明之气,而非他家不死之方。虽足以脱兽地而进人道,犹是一己之阴,未免独自个孤孤恓恓往前苦进,舍身拼命,而不能从容中道,若遇险阻处,依然陷虎穴故事,有何实济?“正在危急,只见前面两只猛虎咆哮,后边几条长蛇盘绕,左有毒蛇,右有猛兽。”此可见执一己而修,而前后左右无非毒蛇猛兽,终与毒蛇猛兽为邻也。“孤身无赖,只得放下身心,听天所命。”正写一己必不能成功,须求人而方可有益也。
刘伯钦,“钦”者,敬也;镇山太保,“镇”者,真金义也。君子敬以直内,放手执钢叉而不屈;君子义以方外,故与虎争持而不惧。此人道中之实理,而不失其固有之性。故伯钦道:“我在这里住家,专依打些狼虎为生,捉些毒蛇过活。”曰:“你既是唐朝来的,与我都是乡里。”曰:“我你同是一国之人。”总言本性圆明,与虎狼为伍而不为虎狼所伤,是人而非兽矣。虽然剥虎皮而食虎肉,只可以保一生而不入异路;念经卷而消罪业,不过是积来生而托生福地。伯钦有孝顺之心,孝为百行之原;三藏有荐亡之能,善为一生之宝。此乃人道之极,而实仙道之始。倘欲西天取经而见如来,在伯钦家歇马,犹如梦见,未免为有识者呵呵大笑矣。
伯钦送至两界山告回,三藏告求再送一程。伯钦道:“长老不知。”是实言天下修行人,不知有此两界山也。夫两界山者,天人相分之路,天道能统其人道,而人道不能全其天道,以人道而欲行其天道,是乃以伯钦而欲过两界山也,难矣。故伯钦道:“那厢虎狼不伏我降,我却也不能过界,故此告回,你自去罢。”此等处须味“双叉岭伯钦留僧”之句。盖双叉岭为善恶之关,趋于善则为人,趋于恶则为兽。伯钦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以敬留人,不能入于兽路,亦不能企于圣域。圣人云:“不践迹,亦不入于室”者,即此伯钦留僧也。倘以留者只为兽路而留,差之多矣,此伯钦不得不告回使僧自去也。
“三藏牵衣执袂,滴泪难分。”正写出修行浅见之流,执全人之道,而强执以修仙。彼安知五行山下有水中之金,为金丹全始全终;从有为入无为,以无为化有为;取得真径,见得真佛;超凡入圣,通天彻地者哉?噫!原来只是这些儿,往往叫君天下走。不遇明师,此事难知。
诗曰:
未修仙道先修人,人与虎蛇作近邻。
急脱诸般凶恶念,小心谨慎保天真。
第十四回 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去兽心而修人道矣,然人道已尽,即仙道可修。故此回专言修仙起脚之大法,使学者不入于空性之小乘也。
冠首一诗,包含无穷,而其所着紧合尖处,在“知之须会无心谈”一句。修道者须期无心,无心之心则为真心,真心之心则为真空,真空中藏妙有,真空妙有内含先天真一之气。此气号曰真铅,又名金公,又名真一之精,又名真一之水,乃仙佛之真种子,为古今来祖祖相传,至圣相授之真谛,非顽空禅学,守一己孤阴者,可窥其浅深。
刘伯钦不能过两界山,敬只可以修性,而不能了命,听得山下叫喊,太保道:“是他!是他!”犹言欲修仙道而保性命,当知还有他在。他者何也?身外身也,不死方也。《悟真》云:“休施巧伪为功力,认取他家不死方。”又云:“要知产药川源处,只在西南是本乡。”盖性在己,而命在天,他即天之所命,若执一己而修,何以返本还元、归根复命、长生不死哉?
伯钦打虎,只是全的一个人道,不过引僧到两界山而别求扶持,非可即此为了事。故“石匣中有一猴,露着头,伸着手,乱招手道:‘师父你怎么此时才来,来得好!来得好!救我出来,我保你上西天去也。”天下一切修行人,错认人心为道心,或观空守静,或强把念头,妄想仙佛。彼乌知五行山下有先天真一之精,若能自他家而复我家,你救我,我保你,你我同心,彼此相济,上西天而见真佛,至容且易。
盖先天真一之精,为生物之祖气,无理不具,无善不备,刚健中正,能以退群魔,除诸邪,所谓道心者是也。道心者无心之心,不着于形象,不落于有无,为成仙成佛之真种子。自有生以来,阳极生阴,走于他家,为后天五行所压,埋没不彰。然虽为五行所压,未曾俱泯,犹有一息尚存,间或现露端倪,人多不识,当面错过。其曰:“来得好!来得好!”即《悟真》所云“认得唤来归舍养,配将姹女作亲情”之义;亦即《参同》所云:“全来归性初,乃得称还丹”之义。犹言复得来道心,性情如一,方为好;复不来道心,性情各别不为好,好不好,总在道心之能来不能来耳。然欲其来道心,须要认得道心;欲要认得道心,须要求明师口诀,揭开六个金字压贴。
自来读《西游》评《西游》者,皆将六个金字压贴错认,以六金字为六欲,以心猿为心。因其心有六欲,心不能归正,为六欲所压,揭去六欲,心方归正。果如其解,则宜先灭六欲心猿方出,何以提纲先云:“心猿归正”,而后云:“六贼无踪”?况六个字为金字,乃佛祖压贴,岂有六欲为金,佛祖压贴为六欲乎?于此可知六个金字,非六欲,乃我佛教外别传之诀也。两界山为去人道,而修仙道之界,欲知山上路,须问过来人,金丹乃先天真一之道心锻炼而成,若非明师指破下手口诀,揭示收伏端的,即是六个金字,一张封皮,封住先天门户。“不识真铅正祖宗,万般作用枉施功”,而道心终不能归复于我。
六金字唵、嘛、呢、叭、□左“口”右“迷”、陡、吽之梵语,仙翁何语不可下,而必下此难解之梵语,使人无处捉摸乎?然不知仙翁立言用意处,正欲人知其梵语之难解也。盖此难解处,正有先天下手之口诀在焉,未得真传,“饶君聪慧过颜闵,不遇明师莫强猜”,此其所以为唵、嘛、呢、叭、□左“口”右“迷”、吽也。三藏拜祝揭贴,凡以求揭示妙旨耳。将六字“轻轻揭下”,是秘处传道,暗里示真之窍妙,非可与人共知共见者,虽欲不谓之唵、嘛、呢、叭、□左“口”右“迷”、吽,不能也。此阵香风,乃我佛教外别传之旨,若有闻得者,霎时腾起空中,而脱苦难,不为尘世所累。古人谓“识得个中真消息,便是龙华会上人。”信有然者,从此翻五行而收金精,何难之有?
“一声响亮,真个是地裂山崩,那猴赤淋淋跪下道声师父,我出来也。”《悟真篇》云:“赫赫金丹一日成,古仙垂语实堪听。若言九载三年者,尽是推延款日程。”夫人待患不得真诀耳,一得真诀,若直下承当,下手修为,即便惊天动地,跳出五行,净倮倮,赤洒洒,而大解大脱,无拘无束矣。“法名悟空,混名行者”,是明示人以悟得还须行得,若悟而不行,则先天之气不为我有,不死之方未为我得,欲上西天见真佛,如缘木求鱼,画饼充饥,乌可能之?
三藏得了悟空,正一阳来复,天心复见之时,由性以修命也;悟空归了三藏,正翻去五行,归于妙觉之秘,由命以修性也。此仙翁一笔双写,修性修命,总要揭过金字压贴,方能得真。倘误认提纲“心猿归正”,或疑悟空是心,则是三藏收悟空收心矣。果是收心,前面三藏出虎穴过双叉,已是修心而收心,宜是休歇道成之时,又何必在两界山收悟空上西天取经乎?况于“须会无心诀”大相矛盾,何得谓心即是道,大圣即心?其所谓心猿者,无心之心。悟得无心之空,则为心猿;行得空中之悟,则为归正。心猿而归正,悟空而行真,真空而藏妙有,妙有而含真空,无物无心,是真如法身佛,乃他家不死之方,而非方妄心之归正。三丰云:“无根树,花正开,偃月炉中摘下来。添年寿,减病灾,好结良缘备法财。从此可得天上宝,一任群迷笑我呆。”即此“心猿归正”之妙旨。悟到此处,方是揭下唵、嘛、呢、叭、……、吽金字压贴;行得此事,方能翻过五行而不为后天所累。此伯钦告回,行者请三藏上马也。
“忽见一只猛虎,三藏心惊。行者喜道:‘师父莫怕他,他是送衣服与我的。’”学者须要细辨,莫可误认。此虎与双叉岭之虎不同,前双叉岭之虎,是凡虎;此两界山之虎,是真虎。凡虎乃吃人之虎,真虎乃护身之虎。故曰“莫怕他,他是送衣服与我的。”
观二“他”字可知。“耳朵内取出金箍棒,被他照头一棒打死。”此道心一归,真虎自伏,绝不费力,较之伯钦打假虎而争持者天地悬远矣。强中更有强中手,不上高山不显平地也。“脱下他的衣服来,穿了走路。”以真精之道心,穿真虎之皮衣,可知道心即真虎,真虎即道心。仙翁恐人不知道心即真虎,故又演出悟空打虎一段以示之。
悟空得真虎皮而护身,三藏得了悟空而护身,同一“心猿归正”之天机,心猿归正,道心常存,拄杖在手,随心变化,无不如意,可以上的西天矣。故行者道:“我这棍子要大就大,要小就校刚才变作一个绣花针儿模样,放在耳内矣。但用时方可取出。”
又道:“老孙颇有降龙伏虎的手段,翻江搅海的神通。大之则量充宇宙,小之则摄于毫毛。变化无端,隐显莫测。”道心之用,岂小补云哉?
金丹之道,所难得者,道心一味大药。道心若得,大本已立,本立道生,渐有可造之机。故曰“半岭太阳收返照,一钩新月破黄昏。”太阳返照,一钩新月,俱写道心初复之象。道心初复,为偃月炉。《悟真》云:“偃月炉中玉蕊生,朱砂鼎里水银平。只因火力调和后,种得黄芽渐长成。”即新月破黄昏之意。但此新月破黄昏,乃窃阴阳、夺造化、转生杀、逆气机,为天地所秘。宜乎到庄院投宿,“老者开了门,看见行者这般恶相,腰系一块虎皮,好似雷公模样,吓得脚软身麻,口出谵语,道:‘鬼来了!鬼来了!”’即佛祖所云“若说是事,诸天及人皆当惊疑”也。”
本传中行者到处,人皆认为雷公,大有妙义。盖道心者,天地之心,天地之心回转,一阳来《复》,《坤》中孕《震》,《震》为雷,故似雷公模样。阴下生阳,暗中出明,有象三日之月光,故为偃月炉。光自西而生,西为白虎,故腰系虎皮裙。此仙翁大开方便门,明示人以行者即偃月,偃月即虎。
古来注《西游》者,直以为悟空是心,吾何尝不谓是心,但以为天地之心则可,以为人心之心则非矣。故老者道:“那个恶的却非唐人。”“恶”字,“亚”、“心”成字。言是心非心,乃天地之心,而非人心也。行者厉声高呼道:“你这个老儿,全没眼色,我是齐天大圣,原在这两界山石匣中的,你再认认看。”是叫醒一切没眼色之盲汉,须在天人分途之界,再三细认,不得以人心为天心,以天心为人心,是非相混也。“老者方才省悟,道:‘你倒有些像他。”’是一经说破,真知灼见,方才省悟,天心是他家不死之方,非人心可比。“有些象他”者,天心人心,所争者些子之间,识不得天心,终是人心用事,纵天心常见,当面错过耳。
“老者问出来的原由,悟空细说一遍,老者才下拜,请到里面。”言天心之出必有口诀,非师罔知,悟空与老者论年纪,说出在山脚下五百余年,老者道:“是有!是有!我曾记得祖公公说,此山乃从天降下,就压了一个神猴,直到如今,你才脱体。’”可知后天中返先天之道,乃古今祖祖相传之道,不遇明师,虽活百岁,到老无成;已得真传,心领神会,霎时脱体。
“一家儿听的这般话说,都呵呵大笑。”言此道至近非遥,至约不繁,说破令人失笑也。“老者姓陈,三藏也姓陈,乃是宗。”陈者,东也。先天真一之气,本是东家之物,交于后天,寄体在西,如我家之物走于他家,故有他我之分。一朝认得,唤回我家,他即我,我即他,他我同宗,彼此无二,浑然一气矣。行者讨汤水洗浴,去其旧染之污也;借针线缝裙,补其有漏之咎也。“今日打扮,比昨日如何?”已知今是而昨非。“这等样,才象个行者。”
总要去假而存真。以上皆心猿归正之旨。心猿归正,先天真一之气来复,丹头已得,可以起身上马,勇猛精进,一直前行矣。
“师徒们正走,忽见路旁呼哨一声,闯出六个人来,各执枪刀,慌的三藏跌下马来,行者扶起道:‘师父放心,没些儿事,这都是送衣服盘缠与我们的。”“六个人即六欲,六欲者,偷道之贼;心猿者,护道之圣。三藏跌下马,行者扶起,跌犹不跌,可以放心矣。但六贼虽能伤命,而得心猿真金运用,则六贼化为护法,亦可以助道之一力,故曰:“送衣服盘缠与我们的”也。又曰:“你却不认得我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盖心猿者道心,六欲者人心。道心者主人,人心者奴仆,主人现在,奴仆何敢猖狂乎?
及行者要分所劫之物,六贼乱嚷道:“你的东西全然没有,转来和我等要分东西。”正以见舍不得自己的,取不得别人的也。”六贼照行者劈头乱砍,悟空停立中间,只当不知。”正舍得自己的东西也。“把六贼一个个尽皆打死,剥了他的衣服;夺了他的盘缠。”
正对景忘情,取得他人的东西也。这等处皆是杀里求生.以义成仁,恻隐之至者。三藏反谓无恻隐之心,何其愚乎?故悟空道:“师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却要打死你哩!”此正是上得西天,作得和尚,其恻隐之心,孰大于此?三藏道:“我出家人,宁死也决不敢行凶。”此等妇之仁,一听其六贼纵横,正是上不的西天,作不的和尚。其无恻隐之心,孰过于此?宜其悟空嫌絮聒,“‘呼’的一声,回东而去。”噫!是非不两立,邪正不并行,悟空之去,非悟空自去,乃因三藏认假失真而使去之。悟空一去,主张已失,而三藏欲舍身拼命归西,向一己主张,如何能主张的来?此观音菩萨不得不传与《定心真言》也。
“《定心真言》,又名《紧箍儿咒》。暗暗的念熟,牢记心头,再莫泄漏一人知道,我去赶上他,叫他还来跟你。”心真则心定,心定则勇猛精进,愈久愈力。戒慎恐惧,念头坚牢,自无一点泄漏,已失者而可返,已去者而可还也。“绵布直裰”,为朝夕被服之物,使其绵绵若存,须臾不离也;“嵌金花帽”,为顶戴庄严之物,使其刚柔合宜,不偏不倚也。“若不服使唤,你就默念此咒,他再不敢行凶,也再不敢去了。”一念坚固,顽心自化,真心常存也。
“老母化一道金光,回东而去,三藏情知是观音菩萨授此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望东礼拜。”这一道金光,非外来之金光,即我神光觉照之金光。知得此光,紧箍已得,急当回光返照,敬之拜之,而弗敢有替者。“收了衣帽,藏在包袱中,将《定心真言》,念的烂熟。”是佩服在心,潜修密炼,念念归真,期必至于无一点滓质塞窒于方寸之内也。
悟空到得东海,见了龙王,问其不向西回东之故,行者谓唐僧不识人性,则知非悟空去,乃唐僧不识人性而去之。龙王以圯桥故事劝勉,悟空道:“老孙还去保他便了。”此中又有深意,不知者直以为龙王勉力悟空,殊不知此即悟空伏虎之后而降龙也。真虎可以护身,真龙可以回心,此仙翁反面文章,世人安知?遇着南海菩萨,叫“赶早去,莫错过念头。”正以降龙伏虎之后,则直静观密察,努力前行,而不得错过了念头,中道自弃也。
“三藏道:“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经就会念经;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礼就会行礼。”“金箍”者,果决而收束,一经收束,入我门中,不由的不会经、不会礼。所以戴在头上,一念生根,取不下、揪不断,再不敢欺心矣。古人云:“一念回机,便同本得。”若非神观之大士,乌能有此大法?说到此处方是“六贼无踪”之妙谛,而非言打死六贼即是无踪。
夫六贼者,眼、耳、鼻、舌、身、意也。眼、耳、鼻、舌、身、意,因色、声、香、味、触、法,而生喜、怒、爱、思、欲、忧;喜、怒、爱、思、欲、忧,皆从人心而出。欺心,则人心用事,而六贼猖狂;不欺心,则道心用事,而六贼自灭。提纲“心猿归正,六贼无踪。”是道心发现,六贼自然无踪,不待强制。古经云:“得其一,万事毕。”即此道心之谓乎!果得道心一味大药,不但六贼无踪,方且攒五行,合四象,皆于此而立基矣。
诗曰:
已修人事急修仙,这个天机要口传。
翻过五行归正党,霎时六贼化飞烟。
第十五回 蛇盘山诸神暗佑 鹰愁涧意马收缰
悟元子曰:上回言先天真一之气来复,为修命之本,倘立志不专,火功不力,则懦弱无能,终不能一往直前,臻于极乐。故此回示人以任重道远,竭力修持之旨。
“行者伏侍唐僧西进,正是腊月寒天,朔风凛凛,滑冻凌凌,走的是些:悬崖峭壁崎岖路,叠岭层峦险峻山。”俱形容西天路途艰难,而平常脚力不能胜任之状。盖修行大事,功程悠远,全要脚力得真,脚力之真全在深明火候,火候明而脚力真,脚力真而火候准。“蛇盘山”,蛇为火,言火候层次之曲折;“鹰愁涧”,鹰利爪,喻冒然下手之有错。不知火候,冒然下手,便是假脚力,其不为蛇盘山、鹰愁涧所阻者几何?“涧中孽龙将白马一口吞下,伏水潜踪”,信有然者。何则?真正脚力潜修密炼,步步着实,不在寂灭无为,一尘不染。倘误认寂灭无为即是修道,此乃悬空妄想,安能上的西天见得真佛?岂不迁延岁月枉劳心力乎?“行者道,你忒不济不济,又要马骑,又不肯放我去,似这般看着行李,坐到老罢。”此等法言,真足为行道不力,着空执相者之一鉴,仙翁慈悲,何其心切?
“空中诸神叫曰:‘我等是观音菩萨差来一路神祗,特来暗中保取经人者。”曰观音,曰神祗,曰暗保,以见金丹之道,静观密察,神明默运,步步着力,而不得以空空无为为事也。众神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护驾伽蓝、各各轮流值日。此等处,数百年来谁人识得?谁人解得?若不分辨个明白,埋没当年作者苦心。此回妙旨,是仙翁拨脚力之真,真脚力之所至,即火候之所关,行一步有一步之火候,行百步有百步之火候。金丹之道,功夫详细,火候不一。“大都全籍修持力,毫发差殊不作丹。”紫阳翁深有所戒,《火记》不虚作,演《易》以明之。”《参同契》早有所警,“一毫之差,千里之失。”提纲“蛇盘山诸神暗佑”者,即此火候之谓。“六丁六甲”者,木火也;“五方揭谛”者,五行也;“四值功曹”者,年月日时也;“护驾伽蓝”者,护持保驾也。总言脚力真资,火候功程,毫发不可有差。“观音差”者,非静观密察而火候难准也。盖火候之真,全在脚力之实,无脚力而火候难施,故诸神暗佑。
在收白马之时,但收真脚力,须要有刚有柔,知进知退,若独刚无柔,躁进无忌,便是以意为马,而意马不能收缰。故“行者与孽龙相斗,那龙不能抵敌,蹿入水内,深潜洞底,再不出头。使出翻江搅海神通,孽龙跳出洞,变水蛇钻入草窠,并没影响。”原其故,皆由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专倚自强之故。“唤出土地,问那方来的怪龙,抢师父白马吃了?”说出“师父”二字,则是礼下于人,必有所得时也。故二神道:“大圣自来是不伏天不伏地的混元上真,几时有师父来?”是言其傲性自胜,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也。行者说出观音劝善,跟唐僧取经拜佛因由,这才是回光返照,以己合人,修行者真脚力在是。所谓谦尊而光,卑而不可踰者也。
二神道:“涧中自来无邪,只是深陡宽阔,彻底澄清,鸦雀飞过,照见自己形影,便认作同群之鸟,往往误投水内。”是言其着空守静之士,悟得一己之阴,便以为千真万真,不肯进步,以此为止,到得年满月尽,方悔从前之差,终归大化,其与鸦雀水中照见形影,认作同群,误投水中,自丧其命者何异?此其所以为鹰愁陡涧。陡者,至危至险,最易陷人也。仙翁恐人错会提纲“意马收缰”字样,以龙马为意,以收龙马为“意马收缰”,入于着空定静之门户,故演出此段公案,以示意之非道也。何则?自古神仙虽贵乎静定,然静定不过是学人进步之初事,而非真人修道之全能。说出观音菩萨救送孽龙,“只消请观世音来、自然伏了。”闻此而可晓然悟矣。倘以龙马为意,则观音救送时已是收缰,何以又在鹰愁涧作怪?又何以复请观音菩萨来降?此理显然,何得以龙马为意?若识得龙马非意而伏龙,则意马可以收缰;若误认意马是龙而伏意,则意马不能收缰。意马之收缰与不收缰,总在观音伏龙处点醒学人耳。盖观音救送孽龙,是叫人在修持脚力上,先究其理之真,而韬明养晦;今请观音来伏孽龙,是叫人于脚力修持处,实证其知,而真履实践。然其所以修持脚力之真,以柔弱为进道之基,而非空空无物之说;以刚健为力行之要,而非胜气强制之意。是在有己有人,不失之于孤阴,不失之于寡阳,神光默运,顺其自然,是得脚力之真者。“请观音菩萨自然伏了”,一句了了。
及菩萨来,“行者道:‘你怎么生方法儿害我?’菩萨道:‘若不如此拘系你,你又诳上欺天,似从前撞出锅来,有谁收管?须是这个魔头,你才肯人瑜伽之门。”读者至此,未免疑菩萨恐行者复有闹天宫之事?故赐金箍魔之;或疑是行者因自己有魔头,而分辩之。皆非也。此等语正为收伏龙马而设,其言在此,其意在彼。盖“诳上欺天,似前撞祸”,是知有己,不知有人,专倚自强也;“须是这魔头,才肯入我瑜伽之门”,不倚自强而知有人矣。
菩萨说出那条龙是奏过玉帝讨来,为取经人做个脚力,凡马不能到得灵山。“须是这个龙马,方才去得。”观此而益知龙马非意,若以龙马为意,是欲以凡马到灵山,乌可能之?“使揭谛叫一声玉龙三太子,即跳出水来,变作人相,拜活命之恩。”玉龙三太子即前解《乾》之三爻,其辞“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此仙翁揭示静观内省,日乾夕惕,大脚力之妙谛,犹云不如是不足以为脚力也。小龙道:“他打骂,更不曾提出取经的字样。”菩萨道:“那猴头专倚自强,那肯称赞别人。”不提取经字样,便是专倚自强;不肯称赞别人,便是无有真脚力。既无真脚力,即不得为取经人;即不为取经人,而欲取经难矣。然则取经须赖真脚力,欲有真脚力,须要屈己求人。处处提出取经字样,不必专倚自强,而脚力即是,不必更向别处寻脚力也。
又曰:“‘今番前去还有归顺的,若问时,先提起取经来,却也不用劳心,自然拱伏’,行者欢喜领教”。夫修真成败全在脚力,脚力一得,从此会三家、攒五行,易于为功。然其要着,总在于提出“取经”字样,不提出“取经”字,仍是意马未收缰局面,虽有脚力,犹未为真。不但三家难会、五行难攒,即后之千魔万障如何过得?所以后之唐僧四众所到处,必自称上西天拜佛取经僧人。此等处系《西游》之大纲目,不可不深玩妙意。其曰:“还有归顺的,提起取经字,自然拱伏。”良有深意,此乃天机,若非明造化而知阴阳者,孰能与于斯?若有妙悟者,能不欢喜领受乎?
“摘了小龙项下明珠”,是不使妄用其明,有若无,实若虚也。“柳枝醮出甘露,在龙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气即变作原来的马匹毛片。”柳枝者柔弱之木,甘露者清净之水,是明示人以柔弱清净为本,日乾夕惕为用,一气成功,而不得少有间断也。观于龙变为马,可知金丹之道以龙为意,而非以意为龙。小龙吞马匹者,不用其意也;小龙变马匹者,借意配龙也。龙也、马也、意也,惟有神观者自知之。
“行者扯住菩萨不放,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似这等多磨多折,老孙性命也不能保,如何成得动果?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是岂行者不去,特以写修行而无真正脚力者,俱因多磨多折,中途自弃,不肯前进者比比皆然。数道几个不去,正示人不可不去也。菩萨再赠一般本事,将杨柳摘下三叶,变作脑后三根救命毫毛,叫他若到无济无涯处,可以随机应变,救得急苦之灾。噫!三叶柳叶变三根毫毛,毛是何毛,毛在脑后又是何意?若不打透这个消息,则不能随机应变,终救不得急苦之灾也。盖木至于柳则柔矣,叶至于柳叶则更柔,物至于毛则细矣,毛至于毫毛则更细,放在脑后藏于不睹不闻之处也。总而言之,是叫再三观察,刚中用柔,于不睹不闻至密之处,心细如毛,随机应变也。
“上流头一个渔翁,撑着一个枯木筏子,顺水而下。”木至于枯,则无烟无火而真性出。“从上流头顺水流下”,顺其上善之本性,而不横流矣。“行者请师父上了筏子,不觉的过了鹰愁陡涧,上了西岸。”此西岸乃性地之岸,何以见之?鹰愁涧为收龙马之处,龙为性,得其龙马,即见其本性,脚踏实地,非上了性之西岸而何?故曰“广大真如登彼岸,诚心了性上灵山。”其不言命者,龙马不在五行之列,而为唐僧之脚力也。
“菩萨差山神土地,送鞍辔鞭子。”山神比心,土地比意,本传中山神土地,皆言心意。此心此意,为后天幻身之物,而非先天法身之宝。龙马自玉帝而讨,秉之于天;鞍辔借山神土地而送,受之于地。则是心意只可与脚力以作装饰,而不能为脚力进功程。故曰你可努力而行,莫可怠慢也。乃唐僧肉眼凡胎,以此为神道,是直以后天之心意为神道,认假作真,望空礼拜,有识者能不活活笑倒乎?彼有犹误认蛇盘山为小肠,鹰愁涧为肾水,小龙为肾气者,都该被老孙打他一顿棒。
诗曰:
大道原来仗火功,修持次序要深穷。
鉴形闭静都抛去,步步归真莫着空。
第十六回 观音院僧谋宝贝 黑风山怪窃袈裟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修道者须有真脚力,而后可以得正果。然脚力虽真,而不知阴阳配合,则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大道难成。故此回合下二回先写其假阴假阳相合之假,以证真阴真阳相合之真也。
篇首“和尚见了行者,问唐僧:‘那牵马的是个什么东西?’唐僧道:‘低声。他的性急,若听见什么东西,他就恼了。’”东为木,属阴。西为金,属阳。“他的性急”,是有金无木。有西无东,金丹难就,算不得东西。“和尚咬指道:‘怎么有这般一个丑徒弟?’三藏道:‘丑自丑,甚是有用。”’夫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相通,顺则生人生物,逆则成佛成仙,世法道法无有分别。所异者凡父凡母而生幻身,灵父圣母而生法身,若遇明师咬破此旨,则说着丑而行着妙矣。“观音”者,照视之谓;“禅院”者,空寂之谓。空观而无实行,故谓观音禅院,即释典所谓“巍巍佛堂,其中无佛”者是也。
“行者撞钟不歇,和尚道:‘拜已毕了,还撞怎么?’行者笑道:‘你那里晓得,我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哩!”此便是一日有一日之功果,日日有日日之功果,不得以空空一观为了事。其曰“你那里晓得”者,欲使其晓得也。因其人多不晓得,而反称大圣撞钟为野入,此等真野人耳。行者道:“是你孙外公撞了要子的!”先天真一之气,自虚无中而来者,是为外来主人公,得此外公,灵通感应,曲直应物,潜跃随心,其修道如耍,绝不费力。彼一切执心为道,着空之徒,闻的此等法音,见说此等法象,能不吓得跌滚而叫“雷公爷爷”乎?
“老增痴长二百七十岁。”此明示为心也。心属《离》,在南,其数二七,故长二百七十岁。“一小童拿出一个羊脂玉盘儿,三个法蓝茶盅。”此明明写出一“心’字也。羊脂盘儿,象心之一勾;三个法盘蓝盅,俏心之三点,非心而何?又“一童提把白铜壶儿,斟了三杯香茶。”白铜壶象肾中之精,斟了三杯香茶,乃肾气上升而交于心也。“三藏夸为好物件,老僧道:‘污眼!污眼!这般器皿何足过奖?’”言无知之徒误认心肾为阴阳,或观心,或守肾,或心肾相交,是直以此中有好物件矣。殊不知心肾乃后天浊中之浊,若以这般器皿为好物件,真是污眼!污眼耳!
老僧问三藏有甚宝贝,三藏道:“东土无甚宝贝。”示其我家无宝也。行者道:“包袱里那一领袈裟不是宝贝?”言包罗万象,备具五行,不着于名相,不涉于有无者方是真宝贝,而不得以心肾为宝贝。“众僧不知此等宝贝,听说袈裟个个冷笑。”正下士闻之大笑去之也。“行者欲取袈裟,三藏莫叫斗富,恐有错。”所谓传之匪人泄天机也。又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见贪婪奸伪之人,一经入目,必动其心,既动其心,必生其计,诚恐有意外之祸。”所谓“君子遁世不见,知而不悔”也。“老僧见了宝贝,果然动了奸心。”是执心而用心,直以动心为宝贝矣。“广智道:‘将他杀了,把袈裟留下,岂非子孙长久计?’广谋道:‘连人连马一火焚之,袈裟岂不是我们传家之宝?”’夫人之所以修心者,必疑其心之灵明知觉,广智广谋,即是宝贝,而遂爱之错之,以为长久计,以为传家宝。殊不知认此广智为宝,即是用假而杀真;认此广谋为宝,即是以邪而焚正。噫!日谋夜算,执守此心,君火一动,相火斯乘,君火相火一时俱发,能不火气攻心,玉石俱焚乎?
“行者变作蜜蜂从窗楞中钻出,看见和尚们放火,将计就计,南天门寻广目天王借辟火罩,罩住唐僧、白马、行李,房上保护袈裟。”此暗密中钻研透彻,而知师心为害,将计就计,火里下种,借假修真之大机大用,较之放心谋宝贝者,何啻天渊?“那些人放起火来,一阵风刮的烘烘乱着,正是星星之火,能烧万顷之山,把一座观音院,处处通红。”《悟真篇》曰:“火生于木本藏锋,不会钻研莫强攻。祸发总由斯害己,要须制伏觅金公。”老和尚用智谋而图袈裟,正“不会钻研而强攻”。烧得观音院处处通红,正“祸发总由斯害己”,木之藏火锋也。如此,安得如金公借辟火罩,而保袈裟为至真乎?
“观音院正南黑风山黑风洞妖精,见正北火光晃亮,知是观音院失火来救。”此个妖精即肾中妖精,黑风山黑风洞,状肾水之纯阴。肾属北,何以在观音院之南?此特取心火下降,肾水上升之义。心肾亦有相济之道,故黑风洞之妖而来救观音院之火。“他不救火,拿着袈裟趁着鬨打劫,飞转山洞而去。”噫!金丹圆陀陀,光灼灼,无形无象,至无而含至有,至有而藏至无,乃真阴真阳相济而成象者。是为先天真一之气,本于父母未生以前,岂父母既生已后心火肾水之谓哉?迷徒不知是非,舍去先天之真,摆弄后天之假。误以心为阳,肾为阴,心中之液为阳中之阴,肾中之精为阴中之阳,当午时而守心,子时而守肾,使心液肾气交结于黄庭便以为丹。岂知守心则金丹已为心所害,如观音院僧谋宝贝者是也;守肾则金丹已为肾所陷,如黑风洞怪窃袈裟者是也。其黑风怪不能救火,而且盗去袈裟不亦宜乎?故众僧道:“唐僧乃是神人,未曾烧死,如今反害了自己家当。”可知执心之辈,尽是自害其家当,而不能成全其家当。自害其家当,终亦必亡而已,可不畏哉?诗云:“堪叹老衲性愚蒙,计夺袈裟用火攻。广智广谋成甚用,损人利己一场空。”提醒世人,何其深切?
“行者把那死尸选剥了看,更无那件宝贝。”言执心为道者,皆以为此幻身有宝贝,以故千方百计,智谋运用,妄想修仙,果若幻身有宝,死后到底此宝归于何处?仙翁现身说法,“把死尸选剥了看,更无那件宝贝。”是明示人以这幻身无宝也。然则幻身无宝,可知守心者之非道,守肾者亦不真。即此二宗公案,仙翁已是一棒打倒了七八层重墙,彻底透亮,学者可以宽心前去,别寻宝贝下落矣。
诗曰:
迷徒不识本原因,误认皮囊有宝珍。
心肾相交为大道,火生于木自伤身。
第十七回 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熊罴怪
上回已言执心为道之害,以明真阴非关于心。此回复言守肾为祸之由,以见真阳不系于肾也。
“行者一筋斗跳将起去,慌得观音院大小和尚朝天礼拜道:‘爷爷呀!原来是腾云驾雾的神圣,怪道火不能伤。’”言能一筋斗跳得出火坑者,方不是执心为道,一无所伤之大圣人。彼使心用心,反害了自己者,安能知此?
“行者到黑风山见三个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一条黑汉,左首的一个道人,右首一个白衣秀士。”此三妖皆肾宫之物,何以见之?黑汉为熊罴属火,乃肾中之欲火;道士为苍狼,号凌虚,属气,乃肾中之阳气;秀士为白蛇,精色白,乃肾中之浊精。“席地而坐”者,三物皆后天有形重浊之物也。“讲的安炉立鼎、抟砂炼汞、白雪黄芽。”是用功于肾脏,而并服炉火药以补养者。黑汉欲做佛衣会,是直以肾中精气为宝,虽知有佛衣之名,而不知其佛衣之实也。行者叫道:“好贼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什么佛衣会!”骂尽世间迷徒;窃取金丹之名,摆弄肾中阴精之辈。“把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是不叫在交感之精上做功夫也。又叫道;“作死的孽富。”妙哉此语!一切愚人误认阴精为真精,非意定于下元,即搬运于脑后。守下元者,终必底漏;运脑后者,终成脑痈。谓之作死则可,谓之作生则不可。
其曰:“你认不得孙外公哩!”一切作死者可以悟矣。盖金丹是阴阳交感而成,从虚无中来者,是为外来主人公,又名真一之精,而非身内肾官所生浊精之谓。说出外公,系“大唐御弟三藏法师之徒弟孙行者。”可知先天真一之精,必有师传,而非可于一身猜量者。行者自道脚色来历,皆金丹之精髓。“惟我是历代驰名第一妖”,最省人言,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也。
“两个斗了十余合,不分胜负。”盖欲念与道念并胜,势相敌而力相等也。“见一个小妖左胁下夹着一个梨木匣儿,从大路而来。”分明写出一个情字耳,小妖喻情之小,梨色青喻情之青。小左而夹一青,非情而何?夫欲动而情生,情生而心乱,是情为心肾相通之物。“劈头一下打为肉酱”,情亡而心死,心死而欲可以渐消矣。“请贴上写着:侍生熊罴顿首,拜启上大阐金地老上人丹房。”心上而肾下,功家多以心为丹房,取肾气上升于心,以为取《坎》填《离》,故曰“传他些什么服气小法儿”也。“变作和尚模样”,是以道心变人心,以真作假,借假取真之天机。“到了洞门,却也是个洞天福地,对联写着“静隐深山无俗虑,幽居仙洞乐天真。’行者暗道:‘亦是脱垢离尘知命的怪物。’”盖肾中藏有后天精气,能保守此精此气,不肯恣情纵欲,亦算知命之一节。然不知先天真精真气,仅以此为事,未免终是怪物而不能成仙作佛。
“行者与妖精自天井斗到洞口,自洞口打到山头,自山头杀到云外,只斗到红日沉西,不分胜负。”言欲火一动,自下而上,由微而盛势不可遏。虽有道心,莫可如何,焉能胜的?但红日西沉,肾气当潜。故曰;“天色已晚,明早来与你定个死活,遂化阵清风回洞。”晚者,肾气衰败之时;早者,肾气旺盛之时。是早而活,晚而死,当晚化风回洞,不其然乎?唐僧问妖精手段如何?行者道:“我也硬不多儿,只战个手平。”吁!以道心制欲火,如滚汤泼雪,随手消灭,何以只战个手平而不能制伏?然其所以不能制伏者,皆由知之不真,见之不到,欲在先而法在后。行者欲请观音菩萨来讨袈裟,方是静观密察,先发制人,不为欲所迷矣。行者以为观音有禅院,容妖精邻住,偷去袈裟;菩萨以为行者大胆,卖弄宝贝,被小人看见。总以见真宝之失,皆由于失误觉察,自不小心,卖弄炫耀,开门揖盗耳。若欲降妖复宝,舍神观默运之功,余无他术矣。
“行者见道士拿一个玻璃盘儿,安着两粒仙丹,一棒打死,见盘底下是凌虚子制。笑道:‘造化!造化!”凌虚子为气,玻璃盘为精。谬执心肾者,以心液为阴丹,以肾精为阳丹,故运肾气上升于心,心液下降于肾。“一棒打死”,不令其错认阴阳,在心肾上作功夫;不在心肾上作功夫,是已悟得其假矣;悟得假,即可寻其真,而下边即有造化矣。行者将计就计,叫菩萨变作凌虚,自己吃了两粒仙丹,另变一粒与妖精吃了,要于中取事。妙哉此变!以自在而化苍慌,浊水之狠毒俱泯;以二假而归一真,欲念之邪火俱无。真中施假,假中用真,大机大用在是矣。
“菩萨变作凌虚,行者道:‘还是妖精菩萨,还是菩萨妖精?’菩萨笑道:‘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盖邪念正念,总是一念,若无一念,邪正俱无;当其有念,而邪正分途。释典云:“烦恼即菩提,菩提即烦恼。”言其邪可为正,正亦可为邪也。
“行者顿悟,变作一粒仙丹。走盘无不定,圆明未有方。”活活泼泼,不逐方所也。“三三勾漏合,六六少宫商。”阴阳混合,不失一偏也。“瓦铄黄金焰,牟尼白昼光。”光辉照耀,通幽达明也。“外边铅与汞,未许易论量。”金丹自虚无中结就,非色非空,非有非无,非尘世之物所可比。“妖精拈入口中,顺口儿一直滚下。”将欲取之,必先与之,顺其所欲也。“行者在肚里现了本相,理其四平,乱踢乱打。”不即不离以真化假,渐次导之也。“那妖滚倒在地下,连声哀告,乞饶性命。”正念在内,欲念自消,自重性命,理所必然。“妖精出袈裟,行者出鼻孔”,假者一降,真者斯得,呼吸相通,感应神速也。
“菩萨将一个金箍丢在头上”,箍住邪欲,不使猖狂也;“念起真言,那怪头疼”,一念之真,自知悔过也。“行者意欲就打”,金丹用真而不用假;“菩萨不叫伤命”,修道借假而须修真。“行者问:‘何处用他??’菩萨道:‘我那落伽山后,无人看管,要带他去作个守山大神。’”可知保精养气,不过暂以守此幻身;非言保精养气,即是金丹之实落也。
“菩萨摩顶受戒,熊罴跟随左右,一片野心今日定,无穷顽住此时收。”觉察之功,岂小焉哉?学者若能识得观音收伏熊罴怪之妙旨,则欲可制,宝可复,野心自定,顽性可收,不复在黑风山黑风洞为妖作怪矣;菩萨吩咐行者以后再休卖弄惹事,其叮咛反覆之意,何其切哉!
诗曰:
真阳不在肾中藏,强闭阴精非妙方。
会得神观微妙法,消除色欲不张遑。
第十八回 观音院唐僧脱难 高老庄大圣降魔
上二回已批破心肾之假阴假阳,非修仙之本旨矣。此回特言金木真阴真阳,为丹道之正理,使人知彼我共济,大小并用之机也。
“行者将黑风洞烧作个红风洞”,已是去暗投明,舍妄从真,可求同类之时。提纲“观音院唐僧脱难”,所脱者即误认心肾之难。盖在心肾而修丹,是丹之遭难,即僧之遭难。取袈裟而归僧,是僧之脱难,即丹之脱难。唐僧者,金丹之法象,欲成金丹,非真阴真阳两而合一不能。
“行者引路,正是春融时节。”乃春日融和,天地絪缊,万物化淳,阴阳和合之时。诗内“鸳鸯睡,蛺蝶驯”,隐寓有阳不可无阴之意。“远望一村人家,三藏欲去告宿,行者道:‘果是一村好人家。’”子女相得,方为好人家;子自子,女自女,算不得好人家。“行者一把扯住少年道:‘那里去?我问你一个信儿,此间是什么地方?’”经云:“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杳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问一个信儿”,即问此恍惚杳冥中之信,好人家之信,这个信即安身立命之地,不可不问者。“那人不说,行者强问,三藏叫再问别个,行者道:‘若问了别人没趣,须是问他才有买卖。”’这好人家,为真阴真阳聚会之地,正是有买卖处,不得舍此而在别处另寻买卖也。
“那人说出乌斯藏国界之地,叫作高老庄。”《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参同契》云:“牝鸡自卵,其雏不全。”今云乌斯国界,明示乌藏兔现,阴阳交接之处,返本还元,正在于此,不得不究问个明白也。说出“太公女儿三年前招了妖精,太公不悦,请法师拿妖”等语,行者呵呵笑道:“好造化!好造化!是凑四合六的勾当。”夫大道以阴阳为运用,凑四合六而成十,以阴配阳而结丹,此等天机至神至妙,行者既明很由,如获珍宝,能不欢天喜地,而谓好造化乎?“太公见行者相貌凶丑,有几分害怕,行者道;‘丑自丑,却有些本事。’”言作佛作仙之本事,说着丑,行着妙,降妖除怪,非此本事不能也。
“三藏道:‘贫憎往西天拜佛求经,因过宝庄,特借一宿。’高老道:‘原来是借宿的,怎么说会拿妖精?’行者道:‘因是借宿,顺便拿几个妖精耍耍的。’”一问一答,俱是天机。“此宝庄也”,正缘督子所谓“吾有一宝,秘在形山,不在心肾,而在乎玄关一窍”之宝。“特借一宿”,正以此中有宝而当宿,舍此之外无宝,而不可宿,则是借宿乃为本事,拿妖乃是末事。故曰:“因是借宿,顺便拿几个妖精耍耍”,非言拿妖即是本事也。
“妖精初来精致,后变嘴脸。”真变为假,正变为邪,非复固有,失去本来面目矣。“云来雾去,飞沙走石。又把小女关在后宅,半年不得见面。”假阴作怪,真阴掩蔽,理所必然。行者道:“入夜之时,便见好歹。”此语内藏口诀,非人所识。古者取妇必以昏时,昏者夜也,不入夜则非夫妻之道,就是好歹难以认识;入夜之时,而真假立辨矣。“行者与高老到后宅,见两扇门锁着,原来是铜计灌的。”明示真为假摄,埋藏坚牢,门户甚固,不易攻破。“行者金箍棒一捣,捣开门扇,里面黑洞洞的。”此仙翁打开门户,直示人以真阴所居之地,里面黑洞洞,幽隐深密之至,而非外人所可窥测者。
“高老叫声三姐姐,里面少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我在这里。”真阴虽不可见,然一息尚存,外面叫而里面即应者是也。“行者闪金睛,向黑影里细看,只见那女子云鬓蓬松,花容樵悴。”真为假迷,原本已伤,若非金睛之大圣,见不到此。此真阴之出处,显而易见,学者亦当效行者,在黑影里仔细看认可乎!“云来雾去,不知踪迹。”即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也。真者已见,假者即知,真假分明,可以施法矣。故曰:“不消说了,让老孙在此等他。”正知之真而行之果也。
“行者变的与那女子一般,坐在房内。”男变女相,假中有真,阴中藏阳,指出行者为阴中之阳,以见八戒为阳中之阴也。“见了妖精暗笑道:‘原来是这个买卖。’”见之真而知之妥,不见真阴,不成买卖。《悟真》云:“恍惚之中寻有象,杳冥之内觅真精。有无从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正行者遇妖精有买卖之义。“行者使个拿法,托着妖精长嘴,漫头一料,“扑”的掼下床来。”俱是大作大用,怪之力在长嘴,迎其力而托着,不欲其着声也.“漫头一料,掼下床来。”不使其着色也。“妖精疑其有怪,行者道:‘不怪!不怪!’”明示其真阳而制真阴,法当如是,制之正所以亲之,不得以制为怪。《参同》云:“太阳流珠,常欲去人。卒得金华,转而相因”者,此也。
“行者叫脱衣服睡”,使去旧染之污也。“行者坐在净桶上”,告其迁善自新也。那怪说出家住福陵山云栈洞,猪刚鬣姓名。又云:“我有天罡数变化,九齿钉把,怕甚法师。”则知木火本自天来,非寻常妖怪可比,特未遇制伏,以故为妖为怪,弃真人假耳。“及闻齐天大圣名头,就害怕要去。”水能制火,金能克木,木火之害怕金水,理也。“开了门往外就走,被行者一把扯住,现出原身。喝道:‘那里走?’”正是夫妻见面,不容折离;阴阳相会,莫可错过也。“那怪化火光回山,行者随后赶来。”所谓并蒂连枝,夫唱妇随,姻缘到日,逃不去走不脱。“你若上天,我就赶到斗牛宫;你若入地,我就追至枉死狱。”此阴阳感通,一气循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无情之情,不色之色;假眷属非真眷属,好姻缘是恶姻缘。彼以世之男女为阴阳者;安足语此哉?
诗曰:
辨阴心肾假阴阳,急问他家不死方。
木母金公同类物,调和决定到仙乡。
第十九回 云栈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经
上回已言真阴消息足以配真阳而修大道矣,然不得其火候之实,而真阴未可以收伏。故此回指示收伏火候之真,使阴阳和通,归正觉而破窒碍也。
“那怪火光前走,大圣彩云后跟。”老猪为木火,老孙为金水明矣。“那怪把红光结聚,现了本相,取出一柄九齿钉钯来战。”九齿为九九,阳极生阴之象,此火中出木,真阴现相,为丹道最贵之物,而非若木中之火伤生害命者可比。
老猪自叙一篇,失言修真之旨,后道堕凡之由,以见修真即可以为仙,堕凡即同乎异类,其中最贴切老猪处,是“自小生来心性拙,贪闲爱懒无休歇。不曾养性与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四句。曰性拙,曰贪闲,曰爱懒,曰混沌,是皆明有真阴而未遇真阳之象。悟能者,能此性;八戒者,戒此性。识得此能此戒,而老猪木火之实理已得,可以了性。
“两个黑夜里,自二更直战到东方发白,怪不能敌,化风回洞。”老猪真阴,老孙真阳。东方发白,阳盛阴衰,老猪不能敌老孙,自然之理。“行者战败妖怪,恐师父盼望,且回高老庄。”金公者为真情,本母者为真性,性主处内,情主御外,倘有真情而无真性,内外不应,顾头失尾,护手误足,金丹难成。“恐师盼望,且回高老庄”,是以一人而顾内外之事,乌可能之?总以写有金公不可无木母之义。
“行者述天蓬临凡,因错投了胎,其实灵性尚存。又说天神下界,这等个女婿也不坏家声。”可知真阴乃先天所生,非同后天邪祟之物,修道所宜收留,而不得置之度外者。虽然,真阴岂易收哉?不易收而欲收,是必有道焉。“行者打开门,叫出来打。”是仙翁打开门户,与天下修行人指示阴阳相配之道耳。故曰:“我就打了大门,还有个辨处,象你强占人家女子,又没个三媒六证,又无些茶红酒礼,该问个真犯死罪哩!”上阳子云:“天或有违,当以财宝精诚求之。”三丰云:“打开门说与君,无花无酒道不成。”“有个辨处”者,即辨此财宝花酒也;“无个媒证茶酒”者,即无此财宝花酒也;“真犯死罪”者,即犯此无财宝花酒之罪也。盖夫妻作合,必有媒娉;金木相并,须赖黄婆。若无媒娉黄婆,即少茶红酒礼,便是一己之私,钻穴相窥,强占苟合。焉能光明正大,夫妻偕老,生子生孙,成家立业,以全天下希有之事?其曰真犯死罪,犹言不知此媒证茶酒之礼,而强配阴阳,则阴阳难合,大道难成,终久是死罪一名,而莫可拯救世。
“钉钯”一诗,俱道性命之真把柄,观于“锻炼神水铁”一句,不解可知。“钉钯不曾筑动行者一些儿头皮”,老猪属木,老孙属金,金能克木,木不能克金。然金能克木而究不能收伏木者何也?
盖以言语不通,末可遽成眷属耳。及行者说出西天取经,高老庄借宿,老猪即丢钯唱喏,欲求引见,是言语已通,各无嫌疑,而输诚恐后矣。然言语之通,皆在观察之妙,使不能观察火候之真,因时下手,难以为功。故曰“本是观音菩萨劝善,叫跟取经人往西天拜佛求经。”又曰:“何不早说取经之事?只倚强上门打我。”盖不说取经人,则是观察不到,言语不通,而强制;说出取经人,则是观察已到,言语已通,而自合。此等大法才是三媒六证、茶红酒礼。夫妻欢会出于信行,而非强占良女者可比。将云栈洞烧作破瓦窑,改邪归正,妖窟灭踪矣。老猪道:“我今已无挂碍了,你引我去罢。”阴阳合一,金木相并,何挂碍之有?
前文打开大门有个辨处,所辨者即辨此说出取经之事,而后阴阳相会之处;亦即辨此须有三媒六证、茶红酒礼,而后阴阳相得之处;亦无非辨此观音菩萨劝善,跟随取经人,而后阴阳和合之处。不辨到此处,非真阴真阳配合之道,而路途窒碍,无可下脚;能辨到此处,知真阴真阳相交之理,而门户通透,左右逢原。天下学人若有辨到此处者,方是打开大门而知真阴真阳,非心非佛,不落有无,不着方所,阴阳配合,有人有己,物我同源,彼此扶持。不特此也,还有个辨处。诗云:“金性刚强能克木,心猿降得木龙归。金从木顺皆为一,木恋金仁总发挥。”金所以克木,有从革之象,然木不得金则木曲不直,未可成器用。惟金从木性,而木顺其金之义;木恋金情,而金爱其木之六,则一阴一阳之谓道矣。“一主一宾无间隔,三交三合有玄微。”木在东,主也;金在西,宾也。今则反主为宾,反宾为主,以虎驾龙,交合一处,内外同气,金木相并矣。“性情并喜贞元聚,同证西方话不违。”真阴者性也,真阳者情也,性情相合即是阴阳相交;阴阳相交,贞下起元,金丹有象,而极乐可以渐到矣。
“老猪先名悟能,别名八戒。”盖以示其柔而不能,不能而须悟能,既能须当顺守其正,而更戒能。“八戒扯住高老道:‘请我拙荆出来拜见公公伯伯’,行者道:‘世间只有火居道主,那有火居和尚?’”妙哉此语!夫金丹大道,药物有斤两,火候有时节,丝毫难差错。当阴阳未合,须借火锻炼,以道为己任,是为有火居道土;及阴阳已结,须去火温养,以和为尚,是谓无火居和尚。倘不知止足,而持未已之心,未免一朝遭殆辱,其祸不浅。此中亦隐寓真阴真阳相会,而真土之调和所不可无者。
“高老将一丹盘,捧二百两散碎金银奉献。”此中又有深意,阴阳相见,金丹已隐隐有象。“二百两散碎金银”,是阴阳虽见,未得真主融和,未免犹散碎不整,未成一块。故三藏道:“我们行脚僧逢处化斋。”言前途尚有真土可以劝化入门,不得自暴自弃,以此为止也。又云:“若受了一丝之贿,千劫难修。”言修道者当阴阳聚会之时,而不调和温养,是不知止足,贪图无厌,一丝之差,便有千里之失,可不慎诸?诗中“情和性定诸缘合,月满金华是伐毛。”性情合一,二八相当,外丹成就,月满之象,月满而圆陀陀,光灼灼,一片金花,通幽达明,降除内魔,正在此时。故三众行过了乌斯藏界,即有浮屠山乌巢禅师修行矣。
浮屠乃节节通透之物,示心之宜通而不宜滞;乌巢乃团圆内虚之象,示心之宜虚而不宜实;禅乃无为清净之义,示心之宜静而不宜动。一卷《心经》妙义,仙翁已于“浮屠山鸟巢禅师”七字传出,不必读《心经》,而《心经》可知矣。三藏问西天路,禅师道:“远哩!远哩!”噫!不知者谓三藏得行者八戒,是阴阳已合,大道已成,西天可到之时。殊不知阴阳配合,命基坚固,正是脚踏实地勇猛精进之时。若以此为西天不远,是直以起脚之地,为歇脚之乡。“远哩!远哩!”是提醒学人者,何其深欤!又云:“路途虽然遥远,终须有到之日,却只是魔障难消。我有《多心经》一卷,若遇魔障,但念此经,自无伤害。”观此而知其《心经》原以为消魔障而设,并未言上西天之一字。前所谓“伐毛者,即此《心经》消魔障也;今云“消魔障”者,不过消其妄心耳。心即魔,魔即心,非心之外别有作魔者。故曰:“但念此经,自无伤害。”又曰:“此乃修真之总径,作佛之会门。”言径言门,是修行所入之径路门户,而非修行所证之大道归结。所可异者,《心经》既不关乎西天大路,受《心经》何为?然无《心经》,魔障难退,盖魔障是魔障,西天路是西天路。但未到真阴真阳相见之后,而《心经》未可受;到得真阴真阳相见之后,而《心经》方可受。何则?真明真阳一会,而心之魔障显然,受《心经》而消魔障,如猫捕鼠。至于西天大路,别有妙旨,非《心经》可能企及。“三藏扯住,定要问个西去路程端的。”是明言《心经》非西天端的,而更有端的也。“禅师笑说”一篇,俱是西天路途,其中包含《西游》全部,读者莫可略过。试申之。
“道路不难行,试听我吩咐。千山千水深,多障多魔处。”言道路本不难行,而千山千水多魔多障而难行耳。“若遇接天崖,放心休恐怖。”言道之难行如接天之崖,倘恐怖畏惧,中途自弃,则难登升。故叫放心而休恐怖,方可自卑登高,下学上达也。“行来摩耳岩,倒着脚踪步。”言旁门外道喧哗百端,如摩耳岩之险,最易误人。侧着脚步,小心谨慎,提防而过,勿为所陷也。“仔细黑松林,妖狐多截路。”言三千六百旁门,如黑松林遮天慢地,皆野狐葛藤。一入其中,纵遇高明,意欲提携,早被邪伪所惑,而不能回头矣。“精灵满国城,魔主盈山祝”言在国城者,狐朋狗党,哄骗愚人,尽是精灵之鬼;在山者,穷居静守,诈装高隐,皆为魍魉之鬼。“老虎坐琴堂,苍狼为主簿。”琴堂所以劝化愚人,今无知之徒,借祖师之经文,以为骗财之具,与“老虎坐琴堂”者何异?主簿所以禁贪婪,今邪僻之流,依仙佛之门尸,妄作欺世之术,与“苍狼为主簿”者何异?“狮象尽称王,虎豹皆作御。”言师心自用,装象迷人,以盲引盲,误人性命,凶恶而过于虎,伤生而利于豹。如此等类,不可枚举,俱是死路而非生门也。“野猪挑担子,水怪前头遇。”言诸多旁门尽是魔障,惟有野猪木火之柔性,任重道远,足以挑得担子;水怪之真土,厚德载物,能以和合丹头。“多年老石猴,那里怀嗔怒。”石猴为水中之金,多年则为先天之物,而不属于后天。金丹之道,取此一味大药,以剥群阴,是所谓怀嗔怒也。“你问那相识,他知西去路。”正所谓得其一万事毕也。故行者笑道:“不必问他,问我便了。”
“三藏不解得”,非三藏不解得,言此等妙理,天下学者皆不解得也。行者以为骂了兄弟两个一场,而非讲路;三藏以为讲西天大路,而非骂。骂两个正是讲大路,讲大路而故骂两个,骂之讲之,总说西天大路。此不解之解,为妙解,学者解得乎?“行者道你那里晓得?‘野猪挑担子’,是骂八戒;‘多年老石猴’,是骂老孙。你怎么解得?”此解西天路,是阴阳之道,骂八戒骂老孙,正讲一阴一阳之谓道。此不解之解而明解,学者解得乎?八戒道:“这禅师晓得过去未来之事,但看他‘水怪前头遇’这句话,不知验否?”此解西天大路,五行之道,金木相并,水火相济,若得真土五行攒簇,西天大路无有余剩。“不知验否”,正以见其必验。此不解之解又为至解,学者解得乎?师徒问答西天大路,明明道出,若人晓得骂即是讲,讲即是骂,则阴阳五行俱已了了,才是打开心中门户,而不落于空亡。是为真解,学者解得乎?若不晓得不解得,“你问那相识,他知西去路。”
诗曰:
震兑交欢大道基,金从本顺是天机。
打开个里真消息,非色非空心不迷。
第二十回 黄风岭唐僧有难 半山中八戒争先
上回已言真阴真阳相会,为金丹作用之真矣,然不得真土调和,则金木水火各一其性,而金丹未可以遽成。故此回合下篇先叫人除去假土之害,舍妄以求真也。
篇首一偈,示人以不可执心为道,必须心法双忘,方为脚踏实地之功,语语显露,无容冗解。其中最提醒人者,是“莫认贼为子,心法都忘绝。休叫他瞒我,一拳先打彻”四句。一切学人,误认昭昭灵灵之识神以为真实,而遂执心修行。殊不知此神乃后天之阴神,非先天之元神,是乃生生死死轮回之种子,若只执此而修,则是认贼为子,焉能到心法两忘地位?出苦海而了生死?须知其间别有个秘密天机,为他家不死之方。若能辨的明白,不被瞒过,打的透彻,方能心法两忘,一无所疑,而脚踏实地矣。盖他家不死之方,非色非空,本于先天显于后天,出有无而不碍,本生死而不昧,藏之则为真空,发之则为妙有,名为不神之神。修行人于此认得真实,一拳先打破心中之障碍,则心不期正而自正,意不期诚而自诚,方是无上至真一乘之妙法,不落于中下之小乘也。
玄奘悟彻了《多心经》,因收行者八戒而悟彻;打开了门户,因收行者八戒而打开;未收行者八戒之先,则不能悟彻《心经》,打开门户。夫玄牝为阴阳之门户,玄为阳,牝为阴,玄牝之门,是为天地根,实指玄关一窍而言,打开门户,是打开玄牝之门户,而非言心为修道之门户也。打开门户,念兹在兹,安可破而真可归,一点灵光自然透出,上西天有基,大道在望,正是“日落西山藏火镜,月升东海现冰轮”之时。倘不知有他家不死之方,而强制自心,以期成道,名为恋家之鬼,便是出不得家,上不得西天。故八戒怕饥惜力,呼为恋家鬼。
三藏道:“你若在家心重时,不是个出家的了,你还回去。”言恋家而出家,身虽出家,心不出家,不如不出家之为妙。呆子道:“我受了菩萨的戒行,又承师父怜悯,情愿伏侍师父往西天,誓无退悔。”夫金丹之道,造化之道,天人所秘,万劫一传,倘遇明师指破端的,九祖霑恩,急当猛醒回头,下苦修炼,誓必成道,以报师恩,而不容少有懈怠者。担着担子,死心踏地,方是不为心累,而可上西天取经矣。“早到了人家门首”,是死心踏地之效,此边死心,不恋我家;那边早到彼岸,已是他家。立竿见影,何其神速?“见一老者,嘤嘤念佛”。言此死心不恋心,便是返老还婴之真念,即此一念而佛在是矣。曰:“去不得,西天难取经,要取经往东天去罢。”言不死心而恋心,所走之处尽是回头路,步步阻滞,难以前进也。
老者呼行者为痨病鬼,是不知他家有不死之方;行者笑老者没眼色,是笑其我家是纯阴之体。“小自小,颇结实”,个中有宝非虚比;“皮里一团筋”,幻身之内有真身。老者道:“你想必有些手段。”言不死心者而没有手段也。行者叙出本身来由,作齐天大圣的本事,又晓得捉怪降魔,伏虎擒龙。此等道法皆系大圣人真着实用,在根本上作事,而非求之于心中者。夫此根本之事,内实有捉怪降魔伏虎擒龙的秘诀。“老儿听得哈哈笑道:‘你既有这等手段,西方也还去得’”,盖不笑不足以为道;“老儿抬头一见八戒嘴脸,慌得一步一跌,往屋里乱跑”,盖不惊不足以为道。
“老者道:一个丑似一个’。八戒道:‘我们丑自丑,却都有用。’”夫子女相合而为好,阴阳相交而为丑。“这个道,非常道,说着丑,行着妙”也。“那老者正在门前相讲,只见庄南有两个少年人,带着一个老妈妈三四个小男女。”言此丑中有用之趣,正老庄之东三、南二、北一、西四、中十,五行攒簇之妙旨。“八戒调过头,把耳朵摆了几摆,长嘴伸了一伸,吓得那些人东倒西歪。”读者未免疑是形容其丑,而不知实用大机大用,识得此者,方知丑中之妙,而得用中之真,其可惊可疑之事不解而明。
行者叫八戒把丑收拾起些,是叫外圆内方,潜修密炼也。“八戒把个耙子嘴揣在怀里”,是被褐怀玉老蚌含珠也;“蒲扇耳贴在后面”,“艮其背,不获其身”也;“拱着头立于左右”.“行其庭,不见其人”也。“老者请斋,三藏行者俱道:‘够了,’”虚心也;“八戒只管叫添”,实腹也。俱以明非修心之小道,乃大法之运用。
“三藏见旋风而心惊”,是执心而有心也;“行者乃抓风而去闻”,是知心而无心也。“跳出一个斑斓猛虎,慌得三藏跌下马来。”是虎之来,由于三藏见风心惊而来,虎即心之变象也。“那虎直挺挺站将起来,把自家胸膛往下一抓,把个皮剥将下来,站立道旁。”言心之惊动,即如虎之站起,抓胸剥皮,心胸一坏皮肤亦剥,内外受伤,心之为害岂其浅鲜?
“怪物自称黄风大王前路先锋”,黄风者,不定之土,妄意也,心动而意不定,是心即意之先见者,故曰前路先锋。“乱石丛中,取出两口赤铜刀,转身迎斗。”“赤”象心之色,“铜刀”象心之柔恶。“两口”者,二心也。一心者,静心;二心者,动心。心动而干思万想,伤天害理无所不至,非刀在乱石丛中乎?“八戒行者赶来,那怪使个金蝉脱壳计,那师父正念《多心经》,被他一把拿住,扯将去了。”噫!心一动而全身失陷,非怪之来摄,皆心之自摄。怪使金蝉脱壳,而摄金蝉长老,是明示金蝉自脱自摄,提纲所谓“黄风岭唐僧有难”者即此。然其难皆因“见风惊心”一念之起所致,自作自受,于怪何涉?其为黄风岭老魔自在受用,不亦宜乎?当此之时,若非有智慧之大圣,安能知其金蝉脱壳之妄念?非金睛之悟空,讵可见的黄风妖洞之昏迷?
“行者骂道:‘你这个剥皮的畜生,弄什么脱壳法儿,把我师父摄去。”真蜇雷法鼓,叫人猛醒。天下修人心而着空执相剥皮脱壳者,尽是畜生,并无人类。盖剥皮是在肉皮囊上做活计,脱壳是在恶心肠上作功夫,以幻身为法身,以人心为道心,认假弃真,内无主意,惑乱致之。安得天蓬举钯,着头一下,筑他九个窟窿,以此为戒乎?
“行者道:‘兄弟,这个功劳算你的。’”’读者勿作闲言看过,大有妙义。盖雄心好胜,皆由自己生魔。八戒为性,属内,我也,宜八戒出力。故行者赶逐,八戒截杀。其提纲所谓“半山中八戒争先”者,心在人身之半中,八戒争先,是以戒为先,不使心之为害也。《参同契》曰;“性主处内,情主御外。”性情如一,内外合道,心之张狂于何而有?故曰:“法师有难逢妖怪,性情相和伏乱魔。”
诗曰;
心动意迷志不专,修行往往被他牵。
劝君戒惧勤防备,莫起风尘障道缘。
第二十一回 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心之猖狂,须借戒行而除去矣。此回专言意之疑虑,当依灵明而剿灭也。
篇首“黄风洞老妖低头不语,默思计策。”“黄”为主色,喻人之意;“风”吹不定,喻意之无主;“低头不语”,正起意思维之象;“默思计策”,乃疑虑妄想之机。“拿一杆三股钢叉跳出洞来”,意念一动,邪正不分,是非莫辨,犹豫不决,而股股叉叉三思不决矣。
“妖精见行者身躯不满四尺,呼为病鬼”,是未免在躯壳上起见,而误认幻身为真身矣。认幻身为真身,则必认假意为真意,便是有眼无珠蒙昧不明。行者谓之忒没眼力,情真罪当,何说之辞?“那怪打行者一下,行者把腰一躬,足长了六尺,有一丈长短。”盖人受先天之气而生,原有丈六金身,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修之者希贤希圣,成仙作佛,本属真材实料,而非演样虚头。若以演样虚头观之,即是没有主见,疑或不定。
黄风洞老妖与大圣相战矣,何以行者使身外身手段,被妖一阵黄风刮在空中,不能拢身?夫天下事,惟少者可以御多,定者可以止乱,以多御多,愈滋其多;以乱止乱,益致其乱。此感乱内起而外法无用,原其故皆由于心之不明,故意之不定;意不定,而心愈不明。行者能不被妖风一口,把火眼金睛乱得紧紧闭合,莫能睁开乎?噫!心有不明,而意无忌禅,所作所为尽成虚假,欲望成道殊觉为难。此求眼科先生先救其明,不容已也。行者道:“救师父,且等再处,不知这里可有眼科先生,且叫他把我眼医治医治。”修真之道,全要灵明不昧,若昧其明,将何所修?不救师父,先治其眼,实得修真之三昧。
“二人寻人家过宿,只听得山坡下有犬吠之声,乃是一家庄院,隐隐的有灯火光明。”犬为真土。灯光者,暗中之明。行者因治眼而寻宿处,真土已有影响,乃暗中生明之机,正护法点眼之时。“老者说出曾遇异人传了一方,名唤三花九子膏,能治一切风眼。”“三花”者,三家。“九子”者,九转。言此灵明之眼药系真人口传心受,三家合一,九转还元之妙方,不特能止意土之妄动,而且能开一切之障碍。“点上眼药,叫他宁心睡觉。”宁心而心明,睡觉而大觉。此等妙方,真是万两黄金买不得,十字街头送至人。真决已得,可以展开铺盖,安置放睡矣。“八戒笑道:‘先生,你的明杖儿呢?”’言须在先打彻,方有灵明拄杖。“行者道:‘你照顾我做瞎子哩!’”言其被他瞒过,即是睁眼瞎子。“呆子哑哑的笑”,笑其瞎也。“行者运转神功”,运其明也。“呆子抬头见没人家,寻马寻行李,疑其躲门户怕里长,连夜搬。”仅是描写无知呆汉,疑惑不定,措手忙脚,不知有此眼科先生之点眼也。颂中“妙药与君医眼痛,尽心降怪莫踌蹰。”灵明一开,魔怪难侵,可知降怪为点眼以后之事,若未点眼而怪难降。
“行者道:‘这护驾伽蓝和丁甲揭谛功曹,奉观音菩萨法旨,暗保师父。’”盖修持大道,火候工程,年月日时,毫发不得有爽,若非明师附耳低言点破妙旨,此事难知。“八戒道:‘他既奉法旨,暗保师父,所以不能现身明显,故此点化仙庄。’”盖道高毁来,德修谛兴,既得师传,则当潜修默炼,点化成真,不可泄露机关现身招祸。此仙翁至切之叮咛,示学人避祸保身之法也。
“行者变作一个花脚蚊虫,飞入洞里。”此变非人所识,夫蚊虫日则潜藏,夜则高飞,取其明能夜照。“花脚”者,五色俱备,蚊虫而花脚,则为五行精一之明。以行者五行精一之神,而变五行精一之明,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无处不照矣。“见老妖吩咐门上谨慎,怕不曾刮死孙行者。”是神明其放意不定,狂惑无主也。“却见一层门,关的甚紧,钻进去,定风桩上,师父心动只念悟空语能。”是神明其徒悟一念之空,不能解脱也。“行者道:‘我在你头上哩,你莫要心焦,今日务必拿住妖精,救你性命。’”一切迷人,不知身外身之神明妙用,只于自身摸索,非投于执空,即流于放荡。执空,则缚于定风桩上,而不能脱;放荡,则入于黄风洞,而莫可出。苟非看破此中消息,运动神机,焉能拿得妖精,救得性命?其最妙处,是行者道:“我在你头上哩!”噫!“莫执此身云是道,须知身外还有身”。又“嘤嘤的飞在前面”,去暗投明,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也。
妖精说出,“除了灵吉菩萨,其余何惧?”神明明到此处,识神自破,真灵可得,而假土可灭矣。“行者听得他这一句话,不胜欢喜。”所谓“得其一而万事毕”者此也,然此得一之窍,非明师指点,实难自知。“八戒道:‘要知山下路,须问过来人。’”正前篇若说自己有,何用别人说也。“及问灵吉住处,老者告在直南。”南者《离》明之地,正真灵居住之乡,灵而居明,则系灵明可知。“老者疑为取他的经,行者道:‘不是取他的经,我有一事烦他,不知从那条路去。’”夫真经人人具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无待借取他人,自己本有,然不知道路,而真经末可以得。“不取他经”者,以示经本自有,无容假借也;“一事烦他”者,以示道路不知,须赖师传也。“金星指明羊肠路,八戒感拜救命恩。”言既得师传,恩同再造,誓必勇猛精进,以报师恩,而终身不可有忘也。
“简云:‘上复齐天大圣听,老人乃是李长庚。须弥山有飞龙杖,灵吉当年受佛兵。’”盖意之不定,由于心之不明;心之不明,由于志之不果。金星而告灵吉住处,由果而成其明,既明且哲,刚柔得中,进则可以有为,退则可以自守,进退无碍,何事不成?“老猪学得乌龟法,得缩头处且缩头”,正退则可以自守,用其柔也;“行者纵筋斗,寻菩萨降妖”,正进则可以有为,用其刚也。行者到菩萨处所见胜境,俱曲肖灵明之妙相,至于“静收慧剑魔头绝,般若波罗善会高”,非灵明不昧者,孰能与于斯?定风丹,比圆明而邪风不起;飞龙杖,喻果断而妄念不生。
“菩萨叫行者诱他出来,我好施法。”将欲取之,必先与之。“那怪张口呼风,灵吉将飞龙杖丢下,化作一条八爪金龙,抓住妖精,摔在岸边。”此乃以一御纷,以定止乱,较之使身外身,以多御多,以乱止乱,何其迅速!“现了本相,是个黄毛貂鼠。”黄为土色,鼠性善疑,是为不定疑二之意土也。然意土妄动,皆由灵明罔觉,假者得以借灵生妄,无所不至,如偷去琉璃盏清油,灯火昏暗者何异?曰:“灵山脚下老鼠成精”,可知非灵山本有之物,乃后起之根尘。“拿去见如来处置”,言不见如来本性,邪正相混,而此物未能处置也。“撞入里面,把一窝狡兔妖狐、香獐角鹿,尽情打死。”意土既定,而狡猾兔跳狐疑,獐狂角胜之病,自然灭踪。从此救出婴儿,找上大路,假土已去,真土可收矣。
诗曰:
猖狂惑乱失灵明,大要留心念不生。
拄杖如能常稳定,何愁妄竟不归诚。
第二十二回 八戒大战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净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假土为祸,借灵明之性可以降伏矣,然假土已降,而真主斯现。此回专育收伏真土、和合四象、攒簇五行之妙用也。
“唐僧三众过黄风岭,进西却是一派平阳之地。”犹言过黄风之假土,即至平阳之真土矣。真去而假来,假去而真来,理所必然。然已到平阳之地,何以又有八百流沙河,三千弱水深乎?殊不知真土即在假土之中,假土不在真土之外。流沙比假土之流性不定,弱水比假土之易于陷真,流沙弱水正是借假修真之处。
“河中钻出一个妖精,一头红焰发蓬松,两只圆睛亮似灯”,具有火也;“不黑不青蓝靛脸,如雷如鼓老龙声”,具有木水也;“身披一领鹅黄氅”具有土也;“腰来双攒露白藤”,具有金也;“项下骷髅悬九个,手持宝杖甚峥嵘”,九宫相穿,拄杖在手,土运四象也。总言真土备有五行,罗列九宫,无不拄杖而运用之。
“八戒与怪大战”,木克土地。“大圣举样望那怪着头一下,那怪转身钻入流沙河。”此躁性太过,而真土潜藏也。“行者道:‘我们拿住他,不要打杀他,叫他送师父过河,再作理会。’”沙增为真土,非假土可比,打杀何以和四象?叫送过河理会,犹言过得此河,方能五行相会也。何以大圣道:“我水里勾当不十分熟。”大圣水中金,水为金生,何以不熟?又金入水不溺,入火不焚,何以不可去?此中别有妙义。盖收伏真土在柔而不刚,金公坚刚之性,木母阴柔之性,取其用柔而不用刚也。八戒下水与怪复战,那怪自叙本身一篇,其中卷帘、流沙、骷髅,俱系真土之象,以见有金公木母,而黄婆之不可无者。“八戒虚晃一钯,回头诱怪上岸,行者忍耐不住,劈头就打,‘嗖’的又钻入水中。”总以见不能从容缓图,急欲成功,不但真土不能输服,反致真土潜藏不见。故八戒道:“你这个急猴子,便缓着些儿,等我哄到高处,你挡住河边,却不拿住他也。”此处收伏真土之火候作用,明明道出矣。盖急则坏事,缓则成功,不到高处,未可下手,已离河边,急须收伏,此千古不易之诀,收伏真土之妙法也。
“三藏道:‘怎么奈何。’八戒道。‘求得一个万全之策方好。’”可见急躁则非万全之策,缓着方有万全之策也。“行者化斋叫睡”,缓着也;“凡胎骨重,驾不得云”,缓着也;“携凡夫难脱红尘”,缓着也;“保的身命,替不得苦恼”,缓着也;“要穷历异邦,不能够超脱苦海”,缓着也;“就是先见了佛,不肯把经与你我”,缓着也;“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缓着也。“三藏道:‘怎生区处?”’即没万全之策,还须八戒下水,还是急而不缓。那怪叙出宝杖长短由心,粗细凭意,系是神兵,不是凡器。可知为真土,而非假土可比。然土虽真,若不得和合之法,则彼此言语不通,未可投诚。“两个从水底打到水面”,正是“宝杖轮,钉钯筑,言语不通非眷属,只因木母克刀圭,致令两家相战触。”盖言语通则彼此同心,土能载木;言语不通,则彼此争持,木能克土。土木之生克,总在言语之通不通处点醒耳。八戒佯输,那怪不肯上岸,便是嫌疑未去,信行不周,非可收伏之时。而欲强制,急为我用,犹如饿鹰叼食一般,到底着空,何益于事?
夫金丹大道,全在火候爻铢不差,若少有差错,未许完成。金木相并,金丹已宛然有象,然黄中不能通理,虽含四象而道难就。何则?土为万物之母,所以和四象配五行。《悟真篇》曰:“离坎若还无戊己,虽含四象不成丹。”是有真土而金丹易成,无真土而金丹难就。虽然真土在流沙,以克土者降土,土争持而不伏;以土生者制土,土反藏而不出。是将何所用其功?是必有道焉。苟非自在观察,到得清净之地,不能发其真诚,放行者叫八戒莫厮斗,往南海寻寻观音来。八戒道:“正是!正是!”不厮斗而往南海,去强制而归清净,悟到此地,正是收伏真土之大机关,大作用。言语已通,可以施为矣。
“菩萨道:‘你这猴子,又逞自强,不肯说出取经人的话来,若肯说出取经人的话,他自早早归顺。’”可见前之三次大战,皆由不肯说出取经人之故。提纲“八戒大战流沙河”,是徒以戒求净,而净者反不净;以战制流,而流者更觉流。所谓大战者,明讥其争胜好强,而不能静观密察也。“菩萨取出一个葫芦,吩咐惠岸叫在水面上只叫悟净,他就出来了。”此等妙决,如谷应声,何其省事?葫芦者,二“土”合一成“圭”之象,已为静土,戊为动土.动静如一,戊已归真而为净。悟其此净,真土自出,不求皈依而皈依矣。
“把九个骷髅,接九宫布列,葫芦安在当中,就是法船一只。”谓之法船,真法船也。土居中央,九宫布列,八卦五行四象,尽在其中,圆满无亏,金丹成就。得之者再造乾坤,别立世界,超凡地,入圣域,能成不朽功业。不徒唐僧能渡流沙河,而历代仙真,无不藉此而渡流沙河也。诗云:“五行匹配合天真,认得从前旧主人。炼己立基为妙用,辨明邪正见原因。金来归性还同类,水去求情亦等伦。二土全功成寂寞,调和水火没纤尘。”此攒簇五行之实理,乃仙翁开心见掌之法言,若人悟得其中妙义,则金丹有为之道,已是了了。噫!“自从悟得长生廖,年年海上觅知音。不知谁是知音者,试把此言着意寻。”其如人不识者何哉?
“木叉到流沙河水面上厉声高叫道:‘悟净!悟净!取经人在此久矣,你怎么还不归顺?’那怪闻说取经人,急出来向木叉作礼。”读者至此,不能无疑。八戒为木,木叉亦木,何以八戒屡战而不服,木叉一叫而出礼?菩萨已有言矣,若肯说出取经人,他自早早归顺,前八戒之战不肯说出取经人,以木克土,是言语不通,专依自强也;今木叉之叫,已经说出取经人,土来就木,是言语已通,本于自在也。自强者以力制,故不归顺;自在者以德感,故自诚服。一出勉强,一出自然,天地悬隔。悟的此净,方能收得真土;悟不得此净,即收不得真土。高叫“悟净!悟净!”叫醒迷人者多矣,不知学人悟得否?悟净归了唐僧,又叫作沙和尚,即有为真土之作用。依菩萨法言,骷髅结作九宫,葫芦安放当中,长老坐上,左有八戒,右有悟净,行者在后,李了白马。以《河图》为体,以《洛书》为用,五行攒簇,三家相见,结就婴儿,浑然太极矣。
“不多时,身登彼岸,得出洪波,又不拖泥带水,幸喜脚干手燥,自在无为。”此所谓“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弃有为而入无为,即在此时。“木叉收了葫芦,那骷髅一时解化作九股阴气,寂然不见。”盖金丹成熟,取而服之,点化凡躯,如猫捕鼠,霎时之间,群阴悉化。从此师徒们同心向西而行,见佛有望矣。
诗曰:
真土匿藏流性中,特强戒定不成功。
若非伏气行柔道,彼此何能言语通。
第二十三回 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
悟元子曰:上回三家相见,五行攒簇,命基坚固,大本已立矣;大本已立,本立道生,再加向上功夫,防危虑险,戒慎恐惧,须要将此“本”修成一个永久不坏之本,方无得而复失之患。
冠首一诗,大有妙义,学者须宜细玩。曰:“奉法西来道路赊,秋风渐渐落霜花”者,言金丹之道,自东家而往西家,乃杀里求生,祸里寻恩,如秋风霜花,而收敛万物也。曰:“乖猿牢锁绳休解,劣马勤兜鞭莫加”者,言猿乖马劣,心意放荡,最能害道,稍有放荡,性乱命摇,生死所关,是必牢锁勤兜,十二时中不可懈怠也。曰:“木母金公原自合,黄婆赤子本无差”者,木母为真阴,金公为真阳,黄婆为真土,赤子为丹元,言本来真阴真阳原自和合,真土丹元并无差错,其不合有差者,皆因心意不定不合有差耳。曰:“咬开铁弹真消息。般若波罗到彼家”者,“般若”梵言智慧,“波罗”梵言彼岸。言金丹之道须要识得阴阳,辨得五行,认得心意.而后真假分明,邪正判然,五行可攒,金丹可就,智慧光明,直登彼岸矣。直登彼岸即是本立,欲其本立须要务本,故曰:“取经之道,不离了一身务本之道也。”务本之道,即静观密察、神明默运,务此五行攒簇之本。提纲“三藏不忘本”,即不忘此五行攒簇之本;“四圣试禅心”,即静观密察以保守此五行攒簇之本。不忘而保守,则原本得而禅心定,禅心定而原本固,务本之道可以了了。
“三藏师徒了悟真如,顿开尘锁,跳出性海流沙,浑无挂碍,径投大路西来,正值九秋。”是已悟得有务本之道,由东家而求西家,正当因时而行,随地而安,返朴归淳之候,不容稍有怠惰者。奈何正走处,三藏问歇处,八戒嫌担重,沙僧说马慢,行者赶马跑,猿乖马劣,无戒无行,尚欲木母金公自合,黄婆赤子无差,乌可能之?原其故,皆由失误觉察,不能返现内照,以至于此。仙翁于此处,演出“试禅心”一案,提出《观》卦妙旨,以示务本者必须大观神现,方是务本大作用、真法程。《观》卦卦爻图略上《巽》下《坤》,顺时巽行,所以以中示人也。但中正之规,非孤阴寡阳,乃大观而合神现,神观而运大观,神明默运,鬼神不知,蓍龟莫测,非可与人共知共见者。此中消息非明眼者,焉能拟议其一二?故“行者见半空中庆云笼罩,瑞霞遮慢,情知是仙佛点化,他却不敢泄露天机,只道:‘好!好!好!我们借宿去也。’”仙佛点化者,圣人以神道设教也;不敢泄露天机借宿者,以神现而合大观也;曰:“好!好!好!我们借宿去。”正以见安身立命,务本之学,舍此观察妙用,别无他术矣。
“一座门楼垂帘象鼻,画栋雕梁”,即《观》卦之象。《观》卦上二奇,非垂帘乎?下四偶,非象鼻乎?上阖下辟,非画栋而雕梁乎?“向南三间大厅”,其厅必在此,下三阴也;“中间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九五一阳也;“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一二三四五爻,四黑而上一光也;“几上放一个古铜兽炉”,即上九之一阳也;“两边金漆柱,贴一幅大红纸的春联”,四阴爻两开之象也;“六张交椅”,六爻也;“四季吊屏,母女四人”,皆四阴爻之象也。
“妇人丁亥年八月初三日酉时生”,亥为壬,丁壬合木,三为木数,八月为酉,妇人为《坤》,上《巽》木,下《坤》土,仍取《观》象为八月之卦,故妇人生于八月也。妇人为《坤》阴,其夫必为《乾》阳,《乾》上《坤》下为天地《否》,《观》自《否》来。《否》上《乾》,三九二十七;下《坤》,三六一十八,阴阳之数共计四十五。曰:“前年丧了丈夫”,则有丈夫时。只是四十二岁。曰:“我今年四十五岁”,四十二而加三,则是四十五。曰:“故夫略大三岁”,是大而不大,就未变《观》卦时言之。三女三阴也,因《坤》索《乾》,阳为阴伤,内外纯阴,故三女具有六九五十四之数,是皆言其《观》卦,亦无深意。独是《观》之时义,有“童观”、“窥观”、“大观”之别,不可一概而论,须要辩其是非,分其邪正,方能由我运用,丝毫无差,纵横自在,无遮拦矣。“寡妇夸奖女儿貌美,家当富足,欲坐山招夫”,即六二之“窥观”,所见不远也;“八戒闻的富贵美色,心痒难搔,忍耐不住,扯师父作理会”,即初六“童观”,所见不大也;“三藏不以富贵动心,美色留意,推倒恩爱,出家立志,欲其功完行满朝金阈,见性明心返故乡”,即六三“观我生进退”,能观已之可否,以为进退,不忘本也;“行者从小儿不会干那般事”,即上九“观其生,君子无咎”,不观于假而观于真,能务本也;“悟净蒙菩萨劝化,受了戒行,跟随师父,怎敢贪图富贵,宁死也要往西天,决不敢干此欺心之事”,即六四“观国之光”,以小观而求大观,知条本者也;“行者跟八戒在后门,看放马”一段,即九五“观我生,君子无咎”,不特能观己之是非,而且能观人之邪正,此神观兼能大观,所谓“中正以观”也。
噫!《观》之大小是非不同,若不知其吉凶祸福,尽是小人妇女之见,势必逐境迁流,随物运转,迷心忘本,脱俗又还俗,停妻再娶妻,而莫知底止矣。提纲“试禅心”者,即试此心之遇境定不定耳。“四圣试”者,即神大其观,以试其心,使其心之常定耳。独是试者,不待试其心,而并试其观。能神大其观,则禅心可定,而不忘其本;不能神大其观,则猿乖马劣,而忘其本。由心以试观之神大不神大,由观以试心之能定不能定,所谓“中正以观”者在此;“观天之道而回时不忒”者,亦在此。观之中正不中正,即关乎心之能定不能定。夫心之不能定者,皆由见景而动情也。动情之事,莫如财色二者,人自无始劫以来,骨积如山,孽深似海,财以乱其性,包以伤其命,生于此而死于此,种根深厚,所以人皆不能解脱。惟大圣人知得其中利害,幽明通彻,有无兼该,静观密察,神明默运;防闲于不睹不闻之地,用功于无色无声之中;看的明,识的透,不为色魔所欺,不为淫性所瞒,所谓中正以观,不忘本而能务本者也。
彼世间采战呆子,邪说淫辞,以美女为仙子,以妇人为炉鼎,以绳索为宝衣,认假为真,爱爱怜怜,妄想取他家之阴,以补我家之阳。岂知妄作妄为,出丑百端,原本已昧,天根早坏;尽是在鬼窟中作生涯,黑夜里做事业;无取于人,已伤于己?诗中讥云:“痴愚不识本原由,色剑伤身暗自休。”堪为定评。务本之道,何道耶?而乃贪财好色乎?沙僧叫“着鬼”,真着鬼也;行者说“受罪”,真受罪也。颂中“从此洗心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千古箴言。吾劝同人未反其本者,急须戒慎恐惧,平方百计以务其本;已返其本者,更须防危虑险,大化神化,不忘其本。始终务本,而不可别生意见者。故结曰:“从正修持须谨慎,扫除爱欲自归真。”
诗曰。
若还原本急明心,莫被尘缘稍有侵。
返照回光离色相,绝情绝欲退群阴。
第二十四回 万寿山大仙留故友 五庄观行者窃人参
悟元子曰:上回言得丹以后,加以防危虑险,静观密察之功,方能保其原本矣。然而知之不真.用之不当.则原本非可易得。故此回合下二回,批破诸家旁门之妄,指出修待原本之真,使学者细为认识耳。
篇首呆子因色欲而捆缚,行者百般笑谑,是笑其昧本伤身,自取罪祸。《西江月》一词极其明白。其中所言“只有一个原本,再无微利添囊。”语浅而意深,读者须当细辨。盖此原本,乃生天、生地、生人之根本,顺之则死,逆之则生。修道者不过修此本,返本者不过返此本,还元者不过还此本,归根者不过归此本,复命者不过复此本。始终一个原本.亦无可增,亦无可减。其有增减者,以其未至于原本,而增之减之耳,并非原本之外,而可增可减也。“行者道:‘你可认得那些菩萨么?’八戒道:‘我已晕倒昏迷,认得那是谁?’是乃迷本而不识本,不识本而晕倒昏迷,亦何足怪?行者与简帖,沙僧称好处,真是穴上下针,痛处用药,呆子能不追悔前非,死心踏地乎?三藏道:“如此才是。”言不如此,而原本不能复,不能保也。
“忽见一座高山,花开花谢山头景,云去云来岭上峰。”此天地造化之机,阴阳消息之密,为万寿山五庄观之影,而非闲言混语,读者大要辨别。三藏欢喜,盛夸好景,亦可谓识得原本矣。虽然知其好,”尤当行其好,倘知之而不行之,则好者自好,于我无与,而原本终非我有。此三藏疑为雷音不远,而行者笑其早哩也。“八戒问要走几年才得到,行者道:‘这些路,若论二位贤弟,便十来日也可到;若轮我走,一日也好走五十遭.还见日色;苦论师父走,莫想!莫想!”’此等处,人多略过.而不知实有妙理存焉。修真之道,有上中下三法.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生而知之者,安而行之也;学而知之者,利而行之也;困而学之者,勉强而行之也。八戒、沙僧学而知,利而行者,故往西天“十来日也可到”;行者生而知,安而行,顿悟圆通,直登彼岸,故“一日也好走五十遭,还见日色”;唐僧困而学,勉强而行,必须步步脚踏实地,方能得济。若有怠慢,大道难成,故曰:“若论师父,莫想!莫想!”又曰:“只要你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可谓提醒世人者多矣。然见性志诚,念念回首,特为学人入门之道,而非仙佛堂室之奥。若谓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又何必向灵山取经?此可晓然而悟,勿为作者瞒过。以上师徒问答,总以见欲上灵山,必经万寿山;欲到雷音寺,必历五庄观;欲见如来面,先食人参果也。
山名“万寿”,乃万物资始而资生;现名“五庄”,乃五行并行而不停;仙号“镇元子”,乃真金永劫而常存;混名“与世同君”,乃混俗和光而不测。“观里有一异宝,乃是混沌初分,鸿蒙始判,天地未开之际,产成这件灵根。盖天下四大部洲,惟西牛贺洲五庄观出此,名唤草还丹,又名人参果。”“天灵根”者,先天真一之气也、此气生于天地之先,入于五行之内,藏之则为真空,发之则为妙有,亘古常有,坚刚不坏,故曰惟西牛贺洲五庄观出此。“草还丹”者,草乃蒙昧之象,丹乃圆明之义,言当于蒙昧之处,而还其圆明,已包五行在内矣。“人参果”者,“参”与“生”同音,犹言为人生之结果。又“参”与“参”同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灵,言人与天地为参之结果。此果在儒门为一善,在释门为一义,在道门为一气。是一者乃生人之原本,得此一本,散之而二仪,三才、五行、八卦,万事万物无不流行;归之摄万而八卦,八卦而五行,五行而三才,三才而二仪,二仪而一本。正所谓一本散为万殊,万殊归于一本。总之,一在五中,五在万中;万本于五,五本于一。此人参果出于万寿山五庄观也。
“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三千年才得熟”,九九纯阳之数也。“只结三十个果子”,即《参同契》所谓“六五坤承,结括终始”,五六得三十也。“其形如三朝未满的小孩相似”,即三日一阳生于庚也。“四肢俱全,五官咸备”,四象五行无不藉此而生也。“人若有缘,得闻一闻,就活了三百六十岁”,三百六十,《坤》阴六六之数,真性之地,若能闻的,顿悟圆通,可以了性也。“吃一个,就活了四万七千年”,四者金数,七者火数,金火同宫,九还七返,造命之道。若能修而服之,长生不死,可以了命也。噫!此中滋味,闻得者千中无一,而况吃得乎?
“大仙因元始天尊邀他到上清天弥罗宫中,听讲混元道果。”此混元道果,即人参果,非人参果外,别有混元道果。其所谓“混元道果”者,乃“无,名天地之始”;“人参果”者,乃“有,名万物之母。”总是一物,不过就有无而言之;“听讲”者,即听讲此也。“大仙门下出去的散仙,也不计其数。”言万事万物皆本于一也。“现如今还有四十八个徒弟,都是得道的全真。当日带领众仙弟子上界听讲,只留下两个最小的看家。清风只有一千三百二十岁,明月才交一千二百岁。”噫!此处仙翁妙义.数百年埋没而不彰。虽悟一子慧心妙解,未能见到,而况他人乎?四十八而共大仙,则为四十九,七七之数,隐示“七日来复”之旨。“带领众仙弟子上界,只留下两个”,四十八而留两个,则带领四十六上界,乃《乾》之初、二、三、四、五爻,五九四十五,并大仙则为四十六。上界则下虚,《乾》五虚一实为《剥》卦爻图略。“留下两个最小的”,“两”为阴数,“小”为阴象。“留”者,止而不进之义,言止其阴而不上进也。“清风只有一千三百二十岁”,统《剥》之初六、六二、六五、六四也。初六、六二,二六一千二百岁;六三、六四,二六一百二十岁,乃共合一千三百二十岁。“明月才交一千二百岁”,乃《剥》之六五、一六为六百岁;上九一爻,变一六为六百岁。“才交”者,将交上爻,而犹未交也。隐寓期《剥》之上爻,“硕果不食”。“留而为故人赠馈”,待其一阳来复也。“提出奉唐王旨意取经,不可怠慢他,特以故人久不相见,偶一来此,不可怠慢而当面错过”者,此仙翁不但为后人指示真宝,而且为后人指示大法,其如人不识者何能?大仙者,命也;金蝉者,性也。原人自受生之初,性命一气,是即天命之谓性,故曰:“兰盆会相识”也。
“四众来到门首,果然是福地灵区,蓬莱云洞。清虚人事少,寂静道心生。”仅以写清虚寂静,即道心灵根所生之处,即老子所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也。”“万寿山福地,五庄观洞天。”以见灵根出于万万五行之中,为一定不易之理也。能知得此处,镇于此处,即是“生长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非说大话吓人,乃说实话告人也。“正殿上中间,挂着五彩装成的“天地”二大字。”“五彩”者,五行也,五行乃天地之所生。“灵根”者,所以生天地,天地既生,而灵根又藏于天地五行之中。一气而五行,五行而一气,天地适成其天地。夫天者一气浑论,统阴阳,运五行,生万象,礼当供奉。地者,重阴之物,乃顺承天,故曰:“下边的还受不得我们的香火,是家师谄佞出来的。”说出谄佞,则不宜供奉也明矣。
人参果非真金之击不落,非圆虚之盘难接。清风上树敲果,明月树下接果,此清明在躬灵根可得之机。二童前殿奉献,唐僧远离三尺,以为孩儿。此遇而不识,当面错过,真是眼肉胎凡,不识仙家异宝也。“那果子却也跷模,又放不得;若放多时,即僵了,不中吃。”噫!此又是决中之决,妙中之妙,直示人以火候端的。先天之气,如露如电,易失而难寻,若一稍放,即失其中,生中带杀,非复固有。《悟真篇》云:“铅遇癸生须急采,金逢望后不堪尝。”正此不中吃之妙旨。
“八戒知其为宝,叫行者取金击子去偷”,是遇之而能识也。“行者使隐身法取金击子”,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窗棂上挂着一条赤金”,乃明哲而果断也;“有二尺长,指头粗”,执两而用中也;“底下是一个蒜头子”,圆成而不亏也;“上边系一根绿绒绳儿”,一气而运转也。“推开两扇门”,打破玄牝之门也;“却是一座花园”,空花而无实果,下乘也;“过花园,又是一座菜园”,食之而无滋味,中乘也;“走过菜团,又见一层门,推开看处,只见那正中间有株大树”,此中有一宝,秘在形山.不在心肾,而在乎玄关一窍,上乘也。“叶儿似芭蕉模样”,至洁至净而无浊质也;“直上去有千尺余高”,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也;“根下有七八丈围圆”,七八一十五,圆成之象,本乎太极也;“向南枝上,露出一个人参果,钉在枝头,风过处似乎有声”,即《剥》之硕果,《剥》极而《夏》,恍惚有象、杳冥有精也。“金击子敲下果子,寂然不见”,是不得其火侯之真,而丹不能遽食也。行者疑为土地捞去。土地道:“这宝贝乃是地仙之物,小神是个鬼仙,就是闻也无福闻闻。”盖还丹者,地仙之事。大丹者,天仙之事。然天仙必由地仙而始,地仙即是天仙之根,彼鬼仙顽空小乘,安有此果?观此而天下道人,若有闻闻此道者,便是无量之福焉,敢望其得道乎?“果子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言此果虽出五行之中,而不得犯五行之器也。“敲时必用金器”者,贵于果断也。“打下来,却将盘儿用丝帕衬垫接果”者,丹盘示其虚心,丝帕示其严密,以虚心严密为体也。“吃他须用磁器,清水化开食用”者,破器示其光明,清水示其清净,以光明清净为用也。此仙翁借土地现身说法,示人以收服金丹之作用,既知作用,下手可得。
““敲了三果,兜在襟中”,会三家而入中央,令其住而不令其去也。“三人一家一个受用”,人人自有,家家现成,不待他求也。噫!金丹不易得,既得之后,尤不易保。倘不知止足,持盈末已,便是囫囵吞下,莫有尝出滋味,与不吃者等,其祸即不旋撞而至。此八戒嚷吃,二童查出人参果缺少,大骂之所由来也。古人谓还丹最易,火候最难,信有然者。
提纲“万寿山大仙留故友”者,言当于此万有之中,留其现在之原本也;“五庄观行者窃人参”者,言当于此五行之内,窃其未来之原本也。篇中三藏身经五庄现不识人参果,而当面错过;八戒既识,行者能窃,已得原本,而不能防危虑险,以致得而复失。俱是不知留故友,窃人参之妙旨。不知留,不知窃,原本已失,取何真经?结尾处,行者道:“活羞杀人”,堪为定评。
诗曰:
五行精一是灵根,生在乾家长在坤。
君子得舆留硕果,趁时窃取返阳魂。
第二十五回 镇元仙赶捉取经僧 孙行者大闹五庄观
悟元子曰:上回言金丹系先天灵根凝结而成,得之真者,即可窃阴阳,夺造化,长生不死。乃无知之徒,或着于顽空小乘,或流于御女闺丹,或疑为炉火烧炼,不但无裨于性命,而且有害于根本。欲望成仙,不亦难乎?故仙翁于此回力批其妄,使人于真金处还其元,于五行中复其本也。
篇首行者吃昧心,八戒嚷偏手,二童毁骂,是骂其昧心迷本,不知金丹妙用之辈也。天下修行人,不知访求明师,予圣自雄,妄猜私议,不着于空,便执于象。着空者,或疑修道必须心中空空洞洞,一无所有而后可。殊不知一味于空,灵根有昧,已伤生生之本。如大圣拔脑后毫毛,变假行者陪着悟能、悟净,用“绝后计”,推倒神树者何异?“寻果子,那里得有半个。”是仅悟其空而能净,空空一悟,有何结果乎?噫!灵根本自空不空,造化五行尽在中。无限迷徒学寂灭,损伤仙种路难通。其曰:“叶落桠开根出土,道人断绝草还丹。”岂虚语哉?
金丹之道,一阴一阳之道也。阴阳合体,和气熏蒸,灵根常存,是大家合火而为好;今但悟空而无实行,孤阴寡阳,阴阳相隔,生机全息,仙种断绝,是大家散火而不好。其曰:“好!好!好!大家散火。”火散丹漏,好在何处?诗云:“三藏西临万寿山,悟空断送草还丹。桠开叶落仙根露,明月清风心胆寒。”此专在空处而断送还丹,清风明月能不倒在尘埃乎?真乃可畏可怕。更有一等无知之辈,闭目静坐,入圜观空,屏去人事,隔绝往来,只知一己之阴,不知他家之阳,俱系推倒仙树之流,犹欲妄想成真,焉有是理?故曰:“若能够到得西方参佛面,只除是转背摇车再托生。”骂之的当,真堪绝倒。
“八戒问起旧话儿来由,行者说是观音菩萨赐的《紧箍儿咒》”是乃觉察自悟,知的一己之阴不是道,已足解顽空之锁矣。然既脱顽空之锁,而不知不空之果,欲望西天见佛,犹如黑夜逃走不辨道路,终是在睡梦中作事。清风、明月鼾鼾沉睡,木亦宜乎?何以瞌睡虫是与东天门增长天王,猪枚耍子赢的?盖言未识真宝,妄作妄为,是猜枚耍子,瞌睡未醒,所走尽是回东之路,而非上西之路也。
“大仙自元始散会,回到观中,殿上香火全无,人踪俱寂。”坏却灵根,徒落一空,纯阴无阳,香火人踪何在?“念动咒语,噀一口水,解了睡魔,二人方醒,将上项事细说了一遍,止不住伤心泪落。”一切顽空之辈,不得真师口诀,昧却先天一气之妙旨,昏沉一生,终无解脱之时。若一经点破,如梦方觉,回思上项之事,能不伤心泪落,而知为人所弄乎?
“大仙赶上三藏,变作个行脚全真。”此变妙哉!前推倒仙树,是徒悟一空而不知实行;今变作行脚全真,是以实行而全其真悟。悟所以为行,行所以成悟,才是袖里乾坤的手段,提携傀儡的机关,乃培植灵根之大法门、大手段。“捉僧回观,每一个绑在一根柱上。”示其人人有个灵根,当下可以返本,当下可以还元,而不得以顽空寂灭之学,误认人根而昧却仙根也。“叫徒弟取出皮鞭来,打一顿与人参果出气。”打之正所以不使着空耳,不打别处,而独打腿,打其脚根不实,悬空妄想也。以上批顽空之害灵根也。
行者解放三众,伐四颗柳树,变作四人相貌,仍旧黑夜逃走。既解一己之孤阴,又疑外边之采取,是欲借花柳之姿,以为避死之具,妄作妄为,仍是夜里生涯,何益于事?故“大仙呵呵冷笑道:‘你走了也罢,却怎么绑些柳树在此冒名顶替?”噫!天下在妇女身边用心机,血肉团上作活计者,尽是冒名顶替,昧却惺惺使糊涂。“大仙赶上,提回四众,使布裹了。行者笑道:‘好!好!好!夹活儿就大殓了。’又叫:‘浑身裹漆,只留头脸在外,烧着油锅。将行者炸一炸,与我人参果报仇。行者道:‘好歹荡荡.足感盛情。”’此等闲言冷语,大有趣味。盖采取之徒,灵根已坏,尚欲妄想成仙,不知早是夹活就殓。似此如黑似漆的邪徒,空具面目,而不知认取真宣,安得遇着镇元大仙一概捉来,尽炸油锅内,好歹荡荡,为金丹大道出一口气,足感盛情矣?此批采战之坏灵根也。
“大圣把石狮子变作本身模样,真身跳在空中。”是离采战而又入炉火也。“石狮”者,五金八石炉火之师,炉火门户,虽种种不一,俱是借烧炼之术,哄骗人财。当“往锅里一掼,‘砰’的响了一声”之时,已去其真而入其假。此等作为,只图摄盗他人脂膏,而不知灵根已坏,有伤本失面目。“‘锅漏了!锅漏了!’说不了,油漏得罄尽。”盗去真物,锅内一无所有,非锅漏而何?“锅底打破,原来是一个石狮子。”世之愚人,听信烧炼假术,耗费资财,不到倾家败产、囊空底尽之时,不知为邪师所误。曰:“被他当面做了手脚。”曰:“怎么搞了我的灶?”曰:“拿住他也是抟砂弄汞、捉影捕风。”又曰:“你怎么弄手段捣了我的灶?”行者笑道:“你遇着我,就该倒灶,干我甚事。”描写愚人被哄的一番口吻,如闻其声。然被邪师所哄者,皆由自己不明,因而邪风得入,与人何涉?行者道:“我才自己要领些油汤油水之爱,但只是大小便急了,若在你锅里开风,恐怕污了你的熟油,不好调菜吃。”此言骂尽世间信炉火而妄想服丹者,只可服大小便已耳,其他何望?
以上历历说来,诸多旁门尽是坏却灵根,而不知培植灵很,屡题与人参果报仇可晓然矣。提纲所谓“镇元他赶捉取经增”考,即捉此坏灵根之迷徒;“孙行者大闹五庄观”者,即邪行大闹,只知坏灵根,而不知生灵根之迷徒。噫!“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要知些子玄关窍,不在三千六百门。”
诗曰:
人人妄想服金丹,弄尽旁门枉作难。
抛去珍珠寻土块,俱将原本并根剜。
第二十六回 孙悟空三岛求方 观世音甘泉活树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诸多旁门,尽是坏却原本,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故此回叫学者虚心下气,屈己求人,务须得个退本还元之诀也。
冠首一诗,为通篇之骨髓,学者不可略过。盖言修道者,忍耐傲性,不耻下问,访求真师,期于明道,不得自称高强,随心所造,有误性命。最醒人处,是“自古虚心不是痴”一句。盖虚心者,实腹之因;实腹者,虚心之效。提纲“孙悟空三岛求方”者,虚心也;“观世音甘泉活树”者,实腹也。《悟真篇》云:“虚心实腹意俱深,只为虚心要识心。不若炼铅先实腹,且叫守取满堂金。”言未能实腹之先,必当识心虚火而求悟;既悟之后,尤当苦炼真铅而不虚。“孙悟空求方”者,虚心求悟也;“观世音活树”者,炼铅而行也。“三岛求方”者,悟空而不知炼铅也;“甘泉活树”者,实腹而兼能虚心也。要之非虚心而无实腹之方,则炼铅无计;非炼铅而行实腹之道,则虚心归空。悟之行之。内外相通,体用俱备,方是无上一乘至真之妙道。
“大仙用手搀着行者道:‘我也知道你的本事,只是你今番越礼欺心,纵有腾挪,脱不得我手。’”盖礼下于人,必有所得,虚心于已,方受人益。今越礼而不能礼下于人,欺心而不能虚心受益,越礼欺心,成何本事?欲之还元,如画饼充饥。又云:“我就和你同到西天,见了你那佛祖,也少不得还我人参果树。”灵根为作佛之根本,不知还灵根,将何而见佛?既欲见佛,岂能舍灵根而他求?亦岂能不活灵根而还元乎?又云:“若医得树活,我与你八拜为交,结为兄弟。”大圣者,先天之灵根;镇元者,后天中所藏先天之灵根。灵根还元,先天后天合而为一,浑然太极。二八一斤,团圆不亏,圆陀陀,光灼灼的也。行者求方,何以限三日,三日者,一阳《震》动,天心复见之候,为灵根之生门。若不知而错过,灵非我有,入于死户,便是推倒他树,断了仙种。行者求方者,正求此处培植灵根之方耳。培植灵根之方,即起死回生之方,然此方在于他家,如何得为我用,是非虚心诚求不可。他家之方为何方?乃尽心知性立命之方。
“三星”象心之三点,“围棋”象心之三点而围一钩。真心空空洞洞,不着于物,不着于色,故居于“白云洞”,有“黍米之丹”。求方于三星,尽心而明心也。“东华”为真性之地,“帝君”为真性之主,观于“主人认得无虚错”,太乙还丹等义可知。求方于东华,尽性而修性也。“九老”者,九九纯阳之数,为命理之极功。童颜鹤鬓,自在酒歌,是夭寿不贰,修身立命之道。求方于九老,至命而修命也。
夫此心、性、命之三物,不落于幻形,不出于声色,倘误认肉团之心为真心,形色之性为真性,幻化之身为真身,差之多矣。
执肉团之心而修心,则是白云洞外,松阴之下,寻三星着棋耍子,虽有黍米之丹,不过救得人心禽兽昆虫之物,而于灵根两不相涉。“八戒扯住寿星笑道:‘你这肉头老儿,帽儿也不戴个来,却像是人家的奴才。”’是明示认肉团之心为真心,便是以奴作主,自昧其真,故曰无方无方;执形色之性而修性,则是在声闻之中,风影之内,寻东华荒居吃茶。虽有太乙之丹,只不过治得识性尘缘生灵,而与灵根并不相关。行者呼东方朔为小贼,说帝君处莫偷的仙桃;东方朔呼行者为老贼,言师父处没偷的仙丹。是明示认形色之性为真性,便是认贼为子,目失其宝,亦曰:“无方!无方!”执幻化之身而修命,则是在丹崖朱树之下,寻九老谈笑耍耍,虽有自在之乐,只不过留此幻化之身,一饮一食,而于灵根有何实济?九老道:“你也忒惹祸。”是明示认幻化之身为真身,是不知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故曰“实是无方。”
噫!认的假心、假性、假身之假方,可得修真心、真性、真身之真方。提纲“悟空”者,悟其假也;“求方”者,求其真也。“孙悟空求方”者,弃假而存真也;“孙悟空三岛求方”者,是于假中而辨真,于真中而悟假也。“岛”象形山,喻人之色身也。肉团之心,形色之性,幻化之身,俱为有形之物,故谓“三岛”。认此三岛则无方,离此三岛则有方;有即在无之中,真即在假之内;真真假假,有有无无;观察到此,“须知绝隐千般外,尽出希微一品中。”“少林别有真滋味,花果馨香满树红。”不着于空,不着于色,非心非佛,以之成正果,脱凡尘,何难之有?
“菩萨道:‘你怎么不早来见我,却往岛上去寻?”’言在假处搜寻,而不知在真处早返世。假处搜寻则无方,真处早返则有方,搜假无方则有心,返真有方则虚心,虚心之不痴,有如是。菩萨说出与老君赌胜,杨柳枝在丹炉里炙得焦干,插在瓶中,一昼夜枝叶复旧的公案,真是慈悲教主,普济群生也。“老君”者,《乾》刚也;“观音”者,《巽》柔也。天下事惟至柔者,惟能胜刚,而至刚者不能制柔。插在瓶中,枝叶复旧,是致其洁清而不轻自用也。“行者笑道:‘真造化。’”言惟此神观妙用为真造化,彼三岛之方,安得以造化论?诗中“过去劫逢无垢佛,至今成得有为身。甘露久经真妙法,管叫宝树永长春”等义,最为醒人。曰:“无垢”、曰:“有为”,则非一切顽空之事可比;曰:“甘露”、曰:“宝树”,则非一切执相之徒所知。真空不碍于妙有,观窍而兼于观妙,这才是“希微一品”、“少林滋味”,人参果死而复生,即在是矣。
“菩萨把杨柳枝蘸出瓶中甘露,把行者手心里画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是以柔弱为运用,以清净为根本,以持守为要枢也。“但看水出为度”者,即老子所云:“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上善则水清,不争则不泛,清而不泛,乃为源头活水。源头活水,天一所生,为先天真一之水。那个水虽生于五行之中,而不犯五行之器,一犯五行则为后天之物,而非先天之真。故必用玉瓢温柔真空之性舀出,从头浇下,自始至终,顺其所欲,渐次导之,而不容有一毫之伤损也。
“八戒、行者、沙僧扛起树来,扶得周正,拥上土。”三家相会,五行攒簇,金丹成就,浑然一中大本立矣。“菩萨将杨柳枝洒尽那玉瓢之水”,以有为成无为,以无为施有为,有为无为一以贯之。从此死者可生,枯者可活,真玄之又玄,非大土之神观妙用,岂能及此?“那树依旧青枝绿叶,浓郁阴森。果子多了一个。”不特树之已死者可生,而且果之已失者亦可得,真水之运用,神哉?
妙哉!“大仙把果子敲下十个,作人参果会。”总以见灵根得生,收园结果,圆成无亏,而本来之故物,无伤无损。
诗云:“万寿山中古洞天,人参一熟九千年。”言人参果藏于万万之中,非锻炼至于纯阳之时,而不能成熟也。“灵根现处枝芽损”,言灵根为仙佛之祖脉,宜藏而不宜现,一现其根,则先天气散,枝叶伤损而死矣。“甘露滋生果叶全”,言能以清净之水,温养滋生,自微而著,由缺到圆,则生矣。“三老喜逢皆旧契,四僧幸遇是前缘。”言灵根结果,三家相会,四象和合,包含一切,空而不空矣。“自今会服人参果,尽是长生不老仙。”言能于五行之中,得此先天一气,凝结而成丹,自可由是一气而统御万物,则生生不息寿同天地矣。
“菩萨三老各吃一个,唐僧知是仙家宝贝,也吃了一个,悟空三人亦各吃一个。镇元子陪了一个,本观众仙分吃了一个。”言金丹人人有分,不得其方,而未可遽食。何则?人禀天地阴阳五行之气而生,具有先天灵根,处圣不增,处凡不减,而其所以能窃阴阳、夺造化,起死回生者,非天生之大圣,虚心请益,勇猛精进不能也。“众圣各回仙府,镇元、行者结为兄弟。”天人混合,内外如一,还丹成就,大丹可冀,西天大道,可以直前矣。噫!“金蛤蟆玉老鸦,认得真的是作家。”
诗曰:
要活灵根有妙方,不须别处问端详。
慈悲净水勤浇灌,攒簇五行即返阳。
第二十七回 尸魔三戏唐三藏 圣僧恨逐美猴王
悟元子曰:上三回批破诸多旁门,指明还丹妙旨矣。然丹还以后,急须空幻身而保法身,以期超脱,方为了当。否则,随其假象,不能明心见性,是非莫辨,其不至于半途而废、自暴自弃者几希。故此回至三十一回,俱演幻身陷真之害,使学者弃假以救真耳。
试明此回之旨,篇首长老自服了草还丹,真是脱胎换骨,神爽体健,正当放下身心,努力前进,直造如来地步之时,奈何正行到嗟峨之处,而以肚中饥饿为念,使行者化斋吃。此便是以饥渴之害为心害,不肯放下身心,自起妖魔之端,故行者陪笑道:“师父好不聪明。”言以饥渴之小端,起贪痴之妄念,其不聪明孰过于此,真乃耳提面命之忠言。乃三藏不以为忠,而反不快,自恃两界山救命之恩,骂其懒惰何哉?夫修真大道,务期无心,今以化斋为事,而不以大道为尊,虽金丹入口,犹是“两界山”未会收悟空的局面,未免得而复失,岂能保其无虞乎?此行者化斋而去,妖精乘间而来矣。
唐僧之肚饥而思斋,不过为此幻身耳.殊不知此身乃一堆臭骨,系天地之委物,一旦数尽命终,彼谁而我谁?彼与我绝不相关者。试观尸魔一戏而美貌花容,再戏而满面荷褶,三戏而老者白骨,少者老而老者死,可畏可怕。学者若不先将尸魔勘破,在在尸魔,处处尸魔,一步一足,一举一动,无往而非尸魔,必将认假为真,以真作假,邪佞当权,正士退位,吾不知将何底止矣。三藏以食起见,八戒以色动心,皆以食色之性,害却天命之性者,尸魔为之也。
“行者一筋斗点将回来,认得这女子是个妖精。故曰:‘他是个妖精,要来骗你哩。’”一语提醒天下后世慈悲多矣。“掣铁棒望妖精劈头一下。”知之确,而行之果,何其切当!那怪使个解尸法,把一个假尸首打死在地下,”是明示少年美貌尸首之假,而不可认以为真也。“妖精又变化个老妇人,行者亦认得是假,更不理论,举棒照头就打,那怪依然脱化,又把个假尸首撇在路旁之下。”是明示老年伶仃尸首之假,而不可认以为真也。“妖精又变作一个老公公,行者亦认得是假,送他个绝后计,打倒妖魔,断绝了灵光,化作一堆粉骷髅。”是明示老少尽假,美丑尽假,老死之后一堆粉骨,而不可认以为真也。行者道:“她是个潜灵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败本,被我打杀,现了本现。她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作‘白骨夫人。’”噫!说到此处,一切迷徒,可晓然悟矣。
夫僵尸而迷人败本,行者认得是白骨,而即打死,盖不欲其潜灵作怪,迷人败本也。此等手眼,非大圣义精仁熟之至善,其孰能与于斯?唐僧不知僵尸白骨之假,听阴柔之谗,而性乱心迷,于打美女而逐行者,于打老妇而逐行者,于打老者而逐行者,不以行者为行善,而以行者为行恶,是非不辨,邪正不分,到底谁为善、谁为恶?彼行者之打白骨,真是“行善之人,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彼唐僧之逐行者,真是“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矣。”
行者道:“师父错怪了我也!这厮分明是个妖精,她有心害你,我替你除了害,你倒信了那呆子谗言冷语,屡次逐我,我若不去,真是个下流无耻之徒,我去!我去!”观此而金公岂忍须臾离去哉?其所以离去者,为阴柔进谗,认假昧真,屡被所逐,出于万不得已耳。“大圣止不住伤情凄惨,对唐僧道声:‘苦啊!’”此仙翁凄惨一切修行人之苦;其苦者,苦其为尸魔所阻,一昧其真,即归原地,是性之不明,即命之未了。昧却惺惺使糊涂,欲望成道,岂可得乎?故行者追忆两界山故事,为修道者之鉴戒。
“大圣见三番两复不肯转意回心,没奈何才去。半空里又想起唐僧,止不住腮边泪坠,住步良久方去”等义,总以见金公之去,非出本心,乃唐僧之再三逐去;非唐僧逐去,乃八戒之谗唆逐去;亦非八戒逐去,乃尸魔之戏弄逐去;亦非尸魔逐去,乃唐僧因食色自戏自谗,自逐自去耳。误认食色,金公一去,五行错乱,四象不和,大道去矣。提纲曰:“圣僧恨逐美猴王”,言金公为起死回生之大药王,逐去行者,即逐去药王。药王一去,性乱命摇,前途之难,即不旋踵而至。
噫!一纸贬书,明写出迷徒谋食不谋道,有伤根本;一张供状,三根毫毛,暗点破学者对假而认真,再三斟酌。愿我同人急速醒悟,视红颜如白骨,视香米饭如长尾姐,视炒面筋如癫蛤蟆,庶不为尸魔所愚,而逐去金公也。
诗曰:
人生大患有其身,为食为衣坏本真。
若也阴柔无果断,霎时认假失元神。
第二十八回 花果山群猴聚义 黑松林三藏逢魔
悟元子曰:上回言认食色而起尸魔,阴柔无断,则是信任狡性而纵放心猿矣。此回专言纵放心猿之失,信任狡性之害也。
大圣被唐僧赶逐,回至花果山,见“山上花草俱无,烟霞尽绝,峰岩倒塌,林树焦枯”等语,以见心猿一放,根本受伤,花果剥落,虽有修道之名,而无修道之实矣。因追思当日被显圣二郎神,梅山七弟兄,放火烧山公案,大圣凄惨。此中大有妙义,前放火烧山之时,是悟空服丹以后,而能顺天遁藏之时;今纵放心猿回山之时,正唐僧服丹以后,而不能明心见性之时。一藏一放,道之成败得失系之,识者能不怀古而凄惨乎?
说出“唐三藏不识贤愚,逐赶回来,写立贬书,永不听用”,则是不识贤愚,邪正罔分,以真为假,以生为杀,以杀为生,而生杀颠倒,真假反覆。此大圣使狂风,飞乱石,兴妖作怪,打死多少人马,鼓掌大笑,自谓快活之所由来也。曰:“我跟着唐僧,打杀几个妖精,他就怪我行凶,今日来家却结果了这许多性命。”言以杀妖为行凶,即可以伤人为行善,此便是善恶不分。“千日行善,善有不足;一日行恶,恶常有余。”纵放心猿,一至于此,可不畏裁?
大书特书曰;“重修花果山,复整水帘洞,齐天大圣。”夫齐天大圣之名,原以为纯阳无阴,去邪从正,统御《乾》天而号之。今使风飞石,伤命无数,是背天大妖,而何得称为齐天大圣?此中不可不辨。大圣已有言矣。“我为他一路上捉怪擒魔,使尽了平生的手段,几番打杀妖精,他说我行凶作恶,把我逐赶回来。”噫!以捉怪擒魔,历劫不坏,至仁之大圣,而谓之行凶作恶至不仁,是以大圣为大妖矣;以大圣为大妖,自然以大妖为大圣。以妖称圣,唐僧自称之,于大圣无与也。提纲“花果山群妖聚义”,以大圣降妖,至仁为至不仁,则当以大圣聚妖,至不义为至义。群妖聚义,唐僧自聚之,于大圣无涉也。一是无不是,一差无不差,皆唐僧信任狡性,纵放心猿之故。心猿一放,狡性当权,阴柔无断,则必担荷不力,委卸图安。此唐僧上马,八戒开路,沙僧挑担,不觉领入黑松林昏暗之地矣。
“正行处,长老兜住马,叫寻些斋吃。”心猿一放,懦弱无能,即是正行之处,忽兜其马,而不能前进。原其病根,只在化斋而误认白骨之错。长老下马,沙僧歇担,八戒化斋,全身无力,四大平放,错至如此,尚可言哉?八戒追念行者在日,老和尚要的就有,转到自己身上,没化斋处的情节,俱是法言,读者勿作过文看过。盖行者为水中之金,乃金丹全始全终之物,始而有为,终而无为,无非此水金之运用。修行者得此一味,余皆易事。不徒唐僧离不得行者,即八戒、沙僧亦离不得行者。所以前唐僧两界山先收行者,而后收八戒与沙僧。今以吃斋误认白骨而逐去行者,是失其本而依其末,尚欲化斋充饥,真是蒙昧无知,在睡梦中作事。正如呆子把头拱在草内,只管鼾鼾熟睡也。金木不并,水火不交,阴阳失散,沙僧之真土岂能独存?长老因天晚要寻歇处,使沙僧寻八戒所必然者。呜呼!使八戒欲充其腹,使沙僧欲安其身,总以见在白骨上作活计,而致五行散乱、各不相顾。故唐僧情思紊乱,错了路头,独自一个,无倚无靠,本来要往西行,不期走向南边,误入碗子山波月洞妖魔之口矣。
“来到塔边,见一个斑竹帘儿挂里面,破步入门,见睡着一个青脸獠牙的妖魔。”学者若能于此等处究得明白,即可识得此妖,而不肯破步入门。花果山有水帘,碗子山有斑竹帘。花果山为开花结果之处,水帘洞为成仙作佛之脉;帘遮洞口,外暗内明,其中有天造地设的家当,为历圣安身立命之真去处也。碗子山所以盛饮食,波月洞所以养皮肉;竹而有班,非清白之物;斑竹成帘,非通明之象;帘挂洞里,外明内暗,其中如黑暗阴司地狱,乃妖精伤天害理之深窟井也。唐僧化斋图吃,欲歇图安,入其网中,自寻其死,是谁之过?“那妖魔呵呵笑道:‘这叫作蛇头上苍蝇,自来的衣食。’”乃是实录。又道:“我说象是上邦人物,果然是你,正要吃你哩!该是我口内食,自然要撞将来,就放也放不去,就走也走不脱。”僧以白骨起见,而欲吃斋;妖即以人物起见,而欲吃僧。妖欲吃僧,皆因僧欲吃斋,僧斋未吃即遭魔吃,自送其口,妖岂有心?如何能去?如何能脱?放不去,走不脱,吃斋之僧人不即为定魂桩之魔食乎?幻身之误人甚矣哉!
此边早着魔口,那边犹说化斋寻歇处,真是梦里说话,不识时务。冒冒失失,懵懵懂懂之呆子。你看八戒见是寺院,疑是在那里吃斋,下文妖精见面,说“有一个唐僧在我家,安排些人肉包儿与他吃哩!你们也进去吃一个几何如?”可知为幻身而思吃斋动魔者,非是吃斋,即是吃人肉包儿,何世间呆子?认真进入魔口者多也。
妖精打扮,分明写出水金一去,木火土真变为假之象。何以见之?“青脸红须赤发”,非水火乎?“黄金铠”,非土乎?“丹桂带”,非木火土三物之假合一乎?“蓝靛焦筋手,执定追魂取命刀”,非柔木用事而金公退步乎?妖名“黄袍怪”,非阴土积厚而真金掩埋乎?妖精为木,《巽》也。卦爻图略,(止三爻,上二为阳爻,下一为阴爻)《巽》上二阳,下一阴,具有《坤》土之始气,其端甚微,其势乃盛,内包《坤》之全体,且木为土之毛羽,故曰黄袍。黄者,土色;袍者,包衣,言为土之包罗也。“系是奎木狠下界”,奎内二上,内土而外木,其为《巽》也无疑。外为夫,内为妻,故奎木狼又为《坤》宫公主之夫。狼者,贪毒之谓也。毒则不仁,贪则不义,是明示其误认狡性,不用金公,而狼毒不仁;惜爱白骨,只谋口食,而贪图不义。不仁不义,狼之为魔尚可言哉!
吾愿道中呆子急须醒悟,速于碗子山波月洞,以真木土与假木土狠力争持,勿为妖精所愚,而作上门的买卖也。
诗曰:
从来用义以成仁,杀里求生最妙神。
这个机关知不的,行行步步起魔尘。
第二十九回 脱难江流来国土 承恩八戒转山林
悟元子曰:上回金公一失,木土不真,婴儿遭难,皆由迷于幻妄之假,而不悟本原之真。故此回于生身处提醒学人,使于迷处而求悟,于假处而寻真也。
冠首词云:“妄想不复强灭,真如何必希求。”言妄想强灭则不灭,真如希求则不真矣。“本原自性佛齐修,迷悟岂拘前后。”言根本佛性无修无证,在人迷悟之间耳。“悟即刹那成正,迷而万劫沉流。”言一迷一悟,当下邪正分明,天地悬隔也。“若能一念台真修,灭尽恒沙罪垢。”言一念之真足以破千万之假,而不必强灭希求也。此词不特为此回而发,乃上贯白虎岭,下接莲花洞,为五回中之脉络,读者须要着眼。
“长老在洞内悲啼烦恼,忽见那洞内走出一个妇人来,扶着定魂桩,言是宝象国王的第三个公主,乳名叫做百花羞。只因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夜,玩月中间被妖摄去,杳无音信回朝。”此明言绑于定魂桩而不能解脱者,皆因真金无信之故耳。何以见之?魂为木,桩亦系木,言为柔木所定而无金以克之也。“三公主”者,《坤》宫少女为《兑》,宝象国为《坤》,乃真宝现象之处。花属阴,地逢雷处,天根透露,一阳来复,其气足以剥群阴而上进,故名百花羞。阳气一复,浸而渐长,进至六爻,纯阳无阴,二八一斤,金精壮盛,正中秋月满,团圆之象。然阳极必返于阴,一阴来生;伏于阳下而成《姤》,真阳失陷,不为我有,如八月中秋。玩月中间被妖摄去,杳无音信矣。何以云十三年以前摄来?十三年为唐僧取经起脚之时,又为江流僧生身父母遭难之时。言唐僧到此了命之后,不能了性,为幻化躯壳而逐去金公,为妖所获。虽已服丹,犹是未出长安时局面,焉能全得父母生初之因,而脱苦恼之难?若欲脱此苦恼,非得父母未生以前之真信不可。然欲得之,必先见之。《悟真篇》云:“恍惚之中寻有象,杳冥之内觅真精。有无从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长老忽见洞中走出宝象国三公主,正是恍惚杳冥中真宝之象,父母生身之真信也。
“公主笑道:‘长老宽心。’”此处宽心,大有妙旨,即词中“妄想不复强灭,真如何必希求”也。又曰:“你既是取经的,我叫得你,那宝象国是你西方去的大路,你与我稍一封书儿,去拜上我那父母,我就叫他饶了你罢。”言西方取经,不可不得此宝信,若得此宝信,即可见父母未生以前面目,不复为妖所陷,即词中“一念合真修,灭尽恒沙罪垢”也。噫!此宝信最不易得,此宝信所关非小,后之返金公,除妖怪,救唐僧,取公主,无非此一信之根苗运转。故宝信一得,解脱唐僧,叫回黄袍矣。其诉说“梦魂中忽见个金甲神人讨愿,喝我醒来”等语,是信行而真金渐有回生之机,如梦喝醒,由迷渐悟也。然不向前门放出,而在后门放出者何故?盖以已往者既不可究,而将来者犹有可追,须当鉴之于前,而戒之于后也。
唐僧见了国王,陈说“三公主娘娘被碗子山波月洞黄袍妖摄去,贫僧偶尔相遇。”噫!偶尔相遇,是两事暗同,不谋而相合也。唐僧不识真假,逐赶金公,图谋口食,而遭碗子山波月洞之妖拿住;公主赏玩月华,正在欢娱,忽起狂风,而被碗子山波月洞之妖摄去。公主被妖,正在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唐僧起脚,在贞观十三年秋吉日。时同而魔同,正以示唐僧逐赶金公之时,正公主不觉一阵狂风之时;唐僧破步入门,见睡着个青脸獠牙妖魔之时,正公主忽见闪出个金睛青面魔王之时;把唐僧绑在定魂桩苦恼之时,正把公主摄去深山难分难辨之时。唐僧之为公主稍书通信,正以自通其信;公主之为唐僧解救,正以自救其生;不但自救其生,正以救金公,使金公救唐僧,而并救己。然则公主虽为己土,而实阴金,吾于何见之?吾于三公主见之。三公主《兑》金,辛金也;行者申金,庚金也。三公主即行者之变相,故亦能救唐僧脱难。然只能救之而脱于妖洞,不能救之而脱于国土者何?盖以《兑》之少女,代《坤》行事,具有己土为内黄婆,内黄婆只可通信解一时之厄难,而不能护持保长久之安全。必须待后金木相关,救出戊土外黄婆,方能大解大脱,而非江流遭难时候仍得复仇报本,乃见生身父母之面目矣。
“国王问那一位善降妖,呆子便应道:‘老猪会降。’”又问:“必然善能变化。”八戒道:“也将就晓得些儿。”此处大有妙义,不可作呆语看。若以呆语看去,便是呆子不善降妖不善变化。盖前者遭妖之难,皆由八戒之进谗;今者宝信已通,还须八戒而出力。变化者以假阻而变真阴,以狡性而变本性,非此之变,安能反得金公、救得公主、降得妖精、脱得唐僧乎?“八戒变的八九丈,却似个开路神一般。”八九一十七,一阴来生为《巽》,属木,非变也,真阴之本相也。“东风犹可,西风也将就;若是南风起,把青天也拱个大窟窿。”东风为木,西风为金,南风为火,木能生火,火属《离》,《乾》中虚而为《离》,非把天拱个大窟窿乎?
八戒、沙僧打上妖门,道:“你这泼怪,把宝象国三公主骗来洞内,强占为妻十三载,我奉国王旨意,特来擒你。”少女开花,三日出庚,己土自有戊土之夫,而非可以顺五行,木克土作妻。“奉国王旨意”,是已得宝象之真信而来擒妖,非复前阴柔之进谗而去招妖。提纲“承恩八戒转山林”,所承者即此真信之恩,所转者即此阴谗之林。诗中“算来只为稍书故,致使僧魔两不宁。”言不得此真信,邪正不分,而僧魔不能相持;得此真信,是非立判,而僧魔两不相容。特可异者,信已相通,则宜妖败而僧胜,何以八戒败走,沙僧被捉乎?盖八戒沙僧外五行之木土,妖精公主内五行之木土,金公一去,柔木用事,虽有外五行之木土,乌能胜贪狼之狂妄?沙僧被捉,木能克土;八戒败走,假能胜真。虽然,八戒宜败不宜胜也。何则?妖魔之生,由于金公之去;金公之去,由于八戒进谗。今奉信而欲降妖,仍须复还金公,方叮全得此信。除假以救真,事从何败还从何兴,此理之必然者,请读下文,自知端的。
诗曰:
脱难须当脱难根。若无义道难终存。
纵然信宝忙中现,难免转时戒定惛。
第三十回 邪魔侵正法 意马忆心猿
悟元子曰:上回宝信有象,已足以破妄而救真。然究之假不能破,真不能救者,皆由真金失去,法身无主,虽有土木无所用力。故此回极言妄之为害最深,使人急求真金,以完大道也。
老怪以公主暗通书信,走了风讯,取沙和尚对证,此正对证内外二土之信耳。公主放赖说无书信,沙僧说何尝有书信,是真信暗通,二土相合,信在其中。非可使外魔得知者,外虽无信,正所以示内有信。此公主不死,沙僧解脱,内外相济,二土成圭,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之要着也。夫二土合一,土能生金,金公返还,救正降邪,正在此时,何以老妖又上宝象国作祸乎?此等处,须味提纲“邪魔侵正法”之句。《西游》一书,经目者万万人,而并未有在此处着意留神者,即悟一子慧心铁笔,只取奎木狼“奎”字,注为文人失行之状。噫!此时金本相隔,真土受困,正仙翁说法天花乱坠之时,而忽出此一段世情闲言,与前后文绝不相关,以是为解,是岂当日立言之本意钱?吾今若不为仙翁传神写意,必将埋没而不彰矣。奎木狼老妖,是柔木而且有阴土者,木旺而土受克,则上顺木,而木之为害尚可量乎?然其为害之端,总在僧认白骨,听信狡性纵放心猿也。心猿一放,性乱情迷,五行错乱,以幻身为真身,以食色为天性,宝象国不依然长安城,碗子山不依然双叉岭乎?此即邪魔而侵正法也。“邪魔”乃唐僧认白骨,自邪自魔,非唐僧之外而别有邪有魔也;“侵正法”乃唐僧误逐行者,自侵其正,非唐僧之外而别有侵正者也。
“老妖心头一转,忽的又换了一件鲜明的衣服。”此装饰其白骨也。公主道:“你这等嘴睑相貌,恐怕吓了他。”是恶其白骨之丑也。老妖变作个俊俏文人,是爱其白骨之美也。公主道:“莫要露出原嘴脸来,就不斯文了。”是恐其白骨美中不足也。“见了国王,君臣们见他人物俊雅,还以为济世之栋梁。”是仅以白骨取人也。及问住处,老妖道:“臣是城东碗子山波月庄人家。”观此而惜白骨者,尽是碗子山坡月洞之老妖,古人谓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者,同是此意。又问“公主如何得到那里与你匹配?”此乃问唐僧遭魔,与公主遭魔匹配之由,即前唐僧对国王言,与公主偶尔相遇,同一寓意。唐僧当了命之后,不能了性,而犹以白骨为真、口食为重,与当日出长安未过两界山之时何异?前双叉岭伯钦采猎为生;今老妖自幼采猎为主。前贞观十三年,唐僧正在危急之际,只见一人手执钢叉,腰悬弓箭,自那山坡前转出;老妖十三年前,正在山间打猎,忽见一只猛虎驮着一个女子,往山坡下走。前太保举钢叉平胸刺倒猛虎;今老妖兜弓一箭射倒猛虎。前太保把唐僧引到山庄,拿菜饭请家歇马;今老妖将女子带上本庄,把汤水灌醒,救了他性命。两两相照,若合符契。老妖道:“不知他得了性命,在那山中修了这几年。”又道:“那绣墩上坐的,正是那十三年前驮公主的猛虎,不是真正取经之人。”此言大是醒人,正以见了命不了性,正如贞观十三年出长安,在虎狼穴中作伍。未能了性,不是真正取经人局面,妖精使黑眼定神法,把长老变成一只猛虎,亦何足怪?噫!前出长安陷于虎穴,得金星拄杖而脱危厄;今在宝象变为猛虎,因逐去金公护法而遭大难。此所谓“迷悟不拘前后”也。前在两界山,因悟而收行者,服金丹,所谓前悟即刹那成正也;后在白虎岭,因迷而放行者,侵正法,所谓后迷则万劫沉流也。一悟而五行攒簇,一迷而五行失散,苟非大脚力,乾乾不息之君子,其不为伤性而害命者见希,此白马垂韁救主之所由来也。
“小龙在空里见银安殿,八个满堂红上,点着八根蜡烛。那妖独自个尽量饮酒吃人肉哩。小龙笑道:‘这厮不济,在此处吃人,可是个长进的。’”是明言修道者,不知暗中静观密察,朝乾夕惕,以道为己任,而只爱此幻化之身,晏安自息,以饮食为重,欲往前进,成其正果有何实济?未免为明眼者在旁而窃笑矣。既悟其不济,当求其有济,下手施为,正在此时。妖以误认白骨而生,小龙即变美貌宫娥,以取其欢心;妖以贪口食而起,小龙即酌高酒歌舞,以顺其所欲。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故老妖不觉入其术中,解下宝刀,而失其把柄,小龙得以借其利刃,丢开了花刀,而趁空暗劈矣。当是时也,其曲在妖,其直在龙,则宜手到成功,立刻殄灭,而何以又被一根熟铁满堂红,着其后腿,钻入玉水河逃其性命乎?盖以三家不合,五行失散,妖之滋害已甚,心中贪恋幻身,误认白骨,熟练生根,坚固如铁,虽欲狠力向前终是着空落后,焉能成功?其与一根熟铁满堂红,打着小龙后腿者何异?
诗云:“意马心猿都失散,金公木母尽凋零。黄婆伤损通分别,道义消流怎得成。”孟子曰:“配义与道,无是馁也。”今唐僧因贪图口食一念之根,外而不能集义,内而不能保真,阴阳五行各不相顾,火候功程全然俱无,背道失义,其馁尚可言欤?谓之“道义消流怎得成”,干真万真。世间呆子听到此处,能不暗中悔悟,如梦才醒乎?《易》云:“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是恒心乃为修道之要着,一有恒心,虽不能除邪而救正,亦可以渐悟而归真。
叫小龙一口咬住八戒不放,叫请孙行者,是欲以性求情,同心努力也。噫!金丹之道,阴阳之道也。阴阳和通而大道生,阴阳乖戾而邪气盛。了命之道,以阴阳为运用;了性之道,以阴阳为根本。倘孤阴寡阳两不相睦,性理不修,即命理有亏,何能到得如来地步?“八戒要散火,小龙滴泪道;‘莫说散火的话,你请大师兄来,他还有降妖的大法力。’”观此则真阳须臾而不可离者,一有所离,虽有真阴,是孤阴不生,亦不过散火回炉而已,安有大法力救真而灭假?提起白虎岭打杀白骨一案情节,分明是因白骨而狡性进谗赶逐金公,今日而复回金公,非真性发现而难以挽回也。小龙说出行者是个有仁有义的猴王,叫八戒去请。这才是有生有杀、生杀分明、邪正各别、金公返还、唐僧脱难之由。
“八戒到了花果山,不敢明明的见,却往草岸边溜”,已悔其既往者之不可咎;“混在那些猴子当中,也跟着磕头”,尚知其将来者之犹可追。“行者呼八戒为野人”,欲使其舍妄而从真;”八戒说行者不识羞”,是叫其勿喜新而厌故。“有甚贬书,拿来我看”,反言以激其改过;“师父想你,着我来请”,尊师以速其报本。“用手搀住,和我要耍”,是叙其离别之情;“师父盼望,你我不耍”,是启其复旧之志。“既赶退了,再莫想我”,是欲探其真;“不敢苦逼,诺诺告辞”,是欲试其假。“不作和尚,倒作妖精”,骂其道心不生;“好意请他,他却不去”,激其真性发现。一言一语尽是天机,正白马咬着八戒叫请行者之妙旨。学者若能于此处具只眼,看的透彻,急须捉回八戒,在他身边讨问个老实下落,可也。
诗曰:
若将白骨认为真,便是邪魔害法身。
脚力诚然归实地,何愁斗柄不回寅。
第三十一回 猪八戒义激猴王 孙行者智降妖怪
悟元子曰:上回金木相见,兼之二土归一,金丹亏者将圆,散者将聚矣。此回实写五行攒簇,并力成真之妙,示学者明心见性以归大觉也。
诗云:“义结孔怀,法归本性。”言兄弟式好,彼此扶持,以义相结,道法两用也。“金顺木驯成正果,心猿木母合丹元。”言木性爱金顺义,金情恋木慈仁,金木相并合为丹元也。“共登极乐世界,同来不二法门。”言了命之后,必须了性,极乐界、不二门皆示真性之地也。“经乃修行之总经,佛配自己之元神。”经者,径也。凡言取经者,使其悟修行之总径也;凡言见佛者,使其见自己之元神也。“兄和弟会成三契,妖与魔色应五行。”行者、八戒、沙僧为兄弟者,比三家相会之象;千魔百怪为祸害者,喻五行相克之义也。“剪除六门趣,即赴大雷音。”务在六根不着,四大皆空,五行悉化,三家相会,明心见性,即赴大雷吉,而炯炯不昧矣。总言性之不可离命,命之不可离性,犹有仁不可无义,有义不可无仁,仁义并行,方是金丹大道。
行者把八戒捉回要打,八戒叫看师父面上饶了罢。行者道;“我想那师父好仁义儿哩!”行者之降妖除怪,唐僧以为不仁,八戒以为不义,是仁义反覆不仁不义,孰大于此?八戒又道:“看海上菩萨之面。”说出观音,是已观察得真,悔悟行者之降妖除怪,为至仁至义,而纵放心猿之错矣。夫以至仁为不仁,以至义为不义者,皆因夫妻不和,阴阳偏孤,中无信行之故。中无信行,即不老实,故行者叫八戒老实说。八戒将黄袍怪的事,备细告诉,及说出白马叫请等情,望念一日为师之情,千万去救他一救。此老实说,信在其中,言语已通,而为眷属,性情相和,仁义并用矣。
八戒又用激将之法,设为黄袍叫骂一段,此以性求情,木性爱金顺义也;行者即气得抓耳挠腮、暴燥乱跳,此以情归性,金情恋木慈仁也。“行者道:‘不是我去不成,既是妖精骂我,我和你去。”’岂真行者不去,因妖精骂而去乎?妖精之骂出于八戒之口,非妖精骂,乃八戒骂也。骂行者正所以请行者,正所以请其义。请其义,而知降妖除怪非不义者之所为。曰:“我和你去”,正以八戒知有义而去,非果以妖精之骂而去也。噫!前八戒以行者降妖为不义,故有花果山群妖相聚之为义;今八戒请行者降妖为有义,必知白虎岭进谗逐去为不义。提纲云:“猪八戒义释猴王”,即此以义全仁,以仁行义;始而以不义逐,既而以有义复,非义释而何?
“大圣与八戒携手驾云而行。”性情和合,夫唱妇随,内外相通,何事不济?行者“下海去净身子”,是去其旧染之污也。“八戒识行者是片真心”,从今而自新改过也。“抓过二孩去换沙僧”,先除其假,以救其真也。“沙僧一闻孙行者的三字,好便是醍醐灌顶,甘露洒心,一面天心喜,满腔都是春。”金木相并,真土脱灾,五行攒簇,四象合和,去者已还,失者仍返,本来故物,圆成无碍。到此地位,非醍醐灌顶,甘露洒心而何?然此攒簇五行,和合四象之事,须要在生身之处先辨真假,真假明而去假归真,可不难矣。
“行者叫八戒沙僧把两个孩子抱到那宝象国,白玉阶前一掼,说是黄袍妖精的儿子,激回老妖,以便战斗。”此先辨真假也。两个小孩,一为食性,一为色性,乃食色之性也。一切迷徒,错认食色之性为本性,以故见色迷心,因食起见,贪恋不舍,昧却真宝。把两个孩子抱到宝象国,白玉阶前掼下,是叫在生身之处,辨别邪正,弃假认真,去其食色贪图之性,复其本来天良之性耳。能复本性,真宝有象,方是全的信义,而公主反说这和尚全无信义,是直以认假弃真为信义矣。故行者道:“你来的日子已久,带你令郎去认认他外公去哩。”盖先天真性自虚无中来者,是为外来主人公,非一身所产之物,认得外公,不为假者所伤,有信有义,孰大于此?若认不得外公,随风起尘,见景生情,以假伤真,无信无义,孰大于此?故行者笑道:“你如此夫妻儿女情重,你身从何来,怎么就再不想念你的生身父母,真为不孝之女。”《悟真篇》云:“劝君穷取生身处,返本还元是药王。”夫生身之处,即生我之处。生我之处,为先天之真宝;我生之处,为后天之假物。倘只恋我生之处,而不穷生我之处,则为不智;不智则不能真履实践,为不信;不信则不能所处合宜,为不义;不义便不能返本还元,而见娘生之面,为不孝。说到此处,真足令流落他乡之子,惭愧无地;而想念父母,迷失根本之徒,泪如泉涌而猛醒还乡矣。
“公主说出无人可传音信,行者道:‘你有一封书,曾救了我师一命,书上也有思念父母之意,待老孙与你拿了妖精,带你回朝。”’此乃口诀中之口诀,火候中之火候,天机密秘,仙翁慈悲,大为泄露,时人安知?经云:不求于《乾》,不求于《坤》,不求于《坎》,不求于《离》,专求于《兑》。盖《兑》者《坤》之少女,具有《坤》之真土,代《坤》行事,内藏先天之真信,为成仙作佛之根本,学者若得此一信,于此一信之中以法追摄,渐采渐炼,可以灭假,可以归真。《易》曰:“不远复。”又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即此《兑》之一信,而可以归《坤》见象也。然《兑》虽有信,而《兑》已为《巽》之假士摄去,何以能复归于《坤》?是必有法焉,非智取不能。
“行者就变作公主一般模样,在洞中专候那怪。”此藏真变假,借假诱真,逆以顺用,鬼神不能测,策龟不能占,天下莫能见,莫能知也。见了妖精痛哭诉说一段情节,纯是天机,全以智取,不大声色,始而以夫妻之道哄,既而以父子之情动。一言一语,在心地上揣摸;一举一动,在疼痛处下针。外虽不信,内实有信,故妖精不觉在深密处,将真宝吐露矣。其所谓“打坐功、炼魔难、配雌雄、炼成这颗内丹舍利”等义,是仙翁恐学者错认宝贝内丹字样,以为修心即修道,故着“打坐功、炼魔难”以晓之耳。夫修行之所难者,以其真宝不能现露耳。若真宝一现,金丹隐隐有象,弹指间即可以去假而复真。
“行者假意放心头摸了一摸,一指头弹将去”,放去人心也;“把那宝贝一口吸在肚里”,收其道心也。“把脸抹了一抹,现出本相道:‘妖精不要无理,你且认认,看我是谁。”’放心而明心,明心而见性,真心透露,人心温灭,本性发现,形色无存,大机大用,非聪明智慧之大圣,岂能到此?“妖精忽然醒悟道:‘我像有些认得你哩!毖允成杂胝嫘韵嗳ゲ辉叮韵嘟病!靶姓叩溃骸沂悄阄灏倌昵暗木勺孀诹ǎ’”食色之性系后天之性,真性乃先天之性,先天入于后天,后天昧其先天,习相远也。“妖精说出拿唐僧时,何曾见说个姓孙的。行者告其惯打妖怪,将我逐回。”是明示人金公去而妖怪来;金公不去,妖怪不来。何则?金公者,惯打妖怪者也。失去金公,妖怪谁打?彼唐僧逐去金公,而遭大难,不亦宜乎?
“行者变三头六臂,六只手使着三根棒。”三头者《乾》也,六臂者《坤》也。三头六臂者,刚中有柔也;六只手使三根棒者,柔中有刚也。刚柔不拘,变化无常,全在法身上用功夫,不于幻身上作活计,以之灭妖,散其从而擒其首,其事最易。“行者与老妖相战,使一个高探马的势子”,是示我之真空也;“又使个叶底偷桃势”,乃取彼之实果也。“顶门一棒,无影无踪”,原非我固有之物;“天上查看,少了奎星”,始知是平空而降。“三公主思凡下界”,妄念迷却真性;“奎木狼兜率宫烧火”,下苦更须修真。假者既除,真者可得,不特公主出得碗子山,得回宝象,而且唐僧解脱邪法,仍复真身。
“行者取水念动真言,望那虎劈头一喷,即时退了妖术,长老现了原身。”所谓“若能一念合真修,灭尽恒沙罪垢”也。“长老定性睁眼,才认得是行者。”一念之真,心明而性定,性定而心明矣。曰:“早诣西方,径回东土,你的功劳第一。”一念之真,善恶分明,邪正立判,不复为白骨所愚,误入碗子山波月洞矣。
噫!公主之稍书于国王,有信也;行者之掼打妖怪,有义也;八戒之义释猴王,有仁也;行者之智降妖怪,有智也;国王之重礼奉酬,有礼也。仁、义、礼、智、信,无非此一念之真而运用。唐僧吃斋之一念,凡不免于魔口;公主稍书之一念,而终得以回国;白马忆心猿之一念,而五行得以相见。一念之善,即是天堂;一念之恶,即是地狱。一迷一悟,天地悬隔,可不畏哉?倘服丹之后,不能俯视一切,五蕴皆空,而犹以幻身为真,未免积久成蛊,难逃半夜忽风雷之患。
仙翁演出碗子山一宗公案,在宝象国结果,以示明心见性,方可全得此宝;不能明心见性,而此宝终在魔手,总非未生身处面目。结尾曰:“君回宝殿定江山”,明心也;“僧去雷音参佛祖”,见性也。明心见性,无为功溥,真超极乐矣。吾愿学者在白虎岭、碗子山波月洞谨慎一二。
诗曰:
性去求情仁合义,金来恋木义成仁。
智中全信分邪正,礼道全行保本真。
第三十二回 平顶山功曹传信 莲花洞木母逢灾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得丹之后,急须看破色身万有皆空,明心见性,以入无为之道。然未得丹之先,五行错乱,遽行无为之道,何以能返本还元、归根复命、以得真宝乎?故此回合下三、四、五回,俱明火候端的、五行真假,使人身体力行,脚踏实地也。
篇首“唐僧复得了孙行者,师徒们一心同体,共诣西方”.则是阴阳相合,五行一气,金丹真宝已隐隐有象矣。然此宝藏于后天阴阳五行之中,若非深明火候,勇猛精进,下一番死功夫,则此宝终在他家,未可遽得。
曰:“离了宝象国”,是结上文宝象国之案;曰:“又值三春景候”,是起下文莲花洞之事。三春景候,乃春尽交夏之时,春者,木气发旺之时。夏者,火气锻炼之时。由春而夏,天地造化自然之理,即修道者真履实践,锻炼身心之道。奈何唐僧正行之间,又见一山挡路,叫徒弟仔细,又妄想“身闲”。此便是认假为真,火候不力,在肉皮囊上作活计,仍然白虎岭局面,焉得不生其魔障?故行者提《心经》“心无挂碍,方无恐怖”以警之。又以功成之后,万缘都罢,诸法皆空,自然身闲提醒之。可知心有挂碍恐怖,未易万缘都罢;不能万缘都罢,未易诸法皆空;不能诸法皆空,未许身闲也。
夫心有恐怖,无危险而自致危险;妄想身闲,欲清净而反不清净。此四值功曹所以传信也。“四值功曹”者,年、月、日、时,四值之火功;“传信”者,即传其火功不力,恐怖而有危险,身闲而不清净之信。盖恐怖而有危险,平处即有不平,故有平顶山;身闲而图清净,净处即有不净,故有莲花洞。这个山,这个洞,便是生魔之由,故有金角、银角之两魔。金比其性刚,银比其性柔,角比其过亢。刚属阳,柔属阴,金角银角,即阴阳偏胜,不中不正之魔。此两魔,即后天之阴阳,故随身有后天五行之宝。紫金红葫芦,火也;羊脂玉净瓶,水也;七星剑,金也;芭蕉扇,木也;幌金绳,土也。唐僧三徒,先天五行;两魔五宝,后天五行。先天能以成道,后天能以败道。若欲复先天,须当炼后天;后天不化,先天不纯。故四值功曹道:“若保得唐朝和尚过去,也须要发发昏哩!”又曰:“要发三四个昏。”三四为七,火之数。以火锻炼,后天化,先天纯,即《参同》所谓“昏久则昭明”也。
“行者道:‘我们一年常发七八百个昏儿,这三四个昏儿易得发。”’一年者,四象一气也;七八百者,七八一十五,三五合一也。四象一气,三五合一,纯阳无阴,金丹成熟,我命由我不由天,故曰“发发儿就过去了”。可见金丹之道,未有不昏而能昭明者。昭明之道,全在火功,火功之力,全在心无挂碍、无恐怖,不图身闲,期必化尽后天阴气,而不容丝毫滓质留于方寸之中。
何以两魔画影图形要拿唐僧乎?金丹之道《河图》五行之道,《河图》一、三、五、七、九,先天五行,属于法身,唐僧四众有焉;二、四、六、八、十,后天五行,属于幻身,金角银角有焉。先天无影无形,后天有影有形,画影神要拿他师徒,是以后天而败先天也。知此者,以先天化后天,魔可归圣;不知此者,顺后天而伤先天,圣即成魔。此中消息非得口传心授之火候,不能腾挪乖巧运动神机,以真化假,借假归真也。行者照顾八戒入山,打听妖精多少,是使其打听真假,在不睹不闻处,戒慎恐惧,以运火候耳。八戒巡山编谎一段,是仙翁形容世间不知真假之呆汉,在肉皮囊上用功夫。或入山静养,或守空寂灭,以为得真,自欺欺人,视性命为儿戏,可不误了大事?此等之辈,都该伸过孤拐来打一顿棍,以为记心。《悟真》云:“不辨五行四象,那分朱汞铅银。修丹火候未曾闻,早便称呼居隐。不肯自思己错,更将错路教人。误他永劫在迷津,似恁欺心安忍。”噫!修真之道,毋自欺之道,若欺心而修道,不识其真,焉识其假?不辨其假,焉得其真?真假不分,火候不明,自惊自怪,乱猜乱疑,自招其魔,焉得不为魔困?“道路不平,被藤萝绊倒,为小妖所擒”,理所必然。
大抵金丹之道,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若不能学、问、思、辨,必至真者为假,假者为真。欲求其真,反入于假;欲去其假,反伤其真。提纲所谓“莲花洞木母逢灾”者,即此一戒为净,不知火候之灾。修道者,可不先究火候乎?
诗曰:
修真火候要周全,年月日时一气连。
未语河图深奥理,方才举步有灾愆。
第三十三回 外道迷真性 元神助本心
悟元子曰:上回言不知药物火候,大道难行,非徒无益,而又有害。此回批开外道,使学者心会神悟,借假修真,于后天中返先天也。
篇首“二魔拿了八戒,浸在净水池中,过两日腌了下酒。”是直以一戒入净,即可眼食金丹。故老魔道:“拿了八戒,断然就有唐僧。”唐僧者,太极之象,乃攒簇五行而成,岂可以一戒求之乎?若以一戒为道,是在一身之中求矣。夫一身所有者、后天之气,其必以为祥云照顶,瑞气盘旋,即是修行好人。殊不知“项后有光犹是幻,云生足下未为仙”。岂可于后天一身求之?“众妖不见唐僧,二魔用手指说”,是指其一身有形有象之物为道。古仙云:“莫执此身云是道,须知身外还有身。”又正阳公云:“涕唾精津气血液。七般灵物总皆阴。若将此物为丹质,怎得飞升上玉京。”一连三指,三藏能不打三个寒噤乎?打寒噤者,惊其不知有身外法身之神通耳。
“行者理开棒,在马前丢几个解数,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使起神通,剖开路,一直前行。”此分明写出金丹火候之秘也。上三下四而为七,乃解七日来复之数也;左五右六,五六得三十,乃解一月三阴三阳六候之数也。一阳《震》,二阳《兑》,三阳《乾》;一阴《巽》,二阴《艮》,三阴《坤》。三阴三阳,一气运用,周而复始,阴符阳火俱备。此等作为,真着实用,皆法身上运神通,本性中施手段。故怪物看见,忽失声道:“几年都说孙行者,今日才知,话不虚传果是真。”既知其真则直输诚恐后,改邪归正,不在幻皮囊上用功夫矣。何以又云;“猪八戒不曾错拿,唐僧终是要吃”乎?一切迷徒,错认人心为道心,或疑心之神通广大,修心即可得丹,而遂孤寂守静,一无所为,假装老成,自负有道,欺己欺人。其变作跌折腿的年老道士,非变也,乃怪物之本相也。怪物之所恃者,着空之学。认定行者,遣三山在空中劈头压倒行者。是认心定心,欲以一空其心,完成大道,只知空而不知行。行者被压,沙僧被挟,唐僧被拿,行李马匹摄入妖洞。四象落空,火候无用,大道已堕迷城。此提纲所以谓“外道迷真性”也。夫金丹者,真性也;修丹者,修真性也。修真性之道,有药物,有火候,有工程,急缓止足,毫发不得有差。今无知之徒,欲以顽空寂灭之学,而修真性,非是修真性,乃是迷真性也。真性一迷,更将何修?道至如此,尚忍言哉?
“大圣压在山下,思念三藏,痛若伤情,追忆两界山师父揭压帖救出,又遭妖魔山压住,可怜八戒沙僧,与小龙化马一常”此仙翁痛苦伤情,悲其一切不得师诀,迷真性之辈也。两界山,是真师揭示口诀,救道心而真履实践之时;平顶山,是不得真师口诀,昧道心而悬虚不实之时。一救一昧,天地悬隔,原其道心之有昧,由自大自尊,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欲向其前,反成落后,犹如泰山压顶,求步难移。其曰:“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不其然乎?修行者静观密察,悔悟到此,即是元神不昧之机,可以揭示道心之时。
五方揭谛说出压的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土地、山神才恐惧,念动真言咒语,把山仍遣归本位,放起行者。可知道心乃先天之物,真空而含妙有,妙有而藏真空,能以闹天宫作大圣,非若后天人心可比,若得真师揭破妙谛,一念之真,道心发现,止于其所而不移,即可以脱顽空之难矣。行者要打山神土地孤拐,是不容在人心上作孤阴拐僻之事,须当细认道心。山神、土地说出那魔神通广大,念动真言咒语,拘唤轮流当值。是明示真念之中,即有杂念值事,还宜预防人心。盖人心道心,所争者毫发之间,人心所到之处,即是道心所到之处;道心所知之处,即是人心所知之处。但有先天后天真假之分,道心属于先天为真,人心属于后天为假,先天入于后天,人心值事,道心不彰,真藏于假中,假生于真内,真假不分矣。故行者听见“当值”二字,却也心惊,仰面高叫道:“苍天!苍天!既生老孙,怎么又生此辈?”假者当值,真者受难,不得不惊耳。既知真假,宝贝即在眼前,可以下手修为,借假归真,以真化假矣。
紫金红葫芦象心,属火,精细鬼执之;羊脂玉净瓶象肾,属水,伶俐虫执之。何以宝贝底儿朝天口儿朝地,应一声就把人装了,一时三刻化为脓乎?后天心肾水火之气,亦有相济之道,但相济出于自然,非有勉强,外道邪徒每每以烧丹炼药为外丹,以心肾相交为内丹,内外相济,日久气聚血凝,或得膨胀,或得痞块,或结毒疮,日久成蛊,一时大发,化为脓而死者不计其数,谓之能装千人,确是实话。行者闻之,能不心中暗惊乎?何以行者变假葫芦而并净瓶得之耶?葫芦者,心也;净瓶者,肾也。肾气随心而运转,心静则肾静,心动则肾动,肾之动静,随乎心之动静。变一尺七寸长的大紫金红葫芦者,一为水,七为火,心变而肾气即化,故变一得两,自然而然。装天一段,悟一子批为心肾相交,似非本义。夫人心者,精细伶俐,机谋小见,后天而奉天时,只可装人;道心者,真空妙有,量包天地,智充宇宙,夺造化,转璇玑,先天而天弗违,故能装天。以装天之宝而换装人之宝,非换也,借假复真,以真化假,虽天地神明,不可得而测度,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玉帝依哪吒以真武旗遮闭南天门,助行者成功,即先天而天弗违之义。要装就装,要放就放,装放随心,造化在手,皆神明不昧所致,因其神明不昧,所以随心运转,故提纲曰“元神助本心”。元神不昧,自然道心常存;道心常存,自然人心难瞒。山神土地遣山放行者,哪吒展旗助行者,皆元神助本心之道。一元神不昧,而本心腾挪变化,左之右之,无不宜之。精细伶俐之人心,能不把真宝交与乎?
噫!外道迷真性,而以假伤真;元神助本心,而以真化假。伤真则真者亦假,化假则假者亦真,是在乎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
诗曰:
河图妙理是先天,顺则生人逆则仙。
闭艮开坤离外道,阴阳转过火生莲。
第三十四回 魔王巧算困心猿 大圣腾那骗宝贝
悟元子曰:上门微示变化后天水火,借假归真,以真化假之旨。此回与下回实写变化之真火候。
《悟真篇?后序》曰:“顺其所欲,渐次导之。”老子云:“将欲夺之,必固与之。”固与者,即顺其所欲也,顺其所欲,腾挪变化,而后天阴阳无不为我所用,无不为我所化。故前回顺其精细伶俐之所欲,即得葫芦、净瓶;此回顺其老狐之所欲,而即得幌金绳。顺其二魔之所欲,金绳失而复得,葫芦去而又还。一顺欲而妖魔不能测其端倪,然顺其所欲功夫.总在其中用假,借假复真耳。但真中用假,须要识得真;借假复真、须要知的假。
篇首“两个小妖将葫芦拿在手中,争看一回,忽抬头不见了行者。”不知真假也。伶俐虫道;“莫不是孙行者假变神仙,将假葫芦换了我们真的去?”不识真假也。不识真假,未取于人,先失其已。此等之辈,枉施精细伶俐。如地下乱摸,草里胡寻,那里得有宝贝乎?殊不知在真宝并不在精细伶俐,而在乎不识不知也。行者变苍蝇儿,即不识不知之象。“蝇”与“婴”同音,“苍”者五色俱化,“婴儿”不识不知,顺帝之则,非色非空,即色即空,真空妙有,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感而遂通,寂然不动,即是如意佛宝,即是如意金箍棒。故曰:“随身变化,可大可小,苍蝇身上亦可容的。”一不识不知,其真在我,其假在彼,便是识得真假,可以借假归真,真中用假矣。
二魔不用精细伶俐,差常随伴当巴山虎、倚海龙,请老奶奶吃唐僧肉,就带幌金绳,要拿孙行者。《悟真篇》曰:“四象五行全藉土”。又曰:“《离》、《坎》若还无戊己,虽含四象不成丹。”盖土之为物,所以和四象合五行,为五行四象之母,但有先天后天之分,先天之土为真意,后天之土为妄意。其土成圣,为圣母;假土为魔,为魔母。压龙洞老狐,是假土而压生气,故为后天阴阳之母。行者为心猿,道心也,妄意之假土一动,道心受伤,故魔以幌金绳要拿孙行者。龙为性,虎为情,虎巴山而张狂,龙倚海而凶恶。此后天气质之性情,非先天真空之性情,故为阴阳二魔之常随伴当,又为请狐疑妄意之使者。提纲“魔头巧算困心猿”者,是言气质之性情一动,意念不定,如绳之交错荡幌,悬虚不实,而道心有困矣。“行者在旁听的明白”。是不识不知,静中悟的气质之发,而不为假者所瞒矣。因其悟的假,故将二妖打作一团肉饼,不使假龙假虎、巴倚作怪而起妄意;因其悟得假,故能变假诱假,打死老狐之妄意,而得金绳,倚假以归真;因其悟得假,故能假中用假,以一赚两。魔头不识,倾心拜叩,输诚恐后。此等作用,皆袖里机关,惟举高明远见者知之。“八戒吊的高,看的明”,此其证耳。
“行者不吃唐僧肉”,是不在肉皮幻囊上做作也;“要割八戒耳朵下酒吃”,是戒慎恐惧在不睹不闻处用功也。《悟真》云:“休施巧伪为功力,认取他家不死方。壶内旋添延命酒.鼎中收取返瑰浆。”识的他家不死方,则能延命,能返魂,有无不立,色空不拘,满洞红光,聚则成形,散则成气,而变化无端矣。何以行者与魔相争,使幌金绳扣魔头而反为魔扣乎?金丹之道,有当紧者.有当松青。紧者本也,为先;松者末也,为后。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葫芦属心,净瓶属身,金绳属意。欲修其身,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先试其意。是诚意宜先宜紧,正心修身宜后宜松。先得葫芦净瓶,后得金绳,是宜紧者反松,宜松者反紧,谓之不知松紧。不知松紧,所以出不得魔之圈套。然欲诚其意,先致其知,金箍棒变作钢锉,把圈子锉作两段,脱将出来,是格物而知至矣,知至而松紧之法可得。知其松紧之法,于是而诚意,则意可得而诚矣。行者变小妖以真用假,粗中取细,真绳笼在袖里,假绳递与那怪,是知至而意诚。意诚则真土复还,假土自灭,主宰在我,从此而正心修身可不难矣。故曰:“大圣得了这件宝贝,急转身跳出门来,现了原身,高叫妖怪。”夫现原身者,示其真土在我也;高叫妖怪者,示其假土在彼也。真假分明,腾挪变化,颠之倒之,纵横逆顺莫遮拦。行者孙,者行孙.孙行者,颠来倒去,总是一行,总是一孙。一而三.三而一,三家一气,意诚而心即正。故入葫芦,出葫芦,随心变化,出入无疾。
最妙处是行者装入葫芦内一段,古人云:“一毫阳气不尽不死,一毫阴气不尽不仙。”入葫芦叫娘,所以穷取生身之处,叫天所以还其父母未生以前,化孤拐所以化其偏倚之行,化腰节所以归于中正之道,故曰:“化至腰时都化尽了。”“拔一根毫毛,变作半截身子。”正一毫阴气不尽不仙;真身变蟭蟟出外,正一毫阳气不尽不死。又却变作倚海龙,正于一毫阴气不尽处,而倚假以修真也。因其倚假修真,放两魔不知真假,左右传杯,全不防顾,而行者藏真与假.无不随心所欲。意诚而心正,心正而人心已化为道心。大圣撤身走过得了宝贝,心中暗喜道:“饶君手段千般巧,毕竟葫芦还姓孙。”噫!千变万化,总在一心;千变万化,总是一孙。但在真假上分别耳,认得真假,则假亦归真;认不得真假,则真亦成假。真变假者为魔,假变真者为圣,是在修道者善于腾挪变化,神明默运耳。
篇中毫毛变葫芦,变金绳,变小妖,变轿夫,变假身;妖怪皆不能识。修行者,若识得真中用假,倚假修真.则诚意正心修身之道得,左之右之,无不宜之矣。
诗曰:
休施巧伪枉劳心,别有天机值万金。
扑灭狐疑真土现,腾挪变化点群阴。
第三十五回 外道施威欺正性 心猿获宝伏邪魔
悟元子曰:上回诚意正心,假归于真,已是道心用事。此回实写道心点化群阴之火候。
篇首一诗,言修道者本性圆明,俯视一切,翻身之间即可跳出网罗。但此性非空空无为即可了事,须要在大火炉中煅炼成就,方能变化不测,长生不死。盖修炼之法,非可强制,当随气运,转浊而归清,返朴还淳,贞下起元。由东家而求西家,自西家而归东家,东西相会,金丹到手,方得逍遥物外。一点灵光注于太空,万物不得而伤,造化不得而移。故曰:“此诗暗合孙大圣的道妙。”犹言孙大圣即是本性,本性即是道心。本性者,体也;道心者,用也。体不离用,用不离体,本性得道心,自然一点神光注空,千变万化,无处不通。故曰:“他自得了那魔真宝,溜出门外,现了本相,厉声叫门。”此道心发现,正当消化人心之时。前盗金绳,是从妄意中盗回真意,此是从人心中盗回道心。真意复,则道心可复;道心复,则人心可灭。
行者真葫芦,真心也,真心即是道心;妖怪假葫芦,假心也,假心即是人心。道心者,阴中之阳,为雄葫芦;人心者,阳中之阴,为雌葫芦。“老君解化女娲,炼石补天。”是阴中藏阳,以阳解阴。榷坎》中之戊土,点化《离》宫之已土,借实以补虚也。“妖精说补到《乾》宫缺地,见昆仑山下一缕仙藤,结着个紫金红葫芦。”《乾》宫缺地,即《离》也。一个紫金红葫芦,即《离》中虚也。是直以《离》宫修定空守人心,即是补天之道矣。行者说:“补完天缺,行至昆仑山下,有根仙藤,结着两个葫芦。我的是雄,你的是雌。”两个葫芦,一《离》一《坎》也。《坎》中满为道心,《离》中虚为人心,以道心之真雄,化人心之假雌,方是炼石补天之妙道,而不落于顽空寂灭之学。“行者将真葫芦底儿朝天,口儿朝地,叫银角。银角应了一声,倏的装在里面。”正《坎》、《离》颠倒,以真化假之妙。人心已化,纯是道心,复见天良本性,非补天而何?本性既复,圣胎有象,可以无为,温养十月,待时而脱化矣。故曰:“等老孙发一课,看师父什么时候才得出门。”这个天机密秘,本诸《周易》文王、孔子圣人、桃花女先生、鬼谷子先生,口口相传,心心相授。彼一切执人心,不知死人心,自取灭亡者,闻的此言,能不慌的魂飞魄散,跌倒在地,放声大哭乎?
夫人心具有识神,为生生死死之根蒂,人心不死,道心不生,因死的人心,方能生的道心,道心常存,人心永灭,死人心,正所以生道心。故八戒道:“妖精莫哭,请我师徒下来,与令弟念卷《受生经》。”既云人心已死,道心常存,何以行者与老魔争战,老魔一扇子,平白地扇出火来?夫人心虽死,犹有后天气质之性未化,足为道累,若不将此气质化过,虽有道心,大道在望,未许我成。故曰:“大圣见此恶火,却也心惊。”当斯时也,急须腾挪变化,弃其假而脱其真,救其真而灭其假,庶乎火光可化为金光,妖洞可变为净瓶矣。
“老魔哭入洞中,静悄悄莫个人影,独自个坐在洞中,伏在石案之上,昏昏默默睡着,芭蕉扇褪出肩头,七星剑斜倚案边。”正气质之性,动极而静,可以返真之时。“行者轻轻上前,拔了扇子,回头就走。”是将气质很尘之性,连根拔出,不容丝毫留于方寸之中,以为后累也。既云连根拔去,则魔即可当时扫除,何以又有一场好杀?夫人自先天失散,后天用事,识神作妖,带有历劫根尘,与夫秉受气质之性,更有现世积习之气,内外纯阴,掩蔽先天真阳,虽人心气质之性消化,若积习之气未能消灭.犹有后患。积习之气,即妄情也。
“这一场好杀”,即真情妄情相混之象。其曰:‘宝剑来,铁棒去,两家更不留仁义。”宝剑者,妄情之杀气;铁棒者,真情之正气。真妄相逢,真欲灭假,假欲伤真,故不留仁义也。“一翻二复赌输赢,三转四回施武艺。”一为水,二为火.三为木,四为金。一翻二复,三转四回,水火木金,由假而变真也。“盖为取经僧,灵山参佛位。致令金火不相投,五行错乱伤和气。”金丹之道,务期金火同宫,金遇火而还元,火遇金而返本,九还七返,五行自然攒簇而相和。其不和者。皆由取经之人不明火候,而金火不能同宫,正行错乱而不相和。“交锋渐渐日将晡,魔头力怯先回避。”夫天下事邪正不并立,真假不同途,虽真假邪正相争,到底假不胜真,邪不胜正。老魔敌不住大圣,理固然也。但妄情之为害最大,若不能消灭殆尽,虽能一时勉强制伏,解妖之困.食妖之食,未免尚在妖洞。有时潜发以一妄而会诸妄,以一情而起诸情,狐朋狗党,复伤真情。老魔会集压龙洞大小女妖与狐阿七,此其证也。
狐者,疑惑不定之意。“阿七”者,七情也。因妄情起而意不定,意不定而情愈乱,七情并起,为祸最烈。然幸其水、火、木、土已皆返真,虽有外来积习之余孽,亦可渐次而化。”“叫沙僧保师父”者,谨于内也;“着八戒同出迎敌”者,御其外也。谨内御外,内外严密,狐疑可除,妄情可化。燥金归于净瓶,声叫声应,绝不费力。七星剑也归了行者,五贼化为五宝,假五行尽返为真。五行攒簇,四象和合,山已尽,妖已无,出妖洞上马走路,无阻无挡矣。
“老君变瞽”者,说明五宝来由。二童偷宝下界,可知先天交于后天,五宝即转为五贼,而与妖作怪矣。然其所以与妖作怪者,皆由主人公不谨,纵放家奴,约束不严,而妖之怪之。其曰:“非此不成正果”者,正以示无假不能成真,非邪无由复正,借后天炼先天,借先天化后天。彼一切盲修瞎炼、妄想身闲,曰非净而在皮囊上用功夫者,皆是不知后天阴阳五行之魔难。此中机密,惟天纵之大圣心中了然。
老君收得五件宝贝,五行攒簇,合而为一。“揭开葫芦净瓶,倒出两股仙气,化为金银二童子,相随左右。”阴阳混化,假变为真,到此地位,圣胎完成,霞光万道,缥缈同归兜率院,逍遥直下大罗天,大丈夫功成名遂,岂不快哉?
诗曰:
五行攒簇已通灵,别立乾坤再炼形。
剥尽群阴无滓质,虚空打破上云軿。
第三十六回 心猿正处诸缘伏 劈破旁门见月明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五行归真,阴阳浑化,方是金丹之妙旨。然诸多旁门,以假乱真,学者不能识认,未免为时师所误。故此回先批其旁门之妄,而直承先天之学也。
篇首行者“备言老君之事”,是言先天之学,须要万有皆空,脚踏实地,自有为而入无为,方能入于神化之域。倘悬虚不实,步步生心,又怕山势崔巍,又怕有魔障,胡思乱想,虽上路四五个年头,犹如未出大门一般,岂不令有识者呵呵大笑乎?曰:“定性存神,自然无事。”曰:“且自放心前进,还你个功到自然成也。”盖定性存神,自无魔障。放心前进.自见功效。故“师徒玩着山景,信步行时.早不觉红轮西坠,已到宝林矣。”“红日西坠”,即皓魄东升之时,为阴阳交接之关。阴阳交接,即是阴阳相和;阴阳相和,其中生气不息,万宝毕集,所谓众妙之门,又谓玄牝之门。这个门在恍惚杳冥之间,若非放心而不执心者不能见。
“此山凹里一座寺院,上有五个大字,乃是‘敕赐宝林寺’。”此大书特书,示人以真宝聚积之处,使学者留心细认,而不可当面错过也。何以见之?“山门里两边坐着一对金刚”,此乃真阴真阳之法象;“二层门内有四大天王”,此乃金、木、水、火之四象;“三层门里有大雄宝殿”,此乃太极涵万象,道之体;“后面有倒座观音普渡南海之相”,此乃回光返照,道之用。有体有用,真宝在是,谓之宝林寺。是耶?非耶?若有人于此处,讨问出个消息,安身立命,可以脱轮回,超生死。奈世人为尘缘所迷,不自醒悟,甘入轮回者何裁?故三藏见装塑的鱼鳖虾蟹,点头叹道:“鳞甲众生都拜佛,为人何不肯修行?”言此宝林寺人人俱有,个个都见,不肯修持,空有宝林之名,而无宝林之实,诚不如龟鳖虾蟹者多矣。
僧官不方便,使声势,骂尽世间炎凉和尚、败坏教门之辈。噫!佛氏开方便门,使人人为菩提萨埵,今入其门而不知其门,住于宝林之地而不知其中有宝。作孽百端,可不哀哉?此行者不得不打破门扇,为一切迷徒指条明路。曰:“赶早地将干净房子,打扫一千间,老孙睡觉。”盖世人不知自己有宝者,皆因贪、嗔、痴、爱,积满中怀。“打扫干净”,是不容一物留于方寸之中也。“老孙睡觉”,是使其早自觉悟,须当假中寻真,以不方便变而为方便也。曰:“和尚不方便,你就搬出去。”曰:“和尚莫处搬,着一个出来打样棍。”此等闲言冷语,耳提面命.棒喝之至。一切寂灭顽空、参禅打坐、口头三昧、师心自用、不知方便者,可以猛醒回头矣。
“和尚排班迎接,有的披了袈裟,有的着了偏衫,有的穿一口钟,十分穷的把腰裙披在身上。”总言其酒肉和尚,衣裳架子,外面妆严,内无实学,虽居宝林,甘入下流,即有现在家当,不能享受,真所谓一裹穷汉,能不为高明者所暗笑乎?“僧官磕头,众僧安排茶酒饭,铺设床帐。”此心猿一正,诸缘俱化,大开方便之门矣。“禅堂中灯火光明,两梢头铺设藤床。”是除去无明之障碍,而渐入自在之佳境,参微求妙,辨理寻真,正在此时。
“唐僧出门小解,见明月吟诗,其曰;‘万里此时同皎洁,一年今夜最明鲜。今宵静玩来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园。’”是直以空空一性之静,希望返归本原,而不知有阴阳相当,两国俱全之妙谛,只可谓之小解,不可谓之大解。故行者道:“师父只知月色光华,心怀故里,更不知月中之意,乃先天法象之规绳也。”盖先天消息,阳中生阴,阴中生阳,先取上弦金八两,次取下弦水半斤,以此二八合而成丹.以了大事,其法象与月之盈虚相同。故曰:“我等若能温养,二八成功,那时节见佛容易,反故园亦易。”言得此真阴真阳两弦之气,煅炼成丹,吞而服之,点化群阴,方可以归根复命,返本还元,从有为而入无为,渐至神化,登于如来地位。否则,空空一性,焉能深造自得以归大觉?
行着诗云:“‘前弦之后后弦前。药味平平气象全。采得归来炉里炼,志心功果即西天。”此言采取水中金一味,煅炼成真,还为纯阳,功成果正,即是西大,此外更无西天可到也。
沙僧诗云:“水火相搀各有缘,全凭土母配如然。三家相会无争竟,水在长江月在天。”此言《坎》、《离》药物,须赖中土调和,方能水火相济,三家相会,合为丹元。圆陀陀,光灼灼,如月在天中;净倮倮,赤洒洒,似水在长江矣。
八戒诗云;“缺之不久又团圆,似我生来不十全。他都伶俐修来福,我自痴愚积下缘。但愿你取经还满三途业,摆尾摇头直上天。”此言先天秘旨,站则自缺而圆,阴中生阳以结胎;既则自圆而缺,阳中用阴以脱胎。一逆一顺,盈虚造化在内,不得长圆而不缺,所以为不全。然须用火得宜,毫发无差,取真消假,摆去后天阴浊之物,复还先天根本之性,即可以出凡笼而入圣域矣。
三徒所言,纯是天机,其中包含先天后天造化。三家相会,四象和合,五行攒簇,还丹大丹,有为无为,下手窍妙,火候时刻,无不详明且备。批破一切旁门,直登千峰顶上,真是大法大解。彼三藏只以一性而望成道者,瞠乎其后矣。
噫!一性且不能了道,何世之愚徒终身念经而妄想超脱者,彼安知经在于取,不在于念?若只曰念,吾不知所念者是那卷经儿?岂不令人可笑哉?
诗曰:
身在宝林莫问禅,心猿正处伏诸缘。
中和两用无偏倚,明月当空照大千。
第三十七回 鬼王夜谒唐三藏 悟空神化引婴儿
悟元子曰:上回阐扬金丹始终妙旨,则知非空空一性者所可能矣。然不空则必有果,欲知其果,须在生身之处,辨别是非邪正,方能返本还元。此回合下二回,发明道之顺逆,使人溯本穷源,从新修持,依世法而修道法也。
篇首“三藏坐于宝林寺禅堂中,灯下念一会经,直到三更时候,虽是合眼朦胧,却还心中明白。”此即宝林之地,幽明相通,阴中生阳,《坤》下复《震》,为吾身中之活子时也。“梦中见一条汉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此《坎》卦之象,《坎》外阴而内阳,“一条”’象中之一实;“上下水淋淋”,象外之二虚。又浑身水淋,《坎》为水也。《坎》中一阳,为先天真一之气,此气隐而不现,因有半夜地雷震动,阴阳相感,激而有象,乃足以见之。其曰:“梦中见”者,先天之气,在于恍惚杳冥之中,贤者过之,愚者不及,每每不识,当面错过。故那人道:“师父,我不是妖怪邪魔,你慧眼看我一看。”是欲叫人细认《坎》中一阳,为先天正气,而不得以后天妖邪视之也。
“头戴冲天冠”,上偶也;“腰系碧玉带”,中实也;身穿赭黄袍”,外土也;“足踏无忧履”,下虚也;“手执白玉圭”,《坎》中孚也;“面如东岳长生帝”,《坎》中一阳,能使“帝出乎《震》”也;“形似文昌开化君”,《坎》中真水,为万化之根本也;“家住正西,离此四十里,号乌鸡国”,正西金之方,四十金之数,《坎》中一阳属于金也。
乌鸡国为《离》,《坎》中一阳,自《离》宫来也。何以见自《离》来?“五年前,天旱三年”,五者,《乾》之九五,刚健中正,大人之象;“天旱三年”,自五而前进于上,亢阳也。“钟南全真”,即亢阳之义;“请他祈雨”,阳极则必以阴济之。“只望三尺雨足”,三阴而配三阳,地天交《泰》,则始物生物,万物因之而被恩;“多下二寸”者,明胜于阳也。“国王全真八拜作交,同寝食者二年。”《乾》纯则必交于《坤》,《乾》、《坤》一交,《乾》受《坤》之阴气,中虚而成《离》;《坤》食《乾》之阳气,中实而成《坎》。《坎》中孚,为万物之生气。故游春赏玩,八角琉璃井中,有万道金光也。
“推下井去,石盖井口,拥上泥土。”《艮》为石,又为土之高者,上《艮》下《坎》,□卦爻图略为《蒙》。《坎》陷真宝,阳入阴胞,蒙昧不明.一者以掩蔽,世人莫知之矣。“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芭蕉为风木,属于《巽》,上《巽》下《坎》,□卦爻图略为《涣》。真宝既陷,蒙昧不明,阴阳散涣。由是先天入于后天,后天乱其先天,真者埋藏,假者当权.是全真窃乌鸡之位,国王入八角之井,邪正不分,以假欺真,大失本来面目。此落井伤生冤屈之鬼,不得不赖大圣辨明也。既赖大圣辨明,何以谒三藏?此不可不辨。三藏为性,大圣为命,无思无为,三藏有之;榷坎》填《离》,非大圣莫施。此隐示一性不能成真,必了命方可以复本。其谒三藏,是欲三藏求大圣,尽性而至命也。故曰;“你手下有个齐天大圣,极能斩妖降魔。”此语可以了了。
“本宫有个太子,是亲生的储君。”此太子乃《震》也,《震》为《乾》之长男,本《乾》宫所生。先天《乾》居南,《坤》居北.《乾》、《坤》交姤,一阳走于《坤》宫,变为后天《坎》、《离》,《乾》称于西北,《坤》迁于西南,《乾》为老阳,《坤》为老阴,老阴老阳处于无为,《兑》金代母而行事,《震》木继父而现象。然其所以使不远复,而“帝出乎《震》”者,《坎》中一阳为之,《震》下之阳即《坎》中之阳。曰:“亲生储君”者,后天《坎》中之阳,即先天《乾》宫之中实,既为《乾》实,则此一阳,即统《乾》之全体,《震》为《坎》之亲生,理有可据,且水能生木,非亲生而何?若以本宫太子为《坎》中一阳作解,非仙翁本意。
“禁他入宫,不能与娘娘相见。”先天为后天邪阴所隔,中无信行,母不见子,子不见母矣。“鬼王恐不信,将手中白玉圭放下为记。”白玉圭为《坎》中孚,孚者信也。《坎》中一阳,中有真土,“圭”者二土合一,不信因全真窃位,记圭乃真阳一现,《坎》中之阳,不能自现,必借《震》雷而出,故将白玉圭叫太子看见,睹物思人也。“此仇必报”者,报即报复,即一阳来复也。有此一《复》,长子继父体,因母立兆基,母子相见,戊己二土,合而为一,共成刀圭,金丹有象:生身之道在是。故曰:“我托梦于正宫皇后,叫他母子们合意,好凑你师徒们同心。”母子属内,师徒属外,内为体,外为用,彼此扶持,人我共济,内通而外即应,外真而内即成,内外相信,邪正分明,大事易就。
噫!鬼王一篇言语,顺行逆用之天机明明道出,真足以点枯骨而回生,破障翳而明眼,三藏能不绊一跌而惊醒乎?三藏道:“我刚才作了一个怪梦。”言不知生身之处为真觉,即不知生身以后为怪梦;知得才作了一个怪梦,而不梦之事可得而知矣。行者道:“梦从想中来,心多梦多,似老孙一点真心,专要见佛,更无一个梦儿到我。”可见多心即是梦,若一无心,便是真心,真心无梦,即或有梦,亦是见真之梦。三藏道:“我这梦不是思乡之梦。”不是思乡梦,而梦真矣。“将梦中话—一说与行者。”金丹大道,万劫一传,人所难得,若有得之者,真是梦想不到之事,下手速修犹恐太迟。“—一说与行者”,知之还须行之也。所以行者道:“他来托梦与你,分明是照顾老孙一场生意,必然有个妖精,等我替他拿住,辨个真假。”顿悟者渐修之起脚,渐修者顿悟之结果。顿悟之后,不废渐修之功,修真灭假,借假全真,真假分明,本立道生,生生不已,则长生而不死,是谓一场生意。否则,空空一悟,而不实行,则真假相混,理欲相杂,生生死死,生死不已,则有死而难生,是谓一场死意。若欲转死为生,辨别真假,舍老孙其谁与归?
“月光中放着一柄白玉圭,行者道:‘既有此物,想此事是真。’”月光中白玉圭,《坎》中真阳也。一经说破,明明朗朗,失去故物,现在眼前,不待他求,直下承当,真实不虚。“行者拔根毫毛,变做个红金漆匣儿,把白玉圭放在内。本身变做二寸长的小和尚,钻在匣内。”此变天机密秘,非人所测,红金漆匣儿为《离》,二为火,故色红。《离》本《乾》金之体,故为红金漆;匣者中空,《离》中虚也。白玉圭放在匣内,榷坎》中之一阳,填《离》宫之一阴,流戊就已,二土合为刀圭,即老子所云“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杳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也。行者变二寸长的小和尚,钻在匣内,以大变小,以一变二,大小无伤,两国俱全,一而神,两而化,神化不测,正引婴儿之大机大用,而非可以形迹求者。变的宝贝,能知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名为“立帝货”。此三五合一,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乃象帝之先,诚立帝之奇货贵宝,所以为头一等好物。
“行者变白兔儿,在太子马前乱跳。”兔者,阴中之阳,乃月生庚方之象。“太子一箭正中玉兔,独自争先来赶,只在面前不远。”此一阳来复,不远复也。“太子问三藏是那方来的野僧,三藏道:‘是东土上雷音拜佛求经进宝的和尚。’”由东上西,凡以为取经之故,取经正所以进宝;取之由西而回东,进之自彼而还我,示其他家有宝也。太子道:“你那东土虽是中原,其穷无比.有甚宝贝?”东者我家,西者他家,我家之宝自有生以来寄体他家,犹虎奔而寓于西,迷而不返,是西富而东贫。“东土有甚宝贝?”示其我家无宝也。宝为何宝?即水中之金;水中之金为真阳,即生身之父;真阳失陷,不知复还,即为不孝。三藏说“父冤未报枉为人”,堪足为古今来修道者之定评。
“行者跳出匣,太子嫌小,行者把腰一伸,就长有三尺四五寸。”“小为二,二属火;“一伸”,一属水;“三尺”,三属木;“四五寸”,四属金,五属土。言此先天一气,从虚无中跳出,其形虽微而不著,然其中五行俱全,五德俱备,而非可以浅窥小看也。“行者长到原身就不长”,乃安其身于九五,刚健中正,纯粹精也。行者道:“你那国之事,我都尽知,我说与你听。”盖金丹大道,须要知始知终,始终洞彻,纤毫无疑,方能一往成功。否则,知之不确,见之不真,枉费功力,焉能成丹?噫!欲知山上路,须问过来人。倘不求师决,而私度妄猜,何由辨得真假,分得邪正?知之且不能,何况于行?“我说与你听”一句,可以了了。师何所说,所说者,先天后天之真假耳。
“五年前全真祈雨,后三年不见全真,称孤的却是谁?”盖言先天《乾》阳九五,位乎天德而全真;后天一《姤》,女德不贞而有假。不见全真,则必称孤者是全假,乃太子不知个里消息,反以为三年前摄去白圭者是全真,三年后坐皇帝者是父王,未免以真为假,以假为真,假且不知,真何能晓?此“行者闻言,而哂笑不绝”也。笑者何?笑其此中别有个密秘天机而真假立判,学者若不将此天机,审问个真实,何以能救真?何以能除假?“太子再问不答,行者道:‘还有许多话哩!奈何左右人众,不是说处。’”盖生死大道,至等至贵,上天所秘,只可暗传秘授,而非可与人共知共闻者。
“太子见他言语有因,退出军士。”是已认得行者高明,为人天之师,可以闻道之机。故“行者正色上前道:‘化风去的是你生身之老父,现坐位的是那祈雨之全真。’”正以过去佛不可得,现在佛不可得,未来佛不可得,三佛既不可得,则必现在者是假,而非真。知其现在之假,则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现在之真,可以顿悟而得之。而太子乃不自信,以为乱说者何也?特以言语不通,无以示信,而难以认真。“行老将白玉圭双手献与太子”,是授受已真,言语相通,可以辨得真假之时。而太子犹以为骗我家宝贝之人,不能辨别者何也?是必有故焉。当未闻道,急欲求其知;既已悟道,急欲求其行。倘空悟而不实行,虽有一信而无结果,犹是睡梦中生涯,与不信者相同,有甚分晓?故行者说出真名,唤悟空孙行者,及国王梦中一段缘故,又云:“你既然认得白玉圭,怎么不念鞠育恩情,替亲报仇?”夫修道所难得者,先天真信,既有一信可通,即可于此一信之中勇猛精进,以道为己任,返还真阳,除灭妖邪,不得忘本事仇,自取败亡。
噫!仙翁说到此处,亦可谓拔天根而凿鬼窟,然犹恐人不识,又写出太子狐疑,行者叫问国母娘娘一段,使人于生身之母处,究其真阳虚实消息耳!何则?自《乾》、《坤》交错之后,真阳失陷,邪魔窃位,而真阴亦被所伤,夫妻隔绝,母子不会,此中音信不通,何以返故园而示同心?太子见圭,父子已有取信之道。然父子主恩,夫妻主爱,恩以义结,爱以情牵,恩不如爱之契,夫妻不相通,即父子不相见。
“行者叫太子回本国,问国母娘娘一声,看他夫妻恩爱之情,比三年前如何?只此一问便知真假。”此乃溯本穷源之论,读者须当细辨。太子得白圭,是已得真阳之信;行者叫问母,复欲见真阴之信。真阳之信,必须从宝林中讨来;真阴之信.还当向本国内究出。真阳在《坎》,具有戊土;真阴在《离》,具有己土。土者,信也。二信相通,阴阳合一,而为真;二信不通,阴阳偏孤,而为假。盖真阴阳本于先天,假阴阳出于后天,惟真阴能知真阳,亦惟真阴能知假阳。不见真阴,不识假阳,亦不识真阳,故欲知生身之父,必先问生身之母。“只此一问便知真假”,确是实理,说到此处,真是脑后着捶,叫人猛醒。故太子道:“是!是!且待我问我母亲去来。”此乃“附耳低言元妙旨,提上蓬莱第一峰。”直下承当,无容再问。
“跳起身来,笼了白玉圭就走。”知之确而行之果,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此时。何以“行者又扯住,叫单人独马进城,从后宰门进宫见母,切莫高声大气,须是悄语低言,恐走消息,性命难保。”特以金丹大道,乃夺造化转乾坤之道,鬼神所忌,天人不悦,既知消息,只可暗中潜修密炼,不得在人前高张声气,自惹灾祸,误伤性命。“太子谨遵教命”,可谓善全性命而报师恩者。
此回细写金丹秘决,发古人所未发,不特言大道之体用,而且示穷理之实功。诀中之诀,窍中之窍,若有知音辨的透彻,真假即分,邪正立判,而生身之父母即在现前,成仙作佛,直有可必。吾不知道中学人,听得此言,亦能如太子回心道:是!是!待我问我母亲去来否?
诗曰:
黑中有白是真阳,生在杳冥恍惚乡。
若待地雷声动处,神明默远返灵光。
第三十八回 婴儿问母知邪正 金木参玄见假真
悟元子曰:上回指明阴阳失散之由,叫人于生身处推究其真假。此回承上细发实理,阐扬奥妙,使人先救其真,以便除假耳。
篇首一诗,包括无穷道理,非可寻常看过。曰:“逢君只说受生因,便作如来会上人。”言人之不能保性命而超脱,皆由生不知来处,死不知去处,醉生梦死,碌碌一生。若有高明之士,晓得个中消息,原其始而要其终,于受生之处辨的真实,即死我之处分得清白,便可渐登如来地步矣。“一念静观尘世佛,十方同看降威神。”言佛在尘世,不在西天,能于尘世中见佛,则为真佛;蠢动含灵,与我一体,无所分别,能于十方中同看,则得不神之神,而为至神。释典云:“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入未为真。百尺竿头更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者是也。“欲知今日真家主,须问当年阿母身。”言未生身处,阴阳合体,父母两全;生身以后,阴孤阳寡,真中有假。欲知今日家主如何是真,须问当年阿母何者是假?辨出真假,则真者是生,假者是死,而受生之因可知矣。“别有世间未曾见,一行一步一花新。”言此生身之道,人所难知,若有知得者,虽愚迷小人,立跻圣位,由卑登高,下学上达,而一行一步,如花之开放而日新矣。昔佛祖修丈六金身者此道,达摩只履而西归者亦此道,岂若分之二乘顽空之小道乎?
“娘娘作了一梦,记得一半,忘了一半。”此处无人知得,紫阳翁曰:“上弦金八两,下弦水半斤。两弦合其精,乾坤体乃成。”金丹之道,一阴一阳之道,阴阳相停,二八相当,合而为丹。中悬一点先天之气,从无而有,凝结圣胎,超出天地以脱生死。倘阳求而明不应,阴求而阳不随,彼此不通,造化何来?真主失陷,妖邪夺位,虽有真阴,则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有一半而无一半,何以能了其道而成其真?“记得一半”者,即下弦阳中真阴之一半;“忘了一半”者,必须还求阴中真阳之一半。
太子问娘娘三年之前,与三年之后夫妻之事。娘娘道:“三载之前温又暖,三年之后冷如冰。枕边切切将言问,他说老迈身衰事不兴。”此中滋味,须要尝探。盖三载之前,二气絪緼,纯一不杂,夫倡妇随,阴阳和合而相得,故曰温又暖。三年之后,两仪错乱,真假不分,孤阴寡阳,阴阳情疏而性乖,故曰冷如冰。“枕边切切将言问”,阴欲求阳也;“老迈身衰事不兴”,阳不应阴也。总以见阴阳相交则得生,阴阳相隔则归死。阴阳交与不交,生死关之。若能悟的生者如此,死者如此,塞其《艮》之死户,开其《坤》之生门,是即婴儿问母,《震》生于《坤》,三日出庚,一阳回还,救活前身之大法门。从此扫荡妖魔,辨明邪正,而生身父母之恩可以报矣。然其所以能报生身之恩者,总在于内外二信之暗通。
《入药镜》云:“识刀圭,窥天巧”,“刀圭”即内外二土之信相合而成,“天巧”即阴阳二八相配而就,识得此戊己二土之信,方能窥得此阴阳二气之巧。“巧”者奥妙不测,生身造化之天机。“太子取白玉圭递与娘娘”,戊土之信通于内;“太子问母之后,复返宝林”,己土之信通于外。内外相通,二土合一,阴阳渐有会合之日,生身之道在是。紫阳翁所谓“本因戊已为媒娉,遂使夫妻镇合欢”者,即此之谓。辨别到此,而一切张狂角胜、狷寡孤独、执相顽空、无限野物行藏,可以捻断筋,置于路分而不用矣。夫修其之道,人所难知者,受生之因耳,苟能知之,急须下手,内外共济,先救其真,后灭其假,犹如反掌。此行者欲同八戒捞井中尸首,要打有对头的官事、不然真者未出,而只在假处着力,究是一己之阴,而总未参到奥妙处,则是真假犹未辨出也。
行者叫八戒,有一桩买卖要做。曰:“妖精有件宝贝,我和你去偷他的来。”此非谎言,恰是实理,《坎》中真阳,乃先天之宝,因妖之来而被陷,已为妖宝,故真者死而假者生。今欲归复其宝,仍当乘妖不觉而去偷,方为我宝,庶能真者生而假者灭。此乃卖假买真之一事,非做此买卖而真宝难得。“八戒道:‘你哄我做贼哩!这个买卖我也去得,偷了宝贝我就要了’。行者道:‘那宝贝就与你罢了。’”失道者,盗也。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不做贼做不成这桩买卖,必做贼而这桩买卖方可成的。八戒为木火,具有《离》象,推理而论,水上而火下,水火《既济》,《坎》、《离》颠倒,偷来《坎》中一阳,而归《离》中一阴,宝与八戒非是虚言。
“行者叹花园”,是见其败而欲其兴;“八戒筑芭蕉”,是去其空而导其实;“金箍棒放八戒下井”,须知的水中有金;“水晶宫向龙王讨宝”,要识的个里天机;“龙王指尸首为宝贝,八戒呀尸首为死人”,是明示认得真,则死物为活宝;看不透,则活宝即死物。在知与不知耳。故龙王道:“元帅原来不知”,言人皆不知《坎》中一阳为宝,而多弃之也。又云:“你若肯驮出去,齐天大圣有起死回生之意,凭你要甚宝贝都有。”《坎》中一阳,为生仙作佛成圣之真种子,若能驮得出,救得活,则本立道生,千变万化,随心所欲。大地山河,尽是黄芽;乾坤世界,无非金花。是在人之肯心耳。
行者捉弄八戒驮死人,八戒捉弄行者医活人,并非捉弄,实有是理。非八戒不能驮出,非行者不能医活,驮出正以起其死,医活正以回其生。八戒木火,行着金水,外而金木交并,内而《坎》、《离》相济,死者可生,生者不死,为起死回生之真天机。此中妙趣,非深明造化,善达阴阳者,参不到此,辨不到此。假若参到此,辨到此,你只念念那话儿,管他还你一个活人。
诗曰:
向生身处问原因,子母相逢便识真。
金木同功真宝现,法财两用返无神。
第三十九回 一粒金丹天上得 三年故主世间生
悟元子曰:上回识得生身之处,即可以死中求活、害里生恩、还元而返本,然或人疑其生顺死安,世间必无此起死回生之术。故此回仙翁叫学者于世法中修道法,于死我处求生机也。
篇首行者要到阴司里讨国王魂灵,八戒道:“他原说不用到阴司,阳世间就能医活。”盖到阴司里求活,阴司里已无可生之理;阳世间医活,阳世间实有不死之方。夫阳世间之所以能医活着,以其有太上老君九转还丹之妙道在也。若离此道,尽是阴司之路,而别无可医活之法。奈何愚昧之徒,不自回头,为名利所牵,恩爱所结,一旦数尽命终,阎王讨债,莫可抵当,只落得三寸咽喉断,万事一场空,可叹可悲。
“呆子泪汪汪哭将起来,口里不住的絮絮叨叨,数黄道黑,哭到伤情之处,长老也泪滴心酸。”一哭之中,包含无数苦情,讥讽多少痴汉!若人悟得哭中意,便是千峰顶上人。
“行者到离恨天兜率宫,老君吩咐看丹的童儿仔细,偷丹的贼又来了。”言此不死之方,乃盗天地之造化,贼阴阳之气机,非为易得之物。“老君说没有,大圣拽步就走,老君怕偷,把还丹与了一丸。”言此盗机也,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行者接了丹,回至宝林寺,叫八戒过去,在别处哭。”金丹到手,已有回生之机,何哭之有?“叫沙僧取些水来”,沙僧为真土,土为万物之母,水为万物之本,非土不生,非水不长也。
“行者口中吐出金丹,安在国王唇内,一口清水冲灌下肚。”“只是一味水中金,但向华池着意寻也。“有一个时辰,肚里呼呼的乱响。”“莫厌秽,莫计较,得他来,立见效”也。“只是身体不能转移。”“大都全藉修持力,毫发差殊不作丹”也。“元气尽绝,得个人度他一口气”者,“休施巧伪为功力,认取他家不死方”也。“不用浊气而用清气”者,“铅遇癸生须急采,金逢望后不堪尝”也。
“一口气吹入咽喉,度下重楼,转绎宫,至丹田,从涌泉倒返泥丸。呼的一声响亮,那国王气聚神归。”金丹大道,得其真者,一气成功,百日功灵,曲直而即能应物;一年纯熟,潜跃而无不由心。颠倒逆用,无所窒碍;呼吸灵通,其应如响。古人谓“赫赫金丹一日成”,岂虚语哉?
此一口气,乃先天真一之清气,而非后天呼吸之浊气。学者慎勿以咽喉、重楼等字样,疑为色身之物,故丹经云:“莫执此身云是道,须知身外还有身。”
“国王翻身叫声师父,跪在尘埃道:‘记得前夜鬼魂来拜谒,怎知今早返阳神。’”盖金丹大道,至简至易,约而不繁,若遇明师诀破,在尘出尘,住世出世,一翻身之间,即可死而复生,阴里还阳,不待他生后世,眼前获佛神通,而当年主人公直下可以再见矣。
“众僧见那个水衣皇帝,个个惊疑。”天下迷徒,误认幻身为真身,错看水脏为《坎》位,每于肾中采龋殊不知人自《乾》、《坤》破卦而后,先天真气迷失他家,一身纯阴无阳,若执此身而修,焉能得成大道?及闻身外身之说、他家不死之语,多惊之疑之而不肯信,非调其妄,必言其愚。
噫!道之不明,吾知之矣,贤者过之,遇者不及,故仙翁不得不借行者现身说法道:“这本是乌鸡国王,乃汝之真主也。”犹言此身外身。乃本来之真主,若离这真主,而别求一个真主,则即非真主。认得这真主,方为辨明邪正;认不得这真主,而邪正犹未辨明也。然真者已见,以真灭假可也,而何以脱了冠带换了僧衣乎?盖真已在我,不妨用假以破假,用假即所以保真,不用真而用假,藏真而不露其机也。所以众僧欲送,行者止住道:“快不要如此,恐泄露事机,反为不美。”则知不泄漏事机方为尽美。
诗云:“西方有诀好寻真,金木和同却炼神。”西方之快,即金丹大道之诀,得此真决,方可寻真;不得真诀,不可寻真。何则?得真诀而阴阳相和,刚柔得中,方可炼精一之神矣。“丹母空怀檬懂梦,婴儿长很赘疣身。”《坤》土失真,无由会其《乾》金,已无资生之德,而空怀檬懂不明之梦。《震》木隔绝,是已流于外院,早失恃怙之恩,而长恨赘疣幻化之身矣。“必须井底求原主,还要天堂拜老君。”言必须寻出《坎》中之阳,以点《离》宫之阴,方能全得先天一气,而归根复命。然《坎》中之阳,不得老君九转金丹之道,而未可以归之,复之。“还要”者,离此金丹之道,而必不能也。“悟得色空还本性,诚为佛度有缘人。”色者,非世之有形之色,乃不色之色,是为妙有。空者,非世之顽空之空,乃不空之空,是为真空。若悟得真空含妙有,妙有藏真空,真空妙有归于一性,则了命而了性,有为而无为,即是与佛有缘,而为佛度矣。此金丹之始终,大道之本末,在尘世间而有,在人类中而求,老君非自天生,释迦不由地出,是在人之修之炼之耳。
提纲所谓“一粒金丹天上得”者,言此金丹大道,为天下希有之事,人人所难逢难遇者。若一得之,犹如从天而降,当自尊自贵,怀宝迷邦,不得自暴自弃,有获天谴。“三年故主世间生”者,言修炼大丹,还系圣贤事业,丈夫生涯,依世法而修道法,不拘在市在朝,非等夫采战、炉火、闺丹、顽空、执相,一切鸡鸣狗盗暗渡陈仓之辈,所谓“世间生”三字,提醒世人者多矣。
“魔王欲取国王之供,行者代叙”一篇,其中先天失散聚合之机,跃跃纸背。最着紧处,是“转法界,辨假真”六字。“转法界”,是期于必行;“辨假真”,是期于必悟。悟以为行,行以全悟,非悟不行彻,非行不悟彻,一而二二而一。行者降魔是悟而行也,行者何以“叫大家认了旧主人,然后去拿妖怪”?盖认得真者,方可降得假,“西南得朋”也;“魔王逃了性命,径往东北上走”,“东北丧朋”也。是明示生我之处还其元,死我之处近其本也。
噫!主之真假易认,师之真假难识。易认者,果遇明师,一口道破他家《坎》中之阳,即知我家《离》中之阴,而真假立判。难识者,旁门三千六百,外道七十二品,指东打西,穿凿圣道。或有指男女为《坎》、《离》者,或有指心肾为《坎》、《离》者,或有指子午为《坎》、《离》者,或有指任督为《坎》、《离》者。如此等类,千条万条,以假乱真,以邪混正,一样讲道论德,为人之师,谁真谁假,实难辨认。
祖师慈悲,借八戒说道:“叫念念那话儿,不会念的便是妖怪。”盖金丹大道,有口传心授之妙,一得永得,非同旁门曲径,虽真假之外样难辨,而真假之实理各别,果是真师,密处传神,暗里下针,一问百答,句句在学人痛痒处指点,言言在学人头脑处着紧,是为会念那话儿。若是假师,妄猜私议,口头虚学,及其问道,九不知一,口里乱哼,是谓不会念那话儿。会念那活儿是真,不会念那话儿是假。此真假之别,照妖之镜。
吾愿世之学道者,速举照妖镜,照住青毛狮子,勿听妄猜私议之邪说淫辞,而误认后天之人心为真,先天之真阳为假;现在者为真,化风者为假也。
诗曰:
金丹大药最通神,本是虚无窍里真。
窃得归来吞入腹,霎时枯骨又回春。
第四十回 婴儿戏化禅心乱 猿马刀圭木母空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欲辨道中真假,须赖明师传授之真,是道之求于人者也。然道之求于人者已得,而道之由于己者不可不晓。故此回合下二回,极写气质火性之害,使学者变化深造而自得真也。
篇首“行者把菩萨降魔除怪之事,与君王说了,叫上殿称孤”。是真假已明,正当正位称尊,独弦绝调,超群离俗之时也。“国王请一位师父为君,行者道:‘你还做你的皇帝,我还做我的和尚,修功行去也。’”以见真正修道之上,以功行为重而不以富贵动心,若今之假道学而心盗蹠者,能不愧死?夫好物足以盲目,好音足以聋耳者,为其心有所也。心一有所,而性命即倾之。
“三藏见大山峻岭,叫徒弟提防。”是未免因险峻而惊心,心有所恐惧也。故行者道:“再莫多心。”何其了当!盖多心则心乱,心乱则气动,气动则火发,故“师徒们正当悚惧之时,而即有一朵红云,直冒到九霄空里,结聚了一团火气”也。噫!此则悚惧,彼则冒云,出此人彼,何其捷速!当此之时,若非有眼力者,其不遭于妖精之口者,几何人哉?
“大圣把唐僧搀下马来,三众围护当中。”自明而诚,防危虑险也。故妖精道;“不知是那个有眼力的,认得我了。”以是知妖之兴,皆由心之昧,心若不昧,妖从何来?“沉吟半晌,以心问心。”此即有二心矣,心若有二,不为恶则为善,举世之人,皆是弃善而行恶。若能去恶而从善,则超世人之一等矣。然此不过人道之当然,而于仙道犹未得其门也。盖善恶俱能迷人,一心于恶,则邪正不知,必至违天而背理;一心于善,则是非不辨,必至恩中而带杀。噫!恶中之恶人易知,善中之恶人难晓,是心之着于恶而为妖,着于善而亦为妖。
“妖精自家商量道:“或者以善迷他,却到得手。但哄得他心迷惑,待我在善内生机,断然拿了。”机者,气机也。气即火,心为火脏,火一动而心即迷,心一迷而火愈盛,为善为恶,同一气机,心之迷惑,岂有分别?
“妖精变作七岁顽童,赤条条的身上无衣,将麻绳捆了手足,高吊在那松树梢头。”七者,火之数;赤者,火之色。高吊树梢,木能生火,顽童者无知之谓。是明示心不明,而火即生也。
“红云散尽,火气全无。”火之隐伏也。“口口声声,只叫救人。”善里生机也。“长老叫去救”,禅心已乱也。“行者道:‘今日且把这慈悲心略收起,这去处凶多吉少’。古人云:‘脱得去,谢神明。’”言机心一生,不分善恶,吉凶系之,是在乎神而明之,方可脱得灾厄,而不为邪妖所误。
“妖精道:‘我先把那有眼力的弄倒了,方才捉得唐僧。不然,徒费心机也。’”明镜止水,足以挡魔;镜昏月暗,适足起妖。明不倒而昏不来,明一倒而昏即至。此妖费心机,而唐僧被迷也。
“枯松涧”,松至于枯,木性燥而易生火;“红百万”,红至于万,火气盛而必攻心,“金银借放,希图利息”,心之贪多而无厌;“无赖设骗,本利无归”,心之克吝而难舍。“发了洪誓,分文不借”,心无恻隐而不仁;“结成凶党,明火执杖”,心无羞恶而不义。“财帛尽行劫掳”,足见心之隐忍;“父亲已被杀伤”,诚为心之毒恶。“掳其母而作夫人”,心好色而不好德;“吊其子而叫饿死”,心喜杀而不喜生。妖精一篇鬼言谎言,虽是以善迷人,却是机心为害。其曰:“若肯舍大慈悲,救我一命,回家酬谢,更不敢忘。”此又机心之最工者,然而伎俩机关,虽能哄其俗眼,到底难瞒识者。故行者喝一声道:“那泼物,有认得你的,在这里哩!”夫妖虽祸,若认得则妖不妖,不认得则不妖亦妖。
“长老心慈,叫孩儿上马。”是已为善机所迷,而禅心乱矣。禅心一乱,失其眼力,则不明;不明而火发,真金能不受克乎?此妖精不要八戒沙僧驮,而要行者驮也。“行者试一试,只好有三斤十来两。”三为木,十为土,两为火,言木能生火,火能生土,则妖精为心火明矣。行者道:“你是好人家儿女,怎么这等骨头较?”火性炎上而易飞,非骨轻乎?
诗云:“道德高隆魔障高,禅机本静静生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理所必然。禅以求静,静反生妖,势所必有。“心君正直行中道,木母痴顽踩外跷。”然静中之妖,惟心君正直,能以行中道而不为妖摄。柔性痴顽,每多走奇径而投于鬼窟。“意马不言怀爱欲,黄婆无语自忧焦。”性迷而脚跟不实,如意马而怀爱欲;心乱而中无主宰,如黄婆而有忧焦。“客邪得志空欢喜,毕竟还从正处消。”客邪之来,由于禅心不定;禅心不定,客邪得以乘间而入。若欲客邪消去,毕竟以定而止乱,以正而除邪,庶乎其有济焉。
以上即提纲所谓“婴儿戏化禅心乱”之意,禅心一乱,身不由主,为魔所弄。虽有行者浩然之正气,足以掼成肉饼,扯碎四肢,其如忍不住心头火起,一阵旋风,走石飞沙,八戒沙僧低头掩面,唐僧被摄,大圣情知怪物弄风赶不上。五行落空,全身失陷,大道去矣,即提纲所谓“猿马刀圭木母空”也。原其落空之故,皆由失误觉察,不知善恶,禅心有乱,不能正心,散火所致。然欲正其心,必先诚其意。沙僧闻行者“自此散了”之语,述菩萨劝化,受戒改名,保唐僧取经,将功折罪之事。是觉察悔悟从前之错,而意已诚矣。意诚而心即正,故行者道:“贤弟有此诚意,我们还去寻那妖怪,救师父去。”然正心诚意之学,全在格物致知,若不知其妖之音信,则知之不真,行之不当,不但不能救真,而且难以除假。
“行者变三头六臂,把金箍棒变作三根,往东打一路,往西打一路,打出一伙穷神来。”此刚化为柔,东西搜求,探颐索隐,钩深致远,极其心之变通,所谓格物而致知也。
“披一片,挂一片,裈无裆,裤无口。”分明写出一个《离》卦□卦爻图略(止三爻,上下阳,中阴)也。心象《离》,《离》中虚,故为穷神。“被一片”,象《离》之上一奇;“挂一片”,象《离》之下一奇;“裈无裆”,象《离》之中一偶;“裤无口”,象《离》之上下皆奇。总以见有火而无水之象。“六百里钻头号山”,《离》中一阴属《坤》,为六百里。“三十名山神,三十名土地。”二三为六,仍榷坤》数。“钻头”者,火之势;“号山”者,怒之气。
“枯松涧”,比枯木而生火;“火云洞”,喻怒气而如云。“牛魔王儿子”,自丑所穿为午;“罗刹女养的”,从《巽》而来即《离》。“火焰山修了三百年”,是亢阳之所出;“牛魔王使他镇守号山”,是妄意之所使。“乳名红孩儿”,似赤子之无知;“号叫圣婴大王”,如婴孩之无忌。描写妖精出处,全是一团火性,略无忌惮之状,所以为婴、为圣、为大王,而为大妖。格物格到此处,方是知至,知至而意诚心正,从此而可以除假修真矣。
“三徒找寻洞府,沙僧将马匹行李潜在树林深处,小心守护”。是真土不动,而位镇中黄。“行者八戒各持兵器前来”,是金木同功,而施为运用。故曰:“未炼婴儿邪火盛,心猿木母共扶持。”
诗曰:
善恶机心最败行,机心一动燥心生。
未明这个凶争事,稍有烟尘道不成。
第四十一回 心猿遭火败 木母被魔擒
悟元子曰:上回言心乱性迷,邪火妄动。此回言邪火作害,五行受伤也。
篇首《西江月》一词,极言修性之理,言浅而意深,所当细玩。“善恶一时忘念,荣枯都不关心。”言真性涵空,忘物忘形也。“晦明隐显任浮沉,随分饥餐渴饮。”言当随缘度日,外无所累,内无所绕也。“神静湛然常寂,昏寞便有魔侵。”言神静则外物不入而常寂,神昏则妄念纷生而起魔,不可不谨也。“五行颠倒到禅林,风动必然寒凛。”言五行散乱,各一其性,彼此相戕,最能害真。若能颠倒用之,则杀中求生,害里寻恩,五行一气,即可到清静真空之地。否则顺其五行之性.认假弃真,如风之动,必然寒凛,未有不伤生害命者也。古仙云:“五行顺行,法界火坑;五行颠倒,大地七宝。”善用者,五行能以成道;不善用者,五行能以败道。善与不善,只在顺逆之间耳。
篇首“行者八戒来到火云洞口,魔王推出五辆小车,将车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手执一杆丈八长的火尖枪。”车者,轮转之物,象火气之盘旋不定。“车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火性一发,五行听命,为火所用,即“五行顺行,法界火坑”也。“火尖枪”,象火之锋利;“丈八长”,比火之急速。“行者叫贤姪,那怪心中大怒。”火生之根也。“行者提五百年前,与牛魔王结七弟兄,那怪不信,举枪就刺。”火之起发也。“一只手举着火尖枪,一只手捏着拳头,往自家鼻子上捶了两拳。”比火气内发,上攻头目,内外受伤,把持不定,左右飞揭,无可解救之状。八戒道:“这厮放赖不羞,捶破鼻干,淌出些血来,搽红了脸,往那里告我们去也。”骂尽世间暴燥放赖之徒,真为痛快。“妖精口里喷出火来,鼻子里浓烟迸出,闸闸眼,火焰齐生,五辆车子上火光涌出。”火性一发,身不自主,浑身是火,上下是火,五脏六门,无非是火。“红焰焰大火烧空,把一座火云洞被烟火迷漫,真个是熯天炽地。”火之为害甚矣哉!
写“火”一诗,备言邪火为害,显而易见,惟“生生化化皆因火,火遍长空万物荣”之句,读者未免生疑。殊不知天地絪緼,则为真火,能统五行而生万物;阴阳乖戾,则为邪火,能败五行而伤生灵。此妖精之邪火,而非天地之真火,真为邪用,真亦不真。
噫!放出这般无情之火,皆由火上炎而水下流,火水《未济》之故。八戒道:“不济。”又曰:“没天理,就放火了。”言放火者皆是伤天害理不济之流。沙僧因不济,而用生克之理争胜。行者道;“须是以水克火。”以水克火,宜其水火相济,而火可不炎。
何以龙王喷下水,好似火上浇油,越泼越灼乎?此处不可不辨。妖精之火,是三昧真火,在内;龙王之水,乃借来之水,在外。以外之假水,而泼其内之真火,不特不能止其焰,而且有以助其势。行者不怕火,只怕烟者何故?火者暴性,发于外者也;烟者怒气,积于内者也。暴性则一发而即退,怒气则蛊久而不化,烟更甚于火也。其所谓“老君八卦炉,《巽》位安身,不曾烧坏,只是风搅烟来,熏作火眼金睛,至今怕烟。”此又有说,言八卦炉真火锻炼,借柔《巽》之风,而得成不坏之躯,风搅烟来,熏成火眼金睛。因回风混合,而乃以韬明养晦,所以怕烟也。
“那怪又喷一口,行者当不得,纵云走了。一身烟火,暴燥难禁,涧水一逼,弄得火气攻心,三魂出舍。可怜:气塞胸膛喉舌冷,魂飞魄散丧残生!”呜呼!火发于外,烟聚于内。燥火妄动,能使真金消化;怒气生嗔,直叫道心遭殃。一口恶气,伤害性命,至于如此,可不畏哉?“踡跼四脚伸不得,浑身上下冷如冰。”皆是实事,并非虚言。此提纲“心猿遭火败”,金公受伤之因。
“沙僧抱上岸”,土能生金也;“八戒扶着头”,水能成金也。“推上脚来盘膝坐定”,定神以息气也;“两手搓热”,阴阳须相和也。“仵住他的七窍”,捕灭七情,不容内外而相通也;“使一个按摩禅法”,极深研几,须当按摩而归空也。“须臾气透三关,转明堂,冲开孔窍”,冷气消而和气生也。“叫一声师父氨,言此处须要记得师父,不得因小愤而误大事,有背当年度引之命言。故沙僧道:“你生为师父,死也还在口里。”生之死之,刻刻当以师父为念,誓必成道以报师恩也。
行者想起“请观音菩萨才好”,可见前之遭火败,皆由不能觉察神观,以致燥性妄动而受害。今欲请观音,是已悟得今是而昨非,客邪之气,渐有消化之机矣。然何以妖精取如意皮袋换上一条口绳,变作一个假观音,哄引呆子装于袋内乎?盖邪火一动,则心不正;心不正,则意不诚;意不诚,而伪妄百出,不得不听命于心。是意者,乃心盛物之皮袋,故曰如意皮袋。欲正其心,先诚其意,此圣经口传,条目之绳墨。今换上一条,则意必不诚可知;意不诚,则必先不能致知。妖精变假观音,是非真知,而为假知,乃失致知之实矣。“呆子忽见菩萨,那里识得真假?这才是见相作佛,即停云下拜。”是真假不分,不能格物也;不能格物,对妖精而说妖精,自然不能致知;不能致知,则意不诚,装于如意皮袋,理有可据。
噫!意不诚,则心必不正,故不但不能降妖,而且为妖所装,故妖精道:“猪八戒,你有什么手段保唐僧取经?请菩萨降我,你大睁两眼,不认得我是圣婴大王哩!”言不能格物,无以致知;无以致知,则知之不至,而欲意诚心正,即是睁眼瞎子。识不得真心实意,其不为假心假意所装者几希。心意尚且不识,凭何手段而取真经?适以成其圣婴大王而已。
“行者到洞前,不敢相迎,变作一个销金包袱。”“销金”者,销化其性于无形;“包袱”者,包含一切而归空。先哲云:“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仙。”正行者变销金包袱之意。“妖精不以为事,丢在门内。”此所谓贼不打贫家也。“好行者,假中又假,虚里还虚,拔根毫毛,变作包袱一样。他的真身又变作一个苍蝇儿,钉在门枢上。”妙哉!此变令人莫测,毛变包袱,空无所空也;真身变苍蝇儿,即经云:“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婴儿不识不知,顺帝之则。“钉在门枢上”,是真空妙有,妙有真空,动静如一、止于其所而不迁也。所可异者,行者变蝇儿,是为婴儿,岂妖精非婴儿乎?特有说焉。妖精之婴儿,是无知之燥性;行者之婴儿,是本来之真空。一邪一正,天地悬隔。
“听得八戒在皮袋里呻吟,恶言驾道:‘你怎么变假观音哄我,若我师兄到来,大展齐天无量法,满山泼怪一时擒。解开皮袋放出我,筑你千钯方称心。’”一切迷徒误认肉团顽心为本来之真心;以心制心而收心,妄想成仙作佛,解脱灾厄。是已放心而已,何能收心?不能收心而仍放心,便是呆子不识真假。装入皮袋里面受闷气,而犹说大话骗人,旗论不倒,能不为有识者所暗笑乎?何则?肉团顽心非我本来真心,其中所具者,不过六欲耳。一着此心,则六欲并起,云雾遮空,风生火动,掀兴兴掀,烘烘腾焰,客邪塞满,闷气蒸人。何异使六健将,请来老大王吃肉做寿,可不叹诸?吾愿天下修行者,急须一声飞下闷气皮袋,定住六欲,躲离妖洞,别求个方料可也。
诗曰;
暴燥无情不可当,阴阳反复丧天良。
真心本性同伤损,怎似虚容是妙方。
第四十二回 大圣殷勤拜南海 观音慈善缚红孩
悟元子曰:上回言火性飞扬,亢阳为害之由。此回言静观密察,改邪归正之功。
篇首“行者暗想当年与牛魔工情同意合,如今我归正道,他还是邪魔。”是明示邪火妄动,皆由根本处不清,根本若清,火自何来?“行者变牛魔王,拔几根毫毛变作几个小妖,充作打围的样子。”是叫在生身根本处作个权便,打点护持,从真化假也。“六妖忽见假牛魔王跪请,行者入洞,坐在南面当中。”不偏不倚,处中以制外也。“妖精说出吃唐僧肉,愚男不敢自食,特请父王同享。”言误认人心为道心,而妄想服丹,犹如欲吃人肉而希图长寿。曰“愚男”,真不知真假,愚之至者。“行者闻言,打个大惊,问可是孙行者师父?”言金丹大道自有真心实用,若以人心为道心,便是自误性命,其害非浅。“大惊”者,惊其不知死活而妄为也。故行者摆手摇头道:“莫惹他!莫惹他!那个孙行者,你不曾会他。”言认不得道心,惹不得人心;识得道心,方可灭得人心也。道心为先天精一之神,从虚无中来,不着于空色,不着于有无,神通广大,变化无端。先夭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十万天兵不曾捉得”,妖精焉能惹得?确是实理。其曰:“变苍蝇、蚊子、蜜蜂、蝴蝶,又会变我的模样,你却那里认得?”言真心用事,大小不拘,隐显菲测,随机应变,非一切执人心者所能认得也。
“作善事”,“持雷斋”,仙翁明示人以金丹下手之窍,而后人多误认之,或认为雷斋之假素,或视为过文之闲言。噫!差之多矣。盖生身之道,在“七日来复”之时。《易》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不可见,因有地雷《复》卦,始见天地之心。《复》卦□卦爻图略上《坤》下《震》,《坤》为土,《震》为雷,牛魔属土,土而持雷,非《复》卦乎?一阳来复,即至善之端倪,作善而持雷斋,理在则然。曰:“辛酉日,一则当斋,二则酉不会客。”辛酉为《兑》,自《兑》至《坤》,不远复。“一则当斋”,先以割食为要。“二则酉不会客”,不为客邪所侵。《易》曰;“先王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正是此意,若有知的作善事,持雷斋,则天地之心来复,一善解百恶,而见本来面目,何燥性邪火之有?乃妖精不晓持雷慕之由,以为作恶多端,三四日斋戒,不能积得过来。三四日,七日也。正“七日来复”之义。不知“七日来复”’,是认不得自己生身之处,故小妖道:“大王自己父亲也不认得。”骂尽天下暴燥之徒,是皆认不得自己父亲也。然持雷斋而究不能化迷者何?此又有道焉。真者固当知,而假者亦不可不晓。倘不明妖精出身之由、下手之的,而欲强制其性,则妖精必“哏”的一声,枪刀簇拥,出于不及觉矣。故行者现出本相道:“你却没理,那有儿子好打爷的。”言不知真假之理,必将以假认真,以真作假,而不识生身父母,即是儿子打爷,忤逆不孝,何以为人?此妖王所以满面羞惭,而行者化金光出了妖洞矣。此等处,大露天机,口诀分明。若个识得,则知生死机关,不由天造;性命枢纽,总在当人。至简至易,最近最切,可以呵呵大笑,得其上风,不须忧虑。从此请菩萨而降妖怪,自不费力矣。
“行者径投南海,见了菩萨。”是已离燥性而归清净矣。“将红孩儿事说了一遍,菩萨道:‘即是他三昧火神通广大,何不早来请我?”吉煤性之发,皆由失误觉察,若一心洁净,神明内照,性情和平,燥气自化,更何有火之妄动乎?行者说出“妖精假变菩萨”,是燥性而乱真净也;菩萨听说大怒道:“那泼魔敢变我的模样”,是真净而制燥性也。“将手中宝珠净瓶往海心里一掼”者,真空而含妙有,以心清性净为体也;“海当中钻出个龟来,驮着净瓶,爬上岸来”,妙有而具真空,以惜气养神为用也。“菩萨叫行者拿瓶,莫想拿的分毫。菩萨将右手轻轻的提起净瓶,托在左手掌上。”言清静制燥火之法,贵于从容,不贵于急迫;贵于自然,不贵于勉强。得其真者,如运掌上,左之右之,无不宜之。“乌龟点点头,钻下水去”。此中趣味,惟善养神气者,为能默会。彼一切刚强自胜者,安能知之乎?
“菩萨坐定道:“我这瓶中甘露水,能灭那妖精三昧火。’”言静定其水,足以灭妄动邪火,正所谓“甘露掣电,浇益众生”者是也。“菩萨说龙女美貌,净瓶是个宝物,恐行者骗去。”言财色之最易动心。“行者叫念《松箍儿咒》,除去作当,菩萨道:‘你好自在。”’言真念之不可松放。“菩萨叫拔脑后一根毫毛,行者道:‘但恐拔下一根,就折破群,将来何以救命?”’言小心护持,一毫不得有差。“菩萨道:‘这猴子一毛也不拔,叫我善财也难舍。’”言大道为公,舍已而必须从人。“行者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千万救我师父一救。’菩萨才欣然出了潮音仙洞。”言屈己求人,虚心而即能受益。
“菩萨叫悟空过海,行者恐露身体,得罪菩萨。”言正心试意,无欺而必当自嫌。“善财龙女去莲池”,善舍者即到净地。“劈瓣莲花放水上”,中空者可入波澜。“行者上花瓣,先见轻小,到上边比海船还大。”洁净处进步,莲花一瓣,即可结法船一只。“菩萨。吹口气,早过南海,登彼岸,脚踩实地。”解脱处用功,烦恼无涯,刹那间快乐没边。
“借来罡刀变莲台”,凶器而可化法器,不妨在中间端坐;“扳倒净瓶如雷响”,真物而暂作假物,还须于迷里把握。“捏着拳头与妖索战,许败不许胜”,言积习之气,能渐化而不能顿除;“放了拳头,那妖着迷,只管追赶”,言客邪之妄,宜放去而不宜执着。“妖精两问而不应”,颠沛处常现自在;“菩萨一刺化金光”.急忙中总是真空。“莲台儿丢了,且等我上去坐坐”,是凶恶已入慈善之范围;“杨柳枝往下指定,把刀柄打打去来”,是柔弱能定暴燥之劣顽。“刀穿两腿丢长枪,用手乱拔”,是暗示邪行乱走者,急须丢开而拔出;“刀变倒钩似狼牙,莫能拔的”,乃直指忍心害理者,及早钩倒而退步。“痛苦求饶,不敢为恶”,乃迷极自返而顿悟;“摩顶受戒,金刀剃头”,即柔道取胜而渐修。“留下三个顶搭,称名善财”,言正定之三昧,还在善舍;“罡刀都脱尘埃,身躯不坏”,言解脱其尘埃,即全本真。三箍归于一观,三家原是一家;一箍化为五个,五行不离一气。
噫!无穷野性归静定,多少顽心化善报。此提纲“观音慈善缚红孩”之旨。观此以除妖为慈,不慈之慈,乃为大慈;以化妖为善,不善之善,乃为至善。岂等夫唐僧不分好歹,救解妖精慈善之谓乎?学者若能于“慈善”二字悟得透彻,真是“片言能识恒沙界,广大无边法力深。”
诗曰:
清心寡欲是良医,气质全消进圣基。
性静原来无暴燥,神明自不人昏迷。
第四十三回 黑河妖孽擒僧去 西洋龙子捉鼍回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火性之发,须赖清净之规,而归正果,是性之害于内者,不可不知。此回水性之流,当借真金之断,而返本原,是性之流于外者,不可不晓。
篇首红孩儿正性,起身看处,颈项手足都是金箍,莫能退得分毫,已是见肉生根,越抹越痛。前此口鼻眼耳都皆出火,莫能”止得暴燥,是失误觉察,善恶不分,而忽来一身之疾病;今者颈项手足都是金箍,已是见肉生根,是已醒悟,一念正定,而抹着自己之痛苦。静中回思,能不叹今是而昨非?抚衰自叩,当反悔前迷而后悟。噫!觉察到此,如一点甘露,洒尽尘埃,双手合掌,紧抱当胸,更何有无情之火放出哉?
“菩萨念动真言,把净瓶倾倒,将一海水依然收去,更无半点存留。”盖法所以除弊,弊去则法无用;船所以渡河,河过则船宜弃。净瓶倾出海水,所以制顽野之性;海水仍归净瓶,所以化勉强之功。有为而入无为,良有深旨。其曰:“妖精已降,只是野性不定.叫一步一拜,直拜到落伽山,方才收法。”是顿悟之机,功以渐用,不到至清至净之地,而不可休歇罢功。“五十三参拜观音”,正以见养气忘言,形色归空,由勉强而抵于神化也。
“行者、沙僧放出八戒,解脱师父。”火性一化,而本来天真无伤无损,不特能出号山之厄难,而且可收火云之宝物。古人所谓“火里栽莲”者,正是此意。虽然自古及今,修道者皆以养性为要着,能强制火性者,百中间有一二;能强伏水性者,千中未见其人。何则?火性上炎,为祸最烈,其退亦最速;水性下流,为害虽缓,其退亦最迟。夫上炎者一也,而下流者多端,无限情欲,无非水性之所生。孔子“四十而不惑”,孟子“四十不动心”。“不惑”者,不为水性所惑;“不动”者,不为水性所动。古圣贤年四十而水性方化,则知水性为人生之大患。修道者,若不先将此物扫荡干净,前途阻滞,大道难成。故仙翁紧接红孩儿一案,提醒后人,言降火性之后,急须降水性也。
“三藏闻水声而动心”,此未免又在有水处留神,而性复为水所引去,开门引盗矣。行者以《心经》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警之。是欲谨之于内,以祛其外耳。三藏又以功行难满,妙法难收为念。此未免又在功行处留神,而性复为道所牵扯,思乡难息矣。行者道:“功到自然成。”沙僧道:“且只捱肩磨担,终须有日成功。”此即《心经》无挂碍,无挂碍则无心,无心则“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不求速效,可以深造而自得。彼三藏闻水声而惊心,因功行而生心。惊心生心,即不能死心;不能死心,则心随物转,性为物移。虚悬不实,何以能三三功满,到得如来地位?《了道歌》云:“未炼还丹先炼性,未修大药且修心。性定自然丹信至,心静然后药苗生。”此中滋味,可与知者道,难为不知者言。三藏不能死心而生心,宜乎!
“师徒们正话间,前面有一道黑水滔天,马不能进矣。”此黑水即昏愚流荡之水,修道者不能死心蹋地真履实践,即是为黑水河所挡。“上流头,有一人掉下一只小船儿”,系去清就浊之辈;“船儿是一段木头刻的”,乃飘摇不定之物。去清就浊,飘摇不定,性相近而习相远矣。随风扬波,逐境迁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回头,淬在孽河,无影无形,而莫知底止,可不畏哉?行者道:“我才见那个掉船的有些不正气,想必就是这厮弄风,把师父抛下水去了。”不正气,便是弄风,弄风即是情欲纷纷,随溺其真。曰“才见”者,犹言不到此无影无形之时,不见其陷之易溺之深也。若有能见到此处者,急须和光同尘,脱去牵连,利便手脚,直下主杖。一声的扑进波浪,分开清浊之路,钻研出个根由可也。
“衡阳峪”,阳气受伤,系至阴之地;“黑水河”,源头不清,乃至浊之流。沙僧骂妖怪弄悬虚,是骂其脚不踩实地;妖精笑和尚不知死活,是笑其心不辨是非。虚悬不实,是非不辨,弃真认假,以假伤真,昧本迷源;去西海真金所产之处,而陷于黑水之孽河;兴妖作怪,自暴自弃,不以为辱,反以为荣;以愚为洁。自称得世间之罕物,请客速临,惟恐不至。愚莫愚于此,不洁莫过于此。谓之供状,真供状也;西海龙王说出“舍妹第九个儿子,妹夫错行了雨,被人曹官梦里斩了,遗下舍甥,着在黑水河养性修真,不期作恶”一段情由,是明言弃天爵而要人爵,背正入邪,犹如在梦中作事,自取灭亡。若能鉴之于前,反之于后,从黑水孽河中养性修真,不为所溺,亦足消其前愆。不意有一等无知鼍怪,恣情纵欲,遂心所欲,外而作孽百端,内而妄想延年,搬运后天纯阴至浊之物,古怪百端,无所不至。彼乌知此身之外还有一身,系先天太乙生物之祖气,不着于有无,不落于形象,至无而含至有,至虚而含至实,得之者可以与天齐寿,超凡入圣也。
“太子提一根三棱简”,是会三归一,至简之道;“鼍怪拿一条竹节鞭”,是节节不通,愚昧之行。“太子与妖怪争斗,将三棱简闪了一个破绽”者,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也。“一简而妖精右臂着伤”,何争强好胜之有?“一脚而妖精跌倒在地”,何悬虚不实之有?“海兵一拥上前,绳子绑了双手,铁锁穿了琵瑟骨,拿上岸来。”以正制邪,出孽水而登彼岸,何飘流不定之有?噫!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一简一脚,而水性之妖即制。彼一切去清就浊,昏愚先知,专在皮囊上作功夫者,适以绳绑锁穿,自取其祸,何济于事乎?
“西海”者,清水也;“黑河”者,浊水也。居清水者,以正而除邪;占浊水者,以假而伤真。以正除邪者,终得成功;以假伤真者,终落空亡。邪正分判,真假各别,是在乎天纵之大圣人,自为定夺耳。“太子捉鼍回海”,众水已归于真宗;“河神塞源止流”,道法早开其大路。从此内外净洁,长途可登。故结曰:“禅僧有救来西域,彻地无波过黑河。”
诗曰:
水性漂流最误人,生情起欲陷天真。
此中消息须看破,断绝贪痴静养神。
第四十四回 法身元运逢车力 心正妖邪度脊关
悟元子曰:上回言修道者,当尽心知性,内外洁净,方可以自卑登高,渐造圣贤之业。然三教门人,不知有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之旨。在儒者呼释、道为异端之徒,在释、道呼儒门为名利之鬼。且释谓仙不如佛,道谓佛师于仙,各争其胜,竟不知道为何物。释失佛氏教外别传之诀,将真经竟为骗取十方之资;道失老子金液还丹之旨,将秘箓乃作伪行邪道之言;儒失《中庸》心法之道,将《诗》、《书》借为窃取功名之具。自行其行,三而不一。殊不知三教圣人,门虽不同,而理则淮一。若不知《中庸》心法之道,即不知教外别传之道,亦不知金液还丹之道;如知金液还丹之道,即知教外别传之道,亦知《中庸》心法之道。一而三,三而一,一以贯之。仙翁于此回,合下五、六回,批破旁门邪行,使学者急求三教一家之理,而修持之也。
如此回“三藏师徒过了黑水河,一直西行,忽听得一声吆喝,便是千万人呐喊之声,八成以为地裂山崩,沙僧以为雷声霹雳。”俱写西天路上,千奇百怪,有无限不经不见、出人意外之事。“行者起到空中,睁眼观看,见一座城池,倒也禅光隐隐,不见什么凶气纷纷。”此城池喻人之幼身,言此幻身,亦为修道者之所赖,非他妖邪之可比,特用之不得其道,虽有祥光,殊觉难保。
“许多和尚推车,一齐着力打号,车子装的都是砖瓦木植之类。滩头上坡场最高,又一路夹脊小路,两座大关。关下之路,都是直立陡壁之崖,那车儿怎么拽得上去。虽是天气和暖,那些人却也衣衫蓝缕,看像十分穷迫。”此批运河车,转辘轳之妄行也。夫法华三车,所以引愚迷而入真觉;广成河车,所以示正气而发道源。金丹大道,惟取先天真一之气,以为超凡入圣之本,而一切后天有形滓质,皆所不用。无知之徒,闻此三车河车之说遂疑为运肾气,自尾间上夹脊过双关,至玉枕,而还精补脑;或有后升前降。为河车运转。似此作为,是撇却先天金玉珍珠有用之宝,而搬弄后天砖瓦木植无用之物。以真换假,十分穷迫,岂是虚语?行者变云水道人,问出“三力”兴道灭僧来由,走在沙滩,呵呵笑将起来。是笑其不知何车运转之妙,而只在臭骨头上作活计也。
“三力”又会“炼丹炼汞,点石成金”。天下修行者,多以凝结精血为内丹,烧铅炼汞为外丹,妄想以此为修性了命之具,直至气血凝滞而出疮癣,火毒攻外,而烂肌肤,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不过多受苦楚而已,何能长寿延年乎?此等冤屈,若非暗中天神默估,遇着取经的真罗汉,齐天的大圣人,为教门秉忠良之心,为人间报不平之事,一棒打杀监守工夫之小道,焉能解得脱逃的出耶?
行者道:“我是孙行者,特来救你们的。”众僧道:“我们认得他。”又云:“梦中常会。”又云:“金星说知。”盖先天之气,行住坐卧,须臾不离,森寐相通,昼夜无碍。特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在道而不知有道,若不遇慈祥明师,密处传真,未易认的。“行者哄得众人回头,他却现了本现。”天下迷徒,妄作妄为,皆因不肯回头,以致自误性命,与道相隔,愈求愈远。若知的百般扭捏尽是荒唐,一身气质都为虚假,则假者一弃,而真者即得,大道在望,先天不远也。
“行者使神通,将车儿挽过两关,穿过夹脊,提起来摔得粉碎,把些砖瓦木植抛下坡坂。”噫!“附耳低言玄妙旨,提上蓬莱第一峰。”先天精气为后天精气之主宰,先天一通,后天自顺。使神通碎车,全以神运,而不在色相中用力,此即提纲“法身元运逢车力,心正妖邪度脊关”之旨。然人皆将此题目误认,多不得正解。吾窃有辨焉。法身者,先天本来真性,又名谷神,又名元神。《悟真》云:“要得谷神长不死,须凭玄牝立根基、”玄牝者,阴阳之门户,元字乃二人成字,在天为元,在人为仁,为阴阳之关口,是曰双关;为生死之道路,是曰夹脊。中含一点先天之气,似明窗尘,似云中电,非有非无,非色非空,名为真一之精,又名真一之水,又名真一之气,又名真铅,又名真种,又名河车。修道者逢此元会,而运转此气,即是运转河车,而谷神不死,是为玄牝。此系不睹不闻法身上之夹脊双关河车,而非有形有象色身上之夹脊双关之谓,故曰“法身元运逢车力”。知此者即正,迷此者即邪。若有能知得修色身之为邪,修法身之为正,则是心正而不为妖邪所惑,即已将妖邪度过了夹脊双关,而再不在色身上用功夫矣。故曰“心正妖邪度脊关”。明理者,自能领会。
“大圣把毫毛拔下一把,每一个和尚与他一截。”言人人有此一气,须当认真。“都叫捻在无名指甲里。”言个个具此法身,不得着相。“捻着拳头。只寻走路。”得一善,则拳拳服应,而弗失之也。“若有人拿你,攒紧拳头,叫一声齐天大圣,我就来护你,就是万里之遥,可保全无事。”择善固执,呼吸相通,感应神速,靡远弗届。得其一,而万事毕矣。“众僧有胆量大者,捻着拳头,悄悄的叫‘齐天大圣’,只见一个雷公站在面前,手执铁律,就是千军万马也不敢近身。”盖以金丹大道,人不易得,间或得之,多惊疑而不敢下手。若有出世丈夫,勇猛男子,直下承当,信受奉行,潜修暗炼,立竿见影,随声即至,片刻之间,还丹可得,而虎兕不能伤,刀兵不能加矣。“此时有百十个叫,足有百十个大圣护持。”言此先天一气,人人具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现在就有,不待他求也。“叫声‘寂’,依然还是毫毛在指甲缝里。”此放之则分灵布散,变化无端;收之则细入毫毛,无声无臭。这个妙旨,实三教一家之理,孔门所谓《中庸》者即此道,释氏所谓一乘者即此道,老子所谓金丹者即此道。乃成仙作佛、为圣为贤,智慧之源渊,岂禳星礼斗、希望万岁不死、枉劳功力者,所能窥其涯岸哉?
行者到三清现,想道:“我欲下去与他混一混,奈何孤掌难鸣,且回去照顾八戒沙僧,一同来耍。”噫!行者变化多端,岂真怕“三力”而不敢混,必待八戒沙僧相帮乎?此中别有妙意,国王惑于“三力”,兴道灭僧,是已不知有释氏之道矣。不知释氏之道,焉知老氏之道;不知老氏之道,焉知孔门之道。一灭三灭,一兴三兴,国王兴道,不知所兴者何道?国王灭增,不知所灭者何道?道至如此,尚忍言哉?今欲一混,而照顾八戒沙僧同来,是欲混三家而归一家,以一家而统三家。“八成变老君,行者变元始,沙僧变灵宝,把三个圣像抛在水里。”僧变道而仙佛一理,三入水而三教同源。三清观即是智渊寺,智渊寺仍是三清观。三而一,一而三,何得以三而视之?又何得以不一而分之乎?夫三教一家之道,虚灵不昧之道。得之者,在儒可以为圣,在释可以作佛,在道可以成仙。若能细为寻摸,即能得其消息。然不知有彼此扦格,呼吸自然相通之理。闻其说而害怕远走,不下肯心,当面错过,则是在儒而不知有道义之门,在释而不知有不二法门,在道而不知有众妙之门。未得三教之实,谬执三教之名,失其本而认其枝,各分门户,争胜好强,皆系无知孩童之小儿,终久跌倒,一灵归空,入于大化,而莫可救矣。何则?三教一家之道,至近非遥,悟之者立跻圣位,迷之者万劫沉流。以其最近,视以为常,人多弃之。殊不知平常之中,有非常之道在。古人所谓“道可道,非常道”者是也。
“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不笑不足以为道;“小道士吓得战战惊惊”,不惊不足以为道。“老道士闻言,一声号令,惊动两廊道士,大大小小,点灯着火往正殿上观看。”即佛祖所云“若说是事,诸天及人,皆当惊疑”者是也。噫!“自从觅得长生诀,年年海上访知音。不知谁是知音者,试把狂言着意寻。”
诗曰:
运气搬精俱作妖,谁知法身自逍遥。
若于根本求元运,无限邪行一笔消。
第四十五回 三清观大圣留名 车迟国猴王显法
悟元子曰:上回提明金丹之道,系三教一家之理,故此回示真破假,使学者悟假以求真耳。
“三力”诵经拜祝,求赐圣水金丹,是直以圣水金丹为外来之物,可求神而得矣。噫!圣水金丹,是为何物,岂求神而可得哉?夫所谓圣水者,乃先天至清之神水。所谓金丹者,乃先天太极之本象,即《中庸》诚明之道。而缁黄之流,失其本真,流于外假,疑金丹圣水,为有质之物,或诵经祈神,或步罡拜斗,妄想圣水从天而降,金丹平空而来。更有一等无知之辈,眼秋石炼红铅、吞浊精、饵经粟,秽污不堪,丑态百出,明系吃肾水经丹,而反以为服圣水金丹,妄想延年益寿,是岂道之所以为道乎?此仙翁不得不借大圣,三清观留名,现身说法也。
“三力”或抬大缸,或掇砂盆,或移花瓶,三僧溺尿,三力尝呷。骂尽世间一切痴迷,真堪绝倒。故行者道:“我索性留个名罢。”犹言留个道之名耳。“大叫道。“道号!道号!你好胡思!那个三清,肯降凡基?”’言道本无名,强名曰道。其号名曰道者,亦不过强号其名,而非实有道之名。盖道也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以言其有,则却无;以言其无,则却有。有无不立,难以拟诸形容,圣人以心契之曰道。是道也。即金丹也。以其至清,又曰神水,是水是丹,人人本有,不待他求。倘失其内而求于外,乱猜乱想,必须神明临凡赐丹,那有三清而降凡世以赐丹乎?曰:“吾将其姓,说与你知。”姓者,性也。真姓者,真性也。道以真性为主,真性即道,道即真性,非真性之外,而别有所谓道者。曰:“大唐僧众,奉旨来西。良宵无事,下降宫闱。吃了供养,闲坐嬉嬉。蒙你叩拜,何以答之?那里是什么圣水,你们吃的是一溺之尿!”世间迷徒,不知真假,供养邪师,受其愚弄,听信臭秽之行,自谓眼食圣水,焉知所吃者尽是一溺之尿乎?留名者,即留真性为三教道号之名。彼一切邪行曲经,焉得号为道乎?先天真性,至无而含至有,至虚而含至实。知之者,勤而修之,可以脱生死,出尘缘,非有形有质者可比。《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是性者,天之所命,性即天,天即性,性道一天道也。知其性则知天,能率性而行,与天为徒,与时偕行,生气长存矣。
仙翁慈悲,于此篇祈雨斗法之中,借假写真,示学者道法两用之旨,虽云祈雨。而其意仍含丹道,读者不可不知。《易》曰:“天地絪緼,万物化醇。”道光日:“天地之气絪緼,甘露自降,是雨为阴阳和气熏蒸而成。”国王对三藏道:“敢与国师赌胜析雨么?”赌胜则失其和气,而着于声色,非阴阳相济之道,即是不雨之由。故行者笑道:“小和尚也晓得些祈祷。”小者,阴也、柔也。以大称小,刚以柔用,阴阳相当,和气致祥,祈雨之善法,生物之大道在是。写道士铺设雨坛,安置规式,有声有色,不得和气中正之象,如见其形。四声令牌响动,风云雷雨,俱不相应,是法不从本性中流出,全用勉强,非出自然,以力相制,神不驯顺。其曰:“龙神不在家里”,真实录也。行者历声道:“龙神俱在家里,只是这国师法术不灵,请他不来,等和尚请他来你看。”盖和则内外共济,感应灵通,是龙神在家里;不和则彼此相隔,所为阻滞,是龙神不在家里。龙神在家不在家,只在和不和上讲究,而非徒以法术求也。
行者将棍指空中,风云雷雨,无不随命,是法于本性中施为,全以神运,不动声色,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故问和尚怎么不打令牌不烧符檄。行者道:“不用!不用!”是“有用用中无用”也;又云;“我们是静功祈祷”,是“无功功里施功”也。“行者在空中,先止住诸神,不容助道士析雨,诸神莫敢或违”,是先天而天弗违也;“后吩咐伺候老孙行事,诸神无不如命”,是后天而奉天时也。要雨就雨,要晴就暗,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也。此等施为,有无不立,从容中道。以言其无,则至虚至静;以言其有,则至灵至神。真空妙有,一以贯之,两者相需,不可偏胜。倘离法以修道,则非真空为顽空;离道以行法,则非妙有而执有。
行者道:“这些旁门法术,不成个正果,算不得你的我的。”言有人有已,两国俱全,方是金丹大道,真着实用。若有已无人,偏孤不中,便是旁门小法,不得正果,算不得人我并用,一阴一阳之道也。又云:“若能叫的龙王现身,就算他的功果。”龙王者,真性也;功果者,妙法也。法所以成性,性所以行法,道法两用,彼此扶持,露出一点《乾》元面目,方是阴阳相济,有功有行,结果收完之大机大用。否则,不知真性,有法亦假,虽百般作用,徒自劳苦,何动果之有?
“行者叫龙王现身,龙王急忙现了本身,在空中穿云度雾。叫众神各自归去,龙王径自归海,众神各各回天。”噫!真性运用,真空不碍于妙有,妙有不碍于真空。放之则甘露掣电,利益众生;藏之则无形无色,归于本源。或隐或现,因时而用,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方是妙法,方是真性。故结曰:“广大无边真妙法,至真了性批旁门。”观此有真法而无真性,且不能感应灵通,谓之旁门;不得正果,而其身外南宫法术之无用可知。
此篇中言性言法,直入三昧,学者不可以篇中赌胜祈雨字句,误认提纲“法”字,为南宫之法,是特道中之法耳。所谓显法者,乃显其体用具备之妙法;赌胜者,乃赌其有用无体之空法。子野云:“正人行邪法,邪法悉归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归邪。”正显法赌胜之秘谛,读者若于结二句参出意味,而知吾言为不谬矣。
诗曰:
三教原来是一家,牟尼太极即金花。
若无大圣留真诀,叶叶枝枝尽走差。
第四十六回 外道弄强欺正法 心猿显圣灭诸邪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至真了性,方是真法,而一切在外施为,皆非真法矣。然或人疑为于一身而修。故此回批寂灭顽空之伪,与夫卜算数学之假,使学者知有警戒,急求明师,归于大道以保性命耳。正阳公云:“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要知些子玄关窍,不在三千六百门。”正此回之妙旨。
且如禅学不一而足,然总以定坐为主,均谓之坐禅可也。“云梯显圣”,此批道家之默朝上帝,僧家之默想西方也。其法定坐,或注想顶门而出,或注想明堂而出,由卑渐高,自近及远,久之亦能明神出壳,若一旦数尽,终归大化。《悟真》云:“不移一步到西天,端坐诸方在眼前。项后有光犹是幻,云生足下未为仙”者是也。
“道士拔脑后发,捻成团,变臭虫咬长老。”此批脑后存神之小法也。其法坐定,注意玉枕,存神不散,以为凝神修真,殊不知久之阴气团聚,血脉壅滞,先觉痒而后觉疼,不得羊羔风,必得混脑风,而欲妄想完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矣。
“行者变七寸长的蜈蚣,在道士鼻门里叮了一下,道土坐不稳,一个筋斗翻将下来,几乎丧命。”此批鼻头闭息之法也。七者火数,心为火脏。蜈蚣者,毒物。其法坐定,紧闭六门,心绝万有,鼻气不出不入,始则一息,渐至数息、百息、干息、万息,久之息定,以为胎息得道。殊不知气塞于内,君火一发,相火斯承,君火相火一时并发,火气攻于头目,神昏眼花,头重脚轻,身不由主,举步之间,翻筋斗而跌倒,终必性命难保矣。
其曰:隔板猜枚”,此虚猜之学也。虚猜之学,足有千百条,如星学、风鉴、占卜、算数等事,与夫一切无师之学,虽门户不一,皆谓之一猜可也。何以见之?板者,书板。圣贤性命之学,尽载于经书之内,不得真传之辈,横拉斜扯,各分枝叶,窃取圣道,毁谤真言,如“隔板猜枚”一般,有何实据?娘娘将一套宫衣放在柜里叫猜,国王将一个桃子放在柜里叫猜。一切虚猜之学,错用聪明,枉费心思,以假为真,纵能精通数理,极往知来,足以卜山河之远近,定社稷之兴衰,明乾坤之休咎,察地理之吉凶,只不过图其一衣一食而已,其于身心性命,无益有损,反为赘疣。怎知的大修行人,心知神会,识得此中机关,不以假伤真,不以外害内,敛华就实。破烂流丢之内,而藏一口灵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干干净净之中,而有一个核仁,生机不息,永久长存。故国师猜宝贝为“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唐僧道:“不是!”国师猜桃子,唐僧道:“不是!”务外失内,因假伤真,不是!不是!实不是也。更有一等无知修行之辈,不明天地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之旨;妄猜私议,误认童身为元身,偏执道教为有道;以为少者可成,老者难修,学道得实,学释落空。是盖不知古人七十、八十尚可还丹,了性了命,仙佛同源也。
“行者变老道士一般容貌”,是老小一道,而不得分其彼此;“搂着童儿削下头来,窝作一团”,是老小一法,而非可别其难易。“头便像个和尚,只是衣裳不称”,道土和尚,总是一体,何论衣裳不称?“葱白色鹤氅,变作土黄色直裰”,鹤氅直裰,依然一物,岂可黄白相分?“两根毫毛,变作一个木鱼”,两而归一,道可为僧;“木鱼递在童儿手里,叫徒弟”,一即是两,僧可为道。其曰:“须听着,但叫道童,千万莫出来。若叫和尚,口里念着阿弥陀佛钻出来,切记着,我去也。”噫!仙翁慈悲,叮咛我后人者,何其深欤!“叫童儿千万莫出”者,始则有作无人见,了命而长生不死,盗天地,窃阴阳,所以固命基而不落于空亡;“叫和尚念阿弥陀佛出来”者,及至无为众始知,了性而无生无死,打虚空,破混沌,所以全性理而不着于色相。姐则有为,终则无为;非有为不至于无为,非无为不成其有为;有为无为,合而一之;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性命双修,无上一乘至真之妙道;而岂修性不修命,修命不修性,一偏之见可比平?故“虎力叫道童,那里肯出来”。是未免知修命,而不知修性,强欲脱化,万无是理。“三藏八戒叫和尚,童儿念佛出来”,是已经修命而即修性,性命合一,有无不立,物我归空,出躯壳而超凡世,为圣为贤,作佛成仙,三教一家之道,正在于此。“两班文武齐声喝彩”,儒、释、道三家合为一家,执中精一,抱元守一,万法归一,一以贯之。说到此处,一切“隔板猜枚”,不中不正,流于外假者,能不吓的拑口无言乎?
“三力”要赌砍头、剖腹、下油锅,行者现出本相道:“造化!造化!买卖上门了。”夫“三力”所恃者,着空之学,故亦能砍头,剖腹下油锅。然究之以假弄假,是为人机,人机者亡,有何造化?有何买卖?行者所有者,先天之性,故“砍下头来能说话,剜心剖腹长无痕。油锅洗澡更容易,只当温汤涤垢尘。”以真不假,借假修真,是为天机。天机者存,实有造化,实有买卖。“造”者,造其真;“化”者,化其假;“买”者,买其我之所本有;“卖”者,卖其我之所本无。能知买卖,方有造化;能知造化,方现本相。然非现本相而无造化,无造化而无买卖,其中妙趣,非深通阴阳者不能知之。
其曰:“我当日学一个砍头法,不知好也不好,如今且试试新。”夫头何物,而可砍乎?如云可砍,谁其信之?殊不知此所谓头者,非幻身之头,乃道中之头。舜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心即头也,去人心而生道心,革故鼎新,故曰:“试试新。”然新之之法,须在先发制人,倘不知其根源,是非混杂,吉凶莫辨,欲求其真,乃涉于假;欲去其假,反伤其真矣。故曰:“大胆,占先了。”占先而可砍头无妨矣,砍下一个头去,人心也;长出一个头,生道心也。虎力不知求道心,第以去人心为能,是未明人心如茅草,道心如佳禾,仅能除茅草,而不能种佳禾,犹是一块空田,焉能济的饥渴?放虎力人头不到,须臾倒在尘埃。此批强制念头之流,在凶恶顽心上作活计也。
鹿力要赌剖腹剜心,行者道:“正欲借刀割开肚皮,拿出脏腑洗净,方好上西天见佛。”夫人上不得西天,见不得真佛者,由于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瞒心昧己,脏腑不净。今行者欲剖开肚皮,洗净脏腑,是乃虚心无亏,光明正大。可以质诸天地鬼神而无疑,何天不可上?何佛不可见?“爬开肚皮,拿出肠脏,一条条理够多时,依然安在里面,照旧盘曲,捻着肚皮,吹口仙气,依然长合。“此等处不可不辨,盖圣贤之道,有体有用,有本有末,有条有理,有内有外,有收有放,有开有合,有动有静。拿的出,安的上;可以收,可以放;爬得开,长的合。体用俱备,本末兼该,内外如一,条理得法,动静有常,随物应物,变化无端。彼鹿力不知条理脏腑,而徒以寂灭为事,是犹如饿鹰把五脏心肝抓在别处受用,弄得空腔破肚,少脏无肝,终久一命而亡,有何实事?此批忘物忘形之流,在万法归空处枉劳碌也。
羊力赌油锅洗澡,行者道:“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这两日皮肤燥痒,好歹荡荡去。”夫金丹之道,阴阳之道,倘有阴无阳,有阳无阴,则水火不济,而真者难得,假者难除。何则?阴阳相合,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即能成好。始阴阳相隔,彼此不和,各怀一心,必生其歹。行者欲油锅洗澡,是欲其去干燥而就于湿,洗其歹而成其好。其曰:“文洗不脱衣服,不污坏衣服;武洗任意翻筋斗,当耍而洗。”大有妙意。盖无为了性之道,文洗也;有为了命之道,武洗也。了性之道,顿悟圆通,内无所积,外无所染,万有皆空。如明镜止水,物来顺应,风过无波,如如稳稳,以道全形,即古人所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也。了命之道,功以渐行,须要消尽无始劫来生死轮回种子,必先盗阴阳、夺造化、运斗柄、转法轮,手握乾坤,口吞日月,逆顺不拘,随机应变,跳出跳入,以术延命。犹如脱衣服在油锅里翻耍,即古人所谓“若会杀机明反复,始知害里却生恩”也。
“八成见了咬着指头道:‘怎知他有这般具本事。’”言有真本事,方可以翻的波,斗的浪,自在顽耍,无拘无束。然此真本事,乃人我共济之道,非一己孤修之事。故行者道:“他倒自在,等我作成他捆一捆,”他家我家作成一家,本事之真莫过于此。“正当洗浴,淬在油锅底上,变作个枣核钉儿,再不起来。”锅者,土釜也。枣者,丹圆也。核者,水木也。钉老,金火也。四象和合,归于真主,五行一性,金丹圆成,住火停轮,正在此时。“淬在锅底,再不起来。”明老嫩,知止足矣。其曰:“小和尚身微骨嫩,俱已消化。”群阴消尽,十月霜飞,丹已成熟之日也。国王叫拿三个和尚,三藏高叫道:“赦贫僧一时,我那徒弟自从归教,历历有功,徒弟死在油锅之内,我贫僧怎敢贪生。”言修真之道,还丹在一时,温养须十月,历历火功,毫发不得有差,必须生死不二也。“赐半盏凉浆水饭,到油锅前烧一张纸钱”,必须水火相济也。“也表我师徒一念”,必须表里如一也。金丹之道,不着于生死,不落于心意,至无而含至有,至虚而含至实,非无非有,非虚非实。
三藏以“生前只为求经意,死后还存念佛心”为祝,是直以生死为事,心意为道矣。故八戒道:“不是这样祷祝,等我祝。”何等醒人!曰:“闯祸的泼猴子”,祸里生恩,以杀而卫生也;曰:“无知的弼马温”,沐浴温养,以阴而济阳也;曰:“该死的泼猴子”,死心忘机,以真而灭假也;曰:“油烹的弼马温”,烹炼熏蒸,以逸而待劳也;曰:“猴儿了帐,马温断根。”有为无为,合而一之,齐一生死,性命惧了。以言其有,则形神俱妙;以言其无,则万缘俱寂。非色非空,即色即空;非有非无,即有即无;有无不立,色空一致。即《中庸》所谓“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行者忍不住现了本相,赤淋淋站在油锅底道:‘你骂那个哩!”’此明则诚,诚则明,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不挂一丝毫,而原来之本相复现矣。其曰:“你骂那个哩!”乃直指能在滚油锅底站者,才是本相;不能在滚油锅底站者,不是本相也。
噫!金丹大道,大火里栽莲,泥水中拖船,从有为入无为,由无形生有形,阳神出现,身外有身,皆系真着实用,而不知者反以为寂灭顽空,孤阴精灵之鬼。一棒打杀监斩官,正不容其监守功夫之辈,误认也。彼羊力不知文洗武洗之为何如,而徒以意冷心灰,炼成无情之物,背乎世道人事,一朝误入大火坑中,若遇狂风一阵,挣爬不出,则必霎时骨脱,皮焦、肉烂,而无所恃矣。曰“冷龙”,曰“羚羊”,盖以批避尘离俗之徒,只在冷淡人情处作功夫,而不知有超凡入圣之大道也。其曰“五雷洁真。其余都踩了旁门”者,诸多旁门俱不能归乎仙道,惟五雷之法为真法,然法虽真,若不遇金丹点化,则亦不能成正果。盖五雷法,能代天济世,救拔生灵,如张天师、三茅真君、萨真君、许真君等,皆以五雷正法而积功累行,故曰法真。至于一切顽空着相之事,不积一德,不立一行,依些小法乘,而欲妄想神仙,不特不知修道,而并不知修德,谓之其余尽踩旁门,谁曰不然。
篇中猜“流丢”,猜“桃核子”,猜“和尚”,俱是行者在唐僧耳杂边暗说,以见金丹大道,非遇真师附耳低言,诀破其中奥妙,非可强猜而知。若不遇真师,弄尽旁门,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矣。故国王放声大哭道:“人身难得果然难,不遇真传莫炼丹。空有驱神咒水术,却无延寿保生丸。圆明镜,怎涅槃,徒用心机命不安。早觉这般轻折挫,何如秘食稳居山!”又云:“点金炼汞成何济,唤雨呼风总是空。”此仙翁哭尽一切旁门,不求真师,而妄冀修仙,即如三力之赌胜争强,车迟之枉功空劳。吾愿同道者,过车迟国,勿为外道所欺,急灭诸邪可也。
诗曰:
旁门外道尽争强,弃正从邪命不长。
别有心传真口诀,入生出死上天堂。
第四十七回 圣僧夜阻通天河 金木垂慈救小童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诸多旁门外道,到老无成,终归大化者,皆由不得真传,而不知有三教一家之理耳。故仙翁于此回先提出三教一家之旨,使学者急求明师,讨问出个真正不死之方,以归实地耳。
行者除去“三力”,国王请至智渊寺;是识破旁门之假,而可返智渊之真矣。行者对国王道:“再不可偏心乱信。望你把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材。”盖偏心则道自道,僧自僧,儒自儒,而非精一执中之理,信何有焉?三教归一,无偏无倚,无过不及,至中不易,信在其中,而大道在望。唐僧道:“今宵何处安身?”行者道:“到有人家之处再祝”《悟真》云;“体施巧伪为功力,认取他家不死方。”子野云:“药出西南是《坤》位,欲寻《坤》位岂离人。”他家人家,即西南《坤》位。天下迷徒,闻说一己纯阴,必求他家,或疑为妇女,或猜为炉火,或认为幻术,大失古人提携之苦心。所谓西南《坤》位者。乃阴阳始交之处,天地于此位,人物于此生,仙佛于此成。古人号为玄牝之门,生杀之舍,阴阳之窍,生死之关,三关口,偃月炉,诸般名号,等等不一。总而言之曰他家。今云“到人家之所再妆,可谓超脱一切矣。然此他家不死之方,若无明师指点,非可强猜而知。
“师徒们正行处,听得滔滔浪响,八戒疑为尽头路。沙僧说是一股水,唐僧道:‘不知!私涞溃弧恢〔恢’”俱写不遇明师,纵大道在望,而当面不识。此提纲所谓“夜阻通天河”也。“石碑上三个篆文大字,乃‘通天河’”。河者,水行之通路,道之脉也。水至通天则彻古今而充宇宙,位天地而育万物,非寻常之脉可比。曰“篆文”,则源头必系羲皇以上;流传至今,非新闻近传可同。夫金丹大道,精一执中之道也;精一执中之道,即穷理尽性至命之道。性者阴也,命者阳也,尽心知性,安身立命,阴阳混合,性命俱了,是所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以之希贤希圣希天而无难,故曰通天河。何为“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东土至通天河,五万四千里;东土至西天,十万八千里,则通天河系是取径之中道。中也者,不偏不倚之谓,如月八日上弦,现于天心阴阳平分之象,故曰经过八百里。这个中,为混成之物,先天而生,后天而藏,人人具足,个个圆成。不待外求,切在当身.以其最近,人多弃之。贤者过之,愚者不及;智者过之.不肖者不及,故曰“亘古少人行”。若有知音者,见到此处,急须问个渡口,寻个法船,则他家不死之方,远在千里,近在咫尺也。
他家不死之方为何方?即攒簇五行,和合四象之方。“一簇人家住处,约模有四五百家。”即五行攒簇,四象和合之家。“路头上一家儿”,囫囵太极,道之体,无名天地之始也;门外竖一首幢幡”,一气包含,道之用,有名万物之母也。“内里有灯烛荧煌,香烟馥郁。”万理纷纭,无物不备,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也。夫众妙之门,即玄牝之门。“那门半开半掩”,《乾》阖,《坤》辟,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也。“里面走出一个老者,挂着数珠,口念阿弥陀佛出来。”谷神不死,是谓玄牝也。然欲不死,其中有体有用,有火有候。体用本诸卦象,火候准夫爻铢,一毫不得有差。若非明师口传心授,诀破谷神不死之妙,则此玄牝之门,终久关闭而未易打开,虽道在迩,而求诸远矣。
“三藏道:‘贫僧问讯了。’那老者道:‘你这和尚来迟了。’”正所谓拜明师问方儿,下手速修犹太迟也。老者造:“来迟无物了。早来啊,我舍下斋僧,尽饱吃饭,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铜钱十文。你怎才来?”盖长生不死之道,人人有分,不论贤愚,个个家下有熟成的三升米,足以充饥;有朴素的一段布;足以护体;有十全的真法财,足以运用。若不及早醒悟,错过时光,未免在世空来一场,所谓“趁早不寻安乐地,日落西山奔谁家”也。
三藏道:“贫僧是取经的,今到贵处天晚,听府上鼓钹之声,特借一宿,天明就行。”释典云;_“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诸人还识的否?”“贵处”,即中有一宝之处;“中”,即玄关一窍;“宝”,即先天一气,水中之金。不识此处,便是天晚,急宜寻借宿处;既识此处,便是天明,还当猛力行持。然行持之法,非一己孤修,须人我共济。故老者道:“你这单身,如何得来?”三藏道:“还有三个小徒保护,方得到此。”夫人我共济之道,乃阴阳交感之道。说着丑,而行着妙,如呼谷传声,立竿见影,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其中有降龙伏虎之真本领,捉怪擒妖之大手段。彼一切肉眼凡夫,见此真相,吓的战战兢兢,疑其是妖而不信;念经和尚,闻此大道,惊得跌跌爬爬,撞灭灯火而跑净者。真是轮回种子,地狱孽根,而未识得此超凡入圣之功果,能不为有识者嘻嘻哈哈所笑乎?
“行者点上灯烛,扯交椅请唐僧上坐,兄弟坐在两旁,老者坐在前面,老者与和尚一问一答的讲话。老者姓陈,唐僧也姓陈,那里有个预修亡斋,这也与我们取经一般,多费跋涉。”总以见一阴一阳,为取经之妙道,执中为取经之正路也。“二老道:‘你等取经,怎么不走正路,却跄到我这里来?’行者道:‘走的是正路,只是一股水挡住,不能得渡。’”通天河为至中之道,为取经之正路;陈家庄为阴阳之道,是执中之正路。认不得阴阳,即识不得中道,欲行中道,先合阴阳,此理之一定不易者。但执中之道,贵乎认得阴阳,尤贵乎识得先天真一之精。此精至虚至灵,寂然不动,咸而遂通,在先天而生阴阳,在后天为阴阳所生。阴阳合,则元神不昧,能以生物;阴阳背,则识神借灵生妄,能以伤物。曰:“虽则恩多还有怨,纵然慈惠却伤人。只因好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何等清切!
“陈家庄系车迟国元会县所管,大王一年一次祭赛,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献他。”元者,二人;会者,交会。识得此真阴真阳交会之地,方能入得正路,出的车迟国交界。否则,身经其他,而不能保全真阴真阳,即是顺从大王任食男女,不敢违例,乖和失中,赌胜赛强,仍是车迟国“三力”局面,何能入得正路?原其故,皆由一味清澄,而不知配合丹元。虽有真阴真阳,适以成魔口之食己耳,将何所贵?“一秤金八岁,陈关保七岁。”七八一十五,月圆之象。“只得两人种”,一阴一阳之谓道,关睢天保,人伦造化,生生之道在是。彼不知修养,轮流祭赛,而自送其死,预修亡斋,末到超生早已寻亡者,可不叹诸?“三藏止不住腮边流泪”,可谓哭尽一切矣。夫世人不肯专心修道者,必疑神仙须天生,金丹顶神授,而非凡人所可能。殊不知万物之中人为贵,可以与天地并立三才,而参赞化有。
“舍下有吃不着的陈粮,穿不着的衣服,家财产业也尽得数。”若肯善舍其财,即可买得长生之路。昔道光得杏林之传,杏林嘱曰:“此道非巨富大力者不能,汝急往通邑大都,依巨富有力者为之。”后道光复俗一了大事,是依财而了大事也。又丹经云:“凡俗欲求天上事,寻时须用世间财。若他少行多悭吝,千万神仙不肯来。”是非财而天宝难求也。二老家当颇有,可谓巨富矣。“行老道:亏你省将起来”,可谓大力矣。“五十两可买一个童男”,五行攒簇,可以救真阳而保命;“一百两可买一个童女”,抱元守一,可以救真阴而了性。“不过二百两之数。可就留下自己儿女后代,却不是好?”修性修命,两段功夫,即可阴阳如一,而长生不死,其好为何如?噫!真阴真阳,人岂易知?施法施财,人岂易行?更有一等地狱种子,不知法财两用之诀,或认为买女鼎,或猜为买金石。此辈当死后,托生臭虫,永不得人身矣。“老者滴泪道:‘你也不知。’”正以哭迷徒,不知有此真阴真阳、法财并用之道也。
“大王甚是灵感,常来人家行走”,“此般至宝家家有”;“也不见其形”,“自是愚人识不全”也。“只闻一阵香风,就知是大王,争忙焚香下拜,他把匙大碗小之事都知道。老幼生时年月都记得,只要亲生儿女,他方受用。”“纵识硃砂与黑铅,不知火候也如闲”也。“不要说二三百两,就是几千万两,也没处买这一模一样,同年同月的儿女。”“大都全藉修持力,毫发差殊不作丹”也。“陈清入里面,将关保抱放灯前,小儿那知死活,笼两袖果子,吃着耍子。”“恍惚之中寻有象,沓冥之内觅真精”也。“行者见了,变作关保一般模样,两个搀手灯前乱舞。”“有无从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也。此等真诀,有无一致,两家同心,见之的而行之当。“一抹而现了本相”,全以神运,不着形色,大机大用,莫可思议。
“老者跪在面前道:“老爷原来有这本事’。”吾亦跪在面前道:原来有这本事。不知天下后世学人,亦肯跪在面前道:原来有这本事否?然有此本事,须要于此本事处,一步步脚踏实地,从有为而入无为,方是性命双修之道。若仅有为,不能无为,仅了其命,未了其性,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免命基上坚固,而于性体上有亏。故行者道:“可像你儿子么?”老者道:“像!像!像!果然一般无二。”犹言了命,只可完得阳之一般,而未全的阳之二般也。
行者道:“这等可祭赛的过么?”老者道:“忒好!忒好”祭得过了。”《敲爻歌》云。“达命宗,迷祖性,恰似鉴容无宝镜。寿同大地一愚夫,权握家财无主柄。”性者阴也,命者阳也,阳极而不以阴济之,命立而不以性成之,则忒好而不好。祭过而不中,终非金丹阴阳混成之道。“陈清磕头相谢”,乃谢其救真阳而了命也;“惟陈澄也不磕头,也不说谢”,尤望其救真阴而了性也。“倚着屏门痛哭”,正以见了命不了性,乃是偏倚之见,中道不通。哭者,正哭其不了性而仅了命,不得到超凡入圣之地位也。
“行者叫八戒变女儿,索性行个阴骘,救两个儿女性命。”观此而知修命为阳,修性为阴,性命双修,方可祭的灵感,而灵感莫大矣。“一则感谢厚情”,了命也;“二来当积阴德”,了性也。“陈澄抱出一秤金女儿到厅上,一家子不拘老幼内外,都来磕头礼拜,只请救孩儿性命。”真阴一见,匹配其阳,方是一家完成。不偏不倚,两国俱全,二八一斤之足数矣。“女儿穿的花花绿绿也,拿着果子吃。”绿者,阳也;花者,阴也。性命惧了,阴阳归真,浑然一气,圆成太极。大丹凝结,正在此时。前抱出关保笼着两袖果子吃,是还丹阴阳中之果,乃结丹之事;今抱出秤金也拿着果子吃,是大丹阴阳中之果,乃凝胎之事。还丹是后天中返出之先天,从阴阳中取,故云笼了两袖果子;大丹是先天中之一气,从太极中化,故云拿着果子吃。此等处不可不知。
“八戒变女儿变过头,变不过身”,了性而必须了命;“八戒步罡,行者吹一口仙气,果然把身子变过,与女儿一般”,了命更须了性。性命双修,有无一致,阴阳混化,形神俱妙之道。学者若能见到此地,宝眷完全,真阴真阳,可以留得矣。曰:“不放他哭叫,恐大王一时知觉,走了风讯”者,内则阴阳相合,防危虑险以助外;“曰:等我两人耍子去”者,外则金木相并,施为运用以保内。三丰云:“类相同,好用功,内药通时外药通。”正是此意。
然此内外合一之道,皆出自然,并非强作,倘误认为强作,便是一己之明,而非廓然大公之理。“捆了去,绑了去,蒸熟了去,剁碎了去。”明示强制之法,可一概尽去,而不用也。
“两个红漆丹盘,请二位坐在盘内,放在桌上抬上庙去。”还丹大丹两段功夫,必须性命双修,方成妙道。“四个后生,抬着二人,往天井里走走,又抬回放在堂上。”先天后天,四个阴阳,还当内外并用,才为上乘。“先吃童男”,当先进阳火而了命超凡;“后吃童女”,后须运阴符而了性入圣。噫!说到此处,内外造化,详明且备,这已是响响亮亮、明明朗朗。打开前门,抬出真宝,哭哭啼啼,为后生指示端的。奈何“欲向人间留秘诀,未逢一个是知音。”此仙翁所以不得不哭耳。
诗曰:
执中精一有真传,药物工程火候全。
金木同功离坎辏,后天之内复先天。
第四十八回 魔弄寒风飘大雪 僧思拜佛履层冰
悟元子曰:上回言金丹之道,乃真阴真阳两而相合之道。但阴阳相合,出于自然,而非强作,倘不能循序渐进,急欲成功,则其进锐者其退速,反致阴阳不和,金丹难成,大道难修。故此回写其急躁之害,使学者刚柔相当,知所警戒耳。
篇首“陈家庄众信,将猪羊牲醴,与八戒行者,抬至灵感庙里,将童男童女设在上首。行者看见香花蜡烛,正面金字牌位上,写灵感大王之神。”此等处有天机存焉,若不明口诀,枉自猜量。曰“庙”、曰“神”、曰“灵”、曰“感”,则是神妙不测,灵感非常,乃大药所产之处,所谓众妙之门者是也。其中包含一切,阴阳五行,无不俱备,不可以色相求,不可以心意度。人能知之,信受奉行,以礼相求,高抬上供,而虚舍生白,恍惚有物,杳冥有精。即于今年、今月、今日、今时,直下清澄,一无所染,下手修为,谨遵条例,毫发不差。则一时辰内管丹成,立地回家,主人无事,可以安然自在矣。虽然金丹之道,变化无端,火候不一,须当识急援,知止足,辨吉凶,随时变通,方能有济。方其无也,期其必有;及其有也,更期其必无。无而有,有而无,各有其时,不得混倒。
众信供献男女,各回本宅,”是还丹已得,而归于家矣。但此由无而有,生身以后之家;非自有而无,未生身以前之家。若误认本生身以前之家,差之多矣。“八戒道:‘我们家去罢。’行者道:‘你家在那里?’八戒道:‘往陈家睡觉去。’”陈家为真阴真阳交会之地,乃还丹之事,而非大丹之道,只了的前半功夫,尚有后半功夫未能了的。今欲往陈家睡觉,是直以还丹为大丹,而欲歇休罢工,如之何其可乎?故行者道:“与他了这愿心才是。”又道:“为人为彻,一定等大王来吃了,才是个全始全终。不然,又叫他降灾贻害,反为不美。”言丹未还,急须求其还,若丹已还,急须求其脱,方是大化神圣之妙道,全始全终之功运,不贻后患之全能。否则,以还丹为尽美,到家稳坐,不知大解大脱之尽善,终为幻身所累,是反为不美,何时是了?此温养十月,待时脱化之功所由贵。“常年先吃童男,今年先吃童女。”其即温养之功乎!吃童男者,用刚也;吃童女者,用柔也。用刚者,凡以为阴阳未和,金丹未得而设。今阴阳已和。金丹已得,自有天然真火,炉中赫赫长红,弃有为,而就无为,渐入神化。所谓“知其雄,守其雌”者,正在此时。其曰:“不敢抗违,请自在受用。”已是了了。
“八戒现了本相,筑下怪物冰盘大小两个鱼鳞”,大小无伤,两国俱全,以阴济阳,正自在受用之妙旨。所可异者,是怪化狂风,钻在通天河。行者道:“不消赶他了,这怪想是河中之物,且待明日设法拿他,送我师父过河”之语。通天河为精一执中,还无返本之道,宜取得真经,过河又将何为?若不将此理辨出个来由,仍是前面唐僧夜阻通天河局面,终过不得河,通不得天,取不得经。说到此处,千人万人,无人识得。盖金丹之道,以调和阴阳为始基,以阴阳凝结为中途,以打破虚空为尽头。由陈家庄而至通天河,是调和阴阳,而归于至中之道,阴阳凝结,金丹有象,已到大圣人地位。孟子曰:“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圣不如神之妙,允执厥中,乃是大而化之之圣;打破虚空,方是圣而不可知之之神。不知之神,乃谓至神,而无字真经,可以到手矣。然则还丹为大丹之始,脱化为大丹之终,通天河为取经之中道也无疑。“不消赶他”者,精一而还丹,有为事毕也;“想是河中之物”者,执中而保丹,无为事彰也;“且待明日,设法拿他,送我师父过河”者,执中用权,将欲脱化此中也。孟子曰:“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精一执中,其易知乎?知得此一,知得此中,方是人到精一执中之妙处。
失去故物,一齐搬回,交付旧主人,由命修性,从有为而入无为,自在睡觉从容中道圣人矣。但长生之道,务期无心,最怕有心,无心则阴阳合一而归中,有心则阴阳各别而失中,故妖怪有心要捉唐僧,即有鳜婆献冻冰之计。然冻冰之计,皆由唐僧取经心急所致。夫阴阳之气通和,则温暖而冰可化水;阴阳之气闭塞,则寒冷而水冻成冰。取经心急,是阴阳不和,水冻成冰之象。我以此感,彼以此应,自计自陷,与鳜婆灵感大工何涉?噫!修道何事,而岂可急躁侥幸成功?夫道者自然之道,结胎有时,脱胎有日,功到自成,无容强作。“唐僧心焦垂泪,见其层冰,欲奔西方”,是不居易而行险,岂自然之道乎?沙僧道:“忙中恐有错。”此的言也。
“草包马蹄,踏冰而行”,示草昧无知之冒进;“横担锡杖防备落水”,写横行不直之狂徒。“放心前进”,得意处那知失意;“马不停蹄”,向前处谁知退后。“冰底下一声响亮”,“夜半忽有风雷吼”;“平空里三人落水”,“毫发差殊不作丹”。心急性燥,至于如此,虽金丹有象,而不能从容自在享用,终必入于石匣,而不得出头矣。故二老道:“我等那般苦留,却不肯住,只要这样方休。我说等雪融,备船相送,坚执不从,致令丧了性命。”此皆经历棒喝之语,何等醒人?
古人云:“一毫阳气不尽不死,一毫阴气不尽不仙。”群明剥尽,丹自成熟,方是性命双修之大道。若了命之后,而不知明心见性,坚执一偏,妄冀神化,则性之未了,即命之末全,稍有所失,前功俱废,性命两伤矣。故结曰:“误踏层冰伤本性,大丹脱漏怎周全。”观此而吾所谓通天河,为结大丹之事,可不谬矣。
诗曰:
五行攒簇已还元,住火停轮是法言。
若也持盈心未已,有伤和气必遭蹇。
第四十九回 三藏有灾沉水宅 观音救难现鱼篮
悟元子曰:上回言燥性为害之由,此回言脱胎火候之妙。《悟真》云:“纵识硃砂无黑铅,不知火候也如闲。大都全藉修持力,毫发差殊不结丹。”盖以金丹易得,火候最难,时刻未至而妄动,则丹不熟而易漏;时刻已到而不脱,则火有过而反伤。过与不及,皆非精一执中之道,火候之不可不谨有如是。
“三人寻师,同下水底”,言三人同志,切须防危而虑险;“八戒一跌,把行者毫毛变的假身,飘起去无影无踪”,言一毫有差,早已无影而无踪。沙僧道:“还得他来,若无他,我不与你同去”,言三家相会,而方能成丹;“行者在八戒耳朵里高叫道:‘悟净,老孙在这里’”,言金火同宫,而才得济事。八戒道:“是我的不是了,你在那里作声?请现原身出来”,“莫执此身云是道”;行者道:“你还驮着我哩!我不弄你”,“须知身外还有身”。“你快走!快走!”当外绝诸缘,猛烹而急炼;“呆子只管念诵陪礼”,必内念纯真,静观而密察。“行有百十里远近。望见‘水鼋之第’”,攒簇功完,还元有望;“行者道;‘悟净有水么?’沙增道:‘无水’”,云散水涸,大道可成。“大圣离八戒耳朵,变作长脚虾婆”,言金丹成就,须罢功闲暇,而心归休歇;“两三跳,跳到门里面”,言道有变通,直抱元守一,而跳入虚无。“妖精鳜婆商量,要吃唐僧,行者留心”,言惟精推一,允执厥中,为成全圣胎之要着,不可不谨;“大王把唐僧拿在石匣,等徒弟不来,就要享用”,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为人生死活之关口,不可不知。
噫!千般比喻,说不尽长生妙诀;一口石棺,直指出寻死根由。“三藏在石匣里嘤嘤的哭”,“欲向人间留秘诀,未逢一个是知音”。“师父恨水灾,望徒弟来”,“不知谁是知音者,试把狂言着意寻”。诗中显提醒人处,是“前遇黑河身有难,今逢冰解命归泉”二句。黑水河一案,乃幻身上事;通天河一案,乃法身上事。黑水之流性不定,足以溺幻身;通天河之躁心不休,足以沉法身。通天河若不能过的,即过的黑水河,亦仅能保的幻身之不溺,安能保的法身之不流乎?仙翁于此处,照应黑水河故事,是欲叫人于通天河速脱法身,以了大事。若个丈夫,于此水厄中打的透彻,究的明白,真经易取,故园易返。何则?土乃五行之母,木乃五行之源,无土不生,无水不长,离却水土,即失生生长长之造化,全不得性命,完不得大道。然欲全性命,莫若先去人心;若肯放去人心;则道心常存,厄从何来?难从何有?“行者道:‘你且放心,我们擒住妖精,管叫你脱难。’”真乃蛰雷法鼓,震惊一切矣。
“八戒叫怪物送出师父”,是圣胎凝结之后,用十月抽添之功也。曰:“我本是陈清家一秤金,你认得我么?”曰:“乖儿子,仔细看钯”,是金火同富,仔细抽添,抑阴扶阳之机关。“沙僧亦掣宝杖上前夹攻”,是真土调和,黄中通理,防危虑险之要着。诗云:“有分有缘成大道,相生相克秉恒沙。”金丹之道,是集义而生,非义袭而取,须是生克并用,剥尽群阴,方了得恒沙罪垢,而不为后天所累也。“土克水,水干见底”,水得土而不泛,逆运也;“水生木,木旺开花”,木遇水而生荣,顺生也。“禅法参修归一体”,顿悟渐修合而为一也。“还丹包炼伏三家”,彼此扶持,三家相会也。“土是母,发金芽,金生神水产婴娃。”土生金,金生水,金水相停,中土调和,婴儿有象也。“水为本,润木花,木有辉煌烈火霞。”水生木,木生火,水火烹煎,柔木用事,煅炼成功也。“攒簇五行皆别异,故能变脸各争差。”五行各一其性,彼此相贼,不合而必使之合,不和而必使之和,损之又损,增之又增,随机应变,直到无可增损处。攒族五行而成一家,七返九还,归于纯阳无阴之地矣。此等妙诀,非善通阴阳,深明造化者,不能知之。
“三人斗经两个时辰,不分胜负。”火候末到也。“沙僧八戒诈败,回头就走。”急欲脱化也。“那怪才出头,行者与战,未经三合,遮架不住,打个花,淬下水去。”火候未到,未可速脱也。“妖精败回,说出毛脸雷公,火眼金睛和尚,鳜婆打一个寒噤道:‘亏你识俊,逃了性命。若再三合,决然不得全生。’”盖圣胎气候未足;须用火以熏蒸,气候已足,须止火以休息,此丹法之大关节。倘不知止足,而轻举妄动,一朝伤胎,大事即去,可惧可怕。昔达摩少林冷坐,三丰武当面壁,均是保性命而善于全生者。又说出“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太乙金仙齐天大圣,皈依佛教,神通广大,变化无端”,以见金丹为先天一气凝结而成,乃难得易失之物,幸而得之,火候一到,便宜小心护持,守雌不雄。“再莫与他战”一语,真玉律金科,不可有违者。
“把门关紧,任君门外叫,只是不开门。”谨封牢藏,不使泄露也。“行者叫八戒沙僧,在河岸上巡视,不可放他走了”者,戒慎恐惧,以备不虞也。“行者去普陀拜问菩萨”者,顺其自然之脱化,不用勉强之作为也。“菩萨不许人随侍,自入竹林里观望”者,神观密察,虚心静养也。“聊坐片时,待菩萨出来,自有道理”者,时刻不到,必须等候;时刻若到,自然脱化也。“善财不离菩萨左右,行者笑道:‘你那时魔业迷心,今朝得成正果。’”净地之不可不近,躁心之不可不除也。“迟了恐伤吾师之命”者,时过而圣胎有亏也。“等待他自己出来”者,不及而法身难脱也。菩萨竹林一诗,妙相自如,并无装饰,丝毫莫染,尘埃全无,俨然胎完十月,婴儿出胞之象。菩萨道:“你且在外边,等我出来。”不急不迫,出于自然也。噫!此等处,皆是重安炉鼎,再造乾坤,另置家事之大作大用,乃为圣而不可知之之神,彼诸天及人,安能知之?诸天道:“我等不知。”又云:“必然为大圣有事。”可以了了。
“菩萨手提一个紫竹篮儿出林道:‘悟空,我与你救唐僧去来。’”是明言抱一守中,为超脱圣胎之法器;真空自在,乃解救真身之妙块也。“行者请菩萨着衣,菩萨道:‘不消着衣,就此去也。’”时未至而不容有强,时已至而不容有缓也。“菩萨撇下诸天,纵祥云腾空而去。”道成之后,丹房器皿,委而弃之。身外有身,功成人间,名注天上,超凡世而入圣基,度已毕而去度人,正在此时。虽然,岂易易哉!苟非有猛烈丈夫,果决男子,一勇成功,不能逼的出此等自在法身,脱离苦海,而在道中度化群迷也。“菩萨解下丝绦,将篮儿桂定,抛在河中,往上流头扯祝”言圣贤精一执中之道,在源头清水处,整顿丝纶,而不向下流浊水里去下钓钩也。“口念《颂子》道:‘死的去,活的祝’念了七遍,提起篮儿,但见篮儿里,亮灼灼一尾金色鲤鱼,还眨眼动鳞。”言生死机关,须要口传心授;还丹妙用,总在“七日来复”也。
《悟真》云:“不识真铅正祖宗,万般作用枉施功。”学者若不遇明师,诀破真金一味,虽一阳来复,当面错过,不相识认,难以为力。“菩萨收了金鱼,叫救师父。行者道:‘未曾拿住妖精,如何救得师父?’”正以不知,当面错过矣。“菩萨道:‘这篮儿里不是?’八戒沙僧道:‘这鱼儿怎生有这等手段?’”所谓一经说破,如同本得,现前即是,不待他求也。“金鱼本是莲池养大的,每日浮头听经,修成手段”者,金丹大道,以清净为本,出污泥不染,而借真经修养也。“九瓣铜锤,是一根未开的菡萏,被妖运炼成兵”者,先天大道,一气运用,而不着于五行,九还七返,而须赖其修持也。“不知那一日海潮泛涨,走到此间。”此般至宝,人人俱有,个个现成,因其不识,随风扬波,走失于外,离清源而就浊流矣。“今早扶栏看花,却不见这厮出来。”言必早自醒悟,当知我家无真宝。“掐指巡纹,算着他在此成精。”言急寻师指点,还有他家不死方。“未及梳妆,运神功织就竹篮儿擒他。”全以神运,不假色求;实腹而虚心,虚心而实腹;真空而妙有,妙有而真空;虚实兼用,有无悉备,法财两用,一以贯之。
噫!此等大作大用,何妨在众信人等面前,画出个鱼篮观音菩萨的影神,现身说法,分开邪正之路,指出还元大道;揭去其假,驮出其真,明明朗朗,与大众相见乎?是道也,最近非遥,至简至易,知之者立跻圣位。非同炉火采战,一切邪术寻船辨篙,或买女鼎,或买金石,自欺欺世,花费人间财物者可比。佛云:“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特以还元之道,《河图》之道也。在儒则为精一执中,在释则为教外别传,在道则为九还七返,乃三教一家无字之真经也。
“老鼋自叙出身”一篇,学者切莫误认,乃仙翁自写其作书之心耳。言此通天河还元之道,实历代祖祖相传,圣圣相授,而至仙翁,因悟本修真,养成灵气,将自己身体力行之功,尽寓于通天河三篇之中,以共后世。但恐有无知之徒,惑乱仙经,引入邪道,借此为证,以盲引盲,即伤许多性命,败坏正道。若有知音,存圣人心肠,收去一切怪物,扫尽无数妖气,息邪说而防淫辞,正人心而明大道,成已成物,度引群迷,俱入大觉,即是仙翁功臣孝子,讵不恩重如山乎?读至发誓,“我若不送唐僧过此通天河,将身化为血水”之句,我思古人,不禁惨然泪下。彼地狱种子,而犹毁谤圣道,甘入下流者,其不将身化为血水者几何?
“老鼋有四丈围圆的一个大白盖”,四象五行,包含在中,一而神者,太极之象,道本无名。“歪一歪儿,不成正果。”顿悟圆通,无作无为也。四众白马,站在白瓶盖上,五行四象,流行于外,两而化者,《河图》之数,道以言显。“歪一歪儿,就照头一下。”功以渐修,有体有用也。“众人岸上焚香叩头,都念‘南无阿弥陀佛’,只拜的不见形影方回。”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知得此中消息,自宜脚踏实地,诚心志念,一步步行去,直到不睹不闻,无声无臭处,方是未生身以前家乡,不得在半途而自废。若错认五行攒簇,即是尽头之地,是不知有无生无灭之大觉,为幻身所拘,纵能延寿身轻,如何脱得本壳?吾劝同道者,到得五行攒簇之时,欲脱本壳,还须与我问佛祖一声,不知肯响允道,我问我问否?
诗曰:
心忙性燥道难全,纵是丹成有变迁。
静养婴儿归自在,随时脱化出尘寰。
第五十回 情乱性从因爱欲 神昏心动遇魔头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金丹大道,须得水中金一味,运火煅炼,可以结胎出胎,而超凡入圣矣。然真者易知,而假者难除,苟不能看破一切,置幻身于度外,则千日为善,善犹不足;一日为恶,恶常有余。纵大道在望,终为邪魔所乱,何济于事?故此回合下一二回,举其最易动心乱性者,提醒学人耳。
冠首《南柯子》一词,叫人心地清净,扫除尘积,抛去世事,绵绵用功,不得少有差迟,方能入于大道。师徒四众,心和意合,归正求真,是以性命为一大事,正当努力前行,轻幻身而保法身之时。奈何唐僧以饥寒之故,使徒弟化斋饭吃了再走,此便是以饥渴之害为心害,而招魔挡路,不能前进之兆。故行者道:“那厢不是好处?”又道:“那厢气色凶恶,断不可入。”言此厢是我,那厢是魔,因饥渴而思斋,则魔即思斋而起。“断不可入”,犹言断不可以饥渴,而情乱起魔也。盖情一乱,性即从之,情乱性从,为物所移,身不由主,便是无坐性。“行者取金箍棒将平地上周围画了一道圈子,请唐僧坐在中间,对唐僧道:‘老孙画的这圈,强似那铜墙铁壁,凭他什么虎狼魔鬼,俱莫敢近,但只不可走出圈外。’”圈者,圆空之物,置身于中,性定情忘,素位而行,不愿乎外,虽虎狼魔鬼,无隙可窥。此安身立命之大法门,随缘度日之真觉路。曰:“千万!千万!”何等叮咛之至!
“行者纵起云头,寻庄化斋。忽见那古树参天,乃一起庄舍,柴扉响处,走出一个老者,手拖藜杖,仰面朝天道:‘西北风起,明日晴了。’说不了,后边跳出一个哈巴狗儿来,望着行者汪汪的乱吠。”此分明写出一个贪图口腹小人形像出来也。吾于何知之?吾于行者寻庄化斋知之。“见古树参天,一起庄舍。”非心中有丰衣足食富贵之见乎?“柴扉响处,走出一个老者,手拖藜杖。”非小家子出身,内有贪图,而外装老成乎?“仰面朝天道:‘西北风起,明日晴了。’”非仰风色而暗生妄想乎?“说不了,后边跑出一个哈巴狗儿来乱吠。”狗者,贪食之物;哈巴者,碎小之物;乱吠者,以小害大之义。总写小人贪图口腹,损人利己,无所不至之象。噫!修道者,若图口食而乱情,与哈巴狗相同,养其小者为小人,尚欲成道,岂可得乎?故老者道:“你且休化斋,你走错路了,还不去找大路而行?”修行者,不以大道为重,因食起念。便是走错道路。身在此,而心在彼;外虽人形,内实是鬼。老者害怕是鬼,岂虚语哉?
“六七口下了三升米”,无非口食之见。“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当须抱道而亡。“缠得紧,举杖就打”,打不尽世间贪汉。“记杖数,慢慢量来”,活画出教门魔头。“老者嚷有鬼,行者呼老贼”,骂尽一切为口腹而轻性命之徒。妙哉!“行者使隐身法,满满的挜了一钵孟干饭,即驾云回转。”老子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乃吾无身,吾有何患?”夫人以饥渴起见者,无非为此身耳。为此身,则身即为大患。使隐身法,置身于无何有之乡,忘物忘形,虽满挜钵盂,而以无心持之,何患之有?彼唐僧阴柔无断,出了行者圈子。坐于公侯之门,弃天爵而要人爵。舍内真而就外假,养小失大,何其愚哉?殊不知人之幻身。乃天地之委物,无常若到,一堆骨髓骷髅而已,有何实济?
“呆子止不住腮边泪落道:‘那代那朝元帅体,何邦何国大将军。英雄豪杰今安在,可惜兴王定霸人。’”一切养小失大之迷徒,可以悟矣。修道者,若看不破幻身之假,遇境迁流。_逐风扬波。即是呆子进富贵之家,观见锦绣绵衣,暗中动情,拿来三件背心儿,不管好歹矣。
夫好者好心,歹者歹心,因衣食动念,是背好心而生歹心,不管好歹,非背心而何?独是背心一件而已,何至于三?此有说焉。举世之人,醉生梦死,皆为贪、嗔、痴三者所误,故脱不得轮回,出不得苦难。夫不知止足则为贪,懊悔怨尤则为嗔,妄想无已则为痴。此三者名为三毒,又谓三尸,又谓三毛。古人有“除三毒”、“斩三尸”、“伐三毛”之义。学者若不谨慎,一有所着,三件并起,情乱性从,莫知底止,其谓三件背心,不是虚语。三藏道:“公取窃取皆为盗。”言见物起念,虽未得手,而早已留心,与窃盗相同,何能修道?此等之徒,自谓隐微密秘,无人知觉,彼安知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也。身为心舍,心为身主,背心而身不能自主,立站不稳,扑的一跌,良有以也。
“这背心儿赛过绑缚手,霎时把八戒沙僧背剪手贴心捆了。三藏来解,那里解得开。”此等处,尽是打开后门之法语。盖能存其心,虽身被绑缚,而心可无损;仅借其身,则心有所背,而身迹遭殃。背剪手贴心捆了,还以其人之术制其人。“三藏解不开”,自己受捆,当须自解,而非可外人能解者。唐僧因食而出圈,八戒沙僧因衣而受捆,俱系自作自困,自入魔口,谓之不请自来,恰是妙语。
“唐僧说出西天取经,因腹中饥馁,着大徒弟去化斋,两个徒弟爱小,拿出衣物,要护脊背,不料中了大王机会。”噫!取经何事,而可因饥思斋,因寒爱衣?世之思斋爱衣;而不中金□左“山”右“兜”山金□左“山”右“兜”洞兕角大王机会者,有几人哉?
“金□左“山”右“兜”山”者,土厚而金埋。“独角兕”者,意动而行凶。唐僧八戒为衣食而意乱,致遭魔手,是金峋山独角大王,即唐僧之变相,其魔乃自生之而非外来者。若欲除去此魔,先须除去衣食之见,衣食看轻,而魔渐有可除之机。故土地道;“可将斋饭钵盂,交与小神收下,让大圣身轻,好施法力。”可知心有衣食之见,而法力难施也。既云身轻好施法力,何以行者将金箍律变作千百条盈空乱下,老魔取出圈子,把金箍棒收作一条,套将去乎?夫天下事,惟定者可以制乱,惟少者可以御多。意动无忌,可谓乱矣。一而变千,盈空乱下,是以乱制乱,以多御多,不特不能降魔,而且有以助魔,故逃不得妖精圈子。
其曰:“妖魔得胜回山洞,行者朦胧失主张。”最为妙语。要之主张之失,非行者与妖魔争战时失去,已于唐僧出圈子时失去矣;非于出圈子时失去,早于思想吃斋,一念之动失去矣。给云:“道高一尺魔高丈,性乱情昏错认家。可恨法身无坐位,当时行动念头差。”可谓叫醒一切矣。
诗云:
情乱性从爱欲深,出真入假背良心。
可叹皮相痴迷汉,衣食忙忙苦恼侵。
第五十一回 心猿空用千般计 水火无功难炼魔
悟元子曰:上回言意土妄动,心失主杖矣。然失去主杖,若不得其自失之由,任你用尽心机,终落空亡,极其巧伪,到底虚谬。故此回极写其肆意无忌,使学者钻研参悟,深造自得耳。
篇首“大圣空着手,两眼滴泪道:‘岂料如今无主杖,空拳赤手怎施功。’”言修行者失去主杖,即如孙大圣失去金箍棒相同,尚欲尽性至命以了大事,万无是理。何则?意之为功最大,其为祸也最深。有主意者吉,无主意者凶。失去主杖,便是失去生意,主意一失,性乱命摇,脚跟不实。当斯时也,虽上帝掌造化之权,亦未能造化我以主意;虽天师代天宣化,亦未能宣化我以主意;虽哪吒善于降妖,亦未能降伏我之无主意;虽火星能以纵火,亦未能烧死我之无主意;虽水伯精于运水,亦未能淹灭我之无主意;虽雷神专于发雷,亦未能打坏我之无主意。
玉帝道:“着悟空挑选几员天将,下界擒魔去罢。”许旌阳道:“但凭高见,选用天将。”哪吒兵器被套去,雷公雷楔恐套去,火星火器都套去,水伯河水难进去,总以见主意之失,皆由贪图,贪图非天神水火所使,皆出于一己检点不到,因而出了我圈,入于魔圈。欲脱魔圈,仍须自省返照,非可妄想天神水火制伏者。否则,不求于己,借仗于外是无主意之中,而又失主意,失之又失,必至全失主意,为魔滋甚,焉能脱得魔之圈套?
“行者与魔走拳,将毫毛变作三五十个小猴”,是已舍远而求诸近,舍物而取诸身矣。然何以又被魔王圈子套去?行者生平以毫毛变本身,变诸物,无不随心所欲,感应灵通,今一战套去,读者无不疑之,殊不知毫毛变化,用之于有主意之时则可,用之于无主意之时则不可。毫毛者,身外之法身,以外制外,易于为力,立竿见影。意土妄动,自起之魔属内。以外法身而伏内魔,难于为功,故仍出不得妖精圈套。提纲所谓“心猿空用千般计,水火无功难炼魔”者是也。
夫空用无功,皆由不识魔之出处,圈之来由也。众神道:“魔王好治,只是因子难降,除非得了他那宝贝,然后可擒。”盖魔所恃者圈套,行者所恃者金箍棒,金箍棒一失,行者上天入地,无所用其力,究为魔所规弄。若欲治魔,莫先去圈;若欲去圈,莫先棒律;棒一得而主杖由我,魔之圈套亦可渐有解脱之时。此行者诸神谋偷圈之计,而先得金箍棒也。
夫道者,盗也。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故曰偷。不但此也,且魔之来,乘人之不觉,而因之弄圈套以作祸,学者之修道,亦当乘魔之不觉,而方能盗圈套以脱灾,放提闹天宫、偷桃、偷丹故事,以明了性了命,总一盗机,而无别法。闹天官所以窃来生生之造化,入金□左“山”右“兜”所以偷去死死之根由。
妙哉!“行者变麻苍蝇儿,轻轻的飞到门缝边钻进去。”此变之义,非人所识。本传中行者变苍蝇,不一而足,今忽变麻苍蝇,大有深义。苍蝇儿者,五德备具之婴儿,苍至于麻,不识不知,五德悉化,形色归空,毫无着染之至。修行人若钻研醒悟到此,是即忽见故物,复得主杖之时。主杖一得,原本即复,先发制人,出其不意,纵横自在莫遮栏,群妖胆战心惊,老魔措手不及,已莫知我何矣。故结曰:“魔头骄傲无防备,主杖还归与本人。”吾愿失去金箍棒者,速于魔之无防备处,偷回主杖可也。
诗曰:
自无主杖用何动,外面搜求总落空。
任尔登天能入地,终归大化入坑中。
第五十二回 悟空大闹金 兜洞 如来暗示主人公
悟元子曰:上回言意土放荡,须要自有主张,方可济事矣。然不能格物致知,则根本不清,虽一时自慊,转时自欺;或慊或欺,终为意所主,而不能主乎意,何以能诚一不二乎?仙翁于此回写出格物致知,为诚意之实学,使人于根本上着力耳。
大圣得了金箍棒,是已去者而返还,已失者而复得,本来之故物,仍未伤也。“妖怪道:‘贼猴头,你怎么白昼劫我物件?’行者道:‘你倒弄圈套,抢夺我物,那件儿是你的?’”妙哉此论!古人云。“烦恼即菩提,菩提即烦恼。”总是一物。魔夺之则为魔物,圣夺之则为圣物。其所以为魔而不为圣者,皆由背真心而失真意,不自醒悟,全副家业,件件为魔所有。倘有志士,自知主张,直下断绝万线,件件俱可还真,虽有魔生,亦奚以为。“行者战败妖怪,要偷圈子,变作一个促织儿,自门缝里钻将进去,迎着灯光,仔细观看。”促者,急忙之义。织者,取细之义。言当于颠沛流落之时,急宜粗中用细,借假悟真,依一隙之明,而钻研真实之理也。
“只见那魔左胳膊上套着那个圈子,像一个连珠镯头模样。”左者,差错之谓,圈子为中空之宝,魔套左膊,是为魔所错用,已失中空之本体,若能见得,则错者渐有反中之机。然知之真,则宜取之易,何以魔王反紧紧的勒在膊上,而不肯脱下乎?盖圣贤作事,防危虑险,刻刻谨慎,恐为邪盗其真;而邪魔作怪,鸡鸣狗盗,亦时时用意,恐被正夺其权。邪正并争,大抵皆然也。
“行者又变作一个黄皮虼蚤,钻入被里,爬在那怪的膊上,着实一口,那怪把圈子两捋。又咬一口,也只是不理。”此变亦渐入佳境矣。虼蚤者,土气所变;黄皮者,中土之正色。虼蚤咬魔,是以真土而制假土,然以土制土,虽能去外假而就内真,究竟两不相伤,而真宝未可遽得也。“行者料道偷他的不得,还变作促织儿,径至后面。”既知真土不能去假土,即须借此一知之真,极深研几,推极吾之真知,欲其知之无不尽也。
“听得龙吟马嘶,行者现了原身,解锁开门,里面被火器照得明晃晃如白日一般。”此穷空入于至幽至深之处,由假悟真,忽的暗中出明,虚室生白之时。放各般兵器,一把毫毛,无不真知灼见。“大圣满心欢喜,哈了两口热气,将毫毛变作三五十个小猴,拿了一应套去之物,跨了火龙,纵起火势,从里面往外烧来,把小妖烧死大半。”言故物一见,阴阳相和,就假变真,三五合一,里外光明,是非立判,不待强制,而妖气可去大半矣。
“行者得胜回来,只好有三更时分。”曰“三更时分”,曰“只好有三更时分”,曰“得胜回来,只好有三更时分。”对不至三更,则阴阳未通而不好;时不至好,则邪正不知而难分。若不得胜回来,未为好,未为三更,未为时分,只好有三更时分,正在得胜回来。此清夜良心发现,意念止息之时。然虽意念一时止息,若不知妄动之由,则魔根犹在,纵诸般法宝到手,其如意土乘间而发,必至旋得而旋失,终在妖魔圈套之中作活计。故魔王道;“贼猴啊!你枉使机关,不知我的本事,我但带了这件宝,就是入大海而不能溺,赴火池而不能焚哩!”言不知其本魔盗其宝,肆意无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焚,您情纵欲,罟获陷井,无不投之。洞门一战,众神兵仍被套去。“众神灵依然赤手,孙大圣仍是空拳。”此不知本之证耳。“老魔叫小妖动士修造,又要杀唐僧三众来谢土”,是明示不知意土虚实消息之本,而欲强制,适以助其意之妄动,意之无主而已,有何实济?“火星怨哪吒性急,雷公怪天王心焦,水伯无语,行者强欢”,是写知之不至,中无定见,意未可诚之象。
“行者说出佛法无边,上西天拜佛,叫慧眼观看怪是那方妖邪,圈是什么宝贝”,是欲诚其意,必先致知也。佛祖道:“悟空你怎么独自到此?”言独悟一空,而意不诚也。“行者告佛圈子套去一概兵器,求佛擒魔,拜求正果”,言知至而后意诚也;“如来听说,将慧眼遥观,早已知识”,致知而知至也。又云:“那怪物我虽知之,但且不可与你说破,我这里着法力,助你擒他。”言致知必先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也。
“令十八尊罗汉,取十八粒金丹砂,各持一粒,叫行者与妖比试,演出他来,却叫罗汉放砂陷住他,使动不得身,拔不得脚。”悟一子注“十八”加各为“格”字,最是妙解。然格则格矣,何以使行者演出,罗汉定住平?盖格物者所以致知,致知所以诚意;诚意不在致知之外,致知即在格物之中。物即意也,知得此意,方能格得此意;格得此意,方谓知之至;知之至,方能意归诚。但“格”非只一“知”而已,须要行出此格物之实功。“叫行者与妖比试,演出他来”者,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也。“叫罗汉放砂陷住,使动不得身,拔不得脚”者,欲存其诚,先去其妄也。此等妙用,皆在人所不知,而已独知处格之,故不可说破也。但不可说破之妙,须要知的有主乎意者在。若不知其意之主,则意主乎我,而我不能主乎意,未可云知至。知不至而欲强格,纵有降龙伏虎之能。亦系舍本而逐本,落于后着。如以金丹砂陷妖,而反滋长张狂,丹砂尽被套去,势所必然。
金丹者,圆明混成不二之物,金丹而成砂,非金丹之精一,乃金丹之散涣;以散涣之格而欲定张狂之意,其意之妄动,千变万化,起伏无常.顾头失尾,将何而用其格乎?原其故,皆由知之不至,而意无所主,故格之不真,格之不真,意安得而诚之乎?
二尊者道:“你晓得我两个出门迟滞何也?”是欲天下人,皆晓得格物而后知至也。行者道:“不知。”是言天下人,皆不知知至而能物格也。及“罗汉说出如来吩咐,若失金丹砂,就叫上离恨天太上老君处,寻他的踪迹,庶几可一鼓而擒。”此方是知其意之有主,不是假知假格,而于根本上致知,知致而意可诚矣。太上老君为《乾》之九五,为刚健中正之物,因其刚健至中至正,故有金钢琢。金钢者,坚固不坏之物,至正之义;琢者,虚圆不测之象,至中之义。刚健中正,主宰在我,妄意不得而起,能主其意,不为意所主。格物格到此地,方是格之至;致知知到此地,方是知之至。“一鼓可擒”,知至而意未有不诚者,如来后面吩咐者,即吩咐此;如来有此明示者,即明示此。彼假知道学,口读虚文,为格物致知,而心藏盗跖者,乌能知之?
“行者见老君眼不转睛,东张西看。”欲其格物无不尽也。“忽见牛栏边一个童儿盹睡。行者道:‘老官走了牛也!走了牛也!’”欲其知之无不至也。“惊醒童儿,说出在丹房里拾得一粒丹,当时吃了,就在此睡着走牛之故,老君道:‘想是前日炼的七运火丹,掉了一粒,被这厮拾吃了,该睡七日,那畜生因你睡着,遂乘机走了。’”七返火丹,乃虚灵不昧之物。“掉了一粒”,已失去房中真宝;“拾得一粒”,是忽得意外口食;“该睡七日”,一阴来《姤》,而神昏心迷,歹意乘机而出,无所不为矣。童子因吃丹而盹睡失青牛,唐僧因吃斋而情乱入魔口,同是因口腹而失大事,可不畏哉!老君查出偷去金钢琢。行者道:“当时打着老孙的就是他!”同此一中,同此一意。有主意者,允执厥中,则成仙作佛而降魔;无主意者,有失其中,则兴妖作怪而伤真。主意得失之间,邪正分别,而天地是隔矣。
老君执了芭蕉扇,叫道:“那牛儿还不归家,更待何时?”那魔道:“怎么访得我主人公来也?”芭蕉扇乃柔巽渐入之和气,牛儿乃放荡无知之妄意,以渐调委,放荡自化,意归中央,中为意之主理也。“一扇而圈子丢来”,何圈套之有?“两扇而怪现本相”,何自欺之有?“原来是一只青牛”,诚一不二,有主意而意即城矣。“老君跨牛归天”,执中而意归无为;“众神各取兵器”,修真而法须有作。有为无为,合而为一,解苦难找寻大路,正在此时。
吁!灵童一盹,意动盗宝,即弄圈套,乖和失中,莫知底止而伤性命;灵童一醒,意诚得主,即返金钢,格一执中,随出鬼窟而归正道。一盹一醒,生死系之。彼一切而因衣食自入魔口,失其主意者,乃道门中瞌睡汉耳,焉能知此?“正走间,听得路旁叫:‘唐圣僧吃了斋饭去。’”身已经历,试问你再思吃斋否?
诗曰:
究理必须穷入神,博闻多见未为真。
果然悟到如来处,知至意诚养法身。
第五十三回 神主吞餐怀鬼孕 黄婆运水解邪胎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修道者,须要遇境不动,正心诚意,攻苦前进,方能无阻无挡,了性了命矣。而不知者,反疑为修性在内,修命在外,或流于红铅梅子,或疑为采阴补阳,丑态百出,作恶千端,深可痛恨。故仙翁于此回,合下四五篇,借假写真,破迷指正,以见金丹乃先天之气凝结而成,非可求之于人者也。
篇首“金□左“山”右“兜”山山神、土地,棒钵孟叫道:“圣僧啊!这钵盂饭,是孙大圣向好处化来的,因你等不听良言,误入妖魔之手,且来吃了饭再去,莫辜负孙大圣一片恭孝之心。”据理而论,金丹正理,以金公为养命之源,衣食财物,俱金公所运,是金公所化之食,在好处化来,足以生法身,而脱幻身。迷徒不知就里机关,图谋世味外衣,重幻身而轻法身,以故误入魔手,多生苦难。“莫辜负孙大圣一片恭孝之心”,正提醒学者,保性命而完大道,须知得金公有一片恭孝之心,足以成仙作佛,而不容逐于外诱,自暴自弃也。“三藏道:‘早知不出圈子,那有此杀身之害。’行者道:‘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却叫我受别人的圈子,多少苦恼。’”盖出此圈,即入彼圈;出彼圈,即入此圈。邪正不两立,忠好不同朝,理所必然。倘能于此处,知之真而见之确,回光返照,致虚守静,则意诚心正,整顿鞭鞍,上马登程,而可渐达极乐矣。故曰:“涤虑洗心皈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释典云:“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人未为真。百尺竿头更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即此“归正觉”“向西行”之妙旨。然正心诚意,虽为修道之要着,而非大道之究竟。古圣仙师,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了性了命,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正心诚意,犹是一己之阴,而非人我两济,阴阳交通之理。故紫阳叫人“认取他家不死方”也。但他家不死之方,密秘天机,万劫一传,非同一切旁门外道可比。更有一等地狱种子,闻“他家”二字,遂认为妇人女子,竟将古人普渡之法船,变为铁围之路引,我思古人,忧心有伤矣。请明此篇之意。
“四众正行处,忽遇一道小河。”此乃修行人不期而遇,邂逅相逢之境界。“一道小河”,一小道而非大道可知。“澄澄清水,湛湛寒波”,写秋波动人之尤物;“那边柳阴垂碧,微露茅屋几椽”,状柳巷易迷之花乡。“行者指人家是摆渡”,乃误认红铅可以接命;“八戒放行李叫撑船”,是错视娇娃而为慈航矣。噫!道为何物,岂可于妇女求哉?若一认妇女,行李马匹仅上妇人之船,全身受疚,无一不在妇人之域,可不畏哉?奈何世有无知之徒,以首经为壬水,以梅子为金丹,采取吞飨,秽污百端,以要作真,望结仙胎,是何异唐僧八戒见子母河水清而吃乎?殊不知妇女乃世间纯阴之物,经水乃后天浊中之浊,安有先天至阳之气?若谓男子得女子之经可以长生,何以女子得男子之精终归于死?男得女,女得男,不过顺欲而取其欢喜,安能超凡入圣而完大道?
“西梁国尽是女人,并无男子。”女人无阳,显而易见,何待细辨?“国中人年登二十岁以上,方敢去吃那河水,吃水之后,便觉腹痛有胎,至三日之后,到迎阳馆照胎泉边照去,若照得有了双影,便就降生孩儿。”古者女子二十岁方嫁,三日经过之后,男女交媾,女得男精结胎,而号为双身。是特世间生人之道则然,至于成仙之道,取灵父圣母先天之气,凝结而成圣胎,其理虽与生人之道相同,其用实与生人之道大异。一圣一凡,天地悬隔。彼饮子母河有质之法水,而妄想结无形之仙胎,则所结不过是血团肉块,不但不能成仙佛之胎,适以结地狱之种。提纲云:“怀鬼孕”,情真罪当,骂尽一切迷徒。
“八戒道:‘要生孩子,我们却是男身,那里开得产门,如何脱得出来?’行者道:‘一定从胁下裂个窟窿钻出来。’沙僧道:‘莫扭莫扭,只怕错了养儿肠,弄做个胎前玻’八戒道:‘那里有手轻的稳婆,预先寻下几个。’沙僧道:‘只恐挤破浆包耳。’三藏道:‘买一服坠胎药,吃了打下胎来罢。”’此等闲言冷语,棒喝敲打,足令顽石点头矣。
“婆子说出正南上解阳山,破儿洞,一眼落胎泉,那井里水,吃一口方才解下胎气。”“正南”者,《离》明之地。“解阳山”,解说真阳之理。“破儿洞”,开破无知之妄。“一眼”者,为正法限藏。“落胎”者,为涅槃妙心。“泉”者,源头活水,至清而不混,有本而流长。“井”者,《坎》水之象。“吃井水一口,方才解下胎气”,是榷坎》中一阳,填《离》中一阴也。榷坎》填《离》,水火相济,阴阳相合,中悬先天一气,白无而有,凝结至胎。是谓男儿有孕,不着于形象,不逐有无,光明正大。佛祖教外别传者即此道,道祖龙转还丹者即此道,解阳者即解此道,破儿者即破不是此道。若有解得破得者,则结圣胎之道得矣。
“道人称名如意仙,破儿洞改作聚仙庵。”《坎》中一阳为生物之祖气,是为真乙之水,三元八卦皆本于此,天地人物皆出于此,能得之者,一得永得,无不如意,足以空幻身,而归正觉,非聚仙而何?然此真乙之水,最不易得,亦须由我亦由天。上阳子云:“天或有违,当以财宝精诚求之。”又.丹经云:“欲求天上宝,须用世间财。”此丹诀中最为要紧之法程。缁黄之流,千人万人无有知者。御女邪徒,用钱钞以买鼎;烧炼贪夫,骗金银而置药。此等愚迷,当入拔舌地狱。殊不知求实之财,乃世间之法财,而非铜铁之凡财。若无此财,则真宝不得,而仙佛遥远,焉能成其大道?故曰:“落胎泉水,不肯轻赐与人,须要花红表礼,羊酒果盘,志诚奉献,方可求得。”学者若能于此处打的透彻,则金丹有望。否则,不辨法财,天宝不得,只可挨命待时而死,再转来世生产罢了。
行者到解阳山取水,道人要花红酒礼。行者道:“不曾办得。”道人笑道:“你好痴呀。”又曰:“莫想!莫想!”又臼:“不得无礼。”又曰:“不知死活。”夫礼者,所以表真心,而示真意,倘无礼而求真水,则心不真而意不诚,强求强取,无礼之至,是我欲如意,而彼得以如意之物制我,虽真水现前,未为我有。
“大圣左手轮棒,右手使桶。”是左右恃强,予圣自雄,只知有已,不知有人也。“被道人一钩,扯了一个躘踵,连索子通掉下井去了。”未取于人,早失其己也。“行者回至村舍,叫沙僧同去,乘便取水。”此有人有已,人已相合,不倚自强,真水可得之时。“大圣与真仙在门外交手,直斗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此外而勤功锻炼,努力以御客气,所以除假也;“沙和尚提着吊桶,闯进门去,取出宝杖,一下把道人左臂膊打折,向井中满满的打了一桶水”,此内而防危虑险,乘间以祛杂念,所以救真也。除假救真,内外相济,取彼《坎》中之一阳,填我《离》中之一阴,还于《乾》蕉坤》顺之本面,圣胎有象,可以弃有为而入无为矣。故曰:“我已取了水去也,饶他罢。”真者已得,假者自化,住火停轮,正在此时,不饶何为?
“妖仙不识好歹,就来钩脚,被大圣闪过,赶上前推了一交。”噫!以上称先生、称真仙,独此处忽变妖仙,读《西游》解《西游》者,皆将此紧要处,轻轻放过,余所不解。夫上之称先生、称真仙,是采取之功,当真一之水未得,造化在他,须借彼不死之方以结丹,故曰真。此处称妖仙,是温养之事,及真一之水已得,造化在我,只凭我天然真火以脱化,故曰妖。“不识好歹来钩脚”,是若也持盈未已心,不免一朝遭殆辱也。“赶上前推一交”,是“慢守药炉看火候,但安神息任天然”也。
“夺过如意折为两段,又一抉,抉为四段。”两加四为六,隐示《坤》六断之义。何以知之?《坎》中一爻,原是《乾》家之物,因先天《乾》、《坤》相交,《乾》之一阳,走于《坤》宫,《坤》实而成《坎》;《坤》之一阴,人于《乾》宫,《乾》虚而为《离》。取《坎》中之一奇而填于《离》,则《离》变而为《乾》;还《离》之一偶而归于《坎》,则《坎》变而为《坤》。宜抉两段,又抉四段矣。试观掷之于地,而愈知《坎》变为《坤》无疑矣。“再敢无礼”一语,正言不榷坎》填《离》,《乾》、《坤》不合,圣胎不结,则无礼;能榷坎》填《离》,水火相济,玄珠有象,则有礼。
最可异者,篇中屡提“花红酒礼,方与真水”,何以行者沙僧无花红酒礼而得水?岂不前后矛盾?说到此处,天下道人无能达此。殊不知取水时,正有花红酒礼,而人自不识也。“乘机取水而就走”,酒礼也;“庵门外交手,斗到山坡下”,酒礼也;“取出宝杖打道人”,酒礼也;“向井中满打一桶水”,酒礼也;“取了且饶他”,酒礼也;“把妖推了一交”,酒礼也。一棹全礼件件抬出,为天下后世学人个个细看,要取其水,而完成大道,此等礼物,一件件不可缺少。噫!这个天机,悟之者,立跻圣位,迷之者万劫沉沦。到得收园结果,悟者自悟,迷者目迷。“那妖仙战兢兢忍辱无言,这大圣笑呵呵驾云而起。”邪正分途,大抵然也。
诗云:“真铅若炼须真水”者,真铅外黑内白,内藏真一之壬水,炼真铅须用此真水也。“真水调和真汞干”者,真汞外实内虚,内有虚灵之火,用真铅之真水,调真汞之灵火,水火相济,以铝制汞,汞不飞扬而自干矣。“真汞真铅无母气”者,铅汞虽真,若不知调和,铅自铅,汞自汞,灵丹不结,是无母气也。“灵砂灵药是仙丹”者,铅汞相投,其中产出先天之气,温养十月,铅飞汞干,只留得一味紫金霜,名曰灵砂,又曰灵药。虚圆不测,至灵至圣,是所谓仙丹也。“婴儿枉结成胎象”者,若不知灵丹是先天虚无之气结成,误认为女子经元,或吞餐,或采取,妄想结成婴儿之胎,是鬼窟中生涯,而枉用心计也。“土母施功不等闲”者,金丹大道用黄婆真土,钩取真阴真阳以生先天之气,自无而有,凝结圣胎,而非等闭执假相弄后天者,可得窥其一二也。“推倒旁门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还”者,有志者若推倒一切旁门之伪,而归于金丹正教,则心有主宰,不为邪说淫辞所惑,步步得意,而还丹不难矣。
“大圣沙僧得了真水,径来村舍。道‘呆子几时占房的?’”此千古不传之秘密,而仙翁泄露于此。夫修道所患者,不得真水耳。若得真水,金丹有象,可以入室下功,以了大事,自不容已。“几时占房”,其意深哉!曰:“只消一口就解了胎气。”曰:“若吃了这桶水,好道连肠子肚子都化尽了。”金丹人口,点化群阴,如猫捕鼠,至灵至圣。仙翁婆心,点化迷途,说到此处,一切采取邪术而怀鬼孕者,当亦解悟矣。故结曰:“洗净口业身干净,销化凡胎体自然。”吾愿同道者,速解阴浊之鬼胎,勿误吞子母河之水,急结真一之圣胎,当即求落胎泉之水可也。
诗曰:
痴迷每每服红铅,怀抱鬼胎妄想仙。
怎晓华池真一水,些儿入腹便延年。
第五十四回 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
悟元子曰:上回言金丹之道务在得先天真一之水,而不可误认房中之邪行矣。然妇女虽不可用,而妇女犹不能避,是在遇境不动,见景忘情,速当解脱色魔,打开欲网,以修大道。万不可见色迷心,伤其本真,有阻前程。从来读《西游》评《西游》者,多以此篇误认,或猜修道者必须女人,不流于采战,必入于色瘴;或疑修道者必避女人,不入于空寂,便归于山林。此皆不得真传,妄议私度之辈,何不细味提纲二句乎?
曰:“法性西来逢女国”者,言女国西天必由之路,而女国不能避。曰“逢”者,是无意之相逢,非有心之遇合,是在逢之而正性以过之,不得因女色有乱其性也。曰:“心猿定计脱烟花”者,言烟花修行必到之乡,而烟花不可贪。曰“用计脱”者,是对景而无心,并非避世而不见,特在遇之而心定以脱之,不得以烟花有迷其心也。逢之脱之,言下分明,何等显然。
篇首“唐僧在马上指道:‘悟空,前面西梁女国,汝等须要谨慎,切休放荡情怀。”’仙翁慈悲,其叮咛反复,何其深切?彼行房中邪术者,是亦妄人而已,与禽兽奚择哉?“国中不分老少,尽是妇女。”纯阴无阳也。“忽见他四众,整容欢笑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言男女相见,为顺其所欲,生人之种,而非逆用其机,生仙之道。虽仙道与人道相同,然一圣一凡,天地悬隔矣。“须臾塞满街道,惟闻笑语。”写尤物动人,足以乱真,可畏可怕。“行者道:‘呆子,拿出旧嘴睑便是。’八戒真个把头摇上两摇,竖起一双蒲扇耳,扭动莲蓬吊搭唇,发一声喊,把那些妇女们吓得跌爬乱躲。”读者勿作八成发呆,若作呆看,真是呆子,不知道中之意味也。“把头两冶,摆脱了恩爱线索;“将耳竖起”,挡住了狐媚声音;“扭动莲蓬”,出污泥而不染;“发出喊声”,处色场而不乱;“拿出旧嘴脸”,发现出一团真性;“吓跌妇女们”,运转过无边的法轮。诗云:“不是悟能施丑相,烟花围住苦难当。”即“说着丑,行着妙。”神哉!神哉!
“女人国自混沌开辟之时,累代帝王,更不曾见个男人。国王愿招御弟为王,与他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驿丞以为万代传家之计。”犹言混沌初分,累代帝王,并不曾见有个男子得女子而成道,女子得男子而成道者。只可男女配合,恣情纵欲,生子生孙,为万代传家之计。若欲成道,乌可能之?“大师说出一国之富,倾国之容,八戒叫道:‘我师父乃久修得道的罗汉,决不爱你托国之富,也不爱你倾国之容,快些地倒换关文,打发他往西去,留我在此招赘如何?太师闻说,胆战心惊,不敢回话。”此写世间见财起意,见色迷心之徒,是不知久修得道的罗汉,不爱此富贵美色,而别有阴阳配合,以女妻男,坐产招夫。此真惊俗骇众之法言,彼一切在女人身上作话计者,安能知之?况此女入国,乃上西天必由之路,不过此地,到不得西天,见不的真佛;过得此地,方能到得西天,见的真佛。女人国都是人身,却非妖精怪物可比,精怪可以打杀,人身不可以伤损。此行者到此处,遇此人,不得不将计就计,而假亲脱网也。
“待筵宴已毕,只说送三人出城,回来配合”者,假亲也;“哄得她君臣欢喜”者,假亲也;“使定身法叫她们不能动身”者.脱网也。“一则不伤她的性命,二来不损你的元神,岂不是两全其美”者,无损于彼,有益于我,有人有己,大小无伤,两国俱全,其美孰大于此?彼以幻身而采取者,是乃苦中作乐,其美安在?仙翁将过女人国之大法,已明明和盘托出。犹有一般地狱种子,或采首经粟子,以为一则不伤她的性命,二来不损我的元神;或交合抽纳红铅,以阴补阳为假亲,而非真亲。如此等类,不一而足,重则伤其性命,轻则损其阴德,大失仙翁度世之本原。殊不知心中一着女人,则神驰性迷,未取于人,早失于己,可不慎诸?
“女王凤目峨眉,樱桃小口,十分艳丽。真个是丹桂嫦娥离月殿,碧桃王母降瑶池。呆子看到好处,忍不住口角流涎,心头鹿撞,一时间骨软筋麻,好便是雪狮子向火,不觉的都化去。”以见美色迷人,易足销魂。古人谓“生我之处,即死我之处”,良有深意,不是撰说。“女王与唐僧素手共坐龙车,倚香肩,偎桃腮,开檀口,道:‘御弟哥哥,长嘴大耳的是你那个高徒?’”曰:“御弟哥哥,你吃素吃荤。”曰:“御弟哥哥又姓陈。”写出一篇狐媚殷勤爱怜之意,曲肖人间淫奔浪妇情态,有声有色,若非有大圣人能以处治,安得不落于网中?吕祖云:“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中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叫君骨髓枯。”盖人自无始劫以来,以至千万劫,从色中而来,从色中而去,诸般易除,惟此色魔难消。修行人若不将此关口打破,饶你铁打的罗汉,铜铸的金刚,一经火灼,四大俱化,焉能保的性命,完全大道?释典所谓“袈裟下大事不明,最苦;裙钗下大事不明,更苦”者是也。
“女王取出御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画个手字花押,传将下去。”唐僧自收三徒而后,历诸国土,未曾添注法名,而女国何以忽添?此中有深意焉。世间之最易动人者,莫如女色;最难去者,莫如女色。遇色而不能动,则世更无可动之物;遇色而不能不动,则世无有不动之物。故必于女国过得去,方为悟空、悟能、悟净,而三家合一,五行攒簇;过不得去,不为悟空、悟能、悟净,而三家仍未合,五行仍未攒。是有空、能、净之名,未有空、能、净之实,犹如出长安时单身只影相同,何得云人我同济,彼此扶持?故三徒必于途中收来,必在女王手中注名画押,端端正正,印证过去,才为真实不虚。赐金银行者不受,赐绫锦行者不受,而惟受一饭之米,亦在包容之中。外虽受而内实无受,特以示色不能动心,而无一物可能动者。
“三藏赚女王送三徒出城,行者八戒沙僧,同心合意,结束整齐”,三人同志,防危虑险也。“三人厉声高叫道:‘不必远送,就此告别。’长老下车拱手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夫假亲,凡以为赚哄印信,而欲脱网之计。若印信已得,关文已换,前途无阻,正当拜别女国,奔大路而取真经,时不容迟缓者也。八戒道:“我们和尚家,和你这粉骷髅做甚夫妻?”真是暮鼓晨钟,惊醒梦中多少痴汉。一切迷徒,闻得此等法音,当吓得魂飞魄散,跌倒而莫知所措矣。
“三藏上马,路旁闪出一个女子喝道:‘唐御弟,那里走,我和你耍风月儿去来。’弄阵旋风,呼的一声,把唐僧摄将去了无影无踪。”此烟花之网已脱,而风月之魔难除,色之惑人甚矣哉!学者早于女国举一只眼,勿为烟花风月所迷,幸甚!
诗曰:
烟花寨里最迷真,志士逢之莫可亲。
对景忘惰毫不动,借他宝信炼元神。
第五十五回 色邪淫戏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坏身
悟元子曰:上回言女色之来于外,此回言邪色之起于内。然外者易遏,而内者难除。故仙翁于此回,写出金丹妙旨,使学者寻师以求真耳。
篇首“大圣正要使法定那些妇人,忽闻得风响处,不见了唐僧。”盖色魔之兴,兴于己而非出于人,倘不能戒慎恐惧于内,而徒施法强制于外。胸中早有一妇人在,是未取于人,闻风已被妖精摄去,有失于已矣。“行者云端里四下观看,见一阵风尘滚滚,往西北上去,急回头叫道:‘兄弟,快驾云赶师父去。’响一声,都跳在半空里去。”言当此至危至险之处,急须看的破,打的开,借假修真,人找共济,即可跳出罗网,平地腾空,而呼吸灵通,其应如响也。
“慌得西梁国君臣女辈,跪在尘埃,都道是白日飞开的罗汉,我们都有限无珠,错认了中华男子,枉费了这场神思。”言此女国为邪正分判之处,圣凡相隔之乡,能于此不染不着,在尘出尘,方是超凡入圣、白日飞升的真罗汉。若于此而以假认真,借女求阳,即是枉费神思,有眼无珠的真瞎汉。说到此等分明处,一切迷徒,认人种为仙种,误女子为他家者,可以不必惊疑,自觉惭愧,一齐回头矣。
《黄鹤赋》云:“当在尘出尘,依世法而修道法;效男女之生,发天机而泄天机。”即女国假亲脱网,哄出信宝,上西天而取真经之妙音。噫!无情之情为真情,不色之色为真色。全以神交,而不在形求,不遇真师,此事难知。倘未晓个中机关,稍存丝毫色相之见,即被妖精一阵旋风,摄入毒敌山琵琶洞矣,可不惧哉?
“毒敌山”,状阴毒之莫比;“琵琶洞”,象蝎子之可畏。言女色之毒害伤人,如蝎子之锋芒最利,倘不知而稍有所着,为害不浅。此行者不得不见洞,察个有无虚实也。盖色魔之种根甚深,为害甚大,若不知妖之有无虚实,而冒然下手,则妖乘间而遁,枉费功力。察之正所以欲知之,知其有无虚实而后行事,则不着于色,不着于空,而色魔可除矣。
“大圣变蜜蜂儿,从门缝里钻进去,见正当中花亭之上,端坐着一个妖魔。”是叫在宥密不睹不闻处,探望贪花好色之心妖也。“两盘面食,一盘是荤馍馍,一盘是素馍馍。”“荤漠馍”,人心也;“素馍馍”,道心也。遂心人心,荤素两盘,显而易见,凭你受用,在人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耳。
“三藏想道:‘女王还是人身,行动以礼;此怪乃是妖邪,倘或加害,却不枉送性命。’只得强打精神。”均是色也,而人怪不同。女王为人中之色,人中之色,全以礼运,故用假亲之计,即可以脱网;妖邪为怪中之色,怪中之色,暗里作弊,必须强打精神,方能以保真。
“女怪将一个素馍馍劈开,递与三藏。三藏将一个荤馍馍,囫囵递与女怪。女怪道:‘你怎么不劈破?’三藏道:‘出家人不敢破荤。”’妙哉!荤馍素馍指出邪正不同。劈破囫囵,明示圣凡各异,素可以破,道心不妨随手拈来;荤不可破,人心须当一概推去。此等密秘天机,不着于幻相,不落于空亡,须当在不睹不闻处辨别真假,不直向视听言动中打探虚实。
“行者在格子上,听着两个言语相攀,恐师乱了真性,忍不住现了本相,执铁棒喝道:‘业畜无礼!”’是未免疑于假之摄真,皆由视听言动之错所致,而必一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而后可。殊不知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倘一着于视听言动,便是在色身上起见,即被女怪一道烟光,把花亭罩住,真者掩而假者出矣。
“女怪拿一柄三股钢叉,出亭骂道:‘泼猴惫懒!怎敢私入我家,窥我容貌?”’言在色身上用功夫者,是未得师传,私窥小见,误认人心为道心,以心制心,股股叉叉,非特不能救其真,而且反以助其假。特以金丹大道一得永得,天关在手,地轴由心,点化群阴、如猫捕鼠,毫不着力。若股股叉叉,慌手忙脚,顾头失尾,顾前遗后,势必呼的一声,发动焦燥,鼻中出火,口内生烟,全身股叉,不知有几只手可以捉摸,有多少头脸可以照顾乎?
“那怪道:孙悟空,你好不识进退,我便认得你,你却认不得我。你那雷音寺里佛如来,也还怕我哩!’”言不识真空中进退行持,而第于声色中乱作乱为,是以色见我矣。“以色见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原其故,皆由不知在法身根本上穷究,而错向骨头肉皮上认真。
“倒马毒桩,把大圣头皮上扎了一下。”是耶?非耶?何为倒马毒桩?马属午,火也;桩者,木也。取其木能生火也。《悟真》云:“火生于木本藏锋,不会钻研莫强攻。祸发总由斯害己,要须制伏觅金公。”《阴符》云:“火生于木,祸发必克。”言不知大道,强攻冒钻,如倒马毒桩,火发于木,自害本身,于人无与。“行者抱头皱眉,叫声:‘利害!利害!’”岂非木本藏锋,祸发害己乎?“疼!疼!疼!了不得。”言一切迷徒,不到自知苦楚之时,不知着色了不得命,了不得性也。“疼!疼!疼!了不得。”言一切迷徒,不到自知苦楚之时,不知着色了不得命,了不得性也。
释典云:“汝识得老婆禅否?汝识得皮壳子禅否?”倘不识得此等禅法,终在鬼窟中作生涯。任你空寂无为,一尘不染,机锋应便,口如悬河,禁不住色心一着;纵你刀斧锤剑,威武难屈,雷打火烧,天神不怕,保不定色魔来伤。彼不知邪火锋利,而妄作招凶,在女色上起见用功夫者,适以成其脑门痈而已。如此举止,黑天乌地,夜晚不辨道路,伤其元本,不知死活,尚欲得好,怎的是好?
“行者哼道:‘师父在他洞里没事,他是个真增,决不以色邪乱性。”’言真僧心内没事,虽外有色,决不能乱性,非若假僧心里有事,虽外无色,而亦常乱性者同。然则乱性不乱性,不在色之有无,而在心之有事没事耳。
“女怪放下凶恶之心”,凶恶由心而放也;“重整欢愉之色”,欢愉由心而整也。“把前后门关了”,妖不在外也;“卧房内收拾烛香,请唐僧交欢”,色邪在内也。“恐他生心害命”,害由心生也。“步入香房,那怪作出百般的雨意云情”,心中作出也;“长老漠然不见不闻,全不动念”,心中不动也;“缠到半夜时候,把那怪恼了”,心中着恼也。噫!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正亦由心,邪亦由心,有诸内而后形诸外也。邪在内乎?在外乎?可见色邪戏弄而不能解脱者,总由于将一个心爱的人儿,一条绳捆在内里,不肯开放,如吹灭灯,失去光明。一夜睡觉,糊涂活计,再说甚的?
仙翁慈悲,度世心切,真是鸡声三唱,惊醒梦汉,天下修行人闻此法言,当亦自知痛痒,悔悟前错,能不啐一口道:放!放!放!丢开人心,去其色相乎?何以八戒道:“放!放!放!我师父浪!浪!浪!”大道以真空为要,真空不空,不空而空。倘放去人心,而不知道心,则空空无为,入于茫荡,未免随放随浪,放之不已,浪之不已,而真者仍未得,假者终难除也。此又不得不在深密处,再打听打听也。
“行者变蜜蜂,飞入门里,见两个丫鬟,枕着梆铃而睡。入花亭子观看,原来妖精弄了半夜,辛苦了,还睡哩!”梆铃者,中空之物,有声有音,言一切迷徒,罔识真道,百般作为,不着于色,必着于空,着于空则是声音中求矣。“只听得唐僧声唤,行者飞在头上,叫:师父’”,是以声音求我也。“唐僧认得声音,道:悟空来了,快救我命!’”是以声音求我,而着于空也。“行者问:‘夜来好事如何?’三藏咬牙道:‘我宁死也不肯如此。’”是不着于色也。“她把我缠了半夜,我衣不解带.身未洁床。”是乃着于空也。“她见我不肯相从,才捆我在此,你千万救我取经。”是以一空而妄想成道也。“妖精只听见‘取经去’一句,就高叫道:‘好夫妻不作,取什么经去?’”是“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也。“行者出洞,道及衣不解带,身未沾床:八戒道:‘好!好!好!还是个真和尚,我们救他去。’”言顽空之徒,直认阴阳造化,我身自有,空空无为,即可还丹,庸讵知人自先天失去之后,一身纯阴无阳,若执一身而修,焉能还元返本,归根复命哉?
“呆子举钯望石门一筑,呼啦筑做几块,把前门打破。女怪走出骂道:‘泼猴!野彘!老大无知,怎么敢打破我门?’”言既不以色求,又以声音求,是前执幻相而着于色,既有亏于行。今求声音而归于空,必至伤其戒,大违即色即空,非色非空之妙道,真乃无知之徒,妄行之辈。何则?着色而真即失陷,归空而真难返还,倘谓顿悟禅机,万法皆空,无作无为,说禅道性,即是得真,吾不知所得者何真?其即口头声音之真乎?噫!以声音为真,只图口头三昧,机锋斗胜,而不知已是空中着色,早被邪魔在嘴唇上扎了一下。了不得性,了不得命,却弄作个肿嘴瘟,何益于事?其曰:“只听得那里猪哼”,捂着嘴哼,骂尽世间持经念佛,禅关机锋顽空之辈。《真经歌》云:“持经咒,念佛科,排定纸上望超脱。若是这般超生死,遍地释子作佛罗。又叹愚人爱参禅,一言一语斗巧言。言尽口诀难免死,真个佛法不如此。”顽空之坏事误人不浅,谓之“好利害”,岂虚语哉?观于着色而了不得道,着空而了不得道,则必有非色非空之道在。若非遇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度世之真人,问出个真信因由,何能保全性命?
“菩萨半空中现身,说出妖精来历,叫往光明宫,告求昴日星官,方能降伏。”是叫人神现密察,以灵明之光,而破色魔之障碍也。“星官把八戒嘴上一摸,吹口气,就不疼。”摸去声音,何疼之有?“把行者头上一摸,吹口气,也不痒。”摸去色见,何痒之有?“行者八戒将二门筑得粉碎”,是打破色空无明之障碍。“那怪解放唐僧,讨饭与吃”,即可解真空养命之根源。“妖精要下毒手,行者八戒识得方法,回头就走”,不着于色也;“那怪赶过石屏,行者叫声:‘昂星何在?’星官现出本相”,不着于空也;“原来是一只双冠子大公鸡,昂起头来,约有六七尺高”,非色非空,内外合一,静则无为,动则是色。色空不相拘,动静无常法,性命双修,大公无私,在源头上运神机,本来处作活计,约而不繁,立竿见影,榷坎》填《离》,水火既济之高着也。“六七尺”,六为水数.七为火数,喻其水火颠倒之义。
“叫一声,那怪即时现了本相,原来是个琵琶来大小的一个蝎子精。”言了命之道,不过是“大小无伤,执中精一”之一句,而即可返本还元。“再叫一声,那怪浑身酥软,死在坡前。”言了性之功,亦只是剥尽群阴,天人浑化之一着,而即归无声无臭。前后两段功夫,一了命而一了性,总是不二法门,从有为而入无为。
“八戒一脚踏住那怪胸前道:“业畜,今番使不得倒马毒了。”是戒其不可再在肉团心上,作顽空事业。“那怪动也不动,被呆子一顿钯,捣作一团烂酱。”是不容复向幻皮囊上,作执相活路。“大小丫鬟跪告,不是妖邪,都是西梁国女人。”可知的外边女人,不是妖邪,何伤于我?“前后被这妖精摄来的,师父在香房里坐着哭哩!”明指出内里精灵,自起色欲,最能害真。寻出丹元,三家相会,而圆成无亏,一遇师指,真阳可得,而阴邪易灭。
“摄来女子,指路回家,琵琶妖洞,烧个干净。”内无所损,外无所伤,上马西行,见佛有望。结云:“割断尘缘离色相,推干金海悟禅心。”其提醒我后入者,何其切哉!
诗曰:
色中利害最难防,或着或空俱不良。
正性修持归大觉,有无悉却保真阳。
第五十六回 神狂诛草寇 道昧放心猿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全线割断,金海推干,离色相而悟禅心,是明示人以修道必须死心,而不可有心矣。故仙翁于此回,发明有心为害之端,叫学者自解悟耳。
篇首一词,极为显亮,学者细玩。曰:“灵台无物谓之清,寂寂全无一念生。”言心本空洞无物,是心非心,当寂静无念为主,不可以心而着于心也。“猿马牢收休放荡,精神谨慎莫峥嵘。”言当收心定意,而不可放荡;畜精养神,而不宜狂妄也。”除六贼,悟三乘。”言死心而行道也。“万缘都罢自分明”,言心死而神活也。“色魔永灭超真界,坐享西方极乐城。”言色相俱化,群阴剥尽,变为纯阳,性命俱了也。
“三藏咬钉嚼铁,以死命留得一个不坏之身。”是已去死地而入生路,出鬼窟而上天堂。不复为心境所累,已到平阳稳当之地,正宜死心忘意,不可因小节而损大事,处安乐而放情怀。“八戒叫沙僧挑担”,便是担荷不力,得意处而失意:“说肚饿要化斋”,又是因食起见,收心后而有心。“行者叫马快走”,心放也;“那马溜了韁”,意散也。“长老挽不住韁,忽的一声锣响,闪出三十多人,挡住路口,慌得唐僧坐不稳,跌下马来。”放心而意乱,意乱而心迷。强人当道,长老跌马,势所必然。夫金丹之道,《中庸》之道;《中庸》之道,方便之道。倘不能循序而进,急欲求效,躁举妄动,未免落于人心,而有二心。以二心欲取真经,妄想成方便之道,即是两个贼人,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专倚自强,打劫法财,方便何在?不能方便,是不知解脱之大道,而千头万绪,零零碎碎,剥化群阴,如何得过?讵不害杀我也?何则?大道贵于无心,最忌有心。无心者,清净圣贤之心。有心者,争胜好汉之心。争胜而能伤道,如猛虎而能伤人。作好汉,即是变畜生;畜生心,即是好汉心。心可有乎?不可有乎?倘未明其中利害,遇急难之处,一有人心,为贼所弄,绳捆高吊,悬虚不实。三家不会,五行相离,于道有亏,有识者见之,能不呵呵大笑耶?笑者何?笑其有心作事,葛藤缠扯,如打秋千耍子,焉能完的大道?
“行者认得是伙强人,暗喜道:‘造化!造化!买卖上门了!’变作个干干净净的小和尚,穿一领细农,年纪只有二八,肩上背着一个蓝布包袱。”以大变小,有心也。曰“干净”、曰“细衣”、曰“蓝布包袱”,是着于色也。“三藏认得是行者声音,道:‘徒弟啊!还不救我下来?’”是着于声也。着色着声皆是有心,有心即是人心造化,非是干其直行正道,适以干其盘缠勾当而已,有甚实济?“三藏道;‘他打的我急了,没奈何?,把你供出来,说你身边有些盘缠,且叫他莫打我,是一时救难的话儿。’行者道:‘好倒好,承你抬举,正是这样供。’”犹言不好好的将人心抬举,形容一番,与大众这样供出,不知人心之为害如何也?正是这样供出,而人心端的可以显然易见矣。噫!修道何事?而可着于声色乎?一着声色,妄念纷生,贪财丧德,无所不为,心即贼,贼即心,便是包藏祸心,走回头路,不知死活,为贼所困。当斯时也,纵能整顿刚气,打倒贼头,终是以心制心,以贼灭贼,虽解一时之急难,而未可脱长久之危危。故三藏恼行者打死贼头,把尸首埋了,盘作一个坟堆,早已种下祸根矣。
“三藏以孙、陈异姓,祸贼只告行者”,是心有人相也;“八戒谓他打时,没有我两个”,是心有我相也;“行者祝出天上地下诸神,情深面熟,随你去告,不怕”等语,是心有众生相也;“三藏又道:‘我这等祷祝,是叫你体好生之德,为良善之人,怎么认真?’”是心有寿者相也。“长老怀嗔上马,大圣有不睦之心,师徒都面是背非。”机心一生,五行错乱,四象不和.大道已昧,故不觉借宿于盗贼之家矣。“老者见了三徒,战战兢兢,摇头摆手道:‘不像!不像人模样!是几……是几个妖精。’”盖道心活活泼泼而无像,无像则非色非空,而不着人心,人心勉勉强强而是几,是几则认假失真,而即为妖精。一真百真,一假百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有像无像,性命关之,可不慎哉?
“三藏陪笑道:‘我徒弟生的是这等相貌。’”是心有色相,而欲以色见我矣。“老者道:‘一个夜叉,一个马面,一个雷公。’行者闻言,厉声高叫道:‘雷公是我孙子,夜叉是我重孙,马面是我玄孙哩!’”是心有声音,欲以声音求我矣。“那老者面容失色,三藏挽住,同到草堂,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婆婆.携五六岁一个小孩儿,也出来惊问。都到草堂,唱喏坐定,排素斋,师徒们吃了渐渐天晚,掌起灯,问高姓高寿,又问几位令郎。老者道:.‘只得一个,适才妈妈携的是小孙’等语”,仅是写有人心,昧道心之由。
一切迷徒错认人心为道心,在声色场中寻真,自吃了昧心食,不肯醒悟,欲以灯光之明,照迷天之网,妄冀了性了命长生不死。殊不知道心者,圣贤之心;人心者,贼盗之心。不修道心而修人心,其所抱者不过贼种而已,安能得的仙种?真足令人可叹可怜!何则?道心者本也,人心者末也,能务本而以道心为任,则本立道生,天关在手,地轴由心,位天地而育万物,道莫大焉。不务本而以人心为用,是打家劫道,杀人放火,相交的狐群狗党,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与道远矣。
“行者以不肖而欲寻来打杀”,是有心而除恶也;“老杨谓纵不才还留他与老汉掩土”,是有心而留恶也。留恶除恶,总是人心,总是有心。师徒们在园中草团瓢内安歇,全身受伤,而道昧矣。然道之昧,皆由不能看破人心,祛除一切,以致窝藏祸根,开门揖盗,认贼为子,自己米粮,把与他人主张。其曰:“冤家在我家里’”,不其然乎?“老者因众贼意欲图害,念远来不忍伤害,走到后园,开后门放去四众,依旧悄悄的来前睡下。”以见杀生救生,不出意念之间,前边起意图害之时,即是后边动念不忍伤害之时。意也,念也,总一放心也,总在睡里作事也。
“长老见贼兵追至,道:‘怎生奈何?’行者道:‘放心!放心!老孙了他去。’”此处放心,与别处放心不同。别处放心,是无心而放有心;此处放心,是有心而放无心。读“老孙了他去来”,非有心之放而何?“行者把那夥贼都打倒,三藏在马上见打倒许多人,慌得放马奔西。”心放,则神不守室而发狂不定;神狂,则意马劣顽而不能收缰。即能捕灭众贼,究是人心中生活,而与大道无涉。“行者夺过刀,把穿黄的割了头来,提在唐僧马前道,这是老杨的儿子,被老孙取将首级来也。”黄者土色,意土也。有心定意,而意仍在,有意有心,不放而放,不荡而荡。
“三藏跌下马,把《紧箍儿咒》念有十余遍,还不住口。”神狂则意不定,意不定则杂念生,前念未息,后念复发,念念不已,大道已坠迷城,纵放心猿,势所必至。“快走!快走!免得又念。行者害怕,说声去,一路筋斗云,无影无踪。”人心一着,道心即去。结出“心有凶狂丹不熟,神无定位道难成。”有心之昧道,一至于此,可不慎诸?
诗曰:
大道修持怕有心,有心行道孽根深。
却除妄想重增病,因假失真无处寻。
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诉苦 假猴王水帘洞誊文
悟元子曰:上回言真心纵放,皆因有心作为之故。然学者或疑心之,既不可有,则必空空无物,如枯木寒灰,至于无心而后可。殊不知有心有有心之害,无心有无心之害。若一味无心,而不辨真假,则其无之失,更甚于有。故此回急写无心之受害,使人分别其真假,不得以空空无物为事也。
篇首“大圣被唐僧放去,起在空中,踌躇良久,进退两难。”是明示人以有心不可,无心亦不可,必有不有不无者在。此仙翁承上起下之笔,读者须要认定。
“大圣独自忖量道:‘还去见我师父,还是正果。’”道心一去,空具法身而无实果,难以还丹,可知道心之不可无也。乃“唐僧见之,复念咒以逐之”,是不以道心为贵,而徒以空寂是务,何以了得大事。故行者道:“只怕你无我,去不得西天。”唐僧之所依赖者金公,金公即道心,非特唐僧离不得,即八戒沙僧亦离不得。今舍去金公,欲仗土木之用以见佛,岂可得平?
唐僧道:“你杀生害命,如今实不要你了。快去!快去!”杀者义也,生者仁也,义所以成仁,杀所以卫生。不论是非,一味慈祥,乃寺妇之仁,真放心而不知回心者。不知回心,皆由不能静观密察,以明邪正得失之理耳。此“大圣见师父更不回心,忽然醒悟道。‘这和尚负了我心,我且向普陀告诉观音去来。’”“负了我心”者,背其道心也;“告诉观音”者,欲其辨别也。
“见了菩萨放声大哭”,此非行者大哭,乃仙翁大哭天下后世空寂之流,不知有道心之可求也。“菩萨叫善财扶起道:‘你有什么伤感之事?明明说来。”’财法两用,人我共济,空而不空,不空而空,无伤于彼,有益于我,内外感通之理。若失其感通,是谓顽空,殊非我佛教外别传之妙旨。“明明说来”,是叫说此伤感之事、着空之事耳。
“行道垂泪道:‘自蒙菩萨解脱天灾,保唐僧取经,救解魔障,洗业除邪,怎知长老背义忘恩,直迷了一片善缘,更不察皂白之苦,将弟子驱逐。’”行者一路为唐僧护法,步步出力,时时扶持,义莫义于此,恩莫恩于此,而反驱之逐之,是欲背恩义而行良缘,皂白不分,此其所以垂泪也。“菩萨问皂白原因,行者将打草冠之事,细陈一遍。菩萨道:“唐僧一心秉善,据我公论,还是你的不善。’”一心秉善,则是秉善之一心,宜收不宜放。“还是你的不善”,是不善之二心,宜放不宜收。
行者道:“纵是我的不是,也当将功折罪,不该这般逐我。”言有罪者固为不善则当逐,而有功者乃为至善,则不宜逐。又云:“万望菩萨将《松箍儿咒》念念,褪下金箍,交还与你,放我逃生去罢。”金箍原所以收道心而上西天,今西天未到,而放去道心,是欲松金箍而半途褪下,焉能见得真佛,取得真经?故菩萨道;“《紧箍儿咒》本是如来传我的,却无甚《松箍儿咒》。”性命大道,以无生无灭为休歇之地,若不见如来金面,而金箍不可松也。
“行者欲上西天拜佛,菩萨道:‘且住,我看你师父祥晦如何?’慧眼遥观,遍周宇宙,霎时间开口道:‘你师父顷刻之间,即有伤身之难,不久便要寻你。我与唐僧说,叫他还同你去取经,了成正果。’”噫!此处谁人识得,以唐僧而论,唐僧以行者为道心;以行者而论,行者以唐僧为法身。有身无心,则步步艰难;有心无身,则念念虚空。唐僧离行者无以了命,行者离唐僧无以了性。身心不相离,性命不可偏,《金箍儿咒》不但为行者而设,亦为唐僧而传。定慧相赖,诚明相通,此金丹之要着。菩萨止住行者,是止其道心,不得法身,而不得松箍。“叫唐僧还同去,了成正果”者,是言其法身不得道心,而难成正果。此即菩萨叫行者明明说来皂白之苦。提纲所谓诉苦者,诉此等之苦耳。道心可放乎?不可放平?
夫天下事,善恶不同途,忠奸不同朝,孔子用而正卯诛,秦桧用而岳飞亡,正退邪来,假除真至,理之所必然者。三藏放去行者,而根本已伤,本已伤,而枝叶无倚,未几而八戒化水去矣,未几而沙僧催水去矣。一去无不去,而单身只影,无所籍赖,假行者能不一声现前,其应如响乎?假行者之来,由于真行者之去而来;非因真行者之去而来,由唐僧逐真行者时,已暗暗而来矣。其逐真行者,是不知其真而逐,不知其真,安知其假?假即在真之中;不知其假,焉知其真?真不在假之外。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不辨真假,无心着空,是非混杂。必将以真作假,而放去其真;以假作真,而招来其假。是以真行者而认为假行者,见假行者而亦误为真行者。
骂道:“泼猴狲,只管缠我作甚?”噫!此等举止,施之于真行者则可,施之于假行者则不可。真行者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虽百般受辱而不忍远离。假行者外恭而内倨,情疏而貌敬,若稍有犯,性命所关。故假行者变脸道:“你这个狠心泼秃”,可为放道心者之一鉴。盖道心去,狠心来。“脊背上被铁棒一砑,昏晕在地,不能言语”。背其道心,自取灭亡,出乎尔者反乎尔,情真罪当,何说之词!两包之中和,落于假行者之手,“驾筋斗云,不知去向”。大道已去,无心之为害有如此,可不畏哉?当此昏晕之时,而世间呆子,犹有襟兜饭,钵舀水,路上欢欢喜喜,岂知法身倒在尘埃,“白马撒缰跑跳,行李担不见踪迹”,而真衣钵已失乎?八戒疑是孙行者赶去余党,打杀师父,抢夺行李;唐僧误认真行者缠我,打杀我。不识真假,尚可言欤!
“八戒扶师父上马,直至山凹里人家安息,妈妈道:‘刚才一个食痨病和尚化斋,说是东土往西天去的,怎么又有一起?’八戒道;‘就是我,你不信,看衣兜内不是你家锅巴饭?’”舍却真空妙道,而徒恃戒净,一尘不染,是直在山凹里安息,害食痨病,妄贪口味,而不知西天取经,并不在一尘不染。若以一尘不染可以成道,是以真空取经,而又以顽空取经,吾不晓取的是何经?其必所取者,是剩饭锅巴之假经焉耳!空有其名,而无其实,何济于事?其曰:“就是我,你不信。”言不识其假,难识其真也。不识真假,则一假无不假,此唐僧使沙僧讨行李,亦入于假路而罔知也。
其曰:“身在神飞不守舍,有炉无火怎烧丹。”身者,真性法身也。神者,无神真心也。有性无心,如有炉无火,而丹难成也。曰:“五行生克情无顺,只待心猿复进关。”道心一去,五行错乱,各一其性,不相顺情。若欲五行攒簇,四象和合,非道心来复不能也。
“沙僧直至花果山,见行者高坐石台,把通关牒文念了从头又念,是直以空空一念,为取经始终之妙旨矣。最提醒人处,是牒文上贞观十三年秋吉日,有宝印九颗,中途收得大徒弟孙悟空行者,二徒弟猪悟能八戒,三徒弟沙悟净和尚。夫西天取经之道,即九转金丹之道,金丹之道,在五行攒簇,三家相会,攒之会之,要在真履实践处行去,不向顽空无为处得来。倘误认空念为真,而不知实行其路,即是还未登程之日,九颗宝印,三家五行,尽皆付之空言已耳,焉能见诸实事?此其所以为假行者也。“假行者抬头不认得是沙僧”,是讥其顽空之徒,不识有此合和四象之妙道耳。
假行者道:“我打唐僧,抢行李,不因不上西天,亦不因爱居此地。今读熟了牒文,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经,送上东土,我独力成功,叫南赡部洲人,立我为祖,万代传名也。”人我共济,彼此扶持,为万代祖祖相传之妙旨。今只知有已,不知有人,若欲一空了事,独立成功,作万代相传之事业,能乎?否耶!故沙僧道:“师兄言之欠当,自来没个孙行者取经之说,菩萨曾言取经人,乃如来门生金蝉长老,路上该有这般魔瘴,解脱我等三人,作个护法,若不得唐僧去,那个佛祖肯把经与你?却不是空劳神思也?”三家者,乃修道者之护法,所以保性命而解魔瘴。然不能身体力行,着于空道,虽有三家,而真经难得。若谓孙行者可以取经,则是空空一心,有何道理?既无道理,即是佛不肯与经,岂非空劳神思,枉费功力乎?
假行者道;“贤弟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一者道心,为真心。二者人心,为假心。但知其一心之真,不知其二心之假,则邪正相混,真假不分。是行者二矣,唐僧二矣,八戒二矣,沙僧二矣,白马亦二矣;当斯时也,真者俱无,假者尽发,若非真土先将假土捕灭,则假土而合假五行,不至于伤其性命者几何?“沙僧掣出宝杖,将假沙僧劈头一下打死。”此乃诚一不二,真土现而假土即灭,诚意也。意诚则心必正,心意相会,即在此时,然不能静观密察,而真心犹未可以见。
“沙僧到南海见菩萨下拜,忽抬头见孙行者,站在旁边。”是欲辨其假,当先究其真,真不见而假难识也。“沙僧骂行者,又来隐瞒菩萨。菩萨道:‘悟空到此,今已四日,我更不曾放他回去,那有另请唐僧自去取经之事?’”言能静观密察,而真心不离,方能取经。若只空念而无真心,则一己纯阴与取经之道远矣。沙僧道:“如今水帘洞有一个孙行者。”言在净海者是真,而占水洞者必假。菩萨道:“你同去看看,是真难灭,是假易除,到那里自有分晓。”言两不相见,真者不见真,假者不见假,必须于花果山生身之处彼此相会,而真假邪正可以判然矣。故结云:“水帘洞口分邪正,花果山头辨假真。”
诗曰:
无心不是着空无,如有着空入假途。
试问参禅修静客,几人曾得到仙都。
第五十八回 二心搅乱大乾坤 一体难修真寂灭
悟元子曰:上二回一着于有心,一着于无心,俱非修真之正法。故仙翁于此回力批二心之妄,拈出至真之道,示人以诀中之诀,窍中之窍,而不使有落于执相顽空之小乘也。如提纲所云“二心搅乱大乾坤”者,二心为人心道心,人心道心,真假不分,则阴阳相混,而搅乱乾坤矣。“一体难修真寂灭”者,一体为一己之性,难修者,孤阴寡阳,难入正觉。惟有体有用,彼此扶持,本性圆明,方能入于“真寂灭”矣。
“行者与沙僧,纵起两道样光”。“大圣本是良心,沙僧却有疑意。”盖因真假未分,故不能同心合意,彼此输诚耳。“到了花果山,二人洞外细看,果见一个行者与大圣模样无异,种种一般无二。”噫!真假迥别,邪正大异,何以云一般无二?殊不知人心为后天之识神,道心为先天之元神,无神本诸太极,具诚明之德,盗造化,转生杀,超凡入圣,起死回生,为动最大,真人亲之,世人远之。识神出于阴阳,具虚妄之见,顺行造化,混乱五行,喜死恶生,恩中带杀,为害最深,世人赖之,真人灭之。二心之力相当,势相等。道心所到之处,即人心能到之处,其所以有真假之别者,只在先天后天耳。古今修行人,多不识真假,认人心为道心,修之炼之,到老无成,终归空亡,不知误了多少人矣。
“大圣掣铁棒骂道:‘你是何等妖精?敢变我的相貌,占我的儿孙,擅居吾仙洞。’那行者见了,公然不惧,使铁棒相迎,二行者在一处,不分真假。”修真之道,道心为要,须臾不离,稍有放纵,人心窃权,生生之道夺矣,仙佛之位夺矣。全归于假,而本来主杖亦夺矣。真真假假,杂于幽独,真为假乱,何能分别?
“沙僧在旁,欲待相助,又恐伤了真的。”虽同业同事之良友,不能辨其幽独之真假也。“两个嚷到南海,菩萨与诸天都看良久,莫想能认。”虽高明善鉴之天目,不能辨其幽独之真假也。“菩萨暗念《金箍儿咒》,两个一齐喊痛,只叫:‘莫念!莫念!”’虽口授心传之真言,亦不能咒幽独之真假也。“嚷到灵霄殿,玉帝使李天王照妖镜照住,众神观看,镜中乃是两个孙悟空影子,金箍衣服,毫发不差。”虽上帝临汝,无二尔心,亦不能使幽独之无真假也。“嚷到唐僧面前,三藏念咒,一齐叫痛,却也认不得真假。”虽受业度引之恩师,亦不能禁其幽独之无真假也。“嚷到阴司,叫查假行者出身,判官从头查勘,更无个假行者之名,再看毛虫文簿,那猴一百三十条,已是孙大圣得道之时,一笔勾消,自后来凡是猴属,尽无名号。”言二心混乱,是未得道之时。若已得道,水火既济,阴阳合一,不特人心已化,而且道心亦空,人心道心,可一概勾消,至于二心名号,虽执掌生死之冥王,亦不能折辨幽独之真假也。曰:“你还当到阳世间去折辨。”言此幽独中事,不必于死后,在阴司里辨其是非;还当于生前,向阳世间别其真假也。
“正说处,只听得地藏菩萨道:‘且住!且住!我着谛听与你听个真假。’”既不容在阴司里折辨,又不容在阳世间分别。盖以自己幽独中之真假,而非可在外面辨别也。曰“听”者,不着于色也。曰“谛听”者,不着于声也。佛云:“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能于幽独无色无声处,极深研几,而真假可判然矣。“谛听奉地藏钧旨”,此即所奉鸿钧一气之旨,所谓地藏发泄,金玉露形者是也。“就于森罗庭院中,俯伏在地”者,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也。“须臾抬起头来”者,即莫显乎隐,莫显乎微也。曰:“怪名虽有,但不可当面说破”者,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也。曰:“又不能助力擒他”者,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曰:“当面说出,恐妖精搔扰宝殿,致今阴司不安”者,知其假而说其假,仍是人心用事,能扰幽独不安,真者受累,假者猖狂矣。曰:“妖精神通,与孙大圣无二。幽冥之神,能有多少法力,故此不能擒他”者,假在真中,真在假中,知之而即欲除之,仍归于假,不但不能去假,而且有以蔽真。“不能擒拿”,确是实义。即释典“断除妄念重增病,趋向真如亦是错”也。
曰:“佛法无边。地藏早已醒悟,对行者道:‘若要辨明,须到雷音寺如来那里,方得明白。’两个一齐嚷道:‘说得是!说得是!’”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真性之地,见性方能明心,心一明,而心之真假判然,可以不复有二矣。诗云:“禅门须学无心诀。静养婴儿结圣胎。”婴儿者,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真空妙有,妙有真空,心不期其无而自无,不期其死而自死,人能如婴儿之专气致柔,而无心之妙块已得,凝结圣胎,何难之有?如来讲出“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为照了,始达妙音。”可谓超脱一切矣。
“二行者嚷到雷音,大众听见两个一样声音,俱莫能辨,惟如来早已知之。”言此种道理,诸天及人,皆不能识。惟具真空之性者,一见而邪正即分,不为假所乱真矣。
“正欲说破,忽见来了观音参拜。如来道:‘汝等法力广大,只能普阅周天之事,不能遍识周天之物,亦不能广会周天之种类。’”观音者,觉察之神,觉察之神仅能阅周天之事,不为所瞒。如来者,真空之性,真空之性,不空而空,空而不空,无一物不备,无一物可着,离种种边,故能遍识周天之物,亦能广会周天之种类。《法华经》“如来放眉间光,照遍三千大千世界”者,即是此意。
“四猴混世”者,贪、嗔、痴、碍之四心也。“六耳猕猴者,喜、怒、哀、乐、恶、欲之六识也。六识兼该四心,在宥密中飞扬作祸,蜂毒无比,以如来妙觉圆空之真性盖着,借大圣铁棒中正之道心捕灭,方是不着于有,不着于无,有无不立,至简至易,死心而无心,口传心授之真诀,正在于此。
“行者求念《松箍儿咒》,如来道:‘你休乱想,却莫放刁。我叫观音送你,好生保护他,那时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盖无心之妙道,知的还须行的,必当静观密察,真履实践,愈久愈力,由勉强而抵神化,不到人心灭尽,功成极乐之地,而道心不可松放休歇,道心可无争?
噫!道心常存,人心永灭,假者即去,真者即复。一去无不去,假行者死,而假唐僧、假八戒,无不于此而死;一复无不复,真行者复,而包袱行李当时察点,一物不少。菩萨径回南海,归于清净之乡;师徒同心合意,离了冤怨之地。谢了山凹人家,整束马匹行囊,找大路而奔西天,自有不容缓者。
诗云:“中道分离乱五行,降妖聚会合元明。神归心舍禅方定,六识祛除丹自成。”总言人已不合,则错乱五行,识神起而真性味;彼我共济,则祛除六识,无神归而大丹成。
此篇仙翁用意,神出鬼没,人所难识,写上句全在正面,写下句全在反面。“二心搅乱大乾坤”,本文明言矣。至于“一体难修真寂灭”,其意微露而不显。试举一二以为证。观音南来参佛,一体一用也;如来钵盖猕猴,行者打死,一体一用也;如来叫行者好生保护唐僧成功,一体一用也;菩萨送行者与唐僧,一体一用也;唐僧必须收留悟空,一体一用也。有体不可无用,有用不可无体,体用俱备,空而不空,不空而空,真空妙有,一以贯之,可以辨的真假,不为二心搅乱,而易修“真寂灭”矣。
诗曰:
隐微真假谁能知,须要幽独自辩之。
非色非空归妙觉,借真除假见牟尼。
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孙行者一调芭蕉扇
悟元子曰:上三回指出了性妙谛,已无剩义。然性之尽者,即命之至,使不于命根上着脚,则仍是佛门二乘之法,总非教外别传之道。故此回紧接上回而言了命之旨。冠首一词,极为显明,学者细玩。
曰:“若干种性本来同,海纳无穷。”言蠢动含灵,俱有真性、物性、我性,总是一性,当海纳包容,合而一之,不可谓我一性,物一性,而彼此不同也。曰:“千思万虑终在妄,般般色色和融。”言千思万虑,终成虚妄,须将诸般色相,一概和融,不得有些子放过也。曰:“有日功完行满,圆明法性高隆。”言功以渐用,自勉强而归自然,必三千功满,八百行完,内外合道,方能圆明无亏,法性高隆也。曰;“休叫差别走西东,紧锁牢笼。”言自东家而求西家,自西家而回东家,有一定之正路火候,不得争差。须要紧锁心猿,牢笼意马,谨慎小心,绵绵用功也。曰:“收来安放丹炉内,炼得金乌一样红。朗朗辉辉娇艳,任叫出人乘龙。”言先天大药,须随时采取,收归我丹炉之内,用天然真火煅炼,剥尽群阴。如一轮红日出现,朗朗辉辉娇艳,圆陀陀,光灼灼,体变纯阳,为金刚不坏之身;入水不溺,火火不焚;步日月无影,透金石无碍;隐显莫测,出入自便;不为阴阳所拘,而乘龙变化,与天为徒矣。
“三藏收了行者,与八戒、沙僧剪断二心,锁笼猿马,同心戮力,赶奔西行”,此紧锁牢笼,收丹火炉,正当用火锻炼成真之时。然煅炼成真,须要有刚有柔,阴阳相济,方能见功。故曰:“历过了夏月炎天,却又值三秋霜景”也。夏月者,火旺之时,三秋者,风凉之时。过夏月而值三秋,阳极以阴接之.修丹之道。刚中有柔者亦如是。若只知刚而不知柔,欲以一刚而了其道,是何异八戒以热气蒸人,而认为斯哈哩国,天尽头乎?故大圣笑道:“若论斯哈哩国,正好早哩!似师父朝三暮二的,这等担阁,就从小至老,老了又小,老小三生还不到。”三者木数,二者火数,朝三暮二,是木火用事,燥气不息,便是为火焰山挡住,担阁日程,如何到得道之尽头处?“三生还不得到”,此实言也。“沙僧以为天时不正,秋行夏令”,独刚不柔,阴阳不济,有违时令,正在何处?
“火焰山”者,火性炎上,积而成山,则为无制之火,喻人所秉刚操之火性也。火性无制,遍历诸辰,八卦生气,俱为所灼。故有“八百里火焰,四周围寸草不止。若过得山。就是铜脑盖,铁身躯,也要化成汁哩!”然火性虽能为害,若得真阴济之,则阴阳得类,火里下种。生机不息,而万宝无不告成焉。故曰:“若要糕粉米,敬求铁扇仙。”
铁扇仙者,《巽》卦之象,□卦爻图略(上二阳爻,下一阴爻)为风,故为扇,《巽》上二阳属金,铁为金类,故为铁扇。《巽》二阳一阴,阴伏阳下,阴气为主,故又名铁扇公主。《巽》为《坤》之长女,其势足以进三阴,而包罗《坤》之全体,故又名罗刹女。《巽》之初阴,柔弱恬澹,故有翠云山。《巽》为柔木,故有芭蕉洞。翠云山在西南方者,西南为《坤》,纯阴之地,为生《巽》之处。又为先天《巽》居之位。“芭蕉扇,一扇息火,_二扇生风,三扇下雨,及时布种、收获,故得五谷养生。”三扇者,自《巽》至《坤》三阴也。火焰山,《乾》之三阳也,以三阴而配三阳,《乾》下《坤》上,地天相交而为《泰》,布种及时,收获有日,养生之道在是。但真阴宝扇非可易求,必用“花红表礼,猪羊鹅酒,沐浴虔诚,拜到仙山,方能请他出洞,到此施为”。古人所谓“凡俗欲求天上宝,用时须要世间财。若他少行多悭吝,千万神仙不肯来”也。
何以牛魔王为罗刹女之夫?中属丑,为《坤》土,统《巽》、《离》、《兑》中之三阴,为三阴之主,故为牛王,为罗刹女之夫。此土在先天,则为真为圣;在后天,则为假为魔。故又为牛魔王。《坤》土为魔,《巽》之真阴亦假;其魔尤大,此其所以不得不大惊世。“心中暗想,当年伏了红孩儿,解阳山他叔子,尚且不肯与水,今遇他父母,怎生借得扇子?”以见真阳为难措之物,而真阴亦非易得之宝。若无善财,而真阴不能遽为我用也。
“行者径至芭蕉洞口。见毛女”一段,分明写出一个《巽》卦□卦爻图略(上二阳爻,下一阴爻)来也。何以见之?行者径至洞口,两扇门未开,《乾》极而未交《坤》也“洞外风光秀丽,好个去处。”好者,阴阳相会;去者,阴阳两离。言《乾》交于《坤》,正大往小来之时也。“行者叫:‘牛大哥开门。’洞开了。”《乾》交《坤》一阴生而成《巽》也。“走出一个毛女”,《巽》之一阴也;“手提花篮”,《巽》下一阴中虚也;“肩担锄子”,《巽》上二爻属金也。
“真个是;一身蓝缕无装饰,满面精神有道心。”真阴初现,无染无着,一团道气、与物未交之象。当斯时也,以财宝精诚求之,而真阴垂手可得。否则,不知有礼之用,和为贵,恃一己之能,妄贪天宝,则必薄言往诉,逢彼之怒矣。故毛女通了姓名,“罗刹女听见“孙悟空”三字,便是火上浇油,脸红心怒。骂道:‘这猴今日来了。’拿两口宝剑出来。”阴之为福最大,为祸亦最深,倘不能于受气之初,善取其欢心,则空而不实,阳自阳,阴自阴,两不相信,难以强留,必至变脸争差,生机中带杀机。古人谓“受气吉,防成凶。”可不谨哉?
曰:“如何陷害我子”;曰:“我儿是圣婴大王,被你倾了,我正没处寻你,你今上门,我肯饶你?”夫子者,母之所欲爱,今不能顺其所欲,而推空是取,是有伤于彼,而益于我,焉有此理?“行者说出善财在观音菩萨处,实受正果。罗刹道:‘你这巧嘴泼猴,我那儿虽不伤命,再怎得到我跟前见一面。’”不知善舍法财,谬执一空为正果,是言语不通,不成眷属,无以示同心而昭实信,虽有真宝,何能到手?
曰:“要见令郎,有何难处?你且把扇子借我扇息了火,到南海请他来见你。”曰:“嫂嫂,不必多言,老孙伸着头,任尊意砍上多少,是必借扇子用用。”曰:“嫂嫂,那里走,决借扇子用用。”写出无数着空妄想之状,如见其人,始而以巧言取,既而以令色求,殊不知巧言令色,鲜矣仁,舍不得自己的,取不得他人的,空空何为乎?故曰:“我的宝贝,原不轻借。”
噫!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功夫。然何以两个交战,罗刹女取出芭蕉扇,一扇阴风,把行者扇得无影无形,莫想收留住乎?盖金丹之道,药物有老嫩,火候有时刻,倘知之不详,采之失当,过其时而药物不真,则一阳来《姤》,其端甚微,其势最烈。以阴消阳,自不能已,莫想收留得住,一阴而足以敌五阳也。
“大圣飘飘荡荡,左沉不能落地,右坠不得存身。”阳为阴消,破奇为偶,自下而上,中虚而分左右,阳化为阳之象也。“如旋风翻败叶,流水淌残花,滚了一夜,直到天明,落在一座高山,双手抱住一块峰石。”此明示人以自《姤》□卦爻图略而至《剥》□卦爻图略也“落在一座高山上”,是《剥》之上卦为《艮》也;“双手抱住一块峰石”,《剥》之下五阴而上一阳之象。“定性良久,却才认得是小须弥山”,《剥》之上卦为《艮》,《艮》为山,为《乾》之少男,故曰小须弥山。“定性”者,一阳定于《剥》之上也。君子不忧《剥》而忧《姤》,《姤》则消阳,滋害莫过于此,故可忧;《剥》则渐有可复之机,故不忧。叹道:“好利害妇人!怎么把老孙吹送到这里来了。”好者,姤也;妇人者,阴也。言《姤》之一阴锋利毒害,不至于剥尽其阳而不止,把老孙送在这里,《剥》极于上也。
“行者追忆当年灵吉降黄风怪故事,欲下去问个消息,好回旧路。”居今而思古,已有返本之机;自上而欲下,暗藏归根之道。降黄风所以定假阴,回旧路所以进真阳,《剥》极而《复》之消息,正在于此。若干这等处,能想起问消息,可谓知道中之法音,故“正踌蹰间,而忽有钟声响亮”矣。
灵吉说出“芭蕉扇本是混沌开辟,天地产成的一个灵宝,乃太阴之精叶,故能灭火。假若扇着人,要飘八万四千里,方息阴风”者,言真阴本于先天,藏于后天。用之当,目后天而返先天,则能灭火而生圣;用之不当,以后天而破先天,则起阴风而伤人。是在真假之别耳。“要飘八万四千里方息”者,自地而至天,八万四千里,喻其自初爻而至上爻,六阳变六阴,《乾》变为《坤》之象。“须弥山至火焰山,只有五万余里”者,《剥》之五阴爻也。“还是大圣有留云之能,止住了”者,留其上之一阳,而不使其《剥》尽、“硕果不食”,仙道也。“若是凡人,正好不得住”者,顺其《姤》之尽《剥》而难以挽回,“小人剥庐”,人道也。
菩萨将一颗定风丹,安在行者衣领里面,将针线紧紧缝了。”仍取《剥》卦,顺而止之之象。有此顺止之道,则不动不摇,宜其宝扇可得矣。何以行者到翠云山,罗刹女骂道没道理,而不肯借乎?此有说焉。盖定风丹,是我能止于阴气顺行之中,不为阴气伤我之道,非我顺其阴气所欲而止之,使其阴气顺我之道也。仅能止于顺,而不能顺而止,便是没道理之顺,乃拂其彼之所欲,强彼遂我之所欲,真宝如何肯献?故罗刹道;“陷子之仇,尚未报的;借扇之意,岂能遂心?”夫遂心如意之道理,须先要正心诚意;正心诚意者,变化其假心假意之阴气也。
“罗刹扇不动行者,急收宝贝,走入洞里,将门紧紧关上。”此止其阴气不上进,动归于静之时也。“行者见关上门,却就拆开衣领,把定风丹噙在口中。”此《剥》卦□卦爻图略上之一奇拆开,而化为偶,《坤》卦□卦爻图略六阴之象也。“行者变作一个蟭蟟虫儿,从他门隙里钻进。”此静极而动,微阳潜于纯阴之下,《复》卦□卦爻图略之象也。《易传》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非色非空,非有非无;不离乎身心,不着于身心;真空而含妙有,妙有而含真空。天地之心一复,阴中藏阳,黑中有白,幽隐不欺,邪气难瞒,神而明之,已见其肺肝矣。
“曰:‘我先送你个坐碗地解渴。’却把脚往下一蹬,那罗刹小腹之中,疼痛难禁。”“曰:‘我再送你个点心儿充饥。’又把头往上一顶,那罗杀心痛难禁。”此等作为,是皆在心腹宥密中解散躁气,切身痛苦处点化邪阳,乃从本性原身上,运用真手段实本事,非一切在身外有形有象处弄术者可比。有此真手段实本事,故能入罗刹之腹,出罗刹之口,出之入之,出入无疾,随心变化,而阴气不能侵伤矣,此提纲“一调芭蕉扇”之义。但《复》之为义,是复其真阳,调其假阴,非调其真阴也。假阴或可以勉强而制,真阴必还须自然而现,倘不辨真假,误认假阴为真阴,未免欲求其真,反涉于假。以假阴而灭假阳,不但不能息火,而且适以助火。一扇而火光烘烘,二扇而更着百倍,三扇而火高千丈。惹火烧身,自取其祸,即是“迷复凶,有灾眚”。曰:“不停当!不停当!”可谓不知真假者之明鉴。
“八戒欲转无火处,三藏欲往有经处,沙僧以为有经处有火,无火处无经,诚是进退两难。”俱写不得真阴而躁火难息,真经难取之义。噫!欲知山上路,须问过来人。苟非遇明师说破真阴端的,钩取法则。非可强猜而知。“正商议间,只听的有人叫道:‘大圣不须烦恼,且来吃些斋再议。”’是叫醒迷人,“作施巧伪为功力,须认他家不死方”也。不死之方为何方?即钩取真阴,阴阳相当,水火相济之方也。
仙翁慈悲,恐人不知阴阳相当之妙,故借土地演出《咸》、《恒》二卦,微露天机以示之。《恒》卦……,《震》、《巽》合成。“老人身披飘风氅”,下《巽》也;“头顶偃月冠”,上《震》也。“手执龙头杖”,《震》为龙也;“足踏铁靿靴”,《巽》之二阳底金也。《咸》卦……《兑》、《艮》合成。“后带着一个雕嘴鱼腮鬼”,雕嘴者,上《兑》属金,又为口也;鱼腮者,下《艮》上一奇而下二偶也。“头顶一个铜盆,《兑》金上开下合也;“黄粱米饭”,《兑》上爻属土,土色黄也。《恒》之义,巽缓而动,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刚柔相需,能以恒久于道,所谓“君子以立不易方”也。《咸》之义,本止而悦,柔而藏刚,刚而用柔。刚柔得中,能以感化于人,所谓“君子以虚受人”也。立不易方,虚以受人,即顺其所欲,渐次导之之功,以此而行,无物不能化,无物不可感。仙翁已将钩取真阴,过火焰山之大法,明明道出,而人皆不识何哉?
噫!说时易,行时难,是在依有大力者,而后为之耳。“土地控背躬身,微微笑道;‘若还要借真芭蕉,须是寻求大力王’。”吾不知一切学人,肯控背躬身否?若肯控背躬身,虚心求人,则大力王即在眼前、而芭蕉扇不难借,火焰山不难过也。
诗曰:
阴阳匹配始成丹,水火不调道不完。
用六休叫为六用,剥中求复有余欢。
第六十回 牛魔王罢战赴华筵 孙行者二调芭蕉扇
悟元子曰:上回言复真阳而调假阴之功,此回言勾取真阴之妙。
篇首土地说“大力王”,即牛魔王。何为大力?牛为丑中己土,已土属于《坤》,已土宜静不宜动,静则真阴返本,动则假阳生燥,为福之力最大,为祸之力亦不小,故曰大力。欲得真阴,莫若先返己土,己土一返,真阴斯现;真阴一现,亢阳可济,大道易成也。
“大圣疑火焰山是牛魔放的。土地道:‘不是!不是!这火原是大圣放的。’”夫火者,亢阳之气所化,牛魔正属阴,大圣属阳,宜是大圣放,而非牛王放可知。原其故,大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老君八卦炉煅炼,蹬倒丹炉,落下几块砖,余火所化。先天之气,阳极生阴,落于后天,无质而变有质,失其本来阴阳混成之性,水火异处,彼此不相济矣。“兜率宫守护道人失守,降下为火焰山土地。”道不可离,可离非道,由水火不济,而遂天地不交为《否》矣。
“牛王撇了罗刹,在积雷山摩云洞,招赘狐女。”是弃真就假,静土变为动土,狐疑不完矣。积雷山比真阳而有陷,摩云洞喻真阴之无存,阳陷阴假,火上炎而水下流,即《未济》□卦爻图略之义。“玉面公主”,《离》中一阴也。“有百万家私无人掌管,访着牛王把赘为夫”者,是贪财而好色。“牛王弃了罗刹,久不回顾”者,是图外而失内。“若寻来牛王,方借的真扇者”,是运其《离》中一阴,而归于《坤》宫三阴也。“一则扇息火焰,可保师父前进”者,取《坎》而填《离》也;“二来永灭火患,可保此地生灵”者,以《离》而归《坎》也;“三则叫我归天,回缴老君法旨”者,地天而交《泰》也。仙翁说到此处,可谓拔天根,而凿理窟,彼一切师心自用,知有己而不知有人之辈,可晓然矣。
“行者至积雷山,问玉面公主路径,又问摩云洞坐落。”即《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也。辨物居方,是于《未济》之中,辨别其不济之消息,居方以致其济耳。“女子骂罗刹贱蝉无知,又骂牛王惧内庸夫。行者骂女子赔钱嫁汉”,皆示阴阳不和,《未济》之义。
“牛王闻女子说雷公嘴和尚骂打之言,披挂整束了,拿一根浑铁棍,出门高叫道:‘是谁在我这里无状?’行者见他那模样,与五百年前大不相同。”先天真土变为后天假土,浑黑如铁,牢不可破,非复本来模样,稍有触犯,大肆猖狂,而莫可遏止。故欲制亢躁之火性,英若先返假土,假上一返,方能济事。经云:“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苟不能先与而即取,则是无礼;无礼而土不归真,真阴难见,强欲求济,终不能济。故牛王见行者,始而提火云洞害子,正在这里恼你,既而闻借扇之故,骂其欺妻灭妾,大战之所由来也。然何以两个斗经百十回合,正在难分难解之际,而欲往朋友家赴会乎?此即《未济》之极,“有孚于饮酒”之义。饮酒之孚,《未济》之极,亦有可济之时,乘时而济,亦未有不济者也。
“牛王跨上辟水金睛鲁,一直向西北而去。”辟水金睛兽者,《兑》卦□卦爻图略(上一阴,下二阳)二阳一阴,《兑》属金,又为泽也。《兑》为《坤》之少女,其性主悦,意有所动,而即欲遂之。故金睛兽为牛王之脚力。“向西北而去”者,西北为《乾》,《坤》土统《巽》、《离》、《兑》之三阴,以《坤》之三阴,去配《乾》之三阳,亦隐寓阴阳相济之义。然虽有相济之义,而入于乱石山碧波潭,不济于内,而济于外,是有孚失是,悦非所悦,未济终不济。“乱石”者,喻意乱而迷惑;“碧波”者,喻静中而起波。意乱起波,是顺其所欲,狐朋狗党,无所不至矣。
“行者变一阵清风赶上,随着同行。”妙哉此变!后之盗金睛兽,会罗刹女,得芭蕉扇,皆在此一变之中。“清风”者,形迹全无,人所难测;“随着”者,顺其所欲,人所不忌。仙翁恐人不知顺欲随人之妙用,故演一《随》卦以示之。《随》卦□卦爻图略上《兑》下《震》。“上边坐的是牛魔工”,上之一阴爻也;“左右有三四个蛟精”,三为《震》木,四为《兑》金也;“前面坐着一个老龙精”,初之一阳爻也;“两边乃龙子、龙孙、龙婆、龙女”,中二阳爻,二阴爻也。《随》之为卦,我随彼而彼随我之义。惟其大圣能随牛王,故又变螃蟹,纵横来往于乱波之中。不但为群妖所不能伤,而且能盗彼之脚力,以为我之脚力;出乎波澜之外,变彼之假象,以藏我之真相;入于清幽之境,借假诱真,以真化假矣。
“金睛鲁”者,《兑》也;“芭蕉洞”者,《巽》也。以《兑》来《巽》,其为风泽《中孚》乎。《中孚》卦□卦爻图略上《巽》下《兑》,外四阳而中二阴,外实内虚,其中有信。《彖》辞曰:“中孚,豚鱼吉。”豚鱼为无知之物,信能感豚鱼,无物而不可感。“大圣下雕鞍,牵进金睛兽”,是借彼所信之物,为我之信,我以信感,而彼即以信应。故“罗刹认他不出,即携手而入,一家子见是主公,无不敬谨”矣。
大圣叙离别之情,罗刹诉借扇之事,或喜或怒,或笑或骂,挨擦搭拈,呷酒哺果,相依相偎,皆是顺其所欲,以假钩真,我随彼而彼随我,外虽不信,内实有信。所以罗制不觉入于术中,笑嘻嘻口中吐出宝贝,递与大圣之手矣。宝贝“只有杏叶儿大小”者,“杏”字,木下有口。仍取《巽》象。《巽》卦□卦爻图略(上二阳,下一阴)上实下应,实为大,虚为小,虽大而究不离小,明示宝贝即《巽》也。但这真阴之宝,有体有用,须要口传心授,方能知得运用方法。若不得传授口诀,虽真宝在手,当面不识,势必以假为真,将真作假,暗想沉思,疑惑不定,自家宝贝事情也都忘了也。
其口诀果何诀乎?“只将右手大指头,捻着那柄儿上第七缕红丝,念一声‘□(左“口”右“四”)、嘘、呵、吸、嘻、吹、呼’,即长一丈二尺。这宝贝变化无穷,那怕他八百里火焰,可一扇而息。”“左手大指头”者,左者,作也;指者,旨也。言作手之大旨也。“捻着那柄儿上第七缕红丝”者,七为火数,红为火色,丝者思也。言捻住心火之邪思也。“念一声‘□(左“口”右“四”)、嘘、呵、吸、嘻、吹、呼’者,七字一声,言一气运用,念头无二也。“即长一丈二尺”者,六阴六阳,阴阳调和,以阴济阳也。总言作手之大旨,捻住心火之邪思,一气运用,念头不二,阴阳调和,火焰即消,不待强制。其曰:“那怕他八百里火焰,可一扇而息”者,岂虚语哉?
“大圣闻言,切记在心。”口传心授,神知默会也。“把宝贝也噙在口中”,得了手,闭了口,不露形迹也。既知真宝,又得真传,可以摸转面皮,抹去其假,现出其真,以前假夫妻之作为丑,勾当之运用,一概弃去,置于不用而已。彼一切不辨真假、认假为真、失去真宝之辈,闻此等法言,见此等行持,能不慌的推翻桌席、跌倒尘埃、羞愧无比,只叫“气杀我也”乎?
噫!金丹之道,特患不得真传耳,果得真传,依法行持,一念之间,得心应手,躁性不起,清气全现,浊气混化,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纵横逆顺,表里内外,无不一以贯之。但这个真阴之宝有个长的方法,又有个小的口诀。着只讨的个长的方法,未曾讨他个小的口诀,只知顺而放,不知逆而收,纵真宝在手,未为我有。“左右只是这等长短,没奈何只得搴在肩上,找旧路而回。”能放不能收,与未得宝者相同,非回旧路而何?
噫!药物易知,火候最难,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须要大悟大彻,既知的生人之消息,又要知的生仙之消息。生人之消息,顺行也;生仙之消息,逆用也。知得顺逆之消息,方能遂心变化,顺中用逆,逆中行顺,假中求真,真中用假。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众精个个胆战心惊,问道:‘可是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么?’牛王道:‘正是,列公若在西天路上,有不是处,切要躲避些儿。’”以见顺中用逆,窃夺造化。能闹天官者,正是道。一切在西天路上,只顺不逆,着于声色,成精作怪者,俱不是道。是与不是,只在用顺能逆不能逆分之,倘不知此中消息,真假罔分,是非不辨,妄猜私议,任意作为,终是顺行生活,着空事业,鲜有不认假失真,自取烦恼者。
牛王因失金睛兽,径至芭蕉洞,叫夫人而问悟空;罗刹骂猴狲,偷金睛兽,变化牛魔王而赚宝贝。俱写顺其所欲,不识真假,认假失真之弊。认假失真,真者已去,独存其假,当此之时,若欲重复其真,已落后着,“爷爷兵器不在这里,不过拿奶奶兵器,奔火焰山”,空闹一场而已,何济于事?
篇中牛王骑金睛兽而赴华筵,行者偷金睛兽而赚宝扇,牛王失金睛兽而赶悟空,总是在顺其所欲之一道,批假示真,叫人辨别其顺之正不正耳。顺之正,则顺中有逆而为圣;顺之不正,则有顺无逆而为魔。为圣为魔,总在此一顺之间。用顺之道,岂易易哉?苟非深明造化,洞晓阴阳,其不为以假失真也,有几人哉?
诗曰:
未济如何才得济,依真作假用神功。
中孚露出真灵宝,能放能收任变通。
第六十一回 猪八戒助力破魔王 孙行者三调芭蕉扇
悟元子曰:上回言采取药物之诀,此回言火候煅炼之妙。
《悟真》云:“纵识朱砂与黑铅,不知火候也如闲。大都全藉修持力,毫发差殊不结丹。”盖以金丹大道,全在知其药物之老嫩,火候之急缓,若差之毫发,失之千里。故白玉蟾有“夜半忽风雷”之患,吕纯阳有“看入药镜转分明”之词。药物易知,火候最难,有如此,仙翁此篇写火候处,最为详细,其中变化无穷,次第分明。古人所不敢道者,仙翁道之;古人所不敢泄者,仙翁泄之。
提纲“猪八戒助力破魔王,孙行者三调芭蕉扇”,二句一理,不得分而视之。八戒为木火,行者为金水,言必金木相并,内外相助,阴阳调和,方能以水而济火,助力破魔王,便是三调芭蕉扇。何为三调?一调者,复其真阳而去假阴,真阴未见;二调者,以《兑》金而合《巽》木,真阴已露;三调者,水火济而《乾》、《坤》合,真阴得手。此其所以为三调。噫!此等天机,非深明火候,善达阴阳者,其孰能与于斯哉!
篇首“大圣肩膊上,掮着那柄芭蕉扇,恰颜悦色而行。”即《夬》卦□卦爻图略上《兑》下《乾》,健而悦,决而和也。决阴能和,和中即有真阴,故亦能得芭蕉扇。然《夬》者,《姤》之始;《剥》者,《复》之基,天道自然之常。若不能防危虑险,稍有差迟,则必真变为假,阳极生阴,祸不旋踵而至。“牛王赶上大圣,见了大惊道:‘猴狲把运用的方法儿也叨□左“钅”右“舌”得来了。我若当面问他索取,他定然不与,倘若扇我一扇,要去八万四千里,却不遂了他意?’”以见《夬》不尽而阴难入也。牛王以大圣得意之际,欲变八戒骗一场,是《夬》尽而《乾》,由《乾》而一阴来《姤》也。《姤》卦□卦爻图略上《乾》下《巽》,八戒为《巽》木,欲变八戒,有由来者。
“牛王变作八戒一般嘴脸,抄小路叫道:‘师父恐牛王手段大,难得他宝贝,叫我来帮你的。’”即《姤》之初六,“系于金柅”也。一阴能止诸阳,如金柅能以止车轮。一阴虽微,暗藏杀机,为祸最烈,可畏可怕。行者道:“不必费心,我已得了手了。”即《姤》之九二,“包有鱼,无咎,不利宾”也。能防始生之阴,则阴不能为祸,如鱼在包中,其利在我不在他,故日我已得了手了。行者述及偷金睛兽,与罗刹结了一场干夫妻,设法骗将扇来等语,即《姤》之九三,“其行次且,行未牵”也。刚而得正,与阴同体,欲去阴而时有不可,虽行次且,然亦不为假伤真,如作干夫妻,骗宝贝者相同。“牛王赚扇到手,知扇子收放的根本,依然小似杏叶,现出本相。骂道:‘泼猴狲,认得我么?’行者心中自悔道:‘是我的不是了。’”即《姤》之九四,“包无鱼,起凶”也。不能防阴于始,势必阴气乘间作祸,假伤其真,是谓不知收放之根本,大小之消息。其曰“我的不是”,可为不能防阴者之一戒。“大圣先前入罗刹腹中之时,将定风丹噙在口内,不觉的咽下肚里,所以五脏皆牢,皮骨皆固,牛王扇他不动,慌了,把宝贝丢人口中。’”即《姤》之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也。杞为阳,瓜为阴,以阳包阴,能防阴于未发之前,是章美在内,如把定风丹预先咽在肚里,五脏皆牢,皮骨皆固,阴气即发,焉能扇得动?即扇不动,则扭转造化,阴气自然消退,而有陨自天,慌的宝贝噙在口内,自然之理也。“行者、八戒与牛王争斗,土地阴兵助战,要讨扇子。”即“有陨自天,志不舍命”之义。“玉面公主外护头目助牛王,八戒败阵而去,大圣纵云出围,众阴兵四散奔走。”即《姤》之上九,“姤其角,吝”也。刚躁太过,不能防阴于始,自然见伤于终,一阴之为祸甚深,可不早为戒备乎?
噫!真阴固所难得,假阴亦不易制。若假阴不除,真阴不得,燥火难消。但假明具有气质之性,炎燥之土,其根最深,其力最大,若非下一着死功夫,猛烹急炼,而不能消化归真。行者说妖精莽壮,八戒欲转路别走,俱是逡畏不前,火候不谨。故土地道:“大圣休焦恼,天蓬莫懈怠。但说转路,就是入了旁门,不成个修行之道。你师父在正路上坐着,只望你们成功哩!”焦恼则偏于阳,懈怠则偏于阴,偏阴偏阳,即是入于旁门,而非修行正道。修行正道,非金木相并,性情如一,不能成功。
“行者发狠道:‘赛输赢,弄手段。好施为,地煞变。’”言金丹运用,在能善于变化也。“自到西方无对头,牛王本是心猿变。”言意者心之所发,心者意之所主,心即意,意即心,西方真性之地,无意亦无心也。“今番正好会源流,断要相待借宝扇。”言会得道之源流,方可以依假复真,以真灭假,而得真宝也。“趁清凉,息火焰,打破顽空参佛面。”言以阴济阳,阴阳相和,方是真空,不落顽空,可以参佛面定。“功漏超升极乐天,大家同赴龙华宴。”言始而有为,终而无为,脱出五行,形神俱妙,入于极乐,即赴龙华之宴也。
“八戒努力道:‘是是是!去去去!管甚牛王会不会。”’言为功曰增,为道日减,一心努力向前,至于阴阳之会与不会,弗计也。“木生在亥配为猪,牵转牛儿归土类。”言木去克土,则性定意宁,而土即归本相矣。“申下生金本是猴,无刑无克多和气。”言金情恋木慈仁,木性爱金顺义,金木同功,性情相和,无刑无克,易于成功也。“用芭蕉,为水意,焰火消除成既济。”言用芭蕉柔弱之木者,为其柔能克刚,有水之意,能以消火焰而成既济之功也。“昼夜休离苦用力,功完赶赴盂兰会。”言昼夜用功,十二时中,无有间断,化尽群阴,体变纯阳,即赴盂兰之会,见我本来面目矣。
“行者、八戒两个,领土地、阴兵,把摩云洞前门打得粉碎。”是打破火水《未济》之门,而求其济也。“牛王听得打破前门,急披挂拿了铁棍,摆出来道:‘泼猴狲,你是多大个人儿,敢这等上门撒泼?’”《坎》中之一阳为大,《离》中之一阴为小,《未济》之象,《坎》前为《离》。打破前门,打破《离》之障碍也。“牛王摆出”,是取出《离》中之一阴;“大而上门”,是翻上《坎》中之一阳,颠倒之义也。“牛王叫猴儿上来,行者叫吃我一棒”,取《坎》填《离》,水火相济之象。然取《坎》填《离》,水火相济,须要变化气质;变化气质,须要内外兼功。
“行者使八戒、土地进洞,剿除妖精,绝其归路”者,内而戒慎恐惧,扫除杂念也;“自己要与牛王斗赌变化”者,外而猛烹急炼,熔化性情也。老牛变天鹅,为行者东青所制;老牛变黄鹰,为行者乌凤所制;老牛变白鹤,为行者丹凤所制。此化其气也,老牛变香獐,为行者饿虎所制;老牛变花豹,为行者狻猊所制;老牛变人熊,为行者赖象所制。此化其质也。最妙处,在天而变以丹凤为止,在地而变以赖象为止。丹凤者,光明之象;赖象者,象罔之谓。变化而至光明象罔,气质俱化,意土归真之时,故老牛现出白牛原身矣。
既云意土归真,何以行者变法身就打?“牛王硬着头,使角来触?这一场真个是撼岭摇山,惊天动地乎?此有说焉。盖气质之性虽化,犹有积习之气未除,若不将积习之气除尽,犹足为道累。而意土犹未可定,大道犹未许成。故诗曰:“道高一尺魔千丈,奇巧心猿用力降。”言道高者魔必高,须要心灵智巧,用力降除也。“若要火山无烈焰,必须宝扇有清凉。”言燥性不起,必须真阴清凉以制之也。“黄婆矢志扶元老,木母同情扫兽王。”言中央真土,当护持丹元而不动,金情木性,宜并力除邪而救真也。“和睦五行归正果,炼魔涤垢上西方。”言五行散乱,必须和之睦之,而成一家;外魔积垢,必须炼之涤之,尽皆化去,方能归正果,而见真佛也。观于末句“炼魔涤垢”,可知此场赌斗,是除积习之气也,无疑。
“两个在半山中赌斗,惊得过往虚空一切神众,都来围困。魔王急了,就地打一滚,复本相,便投芭蕉洞去。”此神明默运,加火煅炼,积习消化,反真之时,故行者众神,正攻打翠云山,即有八戒、土地、阴兵,打死玉面公主而来矣。天下事邪正不两立,真假不并行,正去则邪现,假灭则真来。故行者因八戒之间,而曰:“正是!正是!罗刹女正在此间。”言假之灭处,正是真之在处,更不必在假之而寻真也。八戒道:“既是这般,怎么不打进去,问他要扇子,倒让他停留长智?”假者既去,急须求真,不得少有懈怠,滋生疑惑也。
“呆子举钯将石崖连门筑倒了一边”,不着于有也;“牛王闻报,心中大怒,口中吐出扇子,速与罗刹”,不着于空也。“罗刹道:‘把扇子舍与那猴狲,叫他退兵去罢。’牛王道:‘你且坐着,等我和他再比并去来。’”火候不到,未为我有也。“众神四面围绕,土地、阴兵左右攻击”,内有天然真火也;“四金刚东西南北阻挡,李天王并哪吒太子众天兵,漫在空中”,外炉增减,勤功也。“牛王还变作一只白牛”,浑然一气,道本无为也;“哪吒变作三头六臂,飞身跳在牛背上”,刚柔两用,而法有作也。“用慧剑而斩牛头”,杂项挥去,减其有余也;“吐黑气,而放金光”,腔子换过,增其不足也;“一连砍十数剑,随即长出十数个头”,减之又减,增之又增也。“取出火轮儿,挂在牛的角上,便吹真火,焰焰烘烘,把牛王烧的摇头摆尾。牛王才要变化脱身,又被天王将照妖镜照住本相,腾挪不得,只叫莫伤我命,情愿归顺佛家也。”运转法轮,真火煅炼,从头至尾,增之又增,减之又减,丝毫不得放过,直至无可增减,滓质尽去,归于无声无臭地位而后已。《悟真》所谓“大都全藉修持力,毫发差殊不结丹”也。哪吒牵转白牛,罗刹献出宝扇,总以见金丹成就,出于自然,不可勉强也。
噫!金丹大道,有药物,有斤两,有分数,有止足,有老嫩,有吉凶,有急缓,有等等火候工程,非师罔知,一得口诀,通天彻地,是在乎得意忘言,神明默运,勤而行之耳。四大金刚道:“圣僧十分功行将完,吾奉佛旨差来助汝,汝当竭力修持,勿得须臾怠情。”言悟得还须行的,急当勇猛精进,竭力修持,须臾不忘,不得半途而废也。大圣执扇子走近山边,尽力一扇,火焰平息,而阴阳两和;二扇清风微动,而先天气复;三扇细雨落霏,而甘露自降。至真之道,立竿见影,有如此。
诗云:“特借芭蕉施雨露,幸蒙天将助神兵。牵牛归佛休顽劣,水火相联性自平。”盖言阴阳之气絪緼,甘露自降;《坎》、《离》之气交会,黄芽自生。阴阳混合,燥气自平,“三藏解燥除烦,清心了意”,不其然平?诸神金刚各归本位,土地,罗刹在旁伺候。有为之后,还须无为,修成人道,未归正果,讨还本扇,养命修身,了性之先,当早了命。
“三扇息火,一年又发”,见凡夫不贵顿,而贵渐:“四十九扇,水断火根”,见功夫先由渐而后顿。“有火处下雨,无火处天晴。”
道未成而阴阳必须两用,立在无火处不遭雨湿;道已成,而造化速宜全脱。若有知音,闻的此等天机,急须收拾马匹行李,了还大道,得意忘言,自去隐姓修行,后来必得正果,万古留名。
结出三家合一前进,“真个是身体清凉,足下滋润”。所谓“坎、离既济贞元合,水火均平大道成。”至道不繁,简而且易,是在乎阴阳合一耳。
诗曰:
阳极生阴理自然,能明大小火功全。
观天造化随时用,离坎相交一气旋。
第六十二回 涤垢洗心惟扫塔 缚魔归正乃修身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坎》、《离》既济,水火均平,真元合而大道成,是言命理上事,然知修命而不知修性,则大道而犹未能成。故此回言修性之道,使人知性命双修也。
冠首《临江仙》一词,分明可见。江为水,性犹水也。临江者,隐寓修命之后,还须修性之意。曰:“十二时中忘不得,行功百刻全收。三年十万八千周,休叫神水涸,莫纵火光愁。”言一时八刻,一日十二时百刻,三年十万八千刻,刻刻行功,不得神水涸干,火性飞扬也。“水火调停无损处,五行联络如钩。”言以水济火,须调和而无损;五行攒簇,当联络而一家也。“阴阳和合上云楼,乘骛登紫府,跨鹤赴瀛洲。”言乌兔二物,归于黄道,金丹成就,诸缘消灭,而即人紫府瀛洲之仙境矣。故云“这一篇词牌名《临江仙》。”
“单道三藏师徒四众,水火既济,本性清凉,借得纯阴宝扇,扇息燥火遥山。”是结上文了命之旨。“不一日,行过了八百之程。师徒们散诞消遥,向西而去,正值秋末冬初时序。”是起下文修性之久。秋者,肃杀之气,万物结实之时,杀以卫生,命根上事。曰“秋末”,是命已了也。冬者,寒冷之气,万物归根之时,寒以藏阳,性宗上事。曰“秋末”,曰“冬初”,由结实而至归根,先了命而后了性也。然修性之道,须要大公无私,死心忘意,不存人我之见,万物皆空,洁尘不染,而后明心见性,全得一个原本,不生不灭,直达无上一乘之妙道矣。学者须要将提纲“涤垢洗心,缚魔归正”语句认定,而此回之妙义自彰。
“正行处,忽见十数个披枷戴锁和尚。三藏叹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言人已无二性,物我有同源,人之披枷戴锁,即我之披枷戴锁,非可以二视之。众僧道:“不知你们是那方来的,我等似有些面善。”人性我性,总是一性。有些面善,相不同而性则同也。曰:“列位相貌不一。”曰:“昨夜各人都得一梦。今日果见老爷这般异相,故认得也。”人性我性,虽相貌不同,而默相感通;境地各别,而同气连枝;不认得而认得,性则无殊也。
“祭赛国,文也不贤,武也不良,国君也不是有道。”祭以表心,赛以争胜,随心所欲,顾其外而失其内,也不贤也不良,也不道,非复固有,失去人我之性矣。人我之性,乃本来之真心,真心空空洞洞,无一物可着,无一尘可染,是心非心。只因落于后天,生中带杀,恣清纵欲,心迷性昧,全归于假,不见其真,其于金光寺,黄金宝塔,孟秋夜半,下一场血雨,把塔污了者何异?“金光”者,喻英华发外。“宝塔”者,比心地玲珑。英华发外,积习之气,填满胸中,秽污百端,心即昏昧,所作所为,是非莫辨,真假不分。一昏无不昏,千昏万昏,而莫知底止矣。“国王更不察理,官吏将众僧拿去,千般拷打,万样追求。”信有然者。
“三辈和尚,打死两辈。”不惜性命,生机将息,原其故,皆由不能死心而欺心。曰:“我等怎敢欺心”,心可欺乎?故三藏闻言,点头叹道:“这桩事暗昧难明。”言这欺心之事,乃暗昧之事,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急须究个明白,不得迷闷到底也。
曰:“悟空,今日甚时分了?”行者道:“有申时前后。”不问别人,而问悟空,是明示悟得本心空空无物,便是分出真假之时,可以直下承当,申得冤屈之事。但申时前后,尤有妙义。其中有一而为申,不前不后而为中,一而在中,中而包一,真空不空,不空而空,执中精一之道在是。非若禅家强制人心,顽空事业可比,不遇明师,此事难知。
三藏道:“我当时离长安,立愿见塔扫塔。今日至此,遇有受屈僧人,乃因宝塔之累。你与我办一把新笤帚,待我沐浴了,上去扫扫,即看这事何如,方好而君,解救地们这苦难。”以见修道而至了命之地,若不将旧染之污,从新一扫,洗心涤虑,终是为心所累,如何解得苦难?“小和尚请洗澡”,洗心也;“三藏沐浴毕”,涤虑也。“穿了小袖褊衫,手拿一把新笤帚”,择善而固执也。行者道:“塔上既被血污,日久无光,恐生恶物,老孙与你同上。’”读者至此,可以悟矣。夫人自无始劫以来,于生万死,孽深似海,恶积如山,已非一日。第修一己之性,空空无物,以为了事,恶激一生,将焉用力?故必人我同济,彼此扶持,脚踏实地,方不入于中下二乘之途。此即老孙同上之妙旨,前云申时之天机。
“开了塔门,自下层往上而扫,扫了一层,又上一层。”道必循序而进,下学上达,自卑登高,层层次次,诸凡所有,一概扫去,不得一处轻轻放过。然何以唐僧扫至七层,行者替扫乎?宝塔十三层,十者,阴阳生成之全数;三者,五行合而为三家。阴阳匹配,中土调和,则三家相会,而成玲珑宝塔。一座七层者,七为火数,心为火脏。扫塔者,扫去人心之尘垢也。尘振扫净,人已无累,由是而修大道,大道可修。此三藏扫至十层上,腰痛坐倒,而悟空替扫所不容已者。
“正扫十二层,只听得塔顶上有人言语,行者道:‘怪哉!怪哉!这早晚有三更时分,怎么得有人在顶上言语?断乎是邪物。’”宝塔为真心之别名,扫塔乃扫心之功力,旁门外道,不知圣贤心法妙旨,以假乱真,毁谤正道,妄贪天物,苟非有真履实践之君子,安知此妖言惑人之邪物?“行者钻出前门,踏着云头观看,可谓高明远见,勘破一切野狐禅矣。
“塔心里坐着两个妖精”,此两个,一必系着于空,一必系着于相。着于空,执中也;着于相,执一也,“一盘嗄饭,一只碗,一把壶。”曰“盘”、曰“碗”、曰“壶”。总是空中而不实;曰“一嗄”、曰“一只”、曰“一把”,总是执一而不通。执中执一,无非在人心上,强猜私议,糊涂吃迷魂酒而已,其他何望?殊不知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赋道也。故行者掣出金箍棒喝道:“好怪物,偷塔上宝贝的,原来是你。”棒喝如此,天下迷徒可以猛醒矣。
两妖供出“乱石山碧波潭万圣龙王差来巡塔的奔波儿灞,灞波儿奔,一个是鲇鱼怪,一个是黑鱼精。”“乱石山”,旁门纷纷,如顽石之乱集;“碧波潭”,迷津塞满,似死水之起波。“万圣”者,处处神仙,而欺世欺人;“老龙”者,个个抱道,而争奇好胜。“奔波儿灞”,枉用奔泔起波澜;“灞波儿奔”,徒劳灞奔生妄想。此等治滞不通,糊涂昏黑,愚而又愚之辈,适以成鲇鱼怪、黑鱼精焉耳,尚欲成仙乎?又供出“万圣公主,花容月貌,招了个九头驸马。老龙驸马,先下一阵血雨,污了宝塔,偷了塔中舍利佛宝。万圣公主,又偷九叶灵芝,养在潭底,不分昼夜光明。”噫!误认美女为他家,窃舍利之名,取首经之梅子,以为外丹而行污事;背却天真,借九还之说,守肉团之人心,以为内丹而入寂灭。取经之道,果取女子之经乎?真空之理,果是顽心之空乎?
夫真金者,真性也。真空者,主人翁也。着于女子,谓之招驸马则可,谓之炼真金则不可;着于顽心,谓之有公主则可,谓之有主人公则不可。旁门万万,不可枚举,总不出此有相无相之二途。纵是污了宝塔,窃取天机自欺欺人,以一盲而引众盲,今于万万中供出一二条,以为证见,余可类推。所以行者冷笑道:“那业畜等,这等无礼。怪道前日,请牛魔王在那里赴会,原来他结交这伙泼魔,专干不良之事。”言无知迷徒,始而心地不明,惑于邪言,既而主意不牢,意行邪事,结伙成群,伤天害理,种种不法。金丹大道遭此大难,尚忍言哉?仙翁慈悲,度世心切,不得不指出真阴真阳本来面目与假阴假阳者,“扬于王庭”,两曹对案也。
“且留活的去见皇帝讲话”者,是欲明辨其假也;“又好做眼去寻贼追宝”者,是叫细认其真也。八戒、行者,将小妖“一家一个,都抓下塔来”,“别有些地奇又奇,心肾原来非《坎》、《离》。”真能除假,假不能得真,真假各别,显而易见。金光寺冤屈之和尚,于此可以得见青天矣。
“国王看了关文道‘似你大唐王,选这等高僧,不避路途遥远,拜佛取经。寡人这里和尚,专心只是做贼。’”言任重道远,脚踏实地,是拜佛取经之高僧;着空执相,悬虚不实,即是专心做贼之和尚。国王以塔宝失落,疑寺僧窃去,是未免在有相处认真;唐僧奏夜间扫塔,已获住妖贼,特示其在真空处去假。“国王见大圣,大惊道:‘圣僧如此丰姿,高徒怎么这等相貌?’”是只知其假,而不知其真。“大圣叫道:‘人不可貌相,若爱丰姿者,如何捉得妖贼?’”是先知其真,而后可以丢假。
“国王闻言,回惊作喜道:“朕这里不选人才,只要获贼得宝,归塔为上。’再着当驾官看车盖,叫锦衣卫,好生优侍圣僧,去取妖贼来。”是一经说破,辨的真假,而知人心非宝,只是作贼;道心是宝,能以成圣,不在人心上用心机矣。“好生优待圣僧”者,修道心也;“去取妖贼来”者,去人心也。修道心,去人心,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肢,发于事业,美之至也。此“备大轿一乘,黄伞一柄,校尉将行者八抬八绰,大四声喝路,径至金光寺”之所由来也。噫!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彼着空执相者,安足语此?
“八戒、沙僧将两妖各揪一个,大圣坐轿,押赴当朝白玉陛前。国王唐僧,文武多官,同目视之。”真假两在,非可并立,辨之不可不早也。“那怪一个是暴腮乌甲,尖嘴利牙;一个是滑皮大肚,巨口长须。虽然是有足能行,大抵是变成的人像。”以假乱真,以邪紊正,均谓之贼道可也。二妖所供一段,即《参同契》所云:“是非历脏法.内观有所思。阴道厌九一,浊乱弄元胞。食气呜肠胃,吐正吸外邪。昼夜不卧寐,晦朔未尝休。诸术甚众多,千条万有余。前却违黄老,曲折戾九都。明者审厥旨,旷然知所由”者是也。
“国王道:‘如何不供自家名字?’那怪方供出奔波儿灞鲇鱼精,灞波儿奔黑鱼精。”以见贼道之徒,邪行秽作,着空着色,不但不能永寿,而且有以伤生。无常到来,方悔为人所愚,两事俱空,一无所有。是其故,皆由辨之不早辩也。噫!白玉阶前,取了二妖供状,叫锦衣卫好生收监,是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有罪者不得不罚;麒麟殿上,问了四众名号,在建章宫又请吃席,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有功者不得不赏。
“不用人马,酒醉饭饱”,木金同去擒妖怪,饮仁义而膏梁不顾;“不用兵器,随身自有,国王大觥与送行”,修天爵而人爵即从。“拿来两妖去做眼”,糊涂虫急举高见;“挟着两妖驾风头”,痴迷汉速快寻真。“君臣一见腾云雾,才识师徒是圣僧。”’正是“明者审厥旨,旷然知所由”矣。
诗曰:
扫除一切净心田,循序登高了性天。
可笑旁门外道客,法空执相尽虚悬。
第六十三回 二僧荡怪闹龙宫 群圣除邪获宝贝
悟元子曰:上回言扫邪归正,方是修身之道,乃一切迷徒,反信邪背正,作孽百端。故此回写出邪正结果,提醒学人耳。
篇首“祭赛国王与大小公卿,见大圣八戒腾云提妖而去,一个个朝天礼拜,又拜谢三藏、沙僧。道:‘寡人肉眼凡胎,只知高徒有力量,拿住怪贼便了,岂知乃腾云驾雾之上仙也!’”言争胜赛宝之徒,丧其天真,迷于邪行,罔知愧悔,甘心受疚,皆是肉眼凡胎,而不知有腾云驾雾上仙之大道,足以提迷徒而上天堂也。“满朝文武欣然拜礼”,是已由迷而语,知得今是而昨非。正可于乱石丛中,拣出真空;欲水波里,拈来把柄。再不必奔灞灞奔,愚而自误也。
“将金箍棒吹口仙气,变作一把戒刀。”此执中用权,精一不二,戒之道也。“将黑鱼怪割了耳朵”,戒其非礼勿听也;“将鲇鱼精割了下唇”,戒其非礼勿言也;“把二妖撇在水里”,戒其非礼勿视也;“快去对万圣老龙说,我齐天大圣孙爷爷在此”,戒其非礼勿动也。乃有一等无知迷徒,纵放人心,不知禁戒,顺其所欲,人于旁门,邪说淫辞,以交战为能,以三合为期,取经水首降之物,归附于我,自为接命,不过招驸马为愚婿焉耳,其他何望?
“那妖使一柄月牙铲,分开水道,在水面上叫道:‘是什么齐天大圣,快上来纳命!’”月象其心,牙象其毒害,铲比其锋利。言御女采战之徒,在毒心上作事业,水道中做活计,自送其死,若不知利害,一入网中,任尔齐天大圣,亦必纳命难逃,而况于他乎?又云:“你是取经的和尚,我偷祭赛国宝贝,与你何干?却无故伤我头目。”夫真经人人本有,不待他求。一切地狱种子,误认一己之精为阴,女子之经为阳,交合采取,即谓取《坎》填《离》,妄想成丹。殊不知取妇女之经,即是偷了祭赛国宝贝,终不与你相干,无故伤好人脸面,冤屈亏心,何处伸说?故行者道:“金光寺僧人,与我一门同气,我怎么不与他辨明冤枉?”圣人之道,大公无私,一体同观,处处积功累行,益已益人,非可与不检身务本、损人利己、伤天害理者比。欲辨明冤枉,舍大圣其谁与归?
“常言道;‘武不善作。’只怕一时间伤了你的性命,误了你去取经。”言男女交合,以苦为乐,常遭伤害性命之事,若以常道而行仙道,差之多矣,岂不误了取经也?“行者与驸马斗经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八戒从背后一筑,那怪九个头,转转都是眼睛,铲抵钯棒,又耐了六七合,挡不得前后齐攻,他却打个滚,腾空跳起。”写出房中丑态,无所不至,俱是实事,曲肖其形。“现了本相,是一个九头虫。八戒心惊道:‘我自为人,也不曾见这等个恶物,是县血气生此禽兽?’”用九浅一深之淫行,而绝无怜香惜玉之慈念,是亦妄人而已矣,与禽善奚择哉?“大圣跳在空中,怪物半腰里又伸出一个头来,把八戒一口咬住,捉下水内。”元神出舍,身不由主,情动必溃,阴精下漏矣。
“行者要进水去看看,变螃蟹淬干水内,原来这条路是他前番袭牛魔王盗金睛兽走熟了的。”言不知正道,恣清纵欲,横行无忌,随心自造,意乱性迷,近于禽兽,无得于彼,有伤于我。如此等辈,苦中作乐,自寻其死路,而罔知有戒,虽死期未至,已是绑在树上哼哩!尚谓四顾无人,可以脱身欺世,焉知神兵早被长怪拿去乎?噫!养心莫善于寡欲,今不能寡欲,而反多欲,以此为仙佛之道,然乎?否耶!当此之时,身入迷城,若非心知禁戒,很力把持,大闹一番,反邪归正,其不至伤其性命者几希。
“八戒悄悄的溜出”,戒慎乎其所不睹也;“行者爬上宫殿观看”,恐惧乎其所不闻也。“见钉钯放光,使个隐身法,将钯偷出”,莫见乎隐也;“呆子得了手,叫行者先走,自己打进宫殿”,莫显乎微也。“一路钯,筑破门扇,打碎家伙。骂道:‘你焉敢将我捉来,这场不干我事,是你请我来家打的。快拿宝贝还我,回见国王了事。’”夫有色则着相,无色则着空,有色无色均非圣造。“打碎门扇家伙”,既不容有色而着相;“焉敢将我捉来”,又不容无色而着空。非色非空,运用于不暗不闻之中,施为于人我两济之内,慎独之功,还丹之道,有为无为,性命双修,俱可了了。
《悟真篇》云:“未炼还丹莫入山,山中内外尽非铅。此般至宝家家有,自是愚人识不全。”是岂顽空御女之谓欲?倘以为顽空御女之道,“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心头一坏,命即动摇,性命俱伤,尸骸已为九头收去,可不畏哉?,仙翁慈悲,演出二郎一段公案,彰善罚恶,使学者除假修真,因真悟假,一意双关,不可不辨。
“二郎”者,《坤》阴之偶也;“六兄弟”者,《坤》之六阴也。“狂风滚滚,从东往南。”东南为《巽》,《巽》为风,《巽》一阴所生之处。《巽》上二爻属《乾》金,象鹰;下一爻属《坤》土,象犬。故“驾着鹰犬,踊跃而行。”总言《坤》之一阴始生也,阳主生,阴生杀,生杀分明,天地消长自然之常。小人每以此而亡身,圣人恒赖此而成道。故行者见了对八戒道:“留请他们与我助战,倒是一场大机会。”何以行者又道:“但内有显圣大哥,我曾受他降伏,不好见他,你去拦住,待他安下,我却好见”?《坤》之一阴方生,其端甚微,其势甚盛,有“履霜坚冰至”之象,能以伤阳,故曰“不好见他”。阴道主柔顺,宜于安贞,能安于贞,不但不伤于阳,而且能助其阳,故曰“待他安下,我却好见”。《易》曰:“安贞,吉。”又曰:“用六,利永贞。”二郎欲“欢叙一夜,待天明索战,在星月光前,幕天席地,举杯叙旧”等语,俱“安贞”、“永贞”之义。
“八戒下水打入殿内,此时那龙子看着龙尸哭,龙孙与那驸马,正在后面收拾棺材。一钯把龙子筑了九个窟窿”,是叫开生门而闭死尸;“龙婆与众往里乱跑,驸马带龙孙往外杀来,大圣与七兄弟一拥上前,把个龙孙剁成几断”,是叫转杀机而求生机。“九头精半腰里才伸出一个头来,被那细犬一口把头血淋淋的咬将下来,那怪负痛逃生,径投北海而去。”流荡忘返,不知“安贞”、“永贞”之利,流于邪行,采取于人,反害于已。着意于阴道,而即受伤于阴道;求生于北海,而即投生于北海。还以其人之术杀其人,出乎尔者反乎尔,自作自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如此。“八戒要赶,行者止住。二郎道:‘不赶他倒也罢了,只是遗这种类在世,必为后人之患’。至今有个九头虫滴血,此遗种也。”
《西游》之作,批破旁门一切,指出至真妙道,为道家之眼目,立万世之津梁,一字一语,金声玉振,为我后人者,不可不为之切矣。乃今,犹有借《西游》而印证闺丹之术者,其即九头虫之滴血遗种,虽仙翁亦无可如何也,可不悲哉?
“行者变作怪物前走,八戒后追,向公主赚浑金匣佛宝、白玉匣灵芝,收在身边。’”此有戒有行,戒行两用,不妨以真变假,借假赚真,真假浑合,阴阳如一,有无不拘,除邪护宝之天机,正“安贞”、“永贞”之妙用。“行者现了本现,八戒筑倒公主。”真者既现,假者即灭,戒行之运用,神矣!炒矣!
“还有一个老龙婆,撤身就走,八戒赶上要打,行者道:‘莫打死她,留个活的,好去国内献功。’”万圣老龙、万圣公主、九头虫者,自圣偷宝之贼心;龙婆者,永贞护宝之婆心。死其贼心,活其婆心,得一毕万,入于除邪护宝之三昧矣。“特龙婆提出水,随后捧着两个匣子上岸。悟之者立跻圣位,迷之者万劫沉流;出沉流而立实地,先迷后得主,用六而不为六所用,用阴之道,莫善于此。彼用“阴道厌九一”者,岂知有此乎?说到此处,金光寺之冤枉,可以大解大脱,而欺心暗昧,一切俱明矣。
“把舍利安在宝瓶中”,不空而空也;“龙婆锁在塔心柱”,空而不空也。“念动真言,吩咐诸神,每三日进饮食一餐,与龙婆度口,少有差讹,即行处死。”言一念纯真,神明默运,三而归一,得其生路;倘少有差讹,着于声色,性命有伤,即入死地。《阴符》所谓“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者是也。
“行者将灵芝草,把十三层塔,层层扫过,安在瓶内,温养舍利。”是丝毫不染,纤尘必去,安自于虚圆不测之中.置身于清静无为之内。这才是整旧如新,改过流动之物,收藏闪灼之气;革去旧染,立起新匾,从此丹书有信,凤浩注名。结出“邪怪剪除万境静,宝贝回光大地明。”人何乐而不除邪静境,求宝回光哉!
诗曰:
着空着色尽为魔,不晓戒行怎奈何?
大道分明无怪诞,存诚去妄斩葛萝。
第六十四回 荆束岭悟能努力 木仙庵三藏谈诗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修真之道,必须脚踏实地,而不得着空执相矣。然或人疑为无修无证,而遂隐居深藏,清高自贵,立言著书,独调狂歌。殊不知隐居则仍着空,著作则已着相,总非非色非空之大道。故此回直示人以隐居之不真,著作之为假也。
篇首“祭赛国王谢了三藏师徒护宝擒怪之恩”,以见是假易除,是真难灭,假者足以败道,真者足以成道也。“伏龙寺僧人,有的要同上西天,有的要修行伏侍。行者把毫毛拔了三四十根,变作猛虎拦住,众僧方惧,不敢前进。大圣才引师父策马而去。”言世人遇一有道之士,闻风妄想,即欲成仙作佛,彼乌知这个道路之上,其中有无数恶物当道,最能伤人性命。若非有大圣人度引前去,其不为假道学所阻挡者几希。“众僧大哭而回”,见认假者终归空亡;“四众走上大路”,知得真者必有实济。“正是时序易迁,又早冬残春至。”此等处,虽作书者编年纪月,而实有妙意存焉。盖以修道者,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若不竭力功程,便是虚度年月,古人所谓“下手速修犹太迟”也。
“正行处,忽见一条长岭,都是荆刺棘针。”此荆棘非外边之荆棘,乃修道者心中之荆棘,即于虑百智,机谋妙算,等等妄念邪思者即是。其曰:处处藤萝缠古树,重复藤葛绕丛柯。为人谁不遭荆棘,那见西方荆棘多。”此实言也,前古后今尘世之人,尽被荆棘所缠绕,而不能解脱,然其中荆棘之多处,莫过于西方。何则?他方之荆棘,人皆从荆棘中生,生于荆棘虽有荆棘,而不以荆棘为荆棘,故少;西方之荆棘,人当从荆棘中脱,欲脱荆棘而又入荆棘,是以荆棘生荆棘,故多。呜呼!荆棘岂可有乎?一有荆棘,其刺芒锋针,伤其手,伤其足,伤其口、鼻。眼、耳、舌、身。不特此也,且伤其心、肝、脾、肺、肾。内外俱伤,性命亦由之而无不伤。荆棘之为害最大,为祸甚深,修行者若不先将此处亲眼看透,努力拨开,吾不知其所底止矣。
“八戒笑道:‘要得度,还依我。’”既能看的清白,须当戒此荆棘。戒得此,方能度得此;能度不能度,在我能戒不能戒耳。“八戒捻决念咒,把腰躬一躬,叫:‘长’就长了有二十丈的身躯,把钉钯变了有三十丈的钯柄,双手使钯,搂开荆棘,请唐僧跟来。”念咒所以狠心,躬腰所以努力,身长二十丈,返其火之本性;钯柄三十丈,复其木之真形。双手使钯,择善而固执;搂开荆棘,执两而用中。此等妙决,真除去荆棘之大法门,度引真僧之不二道也。
“一块空阔之处,石碣上写:荆棘蓬攀八百里,古来有路少人行。”噫!前言“为人谁不遭荆棘”,今云“古来有路少人行”,此是何意?盖荆棘岭人人行之,人人不能度之。不能度,则伤生而死于荆棘,是荆棘中无活路,而只有死路,故曰“为人谁不遭荆棘”。若能度,则脱死而生于荆棘,是荆棘中无死路,而反有生路,故曰“古来有路少人行”。“八戒添上两句道:自今八戒能开破,直透西方路尽平。”夫荆棘岭少人行者,皆因不知戒慎恐惧,自生荆棘缠绕,道路不平。若一旦悔悟,直下狠力,开破枝蔓,攸往攸利,王道荡荡,何不平之有?“三藏要住过今宵,明早再走。”此便是脚力不常,自生荆棘,而荆棘难度也。故八戒道:“师父莫住,趁此天色睛明,我等连夜搂开,走他娘。”修行之道,务必朝斯夕斯,乾乾不息,方可成功。非可自生懈怠,有阻前程,中道而废。提纲所谓“荆棘岭悟能努力”者,即所悟能以努力,戒其荆棘耳。
“又行一日一夜,前面风敲竹韵,飒飒松声,却好又有一段空地,”中间一座古庙,门外有松柏凝青,桃梅斗丽。”读者细思此处,吉乎?凶乎?如云是凶,八戒开路,西路尽平,日夜如一,已到得松风竹韵,中空之妙地,何云不吉?既云是吉,又何有后之木仙庵事务?若不将此处分辨个清白,学者不为荆棘所阻,必为木仙庵所误,虽在空闲之地,未免终在荆棘中作活计也。前八戒所开者,乃世路之荆棘;后木仙庵谈诗,乃道路之荆棘。开去世路荆棘,不除道路荆棘,乌可乎?“风敲竹韵,飒飒松声。”已出世间一切荆棘,到于空发,不为荆棘所伤矣。然空地中间一座古庙,庙而曰古,则庙旧而不新,必有损坏之处;“门外松柏凝青”,青而曰凝,必固执而不通;“桃梅斗丽”,丽而曰斗,必争胜而失实。谓之门外,非是个中,真乃门外汉耳。“三藏下马与三徒少憩,行者道:‘此处少吉多凶,不宜久坐。”’言过此世路荆棘,前面还有道路荆棘,急须一切拨开,方得妥当。若以出得世路荆棘,为休歇之地,而安然自在,则闹中生事,虽离此荆棘,必别有荆棘而来矣。
“说不了,忽见一阵阴风,庙门后转出一个老者,角巾淡服,手持拐杖,后跟着一个青脸獠牙,红须赤身鬼使,顶着一盘面饼,跪献充饥。”噫!仙翁已于此处,将木仙庵情节,明明写出了也。“角巾”者,是在角胜场中出首;“淡服”者,乃于淡泊境内存身。分明是偏僻拐杖,反以为道中老人。“青脸”而面目何在?“獠牙”而利齿毕露,“红须”而显然口头三昧,“赤身”而何曾被服四德。伊然地狱之鬼使,诚哉阎王之面食。“头顶一盘”,源头处何曾看见;“跪献充饥”,脚跟后已是着空。装出一番老成,到底难瞒识者。“呼的一声,把长老摄去,飘飘荡荡,不知去向。”皆因下马少憩,一至于此。妖何为乎?亦自造耳。
“老者、鬼使,把长老抬到烟霞石屋之前,携手相搀,道:‘圣僧休怕,我等不是歹人,乃荆棘岭十八公也。因风清月霁之宵,特请你来,会友谈诗,消遣情怀故耳。”’此言以诗词章句,谈禅论道。消遣而乐烟霞之志,会友而玩风月之宵。自谓石藏美玉,道高德隆,可以提携后人,而不知实为荆棘中之老鬼也。何则?圣贤心法大道,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知之贵于行之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能行方可全知耳。四老以会友谈诗为能,以孤云空节为真,吾不知所能者何道?所抱者何真?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谓深山四操,固其宜也。其自操深山,必谓孤高远俗,即能耐老;万缘俱空,即得长生;性情冷淡,可与仙游;节操自力,可夺造化。是皆误认一己本质,不待修为,空空一静,即可成真,而不知一身纯阴无阳,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焉能了得生死?故三藏答道:“于今奉命朝西去,路遇仙翁错爱来。”即古人所谓“休施巧伪为功力,须认他家不死方”也。
长老对众一篇禅机,空性之学,无甚奇特。至于拂云所言:“必须要点检现前面目,静中自有生涯,没底竹篮汲水,无根铁树生花。灵宝峰头牢着脚,归来雅会上龙华。”此金丹之要着,学者若能于此处寻出个消息,大事可以了了,非可以拂云之言而轻之。《悟真》云:“偃月炉中玉蕊生,朱砂鼎内水银平。只因火力调和后,种得黄芽渐长成。”正与拂云之言同。凌虚谓“拂云之言,分明漏泄”,此的言也。何以又云:原不为讲论修持,且自吟咏逍遥。放荡襟怀”乎?特以言清行浊之流,虽道言可法于当时,法语可传于后世,究是卜居于荆棘林中,毫无干涉于自己性命也。
“石门上有三个大字,乃‘木仙庵’。”仙而曰木,则是以木为仙矣。木果能仙乎?孟子云;“声闻过情,君子耻之。”今四操不能脚踏实地,在自己性命上作功夫,仅以避世离俗为高,著书立言载之于木,以卜虚名,真乃固执不通,如石门难破,其与所言“检点现前面目”之句,大相背谬。言不顾行,行不顾言,重于木载之空言,而轻于大道之实行,非木仙而何?仙而谓木,则所居之庵,亦谓木仙庵可也。
闻之仙有五等,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今四操上不能比天、地、神之仙、下不能比人、鬼之仙,高谈阔论,自要誉望,大失仙翁“心地下功,全抛世事;教门用力,大起尘劳”之意。试观联章吟篇,彼此唱和,总以写空言无补,而不关干身心。虽是吐凤喷珠,游夏莫赞,其如黑夜中作事,三品大药,不知在何处矣。
更有一等地狱种子,败坏圣道,毁谤仙经,借道德之说以迷世人,取阴阳之论以残美女;天良俱无,因果不晓,其与四操保杏仙之亲,与三藏者何异?三藏道:“汝等皆是一类怪物,当时只以风雅之言谈玄谈道可也,如今怎么以美人局骗害贫僧?”可谓棒喝之至,而无如迷徒,犹有入其圈套而罔识者,其亦木仙庵之类,尤为荆棘中之荆棘。
提纲所谓“水仙庵三藏谈诗”,是言迷徒无知,而以三藏真经之道,于语言文字中求成,此其所以为木仙也。吁!此等之辈,于行有亏,于言无功;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如黑夜中走路;图其名而不惜其命,是鬼窟中生涯;安得有戒行长老,“挣出门来”,不着于隐居之空,不着于著作之色;悟得真空不空,不空之空;识得山中木怪,急须发个呆性,一顿钯筑倒;离过荆棘岭,奔往西天大路而行乎?
诗曰:
修行急早戒荆棘,不戒荆棘道路迷。
饶尔谈天还论地,弃真入假总庸愚。
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除去一切虚妄之假,而后可以入大道之真矣。然不知者,或疑一空其心,即可成道,殊不晓空心,即是执心,执心者顽空,顽空非最上一乘之道,乃中下二乘之法。故仙翁于此回合下篇,力批着空之害,使学者弃小乘而归大觉也。
篇首“三藏脱出荆棘针刺,再无萝蓏攀缠。”正当修持大道,可以有为之时。独是性命之道,有教外别传之妙,九还七退之功,非可于自己心中摸索而得。倘误认为寂灭之空学,而于声音中计问消息,未免磨砖作镜,积雪为粮,到老无成。虽能脱得着相荆棘,而又入于空门荆刺,其为害不更甚于荆棘岭乎?
佛氏门中有实法、权法之二法,实法者,即一乘之法,有作有为,超出三界;权法者,即二乘之法,无修无证,终落空亡。虽出一门,真假悬殊。二乘之道,莫如禅关机锋。禅关者,参悟话头;机释者,口头三昧。其事虚而不实,易足误人。故虽有祥光彩雾,钟声隐揭,然其中又有些凶气景象也,是雷音却又道路差迟。
噫!大西天大雷音,如来佛之教,固如是乎?不是!不是!诚不是也。雷者,天地之正气,所以震惊万物,而发生万物。音之大则慈云法雨,足以普济群生;音之小则孤阴寡阳,适以残杀物命。是知大雷音之真佛,方有真经,方有真宝,彼小雷音之假佛何与焉?乃唐僧不知真假,不明大小,谓有佛有经,无方无宝,见小雷音以为大雷音,见假佛以为真佛,误投门户,心悦诚服,何其错甚?抑知此等之辈,假依佛名,败坏如来清德,不肯自思己错,更将错路教人乎?
何则?禅关别无妙义,或提一字,或参一语,资数十年死功夫,偶或一悟,便调了却大事,甚至终身不破,空空一生,古今来英雄豪杰,多受此困。“空中撒下一付金铙,叮噹一声,把行者合在金铙之内。”虽上智者,犹不免为所迷,而况下智者,能不坠其术中?八戒、沙僧被拿,唐僧被捉,亦何足怪?吁!上下两片,撇起时无头无尾,任你火眼金睛,看不透其中利害;空中一声叮噹着,可惧可怕,纵尔变化多端,跳不出这个迷网。诗中“果然道小魔头大,错入旁门枉用心”,恰是妙解。修行人若不谨慎,误认话头为真实,黑洞洞左思右想,乱揣强猜,自谓大疑则大悟,小疑则小悟,进于百尺竿头,自有脑后一下。殊不知由心自造,大小是疑,全失光明,不过一个话头而已,钻出个什么道理。行者在金铙里“再钻不动一些”,确是实事,不是虚言。
最醒人处,是行者对揭谛、丁甲道:“这里面不通光亮,满身暴燥,却不闷杀我?”始终抱个话头,不肯解释,执固不通,性燥行偏,自受闷气,适以作俑而已,其他何望?“就如长成的一般,揭谛、丁甲不能掀揭;就如铸成囫囵的一般,二十八宿,莫可捎动。行者里面东张西望,过来过去,莫想看见一些光亮。”内之滋惑已甚,疑团结就,极地登天,纯是心声。东西是心,来去是心,以心制心,以心生心,光亮何来?纵能变化尖钻,用尽心思神力;表里精粗,无所不到;硬寻出些子眼窍,脱出空相,忽的打破疑团;其如神思耗尽,真金散碎,终是惊醒老妖;着空事业,鬼窟生涯,安能离得小西天假佛之地?
“洞外一战,妖精解下旧布塔包,把行者众神,一搭包装去,拿一个,捆一个,不分好歹,掷之于地。”欲上西天,反落妖窟,心神俱伤,性命难保,狼牙之机锋,搭包之口禅,其为害尚可言欤?
修行人,若遭此魔,急须暗里醒悟,自解自脱,将此等着空事业,一概放下,别找寻出个脚踏实地事业,完成大道。然脚踏实地之道,系教外别传之真衣钵,其中有五行造化,火候工程,自有为而入无为,真空妙有,无不兼该,乃无言语文字,非竹帛可传。至于公案经典,所言奥妙,藏头露尾,秘源指流,不得师指,散乱无归。若只在书板上钻研,依一己所见,心满意足,自谓大道在望,顺手可得,即便担当大事,冒然行持,虽能脱去话头绳索,未免又着公案声音,而欲行险侥幸,暗逃性命,乌乎能之?
西山坡一战,又被装去,照旧三众高吊,诸神绑缚,送在地窖内,封锁了盖。到得此时,天堂无路,地狱有门,生平予圣自雄,一无所依;从前千思万想,俱归空亡,后悔何及?结出“仙道未成猿马散,心神无主五行枯。”其提醒我后人者,何其切欤!
诗曰:
禅关话句并机锋,埋没如来妙觉宗。
不晓其中藏祸害,心思枉费反招凶。
第六十六回 诸神遭毒手 弥勒缚妖魔
悟元子曰:上回言声音虚学,作妖西天、大有伤于如来正教;此回言声音虚学,流祸东土,最有害于世道人心。使学者弃邪归正,急求三教一家之理,保性命而课实功也。
先哲云:“天地无二道,圣人无两心。”则是先圣后圣,道有同揆;中华外国,理无二致。儒、释、道三圣人之教,一而三,三而一,不得分而视之。何则?天竺妙法,有七宝庄严之体,利益众生之机,由妙相而入真空,以一毫而照大千,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上柱天,下柱地,旨意幽深,非是禅关机锋寂灭者所能知;犹龙氏《道德》,有阴阳配合之理,五行攒簇之功,自有为而入无为,由杀机而求生机,隐显不测,变化无端,盗天地,夺造化,天机奥妙,非予圣自雄,执一己而修者所可能;泗水心法,有执两用中之学,诚明兼该之理,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一本而万殊,万殊而一本,天德具,王道备,滋味深长,非寻章摘句,窃取功名者所可晓。天不爱道,诞生三圣人,各立教门,维持世道。盖欲人人在根本上用功夫,性命上去打点,自下学而上述,由勉强而自然,其门虽殊,其理无二。后之禅客未达此旨,偏执空学,自谓佛法在是,而即肆意无忌。遇修道之士,则曰畜生,有何法力?见圣人之徒,则曰孩儿无知。借万法归空之说,不分好歹,一概抹煞。佛说“无为法而有差别”,果若是乎?此等妖孽不特不识中国之教,而并不识西天之教,假佛作妖,为害百端,仰愧俯怍,岂不大违如来当年法流东土、慈航普渡之一片婆心耶?提纲所谓“诸神遭毒手”者,正在于此。
噫!外道乱法,空学害正,为祸不浅,古今来英雄豪杰,受此累者不可胜数。虽有荡魔天尊,荡不尽此等邪魔;抑水大圣,抑不尽此等洪水。言念及此,真足令人怅望悲啼矣!当此佛法衰败之时,安得有个笑嘻嘻,慈悲佛心教主,叫醒一切顽空之徒。示明敲磐槌,系度人之法器,不得借此以作怪;布搭包,是人种之口袋,岂可仗此而装人?
仙佛之道,有结果之道也;结果之道,在顺而止之,不在顺而行之。《易》之《剥》卦上九曰:“硕果不食”是也。“草庵”者,《剥》之庐;“瓜”者,《剥》之果。“行者变熟瓜”,硕果也。“要妖吃了,解搭包装去”者,“小人剥庐”也。此个机秘,非可私猜,须要明师口诀指点,方能得心应手,运用掌上而无难。
“叫见妖精当面放手,他就跟来”者,顺其所欲,渐次导之也。“行者一手轮棒,叫出来见上下”者,执中精一,择善固执也。此等处,俱有体有用,有人有我,系鬼神不测之机关,而非可以形迹求者。彼计穷力竭;无处求人,独自个支持,不知死活,空说嘴者,乌足语此?
“拳头一放,妖精着禁,不思退步,果然不弄搭包。”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空而不空,其中有果也。“妖精问瓜是谁人种”,是直以《剥》之硕果为人种矣。老叟道:“是小人种的”,不知《剥》之宜止,而欲剥尽,小人剥庐,适以自剥也。“妖王张口便啃,行者乘机钻入。”杀中救生,害里寻思,由《剥》而《复》,大机大用,正在于此。
“行者里面摆布”,虚心而实腹也;“妖精痛哭求救”,以己而求人也。“弥勒现了本相”,假者消而真者现也。“妖精认得主人”,识神退而元神复也。“解下后天袋”,先天复而后天即化。“夺了敲磐槌”,道心生而人心即亡。“行者左拳右脚,乱掏乱捣”,必须潜修默炼,神圆而机活;“妖精万分疼痛,倒在地下”,还须丝毫无染,死心而踏地。“行者跳出,现了本现,掣棒要打”,无为而更求有为;“佛祖装妖在袋,早跨腰间”,有为而还求无为。指破旁门万般之虚妄,可以消踪来迹;收来碎金一气而运用,即时返本还元。
“行者解放众人,三藏—一拜谢”,儒、释、道三教一家之理,于此彰彰矣。若有知者,急须一把火,将高阁讲堂烧为灰烬,离空学而就实着,弃假境而入真域。无难无魔朝佛去,消灾消瘴脱身行,岂不光明正大哉?
吁!今世更有一等地狱种子,假借弥勒佛名目,妖言惑众,殃及无辜,大逆不道者,其即黄眉童子搭包之遗种,狼牙之流毒,虽弥勒亦无如何,可不叹诸?
诗曰:
三教圣人有实功,顽空寂灭不相同。
存诚去妄归正道,结果收园称大雄。
第六十七回 拯救驼罗禅性稳 脱离秽污道心清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空言无补,非三教一家之理,而真履实践,乃性命双修之功矣。然炼已待时,仙真之要诀;存心养性,圣贤之首务。若不先除去心中之瘴碍,则随缘逐境,性乱心迷,欲向其前反成落后矣。故此回叫学者,去其旧染之污,打彻道路,尽性至命,完成大道耳。
“三藏脱离了小西天,欣然上路。”是已去假境而就实地,正当任重道远,死心忘机之时。故行者道:“放心前进,自有宿处。”言放去一切妄想之心,脚踏实地,下学上达,自卑登高,功到自成;不得畏难逡巡,自阻前程。何则?妄心一生,禅性不定,道心不清,无以救真而除假;真假相混,与道相远,仍是空而不实,出不得小西天境界,焉能造到大西天佛地也。故老者道:“此处乃小西天,若到大西天,路途甚远。且休道前去艰难,只这地方也难过。”言修道由小以及大,小处不能过,而大事未可卜出。《了道歌》云;“未炼还丹先炼性,未修大药且修心。性定自然丹信至,心清然后药苗生。”则是稳禅性而清道心,所不容缓者。虽然,欲隐其性,必先去其害性之物;欲清其心,必先却其迷心之事。
“稀柿同”,稀者,希求;柿者,市利。“七绝”者,七情。言情欲能绝灭其真性也。人生世间,惟货利是图,而锢蔽其灵窍;惟情欲所嗜,而堆积其尘缘。填满胸怀,积久成虫,其污秽恶臭,尚言哉?“西风臭”者,情动必溃也。“东南风不闻见”者,和气致祥也。“驼罗庄五百多人家,别姓居多,惟老者姓李。”驼罗者,净土真性所居之处。“姓”与性同,“李”为木,即性也。“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性相近而习相远,任其气质之性,而乱其天命之性矣。天命之性,性之善者,故曰“李施主有何善意?”气质之性,性之恶者,故曰“我这里有个妖精。”若能知去恶性而养善性,此便是照顾驼罗,当下禅性稳当。“下了个定钱,再不必去请别人。”更求妙方也。
“驼罗庄久矣康宁,只因忽然一阵狂风天变,有一个妖精,将牧放的牛马猪羊吃了,见鸡鹅囫囵咽,遇男女夹活吞。”人性本善,因天风一《姤》,先天入于后天,真性变为假性,见之即爱,遇之即贪,恣情纵欲,无所不至。原其故,皆由不能一性一心,贪财忘义无法可治,所以妖精难拿,甘受折磨。古人云:“凡俗欲求天上事,寻时须用世间财。若他少行多悭吝,千万神仙不肯来。”即此之谓也。然拿妖之法,非谈《孔雀》,念《法华》,烂西瓜之和尚所能知;非敲令牌,施符水,落汤鸡之道土所能晓。盖此等之辈,借仙佛之门户,哄骗愚人,舍命求财,惟利是计,有虚名而无实学。焉知得真正修行之人,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秀在内而不在外,所积者德,所轻者财;诸般不要,但只是一茶一饭而已乎?最提醒人处,是行者扯住八戒沙僧道:“出家人怎么不分内外?”夫德者本也,财者末也,本宜内而末宜外,外本内末,是内外不分,大失出家人之本分,乌乎可?
“风过处,空中隐隐的两盏灯来。八成道:古人云:‘夜行以烛,无烛则止。你看他打一对灯笼引路,必定是个好的’。沙僧道:“是妖精的两只眼亮。’八戒道‘眼有这般大,不知口有多少大哩!’”骂尽世间贪财好利之徒,眼见好物,心即欲得,日谋夜算,不顾行止,其所谓一对灯笼引路,曲肖其形,如见其人矣。“八戒、行者与怪相斗,那怪两条枪,如飞蛇掣电抵住。”不知戒行,左右惟利是计,即孟子所谓“有贼丈夫焉,必求陇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是也。“使出枪尖,不知枪柄收在何处。”尖算无比,机谋暗运,虽明眼者亦所难窥。谓之“软柄枪”,外君子而内盗贼,小人谋利有如此。“不会说话,未归人道,浊气还重。”人道不知,利心最重,伤天害理,利己损人,则近于禽兽矣。
“东方发白,那妖回头就走。八戒、行者赶至七绝山稀柿同,臭气难闻。行者捂着鼻子,只叫;‘快赶。”’噫!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瞒心昧己,悭贪吝惜,见财起意,见利忘义,其胸中秽污,不堪言矣。有戒行者,安忍闻之耶?“现出本相,乃是一条红鳞大蟒长蛇。”蛇者,至毒之物,蛇至成蟒,毒莫大焉。喻人利心一动,诡谲百出,其毒之伤人,与蟒蛇之伤人无异。昔吕祖见参禅僮,鼻出小蛇,谓僧珍曰:“此僧性毒,多贪恨,熏蒸变化以成蛇相,他日瞑目,即受生于蛇矣。”观此而仙翁以蟒蛇讥利徒,岂虚语哉?
“那怪钻进窟内,尾巴露在外边。”大凡利徒作事,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装出一片道学气象,暗中取事,自谓人不及觉,谁知藏头而究露尾,可以哄得呆子,到底难瞒识者。何则?贪图心重,种根已深,有诸内,必形诸外,无利于搜,转身不得,虽能前边掩饰一时,难禁后边仍复出头。吁!如此举止,既不能瞻前而回头,又不能顾后而知戒,终必打一跌,挣扎不起,睡在地下窟穴中,带不去一物,强爬乱扑,而罔费精神,祸发害己,何益于事乎?《悟真》所谓“试问堆金如岱岳,无常买得不来无?”即此意。学者若不先将此稀柿七绝之毒蛇除去,而欲望成道难矣。
《阴符经》曰:“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反昼夜,用师万倍。”盖利心一绝,无不可绝者;利心能反,无不可反者。昔给孤长者,金砖铺地,请佛说法,卒得皈依妙法,财非不可用,特用之得当与不得当耳。愚人每以此而杀身,圣人恒借此而成道,世财法财,内外相济,而大事易就。说到此处,未免起人惊疑,认以为怪,利足伤人,慌得退后,不敢向前矣。佛云:“若说是事,诸天及人皆当惊疑。”或误为闺丹炉火中用财,便是毁谤圣道,当入拔舌地狱。殊不知大修行人之作用,别有天机,非愚人所可识。
“行者反向上前,被怪一口吞之。”入虎穴而探虎子,可谓大机大用,真知下手矣。“八戒捶胸跌脚道,倾了你也。”是未明个里之消息,而恐惧难前。“行者在妖精肚里支着铁棒,道:‘八戒莫愁,’”是已得袖,袖里之机关,而把柄自牢。“叫他搭桥”,羊肠利路,不妨为渡迷之桥梁;“一条东虹”,贪图邪心,直可作上天之阶梯。“肚皮贴地变船儿”,死心忘机,刹那间烦恼结成慈航;“脊梁搠破现桅杆”,去暗度明,转运时内外尽归一气。“那怪挣命前蹿,比风还快,回旧路,死于尘埃。”死心妙谛,正在于此,驼罗庄人家,从此可以安生无忧,而禅性可于此而稳定。禅性一稳,,道心可清。
然秽污不脱,而道心犹未易清,脱离秽污之法,秽污自何而生,还自何而脱,不必另开好路,拱开旧路,方能清其道心,而不为秽污人心所阻滞。最妙处,是八戒道:“看老猪干这场臭功。”盖香从臭出,甜向苦来。不在至臭处干来,不知香之实;不在大苦处作出.不知甜之佳。此欲其清心,必先脱其秽污也。“八戒变作大猪,将众人干粮等物,一捞食之。”任重道远,非巨富大力食肠如天蓬元帅者,不能过得秽污,清得道心。八戒拱路,众人送饭,以见人我共济,彼此扶持,利己利人。禅性稳而道心清,拯救驼罗,脱离秽污之大法门,真道路,放心前行,自有宿处。故结曰:“六欲尘情皆剪绝,平安无阻拜莲台。”
诗曰:
清静门中意味深,贪图货利秽污侵。
急须看破寻真路,大隐廛林养道心。
第六十八回 朱紫国唐僧论前世 孙行者施为三折肱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剪绝尘情,性稳心清,可以打通修道之路矣。然或人于尘情小处,能以剪绝;而于尘情大处,不能剪绝。终是性不稳心不清,而修道之路,仍未打通,前途有阻。故此回合下三回,示人以大作大用,使学者在尘出尘,居世出世也。
冠首词内“打破人间蝴蝶梦,涤净尘氛不惹愁。”是叫人看破一切世事尽假,万般尘缘都空,不得以假伤真,须急在自己根本上下功夫耳。夫根本之道,脚踏实地之道。足色真金,还当从大火中炼出;无暇美玉,更宜于乱石里拈来。非火不足以见金之真,非石不能以现玉之美。盖以金丹大道,在人类中而有,于市朝中而求,是特在人看的透彻,认得明亮,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方可深造自得,而完成大道。否则,小利小货,虽能一时抉过,而于大富大责,不能脱然无念,便是三藏已秽洗污之胡同,而忽遇一座城池,看不见杏黄旗上,明明朗朗“朱紫国”三字也。朱紫为人爵之贵,国者乃世财所聚。上阳子云:“虽有拱壁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三藏看不明朱紫国,仍是秽污填满,梦中作事,弃天爵而要人爵,重世财而轻法财,即读过千经万典,未知得富贵浮云,依然是未出长安时身分,如何取得真经,见得真佛?谓之不识字,不其然乎?
唐僧陈奏国王,自三皇以至李唐,或让或争,称王称霸,得失莫保,天命靡常,总归一梦。不特此也,至于贤臣宰相,纵能有识天文、知地理、辨阴阳,安邦定国之能,亦无非一梦。古往今来,大抵皆然。三藏论前世,而后世可知,说出取《大乘经》三藏,超度孽苦升天,这才是打破梦境,切身大事,实受其福,岂等夫富贵功名,终落空亡乎?
“国王呻吟道:‘似我寡人久病,并无一臣拯救。’”国王何病?正不知朱紫富贵之假,超脱孽苦之真之病,其病与唐王之病同,此篇中屡提“会同馆”之所由来也。何以见之?唐王因斩泾龙而入地狱,国王因失金圣而生疾病;唐王因超度孽苦而取真经,国王因久病不愈而招良医。唐王不得真经,不能超度孽苦;国王不得良医,不能去其沉疴。唐王即国王之前车,国王即唐王之后辙。事不同而其理则同,故曰“会同”。吾更有进焉,取经不到如来之地,仅能度自己之还阳,而不能度亡魂之升天;治病不迎金圣还国,只可治后起之积滞。而难以治先前之病根。真经回,而地狱无冤屈之苦;金圣还,而国王无折风之忧。此大会而大同者。然则未紫国之公案,其即《西游》全部之妙旨,修行者若能悟得,虽未读千经万典,而“朱紫国”三字,可以认得,《西游》大道,可以明得。打破蝴蝶梦,可以在市居朝矣。
然悟后不妨渐修之功,调和之道,所不可少。“行者着安排茶饭素菜,沙僧道:‘茶饭易煮,蔬菜不好安排,油盐酱醋俱无也。’”言金丹至宝,人人具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特未得其调和之法,则阴孤阳寡,两不相合。犹如茶饭易煮,无调和而蔬菜不好安排,得此失彼,未免食之无味,美中不足。行者使八戒买调和,呆子躲懒不去,正以见“此般至宝家家有,自是愚人识不全”也。“行者道:‘你只知闹市丛中,你可见市上卖的是什么东西?’八戒道:‘不曾看见。’”东为木,西为金,金木并而水火济,阴阳得类,结为灵丹,得之者立跻圣位。若不知闹市丛中。有此东西而调和之,则当面错过,虽有现成美味,焉能享之?
行者说出无数好东西,呆子闻说流诞咽唾,可晓美物,人人俱爱,但未得真诀,难以自知。曰:“这遭我扰你,待下次我也请你。”噫!金丹者,一阴一阳之道,非一己孤修,乃人我共济。若有已无人,则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你请我,我请你,彼此往来,何事不成?“八戒跟行者出门买调和”,金木同气,夫唱妇随,阴阳并用之机括。
“街往西去,转过拐角鼓楼,郑家杂货店,调和俱全。”此处读者俱皆略过,而不知有妙道存焉。“往西而转角”,西南《坤》位也。“鼓楼”者,震动之处也。“郑家”者,“郑”与“震”同音,震家也。言《震》生于庚一阳来还。天心复见之处,为造化之根本,若于此而调和之,则本立道生,不亏不欠,圆成无碍,可返太极。《悟真》所谓“若到一阳初动处,便宜进火莫延迟”者是也。
“二人携手相搀,去买调和”,是明示调和妙诀,在大小无伤,两国俱全,人我并用,彼此扶持,不得执一己修之耳!何以八戒怕撞祸,在壁下踮定,行者独挨入人丛里去买乎?盖八戒者木火,属性,为真阴;行者金水,属情,为真阳,性主乎内,情营乎外,内外相济,阴阳合宜,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此乃以己合人之大法,燮理阴阳之天机。仙翁恐人不知,挂出榜文,叫人人细看,其意深哉!
“朱紫国王,近因国事不祥,沉疴伏枕,淹延日久难痊。”人自无始劫以来,醉生梦死,为名利韁锁,百代感其心,万事劳其形,不知退悔,受病根深,已非一朝一夕之故,若欲除此病根,非金丹大道不能;金丹大道,他家不死之方也。“本国太医院,无方调治,普招天下贤士疗理。”“休施巧伪为功力,认取他家不死方”也。“稍得病愈,愿将社稷平分。”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人我共济,无伤于彼,有益于我,大道照彰。若有见得到此处者,能不喜其闻所未闻,得所未得,而知其调和阴阳之道乎?其曰:“即此不必买甚调和,等老孙做个医生耍耍。”犹言以己求人,即是调和阴阳,长生不死之道,而不必买甚调和,枉费神思也。
“行者弯倒腰,拈一撮土,朝“巽”地吹一口仙气,立起一阵旋风,将人吹散。”《乾》上《巽》下,《姤》之象□卦爻图略,阳以阴用,刚以柔继,取真主而运和气,顺造化而行逆道也。“又使隐身法,搞了榜文。”《乾》上《艮》下,《遁》之象□卦爻图略,隐形遁迹,而不大其声色;潜藏默运,而不入于幻妄也。“揣在八戒怀里,转身回馆。”心君之所以受病,皆由放荡情怀,顺其所欲之故,急须以此为戒,宜揣摸其受病之因,调病之方。“校尉见八戒怀中露出个纸边儿,扯住要进朝医病。”惟能知戒,渐有医治之方,然而能揭去其病,则非一戒可以毕其事。故八戒道:“你儿子便揭了皇榜,你孙子便会医治。”
《悟真》云:“阳里阴精质不刚,独修一物转赢尪”又云:“劝君穷取生身处,道本还元是药王。”盖返本还元之道,与世之男女生子生孙之道无异,所争者顺逆不同。世道有女无男,不能生子生孙。仙道有阴无阳,不能结胎脱胎。若只以一戒为事,是于幻身中求之,无非修此阳里阴精之一物,则孤阴不生,独阳木长,而于生子生孙之道远矣。谓之“赶着公公叫奶奶”,“反了阴阳的。”是耶?非耶?说出行者是个“认真之士,须要行个大礼,叫他声孙老爷,他就招架,不然弄不成。”先天真一之气,自虚无中生来,难得而易失,苟非精诚相求,是言语不通,无以取其欢心,或阳感而阴不应,或阴动而阳不随,金丹难成,大道难修。“八戒说行者是空头,行者笑八戒走错路。”阴阳不通,失其生生之道,非空头错路而何?
“校尉太监礼拜行者道:‘孙老爷,今日我王有缘,天遣老爷下降,是必大展经纶手,微施三折肱,治得我王病愈,江山有分,社稷平分。’”生生之道,至诚之道也。至诚者,虚心也,虚心即能实腹,以虚求实,以实济虚,经之纶之,虚实相应,阴阳调和,大病可去,大道有分。虽然去病之方,虽赖于诚一不二,然非自己身体力行,则病仍未可以去。故曰:“你去叫那国王亲来请我,我有手到病除之功。”此明德之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故曰:“口出大言,必有大学。”
“一半敦请行者”,自诚而求明,虚心也;“一半入朝启奏”,启明而归诚,实腹也。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诚明兼该,执两用中,为物不二,生物不测,生生不息,万千之喜。此乃伏魔擒怪,捉虎降龙,医国之真手段。岂世之庸医、仅知药性者,所能窥其端倪乎?何则?圣贤诚明之学,非大丈夫不能行,果是真正丈夫,自命非凡,另有一番大作大用之事,惊俗骇愚之举,而非可以外貌声音目之。
“众臣叙班参拜,大圣坐在当中,端然不动。及到朝中,国王问那一位是神僧孙长老,行者厉声道:‘老孙便是。’”即孟子所谓“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达道。得志行乎中国,不得志修身见于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彼朱紫国王在声音相貌上着心,不向性命切实处认真,轮回病根,如何消去?“列位错了”一语,其提醒后之大众者多矣。吾不知贪恋朱紫之大众,能知自己错了否?吾为仙翁劝勉大众,未知道者,急求明师口诀;已闻道者,早作切实功夫。否则,贪恋荣华,不肯速修,则生生死死,轮回不息。一失人身,万劫难逢,就是一千年不得好,信有然者。但欲脱轮回之病根,了生死之无常,莫先贵乎穷理,若理不能穷透,则病根终难去,而性命终难保。
夫理者,即性命之道,了性了命,无非在穷理上定高低耳。独是穷理功夫,非博学强记之谓,乃教外别传之说。诗云:“医道通仙有异传,大要心中悟妙玄。”妙玄者,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若欲悟此玄妙,必须真师口传心授,而不得妄议私猜也。“若不望闻并问切,今生莫想得安痊。”望者,回光而返照;闻者,藏气以待时;问者,审思而明辨;切者,笃信而实行。四者乃却病延年之要着,可以脱生死,出轮回。知此者。则生而不死;反此者,则死而不生。神圣功化之巧,有如此。
“行者说出悬丝诊脉,众官喜道:‘我等耳闻,不曾眼见。”古有扁鹊能观五脏而知病,华陀能破骨肉而疗疾,俱系神医,而亦不闻有悬丝诊脉之说。今云悬丝诊脉,虽扁鹊之神目,不能窥测其一二;即华陀之神手,不能揣摩其机关。扁鹊、华陀虽能,不过能治其有形,不能治其无形。治有形者人道,治无形者天道。天道人道,差之毫发,失之千里,宜其世所罕闻,亦所罕见。何为悬丝?丝者,至细之物;悬者,从虚而来。细则妙有,虚则真空,真空妙有,合而为一,则虚室生白,神明自来。以此诊脉,而七表八里,九要三关,无不—一得真。此乃万劫不传之秘诀,只可口授,不能笔书。读《素问》、《难经》、《本草》、《脉诀》者,安能知之?其所以不知者,皆因不识自己本身有上药三品,可以变化调理,却病延年耳。
《心印经》云:“上药三品,神与气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三者皆从虚无中来,非色非空,非后天有形之物,乃先天无形之宝。必须真知灼见,未可猜想而得。盖后天之精,乃交感之精;后天之神,乃思虑之神;后天之气,乃呼吸之气,皆有形之物。其质不刚,四大解散,终落空亡。至于先天大道,其精非是交感精,乃是玉皇口中涎;其气不是呼吸气。乃知却是太素烟;其神即非思虑神,可与元始相比肩。此三者,能以无形化有形,无相生实相,三而合一,至灵至圣,故能治心君大病而无难。
“拨了三根毫毛”,去其后天之假,不在幻身上着脚。“变作三条丝线”,归于先天之真,须于法身上用功。“每条按二十四气”,造化有消长之数;三条合七十二候,丹道有调和之机。“托于手内”,天关在手,而施为无碍;“入宫看病”,地轴由心,而转运得法。得心应手,纵横自在可无遮拦。故曰:“心有秘方能治国,内藏妙诀注长生。”此即提纲“施为三折肱”之妙旨。折者,如折狱之折,辨是非邪正之意。知的变化后天之精气神,而保其先天之精气神,则三品大药,已折辨明白,而穷理之功已尽,从此尽性至命,可以无难。下文修药物、盗金铃、伏妖王,无不在此三折之中。究之三折,总是一折,其所谓三折者,不过因精气神而言耳。吾愿天下人,在蝴蝶梦中者,亦须三折可也。
诗曰:
富贵荣华尽枉然,几人活得百来年。
休将性命寻常看,急访明师问大还。
第六十九回 心主夜间修药物 君王筵上论妖邪
悟元子曰:上回因假悟真,则知假之不可不去,真之不可不归也。然欲去假归真,莫若先除吾心固必之病,心病一除,真假显然,而大道易成。故此回叫人尽心知性,以为造命起脚之根本耳。
“大圣将三条金线,系于国王三部脉上,将线头,从窗棂儿穿出,左右诊视。”是以真性为体,以精气神为用,内外相通,而左右逢原,所以诸般病疾,—一诊出,而识国王是惊恐忧思,“双马失群”之症。人生世间,为幻化所误,非入于惊恐之乡,即登于忧思之地,无一时不忧思,无一日不惊恐。一经惊恐忧思,则乖和失中,而阴阳相隔,已受大症,莫可救治。此等病根,若非明师指破,谁肯承当?“国王闻行者说出病源,高声应道:‘指下明白,指下明白!’”此直下承当,而无容疑议者,从此对症用药,何病不除。
“不必执方,见药就用。”执中用权,择善固执也。“药有八百八味,人有四百四病。岂有全用之理?”法以去弊,弊去则法无用也。“药不执方,合宜而用。全征药品,随便加减。”因时制宜,加减得法,明损益而知昏晓也。“八百八味,只医一人,能用多少?”二八一斤,阴阳得类,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不多不少也。
噫!一些天机,至神至妙,知之者,立跻圣位,修之者永脱苦恼。其如愚盲之辈,不识此神妙之方何哉!神妙之方为何方,即调和阴阳之方,即三家合一之方。天街人静,万籁无声,此亥未子初,阴极生阳,天心复见之候,正宜赶早干事,调掣药物,而不容有缓者。药物即阴阳二味,调和者即阴中取阳,阳中取阴也。
大黄性寒,为阴,无也,故无毒;巴豆性燥,为阳,有也,故有毒。每味一两,一阴一阳之谓道也。百草霜为锅脐灰,火中之物,阳中之阴,具有己土,故能调百病。龙马尿同于金汁,水中之物,阴中之阳,具有戊土,故能治诸疾。
“各用半盏”,自《坤》至《兑》,阴中阳金八两。自《巽》至《坤》,阳中阴水半斤。金丹之道,取阴阳二味之药,采金水两弦之气,水火相济,成已成圭,三家相见,合而为丹。此等药物,须要真知灼见,心中大彻大悟,方可下手。倘不知有无阴阳之理,必至认假为真,落于后天滓质之物,不但不能治病,而且有以受毒。“碾为细末”,是极深研几,不得少有一毫着于滓质也。
所谓“乌金丹”者,是心领神会,顿悟圆通之意,即提纲“心主夜间修药物”之旨。虽然金丹之道,全赖指引,若不遇明师指引,只于自心中摸索,即药物现前,当面不识,未许我食。
两般引子,一用六物汤,一用无根水。引一而已,何至有两?此不可不知。盖一引其全形,一引其延命。全形者,无为之道,去其病;延命者,有为之术,还其丹。六物汤:“老鸦屁”,为《离》火;“鲤鱼尿”,为《坎》水;“王母脸粉”,为己土;“老君炉火”,为戊土;“玉皇破巾”,为《兑》金;“困龙五须“,为《震》木。攒此六物,烹煎融化而为一气,有作有为也。“无根水”,守中抱一,无修无证也。“功”者,均为世间希有之事,岂可易得?亦岂可轻传?苟非有大贤大德之大丈夫,此事难逢。故“行者对八戒道:‘我看这国王,倒也是个大贤大德之君,我与你助他些雨。’两个两边站下,做个辅弼星。”言果遇大贤大德者,不得不度引,以辅助其成道也。
“行者唤来龙王,唾一口津液,化为甘露,国王收水服药,即时病根行下,心胸宽泰,气血调和。”此“附耳低言玄妙旨,提上蓬莱第一峰”。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一口道破,疑团解散,忧从何来?即古人所谓“始悔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者是也。噫!此道至尊至贵,匪人不与.倘道听途说,则为轻慢大道,而非守道君子,必遭不测之祸。仙翁于八戒争嘴,说“有马”将露消息处,借行者现身说法,以戒闻道之后,当缄口藏舌,不得口厂将好方儿说与人也。既云不说,何以又说“马兜铃”?读者至此,未免疑为掩饰之说;既曰掩饰,何必又细问药性?此中又有深意,不可不知。
盖金丹之道,有可说者,有不可说者。可说者,以道全形之道;不可说者,以术延命之道。以道全形之道,乃打通道路,尽性之一着,即学者不亲身来求,不妨向彼而开导,虽中人亦可授之,为其无大关系也。至于以术延命之理,乃盗天地之造化,窃阴阳之璇玑,天人所秘,万劫一传,苟非真正出世丈夫,视天下如敝屣,视富贵如浮云者,不可传,为其传之匪人遭天谴也。“马兜铃”,即以道全形之事;马尿金对,即以术延命之事。马而曰兜,则马不行,不行则无为而静定。“铃”者,圆通空灵之物,言以道全形之事,乃顿悟圆通,无为静养之道也。行者治国王病,即以道全形,而不使受其害。其曰“马兜铃”,非是掩饰,乃因病用药耳,故曰“用的当”。
观于药歌中,“苦寒定喘”、“消痰’”、“通气”、“除蛊”、“补虚”、“宁嗽”、“宽中”,而知无为之道乃是苦定而除污消积,虚中而宁静圆通也。所可异者,打通病根,既是以道全形,何以行者修“乌金丹”而用一阴一阳之道乎?此理不可不辨,盖道一而已,而用各不同,师引入于无为,则打通病根而全形;师引入于有为,则返还先天而延命。两般引子,行者仅以无根水作引,并未以六物汤作引;仅示其马兜铃为药,并未示其马尿金汁等为药,于此可以晓然矣。以上言除病之根,以下言修真之事,学者于此等处,须当具只限,不得忽过。
“国王道:‘寡人有数载忧疑病,被神僧一帖灵丹打通。’行者道:‘但不知忧疑何事?’”既云灵丹打通,何以又云不知忧疑何事?岂不令人难解?若不将此分个明白,埋没仙翁苦心,天下后世无有识者。吾观今世缁黄,多负有道之名,数十年仅能打通病根,而究其病根因何事而发者,百无一二。此仙翁不得不出过辨才,借行者一问,国王一答,为学人开一线之路也。正宫娘娘称“金圣”’,东宫称“玉圣”,西宫称“银圣”,以见金丹大道,乃执两用中,刚健中正,纯粹至精之道。若失中正,则非至精,正是妖精。
端阳节,赤帝行南,日中之候,在卦为《丰》,在月为午,《丰》者……大也,以明而动,盛大之象。然盛极当衰,大极则小,明处即有不明,又有忧道,故国王忧疑之病,生于端阳节。端阳者,阳极生阴之时,故国王与嫔妃御花园海榴亭解粽饮酒,看斗龙舟之际,而忽有麒麟山獬豸洞赛太岁,空中现身矣。麒麟有文明之象,明积而成山,则明而误用,无所不爱。獬豸能别曲直之兽,钻而成洞,则别而太甚,即有所恶。爱恶一生,恣情纵欲,自赛其大,为害滋甚,所以为妖。
噫!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爱恶妖生,本性有昧,以明入暗,真为假蔽。阴阳循环,无有阴而不阳,阳而不阴,此亦人之无可如何者。真性一味,从此人心用事,百优感其心,万事劳其形,忧思不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久成盅,凝滞心胸,而莫可救解。于斯时也,若非有明师开示大道,泻尽积滞旧染之污,其不为富贵所迷,弃天爵而要人爵,人于死地也,有几人哉?国王筵上论妖邪,即此爱富贵而恶贫贱之妖邪,然积滞未泻之先,而此病根犹未可知。盖以若无师指人知的,天上神仙无住处也。
噫!仙翁已将灵丹付于后人,叫泻积滞,不知有肯泻者否?或有泻去积滞者,则是虚中而心虚矣。然虚心须要识心,能识其心,方能虚心;能虚其心,方能实腹,此千古不易之定诀。《悟真》云:“虚心实腹意俱深,只为虚心要识心。不若炼铅先实腹,且叫守取满堂金。”“国王病除,感行者活命之恩”,是能虚心而识心矣;“行者欢喜吞酒”,是欲虚心而实腹也。行者道:“但不知可要金圣回国?”正是“不若炼铅先实腹,且叫守取满堂金”也。盖金丹之道,以虚心为体,以炼铅为用。方其虚也,则炼铅以实之;及其实也,则抱一以虚之。虚心实腹,实腹虚心,毋劳尔形,无摇尔精,形全精足,则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粹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国王哭跪行者,求救金圣降妖。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道:‘这皇帝失了体统,怎么为老婆,就不要江山?跪着和尚?”非根心生色而何?观此而心可不识乎?倘不能识心,而一味虚心,则得药忘年,炼铅无计,仍是在人心上作活计,而妖精之来去不定,出入无时,虽能返观内照,昼夜不息,终久入于地穴,被人盖上石板,而不得出矣。故行者道:“那妖精还是不害你,若要害你,这里如何躲得?”真是蛰雷法鼓,震惊一切,何等醒人?
及“妖精来,行者左右扯住八戒、沙僧道:‘我和你认他一认。’”人只一心,并无二心,知此心者此心,昧此心者此心。“着有终成幻,去妄不入真。”着有则为爱心,去妄则为恶心;爱恶之心,俱非真心,真心非有非无。曰:“却像天齐王手下把门的蘸面鬼”;鬼乃无形之物,是已着于无;曰:“就是鬼,那有这等狂风,或是赛太岁”,赛乃示有之义,是已着于有。“行者道:‘你两个在此,等我问他来’。即纵祥云,跳将上去。”有无俱不立,内外悉归空。故结云:“安邦先却君王病,守道须除爱恶心。”虚心识心之旨尽于此,从此可以炼铅矣。
诗曰:
虚灵不昧有神方,清夜良心大药王。
如果打通真道路,忧疑尽去可还阳。
第七十回 妖魔宝放烟沙火 悟空计盗紫金铃
悟元子曰:上回虚心而识心,已是尽心而知性矣。然性之尽者,即命之至,顿悟之后,不妨渐修之功,方能自有为而入无为,归于形神俱妙之地。故此回言金丹下手之功,使学者钻研火候之奥妙耳。
《悟真篇》曰:“天地盈虚自有时,审能消息始知机。由亲庚甲申明令,杀尽三尸道可期。”盖天地造化之道,阳极则阴生,阴极则阳生,盈而虚,虚而盈,周而复始,循环不已,消长有常,亦非人所能损益者。然阳主生,阴主杀,则其类有淑慝之分,故圣人作《易》,于其不能相无者,既以健顺仁义之属明之,而无所偏主;至其消长之际,淑慝之分,则未常不致其扶阳抑阴之意焉。修道者,若能审知盈虚之消息,乘其机而逆用之,则生甲生庚,大与天讨,阴可消而阳可复,可以返本还元矣。
“金圣宫被赛太岁摄去”,是阳极生阴,《姤》之象。《姤》卦……一阴伏于五阳之下。金圣者,纯《乾》也。赛太岁者,己土。《姤》之一阴,具有己土。“部下先锋,取宫女二名,伏侍金圣娘娘。”“二名”为偶,仍成一阴之象,以一阴而扶侍众阳,将欲渐进而消阳,此明祸之先见者。“行者一棒把根枪打为两截”,是顺而止之,防阴于未发之先也。何以行者闻西门火起,而以酒灭火乎?《姤》则真阳内陷,火上炎而水下流,火水未济,五行顺行,法界火坑,识神因灵生妄;顺止其《姤》,则假阴消去,火归元而水上潮,水火相济,五行颠倒,大地七宝,元神借妄归真。金丹大窍正在于此,其中有大作大用,呼吸感应之妙,非一切旁门,巴山转岭,迁延岁月者所可知。行者说出“天为鼎。地为炉,搏乌兔,采阴阳,天罡搬运,斗柄迁移,攒簇五行,合和四象,二气归黄道,三家会金丹”一篇言语,尽是天机。
“大圣一心降妖,无心吃酒,呼哨一声,寂然不见。”可见圣人作事纯一不二,寂然不动,感而遂通,非可以形迹观也。“山凹里迸出烟火恶沙,行者变作一个钻火鹞子,飞人烟火中,摹了几摹,就没了沙灰。”此精一执中,入虎穴探虎子,火里栽莲之真法力。彼执空避妖之流,妖且不敢见,况能入烟火沙灰之中乎?然仅能没沙灰烟火而不知其妖之巢穴,则真宝在妖,而终不为我用,何济于事?此行者不得不于送文书之小妖审问个消息也。
一变为蜢虫儿,暗听出伤生夺位,只是天理难容;再变为小道童,明问出无缘沾身,系有仙衣装新。噫!金丹大道,差之毫发,失之千里。良心发现,须要幽冥中度出;长生妙诀,还向神仙处求来。古人谓“性要悟,命要传,莫把金丹当等闲”者,正是此意。妙哉!“神仙送一件五彩仙衣,与金圣宫装新”者,是攒簇五行,革故鼎新,始则有为也。“穿了那农,浑身上下生了针刺”者,“针”与“真”同音,是披服有日,浑身一真,终则无为也。这个有为无为之道,皆神仙口传心授之秘,非一切在声色中用心意者,所敢妄想揣摸而知,得以沾身点污者?特以修其门户,真假相混,邪正相杂,若不得真传,或误认阴阳为男女之阴阳,流于御女闺丹之术,冒然下手,凭心造作,“但搀着些儿,手心就痛”,未取于人,早伤其己,适以自招恼闷,何济于事乎?
“行者一棒打杀有来有去”,正示其死心忘意,去声色而不来声色也,故曰:“有去无来”。何以见之?“心腹小校,担着黄旗”,非心意乎?“五短身材,疙瘩脸,无须”,敲锣非声色乎?“长川悬挂,无牌即假”,非心意悬挂声色,以有为真,以无为假乎?“行者将棍子着小妖胸前捣了一下,挑在空中,径回本国。”以见执心用意者,回头一着,势必四大归空,一灵不返,可畏可怕。所独异者,仅打死一小妖,何足为功,而披头功乎?殊不知古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不能完成大道者,皆因认心意为道,以妖作主,来来去去,悬虚不实,所以无有结果。打死有来有去,是欲去假境而归实地,闭死户而开生门,谓之头功,谁曰不宜?此个理路,若非在心君之处辨别个真假,如何得知?故国王见了道;“是便是个妖尸,却不是赛太岁。”又云:“好!好!好!该算头功。”其提醒学人者多矣。
何以行者将一封战书,揣在三藏袖里,不与国王看见乎?如云战书无用,则即置之不言,何以揣在袖里?如云战书有用,何以不使国王看见?悟一子注为:“战书内,即打杀有来有去之妙。”若果是打杀有来有去之妙,有来有去已死,何妨与国王看见以示其妙?而奚必于伏魔归圣之后,方才拿出与国王看见?及其拿出,又不言书中之意,于此可知别有奥妙,而非打杀有来有去之妙也。
夫金丹大道,乃袖里机关,只可自知,不可人见。战书乃有为之事,有为者,盗鸿蒙未判之始气以为我有,夺天地未分之生机以为我用。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如此机关,岂可令人见之耶?前之揣在袖里,不与看者,“始而有作人难见”也;后之取回金圣,与看者,“及至无为众始知”也。下文之计盗金铃,收伏魔王,取回金圣,总是一封战书,总是五彩仙衣,总是有为妙道。仙翁恐人不识,于结尾写出“紫阳解脱棕衣”一案,以示战书之意,系《悟真》从有为而入无为之妙旨。彼世之迷徒,但见无为为要妙,岂知有作是根基乎?
有作之道,乃调和阴阳之道。三丰云:“金隔木,汞隔铅,阳寡阴孤各一边。世上阴阳男配女,生子生孙代代传。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盖生仙之道与男女生人之道无异,世道非男女交合不能生育,仙道非阴阳混成不能结胎。所争者顺逆不同,仙凡相隔耳。独是男女非媒婢不能相合,阴阳非黄婆不能取信。犹龙氏云:“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惚兮恍兮,其中有物;杳兮冥兮,其中有精;其情甚真,其中有信。”是信者,阴阳相通之宝,若不得其信,无以示同心而别真假,真者未为我用,假者终难降伏。
“行者要金圣心爱之物,国王取出一双黄金宝串递与。”串者,二中相连,如连环而不可解,正恍惚杳冥中之物,乃阴阳交感之信宝,”故为金圣心爱之物,亦为国王疼热之物。得此真宝,取彼欢心,则以己合人,彼此扶持,可来去于阴阳之中,不为阴阳所拘矣。“行者变有来有去,一直前进,经至獬豸洞,入于剥皮亭。”彼一切猩猩通人言语,仅在话头上求者,安能窥其机关?“剥皮亭”者,即《剥》卦也。《剥》卦……上《艮》下《坤》,下五阴而上一阳。“一座八窗明亮的亭子”即《剥》之初六、六二、六三、六四也;“中间有一张戗金的交椅”,即《剥》之六五也;“椅子上坐着一个魔王”,即《剥》之上一阳爻也。夫《剥》者,《姤》之渐,《复》之机。
“行者见了魔王,公然傲慢,不循礼法,调转脸,向外打锣,数问不答。掼下锣道:‘什么“何也,何也”!’”是大公无私,出乎礼法之外,在声色而不着声色也。其曰:“到那厢,乱叫拿妖精,打顺腿”等语,是欲顺而止之,不使顺而行之也。然顺而止之之道,须要内外一情相通方能济事。“行者进后富见娘娘,现了本相,自称国王请来降妖,救娘娘回宫,娘娘沉思不信”,是外信不通,而内情不应也;“行者奉上宝串”,是外信已通于内矣;“姐姐见了宝串,下坐礼拜道:‘若能救我回宫,感恩不浅。’”是内信已通于外矣,内外信通,彼此扶持,可以下手施为,顺而止之,借假救真矣。
“三个金铃”,即精气神上药三品之真灵也。但此真灵,先天入于后天,变为有质之物,无情化为阴精而出砂,元神化为识神而生火,元气化为浊气而生烟,圣宝化为魔宝矣。既为魔宝,稍有摇动,烟火黄砂俱出,作业百端。性命即伤。修行者,若欲复真,莫失除假;若欲除假,莫先盗转金铃。盗铃之法,即顺而止之之法;顺而止之之法,即《悟真》所云:“顺其所欲,渐次导之也。
“行者仍变心腹小妖,哄请妖王,妖王欲夺了国,即封为大臣,行者顺口谢恩”,顺其所欲也;“娘娘欢喜迎接,说出夫妻有个心腹相托之义”,顺其所欲也。惟能顺其所欲,妖精不觉将铃儿,交递娘娘之手矣。娘娘哄着精灵,行者在旁取事,妖宝已转为圣宝也。但这个顺欲渐导之功,须要知其有利亦有害。利者,用柔道也。害者,用刚道也。
“行者不知利害,扯去绵花,放出烟火黄沙”,是不能渐次用柔,急欲成功,自取其灾,即《剥》之‘小人剥庐’也;“行者知其难以脱身,又变为痴苍蝇儿,钉在无火石壁上,群妖仔细搜寻,不见踪迹”,是弃刚而就于柔,不识不知,气质俱化,为群阴所载,而已不为妖精所伤,即《剥》之‘君子得舆’之象。噫!总是一顺,急躁,只知顺而不知止;柔弱,外虽顺而内实止。顺之是非,能止不能止分之。
“妖王说:‘是个什么贼子,乘机盗我宝贝?’”,虎将上前道:‘这喊不是别人,定是那败先锋的孙悟空。想必路上遇着有来有去,伤了性命,夺了铜锣旗牌,到此欺骗大王也。’”噫!顺而止之之一法,悟得者,空而不空,不空而空,能以盗阴阳,窃造化,转生杀,逆气机,借假复真,依真化假,来去于声色场中,随机应变,而不可以形迹窥之。所谓“只此一乘法,余二俱非真。”彼一切不知真空妙有,顺止之大法,仅在有踪有迹处搜寻着,安足语此?故结曰:“弄巧反成拙,作耍却为真。”盖“弄巧反成拙”者,顺而剥之,“小人剥庐”也;“作耍却为真”者,顺而止之,“君子得舆”也。《剥》之时义大矣哉!
诗曰:
精神与气藥三般,为圣为魔在此间。
不闻个中机秘事,心忙怎得盗灵还。
第七十一回 行者假名降怪犼 观音现像伏妖王
悟元子曰:上回采药时刻,下手功用,无不详明且备矣。然大道须当循序而进,不得躐等而求,若火候不到而金丹难成。故此回叫学者自有为而入无为,由勉强而归自然也。
篇首一词,言浅而意深,学者细玩。“色即空兮自古,空言是色如然。”言大道色不离空,空不高色,无色而不见空,无空而不见色,色空无碍,有无一致。但所谓色者,非是有形之色,乃不色之色;所谓空者,非是顽空之空,乃不空之空,即真空妙有之色空也。“人能悟彻色空禅,何用丹砂炮炼?”言色空之道,即金丹之道,若人悟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刹那成佛,便同本得,一时辰内管丹成。此乃先天无形至真之宝,而非等夫炮炼五金八石,后天有质至浊之物,枉费心思者比也。“德行全修休懈,功夫苦用熬煎。”盖言金丹之道,须赖于悟,尤贵于行。顿悟之后,不妨渐修之功,是在苦力勤劳,勇猛精进,下学上达,自卑登高也。“有时行满去朝天,永住仙颜不变。”言三千功满,八百行完,道德兴隆,性命俱了,与天同寿,长生不老矣。
“行者变痴苍蝇儿,妖精不能窥其踪迹”,是已悟得色空一致,有无不立,明邪不能加害矣。然虽不能加害,其如不能出妖之洞何哉?特以阴盛阳弱,阳在阴中,有险而止也。
“大圣飞入后宫门首,看见金圣伏在案上,清清滴泪,隐隐声悲。”此明示《蹇》卦也。《蹇》卦□卦爻图略上《坎》下《艮》,滴泪声悲,《坎》水之象。“案”者,《艮》之一奇二偶之象。伏案滴泪声悲,其为上《坎》下《艮》,《蹇》卦无疑。《蹇》者难也,阳止于险中,有难而未能出之义。然有难,当思所以解难之道,若无解之道,而真阳未可出险。故娘娘哭道:“只为金铃难解识,想思更比旧时狂。”金铃者,即真阳之灵,真灵在险而思出险,解难之义。《解》卦□卦爻图略上《震》动,下《坎》险,阳气出险,动而解险之谓。然欲解真灵之险,须要先识得真灵之运用,火候之急缓,若不识而妄想强解,则真灵有昧,反招其祸,是所以“想思更比旧时征”。
“行者闻言,到她耳根后,悄悄的叫道:‘圣宫娘娘,你休恐惧,我还是你国差来的神僧孙长老,未曾伤命。’”是叫神合其真也。“只因自家性急,偷了金铃,出到前亭:忍不住打开看看,不期进出烟火,我慌把金铃丢了,苦战不出。”是不叫妄动而涉于假也。“恐遭毒手,故变作痴苍蝇儿,钉在门首,躲到如今”者,不识不知,炼己待时也。“你可再以夫妻之礼,哄他进来安寝,我好脱身行事,别作区处救你”者,是叫用阴阳交感之道,借假以脱真,脱真以除假也。
阴阳交感之道,为何道?即顺其所欲之《随》道,《随》卦之象,□卦爻图略上《兑》悦,下《震》动,我动而随人之悦,人悦而随我之动,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也。请妖来安寝者,即《随》之“向晦入宴息”,不妄于动,动必随时也。这个随时顺欲之道,顺中有止,乃神明默运之功,不着于色,不着于空,非色非空,即色即空。
“不是人,不是鬼,今变作苍蝇儿”,此即悟彻色空禅也。若人悟彻色空禅,得心应手,专气致柔,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声叫声应,顺其所欲之《随》大矣。然悟的还须行的,其曰:“破除万事无过酒,只以饮酒为上。”酒为适口慰心之物,人之所欲者,顺其所欲,借假修真,则人无不入我术中矣。以上皆附耳低言之秘,金丹下手之诀。既知其诀,于是借假修真,以真化假,顺其所欲。渐次导之,假可去而真可复矣。
“娘娘请妖王安寝,那怪满心欢喜”,顺其所欲也;“假春娇同众怪,安酒肴”,顺其所欲也;曰:“大王与娘娘今夜才递交杯酒,请各饮干,穿个双喜杯儿”,顺其所欲也;曰:“叫众侍婢会唱的唱,善舞的舞”,顺其所欲也;“娘娘与妖王,专说的夫妻话”,顺其所欲也;“娘娘一片云情雨意,哄得妖王骨软筋麻,只是不得沾身”,顺其欲所以止其欲也。因其顺而能止,假难伤真。故曰:“宝贝乃先天抟铸之物,如何得损?”独是止其假,则宜得其真,而究不能得真者何也?殊不知顺而止之之道,仅能止外来之假,而不能去内生之假。若非在切身处,下一着实落功夫,而真宝不现,未为我有。“假春桥闻言,即拔下毫毛一把,嚼碎,轻轻放在妖王身上,吹口仙气,变作三样恶物,钻入皮肤乱咬。”是既变化外假,而又变化内假,由外达内,远取诸物,近取诸身,内外一气,不色不空,可以借假得真矣。夫借假得真之道,乃慎独之功也。慎独之功,在能自知痛痒,识其善恶。倘能恶恶如恶恶臭,毫末必察,而隐微之尘埃,自能洗涤;好善如好好色,无处不照,而身外之牵缠,不难解脱。揭去其假,自见其真,真即在假之中,假不在真之外。故妖王解带脱衣,身上衣服;层层皆是蚤虱臭虫,不觉揭到见肉之处,而金铃现相矣。
“妖王一则羞,二则慌,那里认得真假,即将三个铃儿,送与假春娇。”一为水,二为火,水在上,火在下,水火相济,阴阳颠倒,取《坎》填《离》之机。
“假春娇接宝在手,理弄多时,藏在腰间。”是条理有法,还返有时,彼到而我待之,铅至而汞迎之,彼我一气,金丹有象,可以谨封牢藏,弃有为而就无为矣。其所谓“妖王低头抖衣,他将金铃藏了”者,是偷之于妖不及觉,取之于妖不提防。见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见;恍惚里相逢,杳冥中有变。其中秘密,真有不可言语形容者。
“变了三个铃儿,递与那怪”,是真者已得,不妨与假。与假者,后天而奉天时;得真者,先天而天弗违。“先天气,后天气,得之者,常似醉。”彼不知就里之辈,失其真而收其假,郑之重之,牢固深藏,惟恐不谨者,安足语此?谓之“没福!没福!不敢奉陪”,扶煞一切矣。夫金丹之所以用假者,是以术延命之道,凡以为真者未得耳,果得其真,则假术无用。“假春娇得了手”,借假而得真;“现出本现,收了磕睡虫”,得真而去假;“把宝贝带在腰间”,“送归土釜牢封固,次入流珠斯配当”也。噫!仙翁慈悲,演《易》以明火候,直示人以千百年不传之秘密。金丹大道始终之妙用,由《剥》而《蹇》,由《蹇》而《解》,由《解》而《随》,由《随》而《复》,总以示在《剥》极之处用功以《复》阳耳。若个知音,悟的奥妙,始则由东而求西,既则由西而回东,《西游》之大道,何难完成?
“行者使隐身法,直至门边,使解锁法,出门站下,叫:‘太岁,还找金圣娘娘来。’”即《复》卦□卦爻图略“动而以顺行,是以出入无疾,朋来无咎。”金丹入口,《坤》中孕《震》,解去其假,脱出其真,根本坚固,不动不摇,由微而著,渐次可以复还本来《乾》元面目矣。“群妖见门开,即忙锁上入报。侍婢道:‘莫吆喝,大王才睡着哩!’”即《复》之“雷在地中,复,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以养微阳也。“如此者三四遍,大圣嚷闹直到天晓。”即《复》之“反复其道,七日来复。”三四为七、取七日之意。古人云:“混沌七日死复生,金凭侣伴调水火。”盖以服丹之后,有七日大休歇也。“行者轮棒上前打门,妖玉一觉方醒”,即“《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复,即死而复生之机。这个天地之心,非我一身所产,乃自虚无中来者,是谓外来主人公。故行者道:“我是朱紫国拜请来的外公,取圣宫娘娘回国哩!”曰:“拜请来的外公”,则非一己之阴,而不着于空也;曰:“取圣官娘娘回国”,则非身外之物,而不着于色也。色空不着,必有非色非空者在。噫!“月之圆存乎口诀,时至子妙在心传。”这个非色非空之来历,是岂诸子百家、赋性聪明、出身高贵、多览书籍者,所得私猜而知?三丰云:“顺为凡,逆为仙。”一句儿了了千千万,《千字文》有句“外受傅训”,信有然者。曰;“定是!定是!”真实不虚也。
“行者把棒攥定,叫妖精为贤甥。又道:‘你叫我声外公,那里亏了你?’”外公者,先天所生之真阳,是谓外来主公;外甥者,后天所生之假阴,是谓外生客邪。当丹未还,主公为外,为宾、为他,客邪为内、为主、为我;及丹已还,主公为内、为主、为我,客邪为外、为宾、为他。大修行人,千方百计,幸而先天来复,则即当于此后天群阴之中,择善固执,不偏不倚,守此一点微阳,渐采渐炼,期必至于纯阳无阴之地,我命由我,不由天而后已。“普天神将皆以老称”,此实言也。
夫金丹之道,有两段功夫,始则顺而止之,顺中用逆,借假复真以结丹;既则顺而动之,逆中行顺,依其化假以脱丹。用逆用顺,各有妙决;复真化假,各有时候。毫发之差,千里之失。妖精说出宝贝“八卦炉中久炼金,结就铃儿称至宝。”行者又说出“二三如六循环宝,我的雌来你的雄。”铃儿者,灵儿,即圣胎婴儿也。婴儿未成,须借八卦炉中真火以抟炼,所谓“三家相见结婴儿”者是也。婴儿已就,须要抱元守一以温养,所谓“十月胎圆入圣基”者是也。其曰“二三如六循环宝”,阳极当以阴接之也。最提醒人处,是“世情变了,铃儿想是棋内,雄见了雌,所以不出来了。”《悟真》云:“鱼兔若还入手,自然忘却筌蹄。渡河筏子上天梯,到彼悉皆遗弃。”“世情变了,铃儿惧内,就不出来”,何所用雄用雌之道,于是乎昭彰矣。
“行者将三个铃儿一齐摇起,红火青烟黄沙,一齐滚出,赛太岁在火当中,怎逃性命?”此三家相会,婴儿完全,一灵妙有,法界圆通,知雄守雌,齐一生死,点化群阴,归于无声无臭之大法门。彼世之迷徒,不群雄雌真假,予圣自雄,认假伤真,仍在大火坑中作活计者,适以自送其性命,焉能逃得性命乎?夫金丹大道,是真空事业,清净生活。若能悟得,一得永得,如甘露洒心,借假修真,以真灭假,至简至易,毫不费力。但其中有先天后天之分,阴阳真假之别,药物之老嫩,火候之止足,雌雄之妙用,结丹之时刻,脱丹之日期,其事多般,若非真师—一指明,未许修真。
“菩萨说明金毛吼,因牧童盹睡,失于防守,咬断索子,与朱紫国王消灾,并射伤雄孔雀,雌孔雀带箭,佛因叫他折风三年,至今意满”一段故事。可知假者作祸,皆由灵童有昧;真者失散,总因自伤其明。然无假不能消灾,无真不能成道。是在借假以修真,依真以去假,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行者因妖邪要打二十棒,方叫菩萨带去”,无为之先,必须有为,所以除假也;“妖怪现了原身,菩萨要金铃,行者双手送还”,有为之后,必须无为,所以还真也。噫!这个道理,说时易,知时难,不得师指,枉自猜量。故曰:“犼项金铃何人解?解铃人还问系铃人。”“菩萨将铃儿套在犼项下”,有为无为一以贯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功完灾消,性命俱了,足生莲花,身迸金缕,露出法身,归于自在休歇之地,大丈夫之能事毕矣。
《悟真》篇云;“此道至神至圣,忧君分薄难消。调和铅汞不终朝,早睹玄珠形兆。志士若能修炼,何妨在市居朝。功夫容易药非遥,说破人须失笑。”盖以金丹为色身至宝,人人具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特要知其调和之法,火候之妙耳。若知调和之法,神明默运,半时之功,而金丹可还;若知火候之妙,则行持有准,瞬息之间,而玄珠有兆。至简至易,约而不繁。但恐无大功德,无大福分,消受不起。果有功德有福分,得遇明师,指出大药川源,火候次第,则始知“赫赫金丹一日成,古仙垂语实堪听。若言九载三年者,尽是推延款日程。”彼国王离别三年,不敢一抹;妖精摄去三年,不能沾身者,安知有此?
噫!始而去旧装新,攒簇五行以结胎;终而抱元守一,遍体如旧以脱胎。始则有为,终则无为,大小无伤,两国俱全,紫阳《悟真》之宗旨,正在于此。若有知者,身体而力行之,何难在朱紫国大明之下,众人触目之地,施展一番,平步腾空而去也?然则夫妻重谐,须凭有作有为之妙;收妖消灾,还赖无为自在之神。神而妙,妙而神,神妙不测,内外感通,性命之道俱备,有无之法悉全,无拘无束,混俗和光,在市居朝,何能累乎?结云:“有缘洗净忧疑病,绝念无私心自宁。”岂虚语哉?
诗曰:
灵宝如何我得来,真中用假乘机裁。
阴阳不悖复原本,人圣超凡脱祸灭。
第七十二回 盘丝洞七情迷本 濯垢泉八戒忘形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修真大道,须要调和阴阳,方能成丹矣。然迷徒不知真阴真阳之理,闻阴阳相交之说,便认为世间男女之阴阳,流于御女闺丹之术,或来首经以服食,或取梅子以吞咽,或隔体神交,或隔帘取气,或三峰采战。如此等类,数百余条,皆是在色欲中作功夫,不特败坏于圣教,而且自促其性命。故仙翁于此回提纲内,指出“迷本忘形”四字,批邪救正,大震聋聩耳。
篇首“三藏别了朱紫国王,策马西进,过了多少山水,不觉的秋去冬来,又值春光明媚。”是已知的富贵浮云,脱去阴气,而进于阳气冲和之地,正当努力前行,直奔大道,不可稍有偏见,入于歧路者。奈何“正行处,望见一座村庄,三藏下马,站立道旁,以为人家逼近,意欲自去化斋,不用三徒去化”。未免舍己求人,舍近求远,疑于人家有济命之宝,站立于旁门外道,着念手闺丹门户矣。
试观三藏初而到庄前,见有四个女子在那里描鸾绣凤;既而又见木香亭下,有三个美貌女子踢气球,是已在女子人家留心起见矣。殊不知描鸾绣凤,阴阳是假;踢耍气球,结果不真。假而不真,一时无主意,上女子之桥,入女子之门,从香亭进步,误认女子为救命菩萨,妖精为供斋善人。一步一趋为女子引诱,身入纯阴鬼窟,不知悔悟,犹然自称“大唐差去西天拜佛求经,适过宝方,腹中饥饿,待造擅府,募化一斋。”抑知女子无宝可供,只是炒人油,熬人肉。剜人脑之供乎?
《金刚经》云:“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盖取经之道,取其先天虚无之气,所谓“白虎首经”、“华池神水”,迷徒不知,错认为女子之经水,向女子求命宝。其曰:“若是这样东西,我和尚吃了,莫想见的世尊,取的经卷。”可为叫醒一切矣。
夫旁门之最误人者,莫如闺丹一事,若不知利害,入于圈套,即或有时醒悟,妄想脱身走出。然已为上门的买卖,被女色牵扯,身不由主,绳捆高吊,神思紊乱,迷于慢天网中,焉能走的出,脱得去?提纲所谓“盘丝洞七情迷本”者此也。七情者,即喜、怒、哀、惧、爱、恶、欲之七物。色情一动,七情俱发,是色情即统七情之物,七情总一色情而已。修真之道,条本之道也,务本所以绝七情耳。今不能绝情,而反淫乱以动情,情动而原本即迷,已为妖精夹生而吃矣。“丝”与“辞”同音,盘丝者,邪辞淫辞,穿凿圣道,如丝之盘缠牵扯,而不能解脱。然闺丹门户,不一而足,皆是在女子皮囊上作活计,俱谓之女妖可也。一概女妖,窃取古仙经典,东挪西扯,结为慢天大网,蓬罩正人君子,阻住修真大路,其险如盘丝岭,其黑如盘丝洞,惟明眼者不为所惑,其次愚人,未有不入其术中者。
“行者拘来土地山神,问知妖精,夺占七仙姑准垢泉洗浴之事,变为麻苍蝇儿,钉在路旁草稍上等待。”妙哉此变!苍蝇本无色,苍蝇至麻,色空俱化,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非色非空,色空无碍。故妖精不能识,不能见,且飞于妖精之头,能察妖之踪迹,探妖之幽隐。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也。
“开辟之初,太阳星原有十个,后被羿善开弓,射落九鸟坠地,只有金鸟一个,乃太阳之真火也。”一真而九假,假多真少,以假混真,自古如是,不徒今然。如七妖女夺七仙姑之浴池,以为己有者,亦是以假混真耳。噫!仙人浴池,清净之水,所以濯垢。妖精窃夺仙人之池,是迷于清源,而观于浊水,不特不能濯垢,而且有以滋垢。道至于此,尚忍言裁!
“行者使绝后计,变饿老鹰,将衣架上七套衣服,尽行叼去。”是不容在衣架皮囊上见景生情也。更有一等鲇鱼精,弄三峰采战之术,破戒忘形,淫欲无度,专在女子腿裆中作乐,出丑百端。虽当时不至伤命,到得结果收园,身麻脚软,头晕眼花,“爬也爬不动,睡在地下呻吟”,百病临身,长眠不起矣。
噫!此等之徒,不肯自思己错,更将错路教人。前已自错出丑,别寻路头;后边又教人错,明知明昧。一切无知小人,不辨真假,入于网中,甘拜下风;听信邪说淫辞,以盲引盲,以讹传讹;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取传愈多,流毒害人。诗中“扑面漫漫黑,神仙也吃惊。”恰是实言。当此大道遭难之时,仙翁不得不出过辩才,借行者现身说法,拔去身外一切皮毛之假,嚼碎分判,喷吐示真,变为七样飞鹰敲打迷徒,息邪说,防淫辞,除假救真。此非仙翁好打市语,强为辩别,盖亦出于不得已之心也。
“三人寻妖精不见踪迹,请唐僧上马,道:顺父下次化斋还让我们去。”唐僧道:‘徒弟啊,以后就是饿死,也再不自专了。’”可知修真之道,别有个他家不死之方,能以济命,能以解灾,不得自专,误认人家女子为他家,而枉自受伤也。我劝世间呆子,急点一把火,烘烘的把一切盘丝洞烧的干净,放心前行可也。
诗曰:
可叹忘形迷本徒,忘形采取尽糊涂。
邪行丑态不知戒,罗网缠身气转枯。
第七十三回 情因旧恨生灾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
悟元子曰:上回言采战之徒,自害本身。此回批烧炼之术,终落空亡。
盖以世人惑于“金丹”二字,随疑为世间凡铅凡汞烧炼而成,信任邪师,倾家败产,指底罄囊而莫悟,甚至吞服五金八石,伤生害命,古今来遭其祸者,不可枚举。故仙翁于提纲深批其毒,使学者早自醒悟,以归正道耳。曰:“情因旧恨生灾毒”者,言听信烧炼邪师之言,便是遇着旧恨有仇之人,而即生灾毒矣。曰:“心主遭魔幸破光”者,言一信金石之术,而邪魔入内,良心即坏,急须看破,方不受累耳。
“黄花观”,黄者,黄芽;花者,金花,皆修炼者升炼之药名。诗中“白鹭”,“黄莺”,“烟里玉”,“火中金”,总以形容黄花观为烧炼之处。故行者一见“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之句,即笑为烧茅炼药,弄炉火的道士也。独可异者,黄芽白雪,《悟真篇》中常道;瑶草琪花,仙翁前诗亦云。此处何以谓之炉火?殊不知古仙所云,皆以有象化无象,以有形喻无形,使人以此悟彼,易于聆会;而后世迷徒,不求明师真诀,直认比喻有形有象之物为真实,何其愚迷之甚乎?况金石之药,乃天地浊气所化而成,皆有毒之物,一经火炼,火毒药毒,共合一处,其毒愈重,人之清气,能有几何?以毒气而攻清气,取死之道,安得长生?此仙翁提纲立“旧恨”二字,以诛烧炼者之心为最毒也。
“三藏见道士丸药,高叫老神仙。”是盖以弄炉火者即是神仙,未免走到冤家对头之地矣。从来学采战者,必学炉火;学炉火者,必学采战。大约以采战为内丹,以炉火为外丹。女妖道士,同堂学艺,势所必然。“女妖说出盘丝洞濯垢泉故事,要道士作个报冤之人,欲要帮打。”是内恃采战,外凭炉火,内外兼修,妄冀延年。“道士道:‘不用打,一打三分低。’取梯子上屋梁上,取下一包药来。”炉火家,多以升打为下等药,以煅炼为上等药,或以七年为七返,九年为九还,其意取其浊阴退尽为佳也。诗中“百鸟粪”,“积千斤”,“炼三分”,“再熏蒸”,“毒药制成”,“入口见阎君。”俱是实事。“凡人吃只消一厘就死,神仙吃只消三厘就死,将枣掐破,揌上三厘,分在四只茶盅内,但吃了个个身亡。”药虽轻而其毒大,服之者不能长生,反致早死,势必破烂肢体,而不得全尸。服一个,死一个,个个身亡,岂虚语哉?
“行者早见了,欲穿换一杯。”是真明鉴万里,智察秋毫,足使奸人胆战,邪何能为?乃唐僧已入术中,执固不解,以为受客之意,诚心信受,岂能免当时就死乎?“道士道:‘你可在盘丝洞化斋么?你可在濯垢泉洗澡么?’行者道:‘你既说出这话,必定与她苟合。’”总以见无知之徒,以采战炉火为内外双修,合而行之,妄想成丹。最妙处,是道土道:“你这村畜生,撞下祸来,你岂不知?”自古及今,圣贤仙佛之成道,皆系去谗远色,贱贷贵德,乃无知之徒,不知圣贤根本实学,反在财色上作功夫,以致采战丧德,炉火丧命,自撞其祸,其村野不堪极矣。谓之畜生,真畜生耳。若非有明眼人,识得此等邪说淫辞,是天话蓬人之物,早知回头,自求生路,安能逃得出罗网耶?既能逃出,则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自可见盲师邪行乱道之迷人利害,又可知自己痴思妄想之昏蔽更深。观之七妖落后,归结一着,采战挡不住死,炉火救不得生,独以乱性伤命,杀其躯而已。安得有个大修行人,间世而出,将这些煽惑人心,搅乱圣道,在脓血皮袋上作事之迷徒,一概收来,狠力一棒,尽情打烂,息邪说而防淫辞,为世道人心出一口不平之气乎?虽然,采战邪师,人所易识;炉火伪道,人所难认。盖以采战乃色道中事,与仙道绝不相关,若遇正人君子,一见能辨其真假。至于炉火,窃取古仙金丹入口,点化凡躯之说以笼人,虽有正人君子,亦难窥测其机关。
“道士解开衣带,脱了皂袍,两手一齐抬起,两胁下有一千只眼。迸发金光,将大圣罩在金光黄雾中,向前不能举步,退后不能动脚,往上撞头,变穿山甲,往地下方才钻出头来。”盖以诸家炉火,门户不一,或言服丹,可以解脱本壳;或言取丹,可以拔宅飞升;或言服丹,可以两胁风生。似此等类,千条有余,总借金丹一个名色,笼罩正人君子,倘不知利害,误入其中。性好向前者,即有两胁风生之炉火来诱;性好退后者,即有解脱本壳之炉火来投;性好往上者,即有拔宅飞升之炉火来近。真令人以向前不能,退后不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危哉!危哉!当斯时也,苟非自知悬虚无益,从实地上硬寻出个出头之路,其不为毒害性命者见希。提纲所谓“情因旧恨生灾毒”者,即此意。金丹大道,至于如是,尚忍言哉?仙翁慈悲度世,不忍众生罹此大祸,故于大道凄凉之时,借老母现身说法,指示圣贤生物之心,开化群迷也。
“紫云山”,正阳之气结就;“千花洞”,焕耀之光笼成。有一位圣贤,唤作毗蓝婆,坐落南方者,南为《离》位,属心,明示圣贤心,即婆心也。“行者入千花洞,见静悄悄,鸡犬之声也无”者,圣贤以婆心为重,而无鸡鸣狗盗之行也。“毗蓝婆认得行者”,惟圣人能知圣人也。“行者请毗蓝去灭金光者”,惟圣人能知圣人有婆心也。“毗蓝自赴了鱼篮会,三百余年,隐姓埋名,更无一人知得”者,圣人惟知婆心度世,而人之知与不知,所不及料也。“绣花针儿”者,小儿也,小儿之心为赤子之心,赤子之心,至善而无恶,非同一切忍心、硬心、毒心、伤人之心。故曰:“我有个绣花针儿,能破那厮。”又曰:“我这宝贝,非铜、非铁、非金,乃我小儿日眼里炼成的。”赤子之心,正大光明,从本性中流出,所以能破诸恶而无遗。
“毗蓝随于衣领内,取出一个绣花针,似眉毛粗细,有五六分长短,拈在于,望空抛去,少时间,响一声,破了金光。”以见圣贤作事,生平涵养清高,不肯轻露圭角,即或不得已而救度苦难,总是一个真心用事,不大声色;粗细长短,机活神圆;随手拈来,头头是道;救真破假,其应如响。真金针暗度之法,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神妙莫测之行,为然虽莫测,亦足令人心悦诚服,早赞其妙。所谓“大人者成已成物、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夫此赤子之心,悟之者,近在掌握之中;迷之者,远隔千里之遥。是在一语一迷之间耳。“道士合了眼,不能举动。行者骂道:“你这泼怪,装瞎子哩!”言一切炉火之流,皆是盲修瞎炼,损人利己,而不知圣贤有此金针暗度之婆心也。
“行者见三人吐痰、吐沫,垂泪道:‘怎么好?’毗蓝道:‘也是我出门一场,索性积个阴德。’”圣贤一举一动,以阴德为重,俱有益于世道人心,彼伤生害命之徒,肆行无忌,阴德何在?“取出一个破纸包儿内,将三粒红丸子,每人口内揌了一丸,一齐吐出毒物,得了性命。”一个破纸包,分明“心”字一勾;三粒红丸子,分明“心”字三点。可知解毒丹,即阴德心也。“每人揌上一丸”,人人当存阴德心;“一齐吐出毒物”,个个须除恶毒念。存阴德而去恶毒,方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圣贤之婆心。如多目怪,始而以炉火误人,终而以炉火杀身,出乎尔者反乎尔,堂堂七尺之躯,何不知积德,而乃阴毒如蜈蚣也?噫!损阴德者即归死路,积阴德者必上天堂。此仙翁指出善恶两途,叫天下后世修行人看个榜样,自裁自取。至干迷而不悟者,虽仙翁婆心,亦无如之何矣。
最提醒人处,是行者道:“昴星是个公鸡,这老姆姆必定是个一母鸡。”盖修行正理,有德必有道,有道必有德。德属阴,性理上事;道属阳,命理上事。立德以后,再加修道,阴阳并用,性命双修;以德助道,以道成德,仙佛可望。故结云:“唐僧得命感毗蓝,了性消除多目怪。”
诗曰:
五金八石炼丹砂,到底无成破尽家。
世人盲师多狠毒,何如积德是生涯。
第七十四回 长庚传报魔头狠 行者施为变化能
悟元子曰:上回言采战炉火,俱无关于圣道,急须猛醒回头矣。然旁门三千六百,外道七十二家,绝不关于圣道者易知,有似道而实非道者难认。故此回至七十七回,使学者早求明师口诀,识破一切旁门外道,去假修真,以归妙觉也。
篇首一词,言一切情欲皆系妄念,沙门多少执空之徒,不知断欲忘情即是真禅,而以口头三昧为要,仍是有欲有情,禅何在乎?盖真禅须要着意坚心,一尘不染,如明月当空,自有为而入无为,由勉强而抵自然,进步不错,行满功完,而成大觉金仙。如来教外别传者,即此;道祖金丹大道者,即此。以是知仙即佛,佛即仙,仙佛同源,性命双修也。
“三藏师徒打开欲网,跳出情牢,放马西行。”是已知断欲忘情矣,何以忽见一座高山,有老者高呼:“西进的长老,且暂住!这山上有一伙妖魔,吃尽了阎浮世上人,不可前进”乎?盖断欲忘情,只是性理一己之事,而进步行功,乃是他家不死之方。若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冒然前进,则此间即有妖魔挡路,其不为妖魔所吃者几希。于斯时也,急须问个实信,方能攸往攸利,行功不错,而大道可进矣。古人云:“虚心受益”,又云:“礼下于人,必有所得。”此皆言屈已求人之效也。
“三藏道:‘你相貌丑陋,言语粗俗,怕冲撞了他,问不出个实信。’行者道:‘我变俊些地的去。’”是未免在声色相貌上打点,而不在真心实意处着脚,即非老实学道者。故行者变小和尚不老实去问,说出“贬解妖精起身,连夜搬去”等语,虽外恭而内不敬,外小而内自大。以致老者始而言妖精相与仙佛神圣,假话以答;既而见言语风狂,一句不应。噫!我不老实,谁肯老实?我不实信其道,谁肯说道之实信?不得实信,虽能断欲忘情,终是有头无尾,不通雷音大路,如何到得如来地位?学者急须以此为戒,去不老实而归老实,则实情可得。所以八戒老实,毫无虚诈,而老者即以老实说实信矣。
“狮”者,喻其师心自用;“驼”者,比其高傲无人。师心高傲,则雄心气盛,故曰狮驼岭;有己无人,则昏蔽如洞,故曰狮驼洞。此等妖魔不一而足,皆系毁谤圣道,紊乱仙经,为恶最大,为害最深,故有三个妖魔,统领四万七八千小妖,专在此处吃人。这个妖为何妖?仅是师心高傲,不老实之妖;这个信为何信,即报师心高做不老实之信。知得此妖,知得此信,即是间出实信矣。既然知不老实,须当变而为老实,倘知而不变,仍是魔口之食,何济于事?故金星道:“大圣只看你变化机谋,方可过去,如若怠慢些儿,其实难行。”盖有机谋者为妖,能变化者为圣。用机谋而不知变化,是以妖为心,则能吃人;能变化而不用机谋,是以圣为心,则能成道。变化机谋,则一切机谋尽无,斯不为狮驼所阻,可以过去得。
最妙处,是行者扯住金星,声声只叫他的小名道。“李长庚!李长庚!有话何不当面来讲,怎么装这个模样混我?”李为木,在东,《震》家事;庚为金,在西,《兑》家事。《震》为我家,《兑》为他家,以我求他,他来混我,《震》、《兑》合一,变化机谋,即在其中。此仙翁已叫起小名,当面来讲,吾不知在狮驼洞狮驼国之老妖肯听否?虽然,此事岂易知,亦岂易行?若非恩师诀破真铅,万般作用,枉自徒劳,安能变化机谋,而不为机谋变化?三丰所谓“炼己时须用真铅”,正是此意。学者勿以传报魔恶为实信,当知长庚传报为实信。庚金即他家真铅,若欲舍此真铅实信,而妄冀去假归真,便是三藏欲转别路,而过狮驼岭,殊不知过不得此处狮驼岭,而别路之狮驼岭更多于此,如何转得过去?故行者道:“转不得”,又云:“怎么转得?”以见狮驼岭为西天必由之路,正向西天不可不过之境,是在人之着意留心,变化机谋耳。
“行者到空中打听观看,山中静悄无人。”断欲忘情即是禅,无机谋也。“正自揣度,听得山背后梆铃之声,原来是个小妖。”有情有欲岂安然?着于声音之小机谋也。“行者变苍蝇儿,飞在他帽子耳边,小妖口里作念道:‘我等巡山的,各人要谨慎,提防孙行者,他会变苍蝇。’”“帽”者,冒也。“蝇儿”者,婴儿也。婴儿即先天真乙之气,先天之气,居于恍惚杳冥之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因阴阳交感之后,激而有象,得之者立跻圣位,必有师学,非一切机谋小儿执一己而修者,听得冒听,所得冒传。《悟真》云:“恍惚之中寻有象,杳冥之内觅真精。有无从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故仙翁云:“原来那小妖也不曾见他,只是那魔头不知怎么就吩咐他这话,却是四句谣言,着他这等传说。”可谓叫醒一切冒听冒传,不知先天大道之辈矣。“行者要打小妖,却又停住,想道:不知三个老妖手段,等我问一问,动手未迟。’言冒听冒传,只是口耳梆声,不知就里机谋,岂容冒然下手?下手妙诀,须要口传心授,真知确见也。
何以行者变烧火小妖,巡山小妖以为面生认不得、会的少乎?火属《离》,《离》为心,行者变之真心也。真心非色非空,不着有无,乃赤子之心,娘生本面。口耳之学认假失真,不知返观内照,与道日远,所以一家人,认不得一家人,会的少。惟大修行人,认得真心,识得本面,性以处内,情以御外,内外一气,变化不拘,不在皮囊上作活计,全在法身上用功夫,岂等夫旁门外道,执一己而修乎?
旁门外道,虽各执相各着空不同,然其有我无人,一个牌子号头,绳穿线扯,暗中无不相投。背却镇魔之金公,认真一己之幻相,以是为非,以邪为正。自调闻风钻研,是亦“小钻风”而已,何济大事?岂知金丹之道,得一毕万,总钻于一处,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以真化假,依假修真,其中又用假,假中又现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特能查勘其小之真假,而且能审知其大之本事。此行者变“总钻风”,而“小钻风”无不随其运用矣。
何以行者对小妖道;“你快说来我听,合着我便是真的,差了一些便是假的,拿去见大王处治”?特以金丹者,阴阳之气凝结而成,两者异,真乙之气潜;两者合,真乙之气变。是在有人有己,人已相合,大小无伤,处治得法耳。天机密秘,正在于此,非善通阴阳、深明造化者,孰能与于斯哉?
“大魔会变化,能大能小,因王母蟠桃会不曾请,意欲争天,曾吞十万天兵”等语,此大小禅法,师心自用,妄猜私议之学。安猜私议之条,不一而足,其间最误人者,莫如禅关机锋二条,故曰:“若是讲口头语,老孙也曾干过。”
“二魔身高三丈,卧蚕眉,丹凤眼,美人身,匾担牙,蚊龙鼻。若与人争,只消一鼻子卷去,就是铜背铁身,也就魂亡晚丧。”此闭目静坐,着意一处,执相守静之学。执相守静之条,不一而足,其间最足误人者,莫如鼻头闭息之一条,故曰:“鼻子卷人的妖精也好拿。”
“三魔名号‘云程万里鹏’,行动时转风运海,振北图南。随身有一件宝贝,唤作‘阴阳二气瓶’,假若把人装在瓶内,一时三刻化为血水。”此搬运后天精气之学。搬运之条,不一而足,其中最误人者,莫如心肾相交之一条。彼以心气为阴,肾气为阳,取心肾二气.交媾于黄庭,谓之结圣胎。殊不知日久成盅,气血凝滞.化为血水而死者,不计其数,故曰;“妖精到也不怕,只是仔细防他瓶儿。”
大魔用心着空之妖,二魔用意执相之妖,三魔运气、着空、执相兼有之妖。天下缁黄,用心意而着空执相者,十有二三,至于搬运后天之气,而着空执相者,十中即有八九,故大魔二魔居于狮驼洞,为害固大;三魔居于狮驼国,为害尤大。三个魔头同归一处,邪说横行,扰乱世道人心,大坏教门,不堪言矣。说到此处,修行人可以除去他人冒传之梆声,急须打探自己洞中之虚实,然要拿洞里之妖王,必先除门前之众怪。门前之怪为何怪?乃冒听、冒说、冒传之怪也。
言者心之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言不可不慎也。既云慎言,又何说些大话吓众怪乎?殊不知修行人未尝不言,特不妄言耳。说大话,说其善言也;吓众怪,去其不善之言也。用善言以去不善之言,言必有中,何碍于言?行者说大话,吓散门前一万小妖,是不容其冒听、冒说、冒传。真会说大话者,若能说此大话,是有大力量、大脚力、大本领,虽终日说,未尝说。彼口耳之学,冒说大话,使小机谋传人巡山者,乌足窥其端倪?千百年来,读《西游》解《西游》者,竟将仙翁妙意埋没,直以大话骗人目之,此孔子不得不哭麟,卞和不得不泣玉也。
诗曰:
着空执相道中魔,高傲欺心怎奈何?
教外别传藏秘诀,岂容声色冒猜摩。
第七十五回 心猿钻透阴阳窍 魔主还归大道真
悟元子曰:上回言修道者,必言语老实,而不得冒听冒传矣。然言语老实,不过为进德修业计耳,倘以为所进之德,所修之业,即在是,焉能超脱阴阳,除假归真?故此回叫学者钻研实理,真履实践耳。
大圣变小钻风进狮驼洞,诸魔不识,是已去门外之小妖,已为门内之老妖所难窥,变化而得其真矣。然外之小机谋虽变化过去,而内之大机谋尚未变化,犹未至妙也。何则?内之机谋者,阴阳顺行之事,人之千生万死,皆出于此。若非钻研透彻,真履实践,而第以言语取信,未免又在言语上着脚,虽外边老实,早将不老实者牢控紧闭在内,此行者不得不心惊也。所惊者何?惊其认真老实言语,关了行道之门,家中长短之事,不能得知,却不是顾外失内,弄走了风,被言语所拿住乎?当斯时也,急须将这个门户打开,方可出入无碍。这个门不是别门,乃阴阳之门,欲打此门,须要真知灼见,心领神会,离却一切着空执相之事,才得其济。
老魔听行者会变苍蝇之说,而使认假为真,着于声而乱扑;三魔见行者笑出嘴脸,而又认真为假,着于色而强捆。彼乌知先天之气自虚无中来,人入具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非若草木禽兽之全无。一变脸间而全身俱露,本来之故物现在,岂在强作强为声色中取乎?老魔欲口吃唐僧,三魔欲瓶装行者,是疑其金丹为有形有象之物,而放着于幻身,以随身阴阳二气瓶装人矣。
“阴阳瓶”,即功家呼吸阴阳之说,乃后天之气,贯穿一身血脉,营卫五脏六腑,一呼通天根,一吸通地户,一昼一夜,周身一转,暗合周天度数,故内有七宝八卦,二十四气。必用三十六人抬者,《坤》阴六六之数,纯明之物也。此就幻身后天之气而言,至于法身先天之气,乃虚无中事业,全以神运,不假包求,一切盲师,误认后天呼吸之气,自欺欺人,学者若不识真假,一惑其言,入于死地者,往往皆然。佛云:“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妖魔道:“猴儿,今已入我宝瓶之中,再莫想那西方之路。”岂不提醒一切?乃世之迷徒,犹有入其术中,固执不解,一听其言,便行其事,予圣自雄,恃其本事;或坐守中央,聚气于黄庭穴;或周围轮转,用力于八段锦;或上下盘绕,升气于三关窍。如此等类,不可胜数,皆是大火坑中作事业,毒心肠上用功夫。弄得君火相火一时俱发,火气攻心,自不由主,千思万想,忽上忽下,无可如何。到得此时,由后想前,自悔脚跟不实,误认邪师,枉费辛苦,本欲证真、正果,不期倾了性命,自作自受,于人何尤?夫金丹大道,乃他家不死之方,可以救命,可以救急。今不求他家,而在一身妄作招凶,大道凄怆,尚可言欤?
“行者忽想起菩萨所赐救命毫毛,欲取下救急。”此乃解悟前非,知的别有他家不死之方,可以救急,不必在一身作功夫矣。他家之方为何方?乃人已相合之方,彼此扶持之方。“拔下脑后挺硬毫毛,变作钢钻、竹片、绵绳、照瓶子底下‘嗖嗖’一顿钻,钻成一个孔窍,透进光来、”是离其高而就于下,去其刚而变为柔,借假求真,有人有已,有刚有柔。钻窍钻到此处,搜理搜到此处,则真知灼见,虚室生白,神明自来,可以得其造化,而出假造化,不为后天阴阳所拘矣。此提纲“心猿钻透阴阳窍”之妙旨。夫人特患不能钻透阴阳之窍耳,果其钻透,高人一头,不特有以知真,而且能以识假。于此可知,装人者,终归空亡;虚心者,当下脱难。“老魔道:‘这瓶子空者,控也!’行者道。‘我的儿,搜者,走也!’”邪正分明,真伪显然,是在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彼不识其真,在出恭臭皮囊上作活计者,装什么人,岂不愧死?
“行者喜喜欢欢,径转唐僧处,将变钻风,陷瓶儿里脱身之事,说了一遍。道:‘今得见师父,实为两世之人。’”盖言金丹大道,至尊至贵,万劫一传,虽赖自己钻研,尤要明师指点,若遇真师,一了百当,立跻圣位,即所谓“附耳低言玄妙旨,提上蓬莱第一峰。”亦即三丰“自从咬破铁丸子,三十六宫都是春”之意。可知度引之恩师,实是重生之父母,誓必成道以报大恩也。
噫!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知而不行,犹如不知,何贵于知?故长老道:“你不曾与他赌斗么?”又云:“不曾与他见个胜负,我们怎敢前进?”言知之贵于行之也。夫金丹之道,真履实践之道,非空空无为所能了事。足色真金,须从大火里炼出;圆明本性,还向艰难处度来。无火不见金之真,无难不现性之明。诗中“生就铜头铁脑盖,幼年曾入老君炉。百炼千锤不坏,唐僧预上金箍”等语,最是妙谛。老魔道:“什么锅头铁脑盖,看我这一刀一削,便是两个瓢,”是直以一空毕其事,此便是识不得真心实用。故大圣道:“这泼妖没眼色,把老孙认作个瓢头哩!”夫真心实用,空而不空,不空而空,一本散而为万殊,万殊归而为一本,分之合之,变化无端,全在法身上用功夫,不于幻身上费机谋,故能迎魔之口,入虎穴而探虎子。彼世之见魔开口,走在草里听梆声者,适以散火,买个寿器送终而已,其他何望?古今来谈空利口伤人之辈,皆以为大道无修无证,一空其心,即可了事,殊不知心空在修,不在于说。
“小妖道:‘孙行者在你肚里说话哩!’老魔道;‘怕他说话!有本事吃了他,没本事摆布他不成?’”是直以摆布说话为空心之本事,若以说话为本事,则是呕吐其心矣。呕吐其心,使心用心,不能空而反生根,如何呕吐得出?既不能出,如何能空?更有一等无知之徒,打禅搬运,废寝忘食,亦谓空心。吾不知如何能空,其必饿杀其心乎!此等之徒,皆是吃了昧心食,着空妄想,怎得完成大道?曰:“甚不通变”,曰:“你不知事”,真乃固执而不知通变者也。
噫!修丹之法,有体有用,有药有火,所以革故鼎新,会三家而归一家,岂是空空无为之事乎?若只空空无为,假者如何去?真者如何成?“行者道:‘老孙保唐僧取经,从广里过,带了个折叠锅儿进来煮杂碎吃。将你这里边的肝、肠、肚、肺,细细受用,还够盘缠到清明哩!’”是折叠肝肺之杂项碎琐,勾消肚肠之盘曲牵缠,炼己待时,清明其心,空而不空也。曰;“三叉骨上好支锅”者,是会三家而归一家,猛烹急炼,熔化药物,不空而空也。曰:“老孙把金箍棒,往顶门上一搠,搠个窟窿,一则当天窗,二来当烟洞”者,一搠于上,二来于下,水火相济,虚实并用,诚明兼该,不空而空,空而不空也。“老魔吃酒,行者接吃,一盅二盅,连吃七八盅。”顺其所欲,渐次寻之也。“老魔放下盅道:‘好古怪!这酒常时吃两盅,腹中如火,却才吃七八盅,脸上红也不红!’”放下人心,自有道心,形色俱化也。“大圣在肚里发酒风,妖怪疼痛难禁,倒在地下。”道心发现,人心自死也。
噫!“虚心实腹义俱深,只为虚心要识心。不若炼铅先实腹,且叫守取满堂金。”死人心生道生,以道心化人心,不老实而变成老实,何魔之不归真哉!
诗曰:
阴阳是否细钻研,才识此天还有天。
真着实行神暗运,人心化尽道心圆。
第七十六回 心神居舍魔归性 木母同降怪体真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金丹妙旨,欲虚其心,必先实腹矣。然欲实腹,必须虚心;虚心必先识心。既识其心,则虚人心,而实道心。虚实并用,人找共济,修道不难。故此回示人以识心,人我共济之火候耳。
篇首“大圣在老魔肚里支撑一会,魔头回过气来,叫一声:‘大慈大悲齐天大圣菩萨!’”是直以予圣自雄为慈悲,修心此便不识其心,既不能识心,焉能虚心?不能虚心,焉能实腹?认假为真,枉费功夫矣。盖真心者,天地之心,非色非空,非有非无,因阴阳交感,从虚无中来者,是为外来主人公,非一已所产之物。故行者道;“莫费功夫,省几个字儿,只叫孙外公罢。”“那妖魔惜命,真个叫:“外公!外公!是我的不是了!’”以见保命之术,惟外来之真心为是,而我家一己之人心不是也。若识得真心,一得永得,会三家,合一家,大道有望,所谓“识得一,万事毕”者此也。但这个识一毕万之秘,若非真师口传心授,而欲私猜强议,妄贪大宝,试问这个铁馒头,如何下口?即嚼碎牙关,咬的出什么滋味?其曰:“我饶你性命,出来你反咬我,害我性命!我不出来,活活的弄杀你!”言下分明,何等醒人?
三魔使激将之法,欲哄行者出外赌斗。行者恐妖精反覆,要两全其美,以见真心用事,不偏于阳,不偏于阴,大小无伤,两国俱全,光明正大,而非若人心之用机谋也。“绳儿一头挂着妖精心肝,自己拿着一头,拴个活扣,不扯不紧,扯紧就痛”,内而阴阳混合,勿忘勿助,一而神也;“妖精鼻孔里迸出行者,行者见了风,就长三丈,一手扯着绳儿,一手拿着铁棒”,外而执中精一,有体有用,两而化也。“行者跳到空阔山头,双手把绳尽力一扯,老魔心痛,往上一挣。复往下一扯。”此内外一气,刚柔相当,有无俱不立,物我悉归空。所谓百日功灵,曲直而即能应物;一年已熟,潜跃而无不由心。真心之为用,神哉!妙哉!
无如道不远人,人自为道而远人。迷徒多以人心为道,悬虚不实,终久四大落空,入于土坑。原其受害,皆由以心拴心,以心哄心,放去真心,而又算计伤心,真是十分无礼,于理上不通。彼拴心者,不过欲割断外边之放心耳。殊不知能割断外边放心之心,不能割断内边拴心之心,拴心之心更且恶于放心。放心已为害,既以拴心断之;拴心为害,亦将求放心解之乎?
噫!求之拴心,心一拴而恶心不好;求之放心,心一进,而又不肯出。内外俱心,如欲解脱,却难却难。然解脱亦容易,是在能实实修道,决不敢假,则真心自现,人心自无;识心虚心,而心神居舍,魔归于性矣。彼一切棺材座子,专一害人,误认死心,在脓包上作活计者,岂知的他家有不死之方在耶?若识他家不死之方,是大本已立,正当静观密察,努力前行,完全大道,不可稍有懈怠者。乃唐僧师徒收拾行李马匹,在中途等候,未免火候不力,虽能化去自大之心,犹未变过张狂之意,终是机谋求尽,未到老实之处,如何过得狮驼岭境界?此二魔不伏气之所由来也。
“二魔领三千小妖,着一个蓝旗手传报。”此传报,《观》卦也。《观》□卦爻图略者,上《巽》下《坤》,“二魔”上《巽》之二阳爻;“一个蓝旗手”,上《巽》之一阴爻;“三千小妖”,下《坤》之三阴爻。其为风地《观》乎,观者,以中正示人也。二魔叫孙行者与二大王交战,是妄意无忌,中正何在?行者道:“必是二魔不伏气。”堪为确论,独是欲化妄意,而归于中正,非空空一戒可能,若以一戒而欲强制其意,不但不能伏气,而且有以助气,八戒不能抵妖,其被卷也宜矣。夫取经之道,有火候,有功用,不知要受多少苦恼艰难,而后真经到手。行者叫八戒受些苦恼,是欲神观觉察,而戒镇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也。然戒慎恐惧,不是着意执相之观,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有戒有行,刚柔相济,方为得法。
“行者变蟭蟟,钉在八戒耳朵根上,同那妖到了洞里。”蟭蟟者,有光之物,是神观默运,戒之而欲行之也。“众妖捆住八戒至池塘边一推,尽皆转去。”此由风地《观》,□卦爻图略而倒转为地泽《临》□卦爻图略也。池塘为《兑》泽,八戒为《巽》木,《巽》推转为《兑》,尽都转去,非《观》转为《临》乎?“像八九月经霜的一个大黑莲蓬”,即《临》“至于八月有凶”也。
金丹之道,贵在于观,尤贵于临炉之观,临炉之观,是神现大观,两而合一,中正之观。一切执相之徒,错认张狂之意为真意,或静意,或守意,或用意,自负有道,不能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动不动要散火,却是实事。盖以此等之辈,既不能神观,又不能大观,内无实学,外有虚名,是亦“童观”、“闚观”焉耳,其他何望?更有一等呆子,口道德而心盗跖,头巾冠而腰钱囊,明装老实,暗攒私房。试思“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四更?”若大限来至,虽有钱钞,买不得生死之路,焉知可怜几年积来的零碎银钱,究被他人尽有,岂不为明眼者哈哈大笑乎?此仙翁借行者吓诈八戒,现身说法,以示只悟其戒,不能济事,必须有戒有行,方能成功。已是借戒行两用之说,打出三四层门,不知打杀多少无主意之小妖矣。
“二魔、行者,内外狠苦相持,八戒不来帮,只管呆呆的看着。”以戒为体,以行为用也。“二魔卷了行者,八戒道:‘他那手拿着棒,只消往鼻子里一搠,就够他受用了。’”此神观妙用,执中之谓也。“行者把棒往鼻孔里一搠,鼻子甩开,行者一把挝住,随手跟来。”此大观妙用,精一之谓也。大观神观,两而合一,有戒有行,精一执中,《临》、《观》妙用,正在于此。“八戒拿钯柄走一步打一下,行者牵着鼻子,就似两个象奴。”以戒为行,以行全戒,性情相合,金木相并,张狂之意,不期化而自化,不期诚而自诚矣。“行者备言前事,八戒自知惭愧。”假意去而真意现,妄心除而道心生,外而戒行两用,内而心意相合,不老实而变老实,提纲所谓“木母同降怪体真”者即此。
夫怪体归真,是已化假心意而归真心意,正可以过狮驼岭之时,何以又有三魔之不伏气乎?特有说焉,心意虽真,若于后天气质之性未化,则气质一发,真心意仍化为假心意,宜其三魔不伏气,大魔二魔听三魔调虎离山之计,要捉唐僧也。然究其三魔不伏气者,乃唐僧误认心意为真,不能戒慎恐惧,努力前行,在坡前等候魔送。自调、自离、自捉、自不伏气,与魔何涉?
“三十个小妖安排茶饭”,五六《坤》阴之数。“十六个小妖抬轿喝路”,一阴来《姤》之喉。“众妖请唐老爷上轿”,阴气伤阳之象。“三藏肉眼凡胎,不知是计。孙行者只以为擒纵之功,降了妖怪,却也不曾评察。即命八戒将行李稍在马上,与沙憎紧随,他使铁棒向前开路,顾盼吉凶,真假相混,邪正不分,已入妖魔术中矣。”
噫!一时不谨,真心意已变为假心意,心意有假,着于食色,而真性亦化为假性。真者全昧,假者皆起。其曰:“那伙妖魔同心合意的侍卫左右。”又曰:“一日三餐,遂心满意,良宵一宿,好处安身。”非假心意动食色之性乎?当斯时也,虽能心知神会,而见得有许多恶气,其如妖计在前,而识见在后,阴盛阳弱,正不胜邪。“三魔与三僧,舍死忘生苦战,众小妖把唐僧抬上金銮殿,献茶献饭,左右旋绕。长老昏昏沉沉,全身失陷。”大道已坠迷城,可不畏哉?
诗曰:
定意虚心下实功,虽然得入路岂通?
消除气质方为妙,稍有烟尘道落空。
第七十七回 群魔欺本性 一体拜真如
悟元子曰:上回言心意归真,若不能伏后天气质之性,终为顺行造化所拘矣。故此回指出诸多旁门,不能变化气质之害,叫学者弃假悟其,期必归于真空妙有之地,为极功也。
篇首“三个魔头,与大圣三人争持,将三人拿进城内,捆在一处,三个魔头同上宝殿,将唐僧推下殿来”。是言旁门外道用心用意,以假乱真,以邪混正,纵其后天气质之性,而昧其本来天命之性,即提纲“群魔欺本性”是也。曰“群魔”,则非三魔而已,旁门三千六百,外道七十二家,虽门户不一,总是着空着色,与夫色空并用,三个门头该之。千魔万魔,总是群魔,群魔总是三个魔头统领之。群魔兴妖作怪,欺本性而阻学人,大道已坠迷城。当此之时,谁上智者能以辨的真假,不为伪学所惑,至于中下之流,未有不受其害者。故“长老哭道:‘我贫僧怎么得命!’八戒沙僧也一齐痛哭,惟行者笑道:‘师父放心,兄弟莫哭,凭他怎的,决然无伤。’”
古仙云:“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要知些子玄关窍,不在三千六百门。”盖玄关一窍,为众妙之门,乃生仙生佛之根,不着于有无等相。一切旁门,认一身有气有质之物,或用力量而搬运做作,或用智谋而采战烧炼,自谓得妙,妄想服丹,以此度人。学者若不明其中利害,一入笼中,热心热肠,即便下手,如上蒸笼,干柴架烈火,未有不剥烂肢体而陨命者。若是真正聪明之人,不入笼中,先看看笼中之物,冷淡心肠,没有火气上锅,方不损命。
“变冷风”者,示其高见远虑,在笼外而不上火气;“变黑苍蝇”者,示其晦暗无知,在笼中而多受闷气。其曰:“冷还好捱,若热就要伤命。”可谓提醒一切夯货矣。然既知此闷气,须要出此闷气;欲出此闷气,须要脱此闷气之根。不复上蒸笼,揭开笼头,抖假收真,层层解放,徐缓而行,不得急欲见功,冒然下手。故行者道:“莫忙!莫忙!”盖以金丹大道,有药物、有火候、有功用,毫发之差,千里之失。
“念咒语放了龙神,又轻轻悄悄,寻着行李白马,请师父上马,八戒沙僧随后,他向前引路,”凡以明大道,循次而进,放的假,方可寻得真;得的真,方可行的路,丝毫不容苟且也。然通衢大道,只有一条;曲径斜路,足有千万。处处梆铃,门门封锁,若不得真师口传心授,焉知何者是真?何者是假?真令人以向前不得,退后不能。除是上智神人,能以跳出笼罩,其余凡夫俗子,实难逃命。若欲强逃,无路可通,犹如作贼爬墙,究是黑夜生活,出此入彼,如何出得妖魔之手?“不是脱根救,仍是上笼蒸”却是实言夫不能脱根救,仍复上蒸笼者,特以绝不似道者,只可以笼中下,而不能笼上智,至于似道而实非道者,不但中下者而受其捆绑,即上智者亦无不入其术中。“锦香亭”,色空俱有之处;“铁柜”者,内外不通之象。“把唐僧藏在柜里”者,内念不出,不着手空也;“关了亭子”者,外物不入,不着于色也。世间一等作孽老魔,执心为道,抱住不放,误认人心中有稀奇之物,恐为外贼所偷,而随紧闭六门,静坐定心,外物不入,内念不出,自谓若能死的人心,即可生的道心,人心不来搅扰,却拿住道心,慢慢受用。这等不死不活,似是而非,不待蒸熟夹生而吃之谣言,易足惑人。以一盲而引众盲,遍传乱讲,纵有上智者,能以连夜里剿灭狮驼洞着空执相。冒听之小妖,岂能剿灭狮驼国色空兼有冒传之老魔乎?性命大道,遭此大难,有识者,能不放声大哭哉?哭者何?哭其西方胜境无缘到,气散心伤可奈何?
夫如来三藏真经,所以劝善也。后世无知之徒,反借如来真经门户,以假乱真,阻挡修行大路,误人性命,大失当年教外别传、金箍念念归真之妙旨。“行者要且去见如来,备言前事,若肯把经与我,送上东土,一则传扬善果,二来了我等心愿。若不肯与我,叫他把《松箍咒》念念,褪下这个箍子,交还与他,老孙还本洞去罢。”是言真履实践,勇猛精进,见得如来,方能取的真经归来。若不到见如来之时,而真经未能取;若不到取得真经之时,而金箍未可松。不得因旁门外道之魔障,而即念松褪箍,自走回头路也。盖以魔障是魔障,取经是取经,金箍为取经而设,非为魔障而设,取经者正事,魔障者末事,岂可因末事而废正事?又岂可因末事而念松褪箍乎?
“行者拜见如来,诉说狮驼城三个毒魔,把师父捉将去,求念松箍”等语,是已悟得因魔障而念松矣。如来笑道:“悟空少得烦恼,那妖精神通广大,你胜不得他,所以这等心痛。”言独悟一空,空即是色,便是生魔,而不能胜魔。“行者笑道:不与你有亲,如何认得?’如来道:‘我慧眼观之,故此认得。’”言观本于慧,色即是空,故能识魔,而不是亲魔。
“混沌初分,天开地辟,万物皆生,飞禽以凤凰为长,凤凰又得交合之气,生育孔雀大鹏。孔雀出世之时,吃人最恶,如来修成丈六金身,也被吸去。如来剖开脊背,跨上灵山,封他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一宗公案。以见凤凰交合,生育孔雀大鹏,先天变为后天,孔雀之吃人最恶,犹如大鹏之吃僧为魔。佛已修成丈六金身,犹不免于孔雀之吸,究之刻脊而出,跨上灵山,封为佛母大明王。是不以为冤,而反为恩,佛不得孔雀之吸,而不得上灵山。比之修道者,不遇魔障,不能困心衡虑,以固其志,魔障正所以为大修行人助力耳,故曰:“大鹏是与他一母,故此有些亲处。”既曰有亲,则魔障非魔障,是在人认得分明,打的过去耳。
如来使行者与妖精交战,许败不许胜,“败上来,我自收他”者,顺其所欲,渐次寻之也。”行者将身一闪,藏在如来金光影里”,妙有而入真空也;“只见那过去、未来、现在三尊佛像,与五百阿罗汗、三千揭谛神,布散左右,把那三个魔头围住”者,真空而变妙有也。“文殊、普贤念动真言,青狮白象泯耳归真。”一念纯真,心足意净,执象泥文,私猜妄议之念俱化,何着空执象之有?“如来闪金光,把鹊巢贯顶的头,迎风一幌,变作鲜红的一块血肉。”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色空一贯,不妨真中而用假。“妖精刁他一下,佛祖把手往上一指,那妖翅膊上揪了筋,再飞不去,只在佛顶上,再不能远循。”以无制有,以有入无,有无不二,当时由假而归真;真中用假,由假归真,即色即空,非色非空,化气质而复天真,至简至易。即宣圣一贯之道,佛祖一乘之妙旨。真是慈悲中之狠人,真空中之大法。彼一切不知变化气质者,师心高傲,色空俱着,在血肉团心上做生活,冒听冒传,认假伤真,适以祭其口而已,其他何望?
“佛祖收了妖精,大鹏咬牙说出唐僧在铁柜里”,无为之先,必须有为,借假求真也;“佛祖不敢轻放了大鹏,也只叫他在光焰上做个护法”,有为之后,必须无为,以真化假也。前后两段功夫,先有为而后无为,性命必须双修,一了性而一了命。有无兼该,性命双修,形神俱妙,与道合真;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大丈夫之能事毕矣。
噫!“锦香亭打开门看,内有一个铁柜,只听得三藏啼哭之声”,是打开色空之门户,叫人看假听真,不得弃真而认假;“降妖杖,打开铁柜,拽开柜盖,叫声师父”,是打开生死机关,叫人拽假寻真,当须借假而修真。“三藏放声大哭,叫徒弟”,此非三藏哭,乃仙翁大哭其邪说横行,足以害道;“行者把上项事细说一遍”,非行者说,乃仙翁细说与后世学人,平自辨别。仙翁一片慈悲心,跃跃纸背。真假显然,若有能辨的真假者,则伪学难瞒,正道可知,急须离狮驼而找大路,以了性命,不容有缓者。结云:“真经必得真人取,魔怪千般总是虚。”一切在狮驼国兴妖作怪之辈,闻此而当猛省回头矣。
诗曰:
旁门曲径俱迷真,那个能知主与宾。
教外别传微妙法,不空不色复元神。
第七十八回 比丘怜子遣阴神 金殿识魔谈道德
悟元子曰:上回示明一切旁门,着空执相,师心自用之假,指出即色即空之真,叫人于假中辨真矣。然世之迷徒,见“即色”二字,或疑于采取;闻“即空”之说,或认为寂灭。以讹传讹,欺己欺人,伤天害理,无所不至,非特不能永寿,而且足以伤生。故此回合下回,深批采取、寂灭之假,使学者改邪归正,积德修道耳。
篇首“话说大圣用尽心机,请如来解脱三藏之难,离狮驼城西行。”是言大圣人修道,用真心而脱假心之苦难,去一己自高自大之气,而求他家不死之方也。但他家之方,系先天真一之气,自虚无中来者,非可于声色中求之。若在声色中求,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矣。
“月城中老军,在向阳墙下,偎风而睡。”分明写出在风月中采阳,妄冀长生,以假为真,如在睡中作事。岂知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一入邪行,眼前即有雷公爷爷报应乎?吁!取经之道,乃圣贤仙佛心法之大道,迷徒不知,误采女子之经,谓取白虎首经,毁谤圣道,紊乱法言,分明原是比丘国,今改作小子城,以讹传讹,着于外假,遮慢内真,只在色相上着脚,不知向宥密中钻研。所谓“一者以掩蔽,世人莫知之”者是也。不知掩蔽真阳,但求采取假阴,顺其所欲,苦中作乐,此诚天地间第一件不明之事。若不请教求人,得师真诀,焉知得以生人之道而欲生仙者,皆是心君昏迷,邪行无道之事?
说出“老人携一美女,进献国王,不分昼夜贪次,弄得精神疲倦,命在须臾。”可见采战之事,本期永寿,反而伤生,未得于人,早失于我。此等迷徒,大坏良心,罔知自错,以一引十,以十引百,以百引千。不肯自思已错,更将错路教人,误他永劫在迷津。似这欺心,安忍用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心肝,煎场作引?纵以忍心引之,叫作“小儿城”,是耶?非耶?曰:“昏君!昏君!”曰:“苦哉!苦哉!”曰:“专把别人棺材,抬在自己家里哭!”正以示心之昏而又昏,不知苦恼,自寻其死耳。
夫出家人,修行第一,要行方便。若不顾行检,一味乱行,坏却天良,岂有坏天良而延寿长生者乎?此三藏闻之,所以滴泪伤悲,而直指为无道之事饮?行者道:“只恐他走了旁门,不知正道,以采药为真,待老孙以先天之要旨,化他归正,叫他绝欲养生。”噫!此可知矣,金丹之道,所采者先天真乙无形之气,而非采后天男女有形之物。古人云:“若说三峰采战,直叫九祖沉沦。”其曰:“绝欲养生”,非采阴补阳之术也明矣。苟人于是顿改前非,悔过迁善,存一点阴德之心度人。岂不是南无救生药师佛,即时在黑暗中摄去鹅笼,救出小儿,得实果而无惊恐乎?古仙云:“一念之善,即是天堂;一念之恶,即是地狱。”提纲所谓“比丘怜子遣阴神”,其斯阴德之一念运用,能消无边之罪垢钦!
金殿唐僧、国丈之论,一着于顽空,一着于采取。着于顽空,修性而实不知其性为何物?着于采取,修命而究不知其命为何事?均系不通大道,而冒听冒传者。故行者飞下唐僧帽来,在耳边叫道:“师父,这国丈是个妖邪。”何则,唐僧之顽空,执心为道,有人心也;国丈之采取,以色为道,无道心也。道心者,一心也;人心者,二心也。舍去一心之道心,用其二心之人心,随心所欲,或采取,或顽空,妄贪天宝,欲冀长生,总一昏心为之。
“留住不放他去了”者,留心而不放心,有心也;“差锦衣官以礼求心”,师心而求放心,人心也。以心放心,以心求心,内外纯心,滋惑益甚。是欲方便,反撞出祸,如何是好?行者道:“若要好,大做小。”又云:“若要全命,师作徒,徒作师。”大者阳,小者阴,以大作小,阴阳颠倒,水火相济,造命之道,莫过于此。顺此者吉,逆此者凶。
“八戒撒尿和泥,递与行者,行者扑作一片,自家脸上印个脸子。”以戒为体,以行为用,内外打成一片,大小无伤,两国俱全。三丰所云:“体隔神交理最幽,坦然无欲两相投”者,即此也。“念动真言,把唐僧变作行者模样,脱了他的衣服,穿上行者衣服。”真念一动,邪正分明,当下改头换面,而全身俱化矣。“行者却将师父衣服穿了,捻诀念咒,变作唐僧嘴睑。”狠心一发,随机应变,即可彼此扶持,物我同源矣。
这个天机,皆系真着实用,非色非空,非心非佛,有道有德,廓然大公,毫无私见之先天大法。彼不知真空妙有,在色相中使心用心者,安足语此?而无如道高毁来,德修谤兴,世竟有入迷津而毁正道者,比比皆然。香读结语:“妖诬胜慈善,慈善反招凶”,不禁惨然泪下矣。
诗曰:
秉受天良赤子心,圣贤根本炼丹金。
可叹采战邪行客,昧却良心向外寻。
第七十九回 寻洞擒妖逢老寿 当朝正主救婴儿
悟元子曰:上回言人心为害,不能积德而失德矣。此回叫人除去人心改邪归正,积德而修德也。
舜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则是道心之不可不有,而人心之不可不去也。比丘王问假唐僧要心肝作药引,此便识不得真假,认不得道心,而专在人心上作活计。故假唐僧道:“心便有几个儿,不知要得什么色样?”噫!心一而已,何至几个?心不可见,何至有色?盖以世人醉生梦死,日谋夜算,一日之间,千条百智,逐境迁流,随风扬波,不知有几千百样之心,岂仅几个而已乎?总而言之,一个黑心而已;一个黑心,即统诸般色样。仙翁恐人不知,借行者现身说法,剖腹剜心,以指其人心之所有,一个个检开与众人观看,特以不如是,而人不知其心之多也。
“都是些红心、白心、黄心,悭贪心、利名心、嫉妒心、计较心、好胜心、望高心、侮慢心、杀害心、狠毒心、恐怖心、谨慎心、邪妄心、无名隐暗之心,种种不善之心,更无一个黑心。”吁!此等之心,俱是伤神损气,乱性丧命之药引,并无可延年益寿,保命全形之药引。迷徒执心为道,其即此等之黑心乎!以此等心修道,能乎?否耶!观此而求药引之心,便是黑心;以黑心求多心,则心愈多而道愈远。头上安头,技外生枝,吾不知将何底止矣。
“大圣现了本相,道:‘我和尚都是一片好心,惟你国丈是个黑心。’”言以人心作药引者,不但不识心,而并不识黑心。识得黑心,方现好心;认得好心,方知黑心。若认不得真假,必至以真作假,以假作真。其曰:“无眼力。”情真罪当,何说之辞?由是推之,人心且无其道,而况乎采取邪行,欲求得命,岂不昏死?
“国丈见是大圣,不敢与战,化道寒光,带去妖后。”此乃真心一现,邪道当灭之时。故众臣寻出昏君奏道:“主公!主公!感得神僧到此,辨明真假。那国丈是个妖邪,连美后亦不见矣。”一经资治,弃暗投明,真假判然,可以识得当年旧主人。始知强制人心之为假,采取邪术亦不真也。唐僧道:“我这臊脸怎么见人”,即古人“始悔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尽成差”也。唐僧复了原身,国正含羞吐实,施大法力,剪除妖邪,所不容已者。
“柳枝坡”,喻柳巷之枝叶;“清华洞”,比烟花之洞黑。“九叉头”,九鼎女鼎也;“杨树根下”,女子之经元也;‘左转三转,右转三转”,前三后三,女子之月经也。“两手齐扑树上”,男女以形交也;“连叫三声开门”,弄三峰而采取也。“行者到里面,见光明霞彩,亦无人烟。”是明示为妖邪所居之地,而非正人君子所到也。“老怪怀中搂着个女子,齐道:‘好机会,却被那猴头破了。’”以见御女采取之徒,欺世害人,不思自己之丧德,反忌正人之破事。“好机会”三字,写出邪道中迷徒口吻,曲肖其形。“八戒筑倒杨树,行者赶出妖怪,忽来南极老人。”可知弄邪道者死期即至,有戒行者长生可望也。“寿星道:‘望二公饶他。’行者道:‘不与老弟相干,为何来说人情?’”言顺人情欲,难以永寿,而人情不可说。寿星道:“他是我的一副脚力,走将来成此妖怪。”言有大脚力,即足延年,而脚力不可失也。若有知者,急须回头,转身之间,而脚力即得,拐杖可离。无如世之迷徒,不肯回头者何哉?此仙翁不得不又于比丘国,当朝众人触目之地,现相化凡,以大震其聋聩也。
“行者一棒打死美人,原来是个玉面狐狸。”此乃状美人如狐狸,而非狐狸是美人。狐狸性淫,而善于迷人,以是为喻者,写其美人之妖也。奈何迷人反以是为美,吾不知美在何处?想无知妄行之徒而行“采取”之术,其亦采取狐狸之精耳。采狐狸则必所化老狐狸,结胎所结者亦狐狸,脱胎所脱者亦狐狸,一狐狸,而无一不狐狸,内外狐狸,全身狐狸,是人形而变为毛团矣。故仙翁曰:“可怜倾城倾国千般笑,化作毛团业畜形。”真堪绝倒。“八戒把个死狐狸,掼在鹿面前,道:‘这可是你的女儿么?’那鹿似有眷恋不舍之意。”写出采战之徒,迷而不悟,虽死在面前,犹有认假为真,而不肯回头者,岂不可畏可悲?
夫采战之术,千门万户,不可枚举,总以采取为事。曰:“索性都扫个干净,免得他年复生妖”者,扫其一而其余可类推矣。“行者扯住国王道:‘这鹿是你的国丈,你只拜他便是。’指狐道:‘这是你的美后,你与她耍耍儿去。’”骂尽世间采战之辈,拜邪师者,不过是拜丈人;御女子者,不过是御狐狸。畜心奋行,耍耍儿罢了,其他何望?说到此处,昏昏无知者,能不羞愧无地,感谢天恩,而自知赤子之心不可失乎?吁嗟!“一局棋未终,业畜走去”者,明示人生在世,而光阴有限;“若还来迟,此畜休矣。”指出急须回头,而莫待命尽。“扶病延年,精衰神败,不能还丹”,休叫晚年遗后悔;“与吃三枣,后得长生,皆缘于此”,须在后生早下功。色欲少贪,阴功多积,示修仙道修人道;将长补短,足以延年,未修大道且修心。
“举国敬送真僧”,已知今日才为是;“空中落下鹅笼”,方晓从前俱是差。“各家认出笼中小儿,喜喜欢欢抱出,叫:‘哥哥!’叫:‘肉儿!’跳的跳,笑的笑”,家家有宝须自认,莫要当面错过;“都叫:‘扯住唐朝爷爷’,无大无小,若男若女,抬八戒,扛沙僧,顶大圣。撮三藏”,人人天良不可无,必须认真修持。“传下形神,顶礼焚香。”全以神运,不假色求,利己利人,圣贤慈悲之道在是。故结曰:“阴功救活千人命,小子城还是比丘。”吾愿采取闺丹者,速于此中救出笼中小儿,万勿被持拐杖之老人作药引可也。
诗曰:
邪行扫出有生机,坏却天良何益之。
大道光明兼正大,人人细辨认亲儿。
第八十回 姹女育阳求配偶 心猿护主识妖邪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色欲少贪,阴功多积,凡百事将长补短,足以祛病延年,是叫人不可疑于外之采取,贪色欲而损阴德矣。然色欲之根,在内而不在外,由己而不由人。必须对景忘情,遇境不移,内外皆空,绝无一点妄念,方为极功。否则,仅能离去外之色欲,而不能断去内之色欲,祸根暗藏,姑息养奸,稍有懈怠,假陷其真,莫知底止,而无可救矣。故此回合下三回,细演内色为害之烈,使学者防危虑险,谨慎火候,去假救真,复还当年绝无色欲之本性耳。
篇首“比丘国君臣黎庶,送唐僧四众出城,有二十里之遥,三藏勉强辞别而行。”。是已绝去外之色欲矣,然云勉强,非出自然,虽能绝出外之色欲,未能绝去内之色欲,则见景生情,因风起浪,以外动内,由内招外,内外相攻,大道去矣。故“三藏缓观山景,忽闻啼鸟之声,又起思乡之念。”原其因声色而起妄念者,皆由不能放心之故;不能放心,即是不能死心;不能死心,声色之念,出入无时,神昏性昧,与道相隔,焉能到的西天,取得真经?故行者道:“师父你且放心前进,再莫多忧。古人云:‘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功大,’”沙僧道:“只把功夫捱他,终须有个到头之日。”下死功夫,是能放心而死心矣;能放心而死心,便是“只把功夫捱他”,焉有不到西天之理?唐僧不知放心死心之妙谛,不明“功夫捱他”之玄机,弃明入暗,以松林为清雅之境,以花卉为可人情意,认假作真,歇马坐下,四大无力,未免祥云瑞霭之中,有一股子黑气,咕嘟嘟的冒将上来矣。
古仙云:“大道叫人先止念,念头不止亦徒然。”但念有正念,有邪念,止者止其邪念也。正念者,道心之发焕,属于真性;邪念者,人心之妄动,属于假性。若不明其心之邪正,性之真假,欲求见性,反而味性;欲求明心,反而多心;欲求止念,反而起念。故“三藏明心见性,讽念那《多心经》。忽听的嘤嘤的叫声‘救人’也。”此声非外来之声,乃三藏念中忽动之声,念一动而身即为念所移,色亦随念而起。故“那长老起身挪步,附葛攀藤,近前视之,只见那大树上绑着一个美貌女子。”此女子非外之女子,乃三藏念中结成之色相,色相在内,真为假理,则元阳即为声色所育、所求,顺其欲而为配偶矣。故仙翁于此处提醒人道“咦!分明这厮是个妖怪,长者却不认得。”不认得,则必以假作真,以妄念为善念,以妖怪为菩萨,以救妖怪为慈悲矣。
何以女子上半截使藤葛绑在树上,下半截埋在土里乎?此《离》卦之象也。《离》卦□卦爻图略(上下各一阳,中一阴)外阳内阴,在八卦则为中女,属火。火生于木,故女子上半截绑在树上;火又地二所生,故下半截埋在土里。《离》在人属心,心出入无时,有象于鼠;《离》上下二阳,属金,金色白,故为金鼻白毛老鼠精。《离》自《坤》出,”故为地湧夫人;人心中有识神居之,识神借灵生妄,故为灵山脚下老鼠精。因偷吃如来香花宝烛,又为半截观音。所可异者,《离》中一阴为真阴,何以作妖?盖《离》中一阴,一名姹女;一名流珠,因其转旅不定,无有宁时,故《参同》谓“河上姹女.神而最灵”。又谓:“太阳流珠,常欲去人。卒得金华,转而相因。”特此《离》中一阴,有制则成真灵,而为姹女;无制则成假灵,而为妖女。声色之念,从识神假灵中出,虽姹女而变为妖女矣。既为妖女,而错认为菩萨,则必为妖所迷,邪正相混,是非不分,阴柔无断。声色之念,忽起忽灭、随撇随生,未免撇而又想,正不胜邪,一步一趋,常与声色为伴。元阳为姹女所育,纵外无奸情之事,也要问个拐带人口罪名,怎得干净?如此修道,外君子而内色鬼,欲往向前,反成落后,故不觉入于蹇难之境矣。
“镇海寺”者,《蹇》卦之象也。《蹇》卦□卦爻图略上《坎》下《艮》,《坎》为水,其德险,海之象;《艮》为山,其德止,镇之义。“一口铜钟,扎在地下”,象《艮》上实而下虚。“上边被雨淋白”,上《坎》水也;“下边是土气上的铜青”,下《艮》土也,皆形容《蹇》卦之象。然《蹇》者,虽是有难不能前进之义,其中又藏济蹇之道。故《传》曰:“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知矣哉!”“前边狼狈”者,即险在前也;“后边齐整”者,即见险而能止也。“喇嘛僧恐狼虎妖怪伤人,叫徒弟请三徒进内,行者在后边拿着铁棒,辖着女子。”俱是见险能止之大智大用。见险能止,是识得妖怪,心中明白,能以护主。虽与妖怪为邻,而不为妖怪所伤,才是真佛法,真慈悲,其僧人。彼唐僧以妖精为菩萨,和尚以三徒为妖怪,以妖精为粉面者,适以招险而已,焉能止险哉?
诗曰:
欲念幽独作祸殃,些儿昏迷盗元阳。
神明觉照能识得,虽有蹇难亦不妨。
第八十一回 镇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众寻师
悟元子曰:上回声色之念一动,真假相混,大道阻滞,入于患难之境矣。此回细写遇蹇受病之因,叫学者于真中辨假,假中寻真,追究出以假陷真之故耳。
篇首“镇海寺众僧,一则是问唐僧取经来历,二则是贪看那女子,攒攒簇簇排列灯下。”取经来历,自有来历,非贪看女子即是取经来历。既问取经,又贪看女子,邪正不分,是非罔辨,是以镇海寺为女子之闺阁,以天王殿为妖精之睡铺。色欲牵绊,四大无力,受病沉重,起坐不得,怎么上马?误了路程,信有然者。其曰:“僧病况疗难进步,佛门深远接天门。有经无命空劳碌,启奏当今别遣人。”真实录也。原其故,皆由“不曾听佛讲经,打了一个盹,往下一失,左脚下踩了一粒米,下界来该有这三日病。”“左”者,错也。“粒米”者,些子也。不曾听佛讲经,即是打盹昏昧,便致脚下行持有错,稍有些子之错,即致三日之病。彼贪看女子而动色欲者,其病宁有日期平?既知其病,当先治其病,治病之道,莫先知其色妖能以伤人为害最烈。
“三日,寺里不见了六个和尚,不由的不怕,不由的不伤。”怕之伤之无益于事,当思所以降之。降妖之法,非可于一己求,须要知的别有他家不死之方,能以与天争权,窃阴阳,夺造化,得一毕万,独自显神通,妖精不难灭。说到此处,一切不识妖精之众僧,当必暗中点头;受症之病汉,亦必燥气顿化。“真个‘渴时一滴如甘露,药到真方病即除。’”其曰:“这凉水就是灵丹一般,这病儿减了一半”,不亦宜乎?病儿减了一半者,知其色欲之为病也;病儿犹有一半尚存者,还求去其病根也。病根在于一念之间,须要慎独,慎独之功,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也。“吹出真火,点起琉璃灯。”神明内照也。“变小和尚口里念经,等到二更时分。”以逸待劳也。“忽闻的兰麝香熏,环珮声响,即欠身抬头观看。呀!原来是一个美貌佳人。”莫显乎隐,莫见乎微,静中色念忽来也。“妖精戏弄行者,哄行者后国交欢。”邪正相混,邪念乱正念也。当此之时,不识妖精之愚僧,都被色欲引诱,所以伤了性命。惟明眼者,知得是妖精,不为色欲所惑,趁时下手,而能与妖争闹也。但大圣精神抖擞,根儿没半点差池,宜其当时殄灭妖精,何以又中左脚花鞋之计乎?
“左”者,错也。“花”者,有色之物。“鞋”者,护足之物。
夫色妖不自来,由念动而来之。修真之道,必须刚柔两用,内外相济。内用柔道,防危以保真;外用刚道,猛力以除假,方能济事。若只顾外而不防内,纵外无半点差池,其如内念变动不测,此念未息,彼念又起,我欲强御其色,而念即着色,虽真亦假,不但不能除假,而反有以陷真。妖精脱左脚花鞋愚我,皆由我之御色着念致之,出乎尔者反乎尔。
“妖精化清风,把唐三藏摄将去,眨眨眼,就到了陷空山无底洞。”一脚之错,脱空如此,其错宁有底止乎?故行者打八戒沙僧,沙僧道:“无我两个,真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又曰:“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叫父子兵,望兄长且饶打,待天明和你同心戮力寻师去也。”说出同心戮力,才是刚柔两用,内外相济之道。明理明到此处,察情察到此处,可知独特其刚,无益于事,人我扶持,方能成功。从此出蹇地而去寻真,则真可寻矣。寻真之道,先要知假,假藏于真之中,真不在假之外;真假之分,只在一念之间,念真则无假,念假则失真。此三徒不得不于黑松林旧路上找寻去也。
黑松林为唐僧动念招妖之处,病根在此,陷真在此。“还于旧路上寻”,寻其病根也。病根在于一念着声色,是病根在念,不在声色。“行者变三头六臂,手里理三根棍,劈里啪啦的乱打。”或疑其陷真由声色而陷,未免执声色,而在声色中乱寻矣。故山神道:“妖精不在小神山上,但闻风响处,小神略知一二,他在正南下,离此有千里之遥,那厢有一山,叫作陷空山,山中有个洞,叫作无底洞,是那山里妖精到此变化摄去也。”说出千里之遥,到此变化摄去,可知声色之妖,因念而来,念不动而妖不生,乃系自失自陷,自落无底,于声色无与!修行者听得此言,能不暗自心惊乎?惊者何?惊其一念之差,千里之失,即便陷空无底,去道已远,急须鉴之于前,成之于后,离去一切尘情,万缘皆空,再打听端的可也。
诗曰:
有蹇能止在心知,颠倒阴阳只片时。
不会其中消息意,些儿失脚便难医。
第八十二回 姹女求阳 元神护道
悟元子曰:上回言声色之念,变幻不测,最难遏止,若防闲不切,便陷真无底。故此回示学者,于事之有济中,预防其不济;于事之未济中,急求其有济也。
《悟真篇》有云;“虚心实腹义俱深,只为虚心要识心。不若炼铅先实腹,且叫收取满堂金。”即此回之妙旨。修真之道,虚心实腹两般事业。能虚心,则能防险而无人心;能实腹,则能存诚而有道心。然虚心者,实腹之要;实腹者,虚心之本。虚心实腹两不相离,或先虚心,而后实腹;或先实腹而后虚心。所谓先实腹者,为虚心之本也。
篇首“八戒跳下山,寻着一条小路,依路前行,有五六里远近,忽见两个女妖,在井上打水。”此《既济》之象也。八戒属木火,具有《离》象。井中有水,《坎》之象。两女妖,《坎》上下二阴爻之象。“八戒跳下山”,《离》在下也;“两女妖在井上打水”,《坎》在上也。上《坎》下《离》,□卦爻图略则为《既济》。《易?既济》卦辞曰:“初吉,终乱。”女妖头戴顶一尺二三寸高的篾丝□上“髟”下“狄”警,甚不时兴。”曰“甚不时兴”者,时兴过了,即既已济之时也。□上“髟”下“狄”髻为柬发整齐之物,即“初吉”之义;□上“髟”下“狄”髻而至篾丝,即“终乱”之义。《大象传》曰:“水在火上,《既济》。君子以思患而预防之。”盖言能思患预防,虽既济不失其初济之时,初吉则终吉,而不至于终乱。八戒叫妖怪,又手无兵器,是人心不虚,不能预防其患,故受妖精之打。行者道:“温柔天下去的,刚强寸步难移。”又以杨木性软受福,檀木性硬受苦为喻。八戒听行者之言,撒钉钯在腰,变化再去,叫妖怪为奶奶,即套得妖怪实话,是能预防其患,虚心而得实腹矣。能预防其患,虚心即能实腹而终吉;不能预防其患,心不虚而腹即不实则终乱,此虚心实腹之验。但既济须要预防其不济,未济还当用功以致济。
“陡崖前有一座玲珑剔透山”,《坎》卦上下俱空之象;“山前有一架三檐四簇的牌楼”,《离》卦上下二奇中一偶之象。《离》上《坎》下,□卦爻图略火水《未济》之卦也。“一块大石,约有十余里方圆,正中间有缸口大的一个洞儿,爬的光溜溜的。”仍取《离》中虚之象。“洞儿深的紧”,仍取《坎》阴陷之象。“行者叫八戒沙僧拦住洞口,自己进去,要里应外合”。此内外相济,防患之切,戒备之至,得其刚柔虚实之妙用矣。能刚能柔,能虚能实,于是除假救真,未有不知意者。何为假?人心是也。何为真?道心是也。人心具有识神,道心藏有元神。用人心,则识神借灵生妄而陷真,是火上修而水下流,顺其所欲,从上头往下钻,顺钻也,其钻易;用道心,则元神除邪扶正而护道,是水上升而火下降,逆其所欲,从底下往上钻,逆钻也,其钻难。
“若是造化高,钻着洞口儿,就出去了;若是造化低,钻不着,还有个闷杀的日子,不知可有本事钻出哩?”本事为何事?即顺而止之之事。顺而止之者,顺其所欲,渐次寻之也;顺其所欲者,所以取彼之欢心,以为我用,于杀机中盗生机耳。人心之欲,无所不至,其欲之甚者,莫过于酒色。酒能爽口,色能欢心,喜酒爱色,为酒色所迷,自伤性命者,天下皆是也。然酒自习染中来,属于外,其根浅,其喜缓。色自阴阳中来,属于内,其根深,其爱切。爱色之心,更甚于喜酒也。因其喜酒根浅,放顺其所欲,变蟭蟟虫,飞入喜花之下,喜花儿散,为妖精所见,难以入腹。若强制之,不过掀翻卓席,摔碎盘碟而已,何济于事?因其受色根深,故顺其所爱,变红桃于色中取事,而妖精莫测,得以入腹,进于幽隐之处。去其彼之所爱,以易其所不爱,遂其我之所爱。
“妖精道:‘孙行者,你千方百计,钻在我肚里怎的?’行者道:‘不怎的,只是吃了你的六叶连肝肺,三毛七孔心,五脏都掏净,弄作个梆子精!’”先实腹而后虚心,实腹所以为虚心计也。“行者在肚内,就轮拳跳脚,支架子,理四平,几乎把个皮袋儿捣破了。那妖精忍不住疼痛,倒在尘埃。”虚之实之,实之虚之,虚实并用,则心死而神活,是谓元神护道而不昧矣。故妖精道:“我肚里已有了人也,快把和尚送出去。”人之本来,只有一心,并无二心,一心者道心,二心者人心。送去心之所爱,而人心虚矣。人心虚,则道心实,只有一心,并无二心矣。“妖精一心惜命,只得挣起来把唐僧背在身上,拽开步往外就走。”取将《坎》位心中实,点化《离》宫腹内阴。阳在上而阴在下,道心当权人心退位,虚而实,实而虚,虚实相应,未济者而既济矣。
其曰;“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没处下金钩。等我别寻一个头儿”者,特以心虚腹实,水火相济,只完的还元返本初乘之事,不过人心为道心所制,不敢作祸耳。犹有根蒂未能拔去,直到七返九还,大丹成就,归于虚无之境,不但人心绝无形迹,即道心亦化于无何有之乡矣。当还元返本,还丹事毕,正当大丹起手,别有头绪,做向上之事,正宜防危虑险,用增减之功,内外相济,做尽后天一切群阴,不可留一毫滓质而遗后患者。故结曰:“心猿里应降妖怪,土木同门接圣僧。”
此回写《既济》、《未济》作用,始终以思患预防为要着。思患预防,不特为此回之眼目,且为无底洞全案之脉络,读者须当深玩也。
诗曰:
阴阳配合要相当,虑险防危是妙方。
默运神功无色相,坎离颠倒不张遑。
第八十三回 心猿识得丹头 姹女还归本性
悟元子曰:上回实腹虚心,虚心实腹,阴阳颠倒,水火既济,还丹已得、根本坚固矣。然还丹之后,更宜虚心,借天然真火煅去后天一切群阴,拔去无始劫以来轮回种子,方无得而复失之患。故此回发明大丹下手之火候,使人明心见性,期归于钝阳无阴,父母未生以前面目而后已。
篇首“行者在妖精肚里,八戒笑道:‘肮脏杀人,在肚里做甚?出来罢。’”盖还丹到手,本固邦宁,正当出腌脏而退群阴之时。退阴之道,以阳而决阴也。决者,夬也。《夬》卦□卦爻图略之体,下五阴而上一阴。“行者跳出口,还原身法象,举棒就打。妖精随手取出两口宝剑,叮噹架住。”铁棒为《乾》之九五,两剑为《夬》之一阴,上一阴而下五阳,非《夬》乎?诗云:“一个是天生猴属心猿体”,言道心之阳也;“一个是地产精灵姹女骸”,言人心之阴也。“那个要取元阳成配偶”,言人心由《乾》而欲求《姤》也;“这个要战纯阴结圣胎”,言道心由《坤》而欲复《乾》也。“水火不投母道损,阴阳难合各分开。”言水火不能调合,阴阳不能同气,性情各别,精神散涣,大丹难结也。《易》之《夬?传》曰:“健而说,决而和。”言决阴之道,宜其从容和缓,不宜刚强太猛也。
“八戒沙僧助行者打妖精”,是刚决不能和决之象。不能和决,便是不能思患预防;不能思患预防,既济又不济,金丹得而复失,前功俱废。“妖精脱右脚上鞋,化本身模样,真身化风,抢了行李,咬断僵绳,连人和马,复又摄将进去。”不亦宜乎?右者,又也。前中左脚花鞋之计,是未得丹之时,因行持念头有错,其错在于不防其念;今中右脚花鞋之计,是已得丹之后,因行持火候有错,其错在于过用其火。不防其念,仅陷其真;过用其火,不仅陷真,而且枉劳功力。内错外错,错而又错;人马落空,半途而废;自诒伊戚,将谁咎乎?岂不为有识者仰天大笑耶?笑者何?笑其用火太过,不是要散火,须当从既济之中再三钻研出个不济缘故,方能成功。
古仙云:“一毫阳气不尽不死,一毫阴气不尽不仙。”诸般色相去尽,只有一点欲念未尽,此一点欲念,其机虽微,为祸最烈,足为道累。盖此一点欲念,从无始劫而来,其根甚深,隐于不睹不闻之中,发于不知不觉之际,最难提防。若不予有密之中追寻出个消息出来,将从何处下手退之乎?
“行者入洞,见静悄悄全无人迹,东廊下不见唐僧,亭子上卓椅与各处家伙一件也无。”此人心暂时止息,念头未动,不思善,不思恶,真假绝无形迹之时。“金字牌写着‘尊父李天王位’;略次些见,写着‘尊兄哪吒三太子位’。”李为木象,三为木数,木在东属性,李天王为本来天命之性。天命之性,为灵明之物,属阳,故为金字牌。妖精为《离》,具有食色之性,为后起人心知识之神,属阴,故为姹女。灵明之性为主,知识之神为宾,识神借灵生妄,故金字牌为妖精供奉之物,妖为李天王之恩女,三太子之义妹。穷理穷到此处,是真知确见,邪正分明,实实闻的香风矣。这一阵香风,非色非空,非有非无;人所不知,而己独知;见得到者,方是识得丹头;可以满心欢喜,知其一而万事毕矣。一者何?即炯炯不昧之天性也。见得此性,其父归之,其子焉往?故曰:“只问这牌子要人。”问牌子要人,是借天命之性,欲决食色之性也。然以天命之性,决食色之性,莫先于明心,心不明而是非易混,心一明而真假立判。此行者欲以假妖摄陷人口事,在玉帝大明之地告状也。
《易》曰:“夬,扬于王庭,孚号,有厉,告自邑,不利即戌,利有攸往。”“玉帝前告御状”者,“扬于王庭”也;“叫八戒沙僧此把守”者,“李号”同类也;“御状岂是轻易告的”者,“有厉”儆惕也;“我有主意”者,“告自邑”而戒内也;“把牌位香炉作个证见”者,“不利即戌”而防外也。以是而行,防危虑险,不急不缓,扬于心君之处,明正其罪,则“利有攸往”矣。故曰:“告的有理,必得上风。”
“行者将状子呈上,玉帝从头至尾看了”者,由《夬》而《乾》也;“将原状批作圣旨,命太白金星同原告到云楼宫,宣托塔李天王见驾”者,由《乾》而《姤》也。“金星”象《乾》金,“云楼”象《巽》之下虚上实,上《乾》下《巽》,《姤》□卦爻图略之象也。天地造化之道,阳极必阴,阴极必阳,《夬》极而《乾》,《乾》极而《姤》,虽天帝亦只顺其自然而已,况于常人乎?然丹道有逆运造化之妙,能于阴中返阳,用九而不为九所用,用六而不为六所用。妖精因唐僧一念而生,念生即《姤》之象也。妖精因《姤》而生,还须自《姤》而除,此窃夺造化之天机,非若顺阴阳之人机。
“天王怒行者误告,叫手下把行者捆倒。”即《姤?初六》“系于金柅”。初明甚烈,如柅伏车下,能以止车不行也。“天王取刀砍行者,金星着实替行者害怕,行者全然不惧,笑吟吟的道:‘老官儿放心,一些没事。老孙的买卖原是这等做,一定先输后赢。’”即《姤?九二》“包有鱼,不及宾”。防阴于未发之先,后起者无能为矣。“天王未曾托塔,恐哪吒报剔骨之仇。”即《姤?九三》“臂无肤,其行次且”。坐而不安,行而有碍,防危虑险之义也。次且之行,如“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一点灵魂往西天告佛。将碧藕为骨,荷叶为农,念动起死回生真言,得了性命,用神力法降九十六洞妖精,神通广大。”是已去幻身而有法身,群阴悉化,神通大矣。“天王犹恐报剔骨之仇”者,特以未到证佛之果,犹有余阴,不可不时防也。其所云:“塔上层层有佛,唤哪吒以佛为父,解释了冤仇”者,修道必至证佛果,而后阴气尽无矣。
“妖精在灵山,偷吃了如来的香花宝烛,被天王父子拿住,如来吩咐饶了性命,不期她又成精。”即《姤?九四》“包无鱼,起凶”。失于检点,姑息养奸,恩中生害,成精必有。然则念真则能得性命,念假则必伤性命,总在能防不能防之间。说到此处,彼不识真假,纵放妄念为害之流,可以悚然惊讶,醒悟从前之错,解其真而去其假,入虎穴而探虎子,时不容缓者。“天王分排要里应外合,叫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即《姤?九五》“以杞包瓜”。杞阳瓜阴,以阳防阴,内外严密,不使有一点妄念乘间而生也。“东南黑角落上有个小洞,老怪摄了三藏,在这里逼住成亲。”即《姤?上九》“姤其角”。不能防阴于《姤》之时,必致见伤于《姤》之终,道穷则返,天道之常,亦在人之能变通耳。仙翁指出东南黑角落小洞,分明示人《姤》之一阴,为妖精色念深密之处,故天兵一齐嚷道:“在这里”。果然见得妖精在这里,则是寻着了妖精之窝窟,不但此也,而亦寻着了唐僧和龙马行囊。盖《姤》之一阴,为起念之姤,真念在此,色念亦在此,行持火候工程亦无不在此。修行者能于此处立定脚根,以天性制色性,虽色性亦归于天性。
“八戒沙僧只是要碎剐老妖。天王道:‘他是奉玉旨拿的,轻易不得,我们还要去回旨哩!’”可知色性根深,承天而动,不由于人,必须观天道,执天行,借假修真,渐次寻之,还归本性,轻易不得殄灭。若到还归本性之时,色欲自无,方是“割断丝罗干金海,打开玉锁出樊笼”矣。
总而言之,色欲之念,最难割断,若不知火候妙用,工程次第,强欲割之,无益有损。修行者须早求师口诀、步步检点现前面目,时时防闲暗中妄念,若不到本性圆明之时,而防危虑险之功,不可缺也。
诗曰:
明心见性是丹头,妄念消除不必忧。
用六休叫为六用,大观妙法了真修。
第八十四回 难灭伽持圆大觉 法王成正体天然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金丹大道,须要不着声色,方为真履实践矣。然真履实践之功,乃系光明正大,得一毕万,天然自在之妙觉,所谓微妙圆通,深不可识,最上一乘之大道,非一切顽空寂灭之学所可等论。故仙翁此回,指出混俗和光之大作用,使学者默会心识,在本来法身上修持耳。
篇首“三藏固守元阳,脱离了无底洞,随行者投西前进”,是已离尘缘而登圣路,去是虚而就实行,正当有为之时。然有为者无为之用,无为者有为之体,合有无而一以贯之,妙有不碍于真空,真空不碍于妙有,方是活泼泼圆觉真如之法门。否则,仅能固守元阳,而不知廓然大公,人已相合,终是脱空的事业,何能到得大觉之地?是赖乎有神现大观之妙用焉。神现大观者,不神之神,乃为至神,至圣所谓“神无方而易无体”者即此;丹经所谓“元始悬一宝珠,在虚空之中”者即此;昔灵山会上,“龙女献一宝珠证道”者即此。在儒则为执中精一,在道则为九还大丹,在释则为教外别传,乃三教之源流,诸圣之道脉,知此者圣,背此者凡。未明观中消息,焉能和光混俗?焉能上得西天,免得轮回也?
“柳阴中一个老母,搀着一个孩子儿。”此《观》卦……也。其卦上《巽》下《坤》,《巽》为柔木,非柳阴乎?《坤》为老阴,非老母乎?《巽》之初爻属阴,为小,在《坤》之上,非搀着一个孩几乎?其为《观》卦也无疑。《观》者,有以中正示人也。高叫:“和尚,不要走了,向西去都是死路。”特以示不中不正,有死路而无生机,《观》之为用,顾不重哉?盖中正之观,即金丹之道,金丹之道,乃得一毕万之道。
“灭法国王,许下罗天大愿,要杀一万和尚。”是欲以空寂而了大愿,并一而不用矣。“杀了九千九百九十六个无名和尚,但等四个有名和尚,方做圆满。”此有无不分,是非不辨,一概寂灭,所谓神观者安在哉?不知神观安能大观?神观大观,杀中求生,害里生恩,佛祖所谓“吾于无为法,而有差别”者是,《阴符》所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者是。学者若不将此个机秘打破,而欲别求道路,以了性命,万无是理。故唐僧欲转路过去,老母笑道:“转不过去,转不过去。”以见舍此中正之道,其他再无别术矣。
“行者认得观音菩萨与善财童子,倒身下拜,唐僧八戒沙僧亦拜。”此有法有财,有戒有行,空而不空,不空而空,神明默运,不假色求。如此者万法归一,立跻圣位。“一时间祥云渺渺,菩萨竟回南海。”神观妙用,顾不大哉?
“行者要变化进城看看,寻路过去。”即“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也。旁门迷徒,不知神观大观妙旨,败坏教门,一味在衣食上着心,门面上打点,诈称混俗和光,修持大道。如扑灯蛾,所见不远,欲行其直,早拐其湾;犹方灯笼,其光不圆,欲照其大,反形其小。外虽有混俗和光之名,内实存鸡鸣狗盗之心,是不过开门揖盗,与来往客人作东道主,伺候饭食而已,其他何能?诚所谓“童观小人”之道。殊不知君子有君子之和,小人有小人之和。君子之和,以道义为重,待其和而不同;小人之和,以衣食为贵,将其同而不和。只知衣食,不知道义,谓之混俗则可,谓之和光则不可。故小人以为得计者,而君子之所不乐为也。
又有一等执己而修者,不知和光混俗之大作用,在破插袋上做活计,肉团心上用功夫,使心用心,心愈多而道愈远,补愈广而破愈速。纵千针万线,补到甚处?似此妇人女子之见,隔门窥物,只能近睹,而不知远观;不知脚踏实地,着空执相,妄想成道,吾不知所成者何道?其即成二心之人心乎!
噫!以人心为道心,认假作真,以阴为阳,舍光明正大之道,作鼠辈偷儿之行,虽曰收心,而实放心,是亦女子之贞,丈夫之作为有如是乎?“夜耗子成精”,可谓骂尽一切矣。盖金丹大道,外则混俗和光,内则神明默运,因时制宜,借世法而修道法,由人事而尽天道,为超凡入圣之大功果,与天齐寿之真本领,所谓“观我生,进退,未失道”者是,岂夜耗子成精者所可窥测?此行者拿了衣服回见唐僧,说和尚作不成,要扮俗人进城借宿也。
其诈称“上邦饮差,要灭法国王不敢阻挡”者,将欲取之,必先与之。饶他为主我为宾,“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无伤于彼,有益于我也。“师徒改为兄弟四人,长老只得曲从。”欲取于人,不失于己,其次致曲,曲能有诚,在市居朝,无之不可,人俗心不俗也。最妙处,是四众入店,妇人称为“异性同居”。盖和光之道,全在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异性同居”,则阴阳一气,彼此无分,不露圭角,大作大用,虽天地神明不可得而测度,而况于人乎?“大小百十匹马,都像这马身子,却只毛片不一。”大小无伤,两国俱全,不在皮毛间着力,乃于真一处留神。“第二个人家不敢留”,岂虚语哉?
妇人何以称先夫姓趙,我唤作趙寡妇店乎?“趙”字,“小”、“月”、“走”三字合成,言人自先天一点真阳走失,形虽男子,一身纯阴,若执一己而修,与寡妇店同,其贱极矣,有何宝货?此认取他家之方,所不可缺者。
“店里三样待客”,上中下三乘之道也。“行者叫把上样的安排”,求上乘也。上乘之道,于杀机里求生气,故不叫杀生而吃素饭;在常道里修仙道,故不用姐儿而候弟兄。“三藏恐不方便,行者要睡处,柜里歇,盖上盖,早来开,忒小心”,俱以写静观密察,观我观民,人已相合之妙。
篇中“妇人店,灯后走,映月坐,不用灯,跌跌脚,叫妇人”,皆是不大声色,被褐怀玉,阴用而不与人知,所谓用六而不为六所用,神观大观无过于此。独是此种道理,须要在真履实践处行出,不于顽空寂灭处做来。倘误认为顽空寂灭,便是执心为道,认奴作主,以贼为子。孰知贼在内,而不在外,若一味忘物忘形,而不知合和阴阳,调停情性,必至顾外失内,内贼豺生,结连外寇,明火劫夺,而莫可解救。故金公捣鬼,木母贪睡,彼我不应,分明一无所有,诈称本利同得,自谓人莫我识,而不知已为有心者所暗算,全身失陷,脚力归空,大道去矣。
心即道乎?心不是道,放之则可,空之则不可。行者叫唐僧放心,真是蛰雷法鼓,震惊一切。其曰:“明日见了昏君,老孙自有对答,管叫一毫不损。”可见执心而不放心者,皆是昏昏无知,则大道难成;放心而不执心者,足以智察秋毫,则性命可保。所谓“观其生,君子无咎也。”试观于行者钻柜现身,在皇宫内外,使普会神法,其圆通无碍,变化不拘,全以神运,不在色求,是岂执心者所能企及欤?
“拔下左臂毫毛,变化瞌睡虫,布散皇宫部院各衙门,不许翻身”,去其法之假也;“拔下右臂毫毛,变作小行者,金箍棒变作剃头刀,散去剃头”,用其法之真也。去假用真,左右逢源,以真去假,借假修真,大小如一,内外同气,即九五中正之观。《悟真》所云:“修行混俗且和光,圆即圆兮方即方。显晦逆从人莫测,叫人怎得见行藏”者,即是此意。诗中法贯乾坤,万法归一,恰是妙谛。
“行者将身一抖,两臂毫毛归元”,假者可以从真而化;“将剃头刀总捻成真,依然复了本性”,真者不妨借假而复。“还是一根金箍棒,藏在耳内。”此一本散而为万殊,万殊归而为一本,变化无端,动静随时,乃得一毕万之大法门,大观神观之真觉路。说到此处,一切灭法顽空之辈,当亦如梦初觉,个个自知没法,而暗中流涕,即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噫!以万法归一为体,以圆和机变为用,用不离体,自有为而入无为,有无一致,天然大觉,和光混俗之道,可以了了。
诗曰:
方圆应世大修行,暗运机关神鬼惊。
隐显形踪人不识,万殊一本了无生。
第八十五回 心猿妒木母 魔主计吞禅
悟元子曰:上回言万法归一,内外圆通,方能了得本来法身之事矣。然或人疑为必拒绝外缘,一无所累,即是大道,而不知真心实用,由内达外,舍本逐末,焉能了得性命?故仙翁于此回叫人在根本上下功,使道法并行,以济大事耳。
“灭法国君臣,一夜尽没了头发,各汪汪滴泪道:‘从今后再不敢杀戮和尚。’”是已悟无法之不是,而必用法之为真矣。盖法所以取其经,无法而真经何取?“四众跳出柜来,八戒拉了白马,俱立阶中。”正以见金丹大道,攒簇五行,和合四象,有火候,有功程,法之不宜灭而宜钦者。“国王问了来历,君臣们俱都皈依,改灭法为钦法。”此乃因假法而灭法,以无法而钦法,遇假则灭,遇真则钦。钦法以灭法,灭法以钦法,要皆本真心中流出,而非可于声色中求之。
“唐僧对行者道:‘这一法甚善,大有功也。’沙僧道:‘是那里寻这许多整容匠,连夜剃许多头?’”言一悟得真空,则真心发现,得其一而万事毕。真空不离妙相,妙相不离真空,真空妙相,功德不可思议。然其变化神通之妙,远在千里,近在飓尺,一通明人道破,方知真宝不从他得,真足令人失笑矣。古人所谓“原来只是这些儿,往往叫君天下走”者是也。夫真心者,道心也。道心乃水中之真金,为仙佛之种子,特因人心用事,而道心不现,若不识道心,万般作为,人心做作,尽是虚假。“唐僧见山峰凶气,颇觉精神不宁。”未免在人心上起见,认其假而失其真。故行者笑道:“放心!放心!,保你无事。”言放去人心,自有道心。道心无声无色,不着形象,凶气何来?又以乌巢禅师《多心经?颂子》提醒,何其切实?
曰:“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曰:“若依此四句,千经万典,也只是修心。”曰:“心静孤明独照,心存万境皆清。差错些儿成惰懈,千年万载不成功。但要一片至诚,雷音只在眼下。似这般恐惧惊惶,神思不宁,大道远矣,雷音亦远矣!”盖心者道之体,道者心之用,识得道心无心,则心即是佛,佛即是心。一灵妙有,法界圆通,孤明独照,万境皆清。一片至诚,步步脚踏实地,勇猛精进,而大道在望。否则,人心用事,行隆徼幸,逐境迁流,恐惧惊惶,是道不远人,人自为道而远人,安能上得雷音,见得真佛,而归于大觉之地哉?
“长老闻言,心神顿爽,万虑皆作。”是已知得道心而无心矣。然既知其道心,须当去其人心,只知道心,不去人心,则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终是在声色上用功,不知在根本处寻真,虽能以法防顾其外,其如内之风雾,一阵又一阵,遮蔽其灵窍。何哉?遮蔽灵窍,道心着空,人心弄息,内魔先起,外魔即来。故“大圣半空中,见悬岩边坐着一个妖精,逼法的喷云暧雾,暗笑道:‘我师父也有些儿先兆,果然是个妖精,在这里弄喧哩!’”言下分明,何等了了。
推其道心之蔽,皆由不知戒惧懒惰,不肯出头之故。懒惰则心迷,心迷则性乱,性乱则心愈迷,心愈迷而性愈乱,所作所为,无不为人心所哄。会得此者,明净心地,没甚风雾,正是觉得,即便退去,而不遭凶险;迷于此者,错看妖怪,以风雾之处为斋僧之家,以蒸笼之气为积善之应,认假作真,贪心不足,头上安头。是心本不多,因戒反多;心本无识,因戒有识;心本明净,因戒不净。
“呆子变和尚,敲木鱼,不会念经,口里哼的是‘上大人’”。只在声色上打点,会不得《心经》妙旨,空空一戒,执着一己而修,能不撞入妖精圈子阵当中,被群妖围住乎?“这个扯衣服,那个扯丝绦,挤挤拥拥,一齐下手。”正写内无道心,外持一戒,前后左右,俱系心妖,全身缠绕,无可解脱之状。当斯时也,身不自主,早被妖精夹生活吞,已失于己,而犹不知,反思人家吃斋,欲取于人,天下呆子有如是乎?
群妖道:“你想这里斋僧,不知我这里专要吃僧。”又道:“拿到家里上蒸笼蒸吃哩!你倒还想来吃斋。”骂尽天下不知死活之徒。以人心为道心,妄想长生,皆系自投魔口,被妖蒸吃,非徒无益,而又有害,纵能知得真实之戒,狠力支持,亦仅退得小妖之魔障,讵能免得老妖之围困乎?此何以故,盖以道心不见,一真百真,一假百假,既无道心,人心当权,真戒亦假,何能为力?此提纲所谓“心猿妒木母”者是也。
行者为道心,金公也。八戒为真性,木母也。心性相合,而阴阳同类;金木相并,而水火相济。今金公而妒木母,则孤阴寡阳,彼此不应,内外不济,为魔所困,亦何足怪?“行者拔脑后毫毛一根,变作本身模样,真身出神,空中来助八戒,八戒仗势长威,打败群妖。”以见金木交并,彼此扶持,邪魔难侵,而知人心之不可不去,道心之不可不生。一真一假,法之得力不得力有如是。
“小妖夸奖行者闹天宫,战狮驼,一番手段。”正点醒真心实用,所向无敌,通天彻地,并无窒碍,而一切后天阴邪,非所能伤,此老妖闻言而大惊失色也。然道心者,一心也,一心足以制妖,而分心足以助妖。小妖献“分瓣梅花计”,在千百十中,选三个小妖,调三徒而捉唐僧者,正在于此。
梅花一心而数瓣分,比人一心而知识乱。三个小妖即贪、嗔、痴之三毒心。千百十心,总不过此三心而已。古人云:“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今用三心,而分乱道心,遂心一分,五行错乱,元神失陷,势所必然。故曰:“要捉这唐僧,如探囊取物。”三小妖调去三徒,老妖见唐僧独坐马上,摄到洞内,连叫定计小妖,封为前部先锋。
噫!不顾其内,专顾其外,本欲御纷,反而招纷,正不胜邪,真为假摄,分心之心甚矣哉!要之唐僧为妖所摄,皆由行者使八戒为开路将军,欲以一戒禅定,而妄想了道。殊不知禅机本静,静反生妖,妖若一生,心无主宰,迷惑百端,妖即吞禅。我以戒往,彼以纷来;我以无心求,彼以有心应。妖之封以前部先锋,我实以戒前部先锋开其路,妖在后而我在先,于妖何尤?然则妖吞者,由于定禅;妖摄者,由于独戒。禅以致吞,戒以致摄。何贵于禅?何贵于戒?这个病根,总在因声色而着人心,因人心而迷道心,因迷道心而乱真性,而禅戒俱空,妖邪随之,真不知根本之学者。
“妖精把唐僧绑在树上”,正示其有根本实学,而未可在末节搜寻也。根本为何物?即本来一点真知道心,道心非有非无,非色非空,而不属心。直古常存,万劫不坏。得此心而修持之,取真经,见活佛,完大道,以成天下希有之事。如为臣尽忠,为子尽孝,同一根本之意。乃世竟有忘厥根本之知,而袭取外来之识,自入魔口者,有识者能不目睹心伤也?唐僧哭道;“痛杀我也。”樵子哭道:“苦哉!苦哉!痛杀我也。”吾亦曰:“苦哉!苦哉!痛杀我也。”不知天下修行人,自知其苦,而亦曰痛杀我也否?
诗曰:
金木相间性有偏,中和乖失怎为禅。
真心不见外空戒,陷害丹元道不全。
第八十六回 木母助威征怪物 金公施法灭妖邪
悟元子曰:上回言不知根本之学,惟遏绝外缘,反致心病,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矣。故此回叫人切实下功,处处在根本上着力,使金木和同,阴阳共济。不隐不瞒,豁然贯通,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
篇首八戒怨作将军,沙僧怨都眼花,行者知其中计,妖精劈心里捞去师父。是已悟得着于声色,即是分心,正可搜寻病根,勇力救真之时也。“隐雾山”,雾隐于山而不见,喻心迷于内而不知也;“折岳连环洞”,岳所以位天地,心所以主一身,岳折而天地无本,心失而人身即伤。洞名连环,着色着声,如两环相结,而莫可解脱然。寻到此地,可谓知之真,而见之确,下手除妖,可不难矣。
但旁门外道,以假乱真,最难辨别。若不谨慎,一入术中,终身难出。妖精初以柳根作假人头哄,八戒认以为真,行者能识其假;既以新鲜假人头哄,行者即认为真,一齐大哭。此不得不哭也。柳根人头,绝不相似,最易辨别,只可哄的呆子,到底难瞒识者。至若似人头而非人头,似新鲜而不新鲜,此等之头,易足惑人。纵你火眼金睛,看不出现前面目;任你变化多端,跳不出妖精圈套。“一齐大哭”,是哭其美玉藏于石中,而无人采取;异端乱其正道,而每多认真。
更有一等呆子,误听邪说淫辞,抱道自高,借柳枝遮阴凉,而采取红铅;以石头为点心,而烹炼炉火。自谓可以接命延年,不知早已乘生埋下,终久入于深坑,筑个坟冢,略表生人之意,而难生仙,权为人心之假,而非道心也。此行者八戒,不得不同心努力,打破石门,息邪说防淫辞,而与唐僧大报仇也。其曰:“还我活唐僧来”,可谓棒打顶门,叫人猛醒矣。
夫金丹大道,三教一家之道也。彼世之曲径伪学,放荡无忌,自大自尊,人面兽心,紊乱圣道,欺己欺人,以为得计。乌知三圣人心法,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千变万化,神妙莫测;一本散而为万殊,万殊归而为一本,纵横天地,绝莫遮拦,岂放荡自大之谓乎?“行者拔下一把毫毛,变作本身模样,一个使一个金箍棒,从外边往里打,行者八戒从里面往外打。”此表里精粗,无所不到,全体大用,无一不明,内外透彻,体用俱备,放荡老魔,能不逃去?用计狠毒,能不就死哉?
“八戒道:‘哥哥的法相儿都去了。’行者道:‘我已收来也。’八戒道:‘妙啊!妙啊!’”此何以故?夫放心原所以收心,然心有真假,而放亦有真假。真心者道心,假心者人心,假宜放而不宜收,真宜收而不宜放。放去道心,而收人心,则为假;放去人心,而收道心,则为真。放人心收道心,放而不放,正所以收;收而不收,正所以放。曰:“都去了”者,去其假也;曰:“已收来”者,收其真也。去假收真,正老子“观窍”、“观妙”,生生不已之大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也。
何以前门已堵,不能打开,而从后门进步?是盖有说焉,心之放荡已久,蒙蔽深,况已入于无可解脱之地,苟能精诚勇猛,痛切悔过,知前之已往者不可救,而后之将来者犹可追。“一变水老鼠,从水沟中钻至里面天井中,见小妖晒人肉巴子。”鼠在子属北方,在人身为肾,可知在肾中做活计者,尽是吃人肉巴子之妖孽。“二变飞蚂蚁,一直飞到堂中,见老怪烦恼。小妖道:‘想是把那假人头,认作唐僧的头。’”蚂者,马也。马在午,属南方,在人身为心,可知在心中用功夫者,尽是误认假人头之老怪。
噫!先天之气,自虚无中来,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非可于后天心肾中求之,是乃真阴真阳交感,凝聚而成形,能化有形入无形,点无相而生实相。彼以肾为道,或采经元,或炼阴精为丹头;以心为道,或入空寂,或涉茫荡为丹头者,吾不知将此等丹头,拿去将何使用?其必异日埋在土坑,做个坟冢罢了,其他何能?钻研到此,离假就真,大树上两个人不显然在望,一个正是唐僧乎?行者何心,能不欢喜,现了本相,而叫声师父哉?此是实事,不是虚言,不到此地,未云认真,吾不知同道中有认得一个正是唐僧,而肯叫声师父乎?
斯时也,真者既识其确,而假者不妨再辨,行者复变蚂蚁飞入中堂,是仍于心中探假也。曰:“碎铲碎剁,大料煎吃长寿。”曰:“还是蒸了吃有味。”曰:“还是着些盐儿腌腌,吃得长久。”言旁门邪徒,误认金丹为有形有质之物,千般妄为,万样做作,无作不至,此等之辈不知改过,专弄悬虚,妄冀天宝,如在睡中作事,适以成其瞌睡早而已,如何逃得性命?此行者所以现身说法,一棒打破旁门,解脱真僧,带了孝子,救出后门也。所可异者,行者救唐僧宜矣,何以并救樵子?特以金丹大道,非真僧不传,非孝子不救。古人所谓“万两黄金买不下,十字街前送至人”者,即是此意。
烧空妖洞,永断隐雾折岳连环之苦;筑死老怪,了却艾叶花皮豹子之障。从此师徒相会,母子团圆,山上太平,内外安静,道路通彻,昼夜行走,可以无事;奔大路而向西方,离烦恼而往极乐,真经在望,灵山不远矣。
诗曰:
性情如一道何难?真诚买行不隐瞒。
内外相通全体就,除邪救正百骸安。
第八十七回 凤仙郡冒天致旱 孙大圣劝善施霖
悟元子曰:上回除去幻身后天之假阴阳,得其金丹先天之真阴阳,方是度已度人,内外双修之大道矣。夫度已者,道也;度人者,德也。道不离德,德不离道,两者相需而相因,苟舍德而修道,有功无行,动有群魔,鬼神不容,必磋跎而难成。故仙翁于此回,先提出金丹为至尊至贵之物,叫人急须积德,以为辅道之资。《悟真》云:“黄芽白雪不难寻,达者须凭德行深。四象五行全藉土,三元八卦岂离壬。”正此回之妙旨。
篇首词云:“大道幽深,如何消息,说破鬼神惊骇。”言金丹之道,夺天地之造化,转阴阳之璇玑,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最幽而最深,其中消息,真有说破而令鬼神惊骇者,况于世人乎?“挟藏宇宙,剖判玄关,真乐世间无赛。”言遇真人指点,虽宇宙至大,可以挟藏;虽玄关至坚,可以剖判。天关在手,地轴由心,我命在我不由天,超凡入圣,何乐如之?“灵骛峰前,宝珠拈出,明映五般光彩。照彻乾坤,上下群生。知者寿同山海。”言能于本来真性妙觉之地,拈出无价宝珠,攒簇五行,和合四象,则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照彻乾坤,胞与群生,与山海共长久矣。是道也,非忠臣孝子不授,非仁人义士不传,必须有大德者,方能承当得起。但德非寻常世俗施一食、布一衣、行一善之德,乃是天德。世德人所易见,天德外所难知;易见者其德小,难知者其德大。何谓天德?孟子云:“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则是秉彝之德,即是天德。好是德而无弃,是敬天而爱民;失是德而别求,是违天而伤生。天德不修,虽外之真正接物,清廉处世,然一真百真,一假百假,虽有千百阳善,难解一件阴恶,适足以招其罪祸而已,何能济其大道?如凤仙郡亢旱不雨,此其证耳。
何谓凤仙?“凤”者南方朱雀之象,丽明之义,仙而能明则必刚,刚则以柔接之,刚柔得中,则水火相济,水火既济,则资生万物,能为天地立心,能为生民立命,而天德具矣。今凤仙郡亢旱不雨,是已亢阳无阴,不能以水济火,而火水未济也。考其由来,皆因郡侯上官正不仁,将斋天素供推倒喂狗,口出秽言,造有冒犯之罪所致。夫仁者,二人,在天为元,在人为仁。有阳有阴,具生生之德,是即所谓天德。上官直正则必义,义主杀,仁主生,直正则过于杀而伤于生,有失其天德,天德一失近于禽兽,与推倒斋天素供,喂狗者何异?心不仁则口必毒,冒犯天地,势所必有,不仁如是,大伤和气,虽外而直正接物,内而天良早坏,尚欲求甘霖救旱,滋生万物,如何可得?此皆自作自受,于雨何尤?
然则亢旱由自作,雨当由自求,天德由目失,还须由自修,而非可他人代力者。行者欲积功累德,代为祈雨,此诚有仁有义,甘露掣电,施雨普济之大法门。然自修者自得,不修者不得,凤仙郡之旱,上官正冒犯天帝所致,还须自为救拯。行者之代祈,只能完得自己功程,岂能补得上官之过?故拘来龙王施雨济民。龙王道:“烦大圣到天宫,请一道祈雨圣旨,我好照圣旨数目下雨。”见龙王亦不能代其力也。“大圣上天,见玉帝求雨,玉帝以上官正不仁,有冒犯之罪,立有米山、面山、和金锁三事,倒断即降旨与雨,如不倒断,叫行者休管闲事。”见天帝亦不能代其力也。
噫!幽独暗味之中,为善最大,为恶亦最大,当推倒素供之时,自以为无人可见,而不料已为天帝所知。当此之时,一推之间,而积恶如山,天宫之米山面山早就;喂狗之际,而罪已难解,天宫之铁架金锁早铸;秽言方出,而口业莫消,天宫之拳大鸡、哈巴狗、一盏灯早设,隐恶可为乎?其曰:“直等鸡赚了米尽,犬舔得面尽,灯燎断锁梃,才该下雨哩!”出尔反尔,天道报应之常,太上所谓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天帝何心焉?观此而知祸由自作,福亦由自造。一念之恶,即犯弥天之罪;一念之善,亦足以回天之心。故天师道:“这事只宜作善可解,若一念善慈,惊动上帝,米面山即时就倒,锁梃即时就断。你去劝他归善,福自来矣。”祸由自作,福由自造,所争者一念善恶之间,人何乐而不为善耶?
行者回见郡侯,说明三事,又道:“你可回心向善,只可念佛看经,如若依前不改,天即诛之,性命不能保矣。”可知不积德者,性命且不能保,何敢望其成道?其曰回心向善,以示回心即可以回天,向善即可以解罪,而不可误认念佛看经为向善。如云念佛看经即是回心向善,不知念佛回的那条心,看经向的那件善,岂不误了多也?
试看郡侯答天谢地,引罪自责,又叫城里城外,大小男女,都要烧香念佛,是不特独善其身,而且兼善于人,是能与人为善者。由中达外,一念纯真,其善之大,莫过于此。就此一念之善,虽出于己,而已默通乎帝座,所立三事俱皆倒断,即于今年今月今日今时,声雷布云降雨,诸神立时下降,甘雨滂论,喜的凤仙郡人,真是枯木重生,白骨再活。此以德扶道,以道行德,调和阴阳,水火相济。上善若水,利益万物之机关;甘露掣电,浇益众生之要着,非第是念佛看经所能者。道光所谓“天地之气氤氲,甘露自降;《坎》、《离》之气交会,黄芽自生。”即此之意。
噫!一念之恶,天宫而立米山、立面山、立铁架、铸铁锁,行者不能祈雨,龙王不敢下雨,上帝亦不能倒山断锁。一念之善,而米面山即倒,铁锁梃即断,即上帝亦不能立山铸锁,诸神龙王亦不能不为之下界降雨,即圣人所云: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人力可以回天有如此。
至于降雨三尺零四十二点者,盖以示水土交融,五行和合之意,即吾前所述“五行四象全藉土,三元八卦岂离壬”之旨。尺者,一尺。一为水,二为火,三为木,四为金,十为土,是言五行合一,得其中和之气,熏蒸而为真一之水,得此水而滋养万物,生生不息,有何亢阳之旱?然非德行深者,而此水终未可得。行者叫众神现真身,与凡夫亲眼看看,他才信心供奉,以见“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呼吸灵通,感应神速,而无不如意。否则,“若非修行积阴德,动有群魔作障缘。”以上皆行者现身说法,以示有道不可无德之意。即提纲“孙大圣劝善施霖”之旨。修道者可不修德乎?
郡侯与四众立下生祠,三藏留名“甘霖普济寺”。盖以示不积德不为生物之甘霖;不劝善,不为留名之普济。甘霖非天上之甘霖,乃阴德之滋润;普济非人人而必度,乃期于成道留名后世,为学人之规范耳。结出“硕德圣僧留普济,齐天大圣广施恩”,则知有硕德者,方是神僧,而不妨普济群生;能施恩者,才为大圣.而始能与天齐寿。彼今世迷徒,不知积德施恩,而损人利己,自欺欺世,误人性命者,是亦妄人而已,何堪语此?
诗曰:
祸福无门总目招,阴功隐恶录天曹。
如能一念修真善,罪过当时尽化消。
第八十八回 禅到玉华施法会 心猿木土授门人
悟元子曰:上回言修道者,必内积阴德,外施普济,方是道高德重,圣贤体用。然普济之道,是阐扬圣教,传续道脉之事,苟未到禅性稳定之时,而不可传人;不遇真正诚信之士,亦未可轻传。故此回合下二回,皆明师徒接受之邪正,使为师者,不得妄泄天机,失之匪人;求师者,不得妄贪天宝,误入旁门,须宜谨慎,以免祸患也。
篇首“唐僧别了郡侯,对行者道:‘这一场善果,胜似比丘国搭救小儿之功。’行者道:‘皆是本人善念,我何功之有?’”是明示金丹大道,遇人不传秘天宝,传之匪人泄天机。若遇至人,不得不传耳。独是传道乃成人之事,未能成己,焉能成物?若未到了性之后,中无把柄,则应世接物,易足以败乱吾道,不但不能成物,而且有以妨己。
唐僧师徒到玉华州,是已明心见性,了得玉液还丹之道。玉华州,为天竺国下郡。“玉华”者,柔净之花,性之谓。“天竺”者,天为二人,竺为两个,阴阳合一,命之谓。了性为玉液还丹,了命为金液大丹。唐僧到玉华州,是已得玉液还丹,虽未得金液大丹,而禅性如明镜止水,把柄在手,已到有宝之地,可以应世接物,不动不摇,不妨施法会而度群迷矣。学者若不将此处分解个明白,是只知有降龙伏虎的高僧,不曾见降猪伏猴的和尚也。
盖猪猴即龙虎,龙虎即猪猴,不知猪猴,焉知龙虎?八戒为木母,属东,为青龙,性也。行者为金公,属西,为白虎,命也。降猪伏猴者,即是降龙伏虎。降得真龙,伏得真虎,即是尽性至命,金丹之全能。不知此中真味,便是后文豹头山虎口洞之老妖,而何法会之有?其界甚清,读者须要细玩,不可忽略。故“八戒道;‘你们可曾见降猪王的和尚’。慌得满街人,跌跌爬爬,都往两边闪过。”降猪即是降龙,了性玉液之事,以见不特金液大丹人不易识,即玉液还丹一经说破,凡夫闻之亦必惊疑。“呆子低着头只是笑”,是写其下士闻之,大笑去之也。
噫!玉液还丹岂易得哉?必要经过十四年之寒暑,走过十万八千之路途,万折千魔,多少苦楚,方能得之。苟非遇出世丈夫,信心男子,认得真假者,安可传也?你看当殿官,去请三徒,慌得战战兢兢,王子见那等丑恶,却也心中害怕。三藏道:“千岁放心,顽徒虽是貌丑,却都心良”,是写肉眼凡胎,不识真假.纵能尊师敬友,专在礼貌上打点,不从本心处用诚,便是不肯深信,未可语道之时。
请四僧去暴纱亭吃斋,岂是尊隆师友之礼乎?“暴”者,粗率之意;“妙”者,轻薄之谓:“亭”者,观瞻之处。言粗率轻薄,徒取外之观瞻,以是为礼,其心之怠慢可知。苟于此而显露圭角,便是传之匪人,妄泄天机矣。三小王子各持兵器,出府打怪,是已有除邪扶正之志者,而三僧各露兵器以善诱之,三个小王一齐跪下,认得神师,自悔不识,即求拜授。此一经指引失其自美,而知犹有至美者在,已在可教之列,故不妨大展经纶,使迷者心说而诚服,倾心而受教也。
“行者驾五色祥云,起在半空,把金箍棒丢开个撒花盖顶,黄龙翻身,一上一下,左旋右转,起初人与律似锦上添花,次后来不见人,只见一天棒滚。”“五色云起在半空”者,五气朝元也;“棒丢撒花盖顶”者,三花聚项也;“黄龙翻身”者,执中用权也;“一上一下”者,乾坤鼎器也;“左旋右转”者,乌兔药物也;“起初人与棒似锦上添花”者,攒簇五行也;“次后不见人,只见一天棒滚”者,浑然一气也。此开剖先天一气之运用,执中精一之妙道也。
“八戒驾起风头,半空中丢开钯,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前七后八,满身解数。”此五行一阴一阳,顺生顺成,一气流行之造化也。三为木,天三生水,地八成之;四为金,地四生金,天九成之;五为土,天五生土,地十成之;六为水,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七为火,地二生火,天七成之。此分解《河图》上下前后左右,五行阴阳之全数,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沙僧轮着杖,也起在空中,只见瑞气絪緼,金光缥缈,宝杖丢一个丹凤朝阳、饿虎扑食,紧迎慢挡,急转忙撺”沙僧宝杖为中央真土,黄中通理也。土具五行而生万物,故瑞气絪緼,金光缥缈也;其用也能调水火而和金木,故丢个丹凤朝阳、饿虎扑食也;上无定位,分位四季,故紧迎慢挡、急转忙撺也。
“三个都在半空中扬威耀武”,五行攒簇,和合四象,太极之象。诗云。“真禅景象不凡同,大道缘由满太空。”言真禅之法,与二乘顽空禅学大不相同,乃为真空,真空不空,为大道之因由,即佛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也。“金水施威盈法界,刀圭展转合圆通。”言真禅之法,有金木相并,戊已成全之理,而非空空无为之道也。提纲所谓“禅到玉华施法会”,即此法会欤!金丹大道已明明露出,其谓禅者,亦因末及煅炼,则谓之禅,观于“金木、刀圭”字样,可知非一禅而已。施展出此等手段,一切迷徒可知道之至尊至贵,,至深,不敢以粗率轻薄外之观瞻为事,而诚心受教矣。
“三个小王跪在尘埃,大小官员,王府老小,满城一应人家,念佛磕头,老王子步行到暴纱亭,扑的行礼,以为仙佛临凡,谨发虔心,愿受教诲。”此信服已深,一无所疑,内恭外敬,事之如仙佛,奉之如神明,而不拘于礼貌者。放行者道:“你令郎既有从善之心,切不可说起分毫之利,只以情相处足矣。”正所谓至人传,匪人万两金不换。所可异者,暴纱事非尊师之礼,又奚必在暴纱亭铺设床帏,使四众安宿乎?行者已有言矣,“既有从善之心,切不可说起分毫之利”。盖真正有道之士,只取其心,不取其礼,心不诚,虽礼貌盛而亦未可以授道;心若诚,虽礼貌衰而亦何妨以度引。暴纱亭安宿,正以示取心而不取礼也。独是金丹大道,至易而至难,最简而最细,极近而极深,与造化争权,与阴阳相战,在生死关口上作活计,天地根本上量权衡。若空手猾拳,一无所恃,性命焉能为我所得?是必有把柄焉!
盖作仙佛事业,必用仙佛神器,若以凡夫而用神器,如何动得分毫,是非有神力者不能。钉钯宝杖俱重五千四十八斤,皆合一藏之数。丹经所云“五千四十八黄道,正合一部大藏经”者是也。惟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为《乾?九五》刚健中正,纯粹至精之物,而不拘于藏数者,以其变化无穷,而非可以数计。诗中“神禹亲手设,混沌传流直到今”,以见执中精一之理,乃尧传于舜,舜传于禹,圣圣相传,一定不易之道。此等兵器,岂愚夫愚妇无力量者所能拿起乎?不但金箍棒拿不起,即钉钯宝杖亦拿不起,总以明了性了命皆要神兵,拿了性了命之神兵者,皆要神力。故行者道:“教便容易,只是你们无力量,使不得我们兵器,我先传你些神力,然后可授武艺。”噫!法容易而神兵难,神兵容易而力量更难,若无力量神兵难拿,若无神兵法于何施?此先传神力,后授武艺,所不容已者。
“暴纱亭后,静室之间,画了罡斗,叫俯伏在内”者,去粗率轻薄之气,以安静为宅舍也。“一个个瞑目宁神”者,以宁神为基址也。“暗念真言”者,以念真为要着也。“将仙气吹入腹中”者,以志气而壮内也。“把元神收归本舍”者,以收归元神为根本也。“传与口诀”,即此是口诀,而此中之外,别无口诀。“各授万千之膂力”,即此是膂力,此中之外,别无膂力。果有能依此等口诀,以养力量,勇猛向……,而从前之懦柔畏逡之气,俱化于无有,岂不是脱胎换骨?、。。小王子如梦初醒,一个个骨壮筋强,三般兵器俱拿得也。然既授之以神兵,而使照样另造,又何以拿不动,而减消斤两乎?学者若以三僧吝惜猜之,大错!大错!盖口诀须用师授,而神兵还要自造。神兵者,自己防身之慧器,师自有师之慧器,徒自有徒之慧器,只可照样而造作,不能取原物而交代者。故八戒道:“我们的器械,一则你使不得,二则我们要护法降魔,正该另造。”言下分明,何等醒人。
吁!禅到玉华不得不施法而度迷,若接得其人,不可不退藏而自谨。盖慧器为护法之物,防身之宝,一刻而不可少离者。若一有离,即为好奇者所窃取。三宝放于蓬厂之间,昼夜不收,是何世界,招来豹头虎口之妖,一把收去也宜矣。结云:“道不须臾离,可离非道也。神兵尽落空,枉费参修者。”可谓千古修行者之一戒。
诗曰:
玉液还月谁得知,知之可作度人师。
轻传妄泄遭天谴,大法何容慢视之。
第八十九回 黄狮精虚设钉钯会 金木土计闹豹头山
悟元子曰:上回言真师授道,须要择人,不得妄泄天机矣。然假师足以乱真师,学者若不识真假,认假为真,是自授罗网,祸即不旋踵而至。故此回极写假师之为害,使人早为细辨耳。
三僧失了法宝,问出豹头山虎口洞,行者笑道:“定是那方歹人偷将去了。”“豹头”者,喻暴气自高而无忌。“虎口”者,比利口伤人而多贪。盖慧器所以除邪而卫正,非可以借假而迷人。世之邪徒,偷取圣贤金丹之名,烧铅炼汞,而哄骗世财;假托阴阳之说,采取闺丹,而大坏天良。大胆欺心,海口装人,自谓神仙第一,人莫我识,抑知是豹头虎口,金毛狮子之妖怪乎?如此等辈,行险徼幸,以来阴为名色,盘桓美人而夜则快乐;以买药为掩饰,落人银两,而日则饮酒;以利齿为法会,巴不得他人财货,为我一把捞尽;以狠毒为运用,恨不得世间之美色,为我一人独得。损人利己,贪财好色。一口法唾,将人定住,腰缠搭包,心挂粉裙,无利不搜,无色不拣。刁而又钻,古而又怪,刁钻古怪如古怪刁钻,如在蝴蝶梦中作事。安得个大圣人现身说法,解脱此等邪行,去假变真,还复法宝,大光教门乎?
行者为金水,以金水而化古怪刁钻,则古为真古,钻为实钻,刁即化,怪即消,古中有钻,阴中藏阳,虎向水中生,以真而去假也。八戒为木火,以木火而变刁钻古怪,则刁者不刁,怪者不怪,反其古,正其钻,钻中有古,阳中藏阴,龙从火里出,依假而修真也。沙僧为戊己土,以土而装贩猪羊客人,上能攒五行,和四象,会三家,为调和诸阳之物。《悟真》所谓“四象五行全藉土”者,是金丹之道,无出于此。以是而计,不符慧器有返还之机,而且阴邪亦有可除之时,此等真着实用,岂容自思自猜而知?
彼世之一切迷徒,惟利是计,师心自用,不知实学,私猜妄议,邪思乱想,予圣自雄,略无忌惮,如金毛狮子,使青脸小妖请九头狮子,坐首席者相同。吾不知何所取而然,其必谓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故以思为祖,尊思如圣,而甘自居于下愚不移之地。殊不知君子之思,特思其正,不思其邪,所谓思不出其位。今反邪思,偷圣贤之法宝,以为伤人之物,而庆钉钯会,是思出其位,思愈多而道愈远,何贵于思?提纲书“虚设”二字,其诛心之论欤!以此看来,可知师心之不可有,神器之不容借,野狐禅终须败露,真道学难可泯灭。试看三僧赶猪羊入了妖洞,谎言谎语,哄得妖王反引进厂亭,说与中间钉钯。以见其师作用,假师难窥其相;假师举止,真师如见其心。
“三僧拿了兵器,各现原身”,真者自现其真,贱货贵德,颠沛时总照顾本来面目,而何曾失真;“妖王取四明铲,杆长鐏利”,假者自形其假,见利忘义,行动处,谁知的利己损人,而岂肯回头。噫!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即遇真人治责,不自悔过,乃掩其不善而著其善,反以为弄虚头,骗我宝贝。岂知人之视已,如见其肺肝然?行者骂夤夜偷来宝贝,情真罪当,何说之辞?
“三僧攒一怪,在豹头山战斗,妖怪抵敌不住,纵风逃去。”真之胜于假,假之不敌真,显而易见。提纲“黄狮虚设,三僧计闹”,即此之谓。说到此处,狼头兽怪,可以一齐打死,邪魔巢穴,可以烧得干净。何妨带妖洞悭吝,在玉华施法会,一齐丢下,以为粗率轻薄,不知诚心真师者之鉴观。既云巢穴干净,何以又有九灵元圣之复作妖乎?盖以迷徒千思万想,并非一端,赶去黄狮精,烧了虎口洞,不过扫得思利之邪师,而犹有无穷之邪师为害,若不大写一番,而学者不知其邪师之多,不知其邪师之思为最多也。
行者道:“殿下放心,我已虑之熟矣,一定与你扫除尽绝,决不致贻害于后。”无虑即无思,无思即无虑,一有所虑,则虑中生疑,疑中生猜,猜中而思起矣。是思本不来,因猜疑而来,猜疑一见,虽能放去利心,不思于彼,便思于此,岂不是青脸儿红毛妖,送请书于万灵竹节山,九曲盘桓洞,九头狮子乎?红毛比心,兽象犭,青而加犭,则为猜,其为心猜之妖也。“万灵竹节山”,多灵而心必不通;“九曲盘桓洞”,多曲而行即不直。九灵怎敌一灵,元圣如何得圣?多思之为祸甚矣哉!
试请明思之多:“黄狮见了老妖,倒身下拜”,视思也;“止不住腮边落泪”,色思也;老妖道:“你昨日差青脸儿下柬,今早正欲来赴会,你为何又亲来,又伤悲烦恼”,疑思也;“妖精将上项事,细细说了一遍”,言思也;“不知那三个和尚叫甚名字,却俱有本事”,事思也;“小孙一人敌他不过,望祖爷拔刀相助,拿那和尚报仇”,忿思也;“庶见我祖爱孙之意”,见得思也;“老妖闻言,默想半时,笑道;‘原来是他’”,听思也;老妖道:“那长嘴大耳的乃猪八戒,晦气色脸者乃沙和尚,那毛脸雷公嘴者叫孙行者”,貌思也。此其所以为九思,此其所以为九灵元圣。诸多旁门,虽各有所思,然皆不出九思之门,故老妖为诸思之祖。
“老妖点起六狮,各执利器,黄狮引领,径至豹头山。”吁!此等邪徒,只知心头豹变,多思多虑,以利为先,欺世愚人。焉晓得安身立命之处,早已失落;而哭泣之声,就在眼前耶?始而见假刁钻以为真刁钻,认假为真;既而见真刁钻以为假刁钻,认真为假。真假不分,思虽多,亦奚以为。若非有人说破先天大道口诀,扳倒其假,解去邪思,其不为假者作恶所弄,而家当尽空,杀其性命也几希。
“狂风滚滚,黑雾漫漫,一群妖精都到城下。”多思多乱,徒费心机,非徒无益,而又有害,慧器一失至于如此。故云:“失却慧兵缘不谨,顿叫魔起众邪凶。”当斯之时,虽曰放心,亦出其后;虽曰安心,难保全吉。学者可不自谨乎?
诗曰:
外道旁门乱鼓唇,窃偷天宝俱迷人。
明师尽被盲师蔽,学者还须细认真。
第九十回 师狮授受同归一 盗道缠禅静九灵
悟元子曰:上二回,一言真师之授道,一言假师之迷人,师之真假判然矣。然求师者,苟不能自己参思,但据师之指点,则师之真假,仍未可辨,而道之邪正,终不可知,如何了得真禅之事?故此回示出“授受归一”之妙,“盗道缠禅”之机,使学者知之真而行之当也。
如提纲二句,其意幽深,最不易释。悟一子注云:“独思不能盗道,专禅不能静思。盗道之妙,在授受之真,而非师狮;缠禅之妙,在盗道之后,而非静思。若以静思为禅,是以静扰禅,而落于空寂,非真禅也。若以禅参道,是以思弃道,而内无真种,为假道也。九灵亦无由而静,即师狮之妄作,而非授受之真师。然则盗道为静九灵之始基,而缠禅为盗道之止境。”此解亦入其三昧,而后世无有出乎其右者。吾且更有辨焉。
“师”者,求师也。“狮”者,自思也。“授”者,师授也。“受”者,自得也。道非可以自思而知,必赖其师传授,而后可以用吾心思钻研其妙,心领神会,与师所授,同归于一,此上句之意也。“道”者,天道也。“盗”者,盗机也。“禅”者,真禅也。“缠”者,次序也。禅非可以空禅而得,必有盗道之妙,而后可以循序渐进,次第有准,由勉抵安,入于真禅,九灵自静,此下句之意也。盖盗道在师授之真,缠禅在心会之妙。静九灵,尤在归一之神,况归一在于能思其所授,静九灵在于能缠其所盗。非师授则心思无益,而不能归一;非缠禅则盗道最难,亦不能静九灵。师,授也;思,受也;盗,道也;缠,禅也。同归于一,而能静九灵矣。
昔释迦拈花示众,五千退席,迦叶微笑而纳之;至圣一贯之传,及门不知,谁曾子一唯,此即师“师狮接受同归一”之旨。当释迎拈花示众,不仅示于迦叶一人,乃普示于五千人,惟迦叶独得,五千人不知,其能参思其意可知;至圣以一贯呼参,及门皆在其旁,惟曾子独唯,及门不知,其能参思其意亦可知。六祖慧能,既得五祖之传,为恶少所欺,后隐于四会猎人之中,方就大事;薛道光顿悟圆通,自知非那边事,后得杏林之传,还俗了事。此皆“盗道缠禅静九灵”之妙,不然六祖得传,已自返照,隐于四会,作甚事业?道光已经顿悟,后求杏林,还俗了事,又欲何为?此中趣味,非真师传盗道之旨,焉得而知之?篇中包含无穷奥妙,难形纸笔,尽藏于反面中,是在学者细玩其味耳。
篇首“七狮前后左右护卫,中间一个九头狮子。”七情皆从思起也。“青脸儿怪,执一面锦绣团花宝幢,紧挨着九头狮子。”一有所思,而猜疑成团也。“刁钻古怪,古怪刁钻,打两面红旗。”一经思想,七情俱发,而猜疑斯起,乱思乱想,多猜多疑,不会钻研,古怪百端。“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其为害不浅矣。“群妖齐布《坎》宫之位”,阴盛阳衰,阳陷阴中,滋惑益甚,莫可救止之象。
“众妖与三僧争持,雪狮猱狮拿去八戒,行者沙僧拿住狻猊、白泽。”此邪正不分,彼此两伤也。“老魔定计,叫诸狮用心拿行者沙僧,自己要暗去拿唐僧、老王父子。”此师心自用,暗思盗道也。“行者情知中计,拔下臂膊毫毛,变千百小行者,拿住五狮。”此小心变化,缠禅也。“倒转走脱了青脸儿,与刁钻古怪,古怪刁钻。”二怪接受不真,不能归一也。“山头忽见青脸儿,行者沙僧赶进万灵竹节山九曲盘桓洞。”缠禅而欲静九灵也。“老妖不见七狮,低头半晌不语,忽然掉下泪来。”九思七情,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欲静九灵,而不得师心自思也。“九头狮将行者沙僧衔入洞中,叫古怪刁钻,刁钻古怪,青脸儿拿两条绳,着实绑了。”师心自得,已着于相,不能归一也。
“三小妖执柳棍打行者”,猜疑于蒲柳之姿,非真师传授之道也。“行者本是炼过的身,凭他怎打,略不介意。”运用于法身之上,盗道而欲缠禅也。“老妖叫点起灯来,欲锦云窝略睡睡去。”七情隔去,渐有光明之慧,九灵有可静之机也。“三小妖打行者脑盖,就像敲梆子一般。”真空无碍,所以缠禅也。“夜将深了,却都盹睡。”情去而思止,思止而猜息,缠禅所以归一也。“行者把三个小妖轻轻一压,就压作二个肉团。”猜疑打破,无思无欲,归一而缠禅也。“行者剔亮灯,解放沙僧。”盗道也。“八戒声叫,惊醒老妖。”不能缠禅,未可静九灵也。“老妖取灯来看,见地下血淋淋三块肉饼,把沙僧拿住,见层门损破,情知是行者打破门走了。”稍着于思,便见疑团,得其真禅,疑团尽破矣。然能打破疑团,而不能归一静九灵者何?盖以独思而无师授,缠禅而不能盗道之故。
“揭谛、丁甲神将押竹节山土地,叫行者问妖精根由,便好处治。”非师授而不能盗道,非盗道而不能静九灵,必有真传,非可自思而得也。“土地说出九灵元圣为九头狮子,须到东极妙岩宫,请他主人来,方可收伏。”此师授之真者。“东极”者,真性所居之地。“妙岩宫”,无欲观妙之处。为灵知之主人,欲伏灵元,非真性出现,莫能为力也。“行者闻言,思想半晌,道:‘东极妙岩宫,是太乙救苦天尊,他座下正是个九头狮子。’”此一经真传,而心中参想,即知太乙为救苦天尊,足以制伏其九灵而无疑,即提纲所谓“师狮接受同归一”也。
“行者到东天门外,撞见天王,道了来意。天王道:‘那厢因你为人师,所以惹出这一窝狮子来也。’行者道:‘正为此!正为此!”’师心自用,好为人师,即乱其真,自起其妖,于妖无尤。重言“正为此”者,见之真而知之确,授受之真,归一之机括也。“狮奴吃了轮回酒,三日不醒,以致不谨,走了九头狮子。”以见多思皆由狮奴昏昧;狮奴昏昧,皆由误认后天轮回之妄识。三日为天心复见之候,三日而不醒,其昧本已甚,九灵能不乘间作妖乎?
“元圣儿也是一个久修得道的真灵,叫一声,上通三界,下彻九泉,等闲也便不伤生。”《论语》云:“学而不思则罔。”《中庸》云:“思之弗得,弗措也。”圣贤教人,未尝不教人思,视其思之何如耳。思之正,则能通天彻地,达古通今,极往知来,可以超凡入圣,可以起死回生,希贤希圣而无难;思之不正,则欲生念妄,以假乱真,伤生害命,能使人入轮回而不知,堕地狱而不晓。“等闲也不伤生”,是在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
“天尊叫行者去门首索战,引他出来好收。”此盗道缠禅,杀中求生,静九灵之要着。“行者喊骂,老妖惊醒。”此缠禅而盗道,害里生恩,同归一之窍妙。“行者引出妖精,天尊念动咒语,那妖认得主人,伏于地下。”以一御纷,以定治乱,同归一而静九灵矣。“狮奴挝住,骂道:‘畜生,如何偷走,叫我受罪?’狮兽合口无声,不敢摇动,狮奴打的手困,方才住。”师心未可以盗道,缠禅才是静九灵,缠禅即在盗道之中,盗道不在缠禅之外也。然则欲盗道,不可不求师传;欲静九灵,不可不先归一;欲归一,不可不参思所授;欲静九灵,不可不缠禅盗道。是授受即有盗道之真,参思即有缠禅之妙,归一即有静九灵之能。真空不空,不空而空,佛氏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即此;老子“有欲观窍,无欲观妙”即此;孔门“中者天下之大本,和者天下之大道”即此。岂若后世禅家顽空寂灭之下乘,道门执心着相之孤修,儒士寻章摘句之虚学乎?所谓禅者,不过因玉液还丹言耳,岂真空空一禅之谓欤?
“天尊骑狮兽径转妙岩,将妖洞烧作破窑。”归一静灵,一灵妙有,法界圆通,更何有邪思妄想之足累耶?“众人回了玉华州,长老师徒仍歇暴纱亭。”总以示大道尊贵,不容粗率轻薄慢视耳。“将六个活狮杀了,黄狮剥了皮,剁作肉块,给散王府内外、州城军民人等,一则尝尝滋味,二则压压惊恐。”此仙翁借行者之口,现身说法,骂尽天下后世假道学之徒,邪学乱正,误人性命,即剥皮剁肉死有余辜,使大众尝尝滋味,压压惊恐。以此为例,不容师心自造,邪思妄想,欺世迷人,速当各惜性命,诚求真师,诀破大道消息,勤修暗炼也。
“三件兵器,金箍棒重一千斤,钉钯禅杖各八百斤。”一干者,抱一也。两个八百,二八一斤,中之义,守中也。以见玉液还丹,乃守中抱一之学,丹经所谓“以道全形”者是。提纲“盗道”,即用道也;“缠禅静九灵”,即全形也。观之小王子对行者道:“幸蒙神师施法,救出我等,却又扫荡妖邪,除了后患,诚所谓太平之远计。”非以道全形而何?学者若误认盗道即是大丹妙旨,便是篇首七狮卫住九头狮子,而非授受之真矣。可知了得玉液还丹,犹有金液大丹在,虽足以度人,亦不可因度人而误自己大事。此三藏叫行者,快传武艺,莫误行程也。
“三人—一传授,三小王子皆精熟解数,较之初时自家弄得武艺,真天渊也。”言成仙事业,不但金液大丹人所难知,即玉液还丹,人亦难晓。若能知玉液还丹,则把柄在我,随手运用,已足以来去无碍,动静如一,是岂无师者所得能乎?“真天渊”一句,不上高山,不见平地,得其真而假者低矣。
诗云:“九灵数合元阳理,四面精通道果知。”言灵知之思,亦能会合元阳,若用之得当,致知格物,穷理尽性至命,通微达妙,可以知道也。“授受心明遗万古,玉华永乐太平时。”言人之错用其灵元者,皆因不得授受之真,如得接受之真,则心明性现,一灵妙有,法界圆通,绍前启后,可以不误后学,而法范亦足遗万古矣。修行者,若了得玉液还丹,是已顿脱群思,潜心正果,了性之终,即是修命之始,过此到彼,大道有望。故结云:“无虑无思来佛界,一心一意上雷音。”
诗曰:
狂言乱语不能欺,似是而非细辨之。
授受如真直下悟,缠禅盗道脱群思。
第九十一回 金平府元夜观灯 玄英洞唐僧供状
悟元子曰:上回玉液还丹,明心见性,已足以教育英才,阐扬圣道矣。然性之尽者,即命之至,急须勇猛精进,行大丹有为之道,以了命宝,到得天人浑化,形神俱妙地位,方为极功。否则,以了性为真,自满自足,便以度人为事,轻薄招摇,惊俗骇众,难免吉中有凶,恩中生害。故此回合下回,指出修性之偏,贪闲之患,使学者自醒自悟,时刻加功,火候不差,完全大道耳。
篇首一诗,言修道者,急速剪除顽心妄意,攒簇五行,以了大道,不可稍有停住,图自在而有漏神丹,放从容而有枯玉性,须将喜怒忧思,一概扫尽,即至得玄得妙,亦付于不知,方能臻于至玄至妙之境也。
“唐僧四众离了玉华城,一路平顺,诚所谓极乐之乡。”修道者,幸了得玉液还丹之事,已是道路平顺,快乐自在之时,正当加鞭策马,更求向上事业,而不容少有暂停暂住者。若以了性为安身立命之大休歇处,而乃舍己从人,慈悲为念,普度群生,这便是闲游浪子。“见八戒嘴长,沙僧脸黑,行者眼红,不敢向前来问。”而未识有三家配合,五行攒簇,金液大还丹之道;不知金液大还丹,自满自足,图其快乐,虽道途平顺,终是鬼窟内生涯,造化中事业,平处即有不平,顺处即有不顺。四僧慈云寺歇马打斋,此其证耳。
“慈云”者,慈悲普度之意,因慈悲而歇马自在,因自在而打斋贪食,丹漏性枯,焉得不在金平府,以假认真,乐极生悲,泰极生否乎?金平府为天竺国外郡,乃金液玉液平分之处,为性命之交界,识得此处,由性及命,勇猛前行,即是极乐乡;不识此处,纵容自在,延留停住,即是旻天县。旻天者,号泣之处,号泣者何也?即号泣修行者,当性地平稳之时,不知造命之学,虚度光阴,施展小慧,惑众惊愚,认外之假象,丧内之真宝,其与旻天县大户,费五万余金买油,只点三夜灯,吃累者何异?此等之辈,谓之偷油假佛则可,谓之降祥真佛则不可,岂不可泣可号乎?
“金灯桥,三盏金灯。”即天地《否》卦,□卦爻图略上《乾》下《坤》之象。《坤》三阴而虚,如桥;《乾》三阳而光,如三盏金灯。《否》者,外君子而内小人,明于外而暗于内,故有偷油之假佛。自古及今恃小慧而耗费自己资财,独取观望于外,不知收敛于内者,每每到老无成,一旦油涸灯灭,,髓竭人亡,空过一世矣。修道者,若不认的邪正好歹,以假为真,迷而不语,非特不能获福,而且有以招祸。灯光昏昧,呼的一声,被妖摄去,理所必有。此提纲所谓“元夜观灯”之旨。元夜灯,即通泰之义,观者即偷闲自在之义,偷闲自在,坐观成败,《泰》中藏《否》,为妖所摄,僧自摄之,与妖何尤?然则假佛之妖,即唐僧之变相,非唐僧之外,别有假佛之妖,自妖自摄,皆由慈云寺歇马致之。
夫大道火候,年月日时,一刻不容间断,倘差之毫发,失之千里,故四值功曹设三羊以应开泰之兆,破解其否塞也。破者,破其否塞之由;解者,解其通泰之原。泰中有否,否中有泰,解得此泰,破得此否,则青龙山玄英洞之妖可知矣。青龙属我为性,乃我一己之性。玄英洞,即炫耀光华之谓,炫耀一己之性光,而不知他家之命宝,所以为妖。辟寒、辟暑、辟尘,成精千年,假佛偷油,要煎吃唐僧肉,以见虽能修得一己之性,而遂偷闲自在,辟寒、辟暑、辟尘,自谓佛即在是,终是精灵哄众,而非真佛降样,究与先天大道无涉。古人所谓“饶君千万劫,终是落空亡”者,即此也。唐僧供出大唐驾下,差往西天大雷音取经,肉眼凡胎,见佛就拜,冲撞大王云路。又供出三徒归正等语,以是知取经必到大觉之地,真佛之域,方是大休大歇之时。否则,未见真佛,略得效验,中途自弃,认假为真,入于魔口,而反大言不惭,天圣自雄,欺己欺人,则性枯丹漏,大事去矣。所供是实,非是虚谈。
“三妖见行者叫小猴”,是不识其真;“行者骂三妖为油嘴”,是能识其假。既识其假,则知弄喧惑众者,尽是酆都城牛头鬼怪,须急以此为戒,而非可弃真从假,有废前程也。“沙僧道:‘不如就去,稍迟恐有失。’八戒道:‘趁此月色去降魔。’行者道:‘捉住妖精证其假佛,以苏小民之困。’”是盖返观内省,知前之既往者,虽不可咎,而后之将来者,犹有可原。从此下手施为,防危虑险,弃假认真,转否为泰,是不难耳。
诗曰:
命之未了性何恃,了性还须立命基。
若是偷闲逞假慧,泰中必有否来随。
第九十二回 三僧大战青龙山 四星挟捉犀牛怪
悟元子曰:上回言了性之后,不知了命,认假为真,独招其凶矣。此回叫学者,信心修持,脚踏实地,弃假而归真也。
篇首“大圣三人,向东北《艮》地上,顷刻至青龙山玄英洞口。”是明示“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之义。“西南”者,生我之处;“东北”者,死我之处。若欲求生,必先去死,古经所谓“开生门,闭死户”者是也。然欲开生门闭死户,须要知其生死之消息,方可下手。“行者变火焰虫儿飞入洞中”,由前进后,无处不照。始而“见几只牛精呼吼睡熟”,既而“见唐僧锁在后房檐柱”。是在黑暗幽深之处,神明默照,辨别其真假生死之由,欲去其假,以救其真耳。乃唐僧不知种明默照之为真,“呀!其正月蛰虫始振,如何就有萤飞?”此未免在有形有象之假处起见,而不于无形无象之真处留神,便是不知真假。不知真假,焉知生死?不知生死,焉能开生门闭死尸?故行者现了本相,道:“只为你不识真假,误了多少路程?费了多少心力?”真是晨钟暮鼓,惊醒一切梦中痴汉。
神明默照,看到真假之处,方是知的生死之由,于此而假中救真,即可解脱偷油假佛之绳锁矣。然能解脱其绳锁,而终不能救真出妖之洞者何也?盖以贪欢图食,安闲自在,已非一朝一夕之故。假者胜而真者弱,任尔变化多端,欲以萤火之明,破迷天之网,纵能打死两个小妖,打开几层门尸,不但不能救真,而且适以动假,真者依然捆锁,假者仍旧猖狂。
唐僧供出“徒弟孙悟空,变个火焰虫儿飞进来救我,不期大王知觉,被长官等看见。是我徒弟不知好歹,打伤两个,众皆喊叫,他遂顾不得我,走出去了。”噫!行者谓唐僧不识真假,唐僧谓行者不知好歹,真假好歹不知,即有一点真心发现,明知明昧,其如意土滋惑益甚。门户紧关,牢不可破者何哉?当斯时也,虽有三家合一,月明如昼,与妖狠力争战,终是寡不敌众,弱不胜强,欲向其前,反落于后,八戒被拖,沙僧被捉,行者难为,固其宜也。行者复至慈云寺,与众僧说知唐僧难救,妖精神通广大,欲上天去求救兵,总是在歇马贪欢处点醒学人耳。
《诗》曰:“上帝临汝,无贰尔心。”歇马贪欢,是不能一心,而有二心矣。一心者道心也,二心者人心也。弃道心而起人心,从容自在,入于假境,便是无有信心,心若不信,则意不诚,意不诚,则顺其所欲,无所不至,自欺欺人,性枯丹漏,莫可救拯,此《中孚》之道所由贵。
“行者上西天,见太白金星与增长天王、殷、朱、陶、许四大天王讲话。”此取《中孚》卦之象。《中孚》卦□卦爻图略上《巽》下《兑》合成。“西天门”,《兑》之方;“太白”者,《兑》之金;“增长”者,《巽》之义。“四大天王”,外之四阳;“讲话”者,内之二阴。内有悦而外巽行,外实内虚,其中有信。“行者将玄英洞之事说了一遍,金星大笑”者,是笑其炫耀英华,为假佛所困者,皆由歇马贪欢,信其假而不信其真也。
“三犀因有天文之象,累年修悟成真,亦能飞云走雾,行于江湖之中,能开水道。”牛则牛矣,何必曰犀牛?盖犀牛者水中之物,浪荡江湖,顺其所欲,头角争先,涉险而行。修道者,修悟成真,到得了性之地,不肯一往直前,再作向上事,宽其禅性,偷游浪荡,或怕寒而思避寒,或怕暑而思避暑,或厌尘而思避尘,希图自在,假佛惑人,于圣自雄,悬虚不实,随风起波,弃真入假,亦如三犀修悟成真,飞云走雾,浪荡江湖,作妖者相同。
“四木禽星,在斗牛宫外,罗布乾坤。”四者,《兑》之数;木者,《巽》之义。“罗布乾坤”,外实内虚之义,仍取《中孚》之象。“三妖见四木禽星就伏”者,自来读《西游》解《西游》者,或以为木来克土,而土崩;或以为木来生火,而剥落附金之假土。此皆宽浮强解之混语,未识仙翁下言之妙义也。夫四木寓藏《中孚》之理,《中孚》者,中信也。中有信心则真意现,真意现则妄意消,故曰见四木禽星就伏。下文西海龙王太子摩昂,协力捉妖,亦是此义。西海为《兑》,以《兑》金而助《巽》木,《巽》、《兑》合欢,其力最大。四木不奉玉帝旨意不敢擅离者,“中孚以利贞,上应乎天也”。天非身外之天,乃身中之天,天即理,理即正,以正而信,不正不信也。以下皆写信正之道。
“三妖见了四星,现了本相,径往东北上跑,大圣帅井、角紧追急赶,略不放松。”是不正不信,以真除假,于死我处返其本也。“斗、奎二星,把些牛精打死活捉,解了唐僧、八戒、沙僧。”是以正而信,去假救真,于生我处还其元也。然信正返还之道,须先收拾积聚悭贪,杂项等物,置于度外,将炫耀英华假佛之妖洞,烧为灰烬,不留一些形迹,方可以真灭假,除假全真矣。然既云收拾悭贪,烧尽妖洞,何以三妖又入西洋大海,往海心里飞跑而不伏耶?特以妖洞悭贪之私心,或能以一时扫去,而偷游浪荡之妄意,未骤能斩然消灭,若不在大海波中下一着实落功夫,不足以验其信之正不正,意之真不真,所谓“利涉大川”者是也。“斗、奎二星,岸边把截,行者与井、角二星并力追赶,西海太子摩昂点水兵拔刀相助。”此内外加功,防危虑险,猛烹急炼,而不容有偷闲自在之意念,稍有些子起于胸中也。捆了避尘,啃死避寒,捉住避暑,功力到处,贪欢游荡之妖自伏。纯是一信,惟有一真,利涉大川之功,岂小焉哉?
“锯下避寒两只角,剥了皮带去,犀牛肉还留与老龙王父子享之”者,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有功者不可不赏;“把避尘避暑穿了鼻,带上金平府,见刺史官,明究其由,问他个积年假佛害民,然后的决”者,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有罪者不得不罚。“八戒掣出戒刀,将避尘、避暑头砍下,锯下四只角来。”是戒其不得放宽禅性,出头迷人,予圣自雄,而有误性命。“大圣将四只犀角,叫四星拿上界,进贡玉帝”,是信不正者,假佛称强,终必四大归空;“留一只在府镇库,以作向后免征灯油之证,带一只去献灵山佛祖”,是信之正者,戒行两用,究竟得见佛祖。信之正与不正,真佛假佛分之,死生系之。修行者,可不真心实意,以道为己任,谨之于始,慎之于终乎?
“告示晓谕众人,永蠲买油大户之役”,是晓示天下迷人,再莫枉费钱钞,而认假为真;“剥皮造作铠甲,普给官员人等吃肉”,是开剥于一切学者,须要体贴尝味,而去邪归正。“起四星降魔之庙,为四众建立生词。”内虚心而外实行,四象和合,其中有信,长生久视之道在是矣。
噫!以了性为极乐,歇马贪欢,由泰而致否;以信心为要着,除假救真,由悲而得乐。仙翁大慈大悲,演出丹道中祸福依伏,惊戒后世盲汉,世间呆子,再莫贪乐误了前程,体要为嘴误了取经,急须寂寂悄悄,不要惊动大家,找大路而行可也。
诗曰:
空空一性便偷闲,破戒伤和入鬼关。
信道而行常虑险,何愁不得到灵山。
第九十三回 给孤园问古谈因 天竺国朝王遇偶
悟元子曰:上回言了性之后,必须了命,方可以脱得生死,则是性命必须双修也明矣。独是金液大丹之道,即一阴一阳之道,乃系从有为而入无为,以无相而生实相;有火候,有法窍;有顺运,有逆行;有刻漏,有交铢;有真有假,有真中之假,有假中之真;有真中之真,有假中之假;有外阴阳之真假,有内阴阳之真假;一毫不知,难以成丹。故此回合下二回,仙翁大露天机,指出成仙作佛密秘,为圣为贤根苗,学者急宜于天竺国打透消息,得师一诀,完成大道,是不难耳。
篇首诗云:“起念断然有爱,留情必定生灾。”言情爱之念,最易迷人,急须断灭,不得起之留之,自取其祸也。“灵明何事辩三台,行满自旧元海。”言灵明之真性,统摄先天之精气神,上应三台之星,最不易辨;非有非无,非色非空;亦非后天所有之物。所谓身外身者,是必须八百之行,三干之功,以法追摄于一个时辰内;三家相见,凝而为一黍之珠;如众水朝宗,而归元海矣。“不论成仙作佛,须从个里安排。”言自古及今,仙佛圣贤,莫不从阴阳生身之处,下手安排,还元返本也。“清清净净绝尘埃,果正飞升上界。”言性命俱了,万线俱化,脱出阴阳,形神俱妙,与道合真,而超升上界,名登紫府矣。虽然此等原因,说之最易,解之最难,倘强解之,不知者反疑修心,若果修心,则空空一心,有何实际?焉能超凡入圣,而成天下希有之事乎?
“行者对三藏道:‘你好是又把乌巢禅师《心经》忘记了。’三藏道:‘《般若心经》,我那一日不念?’行者道:‘只是念得,不曾求那师父解得。’三藏道:‘猴头,怎说我不曾解的,你解得么?’行者道:‘我解得。’自此再不作声。”夫大道无声无臭,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识识,不可以言形,不可以笔书。倘曰《心经》解得,则所解者是心,殊失古人非心非佛之旨。只可口念得,不可口解得。行者道:“我解得,自此再不作声。”此不解之解,而已明解出来也。昔达摩西归,问众人各所得,众俱有陈,惟二祖挺立未发一语,达摩独许其得髓。太虚真人常云:“他人说得行不得,我们行得说不得。”与行者说“我解得,再不作声”同一机关。特以此等天机,诸天所秘,得之者顿超彼岸,立跻圣位,须要明师口口相传,心心相授,并非世间禅和子听过讲经,应佛僧见过说法,弄虚头,装架子,所能晓得解得者。三藏道:“悟空解得,是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岂虚语哉?夫此无言语文字,系我佛教外别传之妙旨,非一己孤修之事,乃人找共济之道,至尊至贵,必须善舍其财。虚已求人而后得。若给孤独长者,以金砖铺地,买的祗园,方能请的世尊说法,即仙真所谓“凡俗欲求天上事,用时须要世间财。若他少行多悭吝,千万神仙不肯来。”说到此处,法财两用,不着于色,不着于空,诸天及人,皆当惊疑,天下多少斯文,肚里空空老,安能知此?
“寺僧问起东土来因,三藏说到古迹,才问布金寺名之由。”凡以问由东而西。取真经之来因耳;由东而西,取经之来因,即给孤独长者,金砖买的祗园,请佛说法之来因,此外别无来因。这个来因,非可自知,必要师传,若遇真师时雨之化,露出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则一得永得,造化在手,可以立证菩提,故曰:“话不虚传果是真。”夫修真之道,特患不得真传耳,果得真传,如金鸡三唱,惊醒梦中之人。“始悟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尽是差。”
可以过的百脚山,不在毒心肠上用功夫。而知非心非佛,即心即佛,别有个似心非心之妙旨,明明朗朗,不偏不倚者在也。
“此时上弦月皎”,正指明初八,金水平分,月到天心处之时。“三藏与行者步月闲行,又见个道人来报道:‘我们老师爷来到矣,要见中华人物。’”当金水平分之时,有无相入,阴阳两当,不偏不简之谓中,其中有谷神在焉,不得闲步闲行,有失大道来因,而当面错过。天中之月华,所谓“谷神不死是谓玄牝”也。“老僧引唐僧在给孤园台上坐一坐,忽闻得有啼哭之声。三藏澄心静听,哭的是‘爹娘不知苦痛’之言。”夫此爹娘不知之苦痛,非澄心静听不能知,非坐一坐不能闻,非在给孤独园坐,亦不能闻。“给孤独”者,有阴有阳之处,“坐”者,二人同土之象。言阴阳相合,彼此如一,方能听出这般痛苦之声,所谓“要得谷神长不死,须凭玄牝立根基”也。这个谷神不死之秘,即是非心之心,所谓天心。这个天心,不从声色中得,乃自虚无中来。
其曰:“每天禅静之间,也曾见过几番景象,若老爷师徒弟子一见,便知与他人不同。所言悲切之事,非这位师家明辨不得。”悲者,非心。切者,实切。言此非人心,而天心实切之事,非禅静观察者不能见,不能知;非具火眼金睛者不能明,不能辨。只可自知,不可明言;只可默会,不可作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非心而不可解,非心而实难解也。
“去年今日,正明性月之时,忽闻一阵风响,就有悲切之声。”即邵子所云:“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也。“祗园基上一个美貌端正之女”,此即世尊传来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即道光所谓“娇如西子离金阙,美似杨妃下玉楼”也。“女子是天竺国公主,因月下观花,被风刮来,老僧锁在空房,恐众僧玷污,诈传妖邪,每日两顿粗饭度命。”“天”者二人,“竺”者,两个。言此悲切之事,从阴阳风月中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即色即空,乃度命之物,非一切愚僧所可妄想贪求而得,即《悟真篇》所谓“恍惚之中寻有象,杳冥之内觅真精。有无从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也。
噫!此等来因,似聪明而非聪明,不可以聪明解,若以聪明解,即是玷污圣道,而着于色;似呆怔非呆怔,不可以呆怔求,若以呆怔求,即是装疯说鬼话,而着于空。即佛祖所谓“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也。盖如来正法眼藏,涅槃妙心,非色非空,而亦即色即空,系父母未生身以前之道,苟不到夜静亥末子初,而未可知的爹娘不知痛苦之事。何则?积阴之下,地雷震动,天地生物之心,于此始见;父母生身之道,于此始著。知的生身之处,方知的未生身之处。未生身之处,“无名天地之始”也;方生身之处,“有名万物之母”也。“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个门,不着于有象,不落于空亡,须要布金寺长老亲口传来,还要在天竺国广施法力。不得长老之传,则悲切不知;不以法力而施,则真假难辨。“一则救援良善”,上德者以道全其形,无为而了性;“二则昭显神通”,下德者以求延其命,有为而了命。有无一致,不二法门,性命双修,一以贯之。说法说到此处,才是打开心中门户,识得阴阳宗祖,不执心为道,真教外别传之妙道,无言语文字之真解,听之者可以切切在心,而不落于空亡矣。
“老僧回去,唐僧就寝,睡还未久,即听鸡鸣。”总以在阴极生阳处指点学人。诗中“铜壶点点看三漏,银汉明明照九华”。真空不离妙有,妙有不碍真空,非心切实,正在于此。“临行老僧又叮咛:‘悲切之事,在心!在心!’行者道;‘谨领!谨领!”’金丹大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反复叮咛,使人急须于心中,辨别出个非心切实大事,方可用心以行道,不至执心以为道。“谨领!谨领”者,知之真而见之确,心领神悟,非于语言中求之,即与前曰:“我解得,自此再不作声”者,同一机括。
“师徒们进天竺国,宿于会同馆驿”。此处“会同”大有妙意,前朱紫国“会同”,是言世法不明,过不得朱紫,即与唐王因斩泾龙而游地狱者相同。今天竺国“会同”,是言道法未知,过不得天竺,即与唐僧在长安初领关文,而未动身者相同,所以谓“会同”。唐僧贞观十三年起程,已历过十四年,是共计二十七年,已过至二十八年矣。国王靖宴登基二十八年,以见靖宴即贞观,天竺国即长安城。过天竺国,即是出长安西天取经;未过天竺国,仍是长安局面。虽经过十四载,与贞观十三年时无异,终是虚度岁月,是亦贞观十三年而已,何济于事?此所以谓“会同”也。然犹有“会同”者,贞观十三年为唐僧出身之时,又为唐僧起脚之时,又为天竺施法之时。盖施法而救真除假,方为脚踏实地功夫,脚踏实地工夫仍须在生身受气处求之,此“会同”之中而又“会同”者。故唐僧闻街坊人乱道,看抛绣球,即对行者道:“我先母也是抛打绣球,巧遇姻缘,结了夫妇,此处亦有此等风俗。”
“绣”者,五彩之色,“球”者,太极之象。太极动而生阴阳,阴阳交感而五行备,为生天生地生人之妙道,即生身受气之来因。这个阴阳交感之风俗,自古及今,凡有情之物,无不在此中而来。独是阴阳有先天后天之分,先天阴阳,在未生身以前;后天阴阳,在既生身以后。生身以前者为真,生身以后者为假。愚夫俗子,只知后天阴阳,着于色身而作假夫妻,以生人生物;志士丈夫,惟知先天阴阳,修持法身,而合真夫妻,以生佛生仙。虽其理相同,而圣凡各别,真假迥异,此真假不可不辨者。
“三藏恐有嫌疑,行者道:‘你忘了老僧之言,一则去看彩楼,二则去辨真假。’三藏听说,果与行者同去。”大道以知行为全能,知所以明理,行所以成道。惟知始可以行,惟行方能全知,知之真而行之当,一即是二,二即是一。知行并用,去辨真假,真假可辨矣。故仙翁于此处道:“呀!那知此去,即是渔翁抛下钩和线,从今钓出是非来。”岂不慈悲之至?读者多将此二句错解,以为妖精抛下钩和线,唐僧闯入,钓出是非来。此等解说,大错!大错!唐僧在布金寺,蒙老僧说明悲切之事,早已抛下钩和线矣。行者欲看采楼,去辨真假,是从今钩出是非来也。钓出是非,正以能辨真假,真假即是非,是非一出,真假立辨。如此解去,是非可知,天下同道者不知可辨得出是非否?此以下实写钓出是非之理。
“天竺国王爱山水花卉,御花园月夜赏玩。”是道极则返,顺行阴阳造化,自明入暗也。“惹动一个妖精,把真公生摄去,他变作假公主,知唐僧今年、今月、今日、今时到此,欲招为偶,采取元阳真气,以成太乙上仙。”此先天一破,真者失去,假者当权,即时求偶,以阴侵阳,生中带杀,顺其所欲矣。”“正当午时三刻”,一阴发生之时也。“假公主将锈球亲手抛在唐僧头上,滚在衣袖之内。”此不期而遇,以阴姤阳,真假相混之时。何以打着个和尚而称为贵人?缘督子曰:“中有一宝,秘在形山,不在心肾,而在乎玄关一窍。”贵人即中有一宝贝之象,此宝生于先天,藏于后天,本目无形无象。“抛去锈球”,是太极一动而阴阳分;“打着和尚”,是阴阳鼓荡而二气和。和气熏蒸,其中隐隐又有一宝现象,即犹龙氏所谓“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杳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者,故曰贵人。惟此中有一宝之时,即先天后天真假分别之处。顺之者凡,逆之者圣;凡则入于死户,圣则开其生门。行者定“倚婚降怪”之计,于中辨别真假,真保命全形之大法门,万劫不传之真秘密。三丰所谓“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者是也。
“女主唐僧至金銮殿,一对夫妻呼万岁,两门邪正拜千秋。”此夫妻虽真,而邪正大异,不可不在心君之处辨明也。国王道:“寡人公主,今登二十岁未婚,因择今日年、月、日、时俱利,抛球求偶。”圣人修造大丹,攒年至月,攒月至日,攒日至时,将此一时分为六候,二候结丹,四候温养。盖此一时,与天地合德,与日月合明,与四时合序,与鬼神合吉凶,最为险要,难得易失,若有一毫差错,阴即侵阳,而真宝即丧。曰“寡人”,曰“二十岁”,曰“求偶”,俱是以阴伤阳之象。
诗云:“大丹不漏要三全,苦行难成恨恶缘。”精全气全神全,圣胎凝结,号为无漏真人。若着于恶缘,以假为真,虽苦行百端,大道难成。吕祖所谓“七返还丹,在人先须炼己待时”也。“道在圣传修在已,德由人积福由天。”道必须真传实授而修,还要自己出力,内外功行,一无所亏,德足以服鬼神,善足以挽天心,则福自天申矣。“休逞六根之贪欲,顿开一性本来圆。”六根门头,头头放下,而无贪无欲,一灵真性,处处光明,即本原不失矣。“无爱无思自清净,管叫解脱自超然。”外无所爱,内不起欲,自然清净。若得清净,脱然无虑,顿超群思,修炼大丹是不难耳。
彼世之迷徒,不知圣贤大道,误认阴阳为世之男女,遂流于御女邪术,妄想以生人造化,而欲生仙,顺其欲爱,出丑百端,不知羞耻,自谓知其趣味,吾不知所知者是何趣味?其必知儿女交欢,被窝里趣味乎!噫!此等之辈,以真为假,以假为真,只可暗里着鬼疑怪,肆行而无忌惮。一见正人君子,识神自首,不打自招,心惊胆战,惟恐败露,不觉颠倒错乱,而无所措手足,邪行何为哉?《悟真》云:“饶君聪慧过颜闵,不遇真师莫强猜。只为金丹无口诀,叫君何处结灵胎。”行者道:“莫乱谈,见师父议事去也。”其提醒世人者,何其切欤!
诗曰:
非心切实有真传,配合阴阳造化全。
窃取生身初受气,后天之内采先天。
第九十四回 四僧宴乐御花园 一怪空怀情欲喜
悟元子曰:上回已提明生前之来因,与生身之来因,而犹未言其如何是生身之前,如何是生身之后。故此回细发明其奥妙,使学者深悟细参耳。
“行者三人见了国王,齐齐站定。”是三人同志,切须防危,即上回“大丹不漏要三全”之妙旨。国王问道:“姓甚名谁,何方居住?因甚事出家,取何经卷?”此问其来因也。故唐僧道:“陛下问你来因。”夫此来因,岂易知哉?本之于父母未生之前,受之于父母既生之后。生身以前,有生身以前之来因;生身以后,有生身以后之来因。非心而实切,以前之来因;求偶而假合,以后之来因。以后之来因不易辨,以前之来因更不易知。亘古圣贤,历代祖师,口口相传,心心相接;使学者既知其生身之来因,复知其未生身之来因;自卑登高,下学上达;期造于形神俱妙之地而后已。行者笑道:“我们出家人,得一步进一步。”诚有然者。
独是得一步进一步之事业,非一己孤修,乃人我共济,倘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而金丹难成,故行者见师父侍立在旁,大叫一声道:“陛下轻人轻己,既招我师为驸马,如何叫他侍立?世间称女夫谓之贵人,岂有贵人不坐之理产“侍”者,一“人”、“寸”、“土”而成字。“坐”者,二“人”共土而成字。土者,意也。侍则一人一意,一己之阴也;坐则二人合意,彼此扶持也。一己之阴,则隔碍不通,而孤阴不生;彼此扶持,则阴阳得类,而中有一宝。一女一夫,称为贵人,一阴一阳中有一宝,未有求贵人而不坐,侍立之理?此等来因,一经叫出,诸天及人,皆当惊疑。国王大惊失色,亦何足怪?“取绣墩请唐僧坐了。”“绣”者,五色之物。“墩”者,敦厚其中。阴阳相当,四象和合,归于中央,五行攒族,金丹之象。
三徒各道本身始终,是言先后天阴阳五行,有为无为之来因也。此来因犹所易知者,以其五行分而言之,尚未合而论之,而真假未辨明也。“正在恍惚之间,忽有阴阳官奏道:‘婚期已定,本年本月十二日壬子良辰,周堂通利,宜配婚姻。今日初八,乃戊申之日,猿猴献果。’”《悟真》云:“女子着青衣,郎君披素练,见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见。恍惚里相逢,杳冥中有变。”盖以恍惚杳冥之中,正阴阳均平,初八《兑》金,上弦金八两,水中之金。曰“戊申”者,戊为阳土,申为阳金,以明水中金,为先天至阳之物,此未生身以前,真阴阳五行之来因也。“十二日王子”,天壬地癸,阴阳不期而遇,铅遇癸生,已有《夬》中藏《姤》之象。故曰“婚期已定,周堂通利,宜配婚姻”。“婚”乃女之昏,“姻”乃女之因,周而复始,其将欲求姤乎!“三藏师徒都在御花园。”阳极生阴,阴陷其阳,仍取姤义。此即生身后,假阴阳五行之来因也。
行者道:“你说先母也是抛打绣球,遇缘成其夫妇,似有慕古之意,老孙才引你去。又想着布金寺长老之言,就此探视真假。”金丹之道,须于生我处穷其源,于死我处返其本,非后天无以返先天,非通《姤》难以复真阳,古人所谓“无情难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此即辨真假之来因也。故曰:“见面就认得真假善恶,却好施为,辨明邪正。”不见面则真假善恶未出,而邪正未可即辨,亦未可即明。然真假善恶,在于王宫宥密之处,如何能见面?是有法焉,若倚婚会喜,不待强求,自然见面。
“国王携唐僧镇华阁同坐,叫行者三人在留春亭别坐,铺张陈设,富丽真不可言。长老无计可奈,只得勉强遂喜,诚是外喜而内忧。”当阴将侵阳之时,真者早有远离之势,假者已有暗来之兆,盈虚消长,天运自然之数,亦人之无可如何者。然气数由天,虽难以遏留,而道义在我,犹可以栽变,须当以真金自处,固守原本,万不可以富贵迷心,美色留意,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也。何则?春夏秋冬,如白驹过隙,而岁不我与;歌舞诗酒,尽苦中作乐,而何可认其?若不知戒惧,逐境迁流,自在快乐,只图受用,失于修养,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其不为阴阳所规弄,而伤害性命者几希。
更有世间一等呆子,不晓“中有一宝”之妙旨,阴阳交感之天机,误认为男女房中之物,以苦恼作亲家,以贪嗔为邻友,以耍子为礼道,自恃采取之能,没事不怕,妄想在他人幻皮囊上讨饶接命,以成好事。如此之好,不可谓之作仙贵人之好,只可谓之作孽驸马之好。抑知亲还未作,良心早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报应分明就在眼前乎’古仙所云:“若说三峰采战,直叫九祖沉沦。”即此之谓欤!
“三藏叫拿呆子,要打禅杖,行者捂八戒嘴,叫莫乱说。”一切迷徒,可以自悟。仙翁于采取门户,不妨于本传中重复言者,总示阴阳之道,非世间男女之说,别有来因,而不可认假为真,其慈悲为何如?乃人意有迷而不悟,反窃取仙翁法言,以证采取邪术者,虽仙翁亦无如之何也。提纲“四僧晏乐御花园”,即批此采取邪徒,偷圣贤大道,而入贪花好色之地,可不戒哉?
“昭阳宫真个是花团锦簇,那一片富丽娇娆,胜似天宫月殿,不亚仙府瑶宫,有喜会佳姻,新词四首,按诸乐谱满宫播唱。”写出一团富丽美色,易足动人之假像,无知者,焉能不堕其术中?“国王以正是佳期叫早赴合卺,公主以三徒丑恶,使发放出城。”阴将来而阳将退,其机虽微,为祸最烈也。“行者对唐僧道:‘打发我们出城,你自应承,我闪闪身儿来,紧紧随护你。’”此伺阴之将生,而神明默运,欲借假以救真,复从真以辨假,所谓外作夫妻,内藏盗心也。计较到此,可以来去于阴阳之中而无碍,不妨在天竺国讨宝印花押,去灵山见真佛,取真经而回来矣。
“八戒接了亲礼,行者转身要走,三藏扯住道:‘你们当真都去了。’”是欲行其真,先戒其假,假中求真也。“行者捏手,丢个眼色道:‘你在这里宽怀欢会,我等取了经回来看你。”’是外示其假,内存其真,真中用假也。“行者拔一根毫毛,变本身模样,真身跳在半空,变一个蜜蜂,飞入朝中,去保师父。”此借假修真,由真化假,不在皮毛上着力,而于真空中施为,有阴有阳,密处留神,”暗里藏机,有无不立,声色俱化。这等天机,须要明师附耳低言,口传心授,非一切凡夫,能以知识猜想而得者也。
“合卺佳筵,已排设在鳷鹊宫中,娘娘公主,俱专请万岁同贵人会亲。”“鳷鹊宫”,乃牛女之鹊渡;合卺筵,系阴阳之交欢。但以娘娘而请国王,以公主而会贵人,是特后天之假阴阳,顺行其欲,侵害先天之真阴真阳。当斯时也,真为假迫,阳遇阴来,几不可救,危哉!危哉!然幸有行者腾挪变化,静观密察,已先伺之于未发之前矣;虽有大祸切近,亦不妨直入虎穴而探虎子。所谓“乘风船,满载还,怎肯空行过宝山。”提纲“一怪空怀情欲喜”,信有然者。学者若能于此中打透消息,生身以后之来因,与生身以前之来因,可以不辨而明。奈何人多在鳷鹊宫专请贵人会亲,而不知变蜜蜂保真者何哉!
诗曰:
四个阴阳天外天,是非真假细钻研。
后天造化夫妻理,识得先天作佛仙。
第九十五回 假合形骸擒玉兔 真阴归正会灵元
悟元子曰:上回言先天后天来因矣,然先天后天之来因已明,而先天后天之真假来因,犹未之辨。故此回实写出真假邪正,使学者除假存真,由真化假,以完配金丹之大道耳。
陆子野曰:“正人行邪法,邪法悉归正。邪人行正法,正法悉归邪。”上阳子云:“形以道全,命以术延,术即法,法即术;法所以别邪正,术所以夺造化。”若知阴阳之真假,而无法以施之,则真假相混,假者不见假,真者不见真;真假终为祸,而真非我有,何贵于知?然法从何而施?是在法眼静观,慧剑高悬;临炉之际,不即不离,勿忘勿助;因时制宜,随机应变;以逸待劳,以静待动;在泥水中拖船,于大火里栽莲;摘出墙之鲜花,采蕊珠之甘露;身居锦锈而心无爱,足步琼瑶而意不迷;内外无着,全不动念耳。
“行者早已看破,见那公主头上,微露出一点妖气,却也不十分凶恶。”妖精为月中玉兔,阴中之阳,水中之金,《坎》卦是也。《坎》外阴,故“微露一点妖气”。《坎》有孚,故“不十分凶恶”。独是《坎》中之阳,在《坤》中则为假,在《坎》宫则为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故曰“假公主”也。“行者早已看破,在唐僧耳边叫道:‘公主是个假的。’长老道:‘是假的,却如何叫她现相?’行者道:‘使出法身,就此拿他也。’”盖假有假相,真有真相,识其假,必叫现其假,而后可以使假归真。然不能使出法身真相,则妖精之假相,仍不可得而辨。行者使出法身拿他,是知之真而行之果,以真灭假,使假现相之正法眼,教外别传之大法门,故是耳边密传,而不与人知也。
“行者现了本相,大咤一声,揪住公主骂道;‘你在这里弄假成真,只这等受用,也尽够了。心尚不足,还要骗我师父,破他的真阳,遂你的淫性哩!’”《坎》中之阳,原非《坤》中之物,因《乾》、《坤》一姤,《坤》索《乾》之中爻,《坤》实而成《坎》,则《坤》已失其中之真,而为中之假矣。然《坎》外阴而内阳,假中有真,是弄假成真也。《坤》既得《乾》中之阳而成《坎》,则其中之阴,遂入于《乾》宫而成《离》,由是火上水下,火水不济,顺行后天造化,以阴姤阳,不至《剥》尽其阳而不止。其曰“心尚不足,破他的真阳,遂你的淫性”,真实不妄。此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中还有假,若非行者大咤一声,揪住打骂,以大制小、以一制二、以阳制阴、以真制假,其不为以假灭真、以阴剥阳、以二蔽一、以小害大也几希。此等真假,不可不辨。故三藏抱住国王道:“此是我顽徒使法力,辨真假也。”然则此等惊天动地,天下希有之事,岂无法力者所能作乎?
“妖精见事不谐,挣脱了手,解剥了衣服,甩落了首饰。”是脱《坎》外之假,而就《坎》内之真,现出《坎》中之真阳也。“到御花园土地庙,取出一条碓嘴样的短很。”是去《离》外之动,而用《离》内之静,取出《离》内之真阴也。然《离》中之阴虽为真阴,《坎》中之阳虽为真阳,若不用真火煅炼,而调和之,则《坎》中之阳不能上实于《离》,《离》中之明不能下虚于《坎》,终是以假侵真,而不能以真化假。
“行者与妖精大显神通,在半空中赌斗。”正真假相混,以真化假,借假修真,而不容以假乱真也。故唐僧扶国王道:“你公主是个假作真形的,若拿住他方知好歹。”以见火候不到,而假者仍在,真者犹未可见也。然“横着身子,与和尚在天上挣打”,是己精一入中,《坎》、《离》相济,和合丹头之时。何以妖精化清风逃去西天门,行者叫把天门的不要放走乎?盖妖为《坎》中一阳,《坎》中之阳,乃水中之金,金属西方,五行顺行,金生水;五行逆运,水生金。妖精逃于西方,子报母恩,归于金之本位,然返其本,未经真火炼尽余阴,犹有其假,未肯现真,不叫把天门的放去,正欲炼其阴耳。
“妖所拿短根,一头大一头小。”此《兑》金之本相。《兑》之上为一阴爻,下为二阳爻故也。诗中云:“羊脂玉”,“在上天”,“一体金光和四象,五行端气合三元”。皆指《兑》之一阴,为《坤》宫之土而言。“随吾久住蟾宫内,在你金箍棒子前。”蟾者,金蟾,金箍棒亦金类,土能生金。“广寒宫里捣药杵,打入一下命归泉。”广寒为纯阴之地,即《坤》之象。土在《坤》宫则为真,而能生物,故曰捣药杵;土离《坤》宫则为假,而能伤物,故曰命归泉。若然,则此《兑》金之阴,不可不炼也明矣。
“那妖精难取胜,将身一幌,金光万道,径奔正南上败走。忽至一座大山,钻入山洞,寂然不见。”自西至南,西南《坤》位,金入水乡,金火同官,金因火炼而成形,火困金明而返本。正大药生产之乡,金丹下手之时。《易》曰:“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丹经云:“要知产药川源处,只在西南是本乡。”皆以明西南生药之一时,圣人运动阴符阳火,于此一时中,潜夺造化,以为丹母,良有妙旨。若非以法追摄,则此一时亦不易得,幸而得之,时不可失。盖此一时,有先天真一之祖气存焉。此气“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易失而难寻,易走而难制。故仙翁于此处提出:“恐他遁身回国,暗害唐僧。径回国内,此时有申时矣。”“申”者,中而有一,即“中有一宝”之义。“有申时”,即中有一宝之时。知的此时,方能辨出真假;不知此时,而真假犹未可辨。若知此事,而未到此时,则真假不分,而亦不能辨。此时有申时矣,而真假显然矣。
“国王问道:‘假公主是个假的,我真公主在于何处?’行者道:‘待我拿住假公主,真公主自然来也。’”夫真之不见,皆由假之所蔽,拿住假的,真的自然来。是以真除假,借假归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之为用神矣。提纲所云:“假合形骸擒玉兔”者,正是此意。然擒拿之妙,须要火候,内外兼用,不得舍此求彼,顾头失尾。故行者道:“八戒沙僧,保护师父,我却好去降妖。一则分了内外,二则免得悬挂,必当明辨此事”,即《悟真》云:“内药还同外药,内通外亦须通。丹头和合类相同,温养两般作用。自有天然真火,炉中赫赫长红。外炉加减要勤功,妙绝无过其种。”“八戒沙僧护持唐僧”者,木土内运,天然真火也;“行者降妖辨明真假”,金水外运,外炉加减,妙绝无过真种也。
“土地说出毛颖山,山中有三处兔穴,乃五环福地,大圣要寻妖精,还是西方路上去有。”“毛”者,“三”、“勾”,即三日月出庚方之旨。“颖”者,颖悟,来复之义。三兔穴仍取三日之象,三日一阳来复,乃金丹现象之时。得之者,可以会三家,攒五行,脱生死,出轮回,超凡入圣,长生不老,谓之五环福地,谁曰不然?“妖精还是西方有”者,《兑》也,“山顶上两块大石”,即兑□卦爻图略(上一阴,下二阳)之象。“行者使棒撬开,那妖‘呼’的一声,就跳将出来。”去其《兑》之两大,还其《坤》之三阴,由《兑》至《坤》,动极而静,故有太阴星君从空而来矣。静极则必又动,故太阴说出妖精为广寒宫捣药玉兔。积阴之下,一阳来复,贞下起元,天地之心于此复见,为金丹大道之药物。三丰所谓“偃月炉中摘下来,添年寿,减病灾”者是也。
然不知先天后天,阴阳盈虚消长之理,则假合真形,假瞒其真,真藏假中,而真假莫辨,金丹难成。太阴说出“素娥把玉免打了一掌,思凡下界,投于国王皇后之腹,为公主玉兔怀一掌之仇,私出宫门,抛素娥于荒郊”,一段因果。可知玉免本不假,因素娥一掌而假之;素娥未全真,因玉兔私仇而真之。此何以故?盖素娥天宫之物,《乾》阳之象,阳极则必反阴而思姤。打玉兔一掌者,求姤也。一姤《乾》中之阳,下陷于《坤》,《坤》实而成《坎》,《乾》虚而成《离》,即是思凡下界,而投皇后之腹。由是先天《乾》、《坤》变为后天《坎》、《离》,火水不济,岂不是月中玉兔,金逢望后,一阴来生,怀仇私出,真中变假,而抛素娥于荒郊之外也?然则玉兔即素娥,素娥即玉兔。非五兔之外,别有素娥;素娥之外,别有玉兔。所谓玉兔者,就丹道而言;所谓素娥者,就造化而言。曰真假者,特以先后天言之。以先天而论,则素娥为真,玉兔为假;以后天而论,则玉兔为真,素娥为假。素娥之真,因玉兔而真之;玉兔之假,因素娥而假之。未姤之前,玉兔素娥无真假之别;既姤之后,玉兔素娥有真假之分。是素娥打玉兔一掌,素娥自打之;玉兔怀一掌之仇,素娥自仇之。“素娥思凡下界,投于皇后之腹。”即是玉免私出宫去,以假变真,真而假,假而真,无非一姤为之。留心识破真假,则知这些因果,须要在一阴来姤娠》处明证,而施法返本;更宜于一阳来《复》处认定,而现象归真。
“大圣太阴星君,带玉兔径转天竺国。此时黄昏,看看月上,正南上一片彩霞,光明如昼。”即《悟真》所谓“偃月炉中玉蕊生,朱砂鼎内水银平。只因火力调和后,种得黄芽渐长成”也。“行者空中叫醒天竺国王皇后嫔妃,指说月宫太阴星君,玉兔假公主,今现真相。”以见金丹大道,原在后天中返先天,假相中现真相,非色非空,有阴有阳,法财并用,人我共济,借假修其,以真化假,即《悟真》所谓“调和铅汞要成丹,大小无伤两国全。若问真铅是何物,蟾光终日照西川”也。提纲“真阴归正会灵元”者,正在于此。
夫此灵元至宝,人人具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迷徒每不得真传,往往认假为真,流于采取,而动淫欲,抑思此乃作佛成仙之道,岂可以动淫欲而成?噫!“此般至宝家家有,自是愚人识不全。”何哉?“太阴收回玉免,径上月宫”者,外丹已成也;“国王谢了行者,又问前因”者,内丹须修也。外丹了命之事,内丹了性之事。了命者去其假,了性者修其真。今日既去其假,明日去寻其真,此理之所必然。盖假者既去,何愁寻真?真者现在,布金寺里,不必别铸钳锤,另造炉鼎,而真即可得。盖以真即在假之中,无即在有之中,了命之后而须了性,有为事毕而须无为,温养火候,超脱圣胎,明心见性,极往知来,正在此时。说到这里,有为无为,知行并用,真空妙有,性命双修,方知不在人心上作功夫,而布金寺所曰“悲切之事”,可以大明矣。
“行者到布金寺,把上项事备陈一遍,众僧方知后房里锁的是个女子。”噫!悲切之事,须在布金寺问出来因;真假之别,当向天竺国辨其邪正。不知布金寺之悲切,难辨天竺国之真假;不辨天竺国之真假,难明布金寺之悲切。真假已辨,悲切已明,照见三千大千世界,如一毫端,不复为百脚山之阻滞,从此母子聚首团圆,君臣共喜饮宴。无亏无损,仍是当日面目;保命全形,依然旧时家风。
“丹青留下四众喜容,供养在镇华阁上。”是写其真金不坏,为后世去假认真之图样。“又请公主重整新妆,出殿谢四众救苦之恩。”乃示其整旧如新,为天下救苦脱难之法船。“拜佛心重,苦留不住。”须知安乐之境而不可过恋。“众僧不回,暗风迷眼。”当在尘缘之处而对景忘情。结云:“沐尽恩波归了性,出离金海悟真空。”真空不空,不空而空,非心非佛,妙道在斯矣。
诗曰:
真中有假假藏真,假假真真定主宾。
金火同宫还本相,阴阳浑化脱凡尘。
第九十六回 寇员外喜待高僧 唐长老不贪富贵
悟元子曰:上回已结出,自有为而入无为,大道完成矣。然大道虽成,未离尘世,犹有幻身为患,若不知韬晦隐迹,未免招是惹非,为世所欺。故此回合下回,极形人心难测,使修行者见几而作,用大脚力,镇压群迷,以防不测之患也。
篇首一词,言一切色空静喧语默,俱皆后天识神所为,并非我固有之物,当一切看破,不必梦里说梦,认以为真。须顺其自然,用中无用,功里施功,不着于有心,不着于无心,还如果在枝上,待其自熟自红,不必计较如何修种,方是修行人大作大为,而虚实行藏,人莫能窥矣。
“三藏师徒,在平安路上行经半月,忽见城池。唐僧问:‘什么去处?’行者道:‘不知,不知。’”连道“不知”,即词中“莫问如何修种”之意。盖大道以无心为主,到得道体完成,平安之处,正当绝去万有,穷通得失,置于不问不知而已。“八戒道:‘这路是你行过的,怎么不知?’行者道:‘事不关心,查他做甚?’”此所以不知。一以为行过的,怎么不知?一以为不关心,所以不知。总以示无心之行而不着心,正“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之妙。“二老论兴衰得失,圣贤英雄,而今安在?可为叹息。”正明世事皆假,犹如一梦,而必须万有皆空也。
“铜台府”;须要在尘缘界中捡出真金;“地灵县”,且莫向大地恒沙中失去灵宝。“虎坐门楼,寇员外家,有个万僧不阻之牌。”虽曰斋僧为善,而未免虚张声势,有心修福矣。有心则务于外失于内,是贼其德,而非行其善。至圣云:“乡愿德之贼也”,其即寇员外之谓乎!曰寇者,所以诛其心也。乃唐僧化斋,而求向善之家,是不知善中犹有如虎似寇者在也。何则?善不求人知,则为真善,善欲其人晓,则为假善,天下之人为善者少,为名者多,修行人若不自谨慎,徒以外取人,露出圭角,惹得人猜猜疑疑,围绕争看,即未免走入虎坐寇家,而为好奇者觊觎矣。故员外闻报异相僧人来也,不怕丑恶,而即请进,百般殷勤也。及问起居,三藏说出见佛祖求真经,而员外即面生喜色,总以写不善韬晦,而起人心之失。
“名寇洪,字大宽,虚度六十四岁。许愿斋万僧,只少四众,不得圆满,天降四位,圆满其数,请留名号。”分明内存盗跖之心,外装老成之见,虚挂招牌,以要美誉。此等之辈,外示宽洪大量,内实贪心不足,所谓老而不死是谓贼者。试看老妪以为古怪清奇,必是天人下界,秀才闻经十四遍寒暑,尽道真是神僧。罔知道中有贼,误认向善人家,轻举妄动,惊俗骇众,焉得不动人耳目?当此之时,三藏虽到得有宝之方,尚未了圆满之愿,而乃以口食为重,不知谨戒,妄自交接,是起头容易结稍难,自阻前程,纵灵山不远,未可遽到。“见员外心诚恳,没奈何只得住了。”理所必然。
员外始而供斋,铺设齐整;既而留住,圆满道场。可谓言语诚敬,礼貌丰隆,善之至矣。而谁知至善之中,即有不善者在;至敬之中,便有不敬者藏。老妪因留不住,而遂生恼,是绵里裹针,已种下伤人之根;秀才供养不领,而即抽身,是口是心非,早包藏暗害之计。“鼓乐喧天,旗旙蔽日”,岂是敬僧之礼;“人群凑集,车马骈填”,难言为善之家。“真赛过珠围翠绕”,分明自寇而招寇;“诚不亚锦绣藏春”,势必张大以失大。“茶饭不吃,却走什么路”,见口食而易足惑人;“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安乐而非可妄享。“华光行院”,写出炫耀起祸之端。“五显灵官”,比喻显露不谨之失。“不期黑云盖顶,大雨淋漓”,花正开时遭雨打;“恐有妖邪知觉,夜尘未睡”,人得意处须防危。“泰极还生否,乐处又逢悲。”修行者可不谨诸?
诗曰:
道成急须去韬光,莫露形踪惹祸殃。
大抵恩中还有害,当知绵里裹针芒。
第九十七回 金酬外护遭魔毒 圣显幽魂救本原
悟元子曰:上回言不能深藏潜隐,招祸之由。此回言通幽达明脱灾之道。夫道高者毁来,德修者谤兴。此修行人之所必有,然能被褐怀玉,深藏若愚,有若无,实若虚,混俗和光,方圆应世,则我者无自满之失,而在人者少争奇之思,虽外有些小魔障,亦可以逢凶而化吉。否则,门前赛宝,轻浮浅露,便是开门揖盗,自取灭亡。
寇员外因示富而被盗,又不肯舍财而拼命,乃系逐于末而忘其本,暗室亏心,外边尽假,被贼撩阴一脚踢死,出尔反尔,于贼何涉?噫!寇员外之死而入阴,即唐僧之死而入阴。何则?寇员外之死,皆由送唐僧过于奢华之故。然则四众不善于遁迹潜形,而员外亦即炫耀资财,此老妪、寇梁兄弟,陷他四众所由来也。
状云:“唐僧点着火”,法身不定也;“八戒叫杀人”,不知禁戒也;“沙和尚劫出金银去”,任意张狂也;“孙行者打死我父亲”,肆行无忌也。如此招摇,顾外失内.认假为真,暗生障碍,其苦也不亦宜乎?独是金酬外护,则是以德相酬,以恩相报,何至反遭魔毒而入狱?殊不知员外因送僧人而致死.僧人因酬外护而入狱,皆是不能韬明养晦,务于外而失于内,恩内有害,德中怀刑,势所必然。外护入地狱,僧人人牢狱,仅是在不明之地安身立命,重于末节,一伤其本原。虽灵山不远,而犹在鬼窟中作生涯;即真经在望,尚在地狱中做事业,焉能逃得阎王老子之手乎?当斯时也,若非振道心,去人心,几不令前功俱废乎?
“四众到得监门,行者笑道:‘进去!进去!这里莫狗咬,倒好耍子。’”夫狗者,贪图之物,比人之贪心。既无贪心,随在而安,倒好耍子。不色不空,“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矣。“禁子乱打要钱”者,是禁其不得在外而乱贪;“行者叫与袈裟”者,是示其须在怀中而掏宝。“行者叫禁于道:‘我们那两个包袱中,有一件棉襴袈裟,价值千金,你们解开拿了去罢。’”二者人心,一背道心,解开两包,拿出一件,即是解去人心,拿出道心。若能如此者,方是解灾脱难之根本,故狱官见袈裟而看关文,便知不是强盗矣。
所可异者,行者暗想师父有一夜车狱之困,已过四更,要去打听打听,何时不可。而必在四更以后也?此有道焉。当五更平旦之时,有虚静之气,乃道心发现之时,正好打听幽明之路,过此一时,理欲相混,善恶不分,而幽明之事未易以打听。
夫天下事,有形迹者,人可以识;无色相者,人难以知。行者变蜢虫儿,暗里潜行,始则到于大街之市,窥听言语,而护口生意之愚父愚妇,莫之能识;既而入于寇姓之家,学声讲话,而陷害无辜之妇人小子,莫之能辨;又既而进于刺史之宅,掉经诈言,而不审来因之酷吏赃官,莫之能认。又从空中改作大法身,伸下一只脚。把个县堂踩满,概县官吏人等惊煌,磕头礼拜,皆莫之或违。此暗则潜藏默运,而不露些子机关;明则大法脚力,而足以镇压群迷。真脱灾消难之作为,起死回生之要诀,尚何有地狱囹圄之苦?此寇家递解状而悔过,众官开监门而认错所由来者。
“行者复入幽明地界,讨回员外魂灵,死而复生。明足以镇压世俗,幽足以暗服鬼神,幽明通彻,隐显莫测,诚所谓有大脚力者。最妙处是“神光一照如天赦,黑暗阴司处处明。”盖幽明有相通之理,阴阳有感应之机,天堂地狱,由人自造;致福招祸,惟人自裁。出此人彼,一定不易。大圣入幽冥,岂真入幽冥哉?是特神观密察,屋漏不亏,表里如一,明无不彻之谓,非有大脚力者乌能如此?及员外说出“被贼一脚踢死,与四众无干”,而误陷之情,方得释然矣。
噫!前遭一脚之害,而入地狱,皆因争奇好赛,而着于色相;今借一脚之力,而脱地狱,皆因潜踪隐迹,而能顾本原。一脚之错与不错,生死关之,可不畏哉?昔杏林嘱道光禅师云:“汝急往通邑大都,依有力者为之。”即依此大脚力也。然则有大脚力者,方脱地狱,而无大脚力者,暗遭飞脚。故结云:“地阔能存凶恶事,天高不负善心人。逍遥稳步如来径,只到灵山极乐门。”大脚力岂小补云哉?
诗云:
善中起见动人必,怎晓尘情利害深。
欲救本原完大道,潜藏默运化群阴。
第九十八回 猿熟马驯方脱壳 功成行满见真如
悟元子曰:上回言道成之后,须要韬明隐迹,以待脱化矣。然当脱化之时,苟以幻身为重,不肯截然放下,犹非仙佛形神俱妙,与道合真之妙旨。故仙翁于此回,指出末后一着,叫修行人大解大脱,期入于无生无灭之地也。
如提纲着紧处在“猿熟马驯方脱壳”一句。“猿”者,真空之道;“马”者,妙有之法。“熟”者,圆成而无碍;驯者,活泼而自然。道至圆成,则真空不空;法至自然,则真色不色;真空妙有,妙有真空,合而一之,有无不立,道法两忘;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纯阳无阴,独露《乾》元面目矣,而非云心之熟,意之驯。若以心熟意驯猜之,诚问脱壳,脱出个什么?如曰脱出个心意,则心意因幻身而有,幻身且无,心意何在?即此而思,可知道法非心意矣。从来评《西游》者,俱以“心猿意马”为解,独悟一陈公云:“猿为道体,马为功力。”洵为仙翁知音。
“方脱壳”三字,大有讲究,其中包含无穷实理,成仙作佛,于此定其高低,不可不玩。何则?猿未熟,马未驯,须赖有为之道,熟之驯之,未可脱壳,而亦不能脱壳也;若猿已熟,马已驯,急须无为之道,不必再熟再驯,即可脱壳,而亦不得不脱壳也。倘猿未熟,马未驯,而即行无为之道,则是悬空妄想,脚根不实,命基不固,若有一毫渗漏,未免抛身人身,而未可即脱壳;若猿已熟,马已驯,而仍守有为之道,则为幻身所累,休歇无地,性理不明,饶君子百之年寿,总是无知一愚夫,而必须求脱壳。无为而必先有为者,如六祖惠能已悟本来无一物,而又在四会混俗和光者是也;有为而必须无为者,如初祖达摩,始而长芦下功,既而少林冷坐者是也。盖猿未熟,马未驯,必须熟之驯之,以行有为之道;若猿已熟,马已驯,急求解之脱之,以行无为之道。
“唐僧到玉真观,金顶大仙接着。”已是到金仙之分,而猿熟马驯,体变纯阳之时矣。故诗云:“炼就长生居胜境,修成永寿脱尘埃”也。大圣道:“此乃灵山脚下,金顶大仙。”以见仙即是佛,佛即是仙。仙者,金丹有为之道;佛者,圆觉无为之道。佛不得金丹不能成佛,仙不明圆觉不能成仙,一而二,二而一,灵山雷音即金顶大仙,岂可以仙佛歧而二之乎?
“烧汤与圣僧沐浴,好登佛地”者,猿熟马驯,从有为而入无为也。诗中“洗尘涤垢全无染,返本还元不坏身。”金丹成就,无尘无垢,纯阳无阴也。“昨日褴缕,今日鲜明,睹此相真佛子”者,了命之后,必须了性;有为事毕,必须无为也。
“圣僧未登云路,当从本路而行”者,下德者以术延其命,猿不熟,而必熟之于无可熟;马不驯,而必驯之于无可驯,还须脚踏实地也。“行者走过几遭,不曾踏着此地”者,上德者以道全其形,猿本熟,马本驯,猿不必熟而自熟,马不必驯而自驯,可以顿悟圆通也。
“这条路不出门,就是观宇中堂,穿出后门便是”者,前面有为之道过去,即是后边无为之道,不必另寻门户,“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也。大仙道:“圣僧已到于福地,望见灵山,我回去也。”命之至者,即性之始,到得无为,而不事有为也。
至凌云渡,独木桥,唐僧心惊,以为大仙错指,是猿熟马驯,而不知此脱壳也。行者道:“不差,要从那桥上行过去,方成正果。”言猿熟马驯,而不可不在此脱壳也。了命之后,不得不了性,了性所以脱壳也。
“凌云渡,独木桥”,悟一子注云:“自人识趣卑暗,物欲障碍,彼岸高远,如凌云然;自人肆行无惮,幽隐自欺,内省微危,若独木然。”是则是矣,而犹未见仙翁之本意也。果如是言,则必上独木桥,而方过凌云渡,不上独木桥,而凌云渡难过,何以未上独木桥,用无底船亦过乎?以吾论之,别有道焉。
盖成仙作佛,为天下希有之事,人人所欲得,人人所难能。如凌云之高而难渡,正以难渡者而渡之,则仙矣、佛矣。盖渡之之法有二,一则无为之道,一则有为之道。无为之道,最上一乘之道;有为之道,金丹之道。一乘之道,即独木桥;金丹之道,即无底船。独木桥所以接上智,无底舱所以渡中人。何为独木桥,独木者,一乘也;桥者,梁道也,即最上一乘无为之道。故曰:“从桥上过,方成正果。”诗云:“单梁细滑浑难渡,除是神仙步彩霞。”言最上一乘之道,惟上智顿悟者可以行,而下智渐修者则难渡。
三藏心惊道:“这桥不是人走的。”以见下智者则难渡;行者笑道:“正是路!正是路!”以见上智者可以行。“行者跳上桥,须臾跑将过去,又从那边跑过来。”上智之人,本性圆明,不假施为,顿超彼岸,随机应变,遇境而安,出入无碍,来往不拘,无为之用自成,《中庸》所谓“自诚明,谓之性也。”“唐僧摇手、八戒沙僧咬指道:难!难!难!’”又曰:“滑!滑!滑!”下智之人秉性愚鲁,为私欲所蔽,为全缘所诱,忘其本来面目,失其固有天良,着于假相,好生而恶死,不能顿悟圆通,终难归于大觉。若无金丹之道,焉能过得凌云之渡?《中庸》所谓“自明诚,谓之教也。”《参同》云:“上德无为,不以察求;下德为之,其用不休。”此无底船之不可无者也。
“无底”者,脚踏实地,增损之道。增者,增其功;损者,损其道。增之又增,损之又损,直到增无可增,损无可损之处而后已。所谓“为功日增,为道日减。”即“其用不休”,无底船之义。诗云:“有浪有风还自稳,无终无始乐升平。六尘不染能归一,万劫安然自在行。”此系实言,非是妄谈。故行者道:“他这无底船儿,虽是无底,却稳。纵有风浪,也不得翻。”特以金丹之道,有体有用,有火有候,盗生杀之气,夺造化之权;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若到得丹成已后,由勉强而归自然,先了命而后了性,直入无上妙觉之地,与上德者同归一途。所谓“其次致曲,曲能有诚。”即不明上独木桥,而独木桥已早暗上矣。曰;“却稳”,曰:“不得翻”,何等明白显示?
“长老还自惊疑,行者往上一推,师父踏不住脚,轂辘的跌在水里。”噫!长老至玉真观,已是猿熟马驯,至凌云渡,更有何惊疑之事?其所以惊疑者,以其有此幻身耳,有此幻身,所以不敢渡而惊疑,有此幻身,而不得不度。一推跌在水里,正欲其无此幻身。太上所谓“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者是也。“早被撑船人,一把扯起,站在船上。”无此幻身,即有法身。性命双修,彼此一把,无上妙觉之法船也。
“上流头泱下一个死尸,长老大惊。行者道:‘莫怕,那个原来是你!’八戒道;‘是你!是你!’沙僧也道:‘是你!是你!’撑船的也说:‘那是你!””露出法身,何惜幻身?性命惧了,何用五行?大道完成,何用作为?俱道“是你”,道成之后,一切丹房器皿炉鼎坛灶,委而弃之。“齐声相贺,不一时,稳稳当当过了凌云渡,轻轻的跳在彼岸。”诗云:“脱却胎胞骨肉身,相亲相爱是元神。”猿熟马驯方脱壳矣,诚所谓广大智慧,登彼岸无极之大法门也。
“四众上岸,连无底船儿,都不知去向,方知是接引佛祖。”“鱼兔若还入手,自然忘却筌蹄。渡河筏子上天梯,到彼悉皆遗弃”也。到此地位,心法两忘,天人浑化,正是两不相谢,彼此扶持,有无俱不立,物我悉归空,早已不觉,逍遥走上灵山之顶大雄宝殿,而拜见如来面矣。
噫!“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要知此道,要知此名,即如来三藏真经,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修真之经,正善之门。无如世人愚蠢材强,毁谤真言,不识其中之奥妙,抑知圣贤大道?不特始终全得,即于其中稍检其真,得其滋味,信受奉行,即可“脱却凡胎能不老,吞将仙液得长生”,而况于他乎?
“阿难迦叶,以唐僧无人事,笑道:‘好,好,好!白手传经,继世后人当饿死矣!”古人云:“至人传,匪人万两金不换。”岂真索人事而传经?盖以金丹大道,有体有用,天道居其半,人事居其半,若无人事,欲全天道,焉能了得性命?“阿难传与无字真经,燃灯以为东土众生不识,使白雄尊者追回,后奉金钵,方传有字真经。”夫“无字真经”者,无为之道;“有字真经”者,有为之道。无为之道,以道全其形,上智者顿悟圆通,立证佛果,无人事而可以自得;有为之道,以术延其命,下智者真履实践,配合成丹,须衣钵而后可以修真。有为之功,总归于无为,有字真经实不出于无字,以人不识其无字,而以有字者以度之。无字有字,皆是真经,无字者赖有字而传,有字者赖无字而化。一有一无,而天地造化之气机,圣贤大道之血脉,无不备矣。后世之得以成仙作佛者,多赖此有字真经之功力,有字真经岂小补云哉?
“三藏真经之中,总检出五千零四十八卷,仅满一藏之数者何哉?经者,径也,道也。五千四十八卷真经,即五千四十八黄道,乃天地造化,周而复始,贞下起元,一阳来复之妙道。此道此经,顺则生天、生地、生人、生物;逆则为圣、为贤、为仙、为佛。故曰:“此经功德不可称量,虽为我门之龟鉴,实乃三教之源流,其中有成仙了道之奥妙,发明万物之奇方。”以是知佛即仙,仙即圣,圣即佛,三教一家,门殊而道同,彼后世各争门户者,安知有此?
“取经人共计十四年,乃五千四十八日,只是少了八日,不合藏数。”任重道远,须要实修,少一步不能完满,所谓“大都全藉修持力,毫发差殊不结丹。”传经须在八日之内,以完一藏之数,下手抄诀,还得真传。若无师指,难以自知,所谓“只为丹经无口诀,叫君何处结灵胎。”曰“八日之内”者,天地以七日而来复,隐示金丹下手,正在于此,惟此一事实,余二皆非真,不得私猜妄议也。
噫!仙翁一部《西游》,即是如来三藏真经。仙翁《西游》全部,共演贞下起无,一阳来复之旨,传与学人,即是阿难三藏经中,各捡出几卷,合成一藏之数,传与唐僧。可知仙翁《西游》一部主意,是借如来以演其道,借阿难以传其法,五千四十八卷真经妙义,备于《西游》之中。然仙翁已将有字真经传与后世,而学者急须求明师无字口诀,点破先天一阳来复之旨,勤而修之,尽性至命,完成大道,才是“见性明心参佛祖,功完行满即飞升”矣。
诗曰:
火功运到始方圆,由勉抵安道可全。
消尽后天离色相,不生不灭大罗仙。
第九十九回 九九数完魔铲尽 三三行满道归根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性命俱了,脱去幻身之假,露出法身之真,入于至诚无私地位,而大道完成矣。然功成虽在自造,而火候全赖师传,若不能始终通彻,纵金丹到手,未免得而复失,有“夜半忽风雷”之患。故此回叫学者急访明师,究明全始全终之下手归着,方可完成大化神圣之妙道也。
篇首“唐僧既被八大金刚送回国,菩萨将难筹看过,急传声道:‘佛门中“九九归真”,圣僧受过八十难,还少一难,不得完成此数。’即命揭谛赶上金刚,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谨遵菩萨法旨,不得违误。”’噫!唐僧脱壳成真,已到如来地步,岂真少一难,而故生一难以补其数乎?盖以金丹火候,至幽至深,至详至细,有内火候,有外火候,有采药火候,有修丹火候,有结胎火候,有脱胎火候,丝毫之差,千里之失,须要真师附耳低言,指示个明白,方能直前无阻,大道易成。“不得违误”,是叫人决定求师,而不得违误。此言师心自造,有失前程。此一难,乃八十一难收完结果之一难。过得此难,八十一难俱可了了;过不得此难,而八十难尽不能过得也。
诗云:“古来妙合参同契,毫发差时不结丹。”《参同契》为古来历圣口口相传,心心相授之妙道,若修行人所明之理与《参同》有丝毫不同,即是盲修瞎炼,外道旁门,未许结丹,而况不求师者乎?“唐僧被金刚坠在凡地,八戒呵呵大笑道;‘好!好!好!这正是要快得迟。’”言不得师传,而妄自造作,急欲向前,反成落后,未免为有知者,“呵呵大笑”。学者当先以此为戒,甚勿妄想腾空,坠在凡地也。
“三藏道:‘认认这是什么地方。’行者道:‘是这里!是这里!’八戒对沙憎道:‘想是你的祖家。’行者道;‘不是!不是!此通天河也。’”夫通天河乃还元返本之处,结胎在此,脱胎在此,正所谓五千四十八卷之真经,十万八千之中道,真阴真阳之本乡,神观大观之窍妙,须要于此处认识的亲切,审问个明白,无毫发之差,才能自东上西,自西回东,而功完行满,成真了道。否则,仅知前半火候,而不知后半火候,终被这里挡住,虽真经到手,而未许我有,其返本还元,犹未可定也。“三藏道:‘仔细看在那岸。’行者道:‘此是通天河西岸。’”此处不可不辨,前次过通天河,是苦修而求于他家;今此过通天河,是得经而归于我家。故前难在东岸,而不得到西岸;今难在两岸,而不得到东岸也。
“沙僧道:‘我师父已脱了凡胎,把师父驾过去。’行者微微笑道:‘驾不去!驾不去!’”盖金丹大道,有为无为,各有其时;结服脱胎。另有妙用。了得前半功夫,不难于脱凡胎;未了后半功夫,如何能脱圣脱。此中机秘,不得师指,枉自猜量。故仙翁于此处提明道:“你道他说怎么驾不去,若肯使出神通,说破飞升之奥妙,就一千个河也过得去了。只因心里明白,知道九九之数未完,还该有此一难,故稽留于此。”噫!可晓然矣。诸般色相尽脱,而于法身未脱,终非九还七返金液大还丹之旨。原其法身之不能脱者,皆因未遇明师说破飞升之奥妙耳。不知飞升奥妙,即此一难,便稽留于中途,而不得回家矣。
“忽听有人叫道:‘圣僧这里来!’四众看时,却还是那个大白赖头鼋。”言前之有为者,求此还元之道;后之无为者,了此还元之道。有为无为,总为此还元,这里去,还从这里来,未可舍这里而在别处了者,其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四众连马五口,上在白鼋身上,向东岸而来。”诗谓“不二门中法奥玄,诸魔战退识人天。本来面目今方见,一体原因始得全。果证三乘凭出入,丹成九转任周旋。挑包飞杖通休讲,幸喜还元遇老鼋。”此《河图》、《洛书》,体用如一,功完行满,五行悉化,浑然太极,无字之真经在是也。
何以老鼋因不曾问他的归着,呼啦的淬下水去,把四众连马并经,皆落水中乎?此等处,学者勿得错会,若以唐僧还该一难,差之多矣。殊不知上西天取经,乃有为了命之事,是知至至之,起脚之道也;得经回来乃无为了性之事,是知终终之,归着之道也。倘只知起脚,而不问归着,纵能返本还元,真经到手,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得而复失,“夜半风雷”之患,势所必有。归着之道为何道?即防危虑险,沐浴温养之功。其曰:“三藏按住了经包,沙僧压住了经担,八戒牵住了白马,行者却双手轮起铁棒,左右护持。”非防危虑险乎?能防危虑险,纵有些阴魔作耗,亦必渐消渐化,归于阴尽阳纯之地矣。
夫金丹之道,“乃是夺造化之功,可以与乾坤并久,日月同明,寿享长春,法身不朽,为鬼神所忌,必来暗夺之”。若不知防危虑险,沐浴温养,到阴尽阳纯之地,犹有后患。曰:“一则这经是水湿透了”者,淋浴也;“二则是你的正法身压住”者,温养也;“三则是老孙使纯阳之性护持住了”者,防危虑险也;“及至天明,阳气又盛,所以不能夺去”者,阴尽阳纯,无灾无难也。防危虑险,沐浴温养,即是归着,此外别无归者。“三藏、八戒、沙僧方才省悟”者,即省悟此归着也。知的起脚,又知的归着,知至至之,知终终之;有为之后即无为,了命之后即了性,有无兼修,性命惧了,内外光明;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可以移经高崖,开宝晒晾;立的立,坐的坐,火候功力无用,归于大休歇之地矣。
诗云:“一体纯阳接太阳”者,内外光明也;“阴魔不敢逞强梁”者,阴气自化也;“须知水胜真经伏”者,沐浴温养也;“不怕风雷闪雾光”者,客气难入也;“自此清平归正觉”者,圣胎完成也;“从今安泰到他乡”者,待时脱化也;“晒经石上留遗迹”者,成己之后还成人,欲向人间留秘诀也;“千古无人到此方”者,世人认假不认真,未逢一个是知意也。噫!仙翁演道,演到此地,可谓拔天根而凿理窟,示人以起脚,而且示人以归着。欲其性命双修,冀必至于形神俱妙之地而后已。其如迷人不识者何哉?
其曰:“不期石上把《佛本行经》沾住了几卷,遂将经尾沾破了,所以至今《佛本行经》不全”者,盖以《西游》大道,借佛三藏真经以演道,其中药物火候,有为无为,修性修命,无一不备。所言错综离合,散乱不整,须要真师口诀印证,《本行经》不全者,须赖口诀以传之也。倘知起脚而不知归着,知归着而不知起脚,总是不能全经。前第九回咬下江流左脚小指,是起脚之口诀,必要师传;此回沾去经尾,是归着之口诀,亦要师传。仙翁以本行集经不全,在通天河示出,其提醒后人者,何其切欤!
通天河在十万八干之中,是五万四千里,取经日期足数要五千四十八日,仅得五千四十日,与五万四千里相全,少八日不足藏数,是日少而程亦少;回东须在八日之内,以完补五千四十八日之数,八日之内,生出通天河一难,是日足而程亦足。俱合五千四十八卷真经之数,则知此真经,即通天河之老鼋,老鼋即灵山会之真经。从本元处而有为行去以取经,从本元处而无为回来以全经,总以示其经在本元之处,惟在人始有为而还此元,返此本;又无为而保此元,全此本。能保全此本元,才算得昔日救活真阴真阳,而有始有终。故陈澄陈清谢当日救儿女之恩,立救生祠,唤出关保、秤金,当面叩谢也。
以上皆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之妙旨。修行者若不知此等妙旨,纵能脱得凡胎,而圣胎难脱,未足为还元返本之极处。若有得其真诀者,去西回东,来去无碍,还元返本,直有可必。修行人到得还元返本,天事人事俱已了毕,物我归空,身外有身,回视一切尘物,犹如毫毛,何足恋之?“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急须寂寂的去了,轻轻的走路,解去情缘之锁,跳出是非之门,“香风荡荡,起在空中”,正是此时。故结云:“丹成识的本来面,躯健如如拜主人。”学者可不在通天河举只眼乎?
诗曰:
通前达后理无差,性命双修是作家。
若遇真师传妙诀,功完行满赴龙华。
第一百回 径回东土 五圣成真
悟元子曰:上回九九纯阳,三三行足,金丹之能事毕矣。此回总收全部精神,指出金丹要旨,流传后世,为万代学人指南,欲人人成仙,个个作佛耳。
“八大金刚使二阵香风,把他四众送至东土。”此香风人所难闻。前一阵香风,送至通天河,是指出无字真经,《河图》太极之象,叫人子源头处站脚而还元;今二阵香风。送至东土,是明示有字真经,大《易》阴阳之道,叫人于五行中修持而返本。有字无字,总一真经;《河图》、《周易》,总一大道。其八大金刚送四众连马五口,示《洛书》九宫之义,又取其以《河图》为体,以《洛书》为用,而大《易》之理,无不在其中,此有字无字而共成一真经也。
此等香风,不特作佛成仙,而且为圣为贤,乃三教一家之理。后世学人,不知圣贤大道,各争门户,互相谤毁。在儒者,呼释道为异端之徒;在释道,呼儒门为名利之鬼。更有一等口孽俗僧,不知仙佛源流,竟谓佛掌世界,佛大于仙;又有一等自罪道士,乃谓太上化胡成佛,仙大于佛。殊不知金丹大道,乃仙、佛、圣一脉源流,得授真者,在儒修之为圣,在道修之为仙,在释修之为佛。岂有仙大于佛,佛大于仙之理?竟有一等造孽罪僧,将古迹道院,毁像改寺,枉糊作忘,言争佛大于仙,仙大如佛,此等之辈,死必拔舌,永堕地狱;又有一等,自罪狂道,强争仙大于佛,佛不如仙,枉口嚼舌,当入拔舌地狱。
况太上金丹之道,即孔圣《中庸》之道,亦即佛祖圆觉之道,一道也;且儒之道义之门,即道之众妙之门,亦即释之不二法门,一门也;儒有存心养性,道有修心炼性,释有明心见性,一性也;儒之执中精一,道之守中抱一,释之万法归一,总是一也,总是三教之一理也。谁曰不然也?说到此处,一切不知源流之辈,皆晓然矣。
试问修道何事,岂是强争强辨以为能?岂是装模做样、欺己欺人、以为得意?昔有僧显明,以不知为知,不识为识,大道未闻,妄著《云子饭》一书,旷惑愚昧,以为得志。此等之辈竟不知天地之大,仙圣之尊,妄批毁谤,其罪尚可言欤!吾劝有志之士,急速猛省,勘破这些野狐,速访明师,求问真诀,苦志修炼,以报师恩。凡此皆有字之学问,在儒谓之诚明兼用,在道谓之有无一致,在释谓之色空不二,皆言其有为也。及推而至于奥妙幽深之理,儒曰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家;释曰一密粟米藏天地;道曰粒元始悬宝珠,大如黍米,在空玄之中,凡此皆无字学问。在儒谓之无声无臭,在释谓之非色非空,在道谓之恍惚杳冥,皆言其无为也。以是观之,三教门虽不一,而理则无异,一而三,三而一,不得分而视之。知此者,在儒即可成圣,在释即可成佛,在道即可成仙;迷此者,在儒即为儒之异端,在释即为释之外道,在道即为道之旁门。有名无实,大非圣人身心性命之学。此仙翁所以贯三教一家之理,作《西游》,而震惊后世之聋聩也。
《悟真篇》曰:“三五一都三个字,古今明者实然稀。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戊已自居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婴儿是一含真气,十月胎圆入圣基。”盖金丹大道,谁是配五行,会三家,三家会而五行攒,婴儿有象,浑然太极,真经到手。待至温养十月,阴尽阳纯,形神俱妙,与道合真,圣胎脱化,打破虚空,了了当当,而真经方全矣。然则五行即真经,攒簇五行,即是去取真经,非五行之外别有真经可取。真经未得,则分而为五行;五行攒簇,则合而为真经。真经者,太极之谓,即金丹法象。在儒谓太极,在释谓真经,在道谓金丹,其名不同,其理则一。提纲曰;“径回东土”,是金丹完成;曰:“五圣成真”,是五行浑化。若然金丹未成,须借五行而修持,必先有为;金丹已成,速返一气而温养,还当无为。有为者,攒簇五行也。诗中“经卷原因配五行”一句,不特为此回之眼目,而《西游》全部精神,无不在是矣。
“金刚在空中,叫圣僧自去传经”者,是传无字真经,无为之道也;“唐僧不能挑担牵马,须得三人同去”者,是传有字真经,有为之道也。有字真经,不离五行攒簇,三家相见之理。故三藏与唐王叙出,初取无字空本,复传有字真经一藏也。一藏者,即先天一气,贞下起元之首经。取得首经,仍是无字真经,故无字真经不传于世,而传有字真经;传有字真经,而无字真经即在其中。是非不传,而实不能传也,即传之而人亦不信,惟在取有字真经中自传之耳。请解有字真经五行之旨。
孙悟空,又呼“行者”,出身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金水为真空之性,悟得此空,还须行得此空,而金水攒矣;猪悟能,又呼“八戒”,出身福陵山云栈洞,一路挑担有功,木火良能之性,悟得此能,还须戒得此能,而木火攒矣;沙悟净,又呼“沙和尚”,出身流沙河作怪,秉教沙门,戊己净定之性,悟得此净,还须和得此净,而真土攒矣。西四金,北一水,合为一五,一家也,行者有之;东三木,南二火,合为一五,一家也,八戒有之;中土戊己,自成一五,一家也,沙僧有之。三藏得此三徒保护,即“三家相见结婴儿”,正“三五一都”之妙旨,五行攒簇之法门。龙马乃西海龙王之子,因有罪作脚力。以五行为运用,以龙马为脚力,浑然太极,龙马负图之象。可知《西游》全部,是细演《河图》、《周易》之密秘,乃泄天地之造化,发阴阳之消息。世人多以心猿意马目之,真管窥蠡测之见焉耳!独是《河图》金丹之道,知之最易,行之最难,非经过一十四遍寒暑,而功力不到,不能济事也;非登山涉水,遇怪遭魔,而炼己不熟,不能还丹也;非经过各国王,照验印信,而返还不真,不能纯阳也。
“取出通关文牒,乃‘贞观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给。’”十三年之下,即十四年;望三日之下,即十四日。以是知十四年取得真经,即贞下还元之真经。所谓得其一,而万事毕也。“行者三人,个个稳重,只因道果完成,自然安静。”由勉强而归神化,自有为而入无为也。以上即所传之经,所传者,即此五行之真经,而非别有真经可传。若再以别经传之,乃系“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也。
“长老叫把真经誊录,布散天下,原本还当珍藏”者,是大道不得不传,传有字真经,原本暗藏,不妨人人共见,度迷之意也。“方欲诵经,金刚现身,高叫:‘诵经的,放下经卷,跟我回西去’”者,是大道不容轻传,传无字真经,而口诀明言,必有天神察听,成仙之道也。“行者三人白马平地而起,长老丢下经卷,腾空而去。”有字真经已传于世,即不传无字真经,可无私秘天宝之罪,何妨高蹈远举,腾身而入于无是无非之地乎?此仙翁铭心见掌之论,与道光“不知谁是知音者,试把狂言着意寻”,同一寓意。然仙翁虽未能亲口人人而传授,得此《西游》流世,亦足以超脱幽冥无数之业鬼,《西游》之有稗于世,岂浅鲜焉乎?
惟此《西游》,其中所言正道、旁门,是非、真假,皆系仙翁遭魔遇难,苦历而经过者。若有勇猛丈夫,真心男子,读此《西游》,求师一诀,即可脱八十一难之苦,即可免十万八千之路,即可得“三五一都”之道,不待他生后世,眼前获佛神通,即能返本还元,归于妙觉之地。此八大金刚与四众连马五日,连来连去,恰在八日之内,得以正果佛位也。正果即先天一气,以三五而合一气,则七日来复之旨在其中,传经传到此处,可知唐僧为《河图》之空象,三徒五行为《河图》之实理,龙马脚力为载道之物,于是龙马《河图》之道昭彰矣。
噫!五行未攒,须藉有为之道,以法制之;五行已攒,须用无为之道,而自脱之。到得不生不灭之时,无且不言,何况于有?五圣成真,有无俱不立,物我悉归空,无字真经不传,而已早传。然已传出,而人不识,仍是传有字真经。余今注《原旨》,亦不过“原”其有字真经之旨,至于无字真经之旨,香乌得而“原”之?非不“原”也,“原”之而人不识也,只得“原”其有字真经之旨。须当誉录副本,布散同学,至于原本还当珍藏,不可轻袤,咬下一指,以待他日识者亲认。
吾念一切世界诸佛,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同生极乐国,尽报此十方三界一切佛。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密。
诗曰:
贞下还元是首经,五行攒簇最空灵。
西游演出图书理,知之修持入圣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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