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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色维特里1

作者: [英]D.H.劳伦斯

  色维特里①

  伊特鲁利亚人在他们平易的几个世纪中,如呼吸般自然平易地干着自己的事情,他们让心胸自然而愉快地呼吸,对生活充满了满足感,甚至连坟墓也体现了这一点……死亡是伴随着珠宝、美酒和伴舞的牧笛声的生命的一种愉快的延续……

  众所周知,伊特鲁利亚人②在罗马早期占据了意大利中部,罗马人为了建立大罗马帝国,以其惯用的对付邻居的技俩,把他们完全赶了出去。但罗马人无法把他们全部赶跑,因为伊特鲁利亚人太多了,然而罗马人确实消灭了伊特鲁利亚民族和他们的国家,这似乎是"大欧洲"扩张行为的必然结果,"大欧洲"主义是罗马之类民族的唯一存在理由。

  现在我们只能从伊特鲁利亚人坟墓中发现的物品来了解这个民族了,拉丁作家提到过他们,但要说第一手资料,我们没有别的,只有坟墓里的东西。

  所以我们必须去看他们的坟墓,或者去存有从他们的坟墓中收刮来的文物的博物馆。

  就我自己来说,在派拉加(PERUGIA,意大利中部乌巴利亚的一个主要小镇)的博物馆我开始第一次关注伊特鲁利亚文化。我突然被它们所吸引,好像是那样,其中有突然的同情,亦或是突然的轻蔑和冷漠。人们大多轻视公元前不是古希腊的东西,理由是即使它们不是希腊的,也应该像希腊的,所以伊特鲁利亚文物被放到了苍白的希腊-罗马仿制品的地位,并且像蒙森这样的考古学家竟也几乎不承认伊特鲁利亚人曾经存在过,显然他们的存在使他反感,对于他,普鲁士人只是统治一切的罗马人手下受人奴役的人而已。所以作为一名伟大的考古学家,他几乎否认伊特鲁利亚人真正存在过,他不愿提起他们。这对一位伟大的考古学家真是已经足够了。

  除此,伊特鲁利亚人还邪恶,我们都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们的敌人和灭绝他们的人都这么说,这正如我们所知的最近一场战争中③我们的敌人所持的无法言说的深奥理论一样。对于敌人来说,谁不邪恶?对我的诋毁者来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的化身,真棒!

  然而,那些纯洁的、生活清白的、心灵美好的、像雪花一样粉碎了一个又一个国家、碾碎了一个又一个人的自由灵魂的、由麦塞琳娜和海利奥盖白勒斯④之类统治的罗马人,他们说伊特鲁利亚人邪恶。够了!"主人说话时,任何人得闭嘴!"伊特鲁利亚人是邪恶的!可能是地球表面唯一的邪恶民族!亲爱的读者,你和我,我们是两片未受玷污的雪片,不是吗?我们有各种权利作出自己的判断。

  然而,对我自己来说,如果说伊特鲁利亚人是邪恶的,我很高兴他们是,正如某人所说的,对于清教徒来说,任何东西都是不纯洁的,而罗马人的那些顽皮邻居至少逃脱了成为清教徒的厄运。

  但让我们还是到坟墓去、去看坟墓吧!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四月的早晨,从罗马,这个永恒的城市,戴上我们无边的黑色遮阳帽,我们出发去了坟墓。去坟墓的路途并不遥远,沿着去比萨城的道路、穿过罗马平原到海边只有约20英哩。

  罗马平原,因其所具有的广袤的绿色麦浪,几乎又是人类的了,但仍有处处长着一丛丛或遍布整个原野的小水仙花的潮湿荒地,和片片长有春黄菊的古怪的、冒着白色泡沫的地方。这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四月初的早晨。

  我们正奔向色维特里,那就是古代的凯瑞或凯丽,它还有个希腊名字叫阿及拉。可能当罗马人最早在上面建起他们的小茅屋时,它还是个灰色而俗艳的伊特鲁利亚城,而现在那儿只有坟墓了。

  珍贵的"意大利铁路指南"说那个车站是坡罗,色维特里距它8公里半、大约5英哩,去那儿只有慢邮车。

  我们到了坡罗,荒原中的一个车站,然后问是否有汽车去色维特里。竟然没有!有的只是停在外面的一匹古种白马拉的一辆古式马车,它要去哪里?去拉狄斯坡里!我们很清楚自己不想去拉狄斯坡里,于是在荒原上茫然四顾--能找到随便什么马车吗?--看来很难。正如他们老说的那样:难!这意味着不可能,至少他们不会抬起一个指头来帮助你。--色维特里会有旅馆吗?他们不知道。他们从没拥有过旅馆,尽管在5英哩之远的地方就有它。可那儿只有坟墓。--好吧,我们将把两个包留在车站。--然而他们不能接受它们,因为没有上锁。但装日用品的包什么时候用得着上锁?难!那么好吧,让我们放下包,你们想偷就偷吧。不能!这样的道德责任感!不能将一个没上锁的装日用品的小包留在车站。当官的管得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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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色维特里2

作者: [英]D.H.劳伦斯

  不管怎样,我们去那家小快餐店里的男人那儿试了试。他很直率,但似乎还行。我们把东西扔在了那个黑暗小餐厅的一个角落里,然后便步行出发了。很幸运这只是晨遇中微不足道的一桩小事。

  我们走的是一条平坦、白净的大路,开头几百码是两边夹有伞松的漂亮马路。这条路离海不远,路很快便显得荒芜、单调、白热,并且除了远处一辆贵族牛车外一无所有。那辆牛车看起来像只带四个角的巨大蜗牛。路边高大的日光兰正随意地开放着卷曲的粉红色穗状花朵,发出猫一般的气味。左边的远处是海,在那一望无际的绿色麦田以外,地中海一平如镜,正闪着死寂的波光,一如它在低岸之处的模样。前方有不少小山,还有一座有幢丑陋的灰色大楼的破烂的灰色的村庄。那就是色维特里了。我们沿着这条乏味的大路跋涉向前,毕竟,我们的路程只有五英哩多一点。

  我们爬上斜坡、走近了村庄。色维特里,即古代的凯丽,像大多数伊特鲁利亚城一样,座落于有着陡峭斜坡的山顶之上。它曾被罗马人吞并,罗马帝国灭亡后,它也随之全部消亡了。但然后它又虚弱地复活了过来,今天我们便来到了这座古老的意大利村庄,一座环绕着灰色围墙、有几幢新的、粉红色盒子型房子和座落于围墙外的小屋的村庄。

  我们走进了村口。那里有许多男人在懒洋洋地闲聊,骡子拴在柱子上。我们在一段段灰色的弯弯曲曲的小街上寻找着可吃饭的地方。很快我们看到一块写着"维尼·卡锡那葡萄酒和厨房"字样的招牌,但发现它只是个很深的山洞,里面有几个赶骡子的人正在那里喝黑葡萄酒。

  没法子,我们只好走近在街上清理邮车的一名男子,问他是否还有别的饭店。他说没有。由此我们只好走下几级台阶,走进了那个山洞。

  每个人都极其友好,但食物很平常,肉汤极稀,显然是用煮过的肉片做的,里面有些极细的通心粉,一些牛肚,还有些菠菜--汤没什么味道,肉味几乎没有,菠菜,哦上帝,已在煮牛排时撇出的油汤里煮烂了。这便是一餐--外加一片所谓的羊奶酪,那是纯咸味的、腐臭的、可能来自撒丁岛的奶酪;还有葡萄酒,那味道像……可能就是,渗了大量水的加勒比黑葡萄酒。而这便是一餐饭。

  我们得去坟墓了。

  一名脚穿带钉的马刺靴、羊皮裤腿上蓬松地挂着长而浊棕色羊毛的牧羊人昂首阔步走进了山洞。他露齿笑了笑,喝起了葡萄酒。这一切立刻使你觉得似乎又见到了腿上羊毛蓬蓬松松的牧羊神。他的脸是牧羊神式的、未被道德感弄僵化的脸;他露齿而笑时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与正从酒桶里取酒的那人闲聊时显得很恭顺、害羞。显然牧羊神是害羞的、非常害羞,尤其当他是像我们这样的现代人时。

  他用眼角瞟了我们一眼,迅速低下头,用手背擦了一下嘴,便走了出去。在外面他用垂着羊毛的腿爬上他那匹精瘦的小马,打一个转身,随即响起一串整齐的马蹄声,他从围墙下得得地走向了旷野。他是那种再次逃离城区、比任何基督圣徒远更羞涩、敏感的牧羊神,你无法把他像鸡蛋一样煎老。

  我由此想到,现在人们在意大利已很难见到这样的牧羊神脸了,而在战前,这样的脸是很常见的:黝黑而微带沉静的、鼻梁笔直的、带一小撮黑胡子并常带些黑色络腮胡子的脸;黄色的眼珠在长长的睫毛下显得有些羞涩,但偶尔会闪现出迷人的光亮;说话时其灵活的嘴唇会以奇怪的方式显露牙齿、洁白明亮的牙齿。这是过去在南欧很常见的古老的一族,但现在你已很难见到这类带着无意识的、毫不做作的牧羊神脸的幸存者了。显然他们在战争中已被全部杀尽,他们那时肯定明白这样一场战争会使他们无法幸免于难。无论如何,我所知的最后一个"牧羊神",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约40多岁的英俊的家伙正在变得古怪乖僻,他已被恢复的战争记忆和女人的无情抛弃所辗碎。很可能当我再度南游时,他已经消失了。他们无法幸存,这些有着牧羊神脸的、线条纯洁、又有着奇怪的非道德似的镇静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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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色维特里3

作者: [英]D.H.劳伦斯

  只有有着被蹂躏者之脸的人才能幸存。

  谈了这么多意大利近海牧羊人的事!我们出来走到了色维特里、古老的凯丽那阳光灿烂的四月的小街上。这是一小段被封闭于围墙之内的破旧小街,左边山坡上是城堡、卫城、高地,也是伊特鲁利亚城的最高点。然而现在高地已经荒废,上面有一座巨大的、破败的、如总督府或主教府第式的、蜿蜒于城堡门后面山顶之上的古堡,它的底下是一座绕有颓败围墙的歪歪斜斜的荒凉庭院。无法形容这座庭院的荒凉、死寂,它对于底下灰色的那一小段幸存的街道来说似有点过于巨大了。

  山洞里的一位姑娘,一位善良的姑娘但弊脚的厨师,为我们找来了一位向导,显然是她的兄弟,带我们去墓地。他是个14岁左右的小伙子,如这个被遗弃之地的任何人一样,羞涩、多疑而内向。他叫我们等着,然后便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于是在小咖啡店里喝起咖啡来,门外的摩托公交车整日停着。我们的小向导回来时带来了另一个小男孩,他将陪他一起去。这两个男孩联成一体形成了一个安全的、防备我们的小世界,并在我们的前面尽可能远地疏远着我们。

  陌生人总是威胁。B和我是两个性格非常沉静的无害男人,但头一个男孩无法忍受单独与我们呆在一起,不能独自走!这就像在黑暗中一样,他可能很害怕。

  他们领着我们走出了这座古老小镇的惟一一个大门。骡子和小马拴在外面荒芜的斜坡上,负重的骡子慢慢而至,一切犹如在墨西哥。我们转向左边,走到了岩石悬崖之下。所谓的"宫殿"在它的顶端层出不穷,它们的窗户俯瞰着整个世界。好像伊特鲁利亚人曾一度切割出了这片低低的岩石表面,而现在矗立着的色维特里那围墙环绕的村庄的整个山顶,可能就曾是凯丽城或者是阿及拉--曾成了辉煌的希腊人大本营的伊特鲁利亚城市的峰巅、方舟、内部避难所,以及圣地。那里有片当罗马还是蛮荒野地时,从爱奥尼亚⑤或者从雅典来繁忙的凯丽城寻求发展的希腊殖民者拥有的完整的市郊。大约在公元前390年,高卢人(古罗马人的一部分)猛攻罗马城,罗马人于是赶忙把姑娘和其他妇女儿童送到了凯丽,而伊特鲁利亚人把他们收容进了自己富饶的城市。很可能这些难民姑娘当年便栖身于这一山岩之上。

  也许不是这样,凯丽城址可能并不在此,但可以肯定它就盘居在这片山顶之上,或在东面或在南面,占据着这块小高原的整个地区。在大约方圆四五英哩之内,当年曾蜿蜒着有目前的色维特里城30倍大的一座伟大的城市。可惜伊特鲁利亚人建任何东西都用木头,房屋、庙宇、所有的防御墙、巨大的城门、桥梁及排水设施都用木头,因此伊特鲁利亚城消殒得如鲜花一般彻底。

  只有其坟墓--像灯泡似的坟墓,仍在地底留存。

  但无论何时只要可能,伊特鲁利亚人总是把他们的城市建在一条狭长的高地或俯瞰四周乡野的中心高地之上,并喜欢有一片岩石悬崖作基础,就像在色维特里一样。围绕着这座悬崖之顶、这个中心高地的,总会有一条封闭的城墙,有时是长达几英哩的巨大城墙。在城墙之内,他们喜欢有一片内部高地、至高点、堡垒;而在外面则喜欢有陡峭的斜坡或深深的沟壑,沟壑对面会有座平行的山峦。他们喜欢在对面平行的山峦上,为其死者建城,那便是他们的大墓地。因此他们可以站在自己的城堡里俯瞰山谷,那儿小溪正穿过灌木丛潺潺流淌,流经生命的城垛、为活的城市的彩绘房屋和庙宇而欣喜;然后流向近在咫尺的其亲爱的死者的城垛,欣赏自己流畅的奔流以及那儿的石头象征物和彩绘的墓表。

  这便是色维特里的情形。从海滩--在伊特鲁利亚人的时代,海可能只有一两英哩远,--大地沿着一片斜坡轻松上升到城市那不高但俯瞰一切的悬崖的底部;而在其后面,则出现了远离大海的城门,你可以从城镇不高但陡峭的悬崖底部沿岩石之路走向满是灌木的深谷。

  在这儿,在深谷间,城镇--不妨说是村庄--建起了它的洗衣房,妇女们在那儿静静地漂洗着麻布。她们都是古老世界里那种面容姣好的女人,带着内向而宁静的、非常吸引人的神情。过去的女人肯定有这样的神情。在这些女人的内心好像总有什么可以探索关注的东西,因此她们的眼睛从不向外界探索,而这都是些无法再失而复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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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色维特里4

作者: [英]D.H.劳伦斯

  山谷的另一边,沿着一条陡峭的小路上去,有片极陡的岩坡,两个男孩温驯地在前面攀爬着。我们经过了在岩石表面挖出的一个门洞。我朝这潮湿、阴暗的小石室里面瞟了一眼,觉得这里显然曾是一座坟墓,但肯定不是重要人物的坟墓,因为石室那么小又在悬崖表面。这个墓室现在已完全颓废。班迪塔西亚(色维特里的主要墓群区)的大古墓都覆盖着大土丘,没有人注意这类在悬崖低处、在灌木丛中的潮湿小墓穴--所以我攀爬着快速跟上了其他人。

  我们登上了开阔而未经开垦的原始平原。犹如在墨西哥,在这儿不算大的范围内,有片平坦的、被遗弃的土地;不远处,在不大的间距内,有一座座小小的、金字塔形的土丘直接从平地升起;在它们之间,一个骑马的牧羊人正绕着一群绵羊和山羊策马飞奔。一切看起来都很小,这情形正像在墨西哥,只不过更小更有人味而已。

  男孩们向前穿过了这片荒芜的土地。荒地上有许多花草,小小的紫色的马鞭草花、小小的勿忘我花,还有许多有淡淡甜香味的野木犀花。我问男孩它们叫什么?他们麻木不仁地回答说:这是花!在伸向山谷一边的斜坡上,日光兰长得又浓又密、充满了生机,有着粉色微卷花朵的高高的花枝直达我的肩头。这些日光兰十分引人注目,它们在这片荒芜的海边土地上显示了超然的特性,我由此认为男孩们肯定对它有个称呼,然而竟没有!他们腼腆地给了我相同的回答:这是花,它发出臭味!--两个事实都无可辩驳,不容人置疑。尽管如此,日光兰的花味对我却并不怎么难闻,我发现了这种花,现在我已对它十分了解,并觉得它很美--以其自有的方式开放着它那大大的、星形的粉白色花朵,还有不少带有红黑条纹的花苞正含苞欲放。

  许多人对希腊人不以为然,认为他们培育了太多的日光兰。这是真的,"日光兰"这个词让人想起某种高大的、神秘的百合花,而不是这种生机勃勃的、自信的、只带一丝洋葱味的花。但我不喜欢神秘的百合花,甚至也不喜欢蝴蝶百合所有的那种古怪的羞涩。站在西西里的岩石上,看着粉红色的比我还高大的日光兰骄傲地、如海中云彩般地向上生长开放着,以这样的锐气和生命的风采开放着它那不同一般的粉色花朵,并在花骨上储存了那么多带条纹的花蕾,我得承认我崇敬这种花,它有种不可估量的荣耀,就如古希腊人所喜爱的那样。

  有人认为我们这样叫这种希腊日光兰的名字不对,因为在希腊某些地方人们称日光兰为"黄花",这位英国学究由此认为,这种希腊日光兰可能就是一种黄水仙。

  这种说法不对!在伊特那(欧洲最高的活火山口)有种非常优雅的、如丝绸般的黄色日光兰,纯粹金黄色。上帝知道黄色的野水仙花在希腊有多普遍,水仙,那种多花水仙是纯地中海和希腊的花,而那是黄色水仙,是斋月的百合!

  尽管去相信那位想把高大的、骄傲的、生机勃勃的、无所顾忌的日光兰变成最温和的黄水仙的英国现代人吧!我认为我们的人不喜欢日光兰是因为我们不喜欢任何骄傲的和生机勃勃的东西。爱神木花与日光兰花开花方式正好一样,会火爆爆地怒放它那雄蕊的生命力,我相信正是这一点让古希腊人感觉到了,因为他们自己便是那样的人。

  无论如何,这是去墓地路上的随感。坟墓就在前面,蘑菇状的草绒绒的土丘、巨大的蘑菇状的土丘,就在山谷的边沿--当我说山谷时,请别以为是美国的大峡谷之类的山谷,它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大利式的溪谷山沟,那种你几乎可以跳下去的山谷。

  走近后我们看到,原来那些大土丘都有石砌的基座,四周有巨大的、成斜角的雕花石块环墙蜿蜒起伏,灵巧地吻合着地表。这是些起伏的线条,就像环墙是砌在半截沉在海中的起伏着的巨大浮标上一样。环墙部分已埋入土中。那里还有条墓间大道,大道中间有条埋入土中的与山谷平行的便道。显然这是墓地大道,犹如美国新奥尔良的百万美元墓地,但愿那儿没有恶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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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色维特里5

作者: [英]D.H.劳伦斯

  在我们和坟墓之间有片有倒刺的铁丝篱笆,中间有扇铁丝网门,门上有告示说不许采摘里头的花朵。不管它意味着什么,那儿根本没有花。另有一则告示说,你无须给导游小费,因为他是免费服务的。

  男孩们跑进旁边一座新建的小水泥房中,带出一位导游来。那是个眼睛红肿、手上绑着绷带的年轻人,一个月前他在铁路上丢了一个手指头。这位导游很羞涩,有点自言自语,长相既不引人注目也不快乐,但举止很得体。他手上拿着钥匙和一盏乙炔灯,我们于是跟着他走进铁丝门走向墓群。

  我来过伊特鲁利亚人呆过的地方,每次总觉有种奇怪的宁静感及平和的好奇感。这与我在塞尔特人居地⑥时感觉到的怪异感、在罗马及其郊外时感到的轻微厌恶感、在墨西哥托提火坎和巧鲁拉及其南部的米特拉伟大金字塔神坛旁时感到的些微恐惧感,或在斯里兰卡佛教胜地时感到的亲切的偶像崇拜感大不一样。这些巨大的、草绒绒的、带着古代石头围墙的古墓里有种宁静和温和,走上墓中大道,我仍能感觉一种萦绕不去的家庭气氛和幸福感。真的,这是个宁静而阳光灿烂的四月的午后,云雀正从柔软的草丛中飞出,但在那个沉入地下的地方,空气中有种宁静和安祥感,让人觉得这是个人类灵魂安息的好地方。

  我们走下那几级台阶、走进古冢内的岩石墓室时,我仍有相同的感觉。墓内已一无所有,就像被扫荡一空的屋子:居住者已不在,现在它在等待下一个来者。但不管离开的是谁,他们都在身后留下了愉悦感,让人心灵深处感受到温暖和仁慈。

  这些死者的家不仅大得惊人,也相当漂亮。它们是从活岩中挖出的,犹如正式的住房,顶端有个切出的、模仿活人住室的天窗。确实它就是一个家。

  你进去后会发现有两间小小的前墓室,一间在右,一间在左。他们说这是存放奴隶骨灰的地方。骨灰装在瓮中,被搁在巨大的岩石长凳上。可以推测,奴隶们总是被火葬的。在色维特里,主人们总是完整地躺在那里,有时是在巨大的石棺内,有时则是在大石膏棺内,衣着豪华、威风凛凛。但他们大部分情况下只是躺在坟墓内四周墙边宽阔的石板上,静静地躺在那儿一架架开盖的棺盖上,而不是被封闭于石棺内,他们沉睡的样子犹如活着一般。当然现在这些石棺上早已空空如也了。

  中央墓室相当大,可能中间还有一根巨大的方石柱,犹如木柱支撑屋顶般支撑着结实的岩顶。大墓室四周有一圈宽阔的石板床,有时是双层石板,死者躺在那上面的石棺中,或雕刻过的石堆、木堆上,通常男人身着闪闪发光的金色盔甲,女人穿着白色与深红色相间的大袍、脖子上环绕着巨大的项链、手指上戴着戒指。这里躺着的是一个家庭:伟大的首领和他的妻子们,鲁库蒙斯(伊特鲁利亚人的首领和宗教领袖。译者注)以及他的儿子女儿们,一座坟墓内葬有许多人。

  再远一些又是一条岩石通道,不怎么宽,像在埃及一样越往上越窄。一切都让人想起埃及,但从整体上看,这儿的一切显得平朴、单纯,通常不带修饰。由于平易自然所致,它的美让人几乎忽略了。真的,一切显得那么自然普通,与我们习惯的精神意识中更理性、更精细的那部分美感相比,它属于阳具崇拜意识中的自然美的部分。

  穿过内部通道,我们看到了最后一个墓室,它又小又黑并处于墓的最顶端。对着门是延伸的石床,上面躺着的可能便是鲁库蒙斯和他的随葬品:渡死者去彼岸世界的青铜小船、主人打扮用的首饰瓶、装满小碟的花盆、青铜小工具和小雕像,还有武器和盔甲,尽是这位重要死者的有趣行头。有时在这样的内部墓室中,会躺着一位妇人、一位伟大的女子,身着豪华衣袍,手上拿着镜子,身边排列着的陶瓮陶瓶里装着她的珠宝首饰、梳子和化妆银盒。

  她们总是穿着盛装辉煌地去向彼岸。

  墓群中最重要的要数塔奎因家族的坟墓,这个家庭曾将几位伊特鲁利亚国王献给了早期的罗马(早斯的古罗马帝国中曾有过伊特鲁利亚人当的王。译者注)。走下一段台阶,走进塔奎因家族的地下之家,如伊特鲁利亚人所记载的那样,你会发现在那间巨大墓室的中间有两根柱子连着岩顶,死去的塔奎因家人们那巨大的起居室的墙,如果我们可以这么说的话,是用毛粉刷的,但没有壁画。在长长的双层石床上方的墙上神龛里有些字,是用红色或黑色书写,或用手指划拉出来的歪歪斜斜、不时向下倾斜的草写字体,字是从右往左写的,带着伊特鲁利亚人特有的随意和生命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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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色维特里6

作者: [英]D.H.劳伦斯

  我们可以视读这些轻松的文字,因为它们看起来就像某人才在昨天无意间用粉笔轻松涂上去的一般,当然用的是古代伊特鲁利亚字母。这些字很简单,我们可以读,但不懂其意。"奥尔--塔克那斯--拉瑟尔--克莱恩……"十分简易,但什么意思却无人确切知晓,可能是人名、姓氏、家庭关系、死者的头衔之类的--我们可以猜到些许。"奥尔,拉瑟尔·塔克那斯的儿子",考古学家们这么解释,理解也就仅此而已,因为我们无法读懂整个句子。伊特鲁利亚语至今仍是个谜,但在凯撒皇帝时代,这是意大利中部--至少是中东部大部分人的日常用语,许多罗马人如我们英国人说法语般地说伊特鲁利亚语,而今天这种语言已完全消亡了,命运真是个怪物。

  被称为"格劳塔·培拉"的坟墓很有意思,因为墓内四周巨大的死者石床上方和神龛四周的墙上,以及石柱上全有低低的浮雕和石粉浮雕。浮雕上刻的大多是战士的武器和勋章,有盾、头盔、胸甲、护腿的胫甲、剑、矛、靴子、腰带、贵族的项链等;然后是祭祀用的酒盏、君王的权杖、作为人生时及其死亡旅途中的护卫的狗、在生死之门两边站立着的狮子、半人半鱼的希腊海神、传说中的人鱼,以及在人类生死之海的波涛中畅泳、把头深深扎进水中的鹅和鸟等,一切尽现在墙上。无疑一切在墓中代表了主人活着时曾拥有过的真正的东西。当然这一切现在已荡然无存,但当我们记起每座贵族墓内必有的大量珍宝,记起每座大古墓内包含的多个墓室,记起在色维特里大墓地中至今仍可见到的几百座墓冢,以及一直伸向海边的这座古老城市另一边所有的大量别的墓冢,我们便可以想象这座城市,在罗马帝国几乎还没有黄金、甚至青铜还是稀贵之物的时代,伊特鲁里亚人在给他们的死者所提供的大量财宝中所显示的富有。

  自地下岩层中挖出的坟墓显得十分友好亲切,它们使人下去时没有压迫感,这肯定部分缘于在伊特鲁利亚尚未罗马化、尚未受到外来文化侵蚀的几个世纪中,所有伊特鲁利亚东西中体现出来的纯自然的特殊魅力。在那些地下世界的墙垣及其空间的形状和节律中,有种与最独特的、心胸坦荡的自然性和本能相结合的单纯,而那曾是他们的精神所在。

  古希腊人热衷于在人的心灵中留下印象,现在的哥特人仍然、甚至更加热衷于此,但伊特鲁利亚人不,伊特鲁利亚人在他们平易的几个世纪中,如呼吸般自然平易地干着自己的事情,他们让心胸自然而愉快地呼吸,对生活充满了满足感,甚至连坟墓也体现了这一点,而这便是真正的伊特鲁利亚人的素质:平易、自然,一个丰富的人生,在任何方面都不用强迫自己的心灵。

  对于伊特鲁利亚人,死亡是伴随着珠宝、美酒和伴舞的牧笛声的生命的一种愉快延续,它既非令人心醉神迷的极乐世界,既非一座天堂,亦非苦难的炼狱,它只是美满生活的一种自然延续,一切都与活着的生命、与生活本来一样。

  然而伊特鲁利亚人的一切,除了坟墓都已荡然无存,这似乎有些奇怪。当你从墓中出来又走进四月的阳光之中,走上柔软的、青草覆盖的、在墓间深陷的墓道,回头再看一眼石阶下的墓冢那无门的通道,会发现它竟是那样使人感觉宁静、愉悦、欢快,那样的舒和。

  B刚从印度回来,他看到许多墓门边阴茎式的石块时感到十分惊讶--怎么,这与印度伯那里斯的湿婆男性生殖器崇拜像竟那么相似!它完全像印度湿婆洞和湿婆庙中的阴茎石!

  那是另一件令人好奇的事。你可以自在地生活、读遍所有有关印度或伊特鲁利亚的书,但决不会读到哪怕一个有关在伯那里斯或一片伊特鲁利亚墓地见到的、在开头五分钟内便会令你印象深刻的这件东西的词,这就是阴茎象征物。这里无疑到处都是,石头的、大的小的、竖在门边的或插入岩石的、极小的……围绕着坟墓竟到处都是,都是阴茎石!也许有的古冢就是用巨大的阴茎石柱支撑着墓顶,有的则竖之于门旁,门外岩石中还插有许多七八英寸长的小阴茎石。这些小阴茎石好像总呆在门外,看起来像是岩石的一部分,但它并不长在岩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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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色维特里7

作者: [英]D.H.劳伦斯

  B拔出了一个,发现它是切割后被人塞进石窝再用粘胶物固定于其中的。B把这块阴茎石放回了石窝中,可能,在基督诞生前五六百年它便已在那里了。

  据说那些可能是竖于坟墓顶端的大阴茎石上有时会被刻上美丽的图案或铭文,考古学家们称其为"墓地纪念碑"。但显然"墓地纪念碑"是一根削去顶端用作墓碑的柱子--一根精短、常常是方形的、削平的、削去顶端的石柱,可能代表一个被削短了的生命。有些小圆阴茎石也像它们一样被削去了顶端,但其余的大都是高大、粗壮、有装饰性花纹、有真正阴茎圆锥头的,插入岩石中的小阴茎石也未被削短。

  在有些墓冢的通道旁会有间雕刻而成的石室,或者说是石头的仿屋形厢室,上面有如长方形屋顶两个斜坡般的倾斜的石盖。在铁路上工作、并非资深学者的那个向导男孩轻声说,在每位妇女之墓的通道上方都有这么一座石室;他又说,每位男子之墓的墓道前有一个阴茎石或阴茎崇拜物。由于大墓都是家族墓,或许它们兼有两者。

  男孩说,石室象征着诺亚方舟的上部(不包括船的部分)。对了,我们儿时所有的诺亚方舟玩具盒中装满了动物,那便是方舟、容器、子宫,即整个世界的子宫带来了所有的生命;子宫、方舟,也是生命最后逃遁的避难所。子宫,生命得以保障的方舟,其中孕藏着永恒的生命的秘密、神赐的食物和其他有关生命的神秘物质,它被象征性地放置于色维特里的伊特鲁利亚人的墓道外。

  也许从过于强调这两个象征物的伊特鲁利亚人的世界中,我们能找到伊特鲁利亚意识被彻底摧毁、消亡的原因:新世界要让自己摆脱古老世界、古老的物质世界的这些无所不在的致命的象征物,而伊特鲁利亚人的意识却是十分愉快地植根于这些象征物,阴茎和子宫的象征物之中的,所以所有这些意识、所有伊特鲁利亚的节奏节律,都必须被摧毁。

  在炎热的四月那蔚蓝的天空下、在云雀的啾啁声里,现在我们再一次明白了,为什么罗马人称伊特鲁利亚人邪恶。罗马人即使在其全盛时代,也并非真正的圣人,但他们认为自己应该是圣人,于是他们憎恨阴茎和子宫,因为他们想要王国和君权,更想要财富和社会成就。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统治各国又要攫取大量钱财,那么,"迦太基必须被夷平!"--对贪婪成性者,谁阻挡其贪取之路谁便是邪恶的化身。

  尽管大部分大墓冢未能得以幸存--它们大部分已被夷为平地,但那儿仍存留了许多古墓:有些半淹于水中;有些正在被挖掘过程中,因为那儿成了采石场,尽管现时采石工作已停止并遭遗弃。

  古墓很多很多,你必须逐个去看,因为它们全是自地表往下挖出的。如果哪儿有大墓冢,它肯定是后来人们用松土堆起来、周围围上石头而成的。有些墓冢已被夷平,但从远处看整个墓地还是起伏不平的。

  尽管有些墓大、有些墓小、有些高贵有些低贱,但它们都留存了下来并或多或少有些相似。好像它们大部分在前墓室后面都排有几个墓室。沿着一条死亡者的高速公路,所有这些坟墓好像都曾给加了顶,然后,借助于墓冢美丽的圆顶--代表了死亡者伟大业绩的巨大圆顶,高高的阴茎头为死者从圆顶上升起。

  就我们所见,辽阔的墓地终止于一个荒芜的采石场和大废水坑边。我们于是回过身来,离开了这个伊特鲁利亚的亡灵家园。所有墓穴现在都已空空如也,都已被抢盗一空。罗马人在某个时期可能曾尊敬过死者,那是当他们的宗教还能容忍伊特鲁利亚人对他们施加影响的时期。

  而后来,当罗马人开始如我们今日收藏古玩那样,收罗伊特鲁利亚人的古董时,那些坟墓便遭遇了大劫难。当所有金银器物和珠宝被从瓮中劫走时--这一切肯定在罗马取得统治后很快便发生了--陶瓶和青铜器肯定还留在原地。接着是富有的罗马人开始收藏陶瓶、带有彩绘图案的"希腊"陶瓶,陶瓶于是也被人从墓中偷走了;然后是小铜像、铜制动物、铜船--伊特鲁利亚人在墓中放置了几千只小铜船。这使铜船收藏在当时的罗马成了时尚,有些精明的罗马绅士以拥有成百上千个伊特鲁利亚小铜像而大肆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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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色维特里8

作者: [英]D.H.劳伦斯

  然后罗马帝国灭亡了,野蛮人再次抢劫了墓中的剩余物,诸如此类的行为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延续。自然仍会有些墓穴幸免于难,原因是土随水涌进并封住了入口,覆盖了坟墓的基石,茂密的灌木林、树林掩盖了墓冢,使人们在那里只看到一片山丘起伏、灌木丛生的荒凉野地。

  在这一切的下面,坟墓静卧着,有的遭受了蹂躏,有的真是万幸,仍如处子般完好无损。曾有座完全未受损的坟墓静卧于色维特里大量墓地中的某个墓冢内,它不在大墓地内,而是独处一端在小镇的另一头,直到1836年才被发现。当然它因此遭到了劫难--嘎莱斯将军和里高利涅主教挖开了它,所以它被称为"里高利涅--嘎莱斯墓"。

  这个墓相当有意思,它是个原始的、如通道般狭长的墓穴,中间有间隔,墓顶呈拱形,人们称这种拱形为"假拱",因为它是由平板石一边翘起、一块挨一块往上叠、最后合拢而成的,顶中央的大石板平卧如顶盖,形成了几乎如哥德式拱顶的平形顶,这种拱顶建筑法可能出现于公元前八世纪。

  它的第一个墓室内放着一位战士的遗体,他穿着铜盔甲,这件盔甲细致美丽犹如活人穿的一般富于生气,当然已陷于他的遗骸之中。在里面的墓室里,美丽的、薄脆的白金首饰散落在石床上,耳环落在遗骸的耳朵部位,手镯落在原是手臂的部位,显然,那是位贵族女子,大约3000年以前的贵族女子。

  他们拿走了一切,珠宝,那么精致细腻、令人爱不释手的珠宝,大部分成了梵蒂冈格里高利博物馆的收藏品。在"里高利涅--嘎莱斯墓"的两个小银瓶上,我们可以看到草书的铭文--"MiLarthia",它几乎是我们所知的最早的伊特鲁利亚文字,那么它意味着什么呢?"这是拉莎"--拉莎是一位女子吗?

  在公元前700年时,凯丽的生活肯定已相当富裕奢侈了,那时的人们喜欢柔软的金器、宴会和舞会,以及希腊大陶瓶。但你现在再也找不到这一切了,墓冢内已空空如也。对我们来说,他们制造的珍宝、色维特里生产的大量珍宝,现在已躺在博物馆里。如果你去那儿,你只会如我所见的那样,看到一座围墙紧围着的灰色而凄凉的小镇--可能有千把居民--以及空无一物的不少墓地。

  但当你在下午四时许的阳光下坐进邮车、一路晃悠着到达那儿的车站时,你可能会发现,汽车边围着一群健美而漂亮的妇女,正在对她们的老乡说再见,在她们那丰满、黝黑、俊美、快活的脸上,你一定能找到热爱生活的伊特鲁利亚人那沉静的、光彩四溢的影子!有些人脸上有某种程度的希腊式眼眉,但显然还有些生动、温情的脸仍闪烁着伊特鲁利亚人生命力的光彩,以及伴随处女子宫之神秘感的、由阴茎知识而来的成熟感和伴随伊特鲁利亚式的随意而来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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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塔奎尼亚1

作者: [英]D.H.劳伦斯

  第二章:塔奎尼亚⑦

  他们被认为是在遥远的公元前八世纪前的某个雾气弥漫的日子,从海上、从小亚细亚的某个地方漂流而至的人。伊特鲁利亚文明似乎是那个史前地中海世界中显现的昙花一现的、可能也是最后的一个文明,他们的宗教甚至尚未创造出男女诸神,只相信某些宇宙力量或神秘的复合生命力……

  在色维特里无处可过夜,所以我们能做的惟一事情便是返回罗马,或前去色微塔·唯卡⑧。傍晚近5点时,汽车把我们扔在了佩罗站,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们得在那儿等待去罗马的火车,但我们打算去塔奎尼亚,不想再回到罗马,所以得等两个小时后7点的那趟车。

  从远处我们可以看到显然是拉迪坡里的水泥城郊小屋和新房子。拉迪坡里是个靠海的地方,离我们约二英哩远,我们于是步行走上平坦的滨海大路去拉迪坡里。在我们左边形成大公园一部分的树林里,夜莺已开始鸣唱,越墙看去,你能看到夜色下的大地上有许多玫瑰色的小仙客来花正在闪闪发亮。

  我们向前走着,罗马的火车正驶过这儿的拐弯处隆隆而至,但它在拉迪坡里不停,在那儿两英哩的海岸线轨上,它只在炎热的游泳季节才停。当我们走近路边的第一所丑陋小屋时,一辆由古式白马拉着的古代的四轮马车驶过来了,马和车看起来都已被晒得几乎白如幽灵。它嗒嗒而过,碰着了我们。

  拉迪坡里是罗马海边那类丑陋的小聚集地之一,完全由新水泥小屋、新水泥旅馆、凉亭和游泳设施组成,一年中有十个月是荒凉无生气的。它在七八月间会因充斥了前来游泳的肉呼呼的人群而变得沸腾热闹。现在它很荒凉,非常荒凉,只剩下了三两名管理人员和四五个野孩子。

  B和我正躺在低平而一望无际的海边那灰黑色的熔岩沙上。在海的上方,灰色无形的天空正闪烁着它那苍白无奇的夜光;奇怪的低平的灰黑色海水中,则不时涌出些绿色的小浪。这是片荒凉得出奇的海滩,海水出奇地低平下陷、毫无生机,大地也像呼出了最后一口生气般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然而这是伊特鲁利亚人的第勒尼安海,在那里他们的船曾张着尖挺的风帆,用费劲的桨奋击海水,从希腊和西西里--希腊暴君统治下的西西里,从卡麦,一座凯帕尼亚的古老的希腊殖民地城市,现在的那不勒斯省,从伊特鲁利亚人挖掘其铁矿石的埃尔巴,漂驶而入。他们甚至被认为是在遥远的公元前八世纪前的某个雾气弥漫的日子,从海上、从小亚细亚的里底亚⑨漂流而至的人。然而那是一大群人,那些日子乘许多小船而至的一整群人,竟一下成了意大利中部人口稀少之地的主人,这一切真令人难以置信。

  也许船队确曾来过--甚至在尤里西斯⑩之前;也许男人们曾在这片奇特平坦的海滩登岸,然后扎下营帐,然后与当地土著商谈过什么,但谁也不知道新来者是里底亚人还是头发在脑后盘起的希蒂特人,亦或是从美锡尼或克利特来的人。

  也许所有各类人都曾成批来到这里,因为在荷马时代,地中海盆地似乎被一种不安份所笼罩,海上尽是各类古老种族摇着的船只,除希腊人或海伦人、印度日尔曼族人之外,还有不少别的种族的人卷入了这一海域的活动。

  但在3000年以前或更早些时候,不管什么小船驶近这片有着柔软、深陷、灰黑色火山熔岩沙滩的海岸,船主肯定都未发现内陆的这些小山上无人居住。想想如果里底亚人或希蒂特人把他们那长长的、船头画有两个眼睛的小船拖上岸,在堤岸后面扎营以躲避强劲湿润的海风,会有什么土著人冲下来好奇地注视他们?

  可那儿确曾有过土著人,对此我们大概可以肯定。可能在金衡制衰落之前,甚至在人们梦到雅典之前,这儿就有土著人了。他们在山上建造小茅屋,很可能笨拙简陋的茅屋一群又一群,还有一片片的谷地、一群群的山羊,可能还有牛群。或许这就像某个古老的爱尔兰村落,或是一个在苏格兰年轻的查尔斯王子时代的海布里地岛人村落,在3000年前,越过第勒尼安海,迁徙到这片意大利土著人的土地上一样。

  而到了公元前约八世纪,当伊特鲁利亚人的历史在凯丽开始时,那儿的山上肯定已不止一座村庄了。我们可以肯定,远在"里高利涅--嘎莱斯墓"发现之前,那儿会有座土著人的城市,有座繁忙地编织着亚麻布、锻打着金子的城市。

  不管怎样,有人来了,有人已在此,这一点我们可以肯定,而最初来此的人显然既非希腊人也非海伦人。可能是在古罗马帝国出现之前,甚至在荷马时代之前,先驱者便来到了这里。那些新来者,不管人数多少,好像都来自东部,来自小亚细亚或克利特或塞普鲁斯。

  我们可以猜想,他们是古老原始的地中海人、亚洲人或爱琴海人中的一支。

  我们历史开端的曙光基于某个史前历史,某个无文字记载的历史的没落。皮拉斯基人现在已只是个影子般的词了,但希蒂特人、迈诺斯人、里底亚人、卡利亚人、伊特鲁利亚人,这些词却一个个从影子中显现了,也许正是从某个同样巨大的影子中走出了这些名词所属的各族人。

  伊特鲁利亚文明似乎是那个史前地中海世界中显现的昙花一现的、可能也是最后的一个文明。这些伊特鲁利亚人,不管是新来者还是原始土著人,可能都属于那个古老的世界,尽管他们属于不同民族、不同水准的文化。当然后来,希腊文化对他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得另当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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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塔奎尼亚2

作者: [英]D.H.劳伦斯

  不管发生了什么,古代意大利中部的新来者终于发现占据了那块土地的众多的当地人种在迅速繁衍,并且这些现在被谎谬地称为"维莱诺瓦人"的原始土著人,那时既未被驱逐出去,也未被征服过。

  也许他们欢迎那些生活节律对他们无害的陌生人;也许其宗教文明程度更高的新来者并未对当地人的原始宗教构成威胁,无疑这两种宗教彼此各有相同的根基。也许当地原始人自愿地从新来者那里学来一套宗教式的贵族仪态,就如今天的意大利人几乎也在做的那样。于是伊特鲁利亚世界出现了,但它是经历了漫长的几个世纪才得以出现的。伊特拉利亚古国不是个殖民地,它是个缓慢发展而成的国家。

  然而伊特鲁利亚国从未出现过。伊特鲁利亚只是在某个历史时期使用、至少是官方式地使用伊特鲁利亚语言文字的许多部落或民族组成的一个大联盟,很可能因有共同的宗教感情和宗教仪式而联合而成的。伊特鲁利亚字母像是借自古老的希腊文字母,显然是来自位于现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北部的古希腊殖民地--古梅的查尔西底亚人的语言。

  但伊特鲁利亚语并不与任何希腊口语、显然也不与意大利语同宗。我们不知它源于何处,也许极大程度上源自伊特鲁利亚南部古老的土著语,正如它的宗教可能基本是土著人的、归属某个史前世界广泛流行的古老宗教的一般。从史前世界的影子中冒出几种濒临灭亡的宗教,那些宗教甚至尚未创造出男女诸神,只是存活于宇宙力量因素、我们模糊地称之为"自然"的各类复合生命力的神秘迷雾之中而已。伊特鲁利亚宗教显然属于这样一种宗教,男女诸神似乎尚未以明确的定义出现。

  当然这用不着我来下结论。只是,从模糊的时间背景中隐约显露出来的那些东西会奇怪地令人兴奋好奇。当你读过所有大部分彼此相矛盾的研究伊特鲁利亚文化的文章后,再来敏锐地观察一下那些坟墓及伊特鲁利亚人的遗物,你一定可以获得属于自己的结论性的感觉。

  我们可以想象,甚至在所罗门时代,甚至可能在亚伯拉罕时代,便有许多船只沿着这片低低的、不怎么引人注意的海城从近东来到了这里,并且不间断地涌来。当文明历史的曙光开始显现并变得光辉灿烂时,我们可以看到他们白色和深红色的帆正在乘风破浪。然后,当希腊人成群涌进意大利殖民地、当腓尼基人开始开发地中海西部时,我们开始听到沉默的伊特鲁利亚人的声音并见到他们了。

  就在这儿的凯丽的北面,人们发现了一个叫匹奇的港口,我们知道在那儿,希腊船满载着陶瓶和原材料以及殖民者,从古希腊或麦格那·格雷西亚成群结队地涌入;腓尼基船也从萨丁尼亚、从迦太基、自泰尔和西顿绕道直驶而入。而伊特鲁利亚人则有他们自己的船队,那些船由大山中的原木建成,由来自北部伏尔泰拉的松脂嵌缝,装着来自塔奎尼亚的帆,满载着出自富饶的平原地区的小麦,或著名的伊特鲁利亚铜铁器,驶向科林斯、驶向雅典、驶向小亚细亚的各个港口。

  我们都知道伊特鲁利亚人与腓尼基人和西那库斯暴君之间的那场伟大的、毁灭性的最后海战;我们也都知道后来除了凯丽人以外的所有伊特鲁利亚人,几乎像后来的摩尔人和巴巴利海盗一样,成了残忍的海盗。这是他们的"邪恶"的一部分,也是这一点使他们"充满爱意又毫无害人之心"的邻居,"遵从法律"、相信征服是最高法律的罗马人头痛不已。

  无论如何,所有这一切都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片海岸自那以后早已发生了变化,饱受重创的大海已下陷退却,疲倦的土地虽并不想、但已无奈地显露了出来,新海岸线上的花朵痛苦地生长于拉迪坡里和海边的奥斯塔之类的游泳之地,那儿的荒凉和蚊子洋洋自得的嗡嗡声中又加入了对神灵的亵渎。

  从底下变黑的海中吹来的风单调而寒冷,毫无生气的波浪在铅灰色天空下的铅灰色大海中涌出小片小片的纯绿色细浪。我们从灰黑色但柔软的沙地上站起,沿着先前那条路走回了车站,一路被那几个官员和普通人--维持着这片地方以等待下一拔游泳者重新来到的人们--窥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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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塔奎尼亚3

作者: [英]D.H.劳伦斯

  车站一如平时一片荒凉,但我们的东西仍放在那家快餐店内那个黑暗的角落里无人动过。店主给我们拿来了冷肉、葡萄酒和桔子组成的精美吃食。天已入夜,火车准时开进了车站。

  到色维塔·维卡需一个来小时。色维塔·维卡是个不太重要的小港,但蒸汽帆船通常是从这里出发去萨丁尼亚。我们把行李交给一位友善的老脚夫,让他带我们去最近的旅馆。

  夜已深,我们从车站出来时外面已一片漆黑。

  有个人诡秘地过来拍拍我的肩头:

  "你是外国人,对吗?"

  "是的。"

  "哪国的?"

  "英国。"

  "你是有意大利居留权的还是持护照的?"

  "我的护照在--你想要什么?"

  "我要看你的护照。"

  "在旅行箱里。为什么,为什么要看护照?"

  "这是个港口,我们必须检查外国人的证件。"

  "为什么?--热那亚也是个港口,却没人查看证件--"

  我有点气愤,他却默不作答。我让脚夫赶紧去旅馆,可那家伙竟诡秘地在我们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一直跟着,一付杂种乡巴佬密探的样子。

  在旅馆我要了一个房间并登了记,那家伙又过来要看我的护照。为什么他要看护照?为什么在车站外他那样问我话,好像我是个罪犯似的?为什么他要用那样的询问侮辱我们,而在其他意大利城市根本没人会来问我什么?--我怒火中烧,决定弄清诸如此类的问题。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但顽固地盯着我,似乎想对我采取恶毒措施。他窥视着我的护照--尽管我怀疑他是否能看清楚--还问我们要去哪儿。他接着又偷看了B的护照,然后以不满的、令人讨厌的那种时尚假惺惺地说了声抱歉,走出去消失在了夜幕中。真是个卑鄙的人。

  我很愤怒。如果我没带护照--我通常想不到带这个--那乡巴佬会给我制造多大的麻烦!也许我得在监狱里过夜,并受到五六个恶棍的欺侮。

  那些讨厌鬼在拉迪坡里看着我和B去了海边,并在沙滩上坐了半个小时,然后又回到车站上车。我想这一切已足以引起他们的怀疑了,他们于是打电报给了色维塔·维卡。为什么即使在没有战争的时候当官的也总是那么蠢?他们会把我们做的事想象成什么?

  旅馆老板善意地告诉我们说,色维塔·维卡有座很有意思的博物馆,我们无须等到第二天便可去观看。--哦,我回答。然而这座博物馆所有的尽是罗马人的东西,我们并不想看那种东西--以我之见它居心不良,因为现任市政长官自认为是纯粹的古罗马的继承者。那人恐慌地看着我,我对他轻蔑地笑了笑,--我说他们在这个欢迎外国旅游者来旅游的国度,对一个单纯的旅行者这么干用意何在?--噢!脚夫温和地说,因为这是罗马人的省,如果你离开了这个称为"ProvinciaDiRoma"的罗马省就不会再遭遇这样的事了。--意大利人的温和回答消除了我的满腹牢骚,牢骚真的消失了。

  我们在乏味的色维塔·维卡大街上逛了一个小时。怀疑的人那么多,它使你想到那儿是否有许多战争在进行。旅馆老板问我们是否还想呆下去,我们说我们得离开去赶早晨8点钟的火车到塔奎尼亚去。

  我们真的随8点钟的火车离开了。塔奎尼亚离色维塔·维卡只有一站--在瘴气弥漫、左边临海、绿色麦浪翻滚、日光兰高耸着它们那穗状花束的平坦的乡野上,火车只须行驶约20分钟即到了。

  我们很快见到了塔奎尼亚。在离海几英哩的陆地上,塔奎尼亚的塔像天线一样高高耸立在低低的山崖边上。这儿曾是伊特鲁利亚的市政中心,是伟大的伊特鲁利亚人的首要城市,但它像别的伊特鲁利亚城一样消亡了,然后或多或少地,带着它的新名称,有了些中世纪式的复苏。

  如其在几个世纪内被称呼的那样,但丁知道它叫考纳多--考纳塔姆或考纳丢姆--它的伊特鲁利亚人的过去已被人遗忘了。然而在100年以前,人们模模糊糊地记起了什么,于是将"塔奎尼亚"的名字重新加到了"考纳多"之前,称其为"考纳多·塔奎尼亚"!曾在这一意大利人发源地猖獗一时的法西斯统治,现在又删去了"考纳多",所以这座城又一次被简称为"塔奎尼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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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塔奎尼亚4

作者: [英]D.H.劳伦斯

  如果你现在从火车站坐摩托公汽进城,你可以看到用油漆刷在城门边墙上的白底大黑字的市名:"塔奎尼亚"!革命的车轮又转回去了。除了那座中世纪城门,那儿还矗立着伊特鲁利亚词的牌子--拉丁式伊特鲁利亚语词--由法西斯统治者除掉又恢复的伊特鲁利亚名词。

  但正是自认一切源自罗马,凯撒大帝们的罗马,世界霸权和罗马帝国的继承人的法西斯分子,开始在这一标记旁拼复显示伊特鲁利亚人之地的尊严的碎片。对于曾在那儿生活过的所有意大利人来说,伊特鲁利亚人显然是与罗马人血统最远的人。正如今天的意大利本地人判断的那样,在所有曾在意大利兴盛过的人种之中,古罗马时代的罗马人显然是离意大利人血统最远的人。

  塔奎尼亚离海只有大约3英哩远。公共汽车会很快过来载上你,然后在拓宽了的城门大道上飞速奔驰,然后在城门里面的空地上转一大圈并停下来。我们在那块光秃秃的、似乎什么也不想有的空地上下了车,发现左边有座美丽的石头大厦,右边有家建于城门上方低低的土墙之上的咖啡馆。城市海关的职员过来查看是否有谁带进了食品--但这仅仅是一瞥而已。我问他旅馆在哪里,他说,你是说睡觉的地方?--我说是的。他于是让一个小男孩帮我背着包,带我们去了民族旅馆。

  在那些小墙围绕的城市中,通常是到哪儿都不会太远的。小小的石头城在温暖的四月的早晨似乎还在半睡状态之中,然而事实上大部分居民早已出门去田野里干活了,他们一直要到傍晚才会穿过城门回家。

  哪儿都有稍稍的荒凉感--小酒店内也不例外,我们走上楼梯进店时便感受到了这一点。

  那儿的底层不属于酒店。一个穿着长裤的小伙子挺着胸站到了我们面前,他似乎只有十二岁,但已有成熟男人的样子。我们提出要房间,他朝我们看了一眼,目光便迅速移开去找钥匙,然后领着我们走上了上楼的另一段楼梯。

  他对一个像是打扫卧室的女仆模样的女孩喊了一声,让她跟着,然后给我们看了两个房间,又打开了在这类小旅馆中很常见的一间大而空的集会厅,对我们说:"你们不会感到孤独的",他的语气很活泼,"因为你们能隔墙聊天。泰·琳娜!"他举起一个手指开始倾听--

  "唉!"声音从墙那边传来,犹如回声,惊人地近、惊人地清晰。

  "凡·帕莱斯多!"这位叫埃尔伯第诺的小伙子又喊。"埃帕龙多!"琳娜的声音又传来。

  埃尔伯第诺对我们说:"你们听!"--我们确实听到了。那分隔墙肯定是涂了奶油的细麻布。埃尔伯第诺很高兴,因为他已使我们相信我们在夜里既不会感到孤独、也不会感到害怕了。

  事实上他是我所遇到过的最男性化、最具父性的小旅店经理,他自己管理整个旅店。他实际只有14岁,但有些显矮。从早上5点到晚上10点他都在忙碌之中,从不休息,并且总带着他那奇怪的、突然斜向一旁的迅速一瞥,那一瞥肯定浪费了他许多精力。

  父亲和母亲在幕后工作,他们都显得年轻快乐,但似乎并不干涉儿子,埃尔伯第诺负责一切。--狄更斯见到了会怎样地喜欢他啊!但狄更斯看不见这男孩身上具有的深沉、可信和勇气--他丝毫不怀疑我们这两个陌生人。

  塔奎尼亚人肯定富于人性而又高贵,甚至商旅者也如此,估计他们只是简单的农产品购买者和农用工具销售者之类的人。

  我们又远足回到了城门边的空地上,坐到了外边一张廉价的桌子旁喝咖啡了。墙外远处有几座新建的小屋,绿色的大地迅速倾斜,一直斜向海边滩地的边缘,伸向朦胧的、微微闪着光的海中,那海似乎有点不像海。

  我在想,如果这儿仍是一座伊特鲁利亚城,城门内当仍会有这种洁净的空地,但它不会是片被遗弃的空地,而会是片圣洁的地方,会有座小小的庙宇以保持其活力。

  就我自己来说,我喜欢设想一座古希腊早期伊特鲁利亚式的小小木结构庙:小巧、优雅、脆弱,如鲜花般易消失。我们已到了倦于再见巨大的石头建筑物的地步,并开始意识到还是该使生活保持流动和变化,而不该设法把它固定于沉重的纪念碑上,因为人们建造的笨重建筑已构成地球表面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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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塔奎尼亚5

作者: [英]D.H.劳伦斯

  伊特鲁利亚人只建造小型的庙宇,像带尖顶的小房子,并且完全是木结构的。这些庙宇的外部,常装饰有赤褐色的横饰条、飞檐和顶饰,这使庙宇的上半部分看起来几乎全由精致镶嵌而成的陶器、陶瓷片所组成,并充满了造型自如的画像,如轻松欢快的舞蹈者、成排的鸭子、如太阳般的圆脸、露齿而笑并拖着大舌头的脸等,全给人以清新活泼、充满生机、毫不刻意追求什么的感觉。

  确实,上面所有的图像小巧玲珑、匀称优雅,并且鲜活,具有某种迷人的而不只是给人印象的魅力。在伊特鲁利亚人的本能中好象有种想保持生命之自然诙谐本色的真正欲望,从长远来考虑那显然是件比占有世界或自我牺牲或拯救道德灵魂什么的更有价值、甚至也是更困难的事情。

  为什么人类会有给别人留下印象的渴望!为什么在被施于了信条、施于了功绩、施于了建筑、施于了语言、施于了艺术作品之后,人类还会有这样的贪欲?而这种欲望最后竟成了被强加的、让人厌倦的东西。请给我们生动的、灵性的、不会永久存在而成为障碍、成为令人生厌之物的东西吧!可惜连米凯朗基罗最后也成了一个蠢笨的、令人生厌的负担,走过他身边的人甚至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咖啡店对面、空地的那一边是维特尔斯基大厦,一座迷人的建筑,现在是一座国家博物馆--大理石碑上这么写着。然而那厚重的大门却关着。有人告诉我们这地方10点才开门,而现在才9点半,我们于是沿着陡峭但并不太长的街道漫步到了它的顶端。

  顶端是公园的一部分,可以俯看市景,那儿有两个老头正坐在太阳下的一棵树下。我们走到了栏杆旁,没想突然看到了我所见过的最令人兴奋的景色:

  外面是片小山起伏,完全自然的绿色原野,苍翠欲滴的麦浪柔和起伏、闪着一片新绿之光,并且没有一所房子阻挡视线。在我们脚下,悬崖向下倾斜着,在底部它的曲线对折而起逐渐向上,伸向了面向一望无际的无瑕绿色的邻近一座小山。远处,座座小山把它们的涟漪荡向了座座大山;更远处则高高矗立着一座滚圆的山峰,那上面似乎有座迷人的城市。

  如此一片纯洁的、起伏上升的、不受一丝污染的乡野,一片四月早晨的、遍是绿色麦浪的乡野!--还有奇特组合的座座小山!这儿似乎不存在现代世界的东西,没有房子、没有机械装置,只有深深的惊叹和宁静,以及未受任何阻扰的奔放。

  小山的那一面像个截然不同的伙伴。它的近处一端十分陡峭、充满了野趣,满是长青橡树和小灌木丛;公有的斜坡上有黑白花色的牛群在吃着草;在其蜿蜒的山脊上则是成长着的绿色麦浪,一直下垂伸向遥远的南方。

  在那儿你立刻便会感觉到:那座山有其灵魂、有某种意义。

  躺在塔奎尼亚那座长长的山崖的对面,面对那个矗立在优雅的小山谷对面的伙伴,你立刻便会感觉到,如果这座山上有着活着的塔奎尼亚人和他们那些灰色的木头房子,那么对面那座山上便会有他们如种子般迅速埋进地下"彩绘房子"内的死者。这两座山就如生与死一样不可分离,即使在现在,在遍地绿色、海风吹拂的阳光灿烂的四月的早晨也不例外,而辽远的大地则仍如开天辟地之初的那个早晨一般新鲜、神秘。

  但B要回去看维特尔斯基大厦,它现在一定已开门了。我们沿街而下,十分确信那扇大门已经打开,几位职员肯定已站在院子入口处的荫影下了。他们用法西斯式的举手礼向我们致意:"全能的罗马"。为什么他们不找回伊特鲁利亚式的敬礼,对我们说:"全能的伊特鲁利亚"呢?当然他们毕竟是完全友好并彬彬有礼的,我们于是走进了大厦的院子。

  任何对伊特鲁利亚人略有所闻的人,对这个博物馆都会感到极大的兴趣和兴奋,因为它拥有塔奎尼亚发现的大量古董。那是只在塔奎尼亚发现的东西,至少导游是这么说的。

  确实应该如此,把所有东西劫离其本土本址、把它们堆放到"伟大的中心"去的做法真是太谎谬了。有人说那样公众就都能见到这些东西了,这么说确实无可厚非,但公众只是个普通头脑的群体,他们什么也看不见。有几位学者确实着迷于佛罗伦萨的馆藏丰富的伊特鲁利亚博物馆,会竭力猜测来自伊特鲁利亚各地的众多引人入胜的古董所显示的、使他们敏感的灵魂感到迷惑的抽象意义。但那些公众们,通常是散漫地走进来,又会完全无趣地散漫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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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塔奎尼亚6

作者: [英]D.H.劳伦斯

  我们什么时候才会明白,走近这些仍富生命的死者的创造物,把它们像许多机器零部件似地组装起来,组成一个所谓的"文明",是不会有任何意义的?!哦,那令人生厌的、蠢驴般的"想看完整的东西"的人的愚蠢欲望!因为完整性根本不存在--完整性犹如赤道一般并不实际存在,它是抽象性的最最乏味部分。

  真正需要的是人的明智意识。如果人想了解一个伊特鲁利亚人的头盔,那么最好在其本土上,在其自有的复杂组合形式中来完整地观察那个头盔,这比在一千座博物馆中观看有意义得多。任何一次深入灵魂的印象,都比对一百万件重要物品的一百万次草率观看所得的印象,更有价值。

  只要我们能意识到这一点,我们便不会把这些物品撕离其本土,所以无论如何建博物馆是错误的,如果非要建博物馆,该让它们成为小型的,最重要的是让它们成为当地的。塔奎尼亚博物馆的馆藏如佛罗伦萨的伊特鲁利亚博物馆一样辉煌丰富,而在塔奎尼亚博物馆,想着所有东西都出自塔奎尼亚,它们彼此间至少有些联系,一切便形成了某种原汁原味的完整性,你会由此感到兴奋得多。

  中庭入口处的那间房子里放着几口贵族们用的雕刻精美的石棺。似乎意大利这一地区的原始居民总是对其死者进行火葬,然后把骨灰放进一个陶瓶,有时用男死者的头盔、有时用一个浅盘当盖盖上陶瓶,再把放有骨灰的陶瓶放进一座形似小井的小圆墓穴中。这种葬法被称为"维兰诺凡葬法",那墓穴被称为"井墓"。

  但是,这个国家的新来者显然是全尸葬其死者的。这里,在塔奎尼亚,你仍可见到发现了原始居民井墓的小山,那里的瓮中留有死者的骨灰。然后出现了死者未被火葬的坟墓,这些坟墓与今天的坟墓非常相像。但人们发现这些墓与具有骨灰瓮的相同时期的墓靠得都很近,或者彼此相连。所以新来者与老居民显然从很早时期开始便已和睦相处,两种葬法远在彩绘坟墓出现之前便已彼此共存了几个世纪了。

  而在塔奎尼亚,至少从公元前七世纪开始,普遍的做法是贵族葬在巨大的石棺中,或躺在棺外的棺架上,然后被放置于室形坟墓中;而奴隶们显然被火葬,他们的骨灰被放入瓮中,骨灰瓮常被放置于放有主人石棺的家族墓室中。另一方面,普通人显然有时也被火葬,有时被葬于与今天的墓非常相似的墓中,只不过墓外绕有石头而已。

  这些普通人所属的阶层相当混杂,大部分可能是农奴,许多是半自由民。他们肯定是遵从自己的意愿选择葬法的:有的有墓冢、有的被火葬,他们的骨灰放进一只陶瓮或陶瓶,这在穷人的墓地占地极为有限。可能贵族家庭中较不重要的人物也被火葬,而当他们与古希腊的关系日益广泛时,他们的骨灰所存放的陶瓶便变得越来越美丽了。

  想到在历史的某些时期,甚至那些奴隶们,也与奢侈的伊特鲁利亚人一样,许多把自己的骨灰优雅地放进陶瓶中,置放于神圣之地,这真令人感到舒畅。显然"邪恶的伊特鲁利亚人"没有什么可与罗马郊外大路旁杂乱地抛着奴隶死尸的巨大死人坑相比的东西。

  这是个敏感的问题。蛮力和专制会造成恐怖效果,但最终总只有奉献仁慈的生命存活着,如果这是个蛮力的问题,就不会是单个人类婴儿在两个星期中幸存的问题了。是旷野中的草、一切生命中最最脆弱的东西,在所有时候支撑维持了所有生命。如果没有这种绿色的小草,任何帝国都不会出现,也没人可以吃到面包,因为谷物也是草;没有小草,赫克力斯或拿破仑,或者亨利·福特同样都不会存在。

  蛮力摧毁了许多植物,然而这些植物又会重新生长;与延命菊相比,金字塔属于转瞬即逝的东西;在佛祖或耶酥说话之前,夜莺已在歌唱;而在耶酥和佛祖的话被遗忘以后很久,夜莺仍会在那儿歌唱,因为这既非布道亦非教导、既非命令亦非劝戒所致,这只是歌唱。在生命的源头没有语言,只有吱吱的鸣叫。

  一个蠢货用石头杀死了一只夜莺,他因此就比夜莺伟大了吗?罗马人消灭了伊特鲁利亚人的生命,他因此就比伊特鲁利亚人伟大吗?决不是!罗马灭亡了,罗马的一切随之而去,而今日的意大利在其生命的节律中显然拥有更多的伊特鲁利亚成份,而不是罗马成份,并且将永远如此。伊特鲁利亚成份在意大利就像田野中的小草和玉米的嫩芽,它将永远如此。因此,为什么要设法恢复拉丁罗马人的机械主义和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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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塔奎尼亚7

作者: [英]D.H.劳伦斯

  在维特尔斯基大厦庭院上面的露天房间里,放着几具雕花石棺,顶上刻有人物肖像,有些很像英国教堂中雕刻着的死亡十字军战士的肖像。而这儿,在塔奎尼亚,这些肖像比一般的更像十字军战士肖像:有些仰天平躺着,脚边有只狗。通常死者的雕像如被竖起来会很像活人--一个胳膊肘放在棺盖上,眼睛骄傲地凝视着前方,神情严肃。如果是男人,其身体在肚脐下部往上总是裸露的,他的手上拿着神圣的"佩特拉"(Patera)或"芒达姆"(Mundum)--中间有把的圆碟,它代表天地间圆形的生命本源,同时也代表了生命的原形,活着的生命细胞的原形,有细胞核的细胞原形。而细胞核便是不可分割的生命起源之神,它包含着一切生命的永恒生命力,将保持其活力和不灭直至最后,它还会分裂再分裂直至成为宇宙中的太阳和地下水中的荷花和代表了地上所有存在物的玫瑰。太阳将保持它自身的生命力,它永远不会破碎灭亡;海和所有其它水源中也都含有活泼泼的生命力;每个有生命的造物都有其不灭的生命力,因而每个男人体内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命力,并且无论他是男孩还是老头,其生命力都一样。这生命力犹如火花,是某种不生不灭的活泼泼的生命原子。

  这便是"佩特拉"的象征意义。"佩特拉"有时被做成如玫瑰之类的花的模样,有时是太阳的模样,不管如何其意义不变,即代表了活着的生命原形内的生命核心。

  这种"佩特拉"、生命的象征物,几乎在每个死去的伊特鲁利亚男人的手中都能找到。而如果死者是女子,则会穿着从脖子开始便有柔软褶皱的披风,戴着华丽的首饰,她手上拿着的不是"芒达姆",而是镜子、生命本源之盒、石榴,--表示其反映自然,复制自然,或女人本质的象征物。但她和男人一样,同样被赋予了自豪、骄傲的神态,因为她属于统治者的、并且能读懂这些象征物的神圣家庭。

  这里的这些雕花石棺和石雕像都是伊特鲁利亚与希腊已有长久联系、其文化开始走向衰弱以后的那几个世纪的遗物,很可能大部分出现在伊特鲁利亚被罗马人占领以后,所以我们不打算从中寻找新颖的、出自其本源的艺术品,而只能像对待现代纪念碑一样对待它们。

  墓葬艺术品差不多总有点商品化,富人在活着时便为自己预订了石棺,其中纪念性的雕刻则按价格刻得精致些或不怎么精致。那上面的形象可能就按定做人的肖像雕刻,所以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后期伊特鲁利亚人的模样。在公元前二三世纪,在他们作为一个人种存在的最后的风烛残年里,他们看起来很像当时的罗马人,那时罗马人的半身雕像我们都非常熟悉。他们常被赋予不再是真正统治者,而只是因富有才有的那种人所具有的令人讨厌的傲慢神情。

  然而,即使在伊特鲁利亚艺术已罗马化并受到其侵蚀之时,它们仍闪烁出了某种自然感和真情。伊特鲁利亚的"鲁库蒙斯(Lucumones)",或王子行政长官们,首先得是宗教先知、宗教统治者,然后才是"行政长官",然后才是"王子"。

  德国人认为他们连贵族都算不上,罗马人认为他们甚至都算不上罗马式的贵族。但他们首先是神圣的神秘事业中的最高、最重要的领袖,然后是行政上的长官,然后属于家庭和财富,所以他们的生活总涉及活泼泼的生命、总有其生命的意义。

  如果你想在现代墓葬雕刻品中寻找这么好的东西,寻找像最高长官的雕像石棺这么完美的东西,一定会白费劲。--最高长官面前摊开着有字的长卷,其坚毅而机敏的老脸严肃地凝视着远方,脖子上绕着代表官位的项链,手指上戴着代表等级的戒指。他就这样躺着,躺在塔奎尼亚的博物馆里,长袍只遮住臀部以下部位,全身自然而放松,带着伊特鲁利亚艺术家表现得那么精彩的放松的肌肉和柔软感,这种表现太难了。

  在雕像被雕刻的那一面,两个死神正握着死亡之锤、带翅膀的死神们在等待收走死者的灵魂,任人们怎么劝说它们也不愿离开。带着生命的单纯和平易,它们显得很美。但这已是较后期的作品了,这位伊特鲁利亚老长官可能已是罗马统治下的一名官员,因为他并未握有神圣的"芒达姆",那个圆碟,他只有一卷写着文字的长卷,可能是律书的长卷,好像他已不再是宗教领袖或"鲁库蒙斯"了--可能在这里,死者真的已不再是"鲁库蒙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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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塔奎尼亚8

作者: [英]D.H.劳伦斯

  博物馆的楼上一层展有许多陶瓶,从粗陋的维莱诺瓦远古陶器到以草书作图案或称作"巴契罗"(Bucchero)的无图案的早期黑陶器,一直到来自科林斯或雅典的彩绘碗碟、双耳长颈瓶(注:古罗马、希腊人用以盛酒或油的器皿),以及由伊特鲁利亚人自制的或多或少模仿希腊图案的彩绘陶罐。后者并不太吸引人,因为伊特鲁利亚人并不善画碟子,但他们肯定很喜欢画。

  在较早时期,这些巨大的陶瓶和碗盆、混在一起的小碗和酒杯酒壶,以及平坦的葡萄酒杯,形成了家用品的珍品部分。

  在很早的时候,伊特鲁利亚人肯定已载着小麦和蜂蜜、蜂蜡和青铜器、铁器和金器,扬起风帆去科林斯和雅典了。他们回来时带回了这类珍贵的陶瓶和食物、日用品、香水和香料。从海外因图案精美而带回的陶瓶肯定是日用品中的珍品。

  但然后伊特鲁利亚人开始自己烧制陶器了,他们一遍遍地模仿希腊陶瓶,所以这肯定使伊特鲁利亚出现了极大量的美丽的陶瓶。而在公元前一世纪,罗马人中已形成一种从伊特鲁利亚人,特别是从伊特鲁利亚人坟墓中收藏希腊和伊特鲁利亚彩绘陶瓶的热潮。除收藏花瓶,他们还收藏祭神用的小铜像和青铜雕像--"西杰拉·泰黑那"于是成了罗马人的奢侈品。

  当坟墓第一次遭劫时,盗贼们只关注金银器,于是成百上千只完好的陶瓶肯定被乱抛乱扔并遭到了损毁,因为即使在今天,当人们发现并挖掘开部分遭劫的坟墓时,仍能看到散落四处的陶瓶碎片。

  尽管如此,这座博物馆仍充满了陶瓶。如果你想从中寻找希腊式的优雅和习俗,那些优雅的"宁静的处子般的新娘",你一定会失望。但如果放弃我们所执着的寻找优雅习俗的奇怪念头,那么伊特鲁利亚人的那些陶瓶和碟子,特别是许多"巴契罗"黑陶器,便会使你觉得,那是些带着完美的柔和线条及活泼泼的生命力的、为反叛习俗而开放的黑色花朵,或以令人愉快的流畅、大胆线条所画的红黑相间的花朵,它们完全像遗世独存的奇芭在怒放。

  几乎总是在伊特鲁利亚人的物品上,非常接近普通性的自然感,通常没有沦为普通性,而获得了一种如此自由流畅、如此大胆、如此清新的纯自然本性,而我们这些热爱习惯和"沦于一般"之物的人,却把它称作劣等艺术,称作普通之物。

  用"提炼"的眼光来看伊特鲁利亚人的东西简直毫无意义。如果你想要精炼的东西,那么去看希腊的和哥德式的东西;如果你想看量大的东西,那么请去罗马;但如果你热爱奇怪的带有自发性的、从未被标准化框住的东西,那就到伊特鲁利亚人那儿去找寻。在迷人的小小的维特尔斯基大厦,你可以徜徉许多个小时,并明白这一事实,即展品繁杂的博物馆只能使你成为匆匆浏览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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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1

作者: [英]D.H.劳伦斯

  塔奎尼亚彩绘坟墓

  一个女子在疯狂而欢快地跳着舞,几乎她身上的每一部分:其柔软的靴子、滚边的斗篷、手臂上的饰物,都在跳舞,直跳得让人想起一句古老的格言:身体的每一部分、灵魂的每一部分都该知道宗教、都该与神灵保持联系。你在这里看到的是只有伊特鲁利亚人才懂得的生命的灵敏律动和短暂而永恒的天真……在他们的活力的背后是一种生命的宗教,一种宇宙观及人在宇宙观中所处的位置的观念,它使人能利用最深的潜能而活着。

  (一)

  我们安排向导带我们去看彩绘坟墓,那是塔奎尼亚真正闻名的东西。午饭后我们出发,爬上了小镇的最高处,在平坦的山顶上由西南门出了镇。扭头回望,只见那座中世纪小镇的围墙、带着一丝较古老的黑色向下延伸的围墙,正漠然地矗立在那儿;镇门之外有一两座显得孤零零的新房子,再向前,便是那座长长的、向远处延伸的高原式的小山了。山梁上有条绵延起伏的白色大路一直通向内陆的维特波。

  "这座山的前面部分全是墓地,全是坟墓,是死者之城。"向导告诉我们。

  竟是这样!那么说这座山便是公共坟山了!伊特鲁利亚人从不把自己的死者葬在城墙以内,而现代墓地和最初的伊特鲁利亚坟墓离现在的城门几乎已很近,所以如果塔奎尼亚古城是建在这座山上的,它所占的地方几乎比现在那几千人的小镇大不了多少,显然那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很可能城市本身就建在对面的那座山上,那座光彩夺目、纯净无瑕地平展在我们面前的小山上。

  我们走向山顶荒芜的那一面,那里乱石林立,可第一朵石玫瑰已绽开花朵,日光兰正蓬勃地向上生长着。但它是墓地,一度曾有许多墓冢,以及由坟墓形成的"街道"。现在那儿已不再有坟墓的迹象了:没有墓冢,可以说除了荒芜光秃的山顶,以及它上面的石头、短草和野花外已一无所有。阳光下的海闪烁着伸向右方,柔软的内陆大地一片碧绿纯净。

  但我们看到了一小段残存的墙,可能是为遮挡一条下水道而建的。我们的向导径直向它走去,他是个肥胖但脾气很好的年轻小伙,看起来好像对坟墓并无兴趣。但我们错了,他对坟墓懂得很多,还有一种敏锐而热切的兴趣,并且绝对谦逊。没想到他竟成了我们这次游览能得到的最令人愉快的陪伴。

  我们见到的那一小段残墙是一段带有铁门的建筑物的小顶盖,盖着一段通向地下的石阶。见到它你会立刻想越过那片荒芜的山坡走过去。向导跪下来点燃他的乙炔灯,他的狗在阳光下顺从地躺了下来,它的毛沐浴着从西南方越过漫长而裸露的山岗不断吹来的和风。

  灯光开始闪亮并发出乙炔味,但乙炔味很快便消散了。向导打开了铁门,我们于是沿陡峭的石阶往下走进了墓冢。地下犹如一个黑暗的小洞,真是个阳光灿烂的地上世界之下的黑暗小洞!但向导的灯开始燃亮了,在向导的灯光中,我们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岩石中的一个小墓室里。那是个很小的、光秃秃的小屋,可能曾有修士在此生活过。它是那么小、那么空、那么平常,与色维特里相当宏大的墓室大不一样。

  灯光更亮了,此时我们已习惯光线的变化,并看到了小墙上的绘画。按墙上的绘画得名,这个墓被称作"渔猎之墓",据说此墓建于公元前六世纪。然而它已遭到了严重的损坏:墙皮片片剥落,湿气已蚀进油彩,好像除了令人失望外它已一无所剩。

  然而当进一步习惯了里头的光线后,我们可以在昏暗中看到翅膀上仍带着生命之风的、从海上飞起的穿过迷雾的鸟群。我们提起精神走近去作更细致的观察,发现小室四周墙上尽是有关海和光明的天空、奋飞的鸟和跳跃的鱼,以及这儿那儿不时出现的打猎、捕渔、在船上划船的小小男人们的壁画残片。

  墙的下部全是整四面墙波澜相连的蓝绿色海洋,一块岩石矗立于海面之上,上面有个裸体的、虽是剪影但线条分明的男子,正姿势优美并干脆利落地跳向海面;一个伴侣跟着他爬上了岩石。水中有只带横放的桨的小船正等待着他,船上有三个男人关注着这位跳水者,其中中间一个裸体站起并伸出了双臂。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海豚在船后跃出水面,一群鸟在纯净的天空中正越过岩石向上翱翔。

  在一切之上的环绕墙壁顶端的色带中,画着一只挂着的普通花环。由花、树叶、小虫、浆果组成的花环,属于姑娘和妇人们的花环,花环代表女子的生命和女性。四面墙的顶端水平地绕着一圈由红、黑、暗黄、蓝和淡黄几种色彩组成的色带,这些色彩总是在一起出现,其组合方式不变。

  男人们几乎总被画成深红色,那是伊特鲁利亚人消失后,许多意大利人裸露于太阳下仍在显现的肤色;女子的肤色显得苍白些,因为她们不会裸着出现在太阳下。

  在小室最里端的墙上有个神龛,上面画着矗立于海上的另一块岩石,岩石上一个男人手拿石块正在瞄准这儿那儿乱飞着的鸟。一只带着大桨的船正在驶离岩石,船上一个裸体的男人正向投掷者作着奇怪的招呼;另一个男人背对着别人跪在船头正在撒网。船头上画着一只美丽的眼睛,这么说这船能看清自己正驶向哪里。在今日意大利的西那库斯,你仍可以看到许多画着两只眼睛的船驶进码头。船边一头海豚正潜入海中,另一头正跃出海面。鸟在飞翔,花环又从顶部挂了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小巧玲珑、欢快灵敏、充满生机、充满年轻生命才有的冲动。这些画如果未遭到如此严重的损坏,你看了会很兴奋,因为其中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没有丝毫的刻意或严肃沉重感。只有伊特鲁利亚人才懂得的生命的灵敏律动和短暂而永恒的天真,透过时间的迷雾和人为的破坏,你仍能在这里看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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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2

作者: [英]D.H.劳伦斯

  这一小墓室是空的,只留作彩绘用,它周围没有石床,只有一个放置陶瓶的深深的神龛,可能是放珍贵物品的那种陶瓶。石棺直接放在地上,可能就在屋子那头绘有掷石者的墙下,除此没别的,因为这只是个单人墓室,只葬一个人。这片墓地里的老墓通常都是这种情形。

  在墓室顶头的三角墙上,在投掷者和那只船之上的空间里,画满了常见的伊特鲁利亚死者的宴饮场景:为被遗忘而悲哀着的死者的手上拿着扁平的葡萄酒盏,斜靠在宴会沙发上自己的胳膊肘上;他身边同样半靠着一位漂亮的、身穿华丽大袍的珠光宝气的妇人,明显地把她的左手放在了那男人裸露的胸脯上。她的右手向他举起一个花环,那是女子的节日献礼。男人身后站着一个裸体的小男仆,他或许正在奏乐;另一个裸体小男仆正用旁边一只漂亮的两耳细颈酒罐或葡萄酒罐往酒壶中倒酒。妇人身边站着一个女仆,显然在吹笛。据说古代葬礼上通常有女子吹笛;稍远处有两个拿着花环正坐着的女仆,一个正转过身来看宴饮的一对,另一个背对着一切。女仆之外的角落里放着更多的花环,还有两只鸟,可能是鸽子。在宴饮妇人背后的墙上有样东西不知为何物,可能是只鸟笼。

  这一场景自然得就像活生生的一般,但它充满了古典式的沉重意义,这是死亡宴会,同时也是死去的男人在地下世界的一次宴饮,因为伊特鲁利亚人的地下世界是个欢乐的世界。当活着的人出门到死者的墓旁宴饮时,在遥远的地下世界,死者会以相同的方式进餐,身边会有女子向他献花环、有奴隶给他斟酒。地上的生活实在太好了,地下的生活只能是它的一种延续。

  这种对生活永远执着的信念、对生活的接受,似乎便是伊特鲁利亚人的特性。这种特性至今仍活在其彩绘的坟墓中。画上的人物及其活动中有种舞蹈感,有种特珠的魅力,这一点甚至也体现在裸体的奴仆身上。他们并不像后来罗马人所说的那样,带有被蹂躏者的奴性,这里甚至连墓中的奴隶也充满了蓬勃的生命活力。

  我们走上台阶回到了地上世界,又看到了太阳,感受到了海风。老狗四脚蹒跚地站了起来,向导吹灭了乙炔灯并锁上了铁门。我们又准备离去了。狗漠然地绕着主人的脚后跟转着,它的主人则以那种柔和的意大利式的亲密对它喃喃着,这种亲密与罗马精神、意志坚强的拉丁人精神真是大相径庭。

  向导带着我们在透明的午后阳光下转过山头,走向另一座小小的砖石建筑群。你可以看到那儿有不少小门道,那是政府为遮盖通向各处小墓室的石阶而建造的。这与色维特里真是大相径庭,尽管这两个地方相距不足40英哩:这里没有堂皇的死者之城,没有墓冢间的大道,内部也没有那么多死者的墓室。这儿的山顶这儿那儿到处是随意而建的单室小墓。

  然而,尽管这些墓可能已全经挖掘,我们仍能在这里找到通常的死者之城--有其街道和十字路口。或许每个墓过去都有其土堆成的小墓冢,所以即使在地面上,我们也可以看到带有坟墓入口的墓冢组成的街道。但即使如此,它还是与色维特里,即凯丽的墓大相径庭:它的墓冢那么小,墓街显然不那么规整。总之,单室小墓散落四处,而我们就像野兔溜进洞穴一样潜入了那些坟墓。这地方就像养兔场。

  发现它与色维特里大不一样使我们兴趣盎然。伊特鲁斯坎人把似乎是今日意大利人本能的东西表现得完美无缺:建一座独立的、独一无二的城池,有一定的周围领土,每个地区的人说自己的方言、在自己小小的省城感觉自由自在,而共同的宗教及或多或少相同的志趣却把各城宽松地维系成了一个总联盟。即使在今天,庐卡仍与非拉拉大不一样,其语言几乎毫无共同之处。在古代的伊特鲁利亚,在如所谓的"国家"般的宽松的联盟中,按自己的特性发展的孤立的各城市间肯定完全隔膜,凯丽和塔奎尼亚两城平民间的交流可能几近没有,无疑他们彼此间就如外国人一样。可能只有皇族家庭中统治一切的神圣长官--鲁库蒙斯、巫师和别的贵族,以及那儿的商人,才保持了一种联系,说"标准"的伊特鲁利亚语。普通老百姓无疑各说犹如不同语言般的极不相同的方言。所以要对罗马前的历史有所了解,我们必须打破一统观念,看到其万花筒般的不同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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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3

作者: [英]D.H.劳伦斯

  我们又潜进另一座坟墓,向导告诉我们,它叫"莱奥帕特墓"。那儿每座墓都被起了名,以区别于别的墓。"莱奥帕特"意为"豹",这座墓的终端墙顶坡两边的三角上画有两只带斑点的豹,所以而得名。

  "莱奥帕特墓"是间舒适迷人的小墓室,墙上的彩绘尚未受到太大的破坏。这儿所有的墓都某种程度地受到了气候和人为的破坏,当被一再打开、被最后抢劫一空后,它们像普通洞穴一样,被遗弃并遭忽视了。

  但上面的画仍清新并充满了活力。在乳黄色的墙上,那些赭红色、黑色、蓝色和蓝绿色仍奇怪地显得和谐并富有生气。墓穴的大部分墙上有一层薄薄的毛粉饰,与活岩的质地相同,它们看起来细致而呈黄色,被风化成了可爱的奶黄色,作背景色十分漂亮。

  这座小墓的墙上画着一幅真正欢乐的舞蹈场面:房间几乎仍是公元前六世纪时伊特鲁利亚人居住时的情景,里头是一帮生机勃勃、乐于接受生活、具有真正生活满足感的人;一条粗糙的大路伸向墓室的前墙,上面走来了跳舞和奏乐的人。当我们从黑暗的台阶进入坟墓时,这堵墙正面对着我们,宴会正进行到最辉煌热闹的阶段。在宴会场景之上、在室顶的人字形交汇角两边,有两只金钱豹正互相越过一棵小树传令似地对看着对方;岩顶的两坡画着红、黑、黄和蓝色的方格,大梁上画着深红色、蓝色、黄色的彩色圆圈。一切都是彩色的,因此我们不觉得是在地下,倒像是在某个过去的欢快房间里。

  右边墙上的舞蹈者们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敏捷有力的步伐向前走来,他们都是男子,只松松地系着一块彩色肩巾,或犹如斗篷披在身上似地穿着灰色漂亮的希腊短外套。笛手--"萨巴罗"吹奏着伊特鲁利亚人极其喜爱的双管笛,以粗大而动作夸张的双手按着笛眼;他身后的男人弹拔着七弦琴;他前面的男人正转过身去,左手做着什么手势,右手拿着一只大葡萄酒盏。他们就这样向前走着,以他们穿着短帮草鞋的脚迈着大步,经过结着小果实的橄榄树林,四肢充满了活力,充满一直充盈到指尖的活力,迅捷地向前走着。

  这种元气旺盛、身体强健、充满生命活力的特点便是伊特鲁利亚人的特性。这是一种艺术无法描绘的东西,因为你不能把它当作是艺术,只能把它当作生命力本身,好像这便是活着的伊特鲁利亚人的真正生命,它正身着色彩缤纷的服饰、以其粗壮而充满活力的裸露着的四肢、带着得之于新鲜空气和海之光彩的红润在舞蹈着,在一片清新的日子里走出家门,跳着吹着穿过小小的橄榄树林。

  终端一面的墙上画着辉煌的宴会场面,宴饮者斜靠在方格尼蒙面的沙发--宴会沙发上。一切显然是在室外,因为他们身后有些小树林。六个宴饮者与舞蹈者一样强健而充满活力,但他们更有毅力,他们的精神并不松松垮垮,而是保持了内在的生命的美丽和丰富,这使他们即使在最放松的时侯也不会迷失自己。他们男女成对地并排斜靠在沙发上,彼此友好得简直令人生奇。最后的两位女子被人称为是"希塔蕾"--妓女,仅仅因为她们有着金黄色的头发,但这在一个快乐女子的身上几乎成了一种令人喜爱的特性。画面上的男子肤色黑而红润,腰部以上全裸;女子躺在乳白色的岩石上,肤色姣好,穿着薄薄的长袍,臀部缠绕着许多布块。她们脸上有种自由大胆的神态,可能真是妓女。

  最头上的一位男子正用大姆指和食指举起一个鸡蛋,给靠在他身边的一位金黄色头发的女子看;那女子正伸出她的左手,像要去触摸男子的胸脯。那男子的右手上举着一只很大的葡萄酒盏,显然正在狂饮。

  另有一对男女,那女子有着浅色的头发,正在转身观看着什么,并以伊特鲁利亚人特有的动作,右手腕弯曲向下与人打着招呼。他们似乎也在向头上那位男子手上的神秘鸡蛋致礼,而那位男子显然是死者,人们正在为他开庆宴。在第二对男女的前面,有个头戴花环的裸体男仆正在摇晃一只空酒壶,好像在说,他得再去拿些酒来。再下去是另一个男仆,正举着一片像斧子或扇子似的奇怪东西。最后两位宴饮者有些破损了,其中一人正举着一只花环递给对方,但并没把花环放到对方头上。印度人至今仍把花环放到人们头上以表示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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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4

作者: [英]D.H.劳伦斯

  在宴会者之上的坡顶的交汇处,那两只巨大的雄性金钱豹正拖着它们的舌头,传递信号似地面对面看着对方,并各自在小树的一边举着一只前爪。他们是地下世界守卫生死之门的神灵,贝克斯身边的豹。

  这一简单的场景中有种神秘而不祥的、比普通生活场景意义更深的东西。似乎一切都是那样的明亮欢快,但其中含有某种更重、更深的意义,那是美学意义之外的一种东西。

  如果你仔细关注,你会发现还有很多东西可看;但如你只是匆匆一瞥,那么除了用蛋黄涂料彩绘的不生动的、半遭损坏的、随意涂抹的小画所组成的一个小小的悲哀的墓室之外,那儿便不再有什么可看了。

  那儿有许多坟墓。我们看完一个,上来,在午后的阳光下会稍稍有点目眩,然后穿过一片荒芜的、折磨人的小山坡,像进洞的野兔一样再一次潜入地下。那片山顶真是片坟窝。

  渐渐地,伊特鲁利亚人的地下世界对我们变得比上面的午后的实景更真实了,我们开始与画中的舞蹈者、宴饮者和悲悼者同呼吸共命运,并对他们十分关切了。

  一座非常可爱的绘有舞蹈场面的坟墓是"托姆巴·丹尔·特里克立诺"或"丹尔·孔维多"墓,两个名字都是"宴会之墓"之意。这个墓的大小形状与我们见过的别的墓几乎一样,是个约15英尺长、11英尺宽、墙高6英尺、中间高8英尺的小墓室。这个墓也是个单人墓室,与这儿所有的彩绘古墓几乎一样,所以没有内部摆设,只是乳黄色岩石地面的后半部分高了两三英尺,升高的一边有四个洞,那是插石棺腿用的。除此,这墓室便只剩下彩绘的墙和顶了。

  它们过去是那么可爱,现在仍是那样!绕墙一圈的跳舞者的形象仍是那么色彩鲜亮,女子们身穿薄如蝉翅的小花点亚麻薄布衣袍和色彩鲜艳的带有细致花边的斗蓬,男子仅仅披着肩巾,一切充满了新鲜气息。

  醉酒的女子带野性地转过头去,弯屈着她那长而健美的手指,她虽带野性但颇有自制力;而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则向着她转过身去,又向她举起自己跳舞的手,直到大姆指与她的刚刚相触。他们在露天穿过小树林舞蹈着,身边有鸟在奔跑,一只长着狐狸尾巴的小狗正以幼稚可爱的关注观看着什么。

  下一个女子在疯狂而欢快地跳着舞,几乎她身上的每一部分:其柔软的靴子、滚边的斗篷、她手臂上的饰物,都在跳舞,直跳得让人想起一句古老的格言:身体的每一部分、灵魂的每一部分都该知道宗教、都该与神灵保持联系。有个年轻男子正边吹奏着双管笛边跳着舞向她走来,他只披一件滚边的精细亚麻布披肩,披肩搭在他的两个胳膊上,他那强壮的双腿自如地跳动着,竟是那样地充满了活力。那男子的脸上还有种庄重的热情,当他转向其外侧的女子时,那女子迅速弯腰向他鞠躬,同时敲响了手上的响板。

  画中的她与所有女子一样有着白嫩的皮肤,那男子的肤色却是黑里透红的。那是墓中的习惯,但并不止于习惯。在人类的早期,男人在承担神圣的天性天职(指成人)时常用深红色涂抹自己的皮肤。红种印地安人至今还保留着这种习惯,当他们希望认识其神圣的或不祥的自我时,他们用红色涂抹自己的全身。那肯定便是为什么他们被称为红种印地安人的原因。过去,在其所有严肃庄重的场合中,他们都用红色颜料涂抹自己的皮肤。这种习惯至今仍在,今天当他们想增加自己的预见力、或看清事实的真相时,他们用朱砂涂眼眶,也用它涂抹皮肤。你也许会在美国某些小镇的街上见到他们的那种模样。

  这是种非常古老的习俗,美洲印地安人会告诉你,红色颜料是一种药,它会使你看得见一切!--但他所说的药与我们理解的并不一样,它甚至比魔力还要深刻。朱砂在他们是神圣的、强有力的或神性化的颜色,显然在所有古代世界中,人们都曾有过这种信念。全身深红色的男人是他神化的自我的躯体。我们知道古代罗马的国王们,--他们很可能是伊特鲁利亚人,在公众场合出现时,也总是用朱砂把脸涂成朱红色。以西结说:她看到墙上有男人的肖像,其中之闪族人的形象都是用朱砂画成的--公主遂逐一查看,觉得这是来自其出生地的、之闪的巴比伦尼亚人所有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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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5

作者: [英]D.H.劳伦斯

  从那时起它成了伊特鲁利亚人的部分习俗、部分象征,用以表达他们的男人都是红色的、强有力的红色的。这些坟墓中的一切都有其神圣和深层次的含意,但红色却并非很超现实的东西,今日的意大利人如果几近全裸地在海边呆一阵,他会获得可爱的红黑肤色,变得和任何印地安人一样黑。伊特鲁利亚人经常裸体,于是太阳用神圣的朱砂色涂抹了他们。

  舞蹈者继续跳着舞,小鸟在奋飞;在一棵小树的根部,一只兔子卷缩在一个球茎、一个充满了生命的圆球之中;树上挂着一件镶了窄窄花边的披肩,像一件牧师的长袍,显然这是另一种象征物。

  终端的墙上画着宴会场景,虽有些破损,但仍很有趣。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两只分开的长沙发,一名男子一名女子各坐一只。这里的女子是黑头发的,所以无需成为娼妓。伊特鲁利亚男人习惯与他们的妻子共坐一张长凳,尤其在这一时期,这一习惯比希腊和罗马人中更常见。古代西方世界认为一位正统的女子像男子那样靠在沙发上有失体统,即使在家中餐桌旁也不该如此,如果女子要在这种场合出现,她得在椅子上坐直。

  而在这里,女子那么安静地与男子靠在一起,有个女子甚至在黑沙发的那一头露出了一只光着的脚。在长沙发的前面,每每有张低低的小方桌,上面放着精美的、给宴饮者享用的佳肴,但他们并不在吃。一个女子把手举到头顶正向一端一名穿长袍的吹笛手打着奇怪的招呼;另一女子好像正用举着的手在对那位迷人的女子说"不!"站在她身旁的那个女子可能是位女仆,显然在给她递送香水瓶;头上的那位男子则显然正举着一枚鸡蛋。墙上部的长春藤上挂下来几只花环,一个男孩拿来了一只葡萄酒罐,音乐在空中回旋,床下有只猫在觅食,一只公鸡正警觉地注视着它,一只蠢笨的松鸡正背对着一切在稚拙地踱着步。

  这座可爱的坟墓绘有长春藤和长春藤浆果的图案,那是地下世界守护神巴契斯的常春藤,分布于顶梁上和墙顶部的边缘。顶坡用红、黑、白、蓝、棕色和黄色涂成了方块状;在交汇角上,这儿没有传令兽,而是两个背对着中间一张长春藤覆盖的祭坛而坐的裸体男人,他们的胳膊穿过长春藤向外伸展着。可惜其中一个男子几乎已被损坏得看不清了,在另一男子的脚部、坡顶的交汇处,画有一只鸽子,那是灵魂之鸟,正咕咕叫着从虚无中飞出。

  这个墓自1830年起便已开放,至今仍保持完好。能在弗里兹·维格的书《伊特鲁利亚会话》中看到右边墙上古老的舞蹈者的水彩画的复制品,我觉得很有意思。此画画得不错,但你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它在线条、位置安排上都有出入。要复制那些与我们的习惯很不一样的伊特鲁利亚绘画很难。画中的兔子全有斑点,象某种样子奇怪的猫。在吹笛人前面的小树上还有一只小松鼠和许多鲜花。许多细节现在已看不清了。

  但那是幅好画,不像维格的某些临摹品有点弗兰克曼化、希腊化,或按我们伟大的祖先们认为应该的那样作画,而是追求真正有趣,并带有一种当事物已经很完美、却仍在思考应该如何更完美的永恒的警惕。

  我们又回到地面世界,并在露天走了几分钟,然后再一次下到了墓穴中。在"女祭司之墓"--"巴切恩蒂墓",我们发现其壁画已几乎失去全部颜色,但在终端的墙上我们仍能看到一个奇怪的、令人不可思议的舞蹈者,他正拿着齐特琴从时间的迷雾中走出;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在那棵小树之外,有个朦胧的古代世界的男人,一个短胡子的强壮而神秘的男子,正伸开双臂迎向一位野性的古代女子,那女子举起双手向他转回了身子,脸上的表情非常激动、灵敏。这真是太好了,古老生命的力量和神秘性从这些模糊的形象中显露了出来,显然伊特鲁利亚人仍活在那里,活在墙上。

  在这些人物形象之上,在岩顶交汇之处,有两只带斑点的鹿正腾跃着相互传递着信息。在它们身后的两边的神龛里,有两头带白鬣、拖着舌头的黑狮正伸起爪子把它们拦腰抓住。就这样,古老的故事又重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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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6

作者: [英]D.H.劳伦斯

  从墙的彩条顶际挂下来一些粗糙的花环,岩顶画有小小的星星,或四瓣形的花朵。那么多东西竟都看不清了!然而在奄奄一息的色彩和形式中,有多少生命力包含其中啊!

  在"黛尔·毛托墓"--"死亡男子之墓",宴饮场景显然被一个死去的男子躺在床上、一个女子正在温柔地俯身替他盖上脸部的场景所替代,而这儿几乎仍像宴饮场景一样,可惜它被严重损坏了!--在岩顶交汇处,两头传递信息的黑狮正举起前爪捕捉两只跳跃着的、吓破了胆的向后看的小鸟。这是一种新的变化--残破的墙上可以看到一个男子的一双舞蹈着的腿,尽管已残缺不全,但从中可以看出那是伊特鲁利亚人的双腿,显然比现代完整的男人躯体更有生命活力。然后是一名真正令人难忘的男子的黝黑的裸体,那男子举起双臂,使他那只巨大的酒盏在画面上竖起,同时又以张开的手和闭上眼睛的脸表露了一个奇怪的临终姿势。他头上戴着花环、脸上留着小圆点的小胡子的模样,似仍活在那个墓中的阴影和特有的含义之中。

  "迪勒·莱奥尼斯墓"--"雌狮之墓"也很可爱。在其岩顶的交汇处,两只带斑点的雌狮,正晃动着各自如钟的乳房,在神龛两边各自相对传递着信息;底下是一只巨大的陶瓶,一边有位笛手在对着它吹奏,另一边有位齐特琴手在弹奏,他们正对着陶瓶内的神圣之物演奏着乐曲;陶瓶两边各有两小队舞蹈者,其步伐非常强健有活力;在舞者队伍下面有个荷花台座,台座下面又有围绕墓室的许多跳跃着的、一致跃向下面起伏的海面的海豚,还有鸟在跃鱼间飞翔。

  右边墙上靠着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黑里透红的男子,他戴着顶奇怪的拖着长辫似的尾巴的帽子,他的右手握着一枚鸡蛋,左着拿着宴会的浅酒盏,他在世时的官袍挂在他前面的一棵树上,象征他在世时欢乐的花环挂在他的身旁。他举着象征再生的鸡蛋,--在生命破壳诞生之前,其芽胚正沉睡于蛋壳之内,犹如灵魂沉睡于坟墓之中一样。还有一位靠墙而站的男人,可惜已很模糊了,身边挂着不知是花环,还是如我们儿时时常玩的那种蒲公英茎做成的链圈。有个有着可爱裸体曲线的吹笛男孩正在向后者走来。

  在"迪拉·普赛拉墓"--"少女之墓",墙上画有因褪色而变得模糊的宴饮人物,还有非常华丽的格子和钥匙形图案的沙发套和非常漂亮的斗篷。

  "迪·瓦西·迪平蒂墓"--"彩绘陶瓶之墓"的边墙上画有一对巨大的双耳花颈瓶,一个不可思议的奇异的舞蹈者正向它们跳去,他那短上衣的下摆飘飘而起,犹如在飞。那对双耳颈瓶上画着至今仍可恢复的彩画。终端处的墙面上画着一幅柔和的小宴会场景:满脸胡子的男人温柔地托起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妇人的下巴,一个小男仆孩子气地站在他们的身后,沙发下有只警觉的狗。男人手中拿着的"西利克斯"--酒盏,显然是我们见到过的最大一只,这种夸张无疑表明了这次宴会的特别重要意义。他抚摸那位女子下巴的动作既温柔又可爱,那是一种非常精心的关切。这又是伊特鲁利亚绘画的魅力之一:他们具有触动人心灵的直感,使人和生物全获得了动人的魅力。这是生活中、艺术中最难得的一种素质,现代人创造涂抹的东西不计其数,但缺乏真正的动感魅力。尤其在绘画中,人物可能在接吻、拥抱或彼此手拉着手,但其中没有流动的柔情,因为他们间的触摸并非源自人类心底深处的感情本源,它们只是一种外在的接触,一种与对象不相融的东西。这便是为什么这么多大画家,不管他比别人聪明多少,其作品都会令人生厌的原因。而在这里,在这幅褪色的伊特鲁利亚绘画中,维系沙发上男女双方的是一种动人感情的宁静的交融。而那腼腆的男孩、抬起鼻子的狗,甚至从墙上挂下来的那只花环,同样也充满了温柔之情。

  在宴会场景之上的三角交汇处,这次我们看到的不是狮子和斑豹,而是海怪--伊特鲁利亚人最喜欢的想象中动物。这是匹带着长长的、飘飞着的鱼尾的马。这里两匹海怪面对着面腾起它们的前腿,鱼尾一直飘飞到了岩顶的窄角处。它们是居于海边的伊特鲁利亚人最喜爱的象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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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7

作者: [英]D.H.劳伦斯

  在"迪·维柯墓"--"老人之墓",一位美丽的女子将她的头发向后梳成一个东方式的长圆椎形,这使她的头像个倾斜的橡果。她正把一个精致的扭着编成的花环献给那位白胡子的老人。老人在花环的另一边,正举起左手向这位女子表示着什么,这是伊特鲁利亚人常有的姿势,肯定每次都有特殊意义包含其中。

  在他们头上,两只腾飞的斑鹿被两只狮子拦腰抓住。在那里,斑驳的波痕、时间的蚀迹、人为的破坏,似乎正在静静地吞噬着一切。

  我们继续往前走,看了一座又一座古墓,视觉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朦胧,心中既充满了发现诸多宝库的快乐,又为只剩下这么少的东西而深感遗憾。真的,在一座又一座古墓中,几乎每一幅绘画都已褪色或遭受侵蚀,或因碱化而被消蚀,甚至受到了人为的有意破坏!宴饮的人只有残片,跳舞的只有肢体没有主体,鸟不知要飞向何方,贪吃的狮子的头被贪吃掉了!--他们曾是那样明快和欢舞的场面,是地下世界的欢乐场面,以美酒、伴舞的笛声和急促回旋的肢体欢迎款待着死者,这是一种献给死者和神秘世界的真诚而深厚的爱意和荣誉,与我们的观念世界形成鲜明的对照。对此古人有其自己的哲理,正如一位老异教徒作家所说的那样:我们身上没有一部分可以没有宗教感,愿我们的灵魂永远不会缺少歌声,我们的膝盖和心脏永远不会停止跳跃和舞蹈,因为只有有了这一切,人才能懂得神灵--

  这则哲理在伊特鲁利亚人的舞蹈者身上表现得很明显,他们全身直到指尖的每个细胞都懂得神灵,在那片正受消蚀的天地里舞蹈着的身体和肢体的美妙残片照样懂得神灵,并将神灵活生生地显现在了我们面前。

  但我们无法再继续观看坟墓了,外面的天空已变得苍白而空旷,当我们再一次从墓穴中出来时,它已因夜暮的降临和海上射来的夕光而变成一片白色。那条老狗缓慢地、费时地再次站起来跟在了我们后面。

  我们决定让"迪勒·伊斯克里仲尼墓"--"碑铭之墓"作为我们今天行程的最后一个项目。它已模糊不清,但非常吸引人。随着乙炔灯的亮起,我们看到在我们面前的终端墙上,画着一扇上面钉满了白色钉子的假门,似乎从那儿可以走进另一间墓室。它的左边骑过来一小队影子般的高个子骑手,右边奔来一小队影子般的疯狂的舞蹈者,个个疯得像鬼怪。

  骑手们全裸着骑在四匹裸马上,走近那扇画门时,他们打出了一种手势。马或是红色或是黑色,红色马上有蓝色马鬃和蹄子,黑色马有红色或白色马鬃和蹄子,它们全是高大而腿部瘦劲的古代马,脖子拱起如一把弯刀,走过来时姿态高昂优雅、长长的尾巴华美地甩向红黑色的死亡之门。

  在左边,舞蹈者们充满野性地跳跃着,弹奏着乐曲,举着花环或酒盅,犹如狂欢者一般挥舞着他们的胳膊,抬起他们充满活力的膝盖,用他们长长的手掌打着手势,其中有些人的身旁还写着小字--他们的名字。

  在假门之上的山形墙上的交汇角有一幅精致的画:两头大张着口的白鬣黑狮背对背而坐,它们的尾巴在彼此间像弯曲的草茎向上扬起,同时各自都举起一只黑色前爪,抓向一头对死亡临头充满恐惧的梅花鹿那畏缩着的头;在每头鹿后面的那个岩顶交汇角上有头小黑狮,也正跑过来咬那两头畏缩的梅花鹿的腰部,给鹿以第二个致命伤,因为鹿的伤处一个在脖子上、一个在腰窝,都是致命的。

  墓室的另一头是摔跤者和赌博者,可惜现在已很模糊了!我们在幽暗中已无法看清或看到更多有关伊特鲁利亚人不可屈服的生命的东西。罗马人说伊特鲁利亚人邪恶,然而在这些坟墓中,他们的生命却显得那样的纯洁生动并充满朝气。

  地面上的天空空旷而苍白,让人觉得有些空虚,我们已无法再看清上下任何一个世界--伊特鲁利亚人的地下世界或普通的地上世界了,我们于是在风中默默地、疲惫不堪地回到了镇上。那条老狗无怨地慢慢跟随在后头,导游答应明日再带我们去看别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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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8

作者: [英]D.H.劳伦斯

  伊特鲁利亚人的绘画中有种让人难忘的东西,那些向外拖着长长舌头的斑豹,那些腾飞的海怪,那些张惶失措的、腰部颈部被咬住的梅花鹿,都闯入了你的想象世界而不会再消失了。

  我们还看到了波浪起伏的海面、跃起的海豚、跳入纯蓝的海中的潜水者,及急切地尾随他爬上岩石的小男人;然后是靠在宴会床上的满脸胡子的男子,他们是怎样举着那枚神秘的鸡蛋的啊!还有带着锥形螺髻的妇人,她们又是如何热切地前倾着身子、脸上带着我们不再理解的关切的!

  裸体的奴仆们欢快地弯身去取酒瓶,他们的裸体便是其自身的服饰,比服饰简明亮丽得多;他们四肢的曲线显露了生命的纯真欢乐,这种欢乐至今仍深藏于那些舞蹈者的肢体之中、于张开的大而长的手掌之中、于其全身直至手指尖每个细胞都投入的舞蹈之中。这种舞蹈源于心灵深处,犹如大海涌动的水流,犹如某种强有力的、独特的、流过他们全身的生命之流,与今天我们虚浅的生命之流大不一样,似乎他们是从更深的地方吸取到生命能源的,我们在那里却遭到了排斥。

  然而在几个世纪之内他们便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活力,罗马人把活力从他们身上抽走了。其后似乎是某种抵制生命、自我控制以及专制的、如罗马人所理解的力量,某种必须是道德的或其中须含有道德因素的--一种为内在丑陋寻找托词的力量,总是成功地摧毁了自然的生命之流--当然总还会有些野花和野生的生命得以幸存的。

  自然的生命之流!它对于人类并不如看起来那么容易获得。在伊特鲁利亚人所有活力的背后是一种生命的宗教,这种宗教基于首领的严肃认真的负责;在所有舞蹈者的背后有一种生活场景,甚至是一种生命的科学、一种宇宙观及人在宇宙中所处位置的观念,它使人能利用最深的潜能而活着。

  对于伊特鲁利亚人,天地万物都是活的,宇宙间一切皆有生命;人类该做的事情只是让自己能融入其中而活着,他得从外部世界神奇的巨大能量中把生命力吸取进来。宇宙是有生命的,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其中的一切都在呼吸蠕动,蒸汽的蒸腾上升如同鲸鱼鼻孔中的呼吸一样;天空用它蔚蓝色的胸怀接收了这些蒸汽,把它们吸进并估量着它们,然后在把它们再呼出来之前先改变了它们的形态;地球内部有火焰,犹如一头野兽体内炽热的肝脏热能一样;从地球的裂缝中冒出其他生命的呼吸,那些蒸汽直接来自地下活着的肌体,地球和其他生物的呼吸一样也是呼气伴随着吸气的,这一切都出自一个完整的生命,并有其伟大的灵魂。

  除了这个伟大的灵魂,宇宙间还有无数游荡着的小灵魂,每个人、每个动物、每棵树、每个湖、每座山和每条小溪都有自己的灵魂,并有自己特有的意识,可以说至今仍然如此。

  宇宙是个整体,它的灵魂是个整体,但它是由所有生命组成的,而最伟大的生命是地球,它的灵魂是其内部之火;太阳只是伟大的地球内部之火的反照或者外喷,或其中的一束光明而已;--而与地球并列的还有海,海水时尔涌动时尔沉静,并拥有自己深藏的心灵。地球与海洋并肩同处,却完全不一样。

  这便是一切。宇宙是个单一的生物体,有其单一的灵魂,它会经常变化,当你想到它时,它便变成了具有水和火两个灵魂的双重生物,这两个灵魂会突然分开却又永久地结合在一起,它们由宇宙的伟大活力结合在一种最终的均衡状态之中。然而它们一会儿分开一会儿结合,很快生成了万物:火山和大海、小溪和高山、树和动物和人类,其中每一种都是双重性的,或都含有双重性,会突然分开却又会永久地结合在一起。

  有关宇宙生命力的古老观念在史前早已被人们信奉过,并在我们能对此瞥上一眼之前,它便被提炼成了普遍的宗教。当历史在中国、印度、埃及或巴比伦,甚至在太平洋和原始美州的文明真正开始时,我们看到了这一强化的宗教观念的验证:宇宙生命力的观念。生命万物虽一片混乱,却仍有某种统一的秩序;追求所有荣耀的人类之所以冒险、挣扎,实际只努力于追求一样东西:生命活力、更多的活力,使自己获得更多再更多的宇宙能量,那是希世珍宝。

  积极的宗教观认为,人类凭借灵活的注意力、敏感以及自己的最大力量,能从外界获得更多的生命力,获得越来越多的闪闪发光的活力,直到他变得像早晨一样光芒四射、像神一样光辉灿烂。当他获得了完全的自我时,他会把自己涂成朱砂色,犹如黎明时的光线,犹如神的肌体,变得可见、红色、极富活力,于是他成了一个王子、一个国王、一个神、一个伊特鲁利亚人之王鲁库蒙、法拉奥、白尔沙扎或阿锡班尼帕或塔奎因,或者如音乐中的"渐弱"--亚历克山大或凯撒或拿破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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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9

作者: [英]D.H.劳伦斯

  这便是所有伟大古老文明背后的观念,它甚至在大卫王心灵的背后、在赞美诗的声音中改变了一半形态。但对大卫王来说,这一有生命的宇宙仅仅只变成了一个人化的神。而对于古埃及人、巴比伦人和伊特鲁利亚人,严格地说世界上没有人化的神,他们只是偶像或象征物,只是有生命的宇宙本身在聚合分离、闪光或呼吸,那是由最强的灵魂所决定并操纵的,并只发生在瞬间;只有这一无双的灵魂才能从宇宙本源中汲取最后的火焰,然后你们便有了真的神化的国王。

  这里你们了解了古代有关国王的观念,国王由于有活力而成了神,因为他们从宇宙中聚集、吸取了一颗又一颗生命的潜能,直到他们穿上了深红色大袍,他们的身体成了最深的地球之火的一部分。法拉奥以及尼尼微的国王、东方之王,以及伊特鲁利亚的鲁库蒙斯,都是纯地球之火、宇宙生命力的活载体,是灵动的生命之匙,是通向神秘世界及获得生与死之快乐的深红色线索。他们在其自身内为其人民释放了宇宙的巨大宝库、带来了生命、照亮了通向死亡的黑暗之路,他们是宇宙之火的一束蓝色火焰。他们肌体中的灵魂是生命的给予者、是死亡的向导,在黑夜里它们引人向前,在白天它们带来比太阳光还多的光明。因此,如果这样的死者现在被用金子包裹起来,你会觉得奇怪吗?如果它是在过去被包于金子之中呢?

  生命的授与者、死亡的向导,但他们在生与死之门两边全设了卫士,他们保持着秘密,严密守卫着那条通路,只让少数几个人被引进神秘的生命浴场和死亡浴场。那是个池中之池的池中之池,当一个人被浸入其中--如是死亡之池时,他会变得比血色还深黑;--如是生命之池,则会变得比火光还明亮,到最后他会变成高贵的深红色、变成纯朱砂色,犹如一件有生命的珍品。

  大部分人不会被引入宇宙观念之池,也不会进入更活泼的生命意识的悸动和觉醒之中。你可以试验,但你永远无法使大部分人产生生命完全觉醒的悸动,他们只能明白一点点,不可能再多。所以你必须给他们象征物、仪式和手势,它们将使他们的躯体充满生命并得以发挥所有能力,但再多一点便是致命的了。所以确切的知识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让他们尽量少地知道配方,别经历与之相关的所有实验。他们可能会变得粗野不驯,以为他们已获得了全部,而实际他们只不过如猴子般发出些空洞的唧唧叫声而已。奥秘的知识将永远是奥秘的,因为知识只是一种实验而不是配方,如果把配方拿出来是愚蠢的。一丝知识真是一种危险,没有哪个时代能比我们今天的时代更能证明这一点了。猴子唧唧最终会是所有事物中最危险的事。

  了解伊特鲁利亚人生活的线索是鲁库蒙斯,其宗教首领。他身后是牧师和战士,然后是大众和奴隶。大众和战士和奴隶不思考宗教问题。很快其宗教便不再存在了,但他们留下了象征物并跳起了神圣的舞蹈,因为他们在实际生活中总是与神秘性和宗教保持着联系,这种联系源自鲁库蒙斯,并下达至包括最低等奴隶在内的所有人,其血缘关系一直未被打破,但"知者"只是那些出生贵族或纯种家族的人。

  故而在墓中我们只看到简单的、未被"引入"的普通大众的生活景象,没有埃及金字塔中的僧侣艺术。这些象征性的绘画对艺术家来说,只是一种想象的形式,其中充满了感情并且是种很好的装饰而已。伊特鲁利亚人的艺术全如此,他们的艺术家显然便是普通人、艺术公民。估计他们便是古老的意大利种人,当宗教从东方传入时,他们对宗教的复杂形式一无所知,尽管官方宗教的残酷原则与土著人的那些原始宗教教义无疑相同。那时整个野蛮世界,无论是督伊德教,还是条顿族宗教,亦或是塞尔特族的宗教,都有着相同的残酷教义。但伊特鲁利亚的新来者将自己宗教的科学性和哲理保了密,给其人民以象征物和仪式、给其艺术家以按自己意愿使用象征物的自由,它表明当时那儿没有僧侣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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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10

作者: [英]D.H.劳伦斯

  后来,如苏格拉底之后那样,由于宗教怀疑主义传入所有文明世界,伊特鲁利亚宗教便开始消亡了。那时希腊宗教和希腊理性主义开始涌入,希腊故事或多或少取代了古老的伊特鲁利亚象征性思想的地位。而未受教育的伊特鲁利亚艺术家又如过去使用伊特鲁利亚象征物一般,十分自由地使用起希腊故事来进行创作,使这些故事又一次成了只为取悦他们自己而存在的东西。

  但有样基本的东西伊特鲁利亚人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因为那是在他们的血液以及他们主人的血液中与生俱来的:那就是灵魂脱离生命走向死亡的神秘旅程--死亡旅程以及它脱离生命后的寄居。他们对其灵魂在这一神秘旅途中的继续漫游和它的这种居留充满了迷惑。

  在坟墓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点:迷惑的痛苦和对死亡感到恐惧的生动感情。人们赤裸裸地、荣耀地穿过宇宙之后,死亡随之降临,他们于是跳入了海中,与人世告别走向地下世界。

  海是最大的原始生物,它同样具有灵魂。它的内部是孕育了万物的子宫,一切从它那儿诞生,最后一切又都被它吞回腹内。与海相对的是内部有火的地球,它同样掌管着生命前、生命后的一切。除水和火之外,还有一样东西,对此普通人一无所知--那是鲁库蒙斯为自己保留的一个秘密,因为他们把它的象征物捏在自己手中。

  但普通人知道海。海豚突然跃进跃出,它作为一种生物突然出现、不知来自何处。它不在了,哦看!它在那儿!海豚只在快死时才放弃海上的彩虹;它跃出海面,然后又一个猛扎扎回海中。它是那样地充满活力,就像带着生殖火花的阴茎钻进了潮湿黑暗的子宫。潜水者同样,像阴茎一样带着它的小火星跳进了死亡的深海,而海将会放弃她的死者,让他像海豚一样体部带着彩虹跃出海面。

  但在水面游泳的张着双翅的鸭子则是另一回事,蓝色的鸭子或鹅常被伊特鲁利亚人用来象征什么。它们与那个晚上拯救了罗马的鹅是同一样东西。

  鸭子并不与鱼一样可以生活于水下,鱼是灵魂,有灵魂的生命,是通向广袤的大海的真正线索,是生命第一次归顺的水元素。基于这一原因,在公元一世纪时人们用鱼来代表耶酥,犹其在意大利,在那里人们现在仍用这种伊特鲁利亚象征物来想象耶酥。耶酥是那片广阔的、湿润的、永远生殖的水元素--大海的灵魂,那片海是东方法老和国王想把自己投入其中的红色火焰的相对物。

  但鸭子并不如鱼那样具有适应水下生活的本领,它只在水面上游动,并且是热血动物,属于有生之灵体的红色火焰部分。但它潜到了水下,然后在水流上喙理自己的羽毛,由此它对人们便成了一种象征物--在水中快乐自在、潜入水下又浮上来抖动双翅--这是男人自己的阴茎和性生活的象征。因此你可以看到一个男人手中举着一只火热、柔和而机警的鸭子,把它送给女子的情景。今日的红种印地安人自制送给女子的秘密礼物,便是只内空的、用泥土做的鸭子,其内部有一小束火和香柱,这是一个男人可以给予一个女子的其身体和其火焰般的生命的那一部分。也正是其内含的这种机警和清醒,在夜间唤起了他的另一种意识并保护了城池。

  但女子献给男子的是花环,从"水池"边采来的花编成的环,可以戴在男人头上,也可以套在他的肩膀上,象征他获得了那位女子神秘而不同的力量--女性力量。放在肩膀上的不管是什么,象征着外加的一种力量。

  小鸟在坟墓的墙上不详地飞翔着。艺术家肯定经常看见那些僧侣、占卜官手上拿着弯曲的鸟头手杖出来,站在高地上注视飞过这一地区天空的云雀和鸽子。他们在观察预兆和天地变化的迹象,以此寻找某种预示,如该怎样引导某些重大事件的进程等。这一切对于我们似乎有些愚蠢,但对他们,热血的鸟飞过有生命的宇宙,正如情感和某种预兆飘过一个人的胸中,或某种思想飘过其内心一样。在飞行中,突然飞升的鸟,或稳稳地从远处飞来的鸟都被包裹于一种很深的意识之中、包裹在所有事物的复杂命运之中而运动着。既然在古代世界中,所有事物是相互关联的,人类的胸怀就会反映在天空的胸怀中,反之亦然,在观察者的心中,鸟如正飞向一个不祥的目标,它们同样会在天空显出迹象。占卜官如能见到鸟在他心中飞翔,那么他便可以知晓命运会从哪条路向他飞来。

  占卜术实在算不上真正的科学,但它如我们的心理科学和政治经济学一样确切,占卜官就如我们的政治家一样聪明,因为他们都须进行预测,只要他们打算做的事称得上这个名词的话。当你得对付生活时,你没有别的路可走。而如果你与宇宙同呼吸共命运,你便可以靠观察宇宙获得自己生活的线索;如果你靠相信某个神而生活,你就会向他祈祷;如果你只凭理性生活,便会把事情考虑得实际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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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11

作者: [英]D.H.劳伦斯

  但这一切最后都会归结到一点:祈祷也好、思考也好、研究星象也好、观察鸟的飞翔也好,或者研究牺牲品的内部结构也好,这全是一个相同的过程,最终只是为了获得征兆。所有一切依赖的是你能证实目标的真诚和宗教凝聚力的程度。如果你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话,一个纯关注的行为就会给你带来答案:你选好一个对象,然后集中注意力对它进行关注,最好集中全部意念。你所作的每个真正发现、每个严肃而有意义的决定,都是由征兆作出的,哥伦布便是凭某种征兆发现美洲大陆的。灵魂受到震动,然后作出一个纯关注的行动,便有了发现。

  占卜术及通过察看牺牲品内脏卜凶吉的法术并不如现代政治经济学那么愚蠢,因为如果牺牲品内滚烫的肝脏澄清了占卜者的灵魂,使他能够作最深的内省,而这种内省本身让我们知道了我们需要知道的最终结果,那么为何还要与占卜者争吵不休呢?对于他,宇宙是活的,它处于悸动的和谐之中;对于他,血是有意识知觉的,他用心来思考;对于他,血液是意识本身红色而闪光的溪流。由此,对于他,牺牲品的肝脏--血液得以在那里抗争并战胜死亡的伟大器官,是个具有永恒意义和神秘性的物体,它使他的灵魂震颤,使他的意识净化,因为它同时也是他的牺牲品。所以当他注视那滚热的肝脏时,会发现它犹如星光灿烂的天空,显出了田野区域的图像,但这些田野区域是红色的、是闪光意识中的田野或区域,这个意识跑遍了整个灵体世界,因此它肯定包含了他自身血液中的问题的答案。

  研究星星、研究布满繁星的天空同样如此。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在某个令人困惑的时侯,将人的意识带入一种专注状态,它便能给这种困惑以一个答案,但这是个真正的征兆问题。一旦出现某种虚假的可靠性和纯科学的估算,全部事情便成了一个骗局、成了一个把戏。这一点不仅在占卜和星象术中如此,在祈祷和纯推理中,甚至在伟大规律和科学原理的发现中亦如此。

  今天的人们如古代人一度用占卜术玩把戏那样用祈祷来玩把戏,他们也以同样方式利用科学来玩把戏。每个伟大发现、每个伟大决定的作出都基于一个寻求征兆的行动,事实只在事发之后才被确证。但所有寻找征兆的企图,甚至祈祷也好,推理也好,研究本身也好,如果用心不纯,都会沦为把戏。由于内心不纯洁,苏格拉底经常令人不快地玩弄逻辑把戏。

  无疑,当怀疑主义者统治了古代世界时,内脏占卜和占星术便变成了虚假之物、变成了把戏。但在以前的许多世纪内,它们曾有过真正的影响力。有趣的是,在力维(注:历史学家,著有《罗马史》等书)的书中我们可以看到,占卜术在建立伟大的罗马共和国时曾起过怎样巨大的作用啊!

  让我们从鸟转向动物,我们在墓中发现了屡屡出现的狮子攫获梅花鹿的情景。按古代人的观念,世界一旦诞生,便具有两重性。万物皆有两重性,不仅性别具有两重性,磁场也具有两重性。这是"邪恶的异教徒"式的两重性,然而它不包括后来美好与邪恶这两个宗教意义上的两重性。

  斑豹和梅花鹿、狮子和公牛、猫和鸽子或松鸡,它们是伟大两重性中的一部分,或动物王国中的阴阳两极。但它们不代表正义行为与邪恶行为,与之相反,只代表神圣宇宙在其创造动物过程中阴阳两极的相对运动。

  灵魂是宝中之宝,它存在于每个造物之中,存在于每棵树、每个池塘之中。它同样意味着两重性之间--如火性和水性两方之间达到平衡均匀的那个神秘的意识之点。这一神秘之点把自己包含在来自右手的一个又一个活泼的动作之中,也包含在来自左手的一个又一个活泼动作之中,它在人死之后并不消失,而是被储存到了鸡蛋、陶瓶,甚至再次成长的树上。

  但灵魂本身--每个造物的意识火花,并非是双重性的。作为永恒不死的东西,它同时也是我们的人性和我们的两重性最后成为牺牲品的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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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12

作者: [英]D.H.劳伦斯

  由此在作为墓中关键画的三角处绘画中,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在祭坛、树或陶瓶两边脸对着脸的传令兽,而狮子正向鹿的臀部或颈部袭击,鹿正在被杀害,不管是在白天还是黑夜,不管狮子是黑色或是浅色的,情形都一样。

  鹿、小羊羔、山羊或母牛是富含母乳并富于生殖力的温顺动物。也许是雄鹿、公羊或者公牛--畜群伟大的、额上带着显眼的力之角的父亲,指出了生育类牲畜的危害性。他们是有生育力的、不断生育的生物,是和平和繁殖的兽类,所以连耶稣也是羔羊(注:因为他代表了和平)。这类动物的不断产生将使地球到处充斥牲畜,直到牲畜在全世界摩肩接踵,拥挤不堪,什么树也无法在其间生长。

  但这是不行的,既然她们只代表了动物世界平衡的一半。平衡必须得到保持,体现这一点的便是我们都得上去作牺牲品的祭坛,它甚至就是死亡,正如它是我们的灵魂和最纯洁的珍宝一样。

  所以,从鹿的另一边我们看到了狮子和斑豹。这两种动物也有雌雄之分,那些雌的同样具有泌乳的乳房、同样哺育幼子,就如狼哺育了第一个罗马人一样。预言中把它们当成过多的鹿、包括伊特鲁利亚人的消灭者。所以,这些猛兽守卫着宝藏和生命的大门,这样有生产力的动物会被减少或停止过多生育。它们咬鹿的脖子和臀部,那是大血管经过的地方、致命的地方。

  这类象征便这样遍布伊特鲁利亚人的坟墓,这也肯定是所有古代世界的象征方法,但这里的一切和在埃及的一样都不那么确切与富于科学性,它只是单纯的、发育不完全的,他们的艺术家如孩子把玩童话故事一样把玩着这种象征物。然而正是这种象征因素激起了伊特鲁利亚人的深厚感情,给了那些舞蹈者和动物以特别满足的天性。像沙简特之类的画家那么聪明,但最终沦于无趣、乏味,因为他永远不具备对自己的琐碎和愚蠢的知觉性。一只伊特鲁利亚豹,甚至一只小鹌鹑便值他所有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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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1

作者: [英]D.H.劳伦斯

  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

  在那里,狮子的暴怒和蛇的狠毒,都是神圣的,全来自那个带有生命原始之根的、独一无二的、神性的--生命之圈,他们由此保持了好奇和生命的欢乐,以及害怕和厌恶。他们行如儿童,但有力量和威力,以及真正成人的感悟知识。他们有一片极有价值的知识世界,这个世界对现代的我们却已完全不可见了……

  (二)

  我们坐在位于城门上方的咖啡店的简陋的桌子旁,看着傍晚带着工具和对收成的估望从田野归来的农民进入城门。他们经过城门时,小镇海关的职员查看了他们,问了他们一些有关是否带了草捆之类的问题,并戳了戳他们臀部的包裹。当一车灌木枝条拉近时,他喝令停下来,然后用一根长长的钢棍拔开枝条,插进去仔细查看是否藏有酒桶或油罐、桔子包或其他食物,因为所有带入意大利小镇的食物--除食物外别的东西也如此,--都必须付税,有时得付很高的税。

  可能在伊特鲁利亚人时代,农民在傍晚进城时的情形与此相同。伊特鲁利亚人是本质上的城市居民,即使是农民也居住在围墙之中。在那些日子里,农民们无疑即奴隶,与今日的意大利农民非常相似:他们在农田间劳作,没有工资只获得部分农产品;他们热心于田间劳作,带着今日意大利人仍然具有的对土地的执着认真,和几乎是热切的关注;他们住在城里或村庄里,但夏季会在野外的田里建些小茅屋住。

  在过去那些日子里,在像今天这样的一个美好傍晚,男人们会带着裸露的、因日晒风吹而黑里透红的肌肤和强健而无忧无虑的体魄进来;女人们则身穿宽松的白色或蓝色亚麻罩衫翩翩而至;显然其中有些人会吹着牧笛、有些人会唱着歌进来,因为伊特鲁利亚人酷爱音乐,并具有现代意大利人已失去的内在的轻松。农民们会来到大门内那清洁整齐的神圣地方,他们走过一直向上延伸到山顶的、两边尽是一排排有着欢快色彩的门面、画着或挂着点亮的赤陶花灯的低矮小房子的街道时,会边走边向那座五光十色的小庙致敬。此时你几乎仍能听到他们或静静地或呼喊着、吼叫着、吹着笛子、唱着歌、赶着极安静地行走着的绵羊山羊混合的羊群、牵着脖子上仍套着辕杆的、步履沉缓的如鬼怪似的白色公牛进来。

  显然在那些日子里,年轻的贵族们会裸着四肢身骑一匹几乎全裸的马,可能手持长矛、虚张声势地慢跑着越过那些红棕色皮肤的、四肢发达、皮肤光滑的农民男女,一路溅着水花进来;甚至会是一位最高长官鲁库蒙斯,非常高贵地坐在由身体笔直的马车夫驾驶的四轮马车上,在日落时分徐徐而进,在神庙前驻足,行一遍简单的进城仪式。拥挤的群众将在一旁等候,而那位古时的鲁库蒙斯则满脸放着红光,东方风格的胡子修剪得很精致硬朗,脖子上戴着金项链,华贵的斗篷镶着深红色的花边、垂着丰富的褶皱并袒露着胸脯,他是那么威严沉着地坐在马车的座位上,犹如一尊神,人们甚至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吸取力量。

  马车从神庙驶出又向前行走了一段,这位坐在四轮马车车座上的鲁库蒙斯,从腰肩上退下了斗篷,就光着膀子和胸脯坐着。农民们于是诚惶诚恐地缩了回去。接着可能会有几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市民举起手臂先表示敬意,然后走向前去陈述什么困难或要求替他们申张正义,而那位鲁库蒙斯则安祥地坐在属于另一个权威的世界之中,以自己内在的智慧和知识、责任感约束着自己,直到听完一切陈述,然后略言几句--随后镀金的铜马车一阵风似地驰往山上自己的家中。市民们各自散去也回到自己的家中,于是黑暗的街道只留下音乐声和摇曳的火把,整个城市开始晚餐、晚宴,开始尽情地享受一天中最快活的时光。

  现在这一切已不同昔日了。那些土褐色的农民身裹粗陋的衣服、散漫地穿过那片荒废的空地、拖踏着脚步无歌无意义地回到了家中。我们已失去了生活的艺术,以及一切之中最重要的一门科学--日常生活的科学、行为科学,对此我们真的已变得全然无知了,我们有了替代它的心理学。如今在意大利,在意大利炎热的夏天,如果一个体力工人在大街上脱去衬衣裸着躯干自在地干活,警察会立刻冲过去、侮辱性地命令他马上穿上衬衣。他们会认为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蠢汉粗人,只有尽可能地把这样粗野的人消灭,生活才会变得合情合理;而女子在大街上裸露胳膊和大腿则只不过是对整个人类躯体的一种侮辱而已:"看那人,那没什么。"

  两者都无所谓!--既然如此,劳动者的躯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旅馆那空空的黑暗中,呆着三个矮小黄脸的日本男人。有人告诉我们,他们是来塔奎尼亚城下的海边检查盐厂的,他们有政府的许可。那家盐厂,从海边围海而成的水池中提炼盐的工厂,是一所监狱,由罪犯担任工人。你也许想知道为什么日本人会被正式地派来这里检查这样的地方?有人告诉我们说,因为这些盐厂"非常重要"。

  亚伯蒂诺与三个日本人正打得火热,似乎已获得他们很深的友情,他俯身于他们的餐桌上,年轻的棕色头颅挤在三个黑色头颅中间,显然完全被接纳了。他匆匆赶去吃他们的食物,--然后赶回来看我们打算吃些什么。

  "那儿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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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2

作者: [英]D.H.劳伦斯

  "那里有意大利。"他说话时总带着令人喜欢的从容不迫,好像那里有适合沙皇的菜单,然后说一句"我去问问女主人!"便突然离开了--箭一般地射了出去--他然后回来,以宏亮的嗓音告诉我们结果。我们早确知他会说什么,他却似乎在宣告发现了新耶路撒冷似的--"有鸡蛋--呃--和牛排--呃--还有一些小土豆--"我们对鸡蛋和牛排非常了解!无论如何,我决定再吃一次牛排和小土豆--油炸的。我们的运气不错,午餐后还剩下一些。

  亚伯蒂诺又箭一般射了出去--只为了箭一般射回来并宣告土豆和牛排已做好(由中国厨师做的,他悄悄耳语说)--但那儿还有牛蛙。还有什么?牛蛙!--哪种牛蛙?--我会让你看的--他又箭一般射了出去,回来带来一盘有八九对剥了皮的牛蛙后腿的菜肴。B眼睛转向了别处,我要了牛蛙--它们看起来很吸引人。

  因牛蛙安全抛锚而欢欣鼓舞,亚伯蒂诺跳跃着又箭一般地离去,片刻带回来一瓶啤酒,然后悄悄告诉我们所有有关那些中国人,他这么称呼他们--的消息--他们不会说一句意大利话,他们要表达一个意思时,便拿起一本小书《法意字典》,面包--呃?他们要面包。唉!--亚伯蒂诺低声咕哝着,像一个逗号或分号。我把它写成了"唉"--他们要面包,呃?--唉!--他们拿出小字典,--于是他拿出一本意想不到的小字典,把它放在台布上,舔了舔手指,翻着那些意想不到的页码--面包!--呃!--P--你看"P"下面--呃!--这就是--"佩恩"!--面包--正是这个词--面包!他们要面包。然后是酒!呃!拿起小字典--(他兴致勃勃地翻动着那些不可思议的小页码)--呃!就在这里,"维诺"!--酒!--就是,酒!他们就这样干!每个词!他们找出了"名词"!呃!名词?你!呃!--我告诉他,亚伯蒂诺!

  男孩如此滔滔不绝,直到我问他"雷朗尼"(牛蛙)怎么样了?噢!呃!雷朗尼!--他又箭一般地离去,接着端着一盘炸蛙腿、成对的蛙腿,旋了回来。

  他是个活泼有趣的男孩,但其担有责任的内心深处有某种悲哀和渴望。第二天他旋风似地过来给我们看一本威尼斯风光的书,那是中国佬留下的,他固执地这么叫他们,问我是否想要这本书。我说不要。他然后又给我们两张日本邮票,以及写在一张小纸片上的其中一位日本绅士的地址。这位日本绅士和亚伯蒂诺打算交换艺术邮票。我坚持说日本人不是中国人。--呃!亚伯蒂诺回答,"但日本人也是中国人!"--我坚持说不是,说他们生活于不同的国家。他箭一般地离开了,然后拿回一本学校用的地图册--呃!中国在亚洲!亚洲!亚洲--他翻着页码。他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真该去上学,而不是在14岁的小小年纪便去经营一家旅馆。

  领我们去坟墓的向导得整夜看守那家博物馆,所以黎明后得睡会儿觉,因此我们得10点才能出发。人们都去了田里,小镇已空巷了,只有几个无所事事的人随意站着。城门已大开。晚上城门是关闭的,这样小镇海关的人能安然入睡,而那时你便既不能进城也不能出城了。我们又喝了一杯咖啡--亚伯蒂诺早晨的咖啡做得可不怎么好。

  我们随后看到了向导,他正与一个穿着屁股、膝盖上缀有棉天鹅绒布片的旧灯芯绒裤、头戴旧礼帽、脚穿厚靴子的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谈话,那人显然是个德国人。我们走过去向向导、不是向那个德国小伙子,打了个适当的招呼便出发了,那德国小伙像是早餐喝了醋似的一脸酸溜溜的表情。

  这个早晨我们得走好几英哩去墓地的最远一端。我们还有好多墓可看,那儿总共还有25至27个彩绘坟墓。

  早晨来自西南面的微风很硬,但清新爽人,不像通常意大利的西南风那么肆虐。我们沿着大路轻松地向前行进,老狗在后面翻滚似地跟着,它喜欢在墓群中度过上午。海面显得非常清明,这使空气加倍明媚、加倍令人心旷神怡,我们觉得犹如置身于大山之巅。公共汽车从维特堡隆隆而至经过我们身边,田野里的农民们正在劳动,向导偶尔向田中的女子们打个招呼,她们便俏皮地回敬着他。

  那位德国青年步履坚稳地走着,但其精神似乎不如其步伐坚定。你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才好,他似乎什么也不想给予,似乎不想别人与他说什么,可能我们不与他说话已使他生气。向导以永远不会逝去的快活用意大利语和他聊了会儿,但很快明显觉得轻松似地退了回来,然后与较温和的B作了伴,把我与德国年轻人扔在了一边。那德国人显然在不时地吞咽着他的醋。

  我觉得与他在一起和与现在的大部分年轻人在一起没什么两样:他正在违抗比自己的罪过更大的罪过,他拿醋作饮料,迟疑地说着德语,因为意大利语似乎很蠢,他又不会说英语。我在最初半英哩时便已知道:他23岁(看起来只有19岁),已完成大学学业,打算当考古学家,正旅行着进行考古活动,已到过西西里和突尼斯,刚从突尼斯从回来。他对这两个地方都觉得没什么--"全是瞎吹"--他急速地抛出这句话,像扔一个很讨厌的烟蒂似地把这句话扔了出来--他看不上任何别的地方,也看不上伊特鲁利亚--"不值得一看"。

  他显然对我也不屑一顾:他认识一两个我遇到过的教授,对塔奎尼亚的坟墓很了解,以前已两次来过这里并在这里呆过,但对这些坟墓不以为然;打算去希腊,但并不期望在那儿有大收获;这次呆在另一个旅馆里,不是杰恩特尔旅馆,因为它还是廉价了点;他可能只住一个晚上,拍一下所有坟墓的照片,他有架很大的摄像机--如日本人似的有意大利政府的许可--显然并没多少钱,但自己不化钱干一切事真是太棒了--期望成为一位著名教授,在一个他不以为然的领域--我不知道他是否总能填饱肚子。

  他是个易怒易烦燥的青年人,即使在沉默、客气时亦如此,--不值一看!--没什么意思!--这些似乎是他最喜欢的句子,似乎这也是当今所有年轻人最喜欢说的话。对于年轻人,世上没什么值得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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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3

作者: [英]D.H.劳伦斯

  我想这不是我的过错,所以设法忍受一切。作为战争时的一代人已很糟,成长在战后肯定更糟。你不能因年轻人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责备他们,战争夺去了他们的大部分生活意义。

  我的年轻伙伴倒没这么糟:他甚至很愿意人们让他相信点什么,他内心深处有种渴望和悲悯。

  在这个令人欢欣鼓舞的阳光灿烂的早晨,我们经过了有着白色大理石墓碑、有许多神秘地跨越于一条中世纪水渠之上的拱桥的现代墓地,走下大路,走上一条蜿蜒于长长的山顶的小路,越过在海风中如纤细的羽毛般翻飞并荡起波澜的绿色麦田向前行进着。

  这儿那儿常不是有紫色白头翁草的花须,便有小片的马鞭草和大片大片的雏菊,以及一簇一簇的甘菊花。在曾是墓冢的一个石土包上,日光兰获得了优势,它们在清新明亮的空气中开放出穗状的花朵,就像一群聚集于山头的战士。高地上的麦地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但粗犷而起伏不平,因为那儿曾经全是墓冢。

  我们沿着麦地、沐浴着迎面而来的微风一路前行着。海的光亮使空中充满令人兴奋的明快气氛,整个原野则是一派恬静和安祥。犹如两只狗向对方嗤鼻似地,我们俩用德语警惕地交谈着。

  我们突然转到了一座几乎看不见的坟墓前--德国青年知道确切的路线。向导匆匆过来点燃了乙炔灯,狗给自己找了块避风之地缓慢地蹲歇了下来,我们走入地下,又离开了现实世界,慢慢沉进了伊特鲁利亚人的世界之中。

  在这片墓地最远一端的墓群中,最著名的一座墓是"公牛之墓",它有向导称之为"色情画"的壁画--但只是"一点点"。德国青年一如平时耸了耸肩,但他告诉我这是所有墓中最古老的墓之一。我相信他的话,因为它看起来确实很古老。

  它比别的墓宽些,顶部不那么倾斜,沿边墙有一架放石棺用的石床,终端的石墙上挖有两个门洞,是从岩石中挖出的,通向显得更阴暗的第二个墓室。德国青年说第二个墓室是后来挖的,由第一个墓室往里挖掘而成,那儿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画。

  我们回到第一个、那个旧的墓室,它因终端墙门洞上方的两只公牛而被称为"公牛之墓"。画上一头长着男人脸的公牛正在"色情地"猛攻,另一头公牛则安祥地躺着--其神秘的眼睛扫视着墓室,脊背静静地对着一幅图的另一部分,向导说那幅图并不"色情"--"因为上面是位女子"。德国青年带着醋酸的表情笑了笑。

  这个墓中的一切显示了东方式的古老文化:塞浦路斯或希蒂特、或克里特的迈诺斯文化。终端墙两个门洞之间有幅迷人的画,上面是一个裸体的骑马人拿着一支长矛、骑着一匹裸马正走向有棵美丽的小棕榈树、一口井或泉眼的地方,那上面有两头雕塑的黑脸兽--带着奇怪的黑脸的狮子;从靠近棕榈树的那头狮子嘴里流出一股水直注入一只圣水碗中,稍远的一边有一个战士正在走近,他戴着铜头盔和护胫,显然他踏上井台时在用其左手中挥舞着的剑威胁那个骑马人。战士和骑马人都穿着东方式的长长的尖头靴,那棕榈树也不是典型意大利风格的。

  这幅画有种特别的魅力,并显然有其象征意义。我对德国青年说:你认为它意味着什么?--哦,没什么意思!骑马的人想到水槽处饮他的马,可水不多了!--拿剑的男人?--呃,可能是他的敌人。--黑脸狮子?--哦,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井边的装饰物而已。--图的下部有几棵挂着花圈和围巾的树。图边上的图案,这次没用鸡蛋和标枪,而是用了所谓的"金星"形。在两个标枪形之间,有个上面放了小十字架的球--那是,那是象征物吗?--我问德国青年。--这儿没有象征物!他愣愣地回答--仅仅是装饰物而已!--这可能是真的,但伊特鲁利亚艺术家没有象征物以外的概念,不会比今日的英国饰马者有更多的概念,所以我们无法认可德国青年的话。

  我此时只好放弃想弄明白的念头。画的上方有一句用伊特鲁利亚语写的纤细而潦草的句子。--你能读懂吗?我问德国男孩。他很快读了一遍--我自己得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辨认。--你懂上面的意思吗?我问他。他耸耸肩。显然没人能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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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4

作者: [英]D.H.劳伦斯

  在岩顶浅角处的传令兽看起来很奇怪,其中间蹲踞着的坛子、所谓的神坛,四角上有四只公羊的头;右边有个黑脸白身的男子正牵着松驰的缰绳骑在一匹黑马上飞奔而至,身后跟着一头飞奔的公牛;左边有个更大的形象,那是一头拖着舌头的形状怪异的飞奔的狮子。但狮子的双肩上长出的不是翅膀,而是第二个脖子,上面有个长有胡子的黑脸山羊头。所以这头复合动物有其第二个向后倾斜的脖子和山羊头,以及第一个有鬣毛的狮脖和吓人的狮子头;狮子的尾端是个蛇头。显然这是确切的凯米勒怪兽。--在狮子尾巴之后奔驰而至的是带翅膀的雌性斯芬克斯。

  这头有着第二个头和脖子的狮子代表了什么?--我问德国青年。他耸耸肩,说:没什么!--他觉得它并不意味着什么,因为本来就没什么意思,除非是A、B、C般明确的事实,那对他才会有意思。他是个科学工作者,如果他不想要一个事物有意思,它实际上便没有意思。

  但带有从肩部向后反弹的山羊头的狮子肯定代表着什么意思,因为由本凡纽托·色利涅修复的、现存于佛罗伦萨博物馆的阿雷左著名的青铜雕凯米勒怪兽同样非常生动,那具青铜雕是世界上最动人的青铜雕之一,上面的带胡子的山羊头,从狮子肩上扭曲着向后弹去,山羊头上的右角则被越过背部向前扫来的狮尾的蛇咬住。

  尽管这是正确的凯米勒怪兽,臀部颈部带着骑天马的佩格萨斯留下的伤痕,它仍不可能只是个大玩具,它有、并打算表达一个确切的神秘意思。事实上,希腊神话只是某种非常明确、非常古老的神秘观念的粗显形式,这种古老观念远比神话或希腊神话古老,神话和人化的神仅仅是早先宇宙(泛神)宗教的一种衰退形式而已。

  对我来说,这些伊特鲁利亚艺术品的奇怪的潜在意义和美,正从艺术家或多或少意识到的其象征意义的深奥性中显现出来。伊特鲁利亚宗教显然从来就不是神人同形的宗教:他们的宗教中所包含的无论什么神灵都不是现实的人形的,而是各种元素力量的象征物,如早期埃及的情形一般,只是象征物而已。

  那未分开的神灵头,如果我们可以这么称呼的话,是芒达姆--带着其核心的、代表了生命最最元始物质的原质细胞的象征物,而不是我们一般理解的那样是一切创造、进化的最最源头的那个人、那个人化的神。

  所以可以这么来思考:伊特鲁利亚人的宗教关注所有物质的和原创性的动力和力量,是这些力量建立又摧毁了灵魂。这个灵魂、个性如一朵花渐渐从混沌中产生,只能再消隐于混沌,或者说是地下世界之中。--我们却正好相反,下结论说人类的开端是语言!--它否定了物质世界的真正存在。我们只存在于语言之中,而语言只是锻打出来的用于掩盖、虚饰、隐匿一切事物的薄片而已。

  对伊特鲁利亚人来说,人,按其不同的表现特性或能力,可以是一头公牛或一只公羊、一头狮子或一只鹿,人在其血管中有鸟的翅膀和蛇的毒液的血,一切皆源自其血液。而无论其变得怎样复杂和矛盾,血缘永远不会受到打扰或被遗忘。血液中含有不同的潮汐,有些总是处于冲突状态:如鸟和蛇的、狮子和鹿的、豹和小羊羔的,而冲突本身便是统一的一种形式,就如我们看到的同时具有一个山羊头的狮子一样。

  但年轻的德国人不会想到这些,他是现代派,只有显而易见的东西本身对他才是真正存在的东西,有山羊头、又有自己的头的狮子真是不可思议,而不可思议的东西就不可能存在、就不值一提。所以,所有伊特鲁利亚人的象征物对于他便是不存在的、是粗陋浅俗不值一想的,他不愿为此花费心思,因为它们都是精神无能的结果,所以不值一提。

  但也许他是不愿放弃自己的东西,或泄露任何将能使他成为著名考古学家的秘密,尽管我并不认为他是那样。他还不错,将自己的感悟告诉了我,详细告诉了我他的发现,否则我可能会忽略,例如:那匹白马的线条明显地已被修改过,你可以看到马的后腿和乳房以及骑马人的脚的原来线条,你可以看到艺术家怎样深思熟虑地改变了线条,有时还不止修改一次。好像他每次都是先画出整个形象,然后修改一下位置和方向以满足自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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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5

作者: [英]D.H.劳伦斯

  由于当时没有印度橡皮可以擦掉第一次画的东西,至少从公元前六百年开始,出现了一位具有纯真艺术家内在灵感的伊特鲁利亚人留下的精致微妙的错误,而他那漫不经心的快乐使他随意留下了自己的修改痕迹让别人去窥视,如果别人想这样做的话。

  伊特鲁利亚艺术家或用刷子或可能就用指甲在柔软的粉墙上,划拉出他们要画的形象的轮廓,然后露天上色彩,所以干得快。其中有些画我觉得像是掺蛋黄的颜料画的,在其中一座墓中,我想是"弗朗西斯科·圭斯廷尼尼墓"吧,绘画像是直接画于裸露的乳酪似的岩石之上的,在那种情形下,男子披肩的蓝色会显得非常鲜艳。

  伊特鲁利亚绘画的精妙之处如中国画、印度画一样,在于其形象那奇妙的、含意深远的边线,它不是轮廊线,它不是我们称之为"素描"的东西,它是人体突然消失于大气之上的一种流畅的轮廊线。伊特鲁利亚人似乎看到了从形象内部到表面汹涌而出的活泼泼的东西,其黑色侧面形象的轮廊和曲线便显示了所绘形象的内在的整个运动。确切地说在那儿没有造形,形象虽画于平面上,但它们几乎都是丰满的、甚至肌肉饱满的,我们只有到了后来的"汽笛之墓"时,才看到了造形的形象,那是庞贝风格的绘画,讲究光线和阴影。

  那个古老的世界必定是个迷人的世界,那儿的任何东西都是活生生地显现的,在与别的一切事物发生关系时的昏暗中全显得光彩照人。这不仅仅是日光将它作为孤立的个体事物而显示了出来,使那儿的一切都具有视觉上的鲜明轮廊,还在于其极端的清晰度是在情感上、生命力上与奇异的别种东西相联的。一个事物从另一个事物中蓬勃而出、心理上相矛盾的事物感情上却融合在一起,以致于一头雄狮同时也可以是一头山羊,或不是头山羊。在那些日子里,骑在一匹红马背上的男人不会只是骑棕色驽马的杰克·斯密思,他是个肤色温雅的造物,脸上充满了死或生的色彩,血液中燃烧着游历的渴望,燃烧着涌动的热情,和由这种渴望和热情而燃起的动物生命力的狂潮所推动的狂奔,它周旋于某种神秘的旅程之中,周旋于其自身的某个重负之下,正奔向某个不可知的目标。

  同样,一头公牛并非仅是那么个价值的、不久便会归于屠夫的留种动物,而是头极富神奇色彩的野兽,它是带有推动世界万物隆隆运转、推动太阳喷薄而出、推动男人带着繁殖力量出现的伟大的、熔炉般的热情的井口。这头公牛是畜群之首,小牛犊和小母牛、母牛们的父王,是牛奶之父。前额上有着威力之角、象征着生殖力之角的好战部分的它,是力量、妒忌、冲突、向敌方猛攻的咆哮着的主人。

  山羊与之相同,是乳汁之父,但它不代表巨大力量,它代表机智,是妒忌、顽强的生殖力之父的机智意识和自我意识部分。而狮子则是带着饮血的能量而呈黄色并怒吼着的最最恐怖的部分;它也像太阳,但太阳因吸饮地球的生命力而得以维持自己的生命,因为它能像一只黄母鸡孵蛋那样温暖世界万物,又能用其滚烫的舌头舐取世界万物的生命。山羊说:让我永远生育吧,直到世界成为一只臭气熏天的山羊。但随后来自另一血统的同样源自男人体内的狮子怒吼起来,以另一种智慧的热情举起爪子去攻击山羊。

  所以所有造物都是潜在地以其自己的方式行事的,变化万端的意识在永恒的矛盾和对立中展开暴风雨般的搏斗,这是任何智力都难以调和的。所以我们只能象征性地理解生命的世界,但因此可以说,每一种意识,狮子的暴怒和蛇的狠毒,都是神圣的,全来自那个不可破的带有原子核、带有生命原始之根的、独一无二的、神的--如果你想这么称呼的话--的生命之圈。而带有灵魂和个性的人类,则源自与所有万物的永恒联系之中,血缘一成不变,并且不可摧毁,但始终处于矛盾斗争的风暴之中。

  古人有意识地、如现在的儿童一般无意识地,观察着事物中永恒存在的奇迹。在古代世界,三种驱人行动的情感肯定是"好奇"、"恐惧"和"崇敬":"崇敬"是拉丁语词中的"崇敬"之意(它同时含有"好奇"之意),同时也有我们理解的"崇敬"之意;"恐惧"从广义上说还包括厌恶、害怕和仇恨;然后出现了最后的、也是个人化的骄傲感。爱只是"好奇"和"崇敬"的副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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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6

作者: [英]D.H.劳伦斯

  但只有在看到了一切事物在相关的内在情感意义上的震颤中的变化之后,古人才能保持这种好奇和生命的欢乐,以及害怕和厌恶。他们行如儿童,但他们有力量和权威,以及真正成人的感悟知识。他们有一片极有价值的知识世界,这个世界对现代的我们却已完全不可见了,在那个世界中他们是真正的成人,我们却是孩童。现在则正相反。

  即使是"公牛之墓"中的两处"色情"画,也并非肮脏淫秽之画,其意义远非如此。德国青年与我们所感到的完全一样,画中包含的是与其余画相同的天真的好奇感,相同的古代成人完全接受的生活的无邪心态,相同的通过公牛的眼睛、斑豹的眼睛看事物,并通过它们得出结论的方法。

  这两处小画都有其象征意义,与道德不道德的概念完全无关,它们被置放于传令兽的相对位置之中,这次是与人脸公牛有关,而不是与斑豹有关,其中含有公牛的安祥和人脸公牛低着角的进攻势态,这不是一种判断,而是感情行动及其反应的集中体现--乳汁和生殖力之父的行为及对它的反应。

  在这片遥远的、麦浪覆盖着的小山中,还有许多美丽的古墓,"占卜官之墓"便非常引人入胜。它的终端墙上画着一条"通向坟墓"的通道,两边各有一名男子做着可能是哀悼的姿势,其姿势是一手伸向额头,显得奇怪而极其严肃。这两名男子正在墓门旁哀悼死者。

  不!德国青年说。画中两边有哀悼者的门,并不代表通向坟墓的门,人们只是画上一扇门,以便以后可以按此挖出并建立第二个墓室,同时那两个男子并非在哀悼--

  那么他们在干什么?

  耸肩!

  在画门上方的三角地带有两只狮子,一只白脸,一只黑脸,抓住了一只山羊或是羚羊:黑脸狮翻过身来咬住了公山羊脖子的一边,白脸狮则咬住了它的臀部。这儿我们又有了两头传令兽,但它们不是对着中间的祭坛或树吼叫,而是咬住了山羊、生命乳汁的给予之父的脖子和臀部。

  边墙上有非常精致的表现裸体摔跤者的壁画,然后是一幅引发了许多关于伊特鲁利亚人"残忍"的议论的场景画:一个身上只缠一条薄布带的男子头上套着一只布袋,屁股上正被一只凶猛的狗撕咬着,这条狗由另一个男人牵着,那男人手上的绳索连着一段显然是带木节的皮带之类的东西,这段木节系在了狗的项圈上。

  牵着绳索的男子戴着一顶特别高的圆锥形高帽,他的四肢很发达,正激动地跨向头上套着布袋之人的身后站定;受害者现正被拴着狗的一根很长很长的绳索缠住,但似乎他的左手已快抓住绳索把狗从其臀部拉开,他的右手则握着一根大棒,正打算在狗进入其够得着范围内时打那条狗。

  这幅画被认为是一幅表露了伊特拉欺坎人野蛮残忍的体育运动的画。然而既然墓画中有一位拿着弯曲的节杖的占卜官,他正对着飞过身边的黑鸟紧张地举起手掌,而摔跤者正在奇怪的三个大碗叠成的碗堆上方摔跤;在墓的另一边墙上,在第一幅画中牵着狗绳的戴圆锥形高帽的男子现在正在极其兴高采烈地跳着舞,似乎在为获得胜利和自由而再次高兴,那么我们完全可以肯定这幅画与其余的画一样是象征性的:遮着眼睛的男人正与某种狂暴的攻击因素战斗。如果这是一种运动,就该有观看者,如在"四轮马车之墓"中所展示的运动场面一样,然而这里并没有观众。

  无论如何,墓中所画的场景都是那么的真实,似乎可以肯定一切均已在实际生活中发生过。可能生活中就有某种形式的试验或考验,会给人一根大棒并把他的头用口袋套上,然后让他去与一条攻击他的凶猛的狗搏斗,而那条狗已被绳子拴住,甚至有一段木把系于脖子上,凭此受考验的人能抓住并攥紧这个把,同时击中狗头。套着口袋的人有打狗的很好机会。

  就算这是一种运动,不是某种形式的试验或考验,其残忍也并不过分,因为袋中的人有较早击中狗头的很好机会,与罗马的血腥格斗表演相比,这几乎可算是一种"公平游戏"。--但它肯定比运动有更多的内容,那牵狗绳的男子的舞蹈真是太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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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7

作者: [英]D.H.劳伦斯

  从某个方面来说,墓画本身也是显得过于令人紧张、过于富于含义的。狗--或狼或狮子--咬人的臀部是一个太古老的象征,我们在佛罗伦萨博物馆的画有阿美耸斯的石棺顶部便可以很容易地看到这种象征物。这个石棺就来自塔奎尼亚--棺盖的尾部刻有一个裸体的男子,他分开着两条腿,两边各有一条狗在咬他的臀部。那狗代表疾病和死亡,正在咬股中的大动脉,而那是男人身上涌现生命的部位。--在古代象征主义中这种动机很普遍,而恶毒势力攻击股中大动脉的神秘观念后来被希腊人改变成了阿克泰和他的狗的神话。

  另一座非常精致的墓是"男爵之墓",它有绕墙一周的单一形象的、画于亮色背景上的黑色装饰带,画中有马和人,全是黑色侧影像,构图非常精彩。那些古代马匹似乎完全满足于它们作为马的身份,似乎比罗沙·蓬荷,甚至是威拉斯奎兹所画的马在灵魂上更像马,尽管后者更形似些,而因此便有人问:到底什么是一匹马的马性?一个人看着马时,他看到的会是什么?那永远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会是什么东西?人所看见的会与用相机拍的快照不一样,也与电影摄像机摄下的连续瞬间快像不一样,而是一种伴随着起伏的好奇情绪的视觉印象,其中掺和了涌动起伏的想象,然后由大脑挑选出自认为能代表所见形象的某些特定因素。

  我们早已下决定要依客观事物本身来看事物,就像拍照那样,但相机既不能感觉马的体温及其特殊的体形,也不能嗅到马的气味、感觉马性,也不能听到马嘶。而我们看马的眼睛则带着我们所有的有关马的感官体验,更不用说我们对其狂怒的恐惧、对其力量的崇敬了,我们的眼睛是真能"看到"这些的。

  这是完全的儿童视觉,是全方位并有感悟力的,但这种感悟性的视觉在我们身上会因成长而变得残缺不全并丢失,等到成熟后我们就只能看到马的单调无趣的一面,只能看到其静止的外表形象了。

  我们走进一座又一座坟墓,走入地下的黑暗世界,又出来融入微风荡漾的明媚世界之中,一天很快便过去了。看过一座又一座坟墓之后,我们竟离城来越近,发现新的公墓就在眼前。我们已走过与斜坡交叉的水渠,只要再走一段地下通道便可到达小镇了。

  在新公墓附近我们又进入了一座大墓,这是我们见过的最大一座墓--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那里有宽大的搁置石棺、棺架用的石床,中间有巨大的方型石柱,上面画着一个泰丰--有着卷曲的蛇形双腿、胳膊后有双翅、双手托着岩顶的海神。石柱顶上有两个泰丰,另一个在石柱的另一面,与第一个几乎一模一样。

  在这个地方,伊特鲁利亚人的魅力几乎是一下子消失了。这座墓巨大而粗陋,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丑陋得像山洞,而有着红色肌肉和由光和阴影雕刻法造型的泰丰则显得很'聪明',所以可能是现代人所为,是为增加效果而雕的。他有些像庞贝画中的形象(以红色为主调),--有点像布雷克,但却是出自一种很新的现代意识--表象性意识,古老的注重内在性的艺术风格在这里消失了。80年前看过这个泰丰的丹尼斯认为这个雕像远比古代舞蹈者的画精采,但我们不这么认为。

  带着卷曲假发的一些海豚在一条波浪形的窄边上运动,我们凭经验认为这条波浪形的窄边不该是海,而是个"升起"的平面,实际是中心带着生命原质之核的"一"的神圣象征物,这里第一次被用于民间。那里还有一幅人们列队走向冥府的残片,很有点希腊-罗马风格,但其中真正属于古代的魅力已荡然无存,舞蹈着的伊特鲁利亚人的精神已死去。

  这是最后期的坟墓之一,据说是公元前二世纪的,那时罗马人已统治塔奎尼亚很久了。罗马人占领第一座伊特鲁利亚大城维伊的时间约在公元前388年,这座城市已被完全摧毁。从那时起,伊特鲁利亚渐渐衰弱沉沦,到公元前280年的和平时期,我们可以说罗马人对伊特拉利亚的军事控制已全面完成。

  所以坟墓突然发生了变化。那些被认为是公元前五世纪的坟墓,像有马和人的侧影装饰带的"男爵之墓",以及"斑豹之墓"之类的坟墓,不管它们具有什么东方色彩,仍完全是伊特鲁利亚式的,也非常有魅力。然后我们突然来到了"冥府或地狱之墓",人们认为它是公元前四世纪建的,这儿一切全改变了,你看到的是带有巨大但严重损毁的壁画的一个巨大、黑暗、笨拙、随意的地下世界,非常潮湿并且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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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8

作者: [英]D.H.劳伦斯

  尽管有人以自己的方式觉得那上面的画有趣,墓中的壁画又写有潦草的伊特鲁利亚文字,但它们已突然失去所有伊特鲁利亚式的魅力。它们仍有些许伊特斯坎式的自由流畅,但总体来说已属于希腊-罗马风格:一半具有庞贝特色,一半是罗马特色。它们比那些小小古墓内的壁画更随意,但同时已失去全部的动感,形象呆在那里没有任何流动的生命活力,没有丝毫动人之处。

  我们在那里看到的不是绝妙的古老侧影像,而是现代"绘画",虽看起来很好,但我对此常只有强烈的失望。

  当罗马人在公元前四世纪从伊特鲁利亚的鲁库蒙斯手中抢过权力--至多只让他们当罗马行政长官时,伊特鲁利亚的神秘性几乎立刻消失了。在国王--神,或者说是按宗教概念统治国家的古代世界里,国王及其王族和主僧的废除会使这个国家立刻处于无声音无意志状态,在埃及和巴比伦、在亚述、在美洲的阿兹特克和马雅的贵族统治都遭遇过这种情况。人们由种族的精英之花统帅着,拔掉了这支花,整个种族便陷于无助和无望了。

  伊特鲁利亚人并未被彻底消灭,但他们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他们曾基本依仗自然伟力的主导控制力而存活过,但他们的主导力量在罗马人的客观力量面前衰落了,几乎在一瞬间,真正的种族意识消亡了,伊特鲁利亚人的知识变成了迷信,伊特鲁利亚君主成了肥胖而无能的罗马人,伊特鲁利亚人民成了无以表达思想、毫无生存意义的人,这一切在公元前二三世纪突然发生,其迅速真令人惊讶。

  然而伊特鲁利亚人的血脉在继续跳动着,乔陶和那些早期雕塑家似乎又成了伊特鲁利亚血液的开花植物,他们时不时开出一朵花来,却总被某些超级"力量"践踏致死,这是无尽的生命忍耐力与无尽的、总是取胜的权威力量之间的一种搏斗。

  那儿还有一座巨大的后期坟墓--"盾之墓"--据说建于公元前三世纪,其中有许多壁画残片。有一幅宴饮场景,画的是一个坐在宴会长椅上的男子正从一个女子那儿拿过一枚鸡蛋,女子的手碰着了他的肩膀。他们其实最好分坐在两张椅子上,因为他们间实在没什么感情,虽然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但全在外表上,没有内在的东西--所以是那样的乏味。当然他们还算有趣,但好像是现代艺术家所为,一个嗜好童稚味、嗜好天真古朴的极端现代派艺术家之所为--在其所谓的真正古代风格后面只有空虚--空气是空虚的,蛋仍举着,但对那些男人女人并不比巧克力复活节彩蛋对我们更有意义,它已变得冷冰冰的了。

  在"冥府之墓"出现了表现阴森可怖的地下世界、地狱及其恐怖气氛的画,这显然是伊特鲁利亚人从恐怖的罗马人那里承继来的。早期那种可爱的仅有一个、或可能两个墓室的小墓让位给了这些阴险的地下岩洞,地狱恰如其分地得以引入了。

  人类追求与自然和谐、控制自己而虔诚对待伟大生活洪流中的精华之具有深远意义的努力,已形成一种古老的宗教,但这种宗教随着希腊罗马人的到来转变成了一种抵抗自然、发展超越自然、完全束缚自然的智力机巧和机械力量,变成了直到最后完全控制自然、使自然失去自由并完全地、完完全全地驯服于人的低劣欲望的企图。

  奇怪的是,随着人类战胜自然的欲望的出现,阴森的冥府、地狱、炼狱也相继出现了。对于信奉伟大自然宗教的人们来说,死后的一切是生命奇异旅程的延续;对于相信人的意志的人们,死后则只有地狱或炼狱或虚无,天堂只是个不足以解决问题的虚设场所。

  但历史学家们竟很自然地抓住了特拉斯坎人后期坟墓中所反映的那些基本非伊特鲁利亚式的证据,去建构一幅阴森的、地狱般的、毒蛇般缠人的、被高贵的罗马人极正确地毁灭了的、邪恶的伊特鲁利亚的图画。这个神话至今仍然存在,似乎人们永远不愿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们宁愿继续相信从某些"古典"作家那儿读来的某些精心炮制的卑劣小谎言,而整个历史学似乎只是把一些古老的神话和古老的谎言用漂亮的丝线串起来,然后再用它们织成图案而已。瑟俄普帕斯聚集了某些令人厌恶的故事,对其后的历史学家似乎那一点东西已足够,因为那是文字记载的东西,所以足已,而那500万个欢乐的小坟墓所反映的一切则不足挂齿,文明的起源是文字,真的!甚至瑟俄普帕斯的文字记载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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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9

作者: [英]D.H.劳伦斯

  或许被认为代表了伊特鲁利亚坟墓之美的最受欢迎的画,是那幅著名的、头上戴有麦穗花环的妇女头像画。这幅画来自"冥府之墓",之所以被选中,就因为它更具希腊-罗马风格而不是伊特鲁利亚风格。而事实上,这幅画显得有些蠢笨和过于自我意识化--过于现代化,自然它表现了古典风俗。现在的人们只能按习俗来判断事物了。可我们并未忽视一切,我们可以对那些人的视觉判断十之八九。

  "海神泰丰之墓"之后,我们感到已足够,那儿已没有真正属于伊特鲁利亚人的东西,所以最好离弃所有的墓地而只记住一点:几乎我们所知的、得之于古典作家的有关伊特鲁利亚人的知识全来自伊特鲁利亚后期的墓内壁画,它代表的只是衰竭的、趋于毁灭的、罗马化的伊特鲁利亚。

  很高兴从目前塔奎尼亚所在的山坡上下来,走进山谷再走上古代伊特鲁利亚人的塔奎尼城显然存在过的对面那座小山。那儿有许多花,有蓝色的风信子花和白色、淡紫色带触须的白头翁花,在一片麦田的一角有大而紫色的白头翁花,还有一大片硕大并带有桔黄色花芯的粉白色白头翁花--是那种大花瓣的。这儿的白头翁花有那么多品种真令人惊奇,在塔奎尼亚我只在这一处发现这种带有深桔色花芯的粉白色白头翁花,但可能只是偶遇而已。

  小镇真的在围墙的终端终止,城墙的脚下便是荒芜的山坡,坡下只有一小片农田,其中有座用草盖成的小茅屋。乡野里没有任何房屋,农民们只住在城内。

  可能在伊特鲁利亚人的时代便是这种情形,但那时这片土地上的人肯定要多得多。可能在绿色的玉米地间会有许多茅屋、许多临时性的小屋,以及精致的大路--伊特鲁利亚人教会罗马人修筑的那种大路,那种穿行于山间和高高的黑色围墙之间的、沿山脊起伏的大路。

  伊特鲁利亚人虽因贸易和金属锻造而变得富裕,似乎主要还是靠土地为生。今日意大利农民的那种执着于土地的文化似乎便是伊特鲁利亚思维体系的遗风。另一方面,是罗马人,而不是伊特鲁利亚人,在乡野建立了带有巨大围场或奴隶"工厂"的巨大房屋,在那里奴隶们晚上被关起来,白天被成群地赶出去劳动,西西里岛和伦巴底及意大利其他地区的巨大农场想必便是这种罗马奴隶制度--大"农场"的遗留物。

  然而你可以想象伊特鲁利亚人具有一种不同的制度--农民是佃农而不是奴隶,他们有自己的小块土地,从父亲到儿子他们投入全家力量从事农田劳动,然后把收成的一部分交给地主,其余的留给自己。所以他们至少是半自由的,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生活,并受到其主人的宗教生活的鼓励。

  罗马人把这一切全改变了,他们不喜欢乡村,只在繁荣时期在乡间建造带有给奴隶住的集中营式的巨大住宅,但即使如此,由于凭商业和侵占他们更容易致富,所以罗马人渐渐抛弃了土地,使土地沦于荒废,这给黑暗的中世纪铺平了道路。

  从西南方向吹来的风变得越来越硬,四周没有树,甚至连灌木也被风吹弯了腰。当走上伊特鲁利亚人的塔奎尼城曾矗立过的长而孤寂的山巅时,我们几乎要被风吹走了,只好在一丛灌木后坐下来以暂时避风。

  在那里我们可以看到硕大的、黑白相间的乳牛正慢悠悠地朝山坡下饮水的地方走去,小公牛弯着身子在玩耍,漫山遍野尽是如柔软的毛发般翻卷着的绿色麦浪。在稍远处的内陆,绿色的土地渐渐消失,让位给了那座栖息于山顶之上的遥远的小镇,远远看去它就像一个风景点。在伸向海边的另一座小山上,塔奎尼亚正傲然耸立着它那四方形的尖塔。

  我们仍在那片高地坐着,那儿曾是塔奎尼亚古城的至高点,那时的占卜官曾在这儿的某处举起他们的曲杖,观察过飞过这方天际的小鸟。我们今天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在塔奎尼亚古城上我找不到遗留的连在一起的两块石头,能找到的只有空旷和孤寂。

  我们可以走另一条路、穿过对面那座现在小城的另一座城门回去。于是在强劲的风中我们开始迅速往下走,往无风之地走。小路在小小的山谷里开始慢慢往上延伸,好在我们正好在背风面。我们就这么穿过了第一道城墙、第一道中世纪城门。路在墙内拐弯,经过了小城海关,但那儿没有任何房屋,只有一堆人在那儿兴高采烈地玩着"摩拉"游戏,数字出口时犹如爆炸声,带着玩者粗野的激动情绪。这些人灵敏地朝我们看了一眼,看到我们笑,竟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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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10

作者: [英]D.H.劳伦斯

  我们继续朝前走,通过了第二道令人不快的城门,走进了第二道围墙圈内,却发现我们还没进入城内,那里还有第三道城墙及第三道笨重的城门。我们终于到达了小城的老城址,那儿中世纪优雅的小广场已变成畜舍和谷仓,以及贫穷农民居住的房屋了。一座古老小宫殿的底层前,现在开了一家打铁铺,铁匠正在为一匹难驾驭的骡子打铁掌,那骡子踢着脚挣扎着,使一小群不可避免的围观者不时发出大声的吆喝。

  这片荒废的角落和狭窄的街道已变得古怪、孤寂、贫民窟化并令人绝望,好像已属于另一个时代;一个美丽的石阳台上晾晒着一些破衣服,房屋似乎变得黑暗而诡秘,人在其中犹如潜伏着的老鼠。然后又出现另一座高耸、尖削的塔透着空虚和茫然。这些尖锐的、僵硬的、空洞的、毫无意义的尖塔给小城带来一种古怪的氛围,它们在房顶后毫无缘由地把自己尖削的顶边耸入空中,使你从远处看这座小城时,会觉得这些尖塔就像一座现代小镇里的工厂的烟囱。

  当初,当这片海岸遭受地中海上猖獗的海上流浪者、诺曼第冒险家、野蛮人海盗蹂躏时,这些塔曾被建来用于退居和防御;后来中世纪的贵族们仅为炫耀争相建塔以比赛谁的塔最高,直到小城变成了尖塔林立的波隆那,犹如发怒时竖起猪鬃的豪猪,或满是烟囱堆的匹兹堡般的城镇--只不过它全是方型的塔而已。然后在它们使天空变成了小残片之后,法律开始禁止建塔,许多塔开始被拆除。然而在塔奎尼亚,一些塔还是留存了下来,岁月就在它们身上交替更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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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迷人的伊特鲁里亚人及文艺

作者: [英]D.H.劳伦斯

  迷人的伊特鲁里亚人及其文化艺术

  这是一个懂得生机勃勃地生活、懂得享受生活美、懂得创造和保留生活美,崇尚美酒、美食、歌舞和优雅艺术的民族,一个智慧、热情、自由而浪漫的民族,他们创造的是一个令人惊讶、魅力无限、建立于独特生活意识基础上的远古文明。

  他们穿着鲜艳的服饰、跳着舞、吹奏着优雅的双管笛,带着永恒的微笑从史前神秘的迷雾中走出,如昙花一现地登上人类文明舞台,创造并展示了令人瞩目的灿烂文化,然后又突然消隐在历史深处,犹如飞鸟过迹,杳无踪影……

  公元前11世纪左右,在意大利中部台伯河和亚诺河之间的他斯卡尼地区,出现了一群带有东方文化特色的人种,他们聪明乐观、平易友善,善于开田排灌,善于筑路修桥,善于农耕,善于航海贸易,还善于歌舞,善于建设和管理城市,他们的文化很快在那里繁荣、经济飞跃发展。到公元前7~8世纪,他们的一个个小部落发展成了拥有集中人口的有围墙的大城市,城市之间很快形成了有名的、管理有序的城邦联盟,随后在政治和经济上迅速崛起,文化变得令人瞩目。自公元前6~7世纪以后,伊特鲁里亚人成了西方最先进的文明代表,曾经一度统治了从意大利北部的阿尔俾斯山麓一直到南部沿海的凯佩尼亚地区的广大地区,成为地中海沿岸和北非地区敢与希腊抗衡争雄的、最有影响的古代文明之一。他们的政治首领曾经在古罗马最早期的城邦联盟――"王政"后期担任过三任王,他们遥遥领先的先进文化、宗教以及生活方式,对以后的罗马文化及其政体形式、罗马人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在公元前6~7世纪,伊特鲁里亚人曾经获得地中海控制权,他们曾与迦泰基人联合,与当时占据科西嘉与撒丁岛的希腊人抗衡,威名震慑地中海。其后他们在公元前524年被逼进攻位于凯佩尼亚的希腊大城市库麦,不幸遭遇了失败,随后他们又与腓尼基人和居住于意大利东南部的西那库斯暴君手下的迦泰基人进行了一场毁灭性的可怕海战,伊特鲁里亚人的军事力量从此被削弱,他们由此彻底失去海上优势,并被迫沦为海盗,他们的文化也从此开始走上衰退之路。在公元前4世纪,由于伊特鲁里亚的最后一任罗马王塔奎因被罗马人放逐,他们的政治经济势力逐渐变得衰微,最后全族被罗马所灭,民族文化随之消隐匿迹。

  扑朔迷离的起源

  伊特鲁里亚人当时占据的地方处于欧亚交会的地中海,他们的文化有明显的东方特色,虽然也有当地土著和希腊文化影响的痕迹,但显然不是当地土生土长的文明。他们到底来自哪里?他们的文化之根源自何处?由于没有可靠的文字记载可循,没有人能确切解释这一切,这成了至今尚未解开的一个历史疑团。

  英国著名作家D.H.劳伦斯曾对伊特鲁里亚历史作过深入的研究,并在1927年3、4月间对意大利中部的众多伊特鲁里亚坟墓进行了考古和探索,他在其后出版的"伊特鲁里亚游记"一书中,曾对伊特鲁里亚人的来源及其文化作过这样的描述:

  "他们被认为是在遥远的公元前八世纪之前的某个雾气弥漫的日子,从海上、从小亚细亚的里底亚漂流而至的人。然而那是一大群人,那些日子乘许多小船漂流而至的一整群人,竟一下成了意大利中部人口稀少之地的主人,这真令人惊讶……那些新来者,不管人数多少,好像都来自东部、来自小亚细亚或克里特或塞普鲁斯,我们可以猜想,他们是古老原始的地中海人、亚洲人或爱琴海人中的一支……"

  "我们从伊特鲁里亚人的遗物中所看到的,是另一种形式的宇宙意识,还有地球的智慧,以及以不同于我们的生活、生存方式生活过的人们的生存启示……它们是一个古老的、更具悟性的人类意识潮退潮时留下的东西……显然,我们的文明起源于一个同样伟大的文明的终结,而不是源自野蛮或幼稚的人类童年时代、不是源自原始穴居和湖上架屋者的文明……"

  劳伦斯的观点代表了很大一批考古学家的观点,他们是根据伊特鲁里亚人仅存的来自其坟墓中的文物的特点,推断出这个结论的。

  伊特鲁里亚人虽是曾经拥有过文字的民族,但有关其文明却没有留下确切的文字记载,他们和历史上曾经辉煌过的许多古文明一样,由于文字记载的神秘缺失而消隐在历史的迷雾之中,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费猜的谜团和遗憾。

  然而从公元前9世纪的希腊诗人荷马的史诗中,从公元前8世纪的希腊诗人海希奥德的神谱中,人们还是找到了蛛丝马迹:他们两人在自己的著述中都提到,伊特鲁里亚人的祖先是公元前750年来自劳尼亚――当时属于小亚细亚希腊地区的一支人。由于他们两人著述中的许多内容都是基于传说,或是传说和事实相结合的东西,荷马本身可能就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众多民间口头文学作者的合称,所以史学家们普遍认为这不能作为伊特鲁里亚人来源的确切凭证。

  确切提到伊特鲁里亚人来源的只有一个人,他就是公元前5世纪被称为"历史学之父"的著名的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他在其历史著作中详细提到了伊特鲁里亚人的来源,说他们是来自小亚细亚西部的古国里底亚(现在土尔其境内)人的一支人。他在书中提到,在特洛亚战争前,里底亚发生了一场罕见的旱灾,一直持续了25年,为了对付旱灾带来的饥荒,里底亚人想尽了办法,甚至发明了许多用智力游戏转移注意力、从而忘却饥饿的办法――

  "由于饥荒仍无法解决,他们采用抽签法决定第二天不活动并可以吃到食物的人。他们用这种方法对付着过了18年。然而旱灾仍在继续,饥荒仍在加重,无奈之下国王又一次把国人一分为二,决定用抽签法决定哪一拨人留下,哪一拨人迁徙到远方。最后国王把自己归到了留下的那一拨人中,而让自己一个名叫"第勒尼斯"的儿子率领另一拨人离开里底亚。必须离开的那一拨里底亚人于是来到他们国家的一个港口城市伊士麦,在那里他们建造了许多船只,然后乘船离开本土开始在海上漂泊,去寻找新的生命乐土。他们在地中海航行许多天,在经过了许多岛屿之后,最后到达意大利的安布利亚(古代意大利中部的一个地区,现为一州),并上岸定居下来。他们在那里一直生活至今。由于是第勒尼斯带领他们开辟了新的生活之地,他们把自己由里底亚人改称为第勒尼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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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扑朔迷离的起源

作者: [英]D.H.劳伦斯

  一些历史学家认为这也不可全信,一是因为没有任何有关伊特鲁里亚人到达意大利的证据和记载;二是有关特洛亚战争根本就没有可靠的文字记载,因为当时只有神话史诗式的口头记录,特洛亚战争之前的事就更可能是口头流传的东西而不可靠了。与此同时,早期还有一些历史学家曾经提到,伊特鲁里亚人属于史前居住在希腊及小亚细亚一带的皮拉斯基族人,或是爱琴海东北部的兰诺斯岛人。公元前5世纪希腊另一位历史学家希拉尼克斯就在他的书中提到,有一群皮拉斯基人曾漂流到意大利,并且把他们自己改称为第勒尼斯人……可这些历史学家据于何种史实或口头传说而得出这一结论,现在已无从知晓……

  在意大利本土和西方一些国家,还有许多学者倾向于认为伊特鲁里亚人就是意大利当地的土著人,认为他们只不过是受了某些东方文化和希腊文化影响的土著文化的代表而已,理由是意大利中部伴随伊特鲁里亚人所在的铜器时代存在过的"维兰诺凡文化"现象(即东方文化时期),比如丧葬习惯等,在伊特鲁里亚种族消亡后的铁器时代的意大利中部仍然存在并延续着。另一个理由是从丧葬等方面,看不出一丝伊特鲁里亚人与当地土著人在宗教或文化上、生活上发生过大冲突、或有过大融合的痕迹,看不出突变的痕迹,而这种冲突或突变对任何一个有外来文化的时期来说,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当然,也有不少学者认为伊特鲁里亚人可能杂有当时地中海许多部落人种的血缘。因为在伊特鲁里亚人走上历史舞台之前的荷马时期,地中海就已是个人种混杂、各种部落混战不已、各种文化交叉影响的动荡时期,正如劳伦斯所提到的那样:"在荷马时代,地中海盆地似乎被一种不安分所笼罩,海上尽是各类古老种族摇着的船只,除希腊人和海伦人、印度日尔曼族人之外,还有不少别的种族的人卷入了这一海域的活动……"

  显然,还有劳伦斯没有提到的古埃及人、皮拉斯基人、里底亚人、卡利亚人、希蒂特人、迈诺斯人、腓尼基人、摩尔人、巴巴利人等,他们都在地中海海域中或出现过、或称霸过,分别在文化上产生过影响。据历史记载,早在公元前一千纪初,地中海沿岸的许多文化先进国家就开始了向意大利的移民,腓尼基人是最早侵入西西里的;从公元前8世纪开始,希腊人也介入向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岛的移民,并曾在那儿建立了叙拉古、库密、塔林顿等移民城市,并联合成"大希腊"城邦;公元前7世纪,由一位腓尼基公主建立的北非迦泰基的势力开始进入西西里西部和萨丁尼亚,他们曾与伊特鲁里亚人结盟共同对付希腊人的海上霸权;公元前5世纪末,萨莫人又击败南部意大利的希腊人,使迦泰基人得以在那儿扩展势力,并形成了能与希腊抗衡的新的力量。迦泰基人对罗马文化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后来罗马人就是依靠迦泰基人的支持而击败了"大希腊",从而又击败了伊特鲁里亚人。由于强烈的种族意识和排他的宗教意识,以及有限的生存条件,那时的一种文明可以迅速扫荡、消灭或融合另一种文明。在一些伊特鲁里亚人的坟墓中,人们可以看到源自古埃及的文物和丧葬习俗、源自当地土著人的文化习俗、以及有古希腊文化特色的各类双耳陶瓶等,显然他们是融合了欧亚非不少民族文化特色的一个种族。

  然而,从劳伦斯对一个又一个伊特鲁里亚坟墓的考察、对伊特鲁里亚壁画中反映出来的伊特鲁里亚人的生活方式、习俗、宗教和宇宙观、艺术特色的描述和分析中,我们还是可以感受到伊特鲁里亚文化浓厚的东方韵味,和深层次的东方意识特点,比如男女主人平等、友好地坐在沙发上宴饮,沙发前有放置食品的小桌,生动的歌舞和饮酒的场面,用羊肝、飞鸟来占卜凶吉,火葬和用雕花石棺安葬死者,以及死者躺在棺盖上的葬法,来世和轮回的生命观,死亡之旅与狗和狮子、豹子相联系等观念,这类场景是我们在西亚中亚的壁画、浮雕中很容易看到的,这类宗教观念也是我们在西亚中亚的习俗和典籍中很熟悉的,而这一切在伊特鲁里亚人的生活中显然是占主导地位的、固有的、灵魂深处的东西,这种东西光靠外来文化影响显然是形成不了、也难以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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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在地中海历史上闪亮登场

作者: [英]D.H.劳伦斯

  在地中海历史上闪亮登场

  伊特鲁里亚人是一个很有悟性的智慧民族。

  在公元前6~7世纪,伊特鲁里亚地区就出现了有围墙的城市,他们所建立的城市和城邦联盟的形式,曾在地中海地区十分引人瞩目,他们在城市建造和管理上的成功经验在当时成了其他国家或城邦纷纷仿效的对象,同时也为他们在政治经济上的崛起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比如他们通常将12个部落统一在一个大城市的统领之下,由掌握着宗教、军事和政治大权的王"鲁库蒙斯"担任最高行政长官。鲁库蒙斯是最高祭司、军事长官和审判长,他手持象征神权的持束棒,身穿紫色大袍,坐在一只特制的宝座上,具有神圣的权力和威严;他们对民众实行庇护制度,被征服部落的人在不同程度上依附于鲁库蒙斯,担负劳役和赋税;遇到战争时,12个部落联合一致,共同对敌,凝聚力、战斗力很高。

  当时的伊特鲁里亚全境约有12个城市,城市间再组成自治联盟,联盟设代表会议,领导者称吉拉特,吉拉特也是最高祭司,可以一呼百拥;城邦拥有极有组织的骑兵和重装步兵,同时还拥有众多的战船,他们的战船具有可冲击的铜皮包头,这在当时是很先进、很有威力的装备。所有武装由贵族统率。

  这一切使得伊特鲁里亚人在当时的地中海显得很有力量,领导效率也很高。这极大地加强了伊特鲁里亚城邦的军事力量、经济力量和域外影响力。

  伊特鲁里亚人在当时的农业上也是最先进的,他们不仅善于耕作,还以善于排干沼泽地、改良土壤著名;他们在当时意大利沿海众多的沼泽地区建起了复杂的排灌工程,使得大片沼泽地得以利用并成为优良的小麦田;伊特鲁里亚人还由此发明了有利于大规模劳动协作的公社组织和劳动形式,这在当时直至今日都是十分先进的技术和组织形式,这一切使得他们的农业生产十分发达,他们生产的小麦和其他农副产品远销地中海各国。

  农业的兴旺和城市的兴起,极大地促进了他们的手工业,也促进了他们的航海业和海上贸易的空前发展。伊特鲁里亚人当时所处的地区富含金、银、铜、铁、锡等金属矿藏,他们的采矿业和冶金技术都十分发达、精巧,尤其是金银器和铜器都以制造精美而闻名遐尔;伊特鲁里亚人的陶器受希腊制陶技术的影响但揉进了自己的艺术创意和文化特色,所以独成气候,这使得后来的罗马征服者曾疯狂地收藏他们坟墓中的彩绘陶瓶,公元前一世纪罗马人中的贵族都以拥有伊特鲁里亚人的青铜器和陶瓶而感到骄傲,这一度成为罗马人奢侈生活的一大象征。由于不断地向地中海其他国家输出青铜器、金器和铁器、陶器和农副产品,同时输入腓尼基、希腊、埃及和迦泰基的产品,他们逐渐成为地中海上和对东方国家的贸易大家,其文化影响覆盖了地中海、北非、东欧、西亚等地,成了与希腊同样声誉卓著、可在海上称雄的一个联邦。

  劳伦斯在其"伊特鲁里亚游记"中曾提到:

  "在很早的时候,伊特鲁里亚人肯定已载着小麦和蜂蜜、蜂蜡和青铜器、铁器和金器,扬起风帆去科林斯和雅典了。他们回来时带回了珍贵的陶瓶(注:指科林斯或雅典出产的彩绘碗碟、双耳长颈瓶等用于盛酒和橄榄油的器皿)和食物、日用品、香水和香料。"

  "在凯丽的北面,人们发现了一个叫匹奇的港口,我们知道在那儿,希腊船队曾满载着陶瓶和原材料以及殖民者,从古希腊或麦格那·格雷西亚成群结队地涌入;腓尼基船队也从萨丁尼亚、从迦泰基、从泰尔和西顿绕道驶入。而伊特鲁里亚人则有他们自己的船队,那些船由大山中的原木建成,由来自北部伏尔泰拉的松脂嵌缝,装着来自塔奎尼亚的帆,满载着出自富饶的平原地区的小麦,或著名的伊特鲁里亚铜铁器,驶向科林斯、驶向雅典、驶向小亚细亚的各个港口……"

  伊特鲁里亚人也是建筑和筑路造桥的高手,他们以善于建造宽阔平坦的大路和精巧的桥梁而著称。直至目前,不断被发现的伊特鲁里亚人建造的村庄、城镇、大路、桥梁、排灌沟渠、涵洞技术仍让人不得不称道。劳伦斯在其散文中提到的伏尔西那座带有水渠和桥头古堡的"像黑色泡沫升起在空中的"、"圆润而奇特"的、"带着早被世人遗忘的完美事物的强烈韵味"、"体现了美丽的伊特鲁里亚人的运动感"的巴底亚桥;以及"很深,几乎如一条隧道,其外部的拱门倾斜着面向荒凉的乡野,它被故意建成某种角度与老路相接,这样当敌人逼近时可以从其右边擒住他,那是他的盾护不到的地方"的位于伏尔泰拉的黛尔阿可城门,就是两个遗存的例子。据说以善筑大路著称的罗马人的城市建筑和道路建筑形式和技术就来源于伊特鲁里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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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神秘的宗教和死亡之旅

作者: [英]D.H.劳伦斯

  伊特鲁里亚人在当时还开办了极为先进的学校,让孩子学习自己民族的历史、宗教、习俗、艺术和语言。他们的教育形式和方法影响十分远广,以致曾经有过一段时期,罗马贵族们纷纷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伊特鲁里亚人的学校中学习伊特鲁里亚礼仪习俗和语言,并以此为荣耀。伊特鲁里亚人还是一个十分依附宗教,有着很发达的祭司文化的民族,他们的祭司擅长于根据羊肝、飞鸟等迹象预测事态和凶吉征兆,古罗马人曾经常邀请伊特鲁里亚的祭司到他们的宫殿帮助预测凶吉和前途。所以伊特鲁里亚文字记载的东西最后会彻底消失,对历史学家一直是个难解的迷。

  伊特鲁里亚文化对罗马文化有过巨大的影响。与文明优雅的伊特鲁里亚人相比,早期的罗马人只能算是蛮族,前面已经提到过,罗马贵族们曾纷纷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伊特鲁里亚人的学校中学习伊特鲁里亚礼仪习俗和语言,以此提高自己民族的文化修养。罗马的三位一体的神,许多罗马神庙的造型,罗马城市最初的建筑形式、技术和管理方式,罗马人的一些生活习俗,都来源于伊特鲁里亚或受伊特鲁里亚的影响。比如罗马人当时穿的披风短褂、紫色行政长官大袍、罗马最高行政长官手下设十二侍从,以及在当时算比较先进的犁以及冶金技术、造桥筑路技术等,都源自伊特鲁里亚人。学者们发现,不仅罗马数字来源于伊特鲁里亚人,罗马人的文字也很可能来源于伊特鲁里亚,尽管伊特鲁里亚文字像是借自古老的希腊文字母,显然可能来源于现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北部的原古希腊殖民地的查尔西底亚语言,但罗马文字中字母的变化形式与伊特鲁里亚文字的变化形式相同,而与希腊的不同,所以可以断定,罗马文字是从伊特鲁里亚人那儿借鉴来的,而不是直接从希腊文字借鉴来的。

  英国著名的外交官、旅行家、19世纪中期驻罗马领事乔治·丹尼斯在其《伊特鲁里亚的城市和墓葬》一书中曾提到:

  "那些罗马人,严肃的士兵,他们拥有的所有具有人性的东西和艺术品均来自伊特鲁里亚人。"

  神秘的宗教和死亡之旅

  伊特鲁里亚人没有给我们留下对他们宗教、习俗、文化各个方面的任何记载,但从他们的坟墓中的壁画,我们可以大概地了解到他们的宗教观念。与大多数史前文明一样,他们的文化还没有发展到具有人形的神、具有各类血缘关系和社会关系的诸神社会的宗教的地步,比如像古希腊人那样,具有宇宙主神宙斯、太阳神阿波罗、月亮和狩猎女神狄安娜等神祗;或像希伯莱人那样,有上帝耶和华、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等人形的神。与伊特鲁里亚人差不多同时期的亚述和新巴比伦人也已有太阳神、水神、爱神等具人形的神祗。

  与早期人类的其他文明一样,伊特鲁里亚人还处于泛神信仰阶段,在他们的宗教中,人们悟到的、崇拜的、敬畏的是一些宇宙精神,某种与人的生命密切相关的宇宙精神,它们全依附于某类象征物上。比如水,这是人和万物生命的源泉,它孕育万物、使万物生长,也具有带走生命的某种力量,所以在伊特鲁里亚人的坟墓壁画中,它时不时出现,死者最后是跃向大海,而跃出海面的、随着彩虹一同出现的、生机勃勃的海豚则象征了生命的再生;又比如火和太阳,它同样给万物带来了生命的能量,人体内积聚了它的能量,生命才得以诞生,而当这种能量消耗殆尽,人也就走向了死亡,所以在伊特鲁里亚人的坟墓壁画中,它同样不时出现,是一种与水同样重要、相互平衡又相互制约的宇宙力量,并且它不会彻底消亡,人的肉体死去,其灵魂,或者太阳、火给的能量的种子还会保留,还会潜藏在另一种形式中,再变成另一种生命力出现;再比如鸡蛋或石榴,它象征着潜藏的生命能量,所以在伊特鲁里亚人看来,死者手上拿着鸡蛋或石榴之类的东西,象征着生命的能量可得以保留,人便能获得再生。狮子象征着生命的守护者和剥夺者,是大自然生物平衡的要素,所以它们猎杀山羊和鹿的场面是神圣的,该受到崇敬;而在人的身体内,会聚有狮子的威猛、山羊的温顺和蛇的灵活,所以他们会崇敬集狮头、羊头和蛇尾于一身的怪物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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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一种朴素的生命平衡观

作者: [英]D.H.劳伦斯

  在伊特鲁里亚人坟墓中,死者本人,或者死者石棺上的石雕像的手上,常握有一个十分独特的东西:躺着的男子往往手上握有一个叫"佩特拉"或"芒达姆"的中间带有把柄的圆盘形物件,它有时被做成如玫瑰之类的花的模样,有时是太阳的模样。劳伦斯这样描述和理解这个圆盘形物件――

  "它代表天地间圆形的生命本源,同时也代表了生命的原形、活着的生命细胞的原形……它包含着一切生命的永恒生命力,将保持其活力和不灭直至最后,它还会分裂再分裂直至成为宇宙中的太阳和地下水中的荷花或代表了地上所有生命的玫瑰……每个生命的造物都有其不灭的生命力,因而每个男人的体内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命力,并且无论他是男孩还是老头,其生命力都一样,这生命犹如火花,是某种不生不灭的活泼泼的生命原子,这便是"佩特拉"或"芒达姆"的象征意义。"

  而躺着的女子手中,则往往握着石榴、镜子、生命本源之盒之类的东西,这是表示女子具有反映生命、复制生命这类特有的本质。显然,在伊特鲁里亚人的观念中,男子是延续生命的主角,他们传授生命、死后保留生命力的种子,再生后再延续其不灭的生命力;而女子则只是孕育男子给予的生命种子,使其成形、使其生长而已。

  这是一种远古人类的宗教观念,这一切与我们中国古老的阴阳平衡的生命观――水代表阴性的生命力、代表消隐的生命力、代表女性的生命力,火代表阳性的生命力、代表生长的生命力、代表男性的生命力,是多么的相似!也与来自中亚西亚的拜火教或祆教中对火的崇拜、对水的崇拜观念十分相似。

  在伊特鲁里亚人的观念中,还有一种朴素的生命平衡观,即食草类动物和食肉类动物之间的平衡,生命之生与死的平衡,这种观念象征性地表现在他们的墓中壁画上,就是鹿、牛和山羊等动物在生机勃勃地生长繁殖,但它们会受到斑豹和狮子之类猛兽的攻击和猎杀。在伊特鲁里亚人的观念里,这种现象是自然平衡所需,是生命力平衡、延续的规律,所以是最最合理的自然现象,也就不存在生命的残忍与否、不存在死亡的恐怖与否,却是值得崇敬和保护的现象,所以这类猛兽猎杀温顺动物的画面会大量出现在伊特鲁里亚坟墓壁画的显要位置――墓正面墙的最上方。显然,这些画面决不会是简单的狩猎场面,或墓主人生前的生活场景,而是有其深刻的象征意义的。

  消灭了伊特鲁里亚人的罗马人以这些画面为依据,认为伊特鲁里亚人具有残忍本性、具有强人意志、具有邪恶的宗教,所以为他们的种族灭绝政策找到了借口。而实际,伊特鲁里亚人的生命平衡观与后来西方盛行的"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观是完全不同、不能等而视之的。

  这类画面频繁地出现在伊特鲁里亚人坟墓的壁画上,表达的不仅是一种自然间的生命平衡观,也表达了伊特鲁里亚人的一种生死平衡观――死亡是宇宙生命平衡的一个必要条件,是和生产、繁荣一样是一种自然,也是一种必需,人的死亡也同样须符合这一规律:有生命的繁荣,也该有生命的消隐,生和死只有相随相伴,自然才得以维持平衡、生命才得以不灭,这种观念使得伊特鲁里亚人仍能以平静和乐观的态度对待死亡,……

  所以人死去并不可怕,不管是像羊和鹿那样被猎杀而死,还是像老死的人那样自然而死,它都是生命旅程中的一个必然过程、一种必然,也是宇宙平衡的一种必需,是受一种宇宙力量控制的,所以人完全可以平静地对待――这就是为什么它们能那么自然、甚至是美好地出现在伊特鲁里亚人坟墓的壁画上的原因。在伊特鲁里亚人坟墓的壁画中,死神总是以狮子、狗、斑豹,或者后期是拿着死亡之锤的人形神的形象出现,而在有死神伴随的画面中,死者及其亲人往往仍在其乐融融地宴饮、欣赏歌舞、行走或娱乐,没有一丝恐惧感或不安感。

  劳伦斯在他的散文中,对伊特鲁里亚人的这类观念作了生动的阐述:"在作为墓中关键之画的正面三角处,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在祭坛、树或陶瓶两边脸对着脸的猛兽,狮子正在向鹿的臀部或颈部袭击,鹿正在被杀害,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不管狮子是黑色或浅色的,情形都一样……鹿、小羊羔、山羊或母牛都是富含乳汁并富于生殖力的温顺动物,也许是雄鹿、公羊或者公牛――畜群伟大的、额上带着显眼的力之角的父亲,指出了生育类牲畜的危害性。它们是有生育力的、不断生育的动物,是和平和繁殖的兽类,这类动物的不断产生将使地球到处充斥牲畜,直到牲畜在全世界摩肩接踵、拥挤不堪,什么植物也无法在期间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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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生命必死,但生命不灭

作者: [英]D.H.劳伦斯

  "但这是不行的,既然它们只代表了动物世界平衡的一半。平衡必须保持,体现这一点的便是我们都得上去作牺牲品的祭坛,它甚至就是死亡本身,正如它是我们的灵魂和最纯洁的珍宝一样。所以从鹿的另一边,我们看到了狮子和斑豹,这些猛兽守卫着宝藏和生命的大门,这样有生产力的动物会被减少或停止过多生育。它们咬鹿的脖子或臀部,那是大血管经过的地方、致命的地方……这类象征物便这样遍布伊特鲁里亚人的坟墓,这肯定也是所有古代世界的象征方法。"

  对于生命力的古老的观念,伊特鲁里亚人与史前许多古老人种的看法相似,它们会是矛盾的、相对立的两个方面,也是互相统一的、和谐的一个整体,正如劳伦斯在其散文中提到的那样:

  "当历史在中国、印度、埃及或巴比伦,甚至在太平洋和原始美洲的文明真正开始时,我们看到了这一强化的宗教观念的验证:宇宙生命力的观念。生命万物虽一片混乱,却仍有某种统一的秩序;追求所有荣耀的人类之所以冒险、挣扎,实际只努力于追求一样东西:生命活力、更多的活力,使自己获得更多的宇宙能量,那是稀世珍宝……严格地说,世界上没有人化的神,他们只有偶像和象征物,只有宇宙生命本身在聚合分离、闪光或呼吸……"

  生命必死,但生命不灭,死只是它漫长的永恒的旅行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死后它会潜藏于某个种子之内,然后再一次诞生,再继续其另一次旅程,就像活着的人一次旅程接着另一次旅程一样,于是在伊特鲁里亚人的观念里,死亡之旅就不是一次令人恐怖的旅行,而是一次愉快的、与活着时一样美好的旅程了。

  确实,在他们坟墓的壁画和石棺的浮雕上,我们可以看到死者与活着的亲友们不那么悲伤的告别场面、甚至像是一种庆典般的场面;看到骑着马、赶着马车送死者去另一个世界的愉快场面;看到活着的亲友与死者一同宴饮、歌舞、闲聊、游戏,以欢送他去另一个世界的场面;可以看到死者在另一个世界仍旧过着狩猎、歌舞、宴饮、与亲友们欢快相聚的场面,这些场面甚至令人觉得死亡就像是一种幸运的、值得庆贺的事情。那个地下世界,似乎与死者活着的世界一样充满了欢乐与详和气氛,一样色彩绚烂,一样令人热爱和留恋。他们这种对待死亡的坦然态度,完全来自于其对死亡过程的特殊理解、对死亡的特殊观念,手中拿着象征再生的生命的种子――鸡蛋和石榴,还有什么好遗憾、痛苦或恐惧的呢?

  显然,伊特鲁里亚人相信人有来世,因此他们会在死后带上许多陪葬品,这是供主人在死后的旅途中使用,也是为他们的来世准备的。他们通常在死后穿着华丽的有褶皱的紫色披风和长袍,带着象征渡死者去彼岸用的青铜小船、供主人打扮用的首饰瓶、装满小碟的花盆和装满首饰的陶瓶、青铜小工具和作为陪伴的小雕像。大部分贵族坟墓内尽是财宝,这在罗马还没有金器、青铜还是稀有的奢侈品的时代,充分显示了他们的富有。在伊特鲁里亚人的坟墓中,男主人公通常穿着盔甲,带有剑、矛、腰带、祭祀用的酒盏、君王的权杖;女主人公则会身穿华丽的软麻纱长袍,戴着价格昂贵的珠宝首饰,手拿镜子或石榴,身边排列着装满了供她使用的珠宝首饰的陶瓮陶瓶,他们总是盛装着辉煌地走向彼岸。而在他们的坟墓中,常常四壁画满了色彩艳丽的壁画,石柱石块和石棺上常常雕着精美的表现他们的生死观故事的图案。

  这使得伊特鲁里亚人的坟墓中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气氛,不像在别的许多古老文化或古墓中,坟墓总是充满阴森恐怖的地狱气氛。劳伦斯在其散文中鲜明地提到了这一点:

  "我来过伊特鲁里亚人呆过的地方,每次总感觉有种奇怪的宁静感和平和的好奇感。这与我在塞尔特人居地时感觉到的怪异感、在罗马及其郊外时感觉到的轻微厌恶感、在墨西哥托提火坎和巧鲁拉及其南部的米特拉金字塔神坛旁时感觉到的些微恐惧感,或在斯里兰卡佛教胜地时感觉到的亲切的偶像崇拜感大不一样。这些巨大的、草绒绒的、带着古代石头围墙的古墓里有种宁静和温和。走上墓中大道,我仍能感觉到一种萦绕不去的家庭气氛和幸福感……在那个沉入地下的地方,空气中有种宁静和安祥感,让人觉得这是个人类灵魂安息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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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到处都是色彩绚烂的壁画

作者: [英]D.H.劳伦斯

  劳伦斯认为这是出于伊特鲁里亚人热爱生活的自然本性:"这肯定部分缘于在伊特鲁里亚尚未罗马化、尚未受到外来文化侵蚀的几个世纪中,所有伊特鲁里亚东西中体现出来的纯自然的特殊魅力。在那些地下世界的墙垣及其空间的形状和节奏中,有种与最独特的、心胸坦荡的自然本性和本能相结合的单纯,而那曾是他们的精神所在。

  "希腊人热衷于在人们的心灵中留下印像,现在的哥特人仍然、甚至更加热衷于此,但伊特鲁里亚人不,他们在其平易的几个世纪中,如呼吸般自然地干着自己的事情,他们让心胸自然而愉快地呼吸,对生活充满了满足感,甚至连坟墓也体现了这一点,而这便是真正的伊特鲁里亚人的素质:平易、自然,一个丰富的人生,在任何方面都不用强迫自己的心灵。"

  劳伦斯认为伊特鲁里亚人的死亡观念是独特的、令人向往的:"对于伊特鲁里亚人,死亡是伴随着珠宝、美酒和伴舞的牧笛声的生命一种愉快的延续,它既非令人心醉神迷的极乐世界,既非一座天堂,亦非苦难的炼狱,它只是美满生活的一种自然延续,一切都与活着的生命、与生活的本来一样。"

  在伊特鲁里亚人几千座坟墓中,到处都是色彩绚烂的壁画,描绘的全都是些美好的生活场景,走进里面,你不会觉得这是在坟墓里,只会觉得这像是在某个伊特鲁里亚人温馨的家中,这就是伊特鲁里亚人丧葬文化和他们的独特宗教信仰产生的奇特魅力。

  伊特鲁里亚人善于建造美丽的神庙,由于都是采用木头建筑,所以现今不可能再有留存,但罗马的许多神庙都吸取了伊特鲁里亚的建筑风格和形式,在罗马城中,现今还留有具有伊特鲁里亚风格的神庙。劳伦斯这样描述他们的神庙:

  "伊特鲁里亚人只建造小型的神庙。像带尖顶的小房子,并且完全是木结构的。这些庙宇的外部,常装饰有赤褐色的横饰条、飞檐和顶饰,这使得庙宇的上半部分看起来几乎全由精致镶嵌而成的陶器、陶瓷片所组成,并且充满了造型自如的画像,如轻松愉快的舞蹈者、成排的鸭子、如太阳般的圆脸、露齿而笑并拖着大舌头的脸等,全给人以清新活泼、充满生机、毫不刻意追求什么的感觉……具有某种迷人而不只是给人印象的魅力。"

  伊特鲁里亚和许多西亚中亚的古老民族一样,设有祭司特权制度,他们的首领称鲁库蒙斯,既是军事首领,也是祭司,掌握着宗教特权。据说祭司常带领军队驻守在高地的设防城市,从事战争和海上攻击活动。从伊特鲁里亚人的坟墓壁画中,我们也可看到祭司拿着弯曲的鸟头拐杖,在观看天空中飞过的鸟,以预测死者的祸福、生死的情形;在他们的墓中,人们还发现了按区划分的羊肝模型,这是用于占卜的。伊特鲁里亚人和西亚中亚的许多民族一样,有通过占卜羊肝以获得祸福、凶吉征兆的习惯。

  伊特鲁里亚人死后喜欢火葬后把骨灰放在陶罐陶瓮中,再放在石砌或从石崖上挖出的石室四周的石床上;或葬在盖上有着死者石雕像的石棺内。早期的墓中死者火葬的较多,贵族则喜欢身着华丽的服装躺在石棺盖上,而且总是夫妻双双并肩躺在一起。据说当年的盗墓者曾发现,那些躺在石棺盖上的死者夫妇往往形容完整,只是由于墓被挖开后经阳光照射,尸体才马上开始腐烂。躺在石棺盖上或躺在石棺内,显然是后期发展而成的墓葬方法,早期的火葬则可能与伊特鲁里亚人早期的宗教信仰有关。早期的西亚中亚民族有火葬的习俗,他们相信火象征着生命,火是生命之神,人体内的火熄灭了,生命就不存在了,人死后的灵魂该还给火以获得再生。由于没有可靠的史料,现在我们无法知道伊特鲁里亚人的火葬习俗是否与西亚中亚后来发展成拜火教的火葬信仰相似,但劳伦斯论为,在伊特鲁里亚人的习俗中,许多东西都是与象征性、与宇宙生命力的相关象征物有关的。

  和印度等西亚中亚古老种族一样,伊特鲁里亚人的信仰中,也包含有性崇拜的内容。比如他们喜欢在男性死者的墓门外或墓冢上插上大大小小许多象征生命不灭和再生的阴茎形石柱,它们大多粗壮结实、有装饰性花纹、有真正的阴茎圆锥头;在有的墓门边,会竖有许多极小的阴茎石;有时围绕一座坟墓会有整整一圈阴茎石;在一些巨大的墓冢顶上,则会有巨大的如石柱般的大型阴茎石,上面还刻有美丽的图案或铭文。而在女子的墓道上方则常常会有一间雕刻而成的小石室,或是石头的仿屋形厢室。上面有两块坡形的石盖,据说它象征着诺亚方舟,或女子的子宫、生命的避难所。对此,劳伦斯作了这样的解释:"子宫,生命得以保障的方舟,其中孕藏着永恒的生命秘密、神赐的食物和其他有关生命的神秘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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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优雅浪漫和生机勃勃的日子

作者: [英]D.H.劳伦斯

  性崇拜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宗教观,它曾在几乎所有远古种族中流行过,在现在的印度和非洲的许多国家我们仍能见到这种信仰和习俗的表现形式,但这种信仰一直以来遭到了后期人类宗教社会的强烈排斥和蔑视。据此,劳伦斯敏锐地感觉到了伊特鲁里亚人的信仰与他们的存亡之间的联系:

  "也许从过于强调这两个象征物的伊特鲁里亚人的世界中,我们能找到伊特鲁里亚意识被彻底摧毁、最后消亡的原因:新世界要让自己摆脱古老世界、古老的物质世界的这些无所不在的致命的象征物,而伊特鲁里亚人的意识却是十分愉快地植根于这些象征物――阴茎和子宫的象征物之中的,所以所有这些意识、所有伊特鲁里亚人的生命节奏节律,都必须被摧毁……现在,我们再一次明白了,为什么罗马人称伊特鲁里亚人邪恶。罗马人即使在其全盛时代,也并非真正的圣人,但他们认为自己应该是圣人,于是他们憎恨阴茎和子宫,因为他们想要国王和君权,更想要财富和社会成就,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统治各国又要攫取大量财物,那么'迦泰基必须被夷平!'"

  优雅、浪漫和生机勃勃的日子

  伊特鲁里亚人没有给我们留下记载他们的生活、习俗、宗教和政治观念的书面东西,能显示这一切的只有他们的坟墓,和坟墓中的壁画、石棺浮雕和丧葬物品。然而仅从这些东西中,我们就可以感受到他们活泼泼的生活气氛,了解到许多他们的生活观念和习惯。显然,伊特鲁里亚人是个注重愉快地创造,而不关注毁灭;注重享乐并热爱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东西,而不愿太多关注生活的苦难、苦恼和不幸的民族。

  娱乐是他们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以致在阴暗的地下世界,他们也要追求愉快、详和及色彩绚烂的浪漫氛围。从他们墓中的壁画中,我们随处可以看到歌舞的场面,男女主人公及其亲友常常在举行丰盛的宴饮聚会,他们或愉快而轻松地坐在沙发上说笑、饮酒,欣赏音乐歌舞,或大步而兴奋地向前走来,或跳着奔放的舞蹈,或按着夸张的手指吹奏着双管笛,或微笑着举起硕大的酒盘,或喜气洋洋地骑着马,或在轻松地表演着摔跤(决无罗马角斗场面的紧张恐怖感);连举着酒瓶酒罐为主人倒酒的奴仆也是轻松欢快的,丝毫没有尼尼微发现的亚述人浮雕中众多的奴役俘虏的拘谨和身心恐惧感,也没有尼尼微显示的严酷场面和征服他人、炫耀胜利的强人意志。在伊特鲁里亚人的生活中,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和谐、温雅。

  正如劳伦斯所说的:"伊特鲁里亚人在他们平易的几个世纪中,如呼吸般自然地干着自己的事,他们让心胸自然而愉快地呼吸,对生活充满了满足感,甚至连坟墓也体现了这一点――对于他们,死亡是伴随着珠宝、美酒和伴舞的牧笛声的生命的一种愉快的延续……"

  从墓中壁画看,伊特鲁里亚人的歌舞具有非常浪漫、欢快、奔放的特点,处处散发出他们生命的活力。劳伦斯是这样描绘他们的歌舞的:

  "绕墙一圈的跳舞者的形象仍那么色彩鲜亮,女子们身穿薄如蝉翼的小花点亚麻薄布衣袍,和色彩鲜艳的带有细致花边的斗篷,男子仅仅披着肩巾,一切充满了新鲜气息……他们在露天穿过小树林舞蹈着,身边有鸟在奔跑……一个女子在疯狂而欢快地跳着舞,几乎她身上的每一部分:其柔软的靴子、滚边的斗篷、她手臂上的饰物,都在跳舞,直跳得让人想起一句古老的格言:身体的每一部分、灵魂的每一部分都该知道宗教、都该与神灵保持联系……"

  "舞蹈者们都带有一种奇异的、敏捷有力的步伐向前走来,他们都是男子,只松松地系着一块彩色肩巾,或如斗篷披在身上似地穿着灰色漂亮的希腊式短外套。笛手吹奏着伊特鲁里亚人极其喜爱的双管笛,以粗大而动作夸张的双手按着笛眼;他身后的男人弹拨着七弦琴;他前面的男子正转过身去,左手做着什么手势,右手拿着一只大葡萄酒盏。他们就这样向前走着,以他们穿着短帮草鞋的脚迈着大步,经过结着小果实的橄榄树林,四肢充满了活力,充满了一直充盈到指尖的活力,迅捷地向前走着。这种元气旺盛、身体强健、充满活力的特点,便是伊特鲁里亚人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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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追求生活的优雅和美

作者: [英]D.H.劳伦斯

  劳伦斯认为舞蹈的伊特鲁里亚人所表现出来的的这种活力和热情,是与他们的宗教信仰有直接关系的,是他们独特的宗教信仰,或者宇宙观释放了他们的生命能量,给予了他们魅力四射的活力,使得他们的歌舞具有穿透时间界限的永恒的感染力:"你在这里看到的是只有伊特鲁里亚人才懂得的生命的灵敏律动和短暂而永恒的天真……在他们的活力的背后,是一种生命的宗教,一种宇宙观及人在宇宙观中所处的位置的观念,它使人能利用最深的潜能而活着……"

  伊特鲁里亚人喜爱美酒。从他们众多的墓中壁画上,我们可以看到这类场景:男女主人公坐在沙发上时,男子的手中往往拿着硕大的酒盏、酒杯;奴仆总是在忙碌着给主人倒酒,或拿着倒空的酒罐去添酒;他们的舞蹈者也会拿着酒盏大步起舞;他们的随葬品中,有大量盛酒用的陶罐,似乎酒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更是他们在举行宴会、庆典时的重要东西。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伊特鲁里亚人的生活观是讲求自然自适、愉悦尽兴的,他们不受沉重的、严肃的生活观念的制约,不苛求自己或他人,也可见他们的宗教是一种很平易的、不压迫人的、能让人保持自由个性、能释放人的性灵的宗教。

  显然,追求生活的优雅和美,也是伊特鲁里亚人的特点之一。从墓中壁画上,我们可以看到他们的服饰非常讲究色彩,鹅黄、翠绿、紫红、淡灰是他们最常用的色彩,上下装的色彩搭配非常优雅和谐,这些色彩即使在现代也是属于很精彩、很美、很雅、很能让人喜爱的。壁画同样讲究色彩,除了人物服饰的优雅色彩,他们在画面上总喜欢点缀以色彩美丽的花环、彩带和挂在橄榄树上的纱巾,绕墙顶或墙下部一圈的常常是谐和的五色彩带或带星星、圆点、花朵的彩色图案,壁画的底色喜欢用优雅的淡黄色,几乎每一幅画都能给人色彩绚烂、优美雅致的感觉。舞蹈女子的靴子爱用鲜亮的红色,有时马蹄的色彩也爱用鲜亮的红色等。他们的服饰也讲究花饰,大部分衣服都有美丽的花边或褶皱,花布的图案十分优雅,喜欢用小碎花或显示浪漫特点的色点作图案;用料喜欢能显示浪漫、优雅特点的薄如蝉翼的、柔软的亚麻布;款式喜欢飘逸、宽松的斗篷、披肩、花边裙、短外套式样,还常常似穿非穿地搭在肩膀上或手腕上,处处显出伊特鲁里亚人的浪漫情怀和爱美倾向。

  伊特鲁里亚人即使在死后同样喜欢追求优雅,他们把死者的骨灰放在造型十分优雅的彩绘陶瓶中,或放在有着优雅主人公雕刻像的雪花石膏棺内,放在有着优雅壁画的石砌坟墓中,使他们死者的坟墓也充满了浪漫和美的气息。

  伊特鲁里亚人习惯于把他们的坟墓建成歇山顶的房屋形式,里面看不到地下世界的那种阴森感,好像他们死后同样也要和活着时一样,住在宽敞的房子里,过平常的、愉快的日子。

  这种难以掩饰的愉悦感显然与伊特鲁里亚人生活的富裕有关。在他们死者的墓中,尤其是贵族的墓中,往往随葬有大量的金银珠宝首饰和青铜制、陶制的精美生活用品、随葬品,死者穿戴的也往往是极其讲究色彩、质地的亚麻制衣服,可见死者生前过的显然是一种很奢侈的生活。劳伦斯在他的散文中也提到:"当我们记起每一座贵族墓内必有的大量珍宝,记起每一座大古墓内包含的多个墓室,记起在色维特里大墓地中至今仍可见到的几百座墓冢,以及一直伸向海边的所有大量别的墓冢,我们便可以想象这座城市,在罗马帝国几乎还没有黄金,甚至青铜还是希贵之物的时代,伊特鲁里亚人在给他们的死者所提供的大量财宝中所显示的富有。"

  在远古许多民族中,男女之间往往有着严格的地位差别,女子总是被放于从属的、二等的位置,在古代的中国,男女之间更是等级森严,"男女授受不亲""男尊女卑""女子不登大雅之堂",种种限制随处可见。在西方或古罗马社会,女子参加宴会时,也只能直直地坐在椅子上,举止必须庄重、不能随意谈笑。然而,在伊特鲁里亚人的生活中,显然,女子具有和男子同等的地位,能同享欢乐,如在壁画上的众多宴饮场面,伊特鲁里亚女子总是和男子一起自在地坐在、或半躺在沙发上,共享美酒佳肴、共赏歌舞音乐和娱乐活动、共同谈笑风生,她们的气度没有一丝谦卑内敛、克制忍让,精神十分放松愉悦,她们与男子保持着极自然的亲密、和谐和平等的关系。在坟墓中,伊特鲁里亚女子也与她们的父亲、丈夫或儿子安息在同样重要的位置上,不少死去的女子都是与她们的丈夫双双并躺在一个石棺盖上的;据说她们结婚后仍然能保留自己的姓氏和名字。显然,这也是为什么伊特鲁里亚人能始终保持他们的浪漫和优雅生活特点的关键,他们是一族能从精神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自然放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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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惊人的艺术及其魅力

作者: [英]D.H.劳伦斯

  惊人的艺术及其魅力

  艺术是最能显示一个民族文明成熟度的东西,从伊特鲁里亚人的壁画中,我们可以肯定,他们的文明是一个相当进化的文明,是一个有着很久历史、文化经历过长时间积累的文明,不是一个刚脱胎于土著式生活、刚从野蛮懵懂的不开化阶段转化而来的文明。

  可惜的是现在我们能看到的伊特鲁里亚人的艺术品,只有来自他们的坟墓里的东西,并且由于各种原因已大量散在英国、法国、美国和梵帝岗等国的博物馆,意大利本土留存的除了墓中壁画,也已大部分不在原地,而散在罗马、佛罗伦萨等博物馆中。主要艺术品是几千幅残存在他们的坟墓中的壁画,和他们的石棺、骨灰瓮浮雕、陶瓶,以及来自墓中的伊特鲁里亚人的珠饰和随葬品等。

  伊特鲁里亚艺术具有相当独特的魅力,这是每一个看到过他们的壁画的人都会有的感觉。这种魅力主要表现在他们的画或浮雕、陶瓶造型都显示了一种极自然的生命活力,看他们的壁画,你会感觉到从其热性的画面、流畅的线条、绚烂的色彩、活泼泼的造型等各个方面,似乎有一种生机勃勃的东西迎面扑来,并且感染力极强,让人难以抵挡。人在奔放地舞蹈或跳跃、马在飞一般地奔驰、海豚在遒劲地向上腾跃或向下潜水、鸟在自在地飞翔、公牛在狂奔、斑豹在猛扑、花环悠悠地从顶部或树上挂下、衣服或彩带或围巾在轻松地飘荡,一切都是那么的"欢快灵敏、充满生机、充满年轻生命才有的冲动……充满生命的活力,而没有丝毫的刻意或严肃沉重感,只有伊特鲁里亚人才懂得的生命的灵敏律动……""画面上的人物及其活动中有种舞蹈感,有种特殊的魅力。这一点甚至也体现在裸体的奴仆身上。"(劳伦斯)浸润其中,你心里会产生一种幸福感、温暖感、安祥感、欢喜感。

  伊特鲁里亚人壁画的艺术美建立在其和谐、亮丽的色彩上。他们的壁画喜欢画在淡绿、淡蓝和鹅黄等优雅、细致的底色上,整体有种暖融融的温馨感;画中的许多小树枝、小花枝用的都是经过暖色柔化的淡蓝淡绿色,不像不少早期民族的绘画,总是直接用俗艳的浓绿浓蓝色;男性人物多为棕色肤色,总是配以白色的马或白色而柔软飘逸、带有精致花边的披风;女性人物多为白色肤色,总是配以宝蓝镶边的淡黄色或其他浅色衣服,或缀以优雅小花、深红色镶边的衣裙,发带和小帽子都会与衣服的镶边色一致;跳舞的女郎总喜欢给穿上红色的靴子;带白色翅膀的淡蓝色马会有赭红色描的轮廓线,有时黑色的马会有红色或白色的马鬃马蹄,红色的马会有蓝色的马鬃和马蹄,加上全裸的红棕色男子意气风发地坐在上面,画面非常漂亮。壁画的上部和底边往往缀以漂亮的色带和形状优雅的小花、小星图案构成的色圈,这使整个画面更显得色彩亮丽。

  线条的轻松流畅是他们的壁画、陶器造型的另一大特色。画中或坐或在大步走、或跳着舞或在摔跤的人物的轮廓线都十分流畅,有一种自然流动感,看上去没有一丝刻意或过于精细的成分,与人物奔放的动作十分协调;人物的手指动作、脚步往往很夸张、幅度很大,但流畅的线条使这些动作显得很自然、很有活力;许多正面墙上的三角部分画的斑豹、母狮、山羊和鹿等形象,由于线条的自然流畅,总是显得非常灵巧、生机勃发、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而伊特鲁里亚人的那些陶瓶和碟子,特别是"许多'巴契罗'黑陶器,会使你觉得,那是些带着完美的柔和线条和活泼泼生命力的、为反叛习俗而开放的黑色花朵,或以令人愉快的流畅、大胆的线条所画的红黑相间的花朵,它们完全像遗世独存的奇葩在怒放"(劳伦斯)几乎是从伊特鲁里亚人艺术品的流畅线条上,劳伦斯感觉到了一种"非常接近普通性的自然感,然而它通常没有沦为普通性,而获得了一种如此自由流畅、如此大胆、如此清新的纯自然本性……一种奇怪的带有自发性的、从未被标准化限制住的东西。"

  伊特鲁里亚人的壁画喜欢表现人或动物的动态,活性的东西。坐在沙发上的宴饮男女,总是举着大酒盏或鸡蛋或做着奇怪的手势,像在表达着什么愉快的重要的内容;跳舞的人踮着脚、侧着头,让人感觉他们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舞;走路的让你感觉他们正迈着大步在迎你走来;斑豹和狮子、山羊和小鹿在猛扑或张惶惨叫;连人穿的衣服、马的尾巴都是飘舞着的、飞闪着的;飞过天空的鸟常常是张惶失措的,而宴席一旁的鸡或兔则总是安闲自在的;拿着酒罐的小男仆弯着头像在倾听酒罐内还有没有酒,又似像在说:"我该再去取点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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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文字作品为什么会消失

作者: [英]D.H.劳伦斯

  所以当劳伦斯看到"男爵之墓"中一幅描绘马和人黑色侧影画时,会产生奇异的感觉:"那些古代的马匹似乎完全满足于它们作为马的身份,似乎比罗沙·蓬荷,甚至是威拉斯奎斯所画的马在灵魂上更像马……一个人看着(伊特鲁里亚画中的)马时,他看到的会是什么?那永远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会是什么东西?人所看到的会与用相机拍的快照不一样,也与电影摄像机摄下的连续瞬间快像不一样,而是一种伴随着起伏的好奇情绪的视觉印象,其中掺和了涌动起伏的想象……相机既不能感觉马的体温及其特殊的体形,也不能嗅到马的气味、感觉马性,也不能听到马嘶。而我们的眼睛则带着我们所有的有关马的感官体验,更不用说带着我们对其狂怒的恐惧、对其力量的崇敬感了。"

  在有关伊特鲁里亚地区的游记中,劳伦斯始终在为伊特鲁里亚艺术的这种美而赞叹:"伊特鲁里亚人的绘画中有种让人难忘的东西,那些向外拖着长长舌头的斑豹,那些腾飞的海怪,那些张惶失措、腰部颈部被咬住的梅花鹿,都闯入了你的想象世界而不会再消失了……靠在宴会沙发上的满脸胡子的男子,他们是怎样举着那枚神秘的鸡蛋的啊!还有带着锥形螺髻的妇人,她们又是如何热切地前倾着身子、脸上带着我们不再理解的关切的!裸体的男仆们欢快地弯身去取酒瓶……他们的四肢的曲线显露了生命的纯真欢乐,这种欢乐至今仍深藏于那些舞蹈者们的肢体之中、于张开的大而长的手掌之中。这种舞蹈源于心灵深处,犹如大海涌动的水流,犹如某种强有力的、独特的、流过他们全身的生命之流,与今天我们虚浅的生命之流大不一样,似乎他们是从更深的地方吸取到生命能源的,我们在那里却遭到了排斥。"

  劳伦斯认为伊特鲁里亚壁画的这种动感美,是一种伊特鲁里亚人特有的、代表他们的精神的、属于古代人注重内在性而不是表象性意识的东西,是一种真正有魅力的东西。所以他觉得伊特鲁里亚被罗马占领很久后的一个墓,"泰丰墓",其中的雕刻虽注重光和影,"但它们已突然失去伊特鲁里亚式的魅力。它们仍有些伊特鲁里亚式的自由流畅,但总体来说已属于希腊罗马风格……它们已失去全部的动感,形象呆在那里没有任何流动的生命活力,没有丝毫动人之处。"

  在总结伊特鲁里亚艺术时,劳伦斯精辟地指出了两条线索:一条是伊特鲁里亚艺术的"纯自然性,或者说是其肉体性或活性质地……在其特有的肉体自由和生机勃勃和自发性中所包含的主导情感。"另一条是其象征性,"象征物在那儿有更理想的呈现"――"它们是认识伊特鲁里亚人的两条线索,它们贯穿其生活的始终,贯穿伊特鲁里亚人从东方人、里底亚人,或赫梯人或无论可能的什么人种中脱颖而出的那一刻起,直到他们被罗马人和希腊人消灭的最后一天为止的整个过程。"

  文字作品为什么会消失

  关于伊特鲁里亚人的历史和生活至今仍留有许多谜团,由于没有文字记录,这些谜团很难找到答案。奇怪的是伊特鲁里亚文化并非和许多史前文明一样,是由于没有文字而不被人理解,伊特鲁里亚人有自己的文字,在他们的坟墓中的墙上(如在色维特里的塔奎因家族墓室中的神龛上、在兰诺斯岛发现的墓墙石刻上)、在一些石碑(如在公元前650年的马西利亚那石碑上)和金属薄片上(如在发现于迈格利埃诺的铅制薄片上),人们能见到他们留下的零星文字。据考古学家研究,他们的文字是已经有相当成熟度的字母文字,可能是受希腊文字影响而形成的一种文字;也可能是受当时伊特鲁里亚人接触很多的腓尼基人文字的影响而形成的文字,因为是腓尼基人最早发明了字母文字,希腊文字也是受腓尼基人文字影响而形成的。罗马文字显然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伊特鲁里亚文字,因为罗马文字有些地方用字母、词序的方式等同于伊特鲁里亚文字,而与希腊文字不同,可惜的是至今发现的伊特鲁里亚文字作品只是零星的片言只语式的东西,并且还没有人能破译伊特鲁里亚文字的意思。

  关于是否存在过伊特鲁里亚文字作品,早期的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有肯定的零星记述,近现代的学者们更倾向于认为伊特鲁里亚人曾创造过辉煌的文字作品,曾留下了相当数量的文学作品和历史、宗教记录,他们的依据是:尽管是零星发现,但伊特鲁里亚文字与早期的埃及象形文字、刻于泥版上的苏美尔和古巴比伦楔形文字及中国的早期象形文字相比,已经是一种相当成熟的文字体系,这种成熟肯定是与相当发达的文字记录和文字作品创作相关联的;其次是在罗马共和时期后期和罗马帝国早期,罗马的贵族们曾纷纷把自己的男孩送到伊特鲁里亚人开办的学校学习礼仪、宗教和文化,并以此为时髦和有教养,伊特鲁里亚人的学校如此兴盛、如此著名,没有文字和文字读物作基础是根本不可能的;再一点是罗马帝国后期的皇帝克劳底斯曾写过20卷之多的有关伊特鲁里亚人历史的巨著,显然当时如果没有相当数量的留存下来的伊特鲁里亚历史著作供他参考,他是不可能写下这样的巨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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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灭绝性的焚毁

作者: [英]D.H.劳伦斯

  那么,曾经有过多少伊特鲁里亚文字作品?他们的作品又有什么样的特性呢?他们是像古希腊人那样为记录历史和文学创作而书写,还是像腓尼基人或古代苏美尔人或巴比伦人那样,主要为贸易、立法作记录,或像古埃及人那样只为宗教、政治目的而书写?

  可悲的是伊特鲁里亚人留下的文字作品奇怪地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十分彻底,这确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团。对此,相当多的学者倾向于认为,伊特鲁里亚文字作品曾遭受过一次大规模的焚毁,是一次有意的、系统性的、灭绝性的焚毁。

  学者认为,公元4世纪基督教的兴起和它的排他性行为,可能是造成伊特鲁里亚文字作品被毁的主要原因。当时的西方普遍认为伊特鲁里亚人的宗教信仰和习俗是邪恶的、是一种害人的迷信,公元300年时有一个基督教辩护士阿诺比亚斯就曾这样记录伊特鲁里亚人:"伊特鲁里亚是所有迷信的发源地和孕母。"

  公元379年至395年在位的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曾颁布过一道法令,要求消灭一切偶像崇拜或邪恶的古老宗教信仰,于是在公元394年至408年的西罗马帝国时期,一位叫弗莱维斯斯蒂利贡的罗马总督曾动手烧毁了大量的"异教徒著作",其中包括保存于罗马阿波罗神庙的大量古代文字记录作品和文学著作。这是有文字记录的一次文化惨剧、浩劫,很可能,伊特鲁里亚人创造的所有文字作品也遭遇了此次劫难,因为伊特鲁里亚的东西在他们的文明领先于罗马人时,对罗马人的影响太大了,强悍的罗马人在成为叱咤风云的霸主时,是不会容忍自己是被征服民族的文化的承继者这样一种地位的;另外,伊特鲁里亚人的宗教是属于某种史前信仰体系的东西,他们的意识是一种建立在感悟和对宇宙力量的潜意识把握基础上的意识,这在基督教盛行的时代,在一个崇尚绝对理性意识而不是潜意识、崇尚强意志力的时代,在一个"一种意识很容易彻底扫荡另一种意识"的强者为王、谁为王谁就有话语霸权的时代,会被认为是很落伍、很古怪、甚至是极其邪恶的东西,显然会被彻底铲除的。

  伊特鲁里亚文明的兴旺时期是公元前8世纪到公元前5世纪,其时正是中国的春秋时期、古埃及的最后阶段――后王朝时期、美索不达米亚的亚述帝国时期和其后的新巴比伦王国时期,当时中国文字是书写在青铜器和竹木简上的,埃及的文字除了石刻,还书写在纸莎草上,亚述和新巴比伦的楔形文字刻在泥版上,希腊和腓尼基文字主要也是写在泥版上和牛羊皮上,伊特鲁里亚文字的承载工具是什么?学者们分析当时的伊特鲁里亚文字,可能和其后的罗马早期文字一样是书写于蜡板上的,流传下来的罗马文学作品都是公元前200年以后的作品,这之前几乎没有什么罗马作品留存,原因可能就是因为罗马文字是书写在蜡板上的。由于罗马文字和罗马的文化教育与伊特鲁里亚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很可能早于罗马时代的伊特鲁里亚文字,也是书写在不易长久保持的蜡板之类的材料上的。其时纸草已经开始出现,但由于得进口,所以价格肯定非常昂贵,不会广泛被使用;考古上也发现过此时曾有过碳化纸莎草卷,但至今发现的仅限于埃及和拜占庭留存下来的,而且大多已成碎片。

  罗马后期纸草已被牛皮纸和羊皮纸代替,由于牛羊皮纸上的字可被擦除后再写,来源也容易解决,皮纸很快便开始被广泛使用。到了欧洲的中世纪时期,修道院的僧侣开始把大量书写于牛羊皮纸上的他们认可的早期宗教著作抄写在纸上装订成书,同时也抄录了不少古代流传下来的宗教的或世俗的文学作品,古希腊文、拉丁文的文学著作就是这样得到了大量的保留。

  由于许多古代文字作品是通过宗教僧侣的转抄流传下来的,被认为是异教徒作品的东西便不容易有幸存的机会,伊特鲁里亚文字作品的彻底消隐也就不可避免了。在欧洲中世纪时期,图书和智慧类东西一直是被当成须禁止的、不能大范围印制出版的、不能向一般公众公开的、只能限于少数统治阶级和僧侣阶层阅读享用的东西,当时牛津出版社就是一家只为教堂编印图书的出版社,出版的每一部书都须用蜡封起来送到教堂或王室才能被打开。我们在法国作家雨果的小说《巴黎圣母院》中,也可以看到这种狭隘的文化观念,也会使伊特鲁里亚文字作品之类的极其异类的东西很难流传或得以保存。

  而伊特鲁里亚文字作品是否到达过使用牛羊皮纸的时代,现在还没有任何考古上的证据。在现在的南斯拉夫西北的扎格拉布市博物馆,我们可以看到几片写有伊特鲁里亚文字的亚麻布碎片,这是上世纪的一个重大考古发现,学者们认为这些被用作埃及木乃伊裹尸布的亚麻布片原是一卷伊特鲁里亚人的书卷。而如果伊特鲁里亚人是用亚麻布来书写文字的,那么他们的作品幸存的几率就更比不上纸莎草了,因为它可被用于其他用途。事实上,在色维特里的伊特鲁里亚人坟墓里,人们确实发现过写于亚麻布上的伊特鲁里亚书卷,而这种书写媒介,可能也是伊特鲁里亚文字作品难逃彻底毁灭厄运的另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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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消隐在历史深处

作者: [英]D.H.劳伦斯

  对于伊特鲁里亚文字作品,历史留给人们的便只有无尽的遗憾了。创造过辉煌文明的伊特鲁里亚人肯定创造过辉煌的文字作品,这是毫无疑问的,也许有昭一日考古上又有新的发现,能帮我们解开这个千古之谜,并使我们看到伊特鲁里亚人灿烂的、无与伦比的文化精品。

  消隐在历史深处

  伊特鲁里亚文化消亡的时间开始于公元前4世纪,由于他们的王塔奎因被罗马人放逐,以及几次海上惨烈的战争失利,他们的军事和经济力量开始减弱,文化影响也随之趋弱。其后在公元前388年,军事上逐渐变得强大的罗马人占据并摧毁了他们的第一座城市维伊,到公元前280年,所有的占领性战争趋于结束,罗马人全面控制了伊特鲁里亚全境,于是和远古许多曾在历史上闪亮登场的、创造过辉煌文明的不幸种族一样,伊特鲁里亚种族终于也消亡了,他们经历了近1000年发展和繁荣的辉煌的文化也随之消亡、消隐在了扑朔迷离的历史深处。

  伊特鲁里亚人留给世人的可追寻的主要文化遗迹只有坟墓,劳伦斯在塔奎尼亚考察他们的后期坟墓时,发现了伊特鲁里亚文明消亡的轨迹:

  "在新公墓附近我们又进入了一座大墓,这是我们见过的最大一座墓――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那里有宽大的搁置石棺、棺架用的石床,中间有巨大的方形石柱,上面画着一个泰丰――有着卷曲的蛇形双腿、胳膊后有双翅、双手托着岩顶的海神……在这个地方,伊特鲁里亚人的魅力几乎是一下消失了。这座墓巨大而粗陋,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丑陋得像山洞,而有着红色肌肉和由光和影雕刻法造型的泰丰则显得很'聪明'……显然出自一种很新的现代意识――表象性意识,(伊特鲁里亚人的)古老的注重内在性的艺术风格在这里消失了……那里还有一幅人们列队走向冥府的残片,很有一点希腊罗马的风格,但其中真正属于古代的魅力已荡然无存,舞蹈着的伊特鲁里亚人的精神已经死去……它们仍有些许伊特鲁里亚式的自由流畅,但总体来说已属于希腊罗马风格:一半具有庞贝特色,一半是罗马特色。它们比那些小小古墓内的壁画更随意,但同时已失去全部的动感,形象呆在那里没有任何流动的生命力,没有丝毫动人之处……"

  敏感的劳伦斯通过伊特鲁里亚艺术作品,看到了伊特鲁里亚精神消亡的过程,他为此深感痛惜:

  "当罗马人在公元前4世纪从伊特鲁里亚的鲁库蒙斯手中抢过权力――至多只让他们担任罗马行政长官时,伊特鲁里亚的神秘性几乎立刻消失了。在国王――神,或者说是按宗教概念统治国家的古代世界里,国王及其王族和主僧的废除会使这个国家立刻处于无声音无意志状态,在埃及和巴比伦、在亚述、在美洲的阿兹特克和马雅的贵族统治都遭遇过这种情况。人们由种族的精英之花统帅着,拔掉了这枝花,整个种族便陷于无助和无望了。

  "(伊特鲁里亚人)曾依仗自然伟力的主导控制力而存活过,但他们的主导力量在罗马人的客观力量面前衰落了,几乎在一瞬间,真正的种族意识消亡了,伊特鲁里亚人拥有的知识变成了迷信,伊特鲁里亚的君主变成了肥胖而无能的罗马人,伊特鲁里亚人民变成了无以表达思想、毫无生存意义的人,这一切在公元前二三世纪突然发生,其迅速真令人惊讶。"其后,"他们时不时开出一朵花来,却总被某些超级'力量'践踏致死,这是无尽的生命忍耐力与无尽的、总是取胜的权威力量之间的一种搏斗……"

  一个曾经创造了当时西方最先进文明的智慧、热情而浪漫的民族就这样消失了,伊特鲁里亚人作为一个特有的种族,我们今天已无从寻找,他们已经被罗马人和希腊人同化,但劳伦斯认为在意大利中部色维特里的山村里,还会见到有他们血统的人的影子:

  "当你在下午四时许的阳光下坐进邮车,一路晃悠着到达那里(色维特里)的车站时,你可能会发现,汽车边围着一群健美而漂亮的妇女,正在对她们的老乡说再见,在她们那丰满、黝黑、俊美、快活的脸上,你一定能找到热爱生活的伊特鲁里亚人那沉静的、光彩四溢的影子!有些人脸上有某种程度的希腊式的眼眉,但显然还有些生动、温情的脸仍闪烁着伊特鲁里亚人生命力的光彩,以及伴随原始生命力知识而来的成熟感,和伴随伊特鲁里亚式的随意而来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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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一个独特的生存启示

作者: [英]D.H.劳伦斯

  作为代表了远古神秘自然意识的伊特鲁里亚人的精神,包括他们的建立在对生命力崇拜的基础上的宗教,由于二千年多年来一直被基督教世界所不容忍,所以至今也已荡然无存了。和古希腊、古罗马的宗教观念不同,在伊特鲁里亚人的宗教观念中还没有出现人形的神,他们的神力还完全隐含在象征着威力、温柔和机灵的狮头羊头和蛇尾合一的怪兽身上,隐含在象征着智慧和力量合一的人头牛身怪物身上,隐含在腾起的海豚、墓中的鸡蛋、守卫和剥夺生命的狮豹、供给人类粮食的羊和鹿身上,就像古埃及人有象征着人的智慧和狮子的威力合于一身的狮身人面斯芬克斯、有象征着生命再生的墓中鸵鸟蛋,古代亚述有象征智慧、速度和力量的人头、鹰翅、牛身守护怪物,古代苏美尔人有象征着自然界生命平衡的狮头鹰和鹿石雕一样。其他所有提到的这些远古文明中虽也保留着象征物崇拜,但都已开始拥有人形的神和神的社会等现代意识,但伊特鲁里亚文化中完全没有,他们只有象征物崇拜,他们还完全浸润在自己的宇宙力量崇拜观念之中,他们的象征物及其代表的精神和生活观念,在其文化被毁灭后一直到欧洲中世纪的近两千年时间里,一直在被当作愚昧落后、迷信不开化、与现代化格格不入的东西,甚至被当成邪恶的、残忍的东西而铲除。

  然而,劳伦斯认为,正是伊特鲁里亚人保留的的这种纯自然力崇拜的观念和由此带来的独特的伊特鲁里亚人的精神和生活观念,使伊特鲁里亚人很好地把握了生命的真谛,使他们摆脱了某些沉重的理性观念的压迫和摧残,而保持了轻松愉悦的生活态度,使他们活得热情、浪漫而自在,使他们保持了灵魂的轻松,使他们保留了更多的生命活力,从而使他们创造出了独特的生机勃勃的文化和文明,而这也是他们留给全人类的一个独特的生存启示:

  "(伊特鲁里亚人的舞蹈)让人想起一句古老的格言:身体的每一部分、灵魂的每一部分都该知道宗教、都该与神灵保持联系。你在这里看到的只有伊特鲁里亚人才懂得的生命的灵敏律动和短暂而永恒的天真……在他们的活力的背后是一种生命的宗教,一种在宇宙观及人在宇宙中所处的位置的观念,它能使人能够利用最深的潜能而活着。

  "他们有一片极有价值的知识世界,这个世界对现代的我们却已完全不可见了。"

  伊特鲁里亚人作为种族及其宗教和习俗已经消亡,留给我们的现在只有一些公路桥梁和城池的断垣残壁,大量的坟墓和千余幅留在坟墓内的残破的壁画,和作为葬具和随葬物品的大量雕花石棺、青铜器、彩绘陶瓶;在现在意大利的卡匹托林,还留有一座伊特鲁里亚风格的矗立在高大台基上、用赤陶艺术品装饰外表的的神庙,可惜庙中祭祀的已经是希腊罗马式的神灵。但可贵的是通过这些东西,伊特鲁里亚人给人类留下了难得的史前文明独特意识的范本,留下了独特的不灭的生活精神,留下了辉煌的艺术作品,这是一笔无价之宝,它们在历史的迷雾深处发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光辉。早在公元前一世纪,罗马人就以收藏伊特鲁里亚人墓葬陶瓶和青铜器为荣,并开始了疯狂的挖墓活动,这种活动的背后,是世人对伊特鲁里亚人文化和艺术的崇敬和痴迷。如今,伊特鲁里亚人的生活及其观念已受到有识之士的高度赞赏,他们的艺术尤其受到了众多艺术家和热爱艺术的人们的的崇拜和喜爱,并为世界瞩目,要知道,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曾开价100万美元拍购伊特鲁里亚人的一只彩绘陶瓶!

  英国名作家劳伦斯因为喜爱伊特鲁里亚艺术而专程去意大利作了为期两个月的实地考察,并对伊特鲁里亚文化作了极为详尽的研究,他的散文对他们的艺术和精神意识作了非常生动又深邃的描述和推崇。

  真的,看了劳伦斯有关伊特鲁里亚人的散文,你会迷上伊特鲁里亚人和他们的文化,我本人就是这样喜欢上、甚至喜欢到了痴迷程度的。

  译者:何悦敏

  2005年8月7日于北京西坝河

  (连载已结束,谢谢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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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特鲁利亚人的灵魂

作 者[英]D.H.劳伦斯类 别其他小说制 作东方不败

书籍简介

  1927年3月至4月,出于对远古文化艺术的热爱,劳伦斯与好友厄尔?布鲁斯特一起,到位于意大利中南部古代伊特鲁里亚人的遗址进行了一次艺术家的考古游历。他仔细考察了大量壁画、石棺,以及当地和佛罗伦萨众多博物馆中保留的大量伊特鲁里亚雪花石棺、古陶制骨灰瓮及其他伊特鲁里亚人遗物,对伊特鲁里亚文化、宗教信仰和民族特性进行了细致、深刻并且独到的分析,并且由此提出了人类文明不是从幼稚野蛮走到现代文明,而是从一种文明走向另一种文明、一种宇宙观走向另一种宇宙观的过程这一独到的历史观念。 新星出版社出版

1第一部分:

伊特鲁利亚人在罗马早期占据了意大利中部,罗马人为了建立大罗马帝国,以其惯用的对付邻居的技俩,把他们完全赶了出去。但罗马人无法把他们全部赶跑,因为伊特鲁利亚人太多了,然而罗马人确实消灭了伊特鲁利亚民族和他们的国家,这似乎是"大欧洲"扩张行为的必然结果,"大欧洲"主义是罗马之类民族的唯一存在理由。现在我们只能从伊特鲁利亚人坟墓中发现的物品来了解这个民族了,拉丁作家提到过他们,但要说第一手资料,我们没有别的,只有坟墓里的东西。所以我们必须去看他们的坟墓,

第一章:色维特里1

第一章:色维特里2

第一章:色维特里3

第一章:色维特里4

第一章:色维特里5

第一章:色维特里6

第一章:色维特里7

第一章:色维特里8

2第二部分:

他们被认为是在遥远的公元前八世纪前的某个雾气弥漫的日子,从海上、从小亚细亚的某个地方漂流而至的人。伊特鲁利亚文明似乎是那个史前地中海世界中显现的昙花一现的、可能也是最后的一个文明,他们的宗教甚至尚未创造出男女诸神,只相信某些宇宙力量或神秘的复合生命力……

第二章:塔奎尼亚1

第二章:塔奎尼亚2

第二章:塔奎尼亚3

第二章:塔奎尼亚4

第二章:塔奎尼亚5

第二章:塔奎尼亚6

第二章:塔奎尼亚7

第二章:塔奎尼亚8

3第三部分:

一个女子在疯狂而欢快地跳着舞,几乎她身上的每一部分:其柔软的靴子、滚边的斗篷、手臂上的饰物,都在跳舞,直跳得让人想起一句古老的格言:身体的每一部分、灵魂的每一部分都该知道宗教、都该与神灵保持联系。你在这里看到的是只有伊特鲁利亚人才懂得的生命的灵敏律动和短暂而永恒的天真……在他们的活力的背后是一种生命的宗教,一种宇宙观及人在宇宙观中所处的位置的观念,它使人能利用最深的潜能而活着。

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1

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2

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3

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4

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5

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6

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7

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8

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9

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10

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11

第三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一12

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1

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2

4第四部分:

高地上的麦地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但粗犷而起伏不平,因为那儿曾经全是墓冢。我们沿着麦地、沐浴着迎面而来的微风一路前行着。海的光亮使空中充满令人兴奋的明快气氛,整个原野则是一派恬静和安祥。犹如两只狗向对方嗤鼻似地,我们俩用德语警惕地交谈着。我们突然转到了一座几乎看不见的坟墓前--德国青年知道确切的路线。向导匆匆过来点燃了乙炔灯,狗给自己找了块避风之地缓慢地蹲歇了下来,我们走入地下,又离开了现实世界,慢慢沉进了伊特鲁利亚人的世界之中。

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3

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4

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5

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6

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7

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8

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9

第四章:塔奎尼亚彩绘坟墓二10

5第五部分:

这是一个懂得生机勃勃地生活、懂得享受生活美、懂得创造和保留生活美,崇尚美酒、美食、歌舞和优雅艺术的民族,一个智慧、热情、自由而浪漫的民族,他们创造的是一个令人惊讶、魅力无限、建立于独特生活意识基础上的远古文明。他们穿着鲜艳的服饰、跳着舞、吹奏着优雅的双管笛,带着永恒的微笑从史前神秘的迷雾中走出,如昙花一现地登上人类文明舞台,创造并展示了令人瞩目的灿烂文化,然后又突然消隐在历史深处,犹如飞鸟过迹,杳无踪影……

后记:迷人的伊特鲁里亚人及文艺

后记:扑朔迷离的起源

后记:在地中海历史上闪亮登场

后记:神秘的宗教和死亡之旅

后记:一种朴素的生命平衡观

后记:生命必死,但生命不灭

后记:到处都是色彩绚烂的壁画

后记:优雅浪漫和生机勃勃的日子

后记:追求生活的优雅和美

后记:惊人的艺术及其魅力

后记:文字作品为什么会消失

后记:灭绝性的焚毁

后记:消隐在历史深处

后记:一个独特的生存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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