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下载的文件来自天下电子书http://www.txdzs.com
第01回 痴劣子游湖献丑 俏狐仙暗地谋人
假弱妹芭蕉叶变成罗帕
真小姐荼(上-+下糸)架闹起金钗
俊龙生讨便宜助登云路
老洞宾显神通引上仙阶
话说大宋高宗年间,有一秀士姓龙名骧,字化之,本贯东吴人也。生得颜如宋玉,貌似潘安,学富五车,才雄七步。虽现出零落景况,却原属名门后裔。他尝说道:“俺先君授河北参军,母亲姚氏封桐乡县君。小生不幸父母早丧,喜得父僚胡招讨抚养到今。奈值乘舆播迁,每叹功名未遂。正是:
风木萧萧无限情,少年书剑苦飘零。
楚廷空抱连城泣,蜀道谁怜伏枥鸣。
俺向与胡公子作伴读书,只是此人顽劣多端,薰莸少合。胡公有女,名曰弱妹,天资俊雅,性质聪明,貌堪闭月羞花,巧擅描鸾刺凤。小生欲缔秦晋之盟,奈无冰人之便,故此逡巡,未遂所愿,这也不在话下。近随胡公扈驾,来到临安。向有故知白君,家居在此,订约今日同去寻春。连日被胡兄搅扰,颇不耐烦,不免瞒着他前去龙兴那里。”龙兴应道:“有,相公有甚分付?”龙生道:“今日我去看白相公。若是胡公子来问,对门上人说,只说到天竺烧香去了。”龙兴道:“相公难到不晓得胡公子的心性?莫说是天竺,你在天上,他要来寻着你哩。”龙生道:“你莫管,只是这等分付便了。锁了书房,随后便来。”龙兴道:“晓得。”
龙生道:“果然好一座临安城也!凤城佳气郁葱葱,风景依稀图画中。又早到湖边了。你看湖山辉映,几派声歌。小生到来此闲行,不知胡小姐此时做些甚么来?料想必作女工,没个萧郎陪伴,怕刺到双双鸳鸯就停针懒绣了。”按下龙生猜疑不题,却说胡公子宿娼回来,不见了伴读龙化之:“他一定骗了我到西湖耍子去了。却也有个缘故,我一向有些悭吝,只要吃别人的东道,自己不肯打破半个铜钱,所以他不肯携带着我。我小胡是个乖人,难道真被他骗了不成?只从这涌金门好歹追他上去。”按下不题。
且说白生昨得龙生之书,甚是欢喜。他说道:“小生白元钧,钱塘人氏,向与龙化之为八拜之交。时下春色暄和,湖上游人正盛,久欲邀他散心片时,昨有个字来订约,今日过访,已曾备下酒船相待,此时还不见到。且教湖船泊在柳州亭下伺候。”话言未了,只见龙生主仆行来。自生迎接道:“小弟闻龙兄下顾,备一小船,欲同到湖上一游,在此相候久了。”龙生道:“怎么好扰,白兄既有盛情,敢不敬领?”白生道:“胡兄怎么不同来走走?”龙兴道:“此兄嫖兴甚高,今日还不曾还家哩。”白生道:“这等他不得了。龙兴叫船过来,我们开了去吧。”龙兴叫声船家伺候,船家道:“请相公下船。”刚才开船,胡公子赶来,气喘喘说道:“白兄慢开船,小弟来迟,有罪了。”白生道:“龙兴,快请胡大爷下船。”龙兴道:“大爷早来些便好,刚怞跳子。”胡公子道:“我是嫖空的,身子轻,只把手来接着,待我跳上来罢。”遂即跳上船来说:“请了,舟中不作揖罢!龙兄,你怎么撇了小弟自己来了?”龙生道:“恐怕胡兄回迟,故此先来。不想白兄却备下酒船在此。”胡公子对白生道:“多谢了!且住,今日胜游,怎么没个红裙佐酒?早知道,待小弟带了敝表来便好。”龙兴道:“大爷嫖的是吴山上的歪货,到不来也罢。”胡公子道:“这狗才!我胡大爷一向在上八街、银锭巷、七宝巷、沙皮巷,专嫖有名的姐姐,怎么说个吴山上?”龙兴道:“只是前日在梓树下、独扇门,禅做鹭鸶一般,伸着颈子,看得四下没人,一头就进去。”胡公子道:“-!胡说,快开船。”白生道:“径开到湖心亭去。”船家道:“晓得。”起掉不多时候,说到湖心亭了,请列位相公上去。龙白二生道:“好一座华丽亭子!”龙兴道:“这是内里公公新盖造的。”胡公子道:“到亏这个知趣的公公。”忽见弄猴蛇一伙叫花走来,唱道:“笑富贵,空中电,美功名,镜里花,腰金衣紫是何人,只好笼中蛇猴怕。爷们赏酒。”龙白二生道:“到是警世的话儿。功名富贵,真是一场春梦也。”胡公子道:“然也然也,赏他酒去。二兄,我们把船放到堤上去走走到好。”二生道:“龙兴,携着酒盒,另叫轿马,到第六桥边伺候,把盒儿放在堤上,我们席地而坐,饮三杯助助脚力好走。”龙兴道:“有轿马。”白生道:“我们骑了马,从净慈寺转到昭庆寺走一遭来。”迤逦行来。白生道:“这昭庆寺又壮丽似那净慈。”龙胡二生道:“果然。”又见一货郎走来:“列位相公,买村药春画。”龙生道:“胡兄替他买些,可为济嫖之具。”胡公子道:“妙妙,你有什么药送来?”货郎道:“兴阳带。”胡公子道:“好发兴呀。”货郎道:“药煮。”胡公子道:“是坚之物。”货郎道:“还有苏州春宫。”胡公子翻阅一回,说:“这是唐伯虎的笔。”白生道:“这是仇十洲的。”胡公子道:“这是周东村的笔,妙妙!”龙兴也在背后偷瞧:“哎呀,怕死人。”胡公子道:“狗才看什么?没有你的份哩。”货郎道:“还有岭南蛤蚧。”胡公子道:“蛤蚧寻了两年,再没有真的。还有什么久战的药么?”货郎道:“还有蝉酥锭,抹在龟头,通宵弄得婆娘怕。”胡公子道:“这一发妙了。龙兴,你可带得银子来,替我都买了去。”龙兴道:“大爷要药去嫖,怎么问龙兴讨银子?”胡公子道:“狗才!你见胡大爷曾带了银子也走不曾?”货郎道:“这样,明日买罢。”胡公子道:“扫兴。”龙兴道:“轿子在这里伺候了。相公一发到龙井,这样转到那里,有绝好的茶。”龙白二生道:“就去也好。”
龙兴报道:“前面是龙井了。你看那石池内好大鱼儿,再往前去,就是红莲院绿林街了。”胡公子道:“这怎么说?”龙兴道:“这是前面竹林寺,月明和尚度度柳的故事。”龙生道:“天色已晚,打从这钱塘门进城回去罢。”胡公子道:“今日之游可谓乐极,只是少个妓者。明日待小弟作东,携了几个贱表再来走走何如?”龙白二生道:“多谢。”龙兴道:“大爷只管说,明日就要变了。”
按下胡公子游湖,出了无限的丑态不提。却说一个牝狐在丹崖翠壁,久已埋头吸露餐霞,更历千载。看官你道他是何人转世?不用代数,且听他自陈来历说:妾生前西施是也。只因倾覆吴国,天曹罚做白牝狐。向居洞府,号作霜华大圣,修真炼形,已经三千余岁。但属陰类,终缺真阳,必得交媾男津。那时九九丹成,方登正果。向来遍觅多人,皆系凡胎,无可下手。昨见东吴龙骧,羡他玉貌冰姿,兼有仙风道骨,尚无妻室,一向飘零。现寓胡招讨宅中。日后数年与他小姐有夫妻之分。我今化作小姐,略施小术,漏他几点元阳,脱此躯壳。然后指点前程,先自撮合姻眷了。完这段因果,待我变化本质,改换衣妆。此去神通变化,到并不难,只是羞人答答的,仍旧要做这般勾当。事既到此,说不得了。见他时节,转秋波,先将他一勾,不怕他不想我。没人处再把几句好语儿与他一个想头,再抛个打心球,倘龙生熟于采战,反输了一帖怎了?龙郎龙郎,你不要做了个好看不中吃的。
来到胡招讨花园内,也且喜来得凑巧,正遇他家赏花。弱妹必定到此。再学他些声音体态,好去勾引龙生。你看这太湖石畔聊可藏身。正是:
片石孤峰窥色相,无如此地学长生。
不知他如何窃取胡小姐容貌,且听下回分解——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02回 趁家筵背地偷形 图引诱凭空作祟
话说胡招讨亲丁四口,聚首衙内。说下官姓胡名章,襄阳人氏。夫人诸氏。孩儿胡连,小女弱妹。下官叨举孝廉,累升招讨使。争奈二帝蒙尘,国家多难,故此扈驾来都。又经数载,孩儿秉性顽劣,方当弱冠。弱妹天生贞静,亦也及等。俱未婚嫁,长自挂怀。有个同僚亡友龙君之子龙骧,他父母殉国,骨肉无依,留在衙中与孩儿伴读。他学业已成,功名可待。“夫人,这几日孩儿做些什么勾当?”胡连道:“正是。孩儿见爹爹眉头不展,面带忧容,特备下酒筵,请爹爹同母亲到花园内赏一赏海棠,消遣闷怀。爹爹领了在下的薄意如何?”胡招讨道:“孩儿,太上皇帝、渊尽皇帝都在沙漠中受苦,我和你那有这样心肠赏花饮酒?”夫人道:“相公,孩儿向来顽劣,今日这个意思不要辜负了他。”弱妹道:“爹爹高年忧国,正恐不禁,便消遣片时。爱身到就是爱国,请依着哥哥走一遭来。”胡招讨道:“夫人,女孩儿说话到也中听。”夫人道:“正是呢。”胡连道:“难道偏我不中听?爹爹只要杀那鞑子何难?写个本与皇帝老官,把孩儿做个挂印总兵。那时抡刀动斧,杀他片甲不回。把两个陈年皇帝夺将转来,明年赏海棠时节,一发请来坐坐,有何难哉?”胡公与夫人同道:“怎么了?一口胡柴。”胡连道:“孩儿是胡连,不叫胡柴。”胡招讨道:“既有酒肴,怎么不请龙生?”夫人道:“今日是家宴,女孩儿在此,不当稳便。明日待孩儿请他来看海棠,这还才是。”胡招讨道:“夫人言之有理。”胡连道:“如今请爹爹到花园中?饮酒行令,掷色猜拳。请爹爹大家起身。”同到园中,胡招讨一望说:“夫人,这花果映开得齐整,将酒过来!”胡连慌忙安坐,将酒送上。至亲四口畅饮了数巡。胡连又分付道:“侍女小英,添拼桌盒摆在茶(上-+下糸)架下,请去再饮几杯。”胡招讨道:“明日是隆估太后圣诞,五鼓入朝拜贺,不宜久坐。收拾去罢。”夫人道:“原来如此。小英快快收拾去。”小英应道:“晓得。”遂各转内不题。
却说那女狐津早已在暗中窥探多回,说:“你看,小姐果然生得齐齐整整,袅袅婷婷,莫说龙生想着他,我见了他也动火起来。似这般天生就的种种可人,怪不得惹人偷香之情,窃玉之意了。龙郎龙郎,若遇你时候,任你推敲,我决不舍你。且住,如今只得显个神通,把老夫人弄个颠到病儿,龙生必进问安。那时乘机撩个想头,看他怎生摆布。正是: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俺须索去也。”按下不提。
却说胡公子慌慌张张走来说:“俺刚才睡去,梦见与婊子吃醋拈酸,好不有趣。被这些丫头叫我起来,他说夫人赏花回来,一时头疼发爇,爹爹又不在家,妹子叫我请个太医下药。不免叫龙兴同去,‘龙兴龙兴!’”只听他应声道:“谁来叫我?我又不是个妇人,你半夜三更打门敲户,有何贵干?”胡公子道:“你随我去请个太医来。”龙兴道:“我的痔疮已好了,要那太医何用?”胡公子道:“呸!奶奶暴疾,故此去请太医。”龙兴道:“咳,奶奶暴疾,是相思病发动了,请个内科先生方好哩。”胡公子道:“-!胡说,我家奶奶年衰体瘦,偶染时症,其实难捱。一时间那里寻得扁鹊仓公手段,择目下高强的便了。”龙兴道:“无妨无妨。杭州城医士满街,送他一钱捌分,包管就来。龙兴认得前日医皇帝奶奶的陈医官,他到正是内科,请了他罢。”胡公子道:“就请他来。候老爷出朝,一会子商量下药便了。”龙兴道:“晓得。”正是药医不死病,果然佛度有缘人——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03回 蕉帕持赠邀欢会 诗句推敲猜哑谜
话说牝狐津变成胡小姐一般模样,分外娇娆十分。说:“俺略施小计。胡夫人已患病在床,小姐日夜侍奉汤药,龙生必进内问安。我就把窗前蕉叶儿变成罗帕。”只见他将叶摘下,吹口法气,等时改变罗帕,颜色甚是鲜明。上面又是题诗一首,藏在袖内说:“把这做个钩儿,将机就计,却不是好看?我这般打扮起来,谁认得是真是假?”言之未尽,龙生来也。只听得龙生说道:“刚才胡兄来叫小厮去请太医,夫人昨晚赏花,怎么就病起来?”来到此间,过了中堂,那壁厢正是弱妹小姐的卧房。我如今故意做错走路头,撞将进去,看道怎么。呀!门儿闭上。在此我且(扌弃)个红脸,凭他抢白一场。扣他几下:“开门开门。”门内问道:“是那个?”龙生道:“是我。”那假小姐开了门,见是龙生,故做庄厉之色道:“呀!我只道哥哥请医回来,原来是龙兄。为何到此?”龙生道:“小生闻知夫人有恙,特来问安。不想误扣了小姐的门儿。望乞恕罪。”说完就打下恭去。假小姐道:“母亲卧房你岂不知?自古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此来非出无心,我就去母亲跟前说个明白,看你怎生发付!”龙生道:“小姐不要发恼,小生天涯孤客,骨肉无依。幸蒙伯父母相留,今日偶因错走,便涉嫌疑。小姐必欲告诉堂上,使小生置身何地?望乞海函,饶过这次。”又打下恭去。假小姐道:“一定要说。”龙生急躁道:“咳!既然如此,小生就此告别去了。”假小姐道:“你往那里去?”龙生道:“心既不明,身难久住。天长地阔,何所不容?只是于伯父母处不能一别,于心缺憾。”那假小姐忽又改成媚容道:“呀!龙兄,你元来是个真诚君子。你到无心,我却有意。你在我家五六年来,人非木石,焉得无情?今日母亲在病,爹爹又不在家,我有几句话儿,一发对你说了。”龙生道:“小姐有话,请快说些。”假小姐道:“你既不弃小妹,何不央个媒人,向爹爹跟前求我为婚?那时老天怜念,百岁和谐,岂不是好?”龙生道:“久有此心,敢不从命。”正说话间,忽听喝道之声。假小姐道:“是我爹爹回来了。你妹子有罗帕一方,你可收着。帕上有诗一首,你慢慢去看,俺须回避也。”龙生道:“小姐既已退去,我若出去,到惹他疑,不如站在西边廊下,自有道理回他。”
却说胡连随着陈医官,遇着胡招讨回朝,一并到衙。胡招讨道:“龙兴快备金钱,待我占一课看。”又向陈医官道:“请足下少坐,学生就来奉迎。”转到内院,见龙生在西廊站立,问道:“呀,龙生为何在此?”龙生道:“小生闻知老姆贵恙,进来问安,在此等候。”胡招讨道:“多累了。”龙生道:“不敢。”胡招讨道:“敢烦贤侄到东厅陪陈医官少坐,即来相请。”龙生道:“领命。”遂自出去。胡招讨道:“胡连,你同妹子小英扶母亲出后堂来。”胡连道:“晓得。”他们遂将夫人扶出坐定。胡招讨道:“夫人,太医请到了。替你诊脉下药。”夫人道:“生受相公。”胡连道:“爹爹,你要放正经;医人不是好惹的。”指着他母亲道:“此位是什么人?”胡招讨道:“蠢才,是你母亲。却怎么说?”胡连道:“可知道既是在下母亲,却是你的尊正。终不然教那医人蹑手蹑脚,摸上摸下,成什么规矩?”胡招讨道:“依你怎么样说?”胡连道:“母亲的病又不是胎前产后、吐血中风,不过是花园里受些风寒。待孩儿对医人说,是这等这等、那样那样,下两帖柴胡、半夏的药,怕他不好?”胡招讨道:“这到有理。”胡连道:“如何?”胡招讨道:“可将礼仪一封先送陈医官,就将病体委曲与他一说,要他留药三剂。说我改日面谢。”胡连道:“晓得。”胡招讨道:“夫人,你身上却怎么样?”夫人道:“头痛发爇,口苦舌甘,还觉心跳。”正说话时,只见胡连走来说:“小英快通报,说龙相公来问安,教小姐回避。”却说龙生望着小姐,丢个眼色,绝然不睬,竟自避去。龙生背地道:“小姐恐哥哥看破,做个冷脸子去了。”胡连道:“爹爹奶奶,龙生在此问安。”胡公、夫人同道:“有累了。”龙生道:“岂敢。”胡连道:“药在此了。上面写着一个草头,三个一字,两个田字,是什么东西?”胡招讨道:“咳,怎么了,难道‘-’字也不认得?那太医说是什么病?”胡连道:“他说风寒交并,食裹痰。”胡招讨道:“他用什么药?”胡连道:“不过是木香、豆寇,开胸窍。”龙生道:“那太医药也下得好。”胡招讨道:“便是。”叫小英把药拿去,教小姐亲自煎好,扶奶奶进去服药。对龙生道:“贤侄,今日多有劳了。”龙生道:“好说。”胡连道:“爹爹,母亲有病,孩儿又不耐烦割股,又不耐烦借寿,有个小意思在这里,不知爹爹肯么?”胡招讨道:“什么意思?”胡连道:“替母亲冲一冲喜何如?”胡招讨道:“休得胡说!你送龙兄出去。回来扶持你母亲便了。”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龙生回到书房说:“有意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小生为弱妹小姐整整想了数年,今早把几句话儿动他,元来他也钟情于我,就与罗帕一个。他说有诗一首,慌忙之际,不及展看。且把门儿闭上,待我看它则个。”遂将帕抖开一看说:“好一个娇滴滴绿罗帕儿。果有诗句在上,待我念来:
花散清香月满轮,园林装点一时新。
晚霞到映深闺里,会春帘栊处处春。
这怎么解?又不是闺怨,又不是情诗,一定有个意思在里头,一时想不出来。烦闷人也。小姐小姐,你方才分明说的俱是此婚姻话,为什么诗句上偏说到天上月、晚来霞,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戏耍我么?待我仔细寻味一番:想他说话之时好不亲爇。他唇脂一缕,香气扑人。这诗句儿令我三思,总猜不着,好生急躁!呸!是了是了,他把四个字儿放在句上,约我花园晚会。我那小姐,别人才学藏在肚里,你的才学放在头上。我早知你绣口香肠,定有哑谜了。今日被你弄得好不耐烦。到手之时,先要骂你几句。被窝里、枕头上、耳根畔,骂你个作怪活冤家。我想,花园正在小姐卧房之后,不能容易进去,怎生是好?且打发龙兴出门到那里,再作计较。”“龙兴那里。”龙兴道:“有甚分付?”龙生道:“你去请白相公,明日早来一会。”龙兴道:“今日晚了,明日去回罢。”龙生道:“你就在他家歇了,好要他早来。”龙兴道:“这些读书人最要背后寻事。我在那里歇了,到是主上门买卖了。”龙生道:“-!快走。”龙兴只得去了。龙生道:“小厮去了。只是天色尚早,好生急煞人也。”且住。小姐到约定了,还有这些丫头怎么摆脱得他?料想小姐自有方法。我龙骧从不曾干这宗买卖,到那时,搂时手麻,做时心怕,却怎么处?呸!龙骧龙骧,你若见了他须——拣不得这搭和那搭,只得等待便了。
欲知佳期成否,且听下回分解——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04回 俊俏郎欣交玉洞 蔷薇花变化金钗
话说小英承小姐之命,前来说道:“俺小姐因夫人有病,今晚要到花园里烧香保佑。叫我先把香桌儿摆下,你看这牡丹亭、芍药栏、荼(上-+下糸)架、木香栩、太湖石、金鱼池,好不齐整。我小英原是个船帮中的女儿,被那短命的拐来,卖于衙内做个丫头,也是命里应该。你看这香桌儿已经摆下,不免请小姐去也。”
却说那牝狐仙变成胡小姐娇滴滴的模样说:“早间罗帕题诗,投与那生,料他猜着哑谜,巴不到晚。争奈今夜真正小姐又来此处烘香,必须弄个通天手段,使他真假难辨。”说话中间,龙生已在墙外,不免将花园门开了,等他进来。只听龙生说:“待我隔墙一望,可有些影响儿么。内边却有闪闪灯光。呀,怎么花园门儿早已开在此间,我那小姐好不知趣哩。待我一径进去,看道怎么。”恰好遇见假小姐,说:“呀!龙兄,你为何趁夜到此?”龙生道:“你诗中把‘花园晚会’四字打头,这般哑谜难道猜你不着?”假小姐道:“帕上之诗实出无心。”龙生道:“这般说话是真是假?”假小姐道:“尘人世间事有真的,就有假的了。”龙生道:“你说将起来,你是假的。”假小姐道:“假的到强似真的。”龙生道:“混话。”假小姐道:“你既然到此,且闪在芭蕉树下。待我烧香,保佑母亲。过了我还进去;安顿了丫头,再来与你讲话。”龙生道:“你进去定用真个出来。”假小姐道:“真的去了,假的定来。”龙生道:“又是混话!”假小姐道:“你过去罢,有件要紧事分付你。停会小英随我出来,你若一些的响动,不是耍处。”龙生道:“这个晓得,不须分付。”假小姐说是了,一时做出真和假,假假真真辨不清,竟自隐去。
忽听内边咳嗽一声,龙生道:“小英持了灯,果然引着小姐来也。且闪在一边,看他怎生保佑。”只见小姐行来说:“妾身因母亲有病,无可为计,来此焚香祈祷,小英点起香来。”小英道:“小姐,香便有了,待取火来。”小姐道:“蠢才!这灯不是火么?”小英笑道:“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却说那狐仙暗立旁边,说:“小姐在此拈香,待我取了他的金凤钗,别有个道理。”只见小姐拈香,跪到祝赞说:“天地神明,奴家弱妹,因母亲有病,愿减自己阳寿,增我母亲遐龄一纪。阿也,我那娘也,乞神保佑,望到白头。”遂叩下首去。狐仙趁着此时,将钗拔去,旁人那能看见。小姐起得身来,小英说:“你看残灯黯淡,寒露凄清,夜已深了。请小姐进去罢。”小姐道:“正是。怕夫人醒来知道不便,你收拾了随我进去则个。”龙生道:“呀!小姐为那丫头在身边,一径去了,倘或不得出来怎么了!”抬头一看,远远望见小姐独自转来,真个是天仙降临也。只听那假小姐道:“夜悬明镜青天上,人约黄昏绿树边。”两下相遇说:“呀,龙兄夜半三更,怎么还在这里?”龙生道:“正经话儿不曾讲得一句,怎么说这样懈气话!”假小姐道:“今晚迟了,明日讲罢。”龙生道:“小姐,你再想一想。”假小姐道:“没有什么想得。”龙生道:“早间的事儿。”假小姐道:“没有什么事儿。”龙先生道:“你诗题罗帕,我猜透了。到如今这般做作起来。说花园晚会话儿都是些胡诌乱诌,到这地位也由不得你了。只是搀着你走。”假小姐道:“搀我到那里去?”龙生道:“到西边空房里去。”假小姐道:“去做些什么?”龙生道:“我的娘子也,要把往日相思,今日勾了。”假小姐道:“阿也,我不去。”龙生道:“决不放你衫袖。”假小姐道:“羞人答答,怎么要干这样事?”龙生道:“做夫妻怕什么羞?”假小姐道:“从便从了。只是六礼未成,千金掷地,他日使有白头之叹,把我置身何地?”龙生对天发誓道:“老天,我龙骧若不得弱妹为妻,以死为期,决不另娶。”假小姐道:“听他爇语,实难消受。罢罢,落你的软兜了。”扶起龙生说:“龙郎,你肯疼着我么?”龙生道:“我那小姐,敢不疼你。”假小姐道:“咦,你真个疼我?”龙生才搂抱着,亲了个嘴。假小姐向他耳边道:“我是朵娇嫩嫩鲜花,你须慢慢躁。”龙生道:“小姐何劳分付,洒家自有制度。”遂搂抱进房,就在太师椅上退去裙衣,云雨起来。龙生是未近妇人的,况且牝狐津又是西施转生,放出他的娇媚,令人魂销。龙生那里经受得起?只觉欲火烧动,真阳泄漏,两人情浓,在西房交媾不题。
却说小英执灯行来说:“小姐刚才烧香,掉了凤钗。不要说凤钗,便是凤毛也寻得出。为何满院寻遍竟不见影,奇了奇了。我回复小姐去也。”
却说狐仙欢欢喜喜地说:“亏俺千方百计漏的一点真元。龙郎龙郎,我的事藉你成了,只是你的事还须仗我。时下完你姻眷,随后了你功名。教那小姐将错就错,我也做个知恩报恩。他如今倦了,鼾鼾睡着,不免叫他醒来,打发他回到书房去罢。龙郎龙郎——”只见龙生被衣伸腰说:“好倦好倦。小姐你为何先起来了?”假小姐道:“奴见夜色将阑,送你到书房中去。”龙生将假小姐搂住,坐在膝上说:“天色尚早,再睡睡。”去又伸手解开假小姐的胸怀,将粉白的小侞儿摸来一番。假小姐说:“龙郎,我要你两件东西,不知肯么?”龙生道:“若是有尽拿去。”假小姐道:“不要你别的,只要你口儿放稳,情儿长存。”龙生道:“这个自然。”假小姐道:“龙郎,我且问你,如今你道我是真的是假的?”龙生道:“如今是真的不消说了。”假小姐道:“痴人,只怕还是假的。”龙生道:“只要如此,便是假的也罢了。”假小姐道:“我送你去罢。”龙生道:“可从那里去?”假小姐道:“从房里出去。”龙生道:“有人撞着怎么了?”假小姐道:“他们睡着,一些不妨。待我扯着你走。”故意咳嗽一声。龙生道:“你偏咳嗽,被人听见,怕做出事来。我替你忧着,隔墙有耳,须防泄漏。”假小姐道:“到你书房了,你还好再睡一觉,将养片时。待我与你扣过门去。”龙生又在门缝叫道:“小姐,小姐,快转来,忘了一桩天大的事,今晚那里会你?”假小姐道:“啐!我夜夜在你书房宿。你睡罢,有人来了。”龙生惊问,他说:“我把小姐金钗放在书房门首,待胡连拾去,做个弄假成真。如今把夫人病儿放松,等他起来成就亲事,岂不是好?俺且去也。”
却说胡连早晨起来,欲寻龙生,走向书房门首,地下有一首饰,拾起一看说:“呀!这是我妹子钗儿,怎么掉在此间?咳!妹子妹子,你有些古而怪之,跷而蹊之了。我如今将纸包好,钗儿藏在袖中,先对母亲说了。待妹子到来,当面开看,使他无言可对。”转回后院,叫声“奶奶快来”。夫人道:“我的病才觉好些,你为何大惊小怪?”胡连道:“有件希罕事,特来告诉,但不好说。”夫人道:“想你做出歹勾当来了。”胡连道:“不是我,到是令爱。说来恐人笑话。”夫人道:“-!又要胡柴了。”胡连道:“妹子钗儿为何掉在龙生门首?”夫人道:“畜生!口嘴放好些,你亲妹子也来凌并!”胡连道:“你坐家不正,又要护短。”夫人道:“胡说,你拾的钗在那里?”胡连道:“拿贼要赃,获坚要双。须妹子来时方才拿去,看他怎说。”夫人道:“先唤小英来问,便知端的。小英那里?”小英到来说:“夫人有何分付?”夫人道:“你寻着金钗么?”小英道:“找遍花园并无踪迹。”胡连道:“你怎么不到龙相公书房门首去寻?”小英道:“大爷差了,花园里掉的,如何寻到那厢?”胡连道:“烧香是你跟随,往书房中去自然也是你引领的了。我有真赃在此。”小英道:“小英不会嫖,又不会做贼,有甚么真赃?”胡连道:“阿也,分明说我!看你活脱是个红娘款段,不打如何肯招?”遂上前把小英拳打脚踢一顿。小英被冤,未免叫喊连天。小姐在绣房门闻得走来,欲问何故,胡连望见说:“呀!妹子来得好,你的钗儿呢?”胡小姐被他骤然一问,竟不即应。胡连向夫人道:“如何?你真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正闹嚷间,狐仙知道事发,说:“我再弄个神通戏他。”遂摘一朵蔷薇,换出金钗,却把钗儿挂在茶蔗架上而去。夫人哭道:“我那儿也!”小姐道:“母亲为着何事?孩儿一些不晓。”夫人道:“胡连将纸包拆开,与你妹子看。”胡连道:“这是真赃,待我拆来一看,怕你做人不成。”将包打开,却是一朵蔷薇花,被小姐、小英啐了几口,说:“你的话俱是臭屁!”胡连道:“好古怪,我不合做这没兴头的勾当。母亲、妹子骂我应该,连小英也来骂我。”夫人道:“是我叫他骂的。”胡连道:“罢了罢了。钗儿毕竟有个下落,我们同去寻寻。若找着了,尽你再骂一场如何?”小姐道:“使得。”胡连道:“待我先走。”夫人道:“不准,待我们同去。”进得花园,夫人向前一望说:“那荼(上-+下糸)架上挂的不是金钗?”小英闻言,急向前取下。这胡连却惊得伸出舌头呆了半晌。小姐用手指道:“你真是睡梦不醒。”小英道:“若寻不着金钗,便是跳东洋也洗不清了。”大家恨恨而去。胡连道:“活笼杀,分明金钗变成蔷薇,受他们一肚皮哑气。咳!以后做事不可造次。”下回如何,再听分解——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05回 托友生通家作伐 邀隆聘公子辞婚
话说龙兴去请白生,天色已晚,留他住了一宿。次日清晨起身同行。走了好几时候,将近胡街,龙兴道:“已到门首了,请白相公厅上少坐,待龙兴去报相公出来。”白生坐下,说:“去请来。”龙兴走到书房门首,说:“怎么把门扣在此间?待我叫一声——相公!”龙生在内应道:“龙兴回来了么?”龙兴道:“古怪,怎么又在里头?白相公请到了。”遂把门扣去了。龙生问:“白相公在那里?”龙兴道:“在客厅上。呀!相公身上怎么怪香的?”龙生道:“不要多讲,去看茶来。”龙兴道:“是。”与白生相见,坐下。白生道:“且住,几日不见,怎么这光彩夺目,异香袭人。奇哉奇哉!”龙生道:“敢是取笑小弟。”白生道:“岂敢。果然姿容美似莲花,到像那里偷香窃玉来。”龙生道:“休得取笑。今日请老丈到来,不为别事。”白生道:“求见教。”龙生道:“争奈寂寞,意欲觅个姻缘。”白生道:“此事小弟时常在心,但不知谁家女子可以相匹?”龙生趋近指内说:“就在此间。”白生道:“是了是了。这老先生又是令先尊的同僚,他的令爱又是通家兄妹。婚媾甚宜,必然见允。”龙生道:“此事全仗老丈执柯,小弟只怕此事不谐。”白生道:“怎么不谐?”龙生道:“怕的是炎凉世态,不就寒微。”白生道:“这个老先生是个古君子,必然允从。今日到是个好日子,只不曾备得帖儿和大衣服。”龙生道:“小弟俱已备下了。”龙兴道:“咦,好着人。”遂将衣服递与白生穿起。白生道:“龙兴你进去,看胡爷可在家么?”龙兴道:“恰好夫人起病,今日家宴哩。”白生道:“到也遇巧,龙兴,你送帖子进去。说白相公特来参拜。”龙兴持帖去了。龙生道:“老丈进去,小弟看个朋友,回来领教。”白生道:“少不得讨个喜信,回复龙兄。”
却说龙兴走到后所,见了胡公,把帖呈上。说:“外边白相公来拜老爷。”胡公接帖一看,上写“晚生白元钧顿首拜”。问:“这就是你们相公相知的么?”龙兴道:“是同会文的。”胡公道:“是什么衣服来?”龙兴道:“大衣服。”胡公道:“取冠带来。”龙兴取来,胡公穿了,说:“快请。”龙兴道:“白相公,有请。”白生上前施礼,胡公答拜说:“足下儒林梁栋,学海珠玑。小儿辈久荷熏陶,使老夫不胜感戴。”白生道:“老先生朝野具瞻,斯文宗匠,偶缘附骥,遂尔登龙。虽先辈不弃寒微,使后生不胜欣辛。”胡公说:“请坐。”白生道:“告坐。”胡公道:“看茶。”龙兴道:“有茶。”白生执杯打恭后,胡公道:“足下今日光顾,必有所教。”白生道:“晚生不为别事,特来替令爱做伐。”胡公道:“是什么人家?”白生道:“就是老先生通家子龙生。”胡公闻言,笑了一笑说:“哦。”白生道:“令爱是闺中女貌,龙兄是门下郎才,又是通家,真称鸳侣。本来管鲍,再续朱陈。”胡公道:“婚姻非同小可,月下书儿须要端详。”白生道:“事在不疑,何用多虑?”胡公道:“别无可虑,只是寒荆钟爱此女,非吾能专。”两人方把茶杯搁下,胡公道:“足下暂且请回,待老夫与寒荆商议停当,容遣小儿走复。”白生道:“求老先生玉成此事。晚生暂且告退。”
胡公送出白生,转回后厅。叫小英请夫人、大爷出来,内边应道“来了”。夫人走来说:“相公万福。”胡公道:“夫人少礼。”胡连道:“爹爹、奶奶拜揖。”胡公、夫人同道:“罢。”胡氏夫人问道:“适才何人到此?”胡公道:“是冰人月老,须大家商量。”胡连道:“这是替孩儿做媒的了?”胡公道:“不。是替你妹子作伐。”夫人道:“他提那一家?”胡公笑道:“你道是那一家?”胡连道:“想是王家。”胡公摇头道:“不是。”胡连道:“这等是李家?”胡公又摇头道:“也不是。”夫人道:“还是那一家呢?”胡公道:“是龙郎央彼来说的。”夫人道:“怎么回他去了?”胡公道:“我方才言语吞吐。”夫人道:“相公主意还是许他么?”胡公道:“想来这姻缘颇好。但他现在漂泊,又无舅姑。所以狐疑那人道,想龙郎昂昂气宇,一时青云路阻,终是一个出头日子,何妨许他。”胡公道:“夫人意思是许他的了?”夫人道:“女婿必要读书人才是。”那狐仙早已暗中窃听,众人那得知晓。胡公向胡连道:“连儿你的主意却怎么?”胡连道:“他是癞蛤蟆想天鹅肉吃。论相貌,非富即贵。”背地说道:“难道金钗再能变成蔷薇花么?”“若过聘时,须要他夜明宝珠。”胡公道:“你看又胡说了。夜光之珠世间那讨?他是故家儿女,传家之物一定也有几件。倘若没有,也就罢了;若是有时,也是两家体面,孩儿去对媒人白先生说便了。”胡连道:“依孩儿的主意,要他祖母绿猫儿眼、金刚钻夜明珠挑几挑来才许他哩。”胡公道:“不要胡说。”正是:两家情愿是妇亲,何用金银共宝珍。
他们一家商量回去,这狐仙在旁听得明白。说:“胡连这厮要龙生宝贝过聘,只可奈何得龙生,奈何得我来么!时下金兀术暗藏明珠,求援秦府,不免到那里尽可取来,付与龙生便了。”列位,你道古人那两句说得好,这叫做:不旅万丈深潭计,怎得骊龙颌下生。“俺去取珠去也。”不知果得珠否,下回分解——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06回 寄蜡丸求援宰相 盗明珠持赠情郎
话说中朝有王庆,已投归金兀术部下,现被岳元帅困住,遣他秦府求救。路上难行,只得扮作商人模样,走来说道:“咱家王庆的便是。产在中朝,身归外国。蒙兀术四太子收允部将,视若腹心。今被岳少保将太子十万余重围困朱仙镇上,水泄不通,危在旦夕。忙忙写下一书,封闭蜡丸,叫我赴水潜出重围,送与秦太师,求他做主,班师解围。俺太子旧与夫人有些话头。另有一丸,叫我瞒着太师,送与夫人。路上恐有细作,扮作商人,来到临安。早是丞相府前,门上有人么?”守门人道:“相府深如海,闲人何事来?”王庆道:“我不是闲人,边上报机密事的。”守人道:“既是报机密事的,干系重大。替你通报,须要小心。”王庆道:“晓得。”
却说秦太师升堂坐下,说:“咱家秦桧是也。官居极品,宠官群僚,卖国欺君。笑骂从他笑骂,瞒天吓鬼,好雄到底好雄,旧在金邦与兀术四太子曾有生死之誓。叵耐岳飞这厮倔强不服,久欲除此心腹之患,以报太子,恨无机会可乘。且待边报到来,再作区处。”守门人禀道:“启爷,边上有人伺候。”秦太师道:“着他进来,汝等回避。”众人退出。王庆转来跪到,说:“王庆叩头。”秦太师惊起答拜说:“王庆,你是大金使臣,太子心腹,怎么行这个礼?”王庆道:“不敢。”秦太师道:“我且问你,你此来必有什急紧事情。”王庆道:“四太子被岳少保围困朱仙镇上,危在旦夕。有书拜上,求丞相爷邻念旧情,早赐答救。”秦太师道:“书在那里?”王庆道:“在蜡丸内。”秦太师道:“取上来。”拆开一看说:“元来一绺纸条上画着兀术命在旦夕,恩相早早搭救。嗳!”又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叫我怎么救援?”王庆道:“丞相若不行救,太子决无生理。闻夫人甚有识见,何不请出来求他一计?”秦太师道:“这也说得是。叫彩云请夫人到后堂来。”内应道:“晓得。”夫人遂上堂来,道了万福,坐下。王庆向上叩头。夫人道:“起来。王庆,你为何到此?”王庆道:“四太子被岳少保困住,特来求救。那朱仙镇上有十万条性命,非同小可。”夫人道:“听他言辞惨然,妾闻朝廷新造金牌二十四面,专制边上将官。何不假传到彼,要他急急班师,岂不解他困厄?”秦太师摇头道:“只怕不通。”夫人道:“相公须看妾薄面。”秦太师道:“罢罢,依你做去。王庆,你回去多多拜上太子,休疑我富贵就忘贫贱了。”王庆道:“若得如此,感恩不浅。”只见秦太师低声道:“岳飞岳飞,一霎回朝,祸事难免了。”王庆道:“小将今晚就回。”秦太师道:“且待明朝起身。”王庆道:“只是小将归心如箭。”秦太师道:“你不须挂牵,我就把金牌速遣便了。”说完前行,夫人随后。王庆趁空向夫人下一小跪,将袖一点,夫人亦点头而去。王庆说:“太子密书不好投得。已打个暗号,想夫人明白了,少不得有个下落,且到耳房中睡着,候他便了。”
却说彩云承夫人之命,执着灯儿走到耳房门首,低声唤道:“王庆。”王庆内问道:“是那个?”彩云道:“是小奶奶到这里。”王庆道:“我的娘,吓得一身冷汗。”彩云道:“啐!我又不是偷营劫寨的贼,为何害怕?”王庆道:“你真个是谁?”彩云道:“我是府中姨娘彩云姐姐,难道不认得了?”王庆道:“是了。方才见过,我又忘了。如此夜深,因何到此?”彩云道:“夫人见了你的手势,差来问你。”王庆将蜡丸拿去说:“是太子送与夫人的土宜,你快拿去。我是辛苦人,要睡去。你自把蜡丸收好了。”遂进去,把门闭上。
却说那狐津看得明白,闪在彩云背后,将烛吹灭。彩云失一大惊,说:“呀,怎么倏忽地冷风吹背,烛儿又已灭了,怎么处?”不觉昏昏迷迷,坐在地下。狐仙笑道:“我将丸内明珠换个梅子,别的东西都不要了。”遂隐隐闪去不题。
彩云方才醒转,说:“阿也,怎么一阵冷风吹灭了灯儿?一个头眩跌在地上。”且喜蜡丸还在手中,不免叫起夫人,悄悄与他:“夫人夫人!”夫人应道:“彩云来了,那人有甚话说?”彩云道:“四太子送夫人蜡丸一个,里面不知是什么东西。教不可使丞相爷知道。”夫人道:“不要多说,将上来。”夫人展开一看,说:“呀!原来是一个青梅,一络纸条。有诗四句:合浦珠仍返,天涯人不归。玉关孤月冷,洒泪透征衣。啊呀,这个臊羯狗好生无理,将这梅子放在丸内做个哑谜,倘央个媒人来娶我怎么了!彩云你来,将这蜡丸放个圆眼在里边,与那人送还。太子今后不可再将私书往来,说金牌就遣行了。”彩云道:“晓得。夫人,那四太子蜡丸中梅子,夫人猜他要央媒人来娶,这个着了;夫人回他个圆眼是甚意思?”夫人道:“蠢丫头,这叫做望得眼圆了,你不省得?”彩云笑道:“元来如此。妙妙,又学得个哑谜儿了。”将丸送在外厢不题。
却说龙生拜朋,次早方回,说:“昨晚就宿湖边,不得回来。嗳,我到做个失信人也。今晚小姐必定出来,把门儿半掩,和衣打睡,候他则个。”遂靠着桌儿睡去。那牝狐仙执定明珠走来说:“呀,门开在此。你看门儿半开,灯又昏残,竟和衣睡去。龙郎龙郎……竟唤不醒他。真可怜他形影相吊,推他也是不醒。啐!想是为我梦琐阳台么?待我着实推他一下。龙郎醒来!”龙生睁开眼,看见假小姐说:“你几时来了,我等候倦怠,不觉睡去。央媒说合曾有下落否?”假小姐摇手道:“说你零丁无依,还容商议?”龙生道:“说将起来,亲事不能成的了?却怎么好!”假小姐道:“龙郎,你还不知道,爹妈俱已应承,只是我家哥哥,要你宝贝过聘哩。”龙生道:“我是寒儒,那讨宝贝与他?”假小姐道:“明知你囊箧不饶,故意打敲你哩。”龙生道:“我是个四壁相如,所有者胸中的书,手中的笔,再要搜寻,丝毫没有了。”假小姐道:“你且不要忙,聘礼我替你备下了。”龙生问道:“是什么东西?”假小姐取珠与他一看,龙生道:“呀!一出袖中,四壁灿然,夜光之珠,小姐何以得此?”假小姐道:“这是小时我家外婆与我的。”龙生道:“你一向藏在那里?”假小姐道:“自己藏着,并无有人知道。你将珠儿拿去,我两人婚姻全仗于此。”龙生接珠在手,说:“承小姐这般用心,小生何以相谢?”假小姐道:“你把什么东西谢我?”龙生道:“我将肉身谢你罢了。”假小姐道:“你的身子原是我的,怎么叫做相谢?”正说话间,却说龙兴朦胧之中,听得书房的声喧,只当是主人说梦说,走将前来说:“你看门儿亦开在此。”慌得那狐仙吹灭银灯,隐藏而去。龙生拿定明珠,迎将出来说:“狗才!吃了一惊,吃了一惊!”龙兴道:“相公着了手?”龙生道:“什么着手了?”龙兴道:“相公手巾是块火。”龙生道:“不是火,是颗明珠。明日你送与白相公,作聘小姐的礼物。”龙兴道:“相公,借龙兴瞧一瞧。”龙生递与龙兴看,他接过珠来,随口将锣鼓胡舞一回,龙生喝道:“没规矩的狗才,什么模样!”龙兴道:“你也来,大家跳一跳,你是龙生,我是龙兴,左旋右转起来,岂不是个二龙戏珠么?”龙生道:“-!好生放肆,少打!明日将珠送去,多多拜上白相公。”龙兴道:“晓得。”正是!得他心肯日,果然是你运通时。不知能受聘否?且听下回分解——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07回 议雁礼忽来宝物 主婚姻哭尔躬征
话说白生受龙生之托,求亲胡公,未得即允,未免盼望。说道:“姻缘姻缘,事非偶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龙兄亲事,胡老先生与夫人皆已允从,只是胡兄勒指聘礼,怎么是好?相见之时,须用再四劝他,完成此事。”却说胡公子承他父命,特来回复。进厅相见后,白生道:“正要求胡兄赞龙兄赞成婚事。恰好又赐顾了。”胡公子道:“姻亲美事,小弟自然撺掇,只不知龙兄怎么样下礼?”白生道:“婚娶论财,最是恶风。岂不闻古人荆钗尚然为聘?”胡公子道:“怎么看得戏文中的穷酸样子!”白生道:“依兄主意,要怎么样下礼?”胡公子道:“礼币之外,也得些奇珍异宝或连城之壁,或夜光之珠将就罢了。白兄,我家舍妹论他容颜,是阆苑仙子;即他才学,也是女如校书,人间鲜有。如何轻易许可?”白生道:“龙兄又是人杰,令妹又是女英,这也是天然的佳配。”胡公子道:“那龙生时下浪迹,恐终偃蹇。”白生道:“咳,料他才情,不是池中之物。你与他自幼同窗,难道不晓得他的学问?”胡公子闻言,笑了一声。白生道:“胡兄为何发笑?”胡公子道:“笑着龙兄。”白生道:“却怎说?”胡公子道:“笑他必是梦见槐花,就要想黄袄穿哩。”白生道:“论姻缘,自是五百年结就的。你不要把龙兄看左了,他是个困马周,才华终是能显的。”胡公子道:“舍妹也不低。”白生道:“却又来,正撞着贤(子血)光。该当联姻了,要他别的过聘还有些理,怎么勒他宝贝,那里有的?”胡公子道:“若没有宝贝,只是拳头大一颗夜明珠也罢了。”白生道:“这真是逼勒煞龙生也!他除非是化作鲛人能泣大珠。”两人正争论间,只见龙兴已到面前,说:“呀,大爷先在此了。”白生道:“龙兴来了,你家相公可有什么话儿么?”龙兴道:“听禀。他说公子似黄梅时节天。”白生道:“说着了。”胡公子道:“怎么叫做黄梅天?”龙兴道:“黄梅天容易晴,容易雨,等闲就会把面变了。”白生道:“一些不差。”胡公子道:“只怕是说我哩,你且不消多说,刚才与白相公说过了。只是拳头大一颗夜明珠也将就了。”龙兴道:“大爷只要夜明珠,这打什么紧。我龙兴这颌下有这件东西。”胡公子道:“这狗才,想你采了月华,颌下生珠么?”龙兴道:“到也差不多。”遂将怀中珠儿取出,擎在掌中说:“这可是么?”胡公子看见,一竟呆了。白生从旁道:“果然好颗明珠。”又大笑起来说:“龙兄,你真似裴航,要谐姻眷就能觅得玉珠,奇哉怪哉!胡兄胡兄,过来赏鉴一赏鉴。”只见胡公子摇头吐舌,又羞又呆,不敢作声的光景。龙兴道:“白相公把珠收好。”白生道:“你对相公说,四月十三日,黄道吉日,周堂俱利,待我送你们相公入赘便了。”龙兴道:“晓得。”白生道:“胡兄可还有什么说?”胡公子道:“茅厕跌到,屁也没的放了,就此告别。”正是:
君正合配相如,月老冰人话不虚。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话说牝狐仙在暗地里说道:“我这一会费了多少力气,弄得龙生亲事成就。只是今晚蕉帕事儿,一定露了,怎么遮掩得过?龙郎龙郎,今晚尽你受用,却不知道亏着那一个来。小姐小姐,你要知山下路,须问我过来人。今夜那人有多少家数,呷许多甜言蜜语,好不着人知趣。到那地步,又细下功夫。嗳,想他也没用了。那小姐知道我先到手时,还要气我不过哩。咳,我好没要紧,几乎忘乎本来面目。且到洞房之中,花烛之下,显个小小神通,回头去看自家正果,岂不是好?”正是:
春来春去为花忙,花又随风别处香。
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胡公夫妇俱冠带起来,坐在中堂。说:“夫人,吉辰将近,怎不见龙生到来?”夫人道:“想必也就到了。”再说龙兴过来,他道:“暂离娇客马,来到老爷家。我家胡公叫我打点一应入赘仪从。诸般俱已停当,谁想临安城中从来没有傧相,倘若胡爷要将起来,纸画泥塑,又轻又重。在下心生一计,假扮一个傧相,胡诌几句诗儿,骗他赏包,有何不可?”进了中堂,禀:“老爷夫人,相公到了。”胡公道:“着傧相伺候。”龙兴道:“已在门首,不敢擅入。”胡公道:“着他进来。”龙兴道:“晓得。”小英转上来:“启老爷、夫人,小姐妆束完了。”胡公道:“待傧相到来,自然有请。”胡公子道:“龙兴,叫傧相进来。”龙兴道:“叫傧相!”他却转到外边,将借下戏班中白胡须带上,应道:“来了来了。”故装老人咳嗽说:“傧相叩头。”胡公道:“起来赞礼。”龙兴装老人声音道:“销金帐下剔银灯,节节高歌乔合笙。红绣鞋行锦绣道,杨花引出视台英。”胡公子道:“只有个祝英台,那里有祝台英?”傧相道:“祝英台便不叶韵了,我正笑如今做曲子的,不叶韵偏要叶做祝台英。请请请,仙郎入画堂。”胡公子道:“龙兴不知那里去了?怎么叫这个花嘴老人家来?”倏相道:“傧相原是老人家,曾见蟠桃几度花。请得新郎来下马,登时生个小娃娃。”胡公子道:“难道这等容易?”傧相道:“只要他会做人,请请请。”龙生走来站住,傧相道:“请请请,小姐出画堂。碧纱窗下画双蛾,八幅罗裙着地拖。恰似嫦娥离月窟,三年就好做婆婆。”胡公子道:“怎么这样快得紧?”傧相又道:“又道日月如梭趁少年。请请请。”小姐扶来站住,喝拜天地,又喝拜胡公夫妇,然后交拜。胡公子道:“拜见爷爷奶奶了。把好话赞上来。”傧相道:“爷爷奶奶不是人——”胡公子喝道:“-!”傧相道:“蓬莱仙侣谪凡尘。今日华堂来祝寿,双双活到一万斤。”胡公子又喝他:“傧相道一万春,没了牙齿,字眼不真。”又分付把新人赞来。傧相道:“二位新人用当真,当真之处要殷勤。到得明年正月半,金盘捧出玉麒麟。”胡公子道:“你怎么晓得正月半生儿子了?”傧相道:“我是一掌金,掐过了。如今四月,到明年正月半刚刚十个月,是真正的花下子。”胡公子道:“龙兴狗才好不中用,那里寻这个花嘴老乌龟来!”傧相道:“我是杭州一老翁,胡须雪白响喉咙。今日成亲求赏赐,只要十两好纹松。”胡公子道:“怎么叫做‘纹松’?”傧相道:“纹者细也;松者丝也。”胡公道:“小英,赏他个包儿。”傧相道:“还讨夫人赏。”夫人道:“再与他一包。”傧相道:“还讨小姐的赏。”胡公怒道:“小英,搀他起去!”小英近前把他胡须揪去:“阿呀,这傧相原来是龙兴假扮成的!”胡公道:“这小厮怎么假装傧相?”龙兴道:“这世间人宜假不宜真,百凡事假得去就好了。”胡公道:“快斟酒来!”龙兴忙把衣服脱去,说:“这等仍旧是龙兴了。待我送酒。”
一家正庆喜筵,尚未送入洞房,忽然来一个报子,慌慌张张说:“报报报!为急紧军情事,请老爷看报。”胡公离座接过一读——河南部统制吴-一本,为缺官防守要害事,奉圣旨着都招讨胡章,即刻提兵五万人,速到河北地方设法防守,毋得违慢。钦此。“我知道了,叫龙兴赏他酒饭。”龙兴道:“是。”报子道:“谢老爷赏。”遂自退去。胡公进内说:“夫人,朝廷命我出守河北,现在即刻起身。”夫人道:“喜筵未完,事出仓促,如何是好?”胡公道:“小英,快请大爷来。”小英道:“大爷有请。”胡公子道:“把酒刚归座,催人不断头,胡老先生好不知趣。区区正陪大媒吃酒,有何见教,打断酒兴?”胡公道:“朝廷差我出守河北,就要起马。叫你来时,有话分付。”胡公子道:“爹爹不要性急,完了酒筵去罢。”胡公道:“军情急紧,怎好稽迟。夫人须了花烛之事,不可草草。”夫人道:“晓得。”胡公道:“孩儿不要游荡,须料理科场的事。”胡公子道:“知道,只是媳妇要紧。”胡公道:“少年妙才,贤婿今秋还当努力。”龙生道:“谨奉教。”胡公道:“夯妹你既尔于归,当循妇道。”小姐道:“孩儿敢不奉命。”夫人道:“既是如此急遽,行装尚未整顿。”胡公道:“只将宝剑、锦袍交付于随行军士便了。”那时有一军官走来说:“门上通报,兵部张爷差来,迎请胡爷到大校场交割兵符牌印。”胡公道:“叫他们伺候着,就此起程前去罢。”回到后所,夫人们未免喜中寒忧。胡公道:“快不要如此。”胡公子说:“爹爹请一个上马杯如何?”胡公道:“不消了。众将官就此起马前去。”胡公子叫:“龙兴备马,随我送去。”夫人回来,方安排喜事。不知入了洞房,倘提旧事,必惹惊讶。且听下回分解——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08回 提往事洞房闹错 约相会衣上留题
话说夫人打发胡公启程之后,才叫:“小英执烛,引相公小姐入洞房。”小英道:“晓得。”走到兰房,夫人说:“小英在此,好生伏侍。”正是:眼前得快婿,脚下失娇儿。小英道:“相公、小姐,老夫人去了。我小英也交付台场,方便你们去罢。”小姐道:“小英在此伺候,不要去。”小英笑道:“啊呀,小姐,今后你挣斗,小英替你不得。龙相公你须放些手段。小姐是熟路途,下子漏了网,半夜三更没寻处。我自回避去了。”正是:娇枝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龙生笑道:“小姐是熟了的了,何须你这个丫头多嘴。小姐小姐——”弱妹并不应他,龙生道:“堂上便是新人,房中依旧是熟人了,且把酒奉一杯。”弱妹走开,龙生又执他手,弱妹又撒手走远。龙生道:“哦,小姐想是吃恼了,把旧话且休题罢。”小姐背着道:“听他言辞,心下惊疑。”龙生道:“自惭玉树旁蒹葭。”小姐道:“可怪言词句句差。”龙生道:“落花已自随流水。”小姐道:“味,流水何曾恋落花?”龙生道:“小姐,怎么还装这个嘴脸?”小姐将扇遮着,并不答理。龙生道:“小姐,我和你容易到得今日么?生生盼到今朝,得成连理,想那花园晚会似隔千里一般。”小姐道:“呀!我是不离闺门,这话从那里说起?”龙生道:“是我不是了,旧事提它怎么,请睡了罢。”小姐又不睬他。只听谯楼已打三更点了,龙生要代他卸妆,说:“小姐其新孔喜,其旧如之何,待我把灯吹了。”小姐将扇遮住,不准吹灭。谁知那狐仙早在暗中偷觑多时,仍在暗地站立听他相闹。小姐腹内自忖说:“这书生甚不达礼,合卺时节胡言乱语,是何意思?我且走去。”龙生向前拦住说:“小姐,你到那里去?”小姐道:“我去娘跟前讲明是非再来。”龙生道:“你会讲,我也会讲。”小姐道:“你讲些什么来?”龙生道:“将你送我明珠罗帕,约我花园晚会。”小姐道:“见鬼了,有甚么明珠与你?”龙生道:“夜明珠难道不是你的?”小姐道:“呀,有什么帕与你?”龙生道:“绿罗帕,我现收拾!”却说小英听得戟戈,报与夫人,已在外窃听了。小姐道:“怎么有许多胡说?”龙生取帕出来说:“这个帕儿是那个与我的?”狐仙暗中向帕上吹口法气,早已改换。龙生惊讶道:“分明一个罗帕,怎么变了一片蕉叶?”小姐道:“分明是着鬼迷!我那爹娘也,好人家儿女怎招这样邪人为婿?”龙生道:“小姐这蕉叶你当作红叶,倩着他题诗为媒,寻我佳配哩!”小姐跌脚道:“一发了不得!”叫小英快来。那狐仙方才退去,小姐欲开门,龙生上前拦住,“小英小英,快请夫人来。”小英答道:“来了来了,老夫人也在此。”小英持烛,夫人看他两人各立东西,说:“呀,你两人今谐伉俪,为此这等光景?贤婿为甚叹气?我儿为何泪流?你叫我来,有甚话说?”小英说:“小姐,你说一句话儿,缘何做那欲语不语的模样?”夫人向小姐道:“你百岁夫妻,好在此夕,莫要差池才是。”小英道:“你女娘们有忍耐,也看小英面皮罢。”向龙生道:“相公,鸡要叫,天要明,人要倦,没要紧。”又向弱妹道:“小姐,鸡叫了,天明了,人倦了,少不了。”又向龙生道:“相公不要说别的,你看那雄鸽子,他呱呱呱呱,赶着那雌鸽子,那曾见雌的来赶你雄的?依着小英,你还过来。咦,你也要乔作势么。”龙生指着小姐道:“他那壁骂得我无言可对。”小姐指着龙生道:“我这壁难受过的恶滋味。”说完急急跑去。夫人道:“小英,快请小姐转来。”小英赶去,倏息转回,说:“暖哟!小姐听罢便回到牙床上睡了,那里肯来?还用夫人亲去要他才来。”夫人道:“小英,你在此劝解相公,待我自去。”小英道:“相公,梅子开花就燃酸起头,你好家数,还用小英做师父教导你哩。他年纪幼小,须用温存,再不然就跪他一跪,也就皈依你了。笼住的鸟儿竟被他飞去,可发一笑。”龙生道:“到是你说得有理,你快去请来。”小英道:“也罢,今晚正是你罗纬中用人之际,我替你走一遭来。”小英去后,龙生疑道:“且住,明明一个罗帕,一时变了蕉叶。小姐怪我提他旧事,翻了面皮,一经去了,叫我好不耐烦。且坐着,待夫人、小英去请来再作计较。”遂闭目不觉睡去。
却说那狐仙看得明白:我且取他衣襟,再题诗一首,袖中出笔写道:蕉叶即罗帕,仙姬点化成,端阳天目会,指点尔前程。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去悠悠。俺且去也。龙生醒来说:“呀!怎么打起盹来?看衣襟之上有字两行,墨迹未干,小姐又进去了,是谁写的?”将诗念完说:“怎么有这样怪事?且将此衣穿在里面,慢慢详察,待小姐来时陪个小心便了。”忽听夫人嘱付小姐说:“娇儿休得如此执谬,快安置了罢。”只见小英扶着小姐,进了洞房。怞身回去,把门儿扣上,同夫人转去。龙生说:“小姐小姐,是小生多说的不是了。”再三讨饶,方才就寝。虽效于飞之乐,终觉心中耿耿。要得此事明白,须看下回分解——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09回 都招讨征路逢将 狐大圣叩仙脱胎
话说胡招讨统领貔貅,前往河北整顿封疆。一声分付道:“将校听令,此去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星夜赶到河北,毋得迟慢。如误事者,军法从事。”众应道:“得令。”又分付道:“趁此天色晴明,众军快趱上去。”只见摆队向前,这且不提。
却说有一黑脸双鞭、红脸大刀,两位将官领着一队军马,也往前来。他说小将呼延灼,那个说小将关胜:“吾等奉宋公明哥哥将令,受了大宋招安,东荡西除,南征北讨,众弟兄多有散失。独我二人归投岳少保帐下,蒙主帅差我二人前往河北打探刘豫军情,将校须索趟行则个。”众应道:“得令。”恰遇胡招讨行营在前。众军启禀胡爷说:“后面一队军马打着岳字旗号赶上来了。”胡招讨道:“将校们,扎住了人马,前去打探报来。”众应道:“得令。”他队军兵亦禀报将军说:“前面有兵马扎住在此。”二将军分付,摆下阵势,去看端的。胡爷营中军问道:“你们是何处兵马?”他答道:“是呼、关二将奉岳元帅将令,前往河北缉援探军情的。你们是何处兵马?”胡爷军答道:“我们正是新任河北都招讨使胡爷的军马,待我们禀上,启爷——岳元帅差呼、关二将前往河北缉访军情的。”胡招讨道:“快请相见。”二人闻言进了大营,说:“招讨大人,小将们盔甲在身,不敢施礼。”胡招讨道:“二位将军请了。下官钦奉敕旨往河北守御地方,幸遇二位将军,可谓有缘。”二人道:“小将们奉元帅将令,正往河北缉探军情,愿作后部,扈大人前去。”胡招讨道:“如此甚好。将校们,天色尚早,赶过黄河,靠着北岸安营扎寨。”众应道:“领钧旨。”
按下他合营一处商议军情不表。且说那牝狐仙留诗龙生,约会天目,他先亲求自己的正果,说:“俺修真三世,炼气千年,亏得龙生已供得些丹头在肚子里了。但仙胎虽结,不得上真点化,怎生脱得这副皮毛?闻得各位大仙将到西山,候他来时向前皈依,求个解脱,却不是好。俺想从-(上艹+下维)村被范大人赚去,断送吴王,转眼又许多时候也。俺且在此等候诸仙便了。”
却说先来到八仙中,四位大师你道是谁?原来是钟离、洞宾、铁拐、果老,一齐同来。说:“今日里为一个多娇,他在睡酣处,唤他觉悟。”早看见狐津伏地叩头。众仙道:“列位师父,你看这孽畜,千般做作,藏头露脚,怕漏他虚花貌哩。那女人你为着何事只管叩头?”狐津道:“弟子敢求列位师父们的长生不死的方儿。”众仙大笑道:“你要咱们不死的方儿么?想是才懂得,走错路了。求咱们长生药,咱们不是仙家,你错寻了路头也。”牝狐道:“弟子千年来打摩下一双慧眼,好不认得真哩。”众仙道:“那范蠡年少,随他归去,趁秋风泛五湖,何等快乐。”牝狐道:“这些旧事不索重提,弟子只求列位师父们一粒蜕化的金丹。”众仙笑道:“你受用过刘阮的风流,把朱颜留住,尽可逍遥。”牝狐道:“弟子一心向道,再不要提起欲界事情。”众仙道:“哦,你要除欲界,只怕洗不净那‘花园晚会’四个字儿哩。”牝狐寒羞道:“弟子惶愧知罪了。”众仙道:“你将蕉叶变成罗帕,瞒了聪明的弱妹,骗了懵懂的龙郎。”牝狐道:“这是弟子傍门外道,从今皈依正果了。”众仙道:“你要皈依正果,须翻一个偌大的筋斗才好哩。”牝狐仙叩头道:“但凭师父们点化。”众仙道:“你起来须听咱说。再不许你付粉弄蹊跷。拜斗逞妖娆,丢开风月场,金蝉好脱壳。”钟离大仙道:“这妮子既然坚心好道,纯阳子,你收他在门下做个弟子罢。”洞宾道:“师父在上,弟子怎敢?”众仙道:“不必谦逊就是,你替他翻个筋斗,待他早登正果。”洞宾稽首道:“列位师父,你弟子吕岩却抖胆了。柳树津何在?”只见柳树津走来,说道:“黄鹤楼前一株柳,撞着师父来吃酒。一时点化上蓬莱,长年只把丹炉守。师父叫柳树津,有何法旨?”吕仙道:“叫你竖腰捱肩,撩他到大海去走走。”柳津道:“师父,这个标致妇人只怕吃不得这样鼻头酸哩!”吕仙喝道:“咄,你负他去洗澡,除去尘嚣,另换皮毛。你两个回来时节,咱赏你几粒金丹便了。”柳津道:“来来来,小娘子,你将俏身子跨着我的肩臂,这两只小脚不要撑开哩。”牝狐道:“撑开来便怎么?”柳津道:“俺有个柳树桩儿,碍着你不当稳便。”牝狐道:“说也不该。”柳津道:“俺领着师父的法旨,大海中走一道来也。”竟将牝狐驮起而去。吕仙道:“列位师父,咱要他翻这个筋斗不是耍处,你看他忽刺刺架着一朵祥云,前往弱水涡儿去也。”众仙道:“咱家今日用个金针拨开瞳子,救他儿曹。”吕仙道:“你看那女子,脱了凡胎另换一套妆束,那海中龙神幡幢鼓乐送上来也。”
柳津把牝狐卸肩来,牝狐向上叩头说:“弟子叩谢师父,今日方登大道。”众仙道:“起来。柳树津,你到海中可见些什么来?”柳津道:“俺过他龙王庙,他叫拿住柳树津,逼要随身宝贝。俺说不曾带得,下次补来,他还不肯。叫虾将军、鳖都督执戈擒我哩。”吕仙道:“咄,胡说!去守丹炉者。”柳津应去。牝狐道:“敢求师父替弟子取个法名。”吕仙道:“还是老师父。”钟离道:“你用过苦功三千余年,今日方归大道,取为‘长春子’罢。”牝狐道:“多感师父了!”众仙道:“长春子!”牝狐道:“弟子有!”众仙道:“你有一桩心事未完,你须听俺分付。你有一个大恩人未曾报答,须要在科场助他个朱衣点头,再要到阵场,帮他个凯歌奏捷,成全事业,克结前程才是。”长春子道:“谨领师父们教言。”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10回 兰房中泄漏诗句 天目山欣受册书
话说龙生成亲之后,过了数朝,虽当合卺之时经翻争闹过来,已归和好。他说:“那晚花烛之下,我只道小姐是个旧人,那知道还是个处子。看将起来,两个小姐形容笑语,一样无差。前日相遇的小姐,不是仙姬定是神女,小生何缘有此奇遇?今日且喜新小姐到岳母处问安去了,不免将那旧小姐衣上之诗赏玩一番,有何不可?”取出衣来,把诗念了一遍说:“他原来约我端阳之日,在天目山相会。想将起来,他与我何等恩爱,何等缱绻,总是妖怪料不害我。看他诗儿字儿好不令人动火。想他容貌才华,有多少风韵。端阳已近,果然在天目相逢,不知如何殷勤哩。”却说那小姐早在窗外窃听,不肯少离。龙生又道:“到那时也不敢分别新旧。总是相亲的,我若亲了新的,怕旧的生嗔;我若亲了旧的,又怕新的生嗔。咳!到添些闷怀。他若是两边问我,还是那边亲的是呢?”只见小姐急忙闯进,把衣夺来,掷在地下。龙生仍将衣儿拾起。小姐道:“读书子不学好人,谜暗藏春,瞒人也太狠些。将几句情词又来勾引了。”龙生道:“什么情词?小姐请再一看。”小姐说:“你读与我听。”龙生把读了一遍,小姐道:“今日也蕉叶,明日也蕉叶,你好好将题诗的还了我就罢。”龙生道:“小姐在此,小生也在此,你道是那个题的?”小姐恼道:“呸呸!如何不招人唾骂!”只见龙生有欲说不说、欲吐不吐的款样。小姐说:“这等你是不肯说的了。”龙生沉吟道:“再休题起根由。”小姐道:“不要沉吟,有话便说。”龙生道:“说便说,小姐你却不要吃恼。”小姐微笑道:“我不恼,你说来。”龙生道:“我说了呢。”小姐道:“你说。”龙生道:“晚会花园,还有说不出的这个那般……”小姐道:“啐!又是什么晚会花园了,我那曾在花园会你?有什么云云?”龙生道:“真真!”小姐道:“敢是什么津怪假托是我?且问你这一晚,你与那津怪做些什么来?”龙生道:“他与我先谐秦晋。”小姐道:“咳,不好了。这诗儿是几时写的?”龙生道:“花烛之下留诗为信。”小姐道:“阿也,一发不好了,这津怪也到我房里来了。”龙生道:“禁口!苦杀人。他不是津怪,是个仙女。”小姐道:“咦,怕人看起来还是个津怪。”龙生道:“轻说些,不是个津怪,若是津怪,怎么有许多情分到我?”小姐道:“他有情分,我愈加恼了。”龙生道:“方才说过不恼的。”小姐道:“恼的是你,为什么先去惹花神?”龙生笑道:“该恼该恼。”小姐道:“我且问你,此去天目山有多少路程?”龙生道:“有一百余里。”小姐道:“要去我和你同去。”龙生道:“只怕岳母不允。”小姐道:“这个不难。只说要去天目山仙姑庙中了,还香息兼求子嗣,我母亲必然见允。”龙生道:“虽然如此,只怕路上辛苦。”小姐道:“我自要去也,说不得了。此去真和假,大家寻问。”龙生道:“但恐你如花嫩怕难禁苦辛。”小姐道:“这等,我不去也罢了。”龙生道:“小姐原不该去。”小姐道:“我偏要去!我不去,又与那津怪做出些什么事来。”龙生道:“小姐去去去!”小姐道:“你不怕我吃辛苦?”龙生道:“这等,怕你那一件来。”小姐道:“怕我嗔你?这些言语看起来都是假温存。待我请母亲出来,与他说个明白,来早即好启程。”龙生道:“正当如此。”小姐向内道:“母亲,有请。”夫人走来,他两人道了万福。夫人问道:“贤婿、孩儿,请我出来有何话说?”龙生道:“向年劣婿曾许下天目山仙姑娘娘庙中香愿,今要与令爱一同到彼,了还前愿兼求子嗣。拣定明早起行,故此预先禀知。”夫人道:“夫妻求子极是美事。我儿只是你从来娇养,不出闺门,恐怕路上辛苦,我做娘的怎生放的你下?”小姐道:“小儿同往方表虔诚。”夫人道:“神明之事不好阻留。我去收拾些干粮素果,明早同去便了。”龙生道:“多感岳母费心。”夫人回去,他夫妇也归洞房,一宿晚景不题。
却说龙兴极早起来,走到江边说:“我家相公、小姐要往天目山,了还香愿。昨晚分付整备船只,在武林门外伺候。今日端阳佳节,船户俱不肯去,只得税下空船一只。那小英丫头元是船帮中女儿,正好骗他做个梢婆,大家共去。城门已开,怎么相公、小姐还不见来?”正盼望间,见他们来到,说:“相公、小姐来了。”龙生道:“快来迎迎。”遂上得船来。龙生道:“叫梢公就解缆开船。”龙兴道:“梢公在下。”龙生一望,说:“没有,梢公在那里?”龙兴自指道:“梢公就是在下。”龙生道:“怎么你是梢公?”龙兴道:“今日端阳佳节,有家小的船都叫去看龙船了,止税得这只空船,自家摇去罢了。”龙生道:“又胡说了,没个人看梢,你怎么弄得去?”龙兴道:“相公你不知道,小英原是船上的女儿,今日拉做个梢婆,我便扯,他便摇,俺两个还弄不来么?”龙生道:“如此快开船去。”龙兴摇橹,小英掌舵。说:“相公烧利市,好大顺风。”龙生叫抖起蓬来。你看架一叶扁舟,离了锦城,挂这几摺蒲帆,浑如雨轻。龙兴道:“相公、小姐,看前面斗龙船的来了。”只听打起锣鼓,共唱歌儿。唱道:“标致姐姐俊的哥,一边打鼓一边锣。你打鼓来哄着我,我打锣来引着他。”龙生、小英齐道:“有趣有趣。”小姐道:“龙郎,这是什么故事?”龙生道:“他是荆楚乡风,都吊屈原的意思。”龙兴道:“前面是天目山了。”龙生道:“这样把船泊近岸去。”龙兴说:“晓得。”人去绿杨外,舟停红蓼边。龙生下得船来,说:“那山窝里有许多人家,不免前去相问则个。”你看那野草间花铺满地,啼猿唳鹤在空山。
却说长春子特来赴约,说:“喜得新证道果,却也旧有盟言。当初曾题诗衣上,约龙生在天目山相会。今日待赠他天书三卷,指点一路前程,想他和小姐同来赴约,不免再耍他一番。”向前叫道:“龙郎转来罢——”龙生看见说:“呀!小姐你怎么也上岸来了?”真小姐道:“那仙姑到船上来。手拿书册一卷,说道你一世功名都在书内,怕你逗了个空,故此叫你转去。”龙生接过书来说:“待我收了这书和你一同转去,拜谢他便了。”叫龙兴、小英放船过来。那假小姐不等船到,即跳上船来,一闪而去。龙生道:“小姐,船未到岸,怎么这等一跳?”真小姐道:“我何曾上岸来?”龙兴道:“青天白日,相公放正经些。”龙生道:“你分明追上我,说仙姑在船上了,怎么说不曾上岸?”真小姐道:“我知道了,你把天目山的说儿哄着我不算,又来圆这个谎了。”龙生道:“是了,这书卷是那里来的?”真小姐道:“这书册是仙姑与你的,想这津怪,又来弄把戏了。”龙生道:“轻说些,不是耍处。”小姐道:“待我且看书来。”龙生就把书收藏,说:“这不是耍的,待回去明早焚香盥水,才好开看他哩。”龙兴道:“我们不睡,怎么做梦?”龙生喝道:“胡说,快放船回去。”龙兴道:“是了。”小姐道:“龙郎,岸上有个人来了。”龙生望道:“敢是仙姑?”小姐道:“不是。来拿你说谎的哩。”龙生笑道:“且看且看。”不知回去果是天书否,且看下回分解——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11回 都使安营白鹿冈 刘豫抖战金龙殿
话说胡招讨领着呼、关二将防御江滩一带地方,正然行营,忽后面来一将官,手持金牌说:“前面来的军们且住着,吴元帅有令,着送令牌到都招讨胡爷,就携同呼、关二将军,两路兵马屯扎河北白鹿冈上,用意防守。待元帅不日到营,亲自查点犒劳,毋得有违。”放下令牌,胡招讨令人接过,说:“有劳了。”军将道:“不敢。”竟自回去。胡招讨问道:“此处离白鹿冈有多少路程?”众军道:“还有五里程途。”胡招讨道:“传令趟上前去。”胡招讨道:“既已到此,将大将军分作三营,二位将军屯扎左右,老夫亲督中军。传令各营军士,俱要小心防守,不许疏虞。”呼、关二将应道:“得令。”胡招讨道:“刘豫这贼子,誓不与他俱生。二位将军是我军中韩范,全赖撑着半天,得奏凯歌,何等称快。可再传令三军,就此摆开阵势,躁练一番。”呼、关二将道:“领钧旨。”胡招讨坐在将台上执旗观看,众军演习多时,才下台归营不题。
且说刘豫这厮,背宋投金,他想要金龙殿上坐坐。他说道:“咱家刘豫便是,做官厌了,寻思做做皇帝。昨已背了宋朝,投降金国。兀术四太子许封我做个大齐皇帝,怎么招使不见到来?好生焦躁!”左右众应道:“有。”“你们会起马前课,替我排一个卦,看这皇帝做得成做不成。”转上一人替他排卦说:“启爷,先是个蛊卦,变作央卦,有些古怪。”刘豫道:“却怎么?”那人道:“大齐皇帝到就上头了,只怕后边要降就个齐景公。”刘豫喝道:“-!只等金国有使臣来,快报我知道。”众应道:“是。”果然金国有使臣来,后捧着金冠袍带,说:“快去通报!”众禀道:“启爷,大金皇帝圣旨到了。”刘豫道:“快排香案迎接。”刘豫跪到。使臣开读:大金皇帝诏曰:天厌宋乱,特简新君。咨尔刘豫,弃暗投明,朕心嘉贺。封尔为大齐皇帝,即日受册。并赐金冠一顶、蟒袍二袭、玉带二条、宝剑一口、美女十人、良马百匹。以下诸臣便宜自爵。谢恩。刘豫叩拜说:“万岁万岁万万岁!”使臣授过册玺,复出书一封说:“四太子还有私书奉贺说,待新齐皇帝登基之后,就要同往南郊打围,不得有误。小官使命在身,就此告别,不及候朝贺了。”刘豫道:“上国天使怎好慢去,烦代奏大金皇帝,说刘豫就有表章来贡,谢了。”使臣道:“谨领旨。”竟自回去。刘豫道:“文武众官!”众应道:“臣等有!”刘豫道:“今日吉辰,待寡人坐下龙廷,把皇帝试演一番。尔待诸臣不得违慢。”众道:“领圣旨。”刘豫坐在高处,众臣拜叩,说:“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只见刘豫满身作战,说:“众卿平身。”跌到下来。众道:“陛下,——体。”刘豫道:“寡人一时身子战起来,想是不曾烧得利市,众卿快扶着,寡人也要抖擞一番。摆个队伍,护从鸾驾回宫。待寡人学惯,不要引坏了他。”众人只得扶将起来。只见刘豫就如矮人一般,说:“寡人是凡蛇变成龙,一时抖得牙关蹉了,俺且回宫去也。”众人亦各笼去不提——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12回 获遁甲花园演法 唤天雷试院夺元
话说胡公子平日最是顽皮,又极乖劣。一日狂笑说道:“区区极伶俐,诸般学得会。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家妹夫同着妹子到天目山,得遇仙姑,说道受他天书三卷,今日要在花园中开书演法。那吴山上三茅观王道士是我嫖友,昨日对他说了,传我一个破他法儿——几句口诀,念得烂熟,待他演时,我也念诀步罡,等他弄不将来,耍笑一场。列位你看,那时才有些趣哩。且躲在太湖石后,待他来时,教他有法难施,没法可治,岂不快哉!”只见龙生夫妇同来,说:“小英,今日教你安排香案在荼(上-+下糸)架下,可停当未曾?”小英道:“停当了。”龙生道:“娘子同去看拆如何?”小姐道:“我若同去,只怕你那个谎儿要做破了。”龙生走拢道:“也看小英点起香烛,你自回避。”小英道:“交付台场,慢拆慢唱。”竟自退去。龙生上香跪到,拆开一看,说:“呀!原来是遁甲天书,小姐看,过来快叩头。”龙生上前扯住小姐说:“你过来拜谢了仙姑。”小姐摇头道:“我不来也不拜。”小姐道:“孔圣人不语,怪你是读书人,如何做这鬼卖?”龙生道:“怎么说是鬼?是神仙秘授的,好不信也。你是女裙钗,却要胡猜!”小姐道:“我且问你,这天书要他何用?”龙生道:“你原来一些不晓得,这天书分天、地、人,排开三卷。”小姐道:“天怎么样?”龙生道:“天卷能呼风唤雨。”小姐道:“地怎么样?”龙生道:“地卷可鞭石驱海。”小姐道:“那人卷呢?”龙生道:“那人卷能召神怪。”小姐道:“一发胡说了,那神怪怎么召得来?定没这事。”龙生道:“我将人卷一试何如?”小姐道:“要试演,只怕还用斋戒。”龙生道:“不必斋戒。”小姐道:“用搭个台儿么?”龙生道:“不必上台。”小姐道:“这等怎么样?”龙生道:“用一炷香。小姐说过了,却不要害怕。”小姐道:“我怕你召不来。若是召得来,我也不怕。”龙生道:“你要召什么神道?”小姐道:“我要请马、赵、温、关四大元帅。”那胡公子听到此处,他先在暗地里披发、执笤帚、捏诀、乱舞不表。龙生道:“小姐,你去取了剑、水来。”小姐道:“使得。”取了回来说:“剑、水到有了,只怕法儿还没有哩。”龙生道:“也看也看,我就持剑喷水。”烧符步罡念咒道:“天灵地灵,水火无情,吾今宣召,速现其形。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勒勒勒!”那边胡公子亦急念咒道:“法做列真君,卦起二郎神,喝令四大将,急急转回身。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勒勒勒。”只见长春子领着四元帅,相貌凶恶,气态威严。吓得小姐躲在龙生背后,说:“龙郎,不好了,快教他们去罢。”那胡公子慌忙躲避。却说四天将有赶杀之意,多亏长春子劝住,小姐又打龙生之背道:“没奈何,你便遣他去了。”龙生道:“小姐,如何?”小姐道:“是我的不是了。”龙生方又念道:“汝今速退,不得留停,吾奉太上老君,勒勒勒。”长春子方引四天君转去。
却说小姐坐在地尘,低头不语。龙生道:“惊坏你了。”上前扶起,说:“看你容颜已吓得改变了。”猛然间又见胡公子跳出,说:“救我救我。”龙生道:“呀,大舅也惊到在此。”胡公子道:“这神通吓得我魂不在体了。”小姐道:“我那仙姑娘娘!”连忙叩下头去说:“我妇人家短见,可望包容些。”胡公子亦叩下头去说:“妹夫大人,妹夫相公,妹夫爷爷,妹夫皇帝……”慌得龙生扶起,胡公子道:“几乎把我残生害了。咳!贤妹夫,我平常慢你,切不可记怀。今后我另做一只眼睛看待。”龙兴走来说:“白相公到来。是龙兴回他去了。”龙生道:“他来何事?”龙兴道:“白相公说,科场挂牌了,特来报知。”龙生道:“大舅,我和你打点者也之乎与焉矣哉。”胡公子道:“贤妹夫,你去嵌得之乎者也来的。我是嵌他不来的,若去白白坏一本卷子。”龙生笑道:“毕竟要去。”胡公子道:“贤妹夫,适才这些神将怎么凭你弄来弄去,到也有趣。”龙生道:“若大舅欢喜,再召他来如何?”胡公子慌了道:“我的爷爷,饶了我罢。”说完奔跑而去。龙生道:“小姐如何?”小姐道:“阿也罢么。”正是:全凭符水叩高真,说道无神却有神。这旦按下不题。
再说长春子红衣执拂,怀一试卷,行来说道:“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二点头。俺长春子撇不下龙生,已曾授他天书三卷。如今春榜动,选场开,一发结果了他前程之事。来到这贡院里边,我且踹上这-高楼,等他龙生入场,显个神通,安排他做个状元便了。”登得高处,你看考试官来也。那考试官说道:“莫说登科难上难,得来只作等闲看。不用文章中天下,只要文章中试官。下官万俟离的便是。今岁开科,亏秦太师的力量,特旨命下官做个考试官。”笑了一笑说:“这些举子造化,遇着我这样一个有兴的坐师哩。左右开门,放举子入试!”众应道:“是!”大门开了,众举子进,只见众举子鱼贯而入。正是:
三千海水混鱼龙,点点桃花阵阵风。
不知谁向锦标中,夺得鳌头一丈红。
众举子到了堂前跪揖,万俟离分付道:“今年主司不比往常,你们须要用心。各认东西文物字号,静坐待题,不得紊乱。”众举子打恭应去。又分付听事吏散卷。“天字号龙骧东文场。”应道:“有。”接卷下去。那长春子将怀中卷与他交换,旁人那得知觉?又喝道:“地字号白元钩西文场。”应声接卷下去。“元字号秦埙东文场。”应声接卷下去。“黄字号孟珙西文场。”应声接卷下去。“禀爷,散卷完了。”试官道:“把门封了,散题纸。”众应道:“晓得。”“禀爷,题纸散完了。”
却说那长春子,执拂向天一招,魁星下界,即掷笔与他。魁星抬起,左手跨斗,右手执笔,跳舞了一番。众人看得明自,惊报道:“禀爷,魁星下降了。”万俟离道:“不要惊他,今科试官得人,魁星也来助彩头了。”那魁星将军暗搁案上,跳跃而去。听事吏禀道:“卷俱交完。”万俟离道:“开了大门,放他出去。再把门儿封锁,你们外边伺候。”众应道:“是。”又分付听事取烛来:“待我老爷就在至公堂看卷便了。”取得烛来,又说道:“听事吏,我老爷有句话对你说。昨日我去谢太师爷,大师爷就把孙儿秦埙托我,要中个状元,说文字里边有个‘春’字,就是他卷子。我晓得春字头与秦字头一般,做得这个关节恰好,只一件事瞒官不瞒私。场中三四千卷子,我老爷那得许多工夫去寻他,你替我用心去寻一寻。秦相公中了状元,连你也重重有赏哩。”听事吏道:“晓得。待吏典去寻。”“呀!这卷子里边有个春字,想是秦相公卷子了。”万俟离道:“快取来我看!”看了一遍,遂发笑道:“文字却是胡说,之乎者也甚是欠通,这怎么好?也罢,你带得墨来不曾?”吏典道:“爷的拜帖匣里不是墨?”万俟离道:“凑趣!取来,待我替他改一改中了罢。真可谓抹上个脂,加上粉,淘去泥沙亮了铜,如今好了,将就些中了他罢。”长春子暗中将龙生卷子展在案上,万俟离开看说道:“这是天字号的。”忽听一片细乐响动,问:“那里作乐?”吏道:“不晓得。”万俟离道:“怪哉!才开卷就这般异样,待我收了这卷看道怎么……咦,就不响了。我再开这卷,乐又响起。真个怪哉!”问道:“你听是那里响?”吏答道:“是这卷子里边响。”万俟离道:“我再收卷——咦,又不响了。真个怪哉怪哉!待我看文字如何。”刚才展开,又听作乐。只见披阅之下,头点笔圈,极口赞道:“文章绝妙,都是神仙之笔,凡人做不到此。看他字字珠玑,篇篇锦绣,公然好似春字那一卷。怪道你在虚空显这神通。”把这一卷自然也列前茅。吏又问道:“爷,文字这卷好,势力又那卷好,还把那一卷中状元?”万俟离道:“如今时世,只要有势力怎么论得文字?只把春字这一卷做状元罢了。”才待要执笔拟定,那长春子慌忙将拂望空一招,只听得雷声轰轰,叫人惊怕。他又停笔道:“却怎么天雷响了?莫不是这点私事怒恼天公么?雷便响,状元却定用是他。”说完,那雷声比先更烈,吓得他体软骨麻,不觉惊慌道:“也罢,且搁起这卷,看这雷响不响。”听了一会,说:“就不响了么?这老天平常是极势力的,滕王贵客,偏帮他顺风,寒儒荐福,便春雷夜轰。如今秦太师偏不奉承他,当朝宰相到没些儿用么?”吏又问道:“爷若怕天,只怕还用些公道哩。”万俟离道:“也罢,再把后一卷取来我看。”吏人取过卷来展开,又听细乐仍作。说:“怪哉怪哉!又响了。”不觉把案一拍,叹了一声说:“看来状元还该是你,只是你的势力比不得他,文章元有高下,无奈他人情重了。”吏问道:“这样怎么处?”万俟离道:“没奈何,就把这一卷做状元罢。”取笔来批定,就没更改了,还他榜首,方称至公。吏又问道:“爷,这一卷呢?”万俟离道:“留将第二,凭他阿翁。”吏又问道:“爷一时间怎么不怕秦太师起来?”万俟离道:“这弟子孩儿,不听得天雷响么?”长春子将拂一招,又作雷声。万俟离道:“如何天雷认真打下,恐我欲钻无缝了。”吏又问道:“其余这些取上卷子怎么处?”万俟离道:“都混账填去,明早开榜罢了。”听事吏说:“便是这样。”说:“秦太师的儿子中了状元,又要把孙儿中状元,难道状元是他一家包定的?那皇天也不肯。你家也有子孙读书,只是依天理做去。你看那科场里边信有鬼神,便是天大的人情主司也做不得主了。”吏又道:“爷说得是,专候五更开榜。”这且不题。
却说长春子欢喜道:“你看这一筹儿,白夺得一个状元与龙郎,不然闪些被那贼臣孙儿压在上面了。龙郎龙郎,你明日只晓得脱白挂绿,与你胡小姐荣耀,不知道我做有情人,费了许多气力哩。今日之事才叫做:从空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罗地网人。俺且归洞也。”看官,龙生的状元纵然夺了,他的后日祸端正起于此。要知分明,再听下回分解——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13回 莽贼子力擒猛虎 风流婿捷报宫花
话说金国哈迷痴走来说道:“只因兀术四太子约定大齐皇帝今日南郊打围,命咱催趱两家人马俱到此处会齐。”道犹未了,金鼓连天,四太子与大齐皇帝一同来也。只见太子、齐帝并辔正行,众军报道:“启爷,西边一阵天鹅来也。”二人在马上分付:“把海青解了绒绳,再把海燕一同放去。”众应道:“是了。”只见海燕直撞,海青轻捎,一击青冥。那天鹅便血洒翎飘了。众军喊道:“掉下天鹅来也。”上边分付取来。众又禀道:“大东边有阵鹰来也。”二人齐道:“取弓来。”以见他各伸猿臂熊腰,开弓发箭,直透长空,飘落双鹰。众又喊道:“启爷,两个鹰一齐中箭都掉下来了。”刘豫道:“太子手段果高,寡人手段也不低。”兀术道:“大齐王眼力还比咱家高几分哩。”刘豫笑道:“好说,将校赶过白鹿冈去。”众说:“启爷,白鹿冈上,虎狼出没,只恐去不得。”刘豫道:“-!寡人惯屠龙斩蛟,那怕他虎负隅、狼当道。”众军只得前进。忽听一齐喊道:“赶起只大白鹿来也。”兀术道:“大齐王,此鹿让咱家射罢。”刘豫道:“请太子开弓。”“叫将校一齐呐喊,助咱威风。”只见他向兽壶中怞出狼牙,宝弓开满,唿拉一声,不差分毫,就把那鹿射到了。刘豫夸道:“妙哉妙哉!”众军道:“愿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启爷,前面大树上,鸟鹊鸣喧。想是下有虎狼,不如回到西边平坡之上,搅扰一番。”刘豫道:“-!住着。太子,寡人十年前赤手搏死二虎。今日况有许多人马在此,若是有虎,寡人不用器械,止凭拳打脚踢,活捉一个来与太子耍子,给寡人喝个彩如何?”兀术道:“到不知大齐王有这等手段。”众忽喊道:“有虎来了。”刘豫道:“待我脱了袍,卸了带赶将前去。”那虎向着一扑,刘豫侧身躲过,说:“任你张牙露爪,吃我拳脚。”那虎又是一扑,觉得地动山摇。这刘豫不轻不忙,上前撩住,拳打脚踢,那虎竟卧地不得动摇。兀术道:“大齐王不用器械,赤手搏虎,真个远过卞庄子、李存孝,壮哉技也。”刘豫道:“今日之乐可谓极矣,只不知宋兵连日声息如何?咱家一面打围一面挂心着哩。”众禀道:“启太子万岁知道:探马报来,去白鹿冈三里之地,立下三个大寨,中间是宋朝主将胡招讨,左右两翼是梁山泊归顺草寇——双鞭呼延灼、大刀关胜,势甚猖獗,须索策应。”兀术道:“胡招讨是个文官,料想不谙武事,呼、关二将些些草寇,何足惧哉!”刘豫道:“太子言之有理。将校们,擂鼓鸣金,摆个长蛇阵势,把他三个大寨团团围了,不许走漏一人,如逮枭首示众。”将军应声得令,这且不表。
却说胡小姐梳妆才罢,听窗儿外鹊声频叫,说:“鹊儿,我问你讨个消息。今日是揭晓日子,若龙郎中了,你可再叫三声。”那小英忽得走来,说:“小姐,鹊儿噪得很,昨晚灯花又开得好,龙相公稳稳的中了。”小姐道:“你看我的气色如何?”小英道:“小姐恭喜,眉尖上两道红黄。”小姐拂髻道:“是什么东西?”小英道:“呀!小姐,是喜珠挂下来了。”正自说话,夫人从外转来,说:“孩儿,我怕你等报捷的心焦,特来伴你。”小姐道:“多谢母亲。”小英道:“奶奶、小姐不要心焦,我小英的奶头极有准的,若是痒发了,那报喜的也就来了。”忽见龙兴慌慌张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夫人、小姐,俺相公中得状元了。”夫人、小姐同问道:“不差么?”龙兴道:“是我亲眼见榜的,如何差了?”夫人道:“谢天谢地,大相公怎么?”龙兴道:“不得停当。”夫人道:“我道他不肯读书也罢了,白相公可中么?”龙兴道:“白相公也中了。”夫人道:“到也中了,我那儿,你夫婿名扬,终身可依了。龙兴,你该在那里伏侍相公。”龙兴道:“恐夫人、小姐悬望,故此先来。”夫人道:“这也说的是。小英伏侍小姐上楼去了,我到厨下检点喜筵。龙兴,你去厅上点烛烧香伺候着。”龙兴道:“晓得。如今已牌时分,这些报捷狗狼养的还不见来。我假写一张报单贴在高处,只说有人报过了,骗他吵闹一场到也有趣。”正说间,只见一伙报喜人说:“报报报!快开门快开门!”龙兴开了门,问来报那个。众人道:“衙内贵婿,名唤龙骧。”龙兴说:“呸!来迟了。”众人道:“我们是头报哩!”龙兴道:“你撑开驴眼看看,红单已贴画堂了。”众人道:“阿也!是那个天杀的钻做头报去了。小官,你们有甚物事赏他不曾?”龙兴道:“已曾赏过纹银百两。”众人道:“还有甚东西?”龙兴道:“还有十匹绡赏他做衣裳哩。”众人嚷道:“我们让他做头报,第二报是我们的了,九十九两才去哩。”胡公子听到喧嚷,走来问道:“外边是那什么人在此喧哗?”众人道:“大爷,我们是报喜的。贵衙驸马中了状元,不知那个天杀的钻做头报,骗了我物事去了,故此喧嚷。”胡公子道:“哦,你们有多少东西寄存我处?”众人道:“我们是走报的。”胡公子道:“你方才说骗了你的物事,可恶可恶。”众人道:“不敢。”胡公子道:“我且问你,你们报捷的还是总裁老爷、察院老爷、两司府县各位老爷差你来报的呢,还是自家要骗物事来报的?”众人道:“这个大爷说得好笑,这是我报喜规矩,说这样话。”胡公子道:“我再问你,你晓得我姓什么?”众人道:“大爷姓胡。”公子道:“我中第几名?”众人道:“我们是报龙状元的。”胡公子道:“这等在我胡衙嚷什么?与我个个缚送到县里打他板子,小厮快打!”众人道:“大爷便是打杀,总要讨赏。”胡公子道:“小厮赏他些拳头巴掌。”众人眼地不肯去。胡公子急了,自己执棒打去,吓得众人把大锣丢下,奔跑而逃。龙兴跑赶,将帽夺下回来。胡公子道:“龙兴,如何?”龙兴道:“大爷停当。”胡公子道:“你也识货,这锣大爷自用,帽子赏了你罢。”龙兴道:“谢大爷赏赐。”正是:打得有便宜,报钱无半厘。再听下回分解——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14回 万俟离设计谋害 龙状元从戎别离
话说秦太师因孙儿未得状元,甚是怀恼,他说:“谁想把孙儿秦埙托给万俟离那厮,要中状元。却不怕我,中出一个龙什么来,可是二十年来怪事!那小畜生传胪之后也不到私宅来拜个门生,甚是可恶!”冷笑一笑道:“我要摆布这小畜生,有何难哉。门官儿,叫那万俟离这狗弟子来!”门官应道:“是。”那万俟离恰好来见,问门官道:“今日大师爷没有什么怪我么?”门官道:“说道要问万俟爷讨状元哩。”万俟离惊道:“罢了,我道是这桩买卖发动了。”进去跪到说:“万俟离恭见老太师爷。”太师道:“-!畜生,你知罪么?”万俟离叩头道:“万俟离该死。”太师道:“你把我孙儿中在那里,消不得一个状元么?”万俟离又叩头道:“万俟离该死。”太师道:“那龙什么子那里讨来的人情,敢就不放我在心上?我把你畜生的头不要寄在你颈子上!”万俟离道:“万俟离该死!望太师爷暂息雷霆之怒,容小官一一禀上。”太师喝道:“有什么说?”万俟离道:“那日看卷之时,令孙原取作状元,不想天雷打作三次。那龙骧卷子原取第二,又三次乐响,故此只得颠到中了。万俟离该死!”太师道:“你怕天雷,不怕我秦太师么?”万俟离道:“那日小官怕天雷,今日天雷怕太师爷了。”太师强笑道:“那天雷还怕我么?起来站了说。”万俟离道:“不敢。”大师道:“站着。”方才站立。太师道:“这龙骧小畜生好倔强,不来见我,我要了了他的官儿!你这花脸惯会算计人的,设个计较来将功折罪罢。”万俟离打恭道:“这有何难?太师爷在上,如今雷公料管不住他。依小官愚见,一发了了他的性命罢了。”太师又回嗔作喜道:“妙妙妙,坐下讲。”万俟离道:“不敢。”太师道:“坐下好讲话。”万俟离方敢坐下。太师说:“依你的见识,怎么摆布他才是?”万俟离道:“小官今日见塘报,那兀术会同刘豫围住自鹿冈一带了。太师爷就教龙骧领兵前去策应,定然送死,这是羊落虎口之计。伏乞太师爷尊裁。”大师道:“计较甚妙。万俟大夫,我算到你有些见识,果然。只是你把这个好门生反面就弄他一下,觉道太狠了些儿哩。”万俟离道:“太师爷在上,这个也是小官的薄敬。”太师笑道:“堂候官,就分付兵部,速差新状元龙骧领八千人马,星夜往白鹿冈策应,不得迟误。如若迟延,即正军法。”堂候道:“晓得。”太师道:“万俟大夫,你主张文字太糊涂,算计他人却有余了。”万俟离道:“莫道小官全无用,也有三分鬼画葫。”
按下他二人算计不题。却说胡夫人慌忙走来,问小姐:“孩儿,方才龙兴来报说,你丈夫朝廷命他出征。今日就要起马,刚掇巍科又当远别,怎生是好?”小姐道:“都是秦桧那厮的陰谋,真个事出无奈。”夫人道:“此行定与你爹爹相见,到也是一个机会。”小姐道:“只是龙郎不谙武事,不知成得功否,孩儿未免挂心。”夫人道:“正是呢。”正说话间,龙状元回衙,说:“长随外厢伺候。”应道:“晓得。”进得后厢,与夫人、小姐相见。夫人道:“贤婿,闻你就要起程,赴援河北,匆匆怎好。”龙生道:“劣婿此行,正求相见岳父,岳母不必挂念。”小姐道:“龙郎,妾身愁你不禁劳役,又值寒冬,一时别去,好不伤感。”龙生道:“眷恋之情彼此皆然,只是钦限度紧,不得久住。”夫人道:“龙兴看酒过来。”龙兴道:“酒在此。”小姐捧杯递与龙生,刚饮一杯,龙兴说:“启爷,兵部差官催督即刻起程。”龙生道:“知道了。”龙兴道:“天色晚上来了,请起马去罢。”龙生道:“分付伺候着。”向小姐道:“我行色匆匆,千言万语也说不尽了。”小姐道:“我在深闺,寄书非易。你到那边,须早传信来,免我挂念。”龙兴又来报道:“白爷特来饯行。”龙生道:“知道了。岳母,小婿就此分别去罢。”骨肉分离在等闲,分离恰值又天寒。小姐道:“我郎要识分离苦,把我分离泪眼看。”夫人扶着小姐转后去了。龙生出来与白生相见,白生道:“年兄,我和你榜墨未干,-书早下。坚相肆谋,吾侪结舌,惶惶愧愧。”龙生道:“此去恰好与妻父相见,到是不幸中之幸也。”白生道:“原来如此,看酒过来。我准备望君旌捷眼,还期翁婿两班师。”龙兴道:“小弟才疏,恐难副年兄之望。”龙兴道:“兵部点差将校头目,在此候久了。”龙生道:“教披挂伺候着。”白生道:“小弟别了,百凡事年须用保重。”龙生道:“领教。”白生回去,那些点差随行头目,上前叩头。龙状元道:“此处到清水湾多少路程?”众答道:“有三十余里。”龙状元道:“传令赶到那边驻扎,明日五鼓长行。”众应道:“领钧旨。”一拥前去不题。
却说白鹿冈上,把守的军士说:“兀术四太子与刘豫那厮统领十万铁骑,把我胡爷围困在此。昨日呼、关二将军杀透重围请救兵去了,我们巡警的须要小心。”众军道:“哥说得有理,我们轮流打探敲锣,不要倦了。”只听马铃声响,有一将官飞骑走来说:“关上把守的,接飞递文书,朝廷差状元爷来接应了。”军人接过道:“晓得了。”那人道:“起马前来,只在明朝后朝了。”说完策马而去。众军道:“我们把这角文书到十里铺,叫值番的打进去便了。你听,二更时分了。满天霜露,群雁声喧,风儿凛烈,夜色迢迢,呀,又献三更了。这是十里铺。”叫铺兵,有人应道:“来了来了。”向前看去,原来是长官巡风到此。众军道:“快书文书,这是新状元龙爷领兵来策应的文书,不要迟误。”铺兵道:“晓得。”众军道:“四鼓已过,又交五鼓,天色将晓也。”又见一军走来说:“招讨胡爷传令,教前哨兵迎接新状元龙爷军马,不得有误。”众军道:“晓得。哥们,这叫做眼望旌捷报,且听好消息。我们快去也。”——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15回 长春子助阵偷寨 假帝王梦魂戕生
话说龙状元领着军将,星夜前去,他说:“权坚肆凶,连我坐主也趋奉他。幸喜前去与岳父相会。我有天书法灵,刘豫这厮你成何用!军校,什么地方了?”众军道:“这地方叫做捉鱼滩。”龙状元笑道:“到也凑巧,捉者擒也,鱼者豫也。传令,就在此安营下寨,捉那刘豫这贼便了。”众军道:“得令!”又禀道:“营已安下了。”龙状元道:“叫将校搭下一丈八尺的将台,张下红灯三十六盏,打一角紧急文书到白鹿冈胡爷寨中投下,约定四更时分,领本部人马到冈南相会。不可误了时刻。”众军道:“晓得。”再传一令:“不论马步诸军,俱备下白甲白袍伺候。到三更时分,一齐整队出发,攻打贼营。违者立时斩首。”众应道:“得令。”龙状元道:“不论大小头目,俱在帐外伺候。”众军应下去。龙状元又分付军中,取净水香烛过来。一军取到,龙状元道:“你自回避。”军应道:“是。”龙状元说:“下官得蒙仙姑赐我天书,今夜依他作法,请下大雪一坛。就此进兵,学那李-收淮蔡的故事,却不是好!”说完就登台、仗剑、烧符、喷水、念咒,作起法来。那长春子领着鬼神早在暗中站立。那龙状元又默默念起咒来,长春子暗中用拂一招,众鬼神一齐扯云布雾,手忙脚乱。龙状元抬头一望,说:“呀,你看那彤云四起,满布西东。”长春子在暗中又将拂一招,那雪就降下来了。龙状元看说:“果然下雪了。你看纷纷扬扬,飘坠长空。”向上打恭道:“多谢仙姬,顷刻之间,显应神通。”长春子方令众鬼神散去。有一穿白衣的军儿说:“哥们,怎么一会就下起大雪来?”只听龙状元叫道:“诸军俱要卸下销甲,穿上白衣听令。”众军道:“俱已换了。”龙状元道:“把前军启动。”众军道:“得令。”那长春子身穿白衣,手执小白旗,暗引众军前往。龙状元道:“俱要蹑踪潜踪,人尽衔枚,马皆勒缰,趁此雪深风猛,夜气朦胧,才好便宜行事了。”众军道:“禀爷,前面雪大,只怕去不得。”龙状元喝道:“-!管什么蓝关雪拥,成功正在此时哩。”众军禀道:“将近贼营了。”龙状元道:“将校们,大胆杀上前去。”只见众军欢腾而进,这且不表。
却说长春子说:“先显个神通与龙生,大雪三尺,待迷了刘豫的行踪。只是那厮有万夫不当之勇,书生临阵怕道抵敌不过。我如今闪入贼营,先摄了他的魂灵,使他昏迷不醒,交战之时坠落陷坑,多少是好!”且说刘豫随着几个宫女,见天降大雪,并无准备。这也是该他命绝了,犹自说道:“寡人与四太子会兵攻打白鹿冈,已将胡招讨那厮围住在此,料他插翅也飞不出去。今夜大雪漫空,且教随行宫妾歌舞一回,做个赏雪筵宴,明日进兵未为迟也。内侍们,筵席完备未曾?”内侍道:“完备多时了。”刘豫道:“众侍们,歌的歌,舞的舞,看大觥来。”内侍道:“领旨。”只听管弦齐鸣,奏起乐来,歌舞的歌舞,奉酒的奉酒,真好快乐。那长春子站在暗处,刘豫抬头瞧见,问侍儿们:“筵前穿白的女子是那里来的?”侍儿道:“没有,并不曾见个穿白女子。”刘豫道:“胡说,确乎见一白衣娇娘,莫非是观音出现么?”却说长春子向他吹气一口,便欲昏睡。那无常鬼趁此时候把他真魂牵捉去了。侍儿道:“皇爷醉了,快扶到龙床上去,一壁点茶伺候。”
那长春子转出营来,又领众军前进。一军道:“启爷,前面有一个女子引路。”龙状元问道:“你见他怎生模样?”军禀道:“是穿白的。”龙状元道:“定是水月观音来助阵了。你们齐催上去,偃旗息鼓,着几个有胆量的过来,你潜身到他中军,每人各带干柴一束,包裹硝磺,放起火来,叫他胆飞魂丧,以便厮杀。”贼营中看见火起,快报皇爷,内侍道:“皇爷醉着,不要喧嚷。”军官道:“怎么说还烂醉哩!大营外宋兵杀来了,快报皇爷!”内侍慌得上前推了一把,刘豫道:“看大觥来!”军官道:“宋家人马不知多少,放火烧营,将近中军帐了!”刘豫道:“休来欺我,紧紧提防他。”军官道:“实难担挡。”刘豫道:“罢了罢了,这些雪下得不好,这些酒又吃得不好,夜来却像掉了魂灵一般。没奈何,待寡人御驾亲征,怕他什么兵和将!”遂奔跄而去。
却说龙状元分付将校:“一面快挖深坑,将雪掩上,诱他,陷时捉他便了。”众应道:“得令。”那长春子又引着刘豫向坑前奔来,说:“内侍们你看前面神仙引路,快些杀上去。”正走中间,陷在坑内,说:“罢了罢了,太子救人!”龙状元道:“叫军校用挠勾将他搭上,放在囚车押去一边,休得疏虞。”众军应道:“晓得。”龙状元方暇与胡招讨施礼,说:“小婿来迟,有劳岳父费心。”胡招讨道:“多谢救援,真是神算。”龙状元道:“此功全仗仙姑之力,小婿有何德能。”胡招讨道:“仙姑是谁?”龙状元道:“事关(尔见)缕,真难请说,他功绩在万军之上哩。”胡招讨道:“哦,原来如此,待一路上去,还要备细请教。”龙状元道:“将校传令,一面收捡贼营;一面追赶兀术;一面写本,将逆贼刘豫解京候旨发落。就此班师回去。”众应道:“是!”正是:雪中一战解戎衣,此口吹声震似雷。再看下回分解——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第16回 奏凯臣同蒙敕赠 纯阳子指点前因
话说胡小姐自丈夫去后,不知安危如何,又不知他翁婿得见面未曾,好生挂念,未免伤感。夫人却劝解他道:“孩儿,你若这等忧煎,恐害起病来,如何是好?今早你哥哥问卜回来,说你爹爹与你丈夫时下就有好音。且自消遣则个。”小姐道:“军旅之事吉凶未定,好生挂怀,如何消遣?”胡公子急急走来,说:“母亲、妹子,爹爹同妹夫擒了刘豫,得胜回朝来了!”夫人、小姐道:“如此谢天谢地。”正在说话,忽报老爷同状元爷回来了,进后厅相见。夫人道:“老相公经年戎马,今幸凯旋,军中事儿老身不知端的。”胡招讨道:“夫人,那日承王命前去,被兀术、刘豫围困,幸赖女婿兵到,又是仙姑雪夜策应。”夫人、小姐道:“哦,又是仙姑娘娘去到那里显圣了。”胡公子听得,缩头伸舌道:“啊也,古怪古怪。”胡招讨问道:“贤婿,只不知仙姑怎生模样?老夫待画他一幅神像,好得焚香礼拜。”夫人、小姐道:“正该如此。”龙状元道:“与令爱一般形影,画幅喜容,便是仙像。”胡招讨道:“哦,有这等事?”说到此处,只见龙兴急急跑来,说:“禀爷,朝廷差白爷赍恩诏到了!”胡招讨、龙状元说:“快排香案迎接。”龙兴道:“晓得。”
只见白爷捧诏前来说:“长班先去禀胡爷宅里,快排香案。”长班道:“报过多时,俱已齐备了。”招讨、状元迎出拱手道:“元来如此。”白爷对胡公子道:“胡大兄快挽冠带。”胡招讨道:“小儿何故有冠带?”白爷道:“自有时典,开读便知。”胡公子换了武时衣带,自己说:“列位贺喜,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纱帽。”众人一齐跪到,方才开读,诏曰:
顷者胡尘纷扰,国步多艰。矢志勤王,功成翁婿;陰谋助顺,力借神仙。兹时进尔都招讨胡章为兵部尚书;妻朱氏封韩国夫人;子胡连授锦衣卫正千户。状元龙骧进翰林学士,妻胡氏封秦国夫人。所奏天目山仙姑封白衣元君,有司立庙崇祀。逆贼刘豫凌迟处死。一应效劳将士,俱以次论功升赏。钦哉。谢恩。
众拜道:“万岁万岁万万岁!”胡招讨道:“龙兴看酒过来,正留白爷饮酒。”有人报道:“权臣秦桧一朝安静。”众公问道:“怎么说?”那人道:“昨夜三更时分,被岳爷爷一顿铁鞭打死了,喜杀了满城百姓。这时候才上下始安了。”众公道:“快哉快哉!”
白爷已自告别回去不题。却说吕洞宾大仙领着长春子说:“那龙骧功成名遂,夫贵妻荣,好不受用,好不快活。既是你成就他事业,我岂不可指点他后日终果?今日他合宅到湖上赏雪,你可仍作弱妹模样,使他父母兄弟相见之时,把那花园晚会的事儿一朝冰释。只是一件,偌咱天气严寒,彤云密布,雪繁风狂,路僵冰冻,那龙骤未必到湖心亭畔。不免叫柳树津指引前来,有何不可。柳树津何在?”柳树津走来说:“师父有何遣差?”吕仙道:“柳树津,你可仍变旧日枯椿,站在西湖岸上。待龙骧系船之时,即用一阵好风带到湖心亭来见俺,不得有误法旨。”柳树津道:“领法旨,俺即去也。”吕仙道:“长春子,你道那龙骧弱妹前身是什么样人?”长春子道:“这个弟子不知。”吕仙笑道:“你还不知道?龙骧是王母烧香童子,弱妹是王母执拂侍儿。因他两人动了一点凡心,滴在尘世。王母又恐他堕落泥尘,转身不得,又使你撮合姻眷,复归正道。”长春子道:“呀,元来弟子根本都是王母指化。”吕仙道:“你那时正果不明,仙凡两味,那里知道?又一件,大凡世上之人,只要成自己功业,那管他人利害?汝乃山木之妖,一点仁心,如珠在腹,既利龙骧之有,复念龙骧之无,伉俪功名,桩桩替他成就,故吾辈与你一粒金丹,了完你的正果。虽则是仙家功德,亦是上天报应。”长春子道:“敢问师父,不知龙骧日后也可超升到洞府来么?”吕仙道:“这个你不要管他便了。”长春子道:“不知弟子怎么修为才到上乘?”吕仙道:“你听着,再休想芭蕉变罗帕、蔷薇做影戏,把这方寸之地时常料理,便是上乘-基了。”长春子道:“曾与他明珠作聘,又替他雁塔题名,又帮他奏凯旋归,这都是长春子的气力。至于上乘法儿还望师父扶持。我同师父在湖心亭等候他去也。”
却说龙兴承主人分付,说:“俺龙爷同着合府宅眷要到湖上赏雪观梅,叫俺备下两船在清波门伺候。我想俺老爷只管自家快活,那管我们受苦,这等大雪怎生行走?且喜船已备下,不免到前面酒铺上沽他一壶,伺候上船便了。正是,受他衣食凭他管,不顾天寒与天暖。”
却说长春子随着吕仙到了湖心亭上,长春子道:“师父你看,西湖景致好不潇洒也。”吕仙道:“长春子,那洞天福地处处是俺庄子。人间华丽世界羡他怎么,我且与你等他,完结今日之事便了。”再说那柳树津行来,他说:“咱领着师父法旨,叫俺露个向来根本,仍做柳树。待等龙状元船来,系在俺上之时,则用一阵好风吹那船儿湖心亭上,与俺师父和长春子相见了,完他的正果。只得伺候着了。”
且说胡府合家上了船游玩湖景。吕仙说:“你看波平如掌,云垂若(上敝+下毛),趁着梅花开放,又值雪片飞扬,悠悠画船,尽宜清赏。”龙状元道:“龙兴,风紧雪大,住了船罢。”龙兴道:“这边有个柳桩把船系住。”只见柳树津将身拔起,作起风来,将船送去了。那长春子等候多时,说柳树津去了,怎么还不见到来?吕仙道:“远远一只画船从空而来,想是他也?”风吹船只,将近停畔,龙状元道:“前面亭子上好像仙姑娘娘,我们快上船去相见。”到了亭上,伏伏在地。吕仙道:“咱凭着一朵红云到了此方。”龙骧抬起头来,指着长春子道:“这可是使君旧日野鸳鸯么?”胡章诸氏抬头起来,指着弱妹与长春子道:“教你识破两个孩儿模样。龙骧替你明白说了蕉帕帐。”指胡小姐道:“你是真弱妹烧夜香。”指长春子道,“他是假弱妹顶了缸。”大笑一笑道:“龙骧花园内,你落了狐狸津肚儿里,还道真个做新郎哩。你们可明白了前后事情么?”众人道:“师父可是纯阳大仙么?”吕仙道:“你可认得咱家哩?”指着长春子道:“这可是什么人?”龙状元道:“是仙姑。”吕仙笑道:“他消受你一夜春光,便踏破草鞋绳成就了你的姻缘,帮助了你的功名,你可知道么?”只是招讨夫妇并儿子胡连、龙骧夫妇一齐上来叩问结果,求大仙指教。吕仙道:“胡招讨!”应道:“弟子有。”吕仙道:“你前身乃紫薇殿下修文使者,上帝着你再游尘世,遍考山川。只因你做秀才时,于世上文章妄加评骂,故中年与你一子,目不识丁。但你忠孝存心,仁慈及物,所以福禄寿考,仍还尔身。二十年后同妻诸氏,可到华阳洞天,再与你相会。”胡招讨道:“弟子领命。”吕仙道:“诸氏!”夫人道:“弟子有。”吕仙道:“你为妇能孝,为妻能贤,但你居室之中勤事打扫,或于蜘蛛之网,蝼蚁之垤,轻加破坏,虽是下界微虫,亦是上天生命。行游使者奏闻上帝,但与你半子之荣,不许你一儿之贵。二十年后同夫胡章也到华阳洞天相会便了。”夫人道:“弟子领命。”吕仙道:“龙骧!”龙状元道:“弟子有。”吕仙道:“龙骧,你前身是王母殿前烧香童子,只因动了一点凡心,滴在尘世。既生阀阅之家,富习诗书之礼,胡招讨与你父亲有僚-之情,你与弱妹有兄弟之谊,焉及复蒙私念,辄尔钻窥?若不是长春子弄假成真,便将他败轮伤化。但天曹念尔父死于国难,有子合当富贵。且弱妹与尔有夙世姻缘,故不得不转移祸福。五十年后,甲子年七月十五日相会在谢罗山中,不得有违法旨。”龙骧说:“领命。”吕仙道:“胡氏!”弱妹应道:“弟子有。”吕仙道:“你前身是王母殿前执拂侍儿,动了凡念,谪堕尔身为女,减岁寿母。荐孝闻于上帝,代兄为子,和乐及于六亲,节躁凛似秋霜,雍熙和春日。女德既修,妇道亦备,合当与你三子一婿,俱登黄甲。五十年后,甲子岁十五日一同夫妇龙骧到谢罗山相会便了。”弱妹道:“弟子领命。”吕仙道:“胡连!”应道:“弟子有。”吕仙道:“胡连,你本是王屋山下一条蟒蛇,只因咬死了两个逆子,上帝许你做个人身,足汝一生衣食。谁想毒恶不悛,乖戾如旧,弱妹既为兄妹,有事便当隐瞒,金钗揭证,于心何忍?若不是长春子把蔷薇花换去,弱妹冰清玉洁几乎被玷罗宽。那日演法之时,天曹便欲诛戮,又亏长春子求饶,留汝性命。从今以后,须作好人,把仁义忠信牢牢放在心上,日后也好受咱家指挥;不然天曹赏罚决难轻贷。”胡连道:“弟子敢不领命。”吕仙道:“与你约会地方,须索记着。吾们归洞去也。”只见金童玉女执着幢帆宝盖迎接而去。胡招讨合家转回。画像图形,供奉焚香,后来果如其言。可见人生在世,各有前因,还要各自修为,保全名节,才得长享福泽;断不可方寸有亏,堕落泥途,不能回返也。愿各勉旃——
豆豆书库收集整理
更多免费电子书,请到 http://www.txdzs.com 下载
手机访问wap.txdzs.com免费下载
声明:本电子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