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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人物表

宋仁宗——宋朝皇帝 。

包 公——名拯,字文正,乳名三黑。龙图阁大学士,后加封为丞相,

兼理开封府。

公孙策——包公谋士,后封为主簿 。

包 怀——包公之父,人称“包善人”。

周 氏——包公之母。

包 山——包公长兄。

包 海——包公二哥 。

包世荣——包公的侄子 。

包 兴——包公的伴童,后一直跟随他 。

展 昭——字熊飞,号称南侠,绰号“御猫”,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欧阳春——北侠,人称“紫髯伯”。艾虎义父。

卢 方——钻天鼠,也叫盘桅鼠 。陷空岛五义士之一。

韩 彰——彻地鼠,陷空岛五义士之一 。

徐 庆——穿山鼠,陷空岛五义士之一 。

蒋 平——字泽长,翻江鼠,也叫混江鼠,陷空岛五义士之一 。

白玉堂——锦毛鼠,曾改名金懋叔。陷空岛五义士之一。

艾 虎——小侠,欧阳春义子 。

智 化——绰号黑妖狐,艾虎的师父 。

丁兆惠——镇守雄关总兵之子,人称双侠丁二官人 。

丁兆兰——丁兆惠的双胞胎兄弟,与丁兆惠合称双侠 。

柳 青——绰号白面判官 。

甘 豹——绰号金头太岁,柳青的师父 。

王 朝——开封府四义士之一 。

马 汉——开封府四义士之一 。

张 龙——开封府四义士之一 。

赵 虎——开封府四义士之一 。

金 辉——原为兵部尚书。遭贬。后任襄阳太守 。

颜查散——巡按。

庞 吉——国丈,太师。

花 冲——因爱采花,人称“花蝶”,东京脱案逃走的大案贼。

邓 车——号称“神手大圣”。

赵 爵——襄阳王。皇叔 。

马 刚——太岁庄庄主。朝中总管马朝贤的侄子 。

马 强——霸五庄庄主。马刚宗弟,朝中总管马朝贤的侄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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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设阴谋临产换太子 奋侠义替死救皇娘

诗曰: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

天下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

话说宋朝自陈桥兵变,众将立太祖为君,江山一统,相传至太宗,又至

真宗,四海升平,万民乐业,真是风调雨顺,君正臣良。

一日,早朝,文武班齐,有西台御史兼钦天监文彦博出班奏道:“臣夜

观天象,见天狗星犯阙,恐于储君 不利。恭绘形图一张,谨呈御览。”承奉

接过,陈于御案之上。天子看罢,笑曰:“朕观此图,虽则是上天垂象,但

朕并无储君,有何不利之处?卿且归班,朕自有道理。”早期已毕,众臣皆

散。

转向宫内,真宗闷闷不久,暗自忖道:“自御妻薨后,正宫之位久虚,

幸有李、刘二妃现今俱各有娠,难道上天垂象就应于她二人身上不成?”才

要宣召二妃见驾,谁想二妃不宣而至,参见已毕,跪而奏曰:“今日乃中秋

佳节,妾妃等已将酒宴预备在御园之内,特请圣驾今夕赏月,作个不夜之欢。”

天子大喜,即同二妃来到园中,但见秋色萧萧,花香馥馥,又搭着金风瑟瑟,

不禁心旷神怡。真宗玩赏,进了宝殿,归了御座,李、刘二妃陪侍。宫娥献

茶已毕。

天子道:“今日文彦博具奏,他道现时天狗星犯阙,主储君不利。朕虽

乏嗣,且喜二妃俱各有孕,不知将来谁先谁后,是男是女。上天既然垂兆,

朕赐汝二人玉玺龙袱各一个,镇压天狗冲犯;再朕有金丸一对,内藏九曲珠

子一颗,系上皇所赐,无价之宝,朕幼时随身佩带,如今每人各赐一枚,将

妃子等姓名宫名刻在上面,随身佩带。”李、刘二妃听了,望上谢恩。天子

即将金丸解下,命太监陈林拿到尚宝监,立时刻字去了。

这里二位妃子吩咐摆酒,安席进酒。登时鼓乐迭奏,彩戏俱陈,皇家富

贵自不必说。到了晚间,皓月当空,照得满园如同白昼,君妃快乐,共赏冰

轮,星斗齐辉,觥筹交错 。天子饮至半酣,只见陈林手捧金丸,跪呈御前。

天子接来细看,见金丸上面,一个刻着“玉宸宫李妃”,一个刻着“金华宫

刘妃”,镌的甚是精巧。天子深喜,即赏了二妃。二妃跪领,钦遵佩带后,

每人又各献金爵三杯。天子并不推辞,一连饮了,不觉大醉,哈哈大笑,道:

“二妃子如有生太子者,立为正宫。”二妃又谢了恩。

天子酒后说了此话不知紧要,谁知生出无限风波。你道为何?皆因刘妃

心地不良,久怀嫉妒之心,今一闻此言,惟恐李妃生下太子立了正宫;自那

日归宫之后,便与总管都堂郭槐暗暗铺谋定计,要害李妃。谁知一旁有个宫

人名唤寇珠,乃刘妃承御的宫人。此女虽是刘妃心腹,她却为人正直,素怀

忠义,见刘妃与郭槐计议,好生不乐。从此后各处留神,悄地窥探。

单言郭槐奉了刘妃之命,派了心腹亲随,找了个守喜婆尤氏;这守喜婆

① 储君——帝王的亲属中已经确定继承皇位等最高统治权的人。

② 薨 (hōng)——君主时代称诸侯或大官死。

① 觥 (gōng)筹交错——形容许多人相聚饮酒的热闹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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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屁滚尿流,又把自己男人托付郭槐,也做了添喜郎了。

一日,郭槐与尤氏密密商议,将刘妃要害李妃之事,细细告诉。奸婆听

了,始而为难。郭槐道;“若能办成,你便有无穷富贵。”婆子闻听,不由

满心欢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对郭槐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郭槐闻听,说:“妙!妙!真能办成,将来刘妃生下太子,你真有不世之功。”

又嘱咐临期不要误事,并给了好些东西。婆子欢喜而去。郭槐进宫,将此事

回明,刘妃欢喜无限,专等临期行事。

光阴迅速,不觉的到了三月,圣驾至玉宸宫看视李妃。李妃参驾。天子

说:“免参。”当下闲谈,忽然想起明日乃是南清宫八千岁的寿辰,便特派

首领陈林前往御园办理果品,来日与八千岁祝寿。陈林奉旨去后,只见李妃

双眉紧蹙 ,一时腹痛难禁。天子着惊,知是要分娩了,立刻起驾出宫;急召

刘妃带领守喜婆前来守喜,刘妃奉旨,先往玉宸宫去了。郭槐急忙告诉尤氏。

尤氏早已备办停当,双手捧定大盒,交付郭槐,一同至玉宸宫而来。

你道此盒内是什么东西?原来就是二人定的奸计,将狸猫剥去皮毛,血

淋淋,光油油,认不出是何妖物,好生难看。二人来至玉宸宫内,别人以为

① ②

盒内是吃食之物,哪知其中就里 。恰好李妃临蓐,刚然分娩,一时血晕,

人事不知。

刘妃、郭槐、尤氏做就活局,趁着忙乱之际,将狸猫换出太子,仍用大

盒将太子就用龙袍包好装上,抱出玉宸宫,竟奔金华宫而来。刘妃即唤寇珠

提藤篮暗藏太子,叫她到销金亭用裙绦勒死,丢在金水桥下。寇珠不敢不应,

惟恐派了别人,此事更为不妥,只得提了藤篮,出凤右门至昭德门外,直奔

销金亭上,忙将藤篮打开,抱出太子。且喜有龙袱包裹,安然无恙。抱在怀

中,心中暗想:“圣上半世乏嗣,好容易李妃产生太子,偏遇奸妃设计陷害,

我若将太子谋死,天良何在?也罢!莫若抱着太子一同赴河,尽我一点忠心

罢了。”刚然出得销金亭,只见那边来了一人,即忙抽身,隔窗细看。见一

个公公打扮的人,踏过引仙桥,手中抱定一个宫盒,穿一件紫罗袍绣立蟒,

粉底乌靴,胸前悬一挂念珠,项左斜插一个拂尘儿,生的白面皮,精神好,

双目把神光显。这寇承御一见,满心欢喜,暗暗地念佛说:“好了!得此人

来,太子有了救了!”原来此人不是别人,就是素怀忠义、首领陈林。只因

奉旨到御园采办果品,手捧着金丝砌就龙妆盒,迎面而来。一见寇宫人怀抱

小儿,细问情由。寇珠将始未根由,说了一回。陈林闻听,吃惊不小,又见

有龙袱为证。二人商议,即将太子装入盒内,刚刚盛得下。偏偏太子啼哭,

二人又暗暗的祷告。祝赞已毕,哭声顿止。二人暗暗念佛,保佑太子平安无

事,就是造化。二人又望空叩首罢,寇宫人急忙回宫去了。

陈林手捧妆盒,一腔忠义,不顾死生,直往禁门而来。才转过桥,走至

禁门,只见郭槐拦住道;“你往哪里去?刘娘娘宣你,有话面问。”陈公公

闻听,只得随往进宫,却见郭槐说:“待我先去启奏。”不多时,出来说:

“娘娘宣你进去。”陈公公进宫,将妆盒放在一旁,朝上跪倒,口尊:“娘

娘,奴婢陈林参见,不知娘娘有何懿旨?”刘妃一言下发,手托茶杯,慢慢

吃茶,半晌,方才问道:“陈林,你提盒子往哪里去?上有皇封,是何缘故?”

② 蹙(tù)——皱 (眉头)。

① 就里——内部情况。

② 临蓐(rù)——指孕妇分娩前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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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奏道:“奉旨前往御园采拣果品,与南清宫八大王上寿,故有皇封封定,

非是奴婢擅敢自专的。”刘妃听了,瞧瞧妆盒,又看看陈林,复又说道:“里

面可有夹带?从实说来!倘有虚伪,你吃罪不起。”陈林当此之际把生死付

于度外,将心一横,不但不怕,反倒从容答道:“并无夹带。娘娘若是不信,

请去皇封,当面开看。”说着话,就要去揭皇封。刘妃一见,连忙拦住道:

“既是皇封封定,谁敢私行开看!难道你不知规矩么?”陈林叩头说:“不

敢,不敢!”刘妃沉吟半晌,因明日果是八千岁寿辰,便说:“既是如此,

去罢!”陈林起身,手提盒子,才待转身,忽听刘妇说:“转来!”陈林只

得转身。刘妃又将陈林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面上颜色丝毫不漏,方缓缓地说

道:“去罢。”陈林这才出宫。这也是一片忠心,至诚感应,始终瞒过奸妃,

脱了这场大难。

出了禁门,直奔南清宫内,传:“旨意到。”八千岁接旨入内殿,将盒

供奉上面,行礼已毕。因陈林是奉旨钦差,才要赐座,只见陈林扑簌簌泪流

满面,双膝跪倒,放声大哭。八千岁一见,唬得惊疑不止,便问道:“伴伴,

这是何故?有话起来说。”陈林目视左右。贤王心内明白,便吩咐:“左右

回避了。”陈林见没人,便将情由,细述一遍。八千岁便问:“你怎么就知

道必是太子?”陈林说:“现有龙袱包定。”贤王听罢,急忙将妆盒打开,

抱出太子一看,果有龙袱;只见太子哇的一声,竟痛哭不止,仿佛诉苦的一

般。贤王爷急忙抱入内室,并叫陈林随入里面,见了狄娘娘,又将原由,说

了一遍。大家商议,将太子暂寄南清宫抚养,候朝廷诸事安顿后,再做道理。

陈林告别,回朝复命。

谁知刘妃已将李妃生产妖孽,奏明圣上。天子大怒,立将李妃贬入冷宫

下院,加封刘妃为玉宸宫贵妃。可怜无靠的李妃受此不白之冤,向谁申诉?

幸喜冷宫的总管姓秦名凤,为人忠诚,素与郭槐不睦,已料此事必有奸谋;

今见李妃如此,好生不忍,向前百般安慰。又吩咐小太监余忠:“好生服侍

娘娘,不可怠慢。”谁知余忠更有奇异之处,他的面貌酷肖李妃的玉容,而

且索来做事豪侠,往往为他人奋不顾身,因此秦凤更加疼爱他,虽是师徒,

情如父子。他今见娘娘受此苦楚,恨不能以身代之,每欲设计救出,只是再

也想不出法子来,也只得罢了。

且说刘妃此计已成,满心欢喜,暗暗地重赏了郭槐与尤氏,并叫尤氏守

自己的喜。到了十月满足,恰恰也产了一位太子,奏明圣上。天子大喜,即

将刘妃立为正宫,颁行天下。从此人人皆知国母是刘后了。待郭槐犹如开国

的元勋一般,尤氏就为掌院,寇珠为主宫承御。清闲无事。

谁想乐极生悲,过了六年,刘后所生之子,竟至得病,一命呜呼。圣上

大痛,自叹半世乏嗣,好容易得了太子,偏又夭亡,焉有不心疼的呢?因为

伤心过度,竟是连日未能视朝。这日八千岁进宫问安。天子召见八千岁,奏

对之下,赐座闲谈,问及世子共有几人,年纪若干。八千岁一一奏对,说至

三世子,恰与刘后所生之子岁数相仿。天子闻听,龙颜大悦,立刻召见,进

宫见驾。一见世子,不由龙心大喜,更奇怪的,是形容态度与自己分毫不差,

因此一乐,病就好了。即传旨将三世子承嗣,封为东宫守缺太子。便传旨叫

陈林带往东宫参见刘后,并往各宫看视。陈林领旨,引着太子,先到昭阳正

① 酷肖 (xiào )——极其相像。

① 承嗣 (sì)——把兄弟等的儿子收做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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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朝见刘后,并启奏说:“圣上将八千岁之三世子,封为东宫太子,命奴婢

引来朝见。”太子行礼毕。刘后见太子生的酷肖天子模样,心内暗暗诧异。

陈林又奏还要到各宫看视。刘后说:“既如此,你就引上;快来见找,还有

话说呢。”陈林答应着,随把太子引往各宫去。

路过冷宫,陈林便向太子说:“这是冷宫,李娘娘因产生妖物,圣上将

李娘娘贬入此宫。若说这位娘娘,是最贤德的。”太子闻听产生妖物一事,

心中就有几分不信。这太子乃一代帝王,何等天聪,如何信这怪异之事?可

也断断想不到就在自己身上,便要进去看视。恰好秦凤走出宫来, (陈林素

与秦风最好,已将换太子之事悄悄说明:“如今八千岁的世子就是抵换的太

子。”秦凤听了大喜。)先参见了太子,便转身进宫奏明李娘娘,不多时,

出来说道:“请太子进宫。”陈林一同引进,见了娘娘,太子不由得泪流满

面。这正是母子天性攸关 。陈林一见,心内着忙,急将太子引出,乃回正宫

去了。

刘后正在宫中闷坐细想,忽见太了进宫面有泪痕,追问何故啼哭。太子

又不敢隐瞒,便说:“适从冷宫经过,见李娘娘形容憔悴,心实不忍,奏明

情由,还求母后遇便在父王跟前解劝解劝,使脱了沉埋,以慰孩儿凄惨之忱。”

说着,便跪下去了。刘后闻听,便心中一惊,假意连忙搀起,口中夸赞道:

“好一个仁德的殿下!只管放心,我得便就说便了。”太子仍随着陈林上东

宫去了。

太子去后,刘后心中哪里丢得下此事,心中暗想:“适才太子进宫,猛

然一见,就有些李妃形景;何至见了李妃之后,就在哀家跟前求情!事有可

疑。莫非六年前叫寇珠抱出宫去,并未勒死,不曾丢在金水桥下?”因又转

想:“曾记那年有陈林手提妆盒从御园而来,难道寇珠擅敢将太子交与陈林,

携带出去不成?若要明白此事,须拷问寇珠这贱人,便知分晓。”越想愈觉

可疑,即将寇珠唤来,剥去衣服,细细拷问,与与初言语一字不差。刘后更

觉恼怒,便召陈林当面对证,也无异词。刘后心内发焦,说:“我何不以毒

攻毒,叫陈林掌刑追问。他二人做的事,如今叫一人受苦,焉有不说的道理。”

便命陈林掌刑,拷问寇珠。刘后虽是如此心毒,哪知横了心的寇珠,视死如

归。可怜她柔弱身躯,只打得身无完肤,也无一字招承。正在难分难解之时,

见有圣旨来宣陈林。刘后惟恐耽延工夫,露了马脚,只得打发陈林去了。寇

宫人见了陈林已去,“大约刘后必不干休,与其零碎受苦,莫若寻个自尽。”

因此触槛而死。刘后吩咐将尸抬出,就有寇珠心腹小宫人偷偷埋在玉宸宫

后。刘后因无故打死宫人,威逼自尽,不敢启奏,也不敢追究了。刘后不得

真情,其妒愈深,转恨李妃不能忘怀,悄与郭槐商议,密访李妃嫌隙,必须

置之死地方休。也是合当有事。

且说李妃自见太子之后,每日伤感,多亏秦凤百般开解,暗将此事,一

一奏明。李妃听了,如梦方醒,欢喜不尽,因此每夜烧香,祈保太子平安。

被奸人访着,暗在天子前启奏,说:“李妃心下怨恨,每夜降香诅咒,心怀

不善,情实难宥 。”天子大怒,即赐白绫七尺,立时赐死。谁知早有人将信

暗暗透于冷宫。秦凤一闻此言,胆裂魂飞,忙忙奏知李娘娘。李娘娘闻听,

② 天性攸 (yōu )关——关系到人先天具有的品质或性情。攸:所。

① 槛 (kǎn )——门槛,门限。

② 宥 (y òu)——宽恕,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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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时昏迷不醒。正在忙乱,只见余忠赶至面前,说道:“事不宜迟!快将娘

娘衣服脱下,与奴婢穿了。奴婢情愿自身替死。”李妃苏醒过来,一闻此言,

只哭得哽气倒噎,如何还说得出话来。余忠不容分说,自己摘下花帽,扯去

网巾,将发散开,挽了一个绺儿;又将自己衣服脱下,放在一旁,只求娘娘

早将衣服赐下。秦凤见他如此忠烈,又是心疼,又是羡慕,只得横了心在旁

催促更衣。李妃不得已将衣脱下,与他换了,便哭说道:“你二人是我大恩

人了!”说罢,又昏过去了。秦凤不敢耽延,忙忙将李妃移至下房,装作余

忠卧病在床。刚然收拾完了,只见圣旨已到,钦派孟彩嫔验看。秦凤连忙迎

出,让至偏殿暂坐。“俟娘娘归天后,请贵人验看就是了。”孟彩嫔一来年

轻,不敢细看;二来感念李妃素日恩德,如今遭此凶事,心中悲惨,如何想

得到是别人替死呢。不多时,报道:“娘娘已经归天了,请贵人验看。”孟

彩嫔闻听,早已泪流满面,哪里还忍近前细看,便道:“我今回复圣旨去了。”

此事若非余忠与娘娘面貌仿佛,如何遮掩得过去。于是按礼埋葬。

此事已毕,秦凤便回明余忠病卧不起。郭槐原与秦公公不睦,今闻余忠

患病,又去了秦凤膀臂,正中心中机关,便不容他调养,立刻逐出,回籍为

民。因此秦凤将假余忠抬出,特派心腹人役送至陈州家内去了。后文再表。

从此秦凤踽踽凉凉,凄凄惨惨,时常思念徒儿死的可怜又可敬,又惦记着李

娘娘在家中怕受了委曲。这日晚间正在伤心,只见本宫四面火起。秦凤一见

已知是郭槐之计,一来要斩草除根,二来是公报私仇。”我纵然逃出性命,

也难免失火之罪;莫若自焚,也省得与他做对。”于是秦凤自己烧死在冷宫

之内。此火果然是郭槐放的。此后刘后与郭槐安心乐意,以为再无后患了。

就是太子也不知其中详细,谁也不敢泄漏。又奉旨钦派陈林督管东宫,总理

一切,闲杂人等不准擅入。这陈林却是八千岁在天子面前保举的,从此太平

无事了。如今将仁宗的事已叙明了,暂且搁起,后文自有交代。

便说包公降生,自离娘胎,受了多少折磨,较比仁宗,坎坷更加百倍,

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之说。闲言少叙。单表江南庐州府合肥县内有个包家

村,住一包员外,名怀,家富田多,骡马成群,为人乐善好施,安分守己,

因此人人皆称他为“包善人”,又曰“包百万”。包怀原是谨慎之人,既有

百万之称,自恐担当不起。他又难以拦阻众人,只得将包家村改为包村,一

是自己谦和,二免财主名头。院君周氏。夫妻二人皆四旬以外。所生二子,

长名包山,娶妻王氏,生了一子,尚未满月;次名包海,娶妻李氏,尚无儿

女。他弟兄二人虽是一母同胞,却大不相同:大爷包山为人忠厚老诚,正直

无私,恰恰娶了王氏,也是个好人;二爷包海为人尖酸刻薄,奸险阴毒,偏

偏娶了李氏,也是心地不端。亏得老员外治家有法,规范严肃,又喜大爷凡

事宽和,诸般逊让兄弟,再也叫二爷说不出后来,就是妯娌之间、王氏也是

从容和蔼,在小婶前毫不较量,李氏虽是刁悍,她也难以施展。因此一家尚

为和睦,每日大家欢欢喜喜。父子兄弟春种秋收,务农为业,虽非诗书门第,

却是勤俭人家。

不意老院君周氏安人年已四旬开外,忽然怀孕。员外并不乐意,终日忧

愁。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老来得子是快乐,包员外为何不乐?只因夫妻皆

是近五旬的人了,已有两个儿子,并皆娶媳生子,如今安人又养起儿女来了。

再者院君偌大年纪,今又生产,未免受伤;何况乳哺三年更觉辛劳,如何禁

① 踽踽 (jǚjǚ)——形容一个人走路孤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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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起呢?因此每日忧烦,闷闷不乐,竟是时刻不能忘怀。这正是家遇吉祥反

不乐,时逢喜事顿添愁。

未审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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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奎星兆梦忠良降生 雷部宣威狐狸避难

且说包员外终日闷闷,这日独坐书斋,正踌躇此事,不觉双目困倦,伏

几而卧。膝朦之际,只见半空中祥云缭绕,瑞气氤氲 :猛然红光一闪,面前

落下个怪物来,头生双角,青面红发,巨口獠牙,左手拿一银锭,右手执一

朱笔,跳舞着奔落前来。员外大叫一声,醒来却是一梦,心中尚觉乱跳。正

自出神,忽见丫鬟掀帘而入,报道:“员外,大喜了!方才安人产生一位公

子,奴婢特来禀知。”员外闻听,抽了一口凉气,只吓得惊疑不止;怔了多

时,吟了一声,道:“罢了,罢了!

家门不幸,生此妖邪。”急忙立起身来,一步一咳,来至后院看见,幸

安人无恙,略问了几句话,连小孩也不瞧,回身仍往书房来了。这里服侍安

人的,包裹小孩的,殷实之家自然俱是便当的,不必细表。

单说包海之妻李氏抽空儿回到自己房中,只见包海坐在那里发呆。李氏

道:“好好儿的“二一添作五’的家当,如今弄成‘三一三十一了'。你到底

想个主意呀。”包海答道:“我正为此事发愁。方才老当家的将我叫到书房,

告诉我梦见一个青脸红发的怪物,从空中掉将下来,把老当家的吓醒了,谁

知就生此子。我细细想来,必是咱们东地里西瓜成了精了。”李氏闻听,便

② ③

撺掇道:“这还了得!若是留在家内,他必做耗。自占书上说,妖精入门,

家败人亡的多着呢。如今何不趁早儿告诉老当家的,将他抛弃在荒郊野外,

岂不省了担着心,就是家私也省了‘三一三十一’了。一举两得,你想好不

好?”这妇人一套话,说得包海如梦初醒,连忙起身来到书房,一见员外,

便从头至尾的把话说了一遍,但不提起家私一事。谁知员外正因此烦恼,一

闻包海之言,恰合了念头,连声说好:“此事就交付于你,快快办去。将来

你母亲若问时,就说落草 不多时就死了。”包海领命,回身来至卧房,托言

公子已死,急忙抱出,用茶叶篓子装好,携至锦屏山后,见一坑深草,便将

篓子放下。刚要撂出小儿。只见草丛里有绿光一闪,原来是一只猛虎眼光射

将出来。包海一见,只吓得魂不附体,连尿都吓出来了,连篓带小孩一同抛

弃,抽身跑将回来,气喘吁吁,不顾回禀员外,跑到自己房中,倒在炕上,

连声说道:“吓杀我也!吓杀我也!”李氏忙问道:“你这等见神见鬼的,

不是妖精作了耗了?”包海定了定神,答道:“利害!利害!”一五一十,

说与李氏道:“你说可怕不可怕?只是那茶叶篓子没有拿回来。”李氏笑道:

“你真是‘整篓洒油,满地捡芝麻’,大处不算小处算咧!一个篓能值几何,

一分家私省了,岂不乐吗!”包海笑嘻嘻道:“果然是‘表壮不如里壮’,

这事多亏贤妻你巧咧。这孩子这时候管保叫虎吧嗒 咧!”

谁知他二人在屋内说话,不防窗外有耳。恰遇贤人王氏从此经过,一一

听去,急忙回至屋中,细想此事好生残忍,又着急,又心疼,不觉落下泪来。

正自悲泣,大爷包山从外边进来,见此光景,便问情由。王氏将此事一一说

知。包山道:“原来有这等事!不要紧,锦屏山不过五六里地,待我前去看

① 氤氲 (y īnyun )——形容烟或气很盛。

② 撺掇 (cuānduo )——从旁鼓动人(做某事),怂恿。

③ 耗 (hào)——坏的音信或消息。

④ 落草——指婴儿出生。

① 吧嗒——形容吃东西发出的声音;此处是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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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再做道理。”说罢,立刻出房去了。王氏自丈夫去后,担惊害怕,惟恐

猛虎伤人,又恐找不着三弟,心中好生委决不下。

且言包山急急忙忙奔到锦屏山后,果见一片深草,四下找寻,只见茶叶

篓子横躺在地,却无三弟。大爷着忙,连说:“不好!大约是被虎吃了。”

又往前走了数步,只见一片草俱各倒卧在地,足有一尺多厚,上爬着个黑漆

漆、亮油油、赤条条的小儿。大爷一见,满心欢喜,急忙打开衣服,将小儿

抱起,揣在怀内,转身竟奔家来,悄悄地归到自己屋内。

王氏正在盼望之际,一见大夫回来,将心放下;又见抱了三弟回来,喜

不自胜,连忙将自己衣襟解开,接过包公,以胸膛偎抱。准知包公到了贤人

怀内,天生的聪俊,将头乱拱,仿佛要乳食吃的一般;贤人即将乳头放在包

公口内,慢慢的喂哺。包山在旁,便与贤人商议:“如今虽将三弟救回,但

我房中忽然有了两个小孩,别人看见,岂不生疑?”贤人闻听,道:“莫若

将自己才满月的儿子,另寄别处,寻人抚养,妾身单单乳哺三弟,岂不两全

呢。”包山闻听大喜,便将自己孩儿偷偷抱出,寄于他处厮养。可巧就有本

村的乡民张得禄,因妻子刚生一子,未满月已经死了,正在乳旺之时,如今

得了包山之子,好生欢喜。

且说由春而夏,自秋徂冬,光阴迅速,转瞬过了六个年头,包公已到七

岁,总以兄嫂呼为父母,起名就叫黑子。最奇怪的是从小至七岁未尝哭过,

也未尝笑过,每日里哭丧着小脸儿不言不语;就是人家逗他,他也不理。因

此人人皆嫌,除了包山夫妻百般护持外,人皆没有爱他的。

一日,乃周氏安人生辰,不请外客,自家家宴。王氏贤人带领黑子与婆

婆拜寿。行礼己毕,站立一旁。只见包黑跑到安人跟前,双膝跪倒,恭恭敬

敬地磕了三个头。把个安人喜的眉开眼笑,将他抱在怀中,因说道:“曾记

六年前产生一子,正在昏迷之时,不知怎么落草就死了;若是活着,也与他

一般大了。”王氏闻听,见旁边无人,连忙跪倒,禀道:“求婆婆恕媳妇胆

大之罪,此子便是婆婆所生。媳妇恐婆婆年迈,乳食不足,担不得乳哺操劳,

故此将此子暗暗抱至自己屋内抚养,不敢明言。今因婆婆问及,不敢不以实

情禀告。”贤人并不提起李氏夫妻陷害一节。周氏老安人连忙将贤人扶起,

说道:“如此说来,吾儿多亏媳妇抚养,又免我劳心,真是天下第一贤德人

了。但是一件,我那小孙孙现在何处?”王氏禀道:“现在别处厮养。”安

人闻听,立刻叫将小孙孙领来。面貌虽然不同,身量却不甚分别。急将员外

请至,大家言明此事。员外心中虽乐,然而想起从前情事对不过安人,如今

事已如此,也就无可奈何了。

从此包黑认过他的父母,改称包山夫妻仍为兄嫂。安人是年老惜子,百

般珍爱,改名三黑;又有包山夫妻照应,各处留神,纵然包海夫妻暗暗打算,

也是不能凑手 。转眼之间,又过了二年,包公到了九岁之时,包海夫妇心心

念念要害包公。

这一日,包海在家,便在员外跟前下了谗言,说:“咱们庄户人总以勤

俭为本,不宜游荡。将来闲得好吃懒做的;如何使得。现今三黑已九岁了,

也不小了,应该叫他跟着村庄牧童,或是咱家的老周的儿子长保学习牧放牛

羊,一来学本事,二来也不吃闲饭。”一片话说得员外心活,便与安人说明,

① 徂 (cú)——往,到。

② 凑手——方便,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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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三黑天天跟着闲逛的一般。安人应允,便嘱长工老周加意照料。老周又

嘱咐长保儿:“天天出去牧放牛羊,好好儿哄着三官人顽耍;倘有不到之处,

我是现打不赊的。”因此三公子每日同长保出去牧放牛羊,或在村外,或在

河边,或在锦屏山畔,总不过离村五六里之遥,再也不肯远去。

一日,驱逐牛羊来至锦屏山鹅头峰下,见一片青草,将牛羊就在此处牧

放。乡中牧童彼此顽耍。独有包公一人或观山水,或在林木之下席地而坐,

或在山环之中枕石而眠,却是无精打彩,仿佛心有所思的。一般。正在山环

之中石上歇息,只见阴云四合,雷闪交加,知道必有大雨,急忙立起身来,

跑至山窝古庙之中。才走至殿内,只听得忽喇喇霹雳一声,风雨骤至。包公

在供桌前盘膝端坐,忽觉背后有人一搂,将腰抱注。包公回头看时,却是一

个女子,羞容满面,其惊怕之态令人可怜。包公暗自想道:“不知谁家女子

从此经过,遇此大雨,看她光景想来是怕雷。慢说此柔弱女子,就是我三黑

闻此雷声,也觉胆寒。”因此索性将衣服展开,遮护女子。外边雷声愈急,

不离顶门。约有两三刻的工夫,雨声渐小,雷始止声。

不多时,云散天晴,日已夕晖,回头看时,不见了那女子。心中纳闷,

走出庙来,找着长保,驱赶牛羊。刚才到村头,只见服侍二嫂嫂的丫鬟秋香

手托一碟油饼,说道:“这是二奶奶给三官人做点心吃的。”包公一见,便

说道:“回去替我给嫂嫂道谢。”说着,拿起要吃,不觉手指一麻,将饼落

在地下。才待要捡,从后来了一只癞犬,竟自衔饼去了。长保在旁,便说:

“可惜一张油饼,却被它吃了。这是我家癞犬,等我上去赶回来。”包公拦

住,道:“它既衔去,纵然拿回,也吃不得了。咱们且交代牛羊要紧。”说

着说着,来到老周屋内。长保将牛羊赶入圈中,只听他在院内嚷道:“不好

了!怎么癞狗七孔流血了?”老周闻听,同包公出得院来,只见犬倒在地,

七窍流血。老周看了诧异,道:“此犬乃服毒而死的。不知他吃了什么了?”

长保在旁插言:“刚才二奶奶叫秋香送饼与三官人吃,失手落地,被咱们的

癞狗吃了。”老周闻听,心下明白,请三官人来至屋内,暗暗的嘱咐:“以

后二奶奶给的吃食,务要留神,不可堕入术中。”包公闻听,不但不信,反

倒嗔怪他离间叔嫂不和,赌气别老周回家,好生气闷。

过了几天,只见秋香来请,说二奶奶有要紧的事。包公只得随她来至二

嫂屋内。李氏一见,满面笑容,说:“秋香昨日到后园,忽听枯井内有人说

话,因在井口往下一看,不想把金簪掉落井中,恐怕安人见怪;若叫别人打

捞,井口又小,下不去,又恐声张出来。没奈何,故此叫她急请三官人来。”

问包公道:“三叔,因你身量又小,下井将金簪摸出,以免嫂嫂受责。不知

三叔你肯下井去么?”包公道:“这不打紧!待我下去,给嫂嫂摸出来就是

了。”于是李氏呼秋香拿绳子,同包公来到后园井边。包公将绳拴在腰间,

手扶井口,叫李氏同秋香慢慢的放松。刚才系到多一半,只听上面说:“不

好!揪不住了!”包公觉得绳子一松,身如败絮一般,扑通一声,竟自落在

井底。且喜是枯井无水,却未摔着。心中方才明白,暗暗思道:“怪不得老

周叫我留神,原来二嫂嫂果有害我之心。只是如今既落井中,别人又不知道,

我却如何出得去呢?”

正在闷闷之际,只见前面忽有光明一闪。包公不知何物,暗忖道“莫非

果有金钗放光么?”向前用手一扑,并未扑着,光明又往前去。包公诧异,

① 嗔(chēn )怪——对别人的言语或行动表示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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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往前赶,越扑越远,再也扑他不着。心中焦躁,满面汗流,连说:“怪事,

怪事!井内如何有许多路径呢?”不免尽力追去,看是何物。因此扑赶有一

里之遥,忽然光儿不动。包公急忙向前扑住,看时却是古镜一面。翻转细看,

黑暗之处再也瞧不出来。只觉得冷气森森,透人心胆。正看之间,忽见前面

明亮,忙将古镜揣起,爬将出来。看时乃是场院后墙以外地沟,心内自思道:

“原来我们后园枯井竟与此道相通。不要管他。幸喜脱出了枯井之内,且自

回家便了。”

走到家中,好生气闷。自己坐着,无处发泄这口闷气,走到王氏贤人屋

内,撅着嘴发怔。贤人问道:“老三,你从何处而来?为着何事,这等没好

气?莫不有人欺负你了?”包公说:“我告诉嫂嫂,并无别人欺我。皆因秋香

说二嫂嫂叫我,赶着去见,谁知她叫我摸簪……”于是将赚入枯井之事,一

一说了一回。土氏闻听,心中好生不平,又是难受,又无可奈何,只得解劝

安慰,嘱咐以后要处处留神。包公连连称“是”。说话间,从怀中掏出古镜

交与王氏,便说:“是从暗中得来的,嫂嫂好好收藏,不可失落。”

包公去后,贤人独坐房中,心里暗想:“叔叔婶婶所做之事,深谋密略,

莫说三弟孩提之人难以揣度,就是我夫妻二人也难测其阴谋。将来倘若弄出

事端,如何是好!可笑他二人只为家私,却忘伦理。”正在嗟叹,只见大爷

包山从外而入,贤人便将方才之话,说了一遍。大爷闻听,连连摇首,道:

“岂有此理!这必是三弟淘气,误掉入枯井之中,自己恐怕受责,故此捏造

出这一片谎言,不可听他。日后总叫他时时在这里就是了,可也免许多口舌。”

大爷口虽如此说,心中万分难受,暗自思道:“二弟从前做的事体我岂

不知,只是我做哥哥的焉能认真,只好含糊罢了。此事若是明言,一来伤了

手足的和气,来添妯娌疑忌。”沉吟半晌,不觉长叹一声,便问王氏说:“我

看三弟气宇不凡,行事奇异,将来必不可限量。我与二弟已然耽搁,自幼不

曾读书,如今何不延师教训三弟。倘上天怜念,得个一官半职,一来改换门

庭,二来省受那赃官污吏的闷气。你道好也不好?”贤人闻听,点头连连称

“是”,又道:“公公之前须善为说词方好。”大爷说:“无妨,我自有道

理。”

次日,大爷料理家务已毕,来见员外,便道:“孩儿面见爹爹,有一事

要禀。”员外问道:“何事?”大爷说:“只因三黑并无营生,与其叫他终

日牧羊,在外游荡,也学不出好来,何不请个先生教训教训呢?就是孩儿等

自幼失学,虽然后来补学一二,遇见为难的帐目,还有念不下去的,被人欺

哄。如今请个先生,一来教三黑些书籍;二来有为难的字帖,亦可向先生请

教;再者三黑学会了,也可以管些出入帐目。”员外闻听可管些帐目之说,

便说:“使得。但是一件,不必请饱学先生,只要比咱们强些的就是了,教

个三年两载,认得字就是了。”大爷闻听。员外允了,心中大喜,即退出来,

便托乡邻延请饱学先生,是必要叫三弟一举成名。

且表众乡邻闻得“包百万”家要请先生,谁不献勤,这个也来说,那个

也来荐。谁知大爷非名儒不请。可巧隔村有一宁老先生,此人品行端正,学

问渊深,兼有一个古怪脾气,教徒弟有三不教,笨了不教;到馆中只要书童

一个,不许闲人出入;十年之内只许先生辞馆 ,不许东家辞先生。有此三不

① 馆——旧时指塾师教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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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束修 不拘多少,故此无人敢请。

一日,包山访听明白,急亲身往谒 ,见面叙礼。包山一见,真是好一位

老先生,满面道德,品格端方,即将延请之事说明,并说:“老夫子三样规矩,

其二其三,小子俱是敢应的。只是恐三弟笨些,望先生善导为幸。”当下言

明,即择日上馆。是日备席延请,递贽敬束修,一切礼义自不必说。即领了

包公,来至书房,拜了圣人 ,拜了老师,师徒一见,彼此对看,爱慕非常。

并派有伴童包兴,与包公同岁,一来何候书房茶水,二来也叫他学几个字儿。

这正是英才得遇春风人,俊杰来此喜气生。

未审后事如何,下回分晓。

② 束修——古时称送给老师的报酬。

③ 往谒 (yè)——前去拜见。

④ 圣人一一此处专指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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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金龙寺英雄初救难 隐逸村狐狸三报恩

且说当下开馆,节文已毕,宁老先生入了师位,包公呈上《大学》。老

师点了句断,教道:“大学之道。”包公便说:“在明明德。”老师道:“我

说的是 ‘大学之道’。”包公说:“是,难道下句不是‘在明明德’么?”

老师道:“再说。”包公便道:“在新民,在止于至善。”老师闻听,甚为

诧异,叫他往下念,依然丝毫不错;然仍不大信,疑是在家中有人教他的,

或是听人家念学就了的,尚不在怀。谁知到后来,无论什么书籍俱是如此,

教上句便会下句,有如温熟书的一般,真是把个老先生喜的乐不可支,自言

道:“哈哈!不想我宁某教读半世,今在此子身上成名。这正是孟子有云:

‘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遂乃给包公起了官印一个“拯”字,

取意将来可拯民于水火之中;起字“文正”,取其意“文”与“正”,岂不

是“政”字么?言其将来理国政,必为治世良臣之意。

不觉光阴荏苒 ,早过了五个年头,包公已长成十四岁,学得满腹经纶,

诗文之佳自不必说。先生每每催促递名送考,怎奈那包员外是个勤俭之人,

恐怕赴考有许多花费。从中大爷包山不时在员外跟前说道:“叫三黑赴考,

若得进一步也是好的。”无奈员外不允,大爷只好向先生说:“三弟年纪太

小,恐怕误事,临期反为不美。”于是又过了几年,包公已长成十六岁了。

这年又逢小考,先生实在忍耐不住,急向大爷包山说道:“此次你们不

送考,我可要替你们送了。”大爷闻听,急又向员外跟前禀说道:“这不过

先生要显弄他的本领,莫若叫三黑去这一次;若是不中,先生也就死心塌地

了。”大爷说的员外一时心活,就便允了。大爷见员外已应允许考,心中大

喜,急来告知先生。先生当时写了名字报送。即到考期,一切全是大爷张罗,

员外毫不介意。大爷却是殷殷盼望。到了揭晓之期,天尚未亮,只听得一阵

喧哗,老员外以为必是本县差役前来,不是派差,就是拿车。正在游疑之际,

只见院公进来报喜,道:“三公子中了生员了!”员外闻听,倒抽了一口气,

说道:“罢了,罢了!我上了先生的当了。这也是家运使然,活该是冤孽,

再也躲不开的。”因此一烦,自己藏于密室,连亲友前来贺他也不见,就是

先生他也不致谢一声。多亏了大爷一切周旋,方将此事完结。

惟有先生暗暗地想道:“我自从到此课读也有好几年了,从没见过本家

老员外。如今教得他儿子中了秀才,何以仍不见面,连个谢字也不道,竟有

如此不通情理之人,实实令人纳闷了。又可气,又可恼!”每每见了包山,

说了好些嗔怪的言语。包山连忙陪罪,说道:“家父事务冗繁,必要定日相

请,恳求先生宽恕。”宁公是个道学之人,听了此言,也就无可说了。亏得

大爷暗暗求告太爷,求至再三,员外方才应允,定了日子,下了请帖,设席

与先生酬谢。

是日请先生到待客厅中,员外迎接,见面不过一揖,让至屋内,分宾主

坐下。坐了多时,员外并无致谢之辞。然后摆上酒筵,将先生让至上座,员

外在主位相陪。酒至三巡,菜上五味,只见员外愁容满面,举止失措,连酒

他也不吃。先生见此光景,忍耐不住,只得说道:“我学生在贵府打搅了六

七年,虽有微劳开导指示,也是令郎天分聪明,所以方能进此一步。”员外

闻听,呆了半晌,方才说道:“好。”先生又说道:“若论令郎刻下学问,

① 荏苒 (rěnrǎn )——(时间)渐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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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说是秀才,就是举人、进士,也是绰绰有余的了,将来不可限量。这也是

尊府上德行。”员外听说至此,不觉双眉紧蹙,发恨道:“什么德行!不过

家门不幸,生此败家子。将来但能保得住不家败人亡,就是造化了。”先生

闻听,不觉诧异,道:“贤东何出此言?世上哪有不望儿孙中举作官之理呢?

此话说来,真真令人不解。”员外无奈,只得将生包公之时所作噩梦,说了

一遍。“如今提起,还是胆寒。”宁公原是饱学之人,听见此梦之形景,似

乎奎星;又见包公举止端方,更兼聪明过人,就知是有来历的,将来必是大

贵,暗暗点头。员外又说道:“以后望先生不必深教小儿,就是十年束修断

断不敢少的,请放心!”一句活将个正直宁公说得面红过耳,不悦道:“如

此说来,令郎是叫他不考的了?”员外连声道:“不考了!不考了!”先生

不觉勃然大怒,道:“当初你的儿子叫我教,原是由得你的;如今我的徒弟

叫他考,却是由得我的。以后不要你管,我自有主张罢了。”怒冲冲不等席

完,竟自去了。

你道宁公为何如此说?他因员外是个愚鲁之人,若是谏劝,他决不听,

而且自己徒弟又保得必作脸;莫若自己拢来,一则不至误了包公,二则也免

包山跟着为难。这也是他读书人一片苦心。

因至乡试年头,全是宁公作主,与包山一同商议,硬叫包公赴试,叫包

山都推在老先生身上。到了挂榜之期,谁知又高高的中了乡魁。包山不胜欢

喜,惟有员外愁个不了,仍是藏着不肯见人。大爷备办筵席,请了先生坐上

席,所有贺喜的乡亲两边相陪,大家热闹了一天。诸事已毕,便商议叫包公

上京会试,禀明员外。员外到了此时,也就没的说了,只是不准多带跟人,

惟恐耗费了盘川,就带伴童包兴一人。

包公起身之时,拜别了父母,又辞了兄嫂。包山暗与了盘川。包公又到

书房参见了先生。先生嘱咐了多少言语,又将自己的几两修全送给了包公。

包兴备上马,大爷包山送至十里长亭。兄弟留恋多时,方才分手。

包公认镫乘骑,带了包兴,竟奔京师,一路上少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

行。一日,到了座镇店,主仆两个找了一个饭店。包兴将马接过来,交与店

小二喂好。找了一个座儿,包公坐在正面,包兴打横。虽系主仆,只因出外,

又无外人,爷儿两个就在一处吃了。堂官过来安放杯筷,放下小菜。包公随

便要一角酒、两样菜。包兴斟上酒,包公刚才要饮,只见对面桌上来了一个

道人坐下,要了一角酒,且自出神,拿起壶来不向杯中斟,花喇喇倒了一桌

子。见他嗐声叹气,似有心事的一般。包公正在纳闷,又见从外进来一人,

武生打扮,叠暴着英雄精神,面带着侠气。道人见了,连忙站起,只称:“恩

公请坐。”那人也不坐下,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递给道人,道:“将此银

暂且拿去,等晚间再见。”那道人接过银子,爬在地下,磕了一个头,出店

去了。

包公见此人年纪约有二十上下,气宇轩昂,令人可爱,因此立起身来,

执手当胸,道:“尊兄请了。能不弃嫌,何不请过来彼此一叙?”那人闻听,

将包公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笑容满面,道:“既承错爱,敢不奉命。”包兴

连忙站起,添分杯筷,又要了一角酒、二碟菜,满满斟上一杯。包兴便在一

旁侍立,不敢坐了。包公与那人分宾主坐了,便问:“尊兄贵姓?”那人答

道:“小弟姓展名昭,字熊飞。”包公也通了名姓。二人一文一武,言语投

机,不觉饮了数角。展昭便道:“小弟现有些小事情,不能奉陪尊兄,改日

再会。”说罢,会了钱钞。包公也不谦让。包兴暗道:“我们三爷嘴上抹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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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那人竟自作别去了。包公也料不出他是什么人。

吃饭已毕,主仆乘马登程。因店内耽误了工夫,天色看看已晚,不知路

径。忽见牧子归来,包兴便向前问道:“牧童哥,这是什么地方?”童子答

道:“山西南二十里方是三元镇,是个大去处。如今你们走差了路了。此是

正西,若要绕回去,还有不足三十里之遥呢。”包兴见天色已晚,便问道:

“前面可有宿处么?”牧童道:“前面叫做沙屯儿,并无店口,只好找个人

家歇了罢。”说罢,赶着牛羊去了。

包兴回复包公,竟奔沙屯儿而来。走了多时,见道旁有座庙宇,匾上大

书“敕建护国金龙寺”。包公道:“与其在人家借宿,不若在此庙住宿一夕,

明日布施些香资,岂不方便。”包兴便下马,用鞭子前去扣门,里面出来了

一个僧人,问明来历,便请进了山门。包兴将马拴好,喂在槽上。和尚让至

云堂小院,三间净室,叙礼归座,献罢茶汤。和尚问了包公家乡姓氏,知是

上京的举子。包公问道:“和尚上下?”回说:“僧人法名叫法本,还有帅

弟法明,此庙就是我二人住持。”说罢,告辞出去。

一会儿,小和尚摆上斋来,不过是素菜素饭。主仆二人用毕,天已将晚,

包公即命包兴将家伙送至厨房,省得小和尚来回跑。包兴闻听,急忙把家伙

拿起。因不知厨房在哪里,出了云堂小院,来至禅院,只见儿个年轻的妇女

花枝招展,携手嘻笑,说道:“西边云堂小院住下客了,咱们往后边去罢。”

包兴无处可躲,只得退回,容她们过去,才将家伙找着厨房送去,急忙回至

屋内,告知包公,恐此庙不大安静。

正说话间,只见小和尚左手拿一只灯,右手提一壶茶,走进来贼眉贼眼,

将灯放下,又将茶壶放在桌上,两只贼眼东瞧西看,连话也不说,回头就走。

包兴一见,连说:“不好!这是个贼庙!”急来外边看时,山门已经倒锁了,

又看别处竟无出路,急忙跑回。包公尚可自主,包兴张口结舌说:“三爷,

咱们快想出路才好!”包公道:“门已关锁,又无别路可出,往哪里走?”

包兴着急,道:“现有桌椅,待小人搬至墙边,公子赶紧跳墙逃生。等凶僧

来时,小人与他拚命。”包公道:“我自小儿不会登梯爬高;若是有墙可跳,

你赶紧逃生,回家报信,也好报仇。”包兴哭道:“三官人说哪里话来,小

人至死,再也离不了相公的!”包公道:“既是如此,咱主仆二人索性死在

一处。等那僧人到来再作道理,只好听命由天罢了。”包公将椅子挪在中间

门口,端然正坐。包兴无物可拿,将门闩擎在手中,在包公之前,说:“他

若来时,我将门闩尽力向他一杵,给他个冷不防。”两只眼直勾勾地嗔瞅着

板院门。

正在凝神,忽听门外了吊吭哧一声,仿佛砍掉一般,门已开了,进来一

人。包兴吓了一跳,门栓已然落地,浑身乱抖,堆缩在一处。只见那人浑身

是青,却是夜行打扮,包公细看不是别人,就是白日在饭店遇见的那个武生。

包公猛然省悟,他与道人有晚间再见一语,此人必是侠客。

原来列位不知,白日饭店中那道人也是在此庙中的。皆因法本、法明二

人抢掠妇女,老和尚嗔责,二人不服,将老僧杀了。道人惟恐干连,又要与

老和尚报仇,因此告至当官,不想凶僧有钱,常与书吏差役人等接交,买嘱

通了,竟将道人重责二十大板,作为诬告良人,逐出境外。道人冤屈无处可

伸,来到林中欲寻自尽,恰遇展爷行到此间,将他救下,问得明白,叫他在

饭店等候。他却暗暗采访实在,方赶到饭店之内,赠了道人银两。不想遇见

包公,同饮多时,他便告辞先行,回到旅店歇息。至天交初鼓,改扮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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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展飞檐走壁之能,来至庙中,从外越墙而入,悄地行藏,飞至宝阁。

只见阁内有两个凶僧,旁列四五个妇女,正在饮酒作乐,又听得说:“云

堂小院那个举子,等到三更时分再去下手不迟。”展爷闻听,暗道:“我何

不先救好人,后杀凶僧,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因此来到云堂小院,用巨

阙宝剑削去了吊铁环,进来看时,不料就是包公。展爷上前拉住包公,携了

包兴道:“尊兄随我来。”出了小院,从旁边角门来至后墙,打百宝囊中掏

出如意索来,系在包公腰间,自己提了绳头,飞身一跃上了墙头,骑马势蹲

住,将手轻轻一提,便将包公提在墙上,悄悄附耳说道:“尊兄下去时,便

将绳子解开,待我再救尊管。”说罢,向下一放。包公两脚落地,急忙解开

绳索,展爷提将上去,又将包兴救出,向外低声道:“你主仆二人就此逃走

去罢。”只见身形一晃,就不见了。

包兴搀扶着包公那敢稍停,深一步,浅一步,往前没命的好跑。好容易

奔到一个村头,天已五鼓,远远有一灯光。包兴说:“好了!有人家了。咱

们暂且歇息歇息,等到天明再走不迟。”急忙上前叫门。柴扉开处,里面走

出一个老者来,问是何人。包兴道:“因我二人贪赶路程,起得早了,辨不

出路径,望你老人家方便方便,俟 天明便行。”老者看了包公是一儒流,又

看了包兴是个书童打扮,却无行李,只当是近处的,便说道:“既是如此,

请到里面坐。”

主仆二人来至屋中,原来是连舍三间,两明一暗。明间安一磨盘,并方

展罗桶等物,却是卖豆腐生理。那边有小小土炕,让包公坐下。包兴问道:

“老人家贵姓?”老者道:“老汉姓孟,还有老伴,并无儿女,以卖豆腐为

生。”包兴道:“老人家有热水讨一杯吃。”老者道:“我这里有现成的豆

腐浆儿,是刚出锅的。”包兴道:“如此更好。”孟老道:“待我拿个灯儿,

与你们盛浆。”说罢,在壁子里拿出一个三条腿的桌子放在炕上,又用土坯

将那条腿儿支好;掀开旧布帘子,进里屋内,拿出一个黄土泥的蜡台;又在

席篓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只半截的蜡来,向油灯点着,安放在小桌上。包

兴一旁道:“小村中竟有胳膊粗的大蜡。”细看时,影影绰绰,原来是绿的,

上面尚有“冥路”二字,方才明白是吊祭用过,盂老得来,舍不得点,预备

待客的。只见孟老从锅台上拿了一个黄砂碗,用水洗净,盛了一碗白亮亮、

热腾腾的浆递与包兴。包兴捧与包公喝时,其香甜无比。包兴在旁看着,馋

的好不难受。只见孟老又盛一碗递与包兴。包兴连忙接过,如饮甘露一般。

他主仆劳碌了一夜,又受惊恐,今在草房之中如到天堂,喝这豆腐浆不亚如

饮玉液琼浆。不多时,大豆腐得了。孟者化了盐水,又与每人盛了一碗,真

是饥渴之下,吃下去肚内暖烘烘的,好生快活。又与孟老闲谈,问明路途,

方知离三元镇尚有不足二十里之遥。

正在叙话之间,忽见火光冲天。孟老出院看时,只看东南角上一片红光,

按方向好似金龙寺内走火。包公同包兴也到院中看望,心内料定必是侠士所

为,只得问孟老:“这是何处走火?”盂老道:“二位不知,这金龙寺自老

和尚没后,留下这两个徒弟无法无天,时常谋杀人命,抢掠妇女。他比杀人

放火的强盗还利害呢!不想他也有今日!”说话之间,又进屋内,歇了多时。

只听鸡鸣茅店,催客前行。主仆二人深深致谢了孟老,改日再来酬报。孟老

道:“些小微意。何劳齿及。”送至柴扉,又指引了路径:“出了村口,过

① 俟 (sì)——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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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树林,便是三元镇的大路了。”包兴道:“多承指引了。”

主仆执手告别,出了村口,竟奔树林而来;又无行李马匹,连盘川银两

俱已失落。包公却不着意,觉得两腿酸痛,步履艰难,只得一步捱一步,往

前款款行走。爷儿两个一壁走着,说着话。包公道:“从此到京尚有几天路

程,似这等走法,不知道多久才到京中?况且又无盘川,这便如何是好!”

包兴听了此言,又见相公形景可惨,恐怕愁出病来,只得要撒谎安慰,便道:

“这也无妨。只要到了三元镇,我那里有个舅舅,向他借些盘川,再叫他备

办一头骡子与相公骑坐,小人步下跟随,破着十天半月的工夫,焉有不到京

师之理。”包公道:“若是如此,甚好了。只是难为了你了。”包兴道:“这

有什么要紧。咱们走路,仿佛闲游一般,包管就生出乐趣,也就不觉苦了。”

这虽是包兴宽慰他主人,却是至理。主仆就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已离三元

镇不远了。

看看天气已有将午,包兴暗暗打算:“真是,我哪里有舅舅?已到镇上,

且同公子吃饭,先从我身上卖起。混一时是一时,只不叫相公愁烦便了。”

一时来到镇上,只见人烟稠密,铺户繁杂。包兴不找那南北碗莱应时小卖的

大馆,单找那家常便饭的二荤铺,说:“相公,咱爷儿俩在此吃饭罢。”包

公却分不出哪是贵贱,只不过吃饭而已。

主仆二人来到铺内,虽是二荤铺,俱是连脊的高楼。包兴引着包公上楼,

拣了个干净座儿,包公上座,包兴仍是下边打横。跑堂的过来放下杯筷,也

有两碟小莱,要了随便的酒饭。登时间,主仆饱餐已毕,包兴立起身来,向

包公悄悄的道:“相公在此等候,别动。小人去找找舅舅就来。”包公点头。

包兴下楼出了铺子,只见镇上热闹非常,先抬头认准了饭铺字号,却是

望春楼,这才迈步。原打算来找当铺。到了暗处,将自己内里青绸夹袍蛇退

皮脱下来,暂当几串铜钱,雇上一头驴,就说是舅勇处借来的,且混上两天

再作道理。不想四五里地长街,南北一直,再没有一个当铺。及至问人时,

原有一个当铺,如今却是止当候赎了。包兴闻听,急得浑身是汗,暗暗说道:

“罢咧!这便如何是好?”正在为难,只见一簇人围绕着观看。包兴挤进去,

见地下铺一张纸,上面字迹分明。忽听旁边有人侉声侉气 说道:“告白”……

又说:“白老四是我的朋友,为什么告他呢?”包兴闻听,不由笑道:“不

是这等,待我念来。上面是: ‘告白四方仁人君子知之,今有隐逸村内李老

大人宅内小姐被妖迷住,倘有能治邪捉妖者,谢纹银三百两,决不食言。谨

此告白。’”包兴念完,心中暗想道:“我何不如此如此。倘若事成,这一

路上京便不吃苦了;即或不成,混他两天吃喝也好。”想罢,上前。这正是

难里巧逢机会事,急中生出智谋来。

未审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① 侉 (kuǎ)声侉气——语音不正,特指口音与本地语音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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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除妖魁包文正联姻 受皇恩定远县赴任

且说包兴见了告白,急中生出智来。见旁边站着一人,他即便向那人道:

“这隐逸村离此多远?”那人见问,连忙答道:“不过三里之遥。你却问他

怎的?”包兴道:“不瞒你们说,只因我家相公惯能驱逐邪祟,降妖捉怪,

手到病除。只是一件,我们原是外乡之人,我家相公虽有些神通,却不敢露

头,惟恐妖言惑众,轻易不替人驱邪,必须来人至诚恳求。相公必然说是不

会降妖,越说不会,越要恳求。他试探了来人果是真心,一片至诚,方能应

允。”那人闻听,说:“这有何难。只要你家相公应允,我就是赴汤投火也

是情愿的。”包兴道:“既然如此,闲话少说。你将这告白收起,随了我来。”

两旁看热闹之人,闻听有人会捉妖的,不由的都要看看,后面就跟了不少的

人。

包兴带领那人来在。二荤铺门口,便向众人说道:“众位乡亲,倘我家

相公不肯应允,欲要走时,求列位拦阻拦阻。”那人也向众人说道:“相烦

众位高邻,倘若法师不允,奉求帮衬帮衬。”包兴将门口儿埋伏了个结实,

进了饭店,又向那人说道:“你先到柜上将我们钱会了。省得回来走时,又

要耽延工夫。”那人连连称“是”,来到柜上,只见柜内俱各执手相让,说:

“李二爷请了,许久未来到小铺。”(谁知此人姓李名保,乃李大人宅中主

管。)李保连忙答应道:“请了。借重,借重。楼上那位相公、这位管家吃

了多少钱文,写在我帐上罢。”掌柜的连忙答应,暗暗告诉跑堂的知道。包

兴同李保来至楼梯之前,叫李保听咳嗽为号,急便上楼恳求。李保答应,包

兴方才上楼。

谁知包公在楼上等的心内焦躁,眼也望穿了,再也不见包兴回来,满腹

中胡思乱想。先前犹以为见他母舅必有许多的缠绕,或是借贷不遂,不好意

思前来见我。后又转想:“从来没听见他说有这门亲戚,别是他见我行李盘

费皆无,私自逃走了罢?或者他年轻幼小,错走了路头,也未可知。”疑惑

之间,只见包兴从下面笑嘻嘻的上来。包公一见,不由的动怒,嗔道:“你

这狗才往哪里去了?叫我在此好等!”包兴上前悄悄地道:“我没找着我母

舅。如今倒有一事……”便将隐逸村李宅小姐被妖迷往、请人捉妖之事,说

了一遍。“如今请相公前去混他一混。”包公闻听,不由的大怒,说:“你

这狗才!”包兴不容分说,在楼上连连咳嗽。

只见李保上得楼来,对着包公双膝跪倒,道:“相公在上。小人名叫李

保,奉了主母之命,延请法官以救小姐。方才遇见相公的亲随,说相公神通

广大,法力无边,望祈搭救我家小姐才好。”说罢磕头,再也不肯起来。包

公说道:“管家休听我那小价之言,我是不会捉妖的。”包兴一旁插言道:

“你听见了?说出不会来了。快磕头罢!”李保闻听,连连叩首,连楼板都

碰了个山响。包兴又道:“相公,你看他一片诚心,怪可怜的。没奈何,相

公慈悲慈悲罢。”包公闻听,双眼一瞪,道:“你这狗才,满口胡说!”又

向李保道:“管家你起来,我还要赶路呢。我是不会捉妖的。”李保哪里肯

放,道:“相公如今是走不的了。小人已哀告众位乡邻,在楼下帮衬着小人

拦阻。再者众乡邻皆知相公是法官,相公若是走了,倘被小人主母知道,小

人实实吃罪不起。”说罢,又复叩首,包公被缠不过,只是暗恨包兴,复又

① 会——付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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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想道:“此事终属妄言,如何会有妖魅。我包某以正胜邪,莫若随他看看,

再作脱身之计便了。”想罢,向李保道:“我不会捉妖,却不信邪。也罢,我

随你去看看就是了。”

李保闻听包公应允,满心欢喜,磕了头,站起来,在前引路。包公下得

楼来,只见铺子门口人山人海,俱是看法官的。李保一见,连忙向前,说道:

“有劳列位乡亲了。且喜我李保一片至诚,法官业已应允,不劳众位拦阻。

望乞众位闪闪,让开一条路,实为方便。”说罢,奉了一揖。众人闻听,往

两旁一闪,当中让出一条胡同来。仍是李保引路,包公随着,后面是包兴。

只听众人中有称赞的道:“好相貌!好神气!怪道有此等法术。只这一派的

正气,也就可以避邪了。”其中还有好事儿的,不辞劳苦,跟随到隐逸村的

也就不少。不知不觉进了村头,李保先行禀报去了。

且说这李大人不是别人,乃吏部天官李文业,告老退归林下。就是这隐

逸村名,也是李大人起的,不过是退归林下之意。夫人张氏,膝下无儿,只

生一位小姐。因游花园,偶然中了邪祟,原是不准声张。无奈夫人疼爱女儿

的心盛,特差李保前去各处,觅清法师退邪。李老爷无可奈何,只得应允。

这日正在卧房,大妻二人讲论小姐之病,只见李保禀道:“请到法师,是个

少年儒流。”老爷闻听,心中暗想:“既是儒流,读圣贤之书,焉有攻乎异

端之理。待我出去责备他一番。”想罢,叫李保请至书房。

李保回身来至大门外,将包公主仆引至书房。献茶后,复进来说道:“家

老爷出见。”包公连忙站起。从外面进来一位须发半白、面若童颜的官长。

包公见了,不慌不忙,向前一揖,口称:“大人在上,晚生拜揖。”李大人

看见包公气度不凡,相貌清奇,连忙还礼,分宾主坐下,便问:“贵姓?仙

乡?因何来到敝处?”包公便将上京会试、路途遭劫,毫无隐匿,和盘说出。

李大人闻听,原来是个落难的书生。“你看他言语直爽,倒是忠诚之人,但

不知他学问如何?”于是攀话之间,考问多少学业。包公竟是问一答十,就

便是宿儒名流,也不及他的学问渊博。李大人不胜欢喜,暗想道:“看此子

骨格清奇,又有如此学问,将来必为人上之人。”谈不多时,暂且告别,并

吩咐李保:“好生服侍包相公,不可怠慢。晚间就在书房安歇。”说罢,回

内去了。所有捉妖之事,一字却也未提。

谁知夫人暗里差人告诉李保,务必求法官到小姐屋内捉妖,如今已将小

姐挪至夫人卧房去了。李保便问:“法官应用何物?趁早预备。”包兴便道:

“用桌子三张、椅子一张,随围桌椅披,在小姐室内设坛。所有朱砂新笔、

黄纸宝剑、香炉烛台俱要洁净的,等我家相公定性养神,二鼓上坛便了。”

李保答应去了。不多时,回来告诉包兴道:“俱已齐备。”包兴道:“既已

齐备,叫他们拿到小姐绣房。大家帮着,我设坛去。”李保闻听,叫人抬桌

搬椅,所有软片东西具自己拿着,请了包兴,一同引至小姐卧房。只闻房内

一股幽香。就在明间堂屋,先将两张桌子并好,然后搭了一张搁在前面桌子

上,又把椅子放在后面桌上,系好了围桌,搭好了椅披;然后设摆香炉烛台,

安放墨砚纸笔宝剑等物。设摆停当,方才同李保出了绣房,竟奔书房而来。

叫李保不可远去,听候呼唤,即便前来。李保连声答应。

包兴便进了书房,已有初更的时候。谁知包公劳碌了一夜,又走了许多

路程,困乏已极,虽未安寝,已经困得前仰后合。包兴一见,说:“我们相

公吃饱了就困,也不怕存住食。”便走到跟前,叫了一声“相公”。包公惊

醒,见包兴,说:“你来的正好,服侍我睡觉罢。”包兴道:“相公就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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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睡觉,还有什么说的?咱们不是捉妖来了吗?”包公道:“那不是你这狗

才干的!我不会捉妖。”包兴悄悄道:“相公也不想想,小人费了多少心机,

给相公找了这样住处,又吃那样的美馔 ,喝那样好陈绍酒又香又陈。如今吃

喝足了,就要睡觉。俗语说: ‘无功受禄,寝食不安。’相公也是这么过意

的去么?咱们何不到小姐卧房看看?凭着相公正气,或者胜了邪魅,岂不两

全其美呢?”一席话说的包公心活;再者自己也不信妖邪,原要前来看看的,

只得说道:“罢了,由着你这狗才闹罢了。”包兴见包公立起身来,急忙呼

唤:“快掌灯呀!”只听外面连声答应:“伺候下了。”

包公出了书房,李保提灯,在前引道,来至小姐卧房一看,只见灯烛辉

煌,桌椅高搭,设摆的齐备,心中早已明白是包兴闹的鬼,迈步来到屋中,

只听包兴吩咐李保道:“所有闲杂人等俱各回避。最忌的是妇女窥探。”李

保闻听,连忙退出,藏躲去了。

包兴拿起香来,烧放炉内,爬在地下,又磕了三个头。包公不觉暗笑。

只见他上了高桌,将朱砂墨研好,蘸了新笔,又将黄纸撕了纸条儿。刚才要

写,只觉得手腕一动,仿佛有人把着的一般。自己看时,上面写的:“淘气,

淘气!该打,该打!”包兴心中有些发毛,急急在灯上烧了,忙忙地下了台。

只见包公端坐在那边。包兴走至跟前,道:“相公与其在这里坐着,何不在

高桌上坐着呢?”包公无奈,只得起身,上了高台,坐在椅子上;只见桌子

上放着宝剑一口,又有朱砂黄纸笔砚等物。包公心内也暗自欢喜:“难为他

想的周到。”因此不由的将笔提起,蘸了朱砂,铺下黄纸。刚才要写,不觉

腕随笔动,顺手写将下去。才要看时,只听外面哎呀了一声,咕咚栽倒在地。

包公闻听,急忙提了主剑,下了高台,来至卧房看时,却是李保。见他

惊惶失色,说道:“法官老爷,吓死小人了!方才来至院内,只见白光一道

冲户而出,是小人看见,不觉失色栽倒。”包公也觉纳闷,进得屋来,却不

见包兴。与李保寻时,只见包兴在桌子底下缩作一堆,见有人来方敢出头。

却见李保在旁,便遮饰道:“告诉你们,我家相公作法不可窥探,连我还在

桌子底下藏着呢。你们何得不遵法令?幸亏我家相公法力无边。”一片谎言

说的很像,这也是他的聪明机变的好处。李保方才说道:“只因我家老爷夫

人惟恐相公深夜劳苦,叫小人前来照应,请相公早早安歇。”包公闻听,方

叫包兴打了灯笼,前往书房去了。

李保叫人来拆了法台,见有个朱砂黄纸字帖,以为法官留下的镇压符咒,

连宝剑一同拿起,回身来到内堂,禀道:“包相公业已安歇了。这是宝剑,

还有符咒,俱各交进。”丫鬟接进来。李保才待转身,忽听老爷说道:“且

住!拿来我看。”丫鬟将黄纸字帖呈上。李老爷灯下一阅,原来不是符咒,

却是一首诗句道:“避劫山中受大恩,欺心毒饼落于尘。寻钗井底将君救,

二次相酬结好姻。”李老爷细看诗中隐藏事迹,不甚明白,便叫李保暗向包

兴探问其中事迹,并打听娶亲不曾,明日一早回话。李保领命。

你道李老爷为何如此留心?只因昨日书房见了包公之后,回到内宅,见

了夫人,连声夸奖说:“包公人品好,学问好,将来不可限量。”张氏夫人

闻听,道:“既然如此,他若将我孩儿治好,何不就与他结为秦晋之好呢?”

老爷道:“夫人之言,正合我意。且看我儿病体何如,再作道理。”所以老

两口儿惦记此事。又听李保说二鼓还要上坛捉妖,因此不敢早眠。天交二鼓,

① 馔 (zhuàng)——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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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安寝,特遣李保前来探听。不意李保拿了此帖回来,故叫他细细的访问。

到了次日,谁知小姐其病若失,竟自大愈,实是奇事。老爷夫人更加欢

喜,急忙梳洗已毕,只见李保前来回话:“昨晚细问包兴,说这字帖上的事

迹,是他相公自幼儿遭的魔难,皆是逢凶化吉,并未遇害。并且问明尚未定

亲。”李老爷闻听,满心欢喜,心中已明白是狐狸报恩,成此一段良缘,便

整衣襟来至书房。李保通报,包公迎出。只见李老爷满面笑容,道:“小女

多亏贤契救拔,如今沉疴 已愈,实为奇异。老夫无儿,只生此女,尚未婚配,

意欲奉为箕帚,不知贤契意下如何?”包公答道:“此事晚生实实不敢自专,

须要禀明父母兄嫂,方敢联姻。”李老爷见他不肯应允,便笑嘻嘻从袖中掏

出黄纸帖儿,递与包公,道:“贤契请看此帖便知,小必推辞了。”包公接

过一看,不觉面红过耳,暗暗思道:“我晚问恍惚之间,如何写出这些话来?”

又想道:“原来我小时山中遇雨,见那女子竟是狐狸避劫,却蒙她累次救我,

她竟知恩报恩。”包兴在旁着急,恨不得赞成相公应允此事,只是不敢插口。

李老爷见包公沉吟不语,便道:“贤契不必沉吟。据老人看来,并非妖邪作

祟,竟为贤契来作红线来了,可见凡事自有一定道理,不可过于迂阔。”包

公闻听,只得答道:“既承大人错爱,敢不从命。只是一件,须要禀明:候

晚生会试以后,回家禀明父母兄嫂,那时再行纳聘。”李老爷见包公应允,

满心欢喜,便道:“正当如此。大丈夫一言为定,谅贤契绝不食言,老夫静

候佳音便了。”

说话之间,排开桌椅,摆上酒饭,老爷亲自相陪。饮酒之间,又谈论些

齐家治国之事,包公应答如流,说的有经有纬,把个李老爷乐的再不肯放他

主仆就行,一连留住三日,又见过夫人。三日后备得行囊马匹、衣服盘费,

并派主管李保跟随上京。包公拜别了李老爷后,又嘱咐一番。包兴此时欢天

喜地,精神百倍,跟了出来。只见李保牵马坠镫,包公上了坐骑,李保小心

伺候,事事精心。一一日,来到京师,找寻了下处,所有吏部投文之事全不

用包公操心,竟等临期下场而已。

且说朝廷国政,自从真宗皇帝驾崩,仁宗皇帝登了大宝,就封刘后为太

后,立庞氏为皇后,封郭槐为总管都堂,庞吉为国丈加封太师。这庞吉原是

个谗佞之臣,倚了国丈之势,每每欺压臣僚。又有一班趋炎附势之人,结成

党羽,明欺圣上年幼,暗有擅自专权之意。谁知仁宗天子自幼历过多少磨难,

乃是英明之主。先朝元老左右辅粥,一切正直之臣照旧供职,就是庞吉也奈

③ ④ ⑤

何不得。因此朝政法律严明,尚不至紊乱 。只因春闱在迩 ,奉旨钦点太师

庞吉为总裁。因此会试举子就有走门路的、打关节的,纷纷不一。惟有包公

自己仗着自己学问。考罢三场,到了揭晓之期,因无门路,将包公中了第二

十三名进士,翰林无分,奉旨榜下即用知县,得了凤阳府定远县知县。包公

领凭后,收拾行李,急急出京,先行回家拜见父母兄嫂,禀明路上遭险,并

与李天官结亲一事。员外安人又惊又喜,择日祭祖,叩谢宁老夫子。过了数

日,拜别父母兄嫂,带了李保、包兴起身赴任。将到定远县地界,包公叫李

① 疴 (kē)——病。

② 谗佞 (chánnìng)——说人坏话或用花言巧语巴结人的人。

③ 紊 (wěn )乱一一杂乱,纷乱。

④ 春闱 (wéi)——春试。

⑤ 迩 (ěr )——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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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押着行李慢慢行走,自己同包兴改装易服,沿途私访。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一日,包公与包兴暗暗进了定远县,找了个饭铺

打尖 。正在吃饭之时,只见从外面来了一人。酒保见了,让道:“大爷少会

呀!”那人拣个座儿坐下。

不知那人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打尖——旅途中休息下来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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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墨斗剖明皮熊犯案 乌盆诉苦别古鸣冤

且说酒保斟上一壶酒来。那人一面喝酒,一面带有惊慌之色,举止失宜。

只见坐不多时,发了回怔,连那壶酒也未吃完,便匆匆会了钱钞而去。包公

看此光景,因问酒保道:“这人是谁?”酒保道:“他姓皮名熊,乃二十四

名马贩之首。”包公记了姓名,吃完了饭,便先叫包兴到县传谕,就说老爷

即刻到任。包公随后就出了饭铺,尚未到县,早有三班衙役、书吏人等迎接

上任。到了县内,有署印的官交了印信,并一切交代,不必细说。

包公便将秋审册籍细细稽察,见其中有个沈清伽蓝殿杀死僧人一案,情

节支离。便即传出谕去,立刻升堂审问沈清一案。所有三班衙役早知消息,

老爷暗自一路私访而来,就知这位老爷的利害,一个个兢兢业业,早已预备

齐全。一闻传唤,立刻一班班进来,分立两旁,喊了堂威。包公入座,标了

禁牌,便吩咐:“带沈清。”不多时,将沈清从监内提出,带至公堂,打去

刑具,朝上跪倒。包公留神细看,只见此人不过三旬年纪,战战兢兢,匍匐

在尘埃,不像个行凶之人。包公看罢,便道:“沈清,你为何杀人?从实招

来!”沈清哭诉道:“只因小人探亲回来,天气太晚,那日又蒙蒙下雨,地

下泥泞,实在难行。素来又胆小,又不敢夜行,便在这县南三里多地有个古

庙,暂避风雨。谁知次日天未明,有公差在路,见小人身后有血迹一片。公

差便问小人从何而来,小人便将昨日探亲回来、天色太晚、在庙内伽蓝殿上

存身的话,说了一遍。不想公差拦住不放,务要同小人回至庙中一看。哎呀!

太爷呀!小人同差役到庙看时,见佛爷之旁有一杀死的僧人。小人实是不知

僧人是谁杀的。因此二位公差将小人解至县内,竟说小人谋杀和尚。小人真

是冤枉!求青天大老爷明察!”包公闻听,便问道:“你出庙时,是什么时

候?”沈清答道:“天尚未明。”包公又问道:“你这衣服,因何沾了血迹?”

沈清答道:“小人原在神橱之下,血水流过,将小人衣服沾污了。”老爷闻

听,点头,吩咐带下,仍然收监。立刻传轿,打道伽蓝殿,包兴伺候主人上

轿,安好扶手。包兴乘马跟随。

包公在轿内暗思:“他既谋害僧人,为何衣服并无血迹,光有身后一片

呢?再者虽是刀伤,彼时并无凶器。”一路盘算,来到伽蓝殿,老爷下轿,

吩咐跟役人等不准跟随进去,独带包兴进庙,至殿前,只见佛像残朽败坏,

两旁配像俱已坍塌。又转到佛像背后,上下细看,不觉暗暗点头。回身细看

神橱之下,地上果有一片血迹迷乱。忽见那边地下放着一物,便捡起看时,

一言不发,拢入袖中,即刻打道回衙。来至书房,包兴献茶,回道:“李保

押着行李来了。”包公闻听,叫他进来。李保连忙进来,给老爷叩头。老爷

便叫包兴传该值的头目进来。包兴答应。去不多时,带了进来,朝上跪倒:

“小人胡成给老爷叩头。”包公问道:“咱们县中可有木匠么?”胡成应道:

“有。”包公道:“你去多叫几名来,我有紧要活计要做的,明早务要俱各

传到。”胡成连忙答应,转身去了。

到了次日,胡成禀道:“小人将木匠俱已传齐,现在外面伺候。”包公

又吩咐道:“预备矮桌数张,笔砚数分,将木匠俱带至后花厅,不可有误。

去罢。”胡成答应,连忙备办去了。这里包公梳洗已毕,即同包兴来至花厅,

吩咐木匠俱各带进来。只见进来了九个人,俱各跪倒,口称:“老爷在上,

小的叩头。”包公道:“如今我要做各样的花盆架子,务要新奇式样。你们

每人画他一个,老爷拣好的用,并有重赏。”说罢,吩咐拿矮桌笔砚来。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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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答应一声,登时齐备。只见九个本匠分在两旁,各自搜索枯肠,谁不愿新

奇讨好呢!内中就有使惯了竹笔,拿不上笔来的;也有怯官的,战战哆嗦画

不像样的;竟有从容不迫,一挥而就的。包公在座上,往下细细留神观看。

不多时,俱各画完,挨次呈递。老爷接一张,看一张,看到其中一张,便问

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小人叫吴良。”包公便向众木匠道:“你

们散去,将吴良带至公堂。”左右答应一声;立刻点鼓升堂。

包公入座,将惊堂木一拍,叫道:“吴良,你为何杀死僧人?从实招来!

免得皮肉受苦。”吴良听说,吃惊不小,回道:“小人以木匠做活为生,是

极安分的,如何敢杀人呢?望乞老爷详察。”老爷道:“谅你这厮决不肯招。

左右,尔等立刻到伽蓝殿将伽蓝神好好抬来。”左右答应一声,立刻去了。

不多时,将伽蓝神抬至公堂。百姓们见把伽蓝神泥胎抬到县衙听审,谁不要

看看新奇的事,都来。只见包公离了公座,迎将下来,向伽蓝神似有问答之

状。左右观看,不觉好笑。连包兴也暗说道:“我们老爷这是装什么腔儿呢?”

只见包公从新入座,叫道:“吴良,适才神圣言道,你那日行凶之时,已在

神圣背后留下暗记。下去比来。”左右将吴良带下去。只见那神圣背后肩膀

以下,果有左手六指儿的手印;谁知吴良左手却是六指儿,比上时丝毫不错。

吴良吓的魂飞胆裂。左右的人无不吐舌,说:“这位太爷真是神仙,如何就

知是木匠吴良呢?”殊不知包公那日上庙验看时,地下捡了一物,却是个墨

斗;又见那伽蓝神身后六指手的血印,因此想到木匠身上。

左右又将吴良带至公堂跪倒。只见包公把惊堂木一拍,一声断喝,说:

“吴良,如今真赃实犯,还不实说么?”左右复又威吓,说:“快招!快招!”

吴良着忙道:“太爷不必动怒,小人实招就是了。”案房书吏在一旁写供。

吴良道:“小人原与庙内和尚交好。这和尚素来爱喝酒,小人也是酒鬼。因

那天和尚请我喝酒,谁知他就醉了。我因劝他收个徒弟,以为将来的收缘结

果。他便说: ‘如今徒弟实在难收。就是将来收缘结果,我也不怕。这几年

的工夫,我也积攒了有二十多两银子了。’他原是醉后无心的话。小人便问

他: ‘你这银子收藏在何处呢?若是丢了,岂不白费了这几年的工夫么?’

他说: ‘我这银子是再丢不了的,放的地方人人再也想不到的。’小人就问

他: ‘你到底搁在哪里呢?’他就说:‘咱们俩这样相好,我告诉你,你可

不许告诉别人。’他方说出将银子放在伽蓝神脑袋以内,小人一时见财起意,

又见他醉了,原要用斧子将他劈死了。回老爷,小人素来拿斧子劈木头惯了,

从来未劈过人。乍乍儿的劈人,不想手就软了,头一斧子未劈中。偏遇和尚

泼皮要夺我斧子。我如何肯让他,又将他按往,连劈几斧,他就死了。闹了

两手血。因此上神桌,便将左手扶住神背,右手在神圣的脑袋内掏出银子,

不意留下了个手印子。今被太爷神明断出,小人实实该死。”包公闻听所供

是实,又将墨斗拿出,与他看了。吴良认了是自己之物,因抽斧子落在地下。

包公叫他画供,上了刑具,收监。沈清无故遭屈,赏官银十两,释放。

刚要退堂,只听有击鼓喊冤之声。包公即着带进来。但见从角门进来二

人,一个年纪二十多岁,一个有四十上下。来到堂上,二人跪倒。年轻的便

道:“小人名叫匡必正。有一叔父开缎店,名叫匡天佑。只因小人叔父有一

个珊瑚扇坠,重一两八钱,遗失三年未有下落。不想今日遇见此人,他腰间

佩的正是此物。小人原要借过来看看,怕的是认错了。谁知他不但不借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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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就骂,还说小人讹他,扭住小人不放。太爷详察。”又只见那人道:“我

姓吕名佩,今日狭路相逢,遇见这个后中,将我拦住,硬说我腰间佩的珊瑚

坠子是他的。青天白日,竟敢拦路打抢。这后生实实可恶!求太爷与我判断。”

包公闻听,便将珊瑚坠子要来一看,果然是真的,淡红,光润无比,便向匡

必正道:“你方才说此坠重够多少?”匡必正道:“重一两八钱,倘若不对,

或者东西一样的极有,小人再不敢讹人。”包公又问吕佩道:“你可知道此

坠重够多少?”吕佩道:“此坠乃友人送的,并不晓得多少分两。”包公回头,

② ③

叫包兴取戥子来。包兴答应,连忙取戥平 了,果然重一两八钱。包公便向

吕佩道:“此坠若按分两,是他说的不差,理应是他的。”吕佩着急,道:

“嗳呀!太爷呀!此坠原是我的,好朋友送我的,又平什么分两呢?我是不

敢撒谎的。”包公道:“既是你相好朋友送的,他叫什么名字?实说!”吕

佩道:“我这朋友姓皮名熊,他是马贩头儿,人所共知。”包公猛然听“皮

熊”二字,触动心事,吩咐将他二人带下去,立刻出签,传皮熊到案。包公

暂且退堂,用了酒饭。

不多时,人来回话:“皮熊传到。”包公复又升堂:“带皮熊。”皮熊

上堂跪倒,口称:“太爷在上,传小人有何事故?”包公道:“闻听你有珊

瑚扇坠,可是有的?”皮熊道:“有的。那是三年前小人捡的。”包公道:

“此坠你可送过人么?”皮熊道:“小人不知何人失落,如何敢送人呢?”

包公便问:“此坠尚在何处?”皮熊道:“现在小人家中。”包公吩咐将皮

熊带在一边,叫把吕佩带来。包公问道:“方才问过皮熊,他并未曾送你此

坠,此坠如何到了你手?快说!”吕佩一时慌张,方说出是皮熊之妻柳氏给

的。包公就知话内有因,连问道:“柳氏她如何给你此坠呢?实说!”吕佩

便不言语。包公吩咐:“掌嘴!”两旁人役刚要上前,只见吕佩摇手,道:

“老爷不必动怒,我说就是了。”便将与柳氏通奸,是柳氏私赠此坠的话,

说了一遍。皮熊在旁听见他女人和人通奸,很觉不够睄 的。包公立刻将柳氏

传到。谁知柳氏深恨丈夫在外宿奸,不与自己一心一计,因此来到公堂,不

用审问,便说出丈夫皮熊素与杨大成之妻毕氏通奸。“此坠从毕氏处携来,

交与小妇人收了二三年。小妇人与吕佩相好,私自赠他的。”包公立刻出签,

传毕氏到案。

正在审问之际,忽听得外面又有击鼓之声,暂将众人带在一旁,先带击

鼓之人上堂。只见此人年有五旬,原来就是匡必正之叔匡天佑,因听见有人

将他侄儿扭结到官,故此急急赶来,禀道:“只因三年前不记日子,托杨大

成到缎店取缎子,将此坠做为执照。过了几日,小人到铺问时,并未见杨大

成到铺,也未见此坠,因此小人到杨大成家内。谁知杨大成就是那日晚间死

了,也不知此坠的下落,只得隐忍不言。不料小人侄儿今日看见此坠,被人

告到太爷台前。惟求太爷明镜高悬,伸此冤枉!”说罢,磕下头去。

包公闻听,心下明白,叫天佑下去,即带皮熊、毕氏上堂,便问毕氏:

“你丈夫是何病死的?”毕氏尚未答言,皮熊在旁答道:“是心疼病死的。”

包公便将惊堂木一拍,喝声:“该死的狗才!她丈大心疼病死的,你如何知

① 讹 (é)——讹诈。

② 戥 (děng)子——也作“等子”,一种称量金银、药品等的小秤。

③ 平——旧指一种衡量的标准

① 睄(qiáo)——同“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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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明是因奸谋命。快把怎生谋害杨大成致死情由,从实招来!”两旁一齐

威吓:“招!招!招!”皮熊惊慌,说道:“小人与毕氏通奸是实,并无谋

害杨大成之事。”包公闻听,说:“你这刁嘴的奴才!曾记得前在饭店之中,

你要吃酒,神色慌张,举止失措,酒也未曾吃完。今日公堂之上,还敢支吾!

左右,抬上刑来!”皮熊只吓得哑口无言,暗暗自思道:“这位太爷如此明

察,别的谅也瞒不过他去,莫若实说,也免得皮肉受苦。”想罢,连连叩头,

道:“太爷不必动怒,小人愿招。”包公道:“招来!”皮熊道:“只因小

人与毕氏通奸,情投意合,惟恐杨大成知道,将我二人拆散。因此定计,将

他灌醉,用刀杀死,暗用棺木盛殓,只说心疼暴病而死。彼时因见珊瑚坠,

小人拿回家上,交付妻子收了。即此便是实情。”包公闻听,叫他画供。即

将毕氏定了凌迟,皮熊定了斩决,将吕佩责四十板释放,柳氏官卖,匡家叔

侄将珊瑚坠领回无事。因此人人皆知包公断事如神,各处传扬,就传到了行

侠尚义的一个老者耳内。

且说小沙窝内有一老者姓张行三,为人梗直,好行侠义,因此人都称他

为“别古”。(与众不同谓之“别”,不合时宜谓之“古”。)原是打柴为

生;皆因他有了年纪,挑不动柴草,众人就叫他看着过秤,得了利息大家平

分。这也是他素日为人拿好儿换来的。

一日,闲暇无事,偶然想起:“三年前,东塔洼赵大欠我一担柴钱四百

文,我若不要了,有点对不过众伙计们;他们不疑惑我使了,我自己居心实

在的过意不去。今日无事,何不走走呢。”于是拄了竹杖,锁了房门,竟往

东塔洼而来。

到了赵大门首,只见房舍焕然一新,不敢敲门,问了问邻右之人,方知

赵大发财了,如今都称“赵大官人”了。老头子闻听,不由心中不悦,暗想

道:“赵大这小子,长处掐,短处捏,那一种行为,连柴火钱都不想着还。

他怎么配发财呢?”转到门口,便将竹杖敲门,口中道:“赵大,赵大。”

只听里面答应道:“是谁,这未‘赵大’、‘赵大’的?”说话间,门已开

了。张三看时,只见赵大衣冠鲜明,果然不是先前光景。赵大见是张三,连

忙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三哥。”张三道:“你先少合我论哥儿们。

你欠我的柴火钱,也该给我了。”赵大闻听,道:“这有什么要紧。老弟老

兄的,请到家里坐。”张三道:“我不去,我没带着钱。”赵大说:“这是

什么话?”张三道:“正经话。我若有钱,肯找你来要帐吗?”正说着,只

见里面走出一个妇人来,打扮的怪模怪样的,问道:“官人,你同谁说话呢?”

张三一见,说:“好呀!赵大,你干这营生呢,怨的发财呢!”赵大道:“休

得胡说,这是你弟妹小婶。”又向妇人道:“这不是外人,是张三哥到了。”

妇人便上前万福。张三道:“恕我腰疼,不能还礼。”赵大说:“还是这等

爱顽。还请里面坐罢。”张三只得随着进来,到了屋内,只见一路一路的盆

子堆的不少。彼此让坐。赵大叫妇人倒茶。张三道:“我不喝茶。你也不用

闹酸款,欠我的四百多钱总要还我的,不用闹这个软局子。”赵大说:“张

三哥,你放心,我哪就短了你四百文呢。”说话间,赵大拿了四百钱递与张

三。张三接来揣在怀内,站起身来,说道:“不是我爱小便宜,我上了年纪,

夜来时常爱起夜。你把那小盆给我一个,就算折了欠我的零儿罢。从此两下

开交,彼此不认得,却使得?”赵大道:“你这是何苦!这些盆子俱是挑出

来的,没沙眼,拿一个就是了。”张三挑了一个趣黑的乌盆,挟在怀中,转

身就走,也不告别,竟自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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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塔洼离小沙窝也有三里之遥。张三满怀不平,正遇着深秋景况,夕

阳在山之时,来到树林之中,耳内只听一阵阵秋风飒飒,败叶飘飘,猛然间

滴溜溜一个旋风,只觉得汗毛眼里一冷。老头子将脖子一缩,腰儿一躬,刚

说一个“好冷”,不防将怀中盆子掉在尘埃,在地下咕噜噜乱转,隐隐悲哀

之声,说:“摔了我的腰了。”张三闻听,连连唾了两口,捡起盆子往前就

走。有年纪之人如何跑的动,只听后面说道:“张伯伯,等我一等。”回头

又不见人,自己怨恨,道:“如何白日就会有鬼?想是我不久于人世了。”

一边想,一边走,好容易奔至草房,急忙放下盆子,撂了竹杖;开了锁儿,

拿了竹杖,拾起盆子,进得屋来将门顶好,觉得困乏已极,自己说:“管他

什么鬼不鬼的,且梦周公。”刚才说完,只听得悲悲切切,口呼:“伯伯,

我死的好苦也!”张三闻听,道:“怎么的竟自把鬼关在屋里了?”别古秉

件忠直,不怕鬼邪,便说道:“你说罢,我这里听着呢。”隐隐说道:“我

姓刘名世昌,在苏州阊 门外八宝乡居住。家有老母周氏,妻子王氏,还有三

岁的孩子乳名百岁。本是缎行生理。只因乘驴回家,行李沉重,那日天晚,

在赵大家借宿。不料他夫妻好狠,将我杀害,谋了资财,将我血肉和泥焚化。

到如今闪了老母,抛却妻子,不能见面。九泉之下,冤魂不安,望求怕伯替

我在包公前伸明此冤,报仇雪恨。就是冤魂在九泉之下,也感恩不尽。”说

罢,放声痛哭。张三闻听他说的可怜,不由的动了他豪侠的心肠,全不畏惧,

便呼道:“乌盆。”只听应道:“有呀,伯伯。”张三道:“虽则替你鸣冤,

惟恐包公不能准状,你须跟我前去。”乌盆应道:“愿随伯伯前往。”张三

见他应叫应声,不觉满心欢喜,道:“这去告状,不怕包公不信。言虽如此,

我是上了年纪之人,记性平常,必须将他姓名住处记清背熟了方好。”于是

从新背了一回,样样记明。

老头儿为人心热,一夜不曾合眼,不等天明,爬起来,挟了乌盆,拄起

竹杖,锁了屋门,竟奔走远具而来。出得门时,冷风透体,寒气逼人,又在天

亮之时。若非张三好心之人,准肯冲寒冒冷,替人鸣冤。及至到了定远县,

天气过早,尚未开门;只冻得他哆哆嗦嗦,找了个避风的所在,席地而坐。

喘息多时,身上觉得和暖。老头儿又高兴起来了,将盆子扣在地下,用竹杖

敲着盆底儿,唱起什不闲来了。刚唱一句“八月中秋月照台”,只听的一声

响,门分两扇,太爷升堂。

张三忙拿起盆子,跑向前来喊“冤枉”。就有该值的回禀,立刻带进,

包公座上问道:“有何冤枉?诉上来。”张三就把东塔洼赵大家讨帐,得了

一个黑盆,遇见冤魂自述的话,说了一遍。“现有乌盆为证。”包公闻听,

便不以此事为妄谈,就在座上唤道:“乌盆。”并不见答应。又连唤两声,

也无影响。包公见别古年老昏愦 ,也不动怒,便叫左右撵去便了。

张老出了衙门,口呼:“乌盆。”只听应道:“有呀,伯伯。”张老道:

“你随我诉冤,你为何不进去呢?”乌盆说道:“只因门上门神拦阻,冤魂

不敢进去,救伯伯替我说明。”张老闻听,又嚷“冤枉”。该值的出来,嗔

道:“你这老头子还不走!又嚷的是什么?”张老道:“求爷们替我回复一

声: ‘乌盆有门神拦阻,不敢进见。’”该值的无奈,只得替他回禀。包公

闻听,提笔写字一张,叫该值的拿去门前焚化,仍将老头子带进来,再讯二

① 阊——音chāng。

② 昏愦(kuì)——今写作“昏聩”,眼花耳聋,比喻头脑糊涂,不明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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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张老抱着盆子,上了公堂,将盆子放在当地,他跪在一旁。包公问道:

“此次叫他可应了?”张老说:“是。”包公吩咐:“左右,尔等听着。”

两边人役应声,洗耳静听。只见包公座上问道:“乌盆。”不见答应。包公

不由动怒,将惊堂木一拍:“我骂你这狗才!本县念你年老之人,方才不加

责于你,如今还敢如此。本县也是你愚弄的吗?”用手抽签,吩咐打责了十

板,以戒下次。两旁不容分说,将张老打了十板。闹得老头儿呲牙咧嘴,一

拐一拐的,挟了乌盆,拿了竹杖,出衙去了。

转过影壁,便将乌盆一扔,只听得嗳呀一声,说:“碰了我脚面了!”

张老道:“奇怪!你为何又不进去呢?”乌盆道:“只因我赤身露体,难见

星主。没奈何,再求伯伯替我申诉明白。”张老道:“我已然为你挨了十大

板,如今再去,我这两条腿不用长着咧。”乌盆又苦苦哀求。张老是个心软

的人,只得拿起盆子。他却又不敢伸冤,只得从角门溜溜秋秋往里便走。只

见那边来了一个厨子,一眼看见,便叫:“胡头儿,胡头儿,那老头儿又来

了。”胡头正在班房谈论此事说笑,忽听老头子又来了,连忙跑出来要拉。

张老却有主意,就势坐在地下,叫起屈来了。

包公那里也听见了,吩咐带上来,问道:“你这老头子为何又来?难道

不怕打么?”张老叩头道:“方才小人出去又问乌盆,他说赤身露体,不敢

见星主之面。恳求太爷赏件衣服遮盖遮盖,他才敢进来。”包公闻听,叫包

兴拿件衣服与他。包兴连忙拿了一件夹袄,交与张老。张老拿着衣服出来,

该值的说:“跟着他,看他是拐子!”只见他将盆子包好,拿起来,不放心,

又叫着:“乌盆,随我进来。”只听应道:“有呀,伯伯,我在这里。”张

老闻听他答应,这一回留上心了,便不住叫着进来。到了公堂,仍将乌盆放

在当中,自己在一旁跪倒。包公又吩咐两边仔细听着,两边答应“是”。此

所谓上命差遣,概不由己。有说老头子有了病了的,有说太爷好性儿的,也

有暗笑的。连包兴在旁也不由的暗笑:“老爷今日叫疯子磨住了。”只见包

公座上呼唤:“乌盆。”不想衣内答应说:“有呀,星主。”众人无不诧异。

只见张老听见乌盆答应了,他便忽的跳将起来,恨不能要上公案桌子。两旁

众人吆喝,他才复又跪下。包公细细问了张老。张老仿佛背书的一般:他姓

甚名谁,家住哪里,他家有何人,作何生理,怎么遇害,是谁害的,滔滔不

断说了一回,清清楚楚。两旁听的无不叹息。包公听罢,吩咐包兴取十两银

子来,赏了张老,叫他回去听传。别古千恩万谢地去了。

包公立刻吩咐书吏办文一角,行到苏州,调取尸亲前来结案。即行出签,

拿赵大夫妇,登时拿到,严加讯问,并无口供。包公沉吟半晌,便吩咐:“赵

大带下去,不准见刁氏。”即传刁氏上堂。包公说:“你丈夫供称陷害刘世

昌,全是你的主意。”刁氏闻听,恼恨丈夫,便说出赵大用绳子勒死的,并

言现有未用完的银两。即行画招,押了手印。立刻派人将赃银起来。复又带

上赵大,他女人质对。谁知这厮好狠,横了心再也不招,言银子是积攒的。包

公一时动怒,请了大刑,用夹棍套了两腿,同时仍然不招。包公一声断喝,

说了一个“收”字。不想赵大不禁夹,就呜呼哀哉了。包公见赵大一死,只

得叫人搭下去,立刻办详,禀了本府,转又行文上去,至京启奏去了。

此时尸亲已到。包公将未用完的银子,俱叫他婆媳领取讫;并将赵大家

私奉官折变,以为婆媳养赡。婆媳感念张老替他呜冤之恩,愿带到苏州养老

送终。张老也因受了冤魂嘱托,亦愿照看孀居孤儿。因此商量停当,一同起

身往苏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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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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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罢官职逢义士高僧 应龙图审冤魂怨鬼

且说包公断明了乌盆,虽然远近闻名,这位老爷正直无私,断事如神,

未免犯了上司之嫉,又有赵大刑毙,故此文书到时,包公例应革职。包公接

到文书,将一切事宜交代署印之人,自己住庙。李保看此光景,竟将银两包

袱收拾收拾,逃之夭夭了。

包公临行,百姓遮道哭送。包公劝勉了一番,方才乘马,带着包兴,出

了定远县,竞不知投奔何处才好。包公在马上自己叹息,暗里思量道:“我

包某命运如此淹蹇 ,自幼受了多少的颠险,好容易蒙兄嫂怜爱,聘请恩师,

教诲我一举成名。不想妄动刑具,致毙人命。虽是他罪应如此,究竟是粗心

浮躁,以至落了个革职,至死也无颜回家。无处投奔,莫若仍奔京师,再作

计较。”只顾马上嗟叹,包兴跟随,明知老爷为难,又不敢问。信马由缰,

来至一座山下,虽不是峻岭高峰,也觉得凶恶。正在观看之际,只听一棒锣

响,出来了无数的喽兵,当中一个矮胖黑汉,赤着半边身的胳膊,雄赳赳,

气昂昂,不容分说,将主仆二人拿下捆了,送上山去。谁知山中尚有三个大

王,见缚了二人前来,吩咐绑在两边柱子上,等四大王到来,再行发落。不

一时,只见四大王慌慌张张,喘吁吁跑了来,嚷道:“不好了!山下遇见一

人好本领,强小弟十倍,才一交手,我便倒了。幸亏跑得快,不然吃大亏了。

哪位哥哥去会会他?”只见大大王说:“二弟,待劣兄前往。”二大王说:

“小弟奉陪。”于是二人下山,见一人气昂昂在山坡站立。大大王近前一看,

不觉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兄长,请到山中叙话。”

你道此山何名?名叫土龙岗,原是山贼窝居之所。原来张龙、赵虎误投

庞府,见他是权奸之门,不肯逗留,偶过此山,将山贼杀走,他二人便作了

寨主。后因王朝、马汉科考武场,亦被庞大师逐出,愤恨回家,路过此山,

张、赵两个即请到寨,结为兄弟。王朝居长,马汉第二,张龙第三,赵虎第

四。王、马、张、赵四人已表明来历。

且说马汉同定那人来至山中,走上大厅,见两旁柱上绑定二人,走近一

看,不觉失声道:“嗳呀!县尊为何在此?”包公睁眼看时,说道:“莫不

是恩公展义士么?”王朝闻听,连忙上前解开,立刻让至厅上,坐定了。展

爷问及,包公一一说了。大家俱各叹息。展爷又叫王、马、张、赵给包公陪

了罪,分宾主坐下。立时摆酒,彼此谈心,甚是投机。包公问道:“我看四

位俱是豪杰,为何作这勾当?”王朝道:“我等皆为功名未遂,亦小过暂借

此安身,不得已而为之。”展爷道:“我看众弟兄皆是异姓骨肉。今日恰逢

包公在此,虽则目下革职,将来朝廷必要擢用 。那时众位兄弟何不设法弃暗

投明,与国出力,岂不是好?”王朝道:“我等久有此心。老爷倘蒙朝廷擢

用,我等俱愿效力。”包公只得答应:“岂敢,岂敢。”大家饮至四更方散。

至次日,包公与展爷告辞。四人款留不住,只得送下山来。王朝素与展

爷相好,又远送几里。包公与展爷恋恋不舍,无奈分别而去。

单言包公主仆乘马竟奔京师。一日,来至大相国寺门前,包公头晕眼花,

竟从马上栽将下来。包兴一见,连忙下马看时,只见包公二目双合,牙关紧

闭,人事不知。包兴叫着不应,放声大哭。惊动庙中方丈,乃得道高僧,俗

① 淹蹇 (jiǎn )——极其不顺利。

① 擢 (zhuó)用——提升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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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复姓诸葛名遂,法号了然,学问渊深,以至医卜星相,无一不精,闻得庙

外人声,来到山门以外,近前诊了脉息,说:“无妨,无妨。”又问了方才

如何落马的光景,包兴告诉明白。了然便叫僧众帮扶抬到方丈东间,急忙开

方抓药。包兴精心用意煎好。吃不多时,至二鼓天气,只听包公哎呀一声,

睁开二目,见灯光明亮,包兴站在一旁,那边椅子上坐着个僧人。包公便问:

“此是何处?”包兴便将老爷昏过多时,亏这位师傅慈悲用药救活的话,说

了一回,包公刚要挣扎起来致谢,和尚过来按住,道:“不可劳动,须静静

安心养神。”

过了几日,包公转动如常,才致谢和尚。以至饮食用药调理,俱已知是

和尚的,心中不胜感激。了然细看包公气色,心下明白,便问了年命,细算

有百日之难,过了日子就好了,自有机缘,便留住包公在庙内居住。于是将

包公改作道人打扮,每日里与了然不是下棋,便是吟诗,彼此爱慕。将过了

三个月。一日,了然求包公写“冬季唪经祝国裕民”八字,叫僧人在山门两

边粘贴,包公无事,同了然出来,一旁观看。只见那壁厢来了一个厨子,手

提菜筐,走至庙前,不住将包公上下打量,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直瞅着包

公进了庙,他才飞也似地跑了,包公却不在意,回庙去了。

你道此人是准?他乃丞相府王芑 的买办橱子。只因王老大人面奉御旨,

赐图像一张,乃圣上梦中所见,醒来时宛然在目,御笔亲画了形像,特派王

老大人暗暗密访此人。丞相遵旨回府,又叫妙手丹青照样画了几张,吩咐虞

侯、伴当、执事人员各处留神,细细访查。不想这日买办从大相国寺经过,

恰遇包公,急忙跑回相府,找着该值的虞侯,便将此事,说了一遍,虞侯闻

听,不能深信,亦不敢就回,即同买办厨子暗到庙中,闲游的一般,各处瞻

仰。后来看到方丈,果见有一道人与老僧下棋,细看相貌上是龙图之人,心

中不胜惊骇,急忙赶回相府,禀知相爷。

王大人闻听,立刻传轿到大相国寺拈香。一是王大人奉旨所差之事,不

敢耽延;二是老大人为国求贤,一番苦心。不多时,来到庙内。小沙弥 闻听,

急忙跑至方丈室内,报与老和尚知道。只见了然与包公对弈,全然不理。倒

是包公说道:“吾师也当迎接。”了然道:“老僧不走权贵之门,迎他则甚?”

包公道:“虽然如此,他乃是个忠臣,就是迎他,也不至于沾碍老师。”了

然闻听,方起身道:“他此来与我无沾碍,恐与足下有些瓜葛。”说罢,迎

出去了。

接至禅堂,分宾主坐了。献茶已毕,便问了然:“此庙有多少僧众?多

少道人?老夫有一心愿,愿施僧鞋僧袜,每人各一双,须当面领去。”了然

明白,即吩咐僧道领取,一一看过,并无此人。王大人问道:“完了么?你

庙中还有人没有?”了然叹道:“有是还有一人,只是他未必肯要大人这一

双鞋袜。如要见这人,大概还须大人以礼相见。”王丞相闻听,忙道:“就

烦长老引见引见何如?”了然答应,领至方丈。包公隔窗一看,也不能回避

了,只得上前一揖,道:“废员参见了。”王大人举目细看形容,与圣上御

笔画的龙图分毫不差,不觉大惊,连忙让坐,问道:“足下何人?”包公便

道:“废员包拯,曾任定远县。”因断乌盆革职的话,说了一遍。王大人见

包公说话梗直,忠正严肃,不觉满心欢喜,立刻备马,请包公随至相府。进

① 芑——音qì。

② 沙弥——指初出家的年轻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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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相府,大家看大人轿后一个道士,不知什么缘故。当下留在书房安歇。

次日早朝,仍将包公换了县令服色,先在朝房伺候,净鞭三下,天子升

殿。王芑出班奏明仁宗。天子大喜:“立刻宣召见朕。”包公步上金阶跪倒,

三呼已毕。王子闪龙目一看,果是梦中所见之人,满心欢喜,便问为何罢职,

包公便将断乌盆将人犯刑毙身死情由,毫无遮饰,一一奏明。王芑在班中着

急,恐圣上见怪。准知天子不但不怪,反喜道:“卿家既能断乌盆负屈之冤

魂,必能镇皇宫作祟之邪。今因玉宸宫内每夕有怨鬼哀啼,甚属不净,不知

是何妖邪,特派卿前往镇压一番。”即着王芑在内阁听候。钦派太监总管杨

忠带领包公,至玉宸宫镇压。

这杨忠素来好武,胆量甚好,因此人皆称他为“杨大胆”。奉旨赐他宝

剑一口,每夜在内巡逻,今日领包公进内。他哪里瞧得起包公呢,先问了姓,

后又问了名,一路称为老黑,又叫老包,来到昭德门,说道:“进了此门,

就是内廷了,想不到你七品前程如此造化!今日对了圣心,派你入宫,将来

回家到乡里说古去罢。是不是?老黑呀!怎么我合你说话,你怎么不响呢?”

包公无奈,答道:“公公说的是。”杨忠又道:“你别合我闹这个整脸儿。

我是好顽好乐的。这就是你,别人还巴结不上呢。”说看话,进了凤右门,

只见有多少内侍垂手侍立。内中有一个头领,上前执手,道:“老爷今日有

何贵干?”杨忠说:“辛苦,辛苦!咱家奉旨带领此位包先生前到玉宸宫镇

邪,此乃奉旨官差。我们完差之时,不定三更五更回来,可就不照门了,省

得又劳动你们。请罢;请罢!”说罢,同了包公,竟奔玉宸宫。只见金碧交

辉,光华烂漫,到了此地,不觉肃然起敬。连杨忠爱说爱笑,到了此地,也

就哑口无言了。

来至殿门,杨忠止步,悄向包公道:“你是钦奉谕旨,理应进殿除邪。

我就在这门槛上照看便了。”包公闻听,轻移慢步,侧身而入,来至殿内,

内正中设立宝座,连忙朝上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又见旁边设立座位,包公躬

身入座。杨忠见了,心下暗自佩服道:“瞧不得小小官儿,竟自颇知国礼。”

又见包公如对君父一般,秉正端坐,凝神养性,二目不往四下观瞧,另有一

番凛然难犯的神色,不觉的暗暗夸奖道:“怪不得圣上见了他喜欢呢。”正

在思想之际,不觉的谯楼漏下。猛然间听的呼呼风响,杨忠觉的毛发皆竖,

连忙起身,手掣宝剑,试舞一回。耍不了几路已然气喘。只得归入殿内,锐

气已消,顺步坐在门槛子上。包公在座上,不由得暗暗发笑。

杨忠正自发怔,只见丹墀 以下起了一个旋风,滴溜溜在竹丛里团团乱

转,又隐隐的听得风中带着悲泣之声。包公闪目观瞧,只见灯光忽暗,杨忠

在外扑倒;片刻工大,见他复起,袅袅婷婷,走进殿来,万福跪下。此时灯

光复又明亮。包公以为杨忠戏耍,便以假作真,开言问道:“你今此来,有

何冤枉?诉上来。”只听杨忠娇滴滴声音,哭诉道:“奴婢寇珠原是金华宫

承御,只因救主遭屈,含冤地府,于今廿载,专等星主来临,完结此案。”

便将当初定计陷害的原委,哭诉了一遍。“因李娘娘不日难满,故特来泄机

由。星主细细搜查,以报前冤,千万不可泄漏。”包公闻听点头,道:“既

有如此沉冤,包某必要搜查。但你必须隐形藏迹,恐惊主驾,获罪不浅。”

冤魂说道:“谨遵星主台命。”叩头站起,转身出去,仍坐在门槛子上。

不多时,只见杨忠张牙欠嘴,仿佛睡醒的一般,瞧见包公仍在那边端坐,

① 墀 (chí)——台阶上面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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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悄悄地道:“老黑,你没见什么动静,咱家怎生回复圣旨?”包公道:

“鬼已审明,只是你贪睡不醒,叫我在此呆等。”杨忠闻听诧异,道:“什

么鬼?”包公道:“女鬼。”杨忠道:“女鬼是谁?”包公道:“名叫寇珠。”

杨忠闻听,只吓得惊异不止,暗自思道:“寇珠之事算来将近二十年之久,

他竟如何知道?”连忙陪笑,道:“寇珠她为什么事在此作祟呢?”包公道:

“你是奉旨,同我进宫除邪,谁知你贪睡。我已将鬼审明,只好明日见了圣

上,我奏我的。你说你的便了。”杨忠闻听,不由着急,道:“嗳呀!包……

包先生,包老爷,我的亲亲的包……包大哥,你这不把我毁透了吗?可是你

说的,圣上命我同你进宫;归齐我不知道,睡着了,这是什么差使眼儿呢?

怎的了!可见你老人家就不疼人了。过后就真没有用我们的地方了?瞧你老

爷们这个劲儿,立刻给我个眼里插棒槌,也要我们搁得住呀!好包先生,你

告诉我,我明日送你个小巴狗儿,这么短的小嘴儿。”包公见他央求可怜,

方告诉他道:“明日见了圣上,就说:‘审明了女鬼,系金华宫承御寇珠含

冤负屈,来求超度她的冤魂。臣等业已相许,以后再不作祟。’”杨忠听毕,

记在心头,并谢了包公,如敬神的一般,他也不敢言语亵渎 了。

出了玉宸宫,来至内阁,见了丞相王芑,将审明的情由,细述明白。少

时圣上临朝,包公合杨忠一一奏明,只说冤魂求超度,却不提别的。圣上大

悦,愈信乌盆之案,即升用开封府府尹、阴阳学士。包公谢恩。加封“阴阳”

二字,从此人传包公善于审鬼。白日断阳,夜间断阴,一时哄传遍了。

包公先拜了丞相王芑,爱慕非常;后谢了了然,又至开封府上任,每日

查办事件。便差包兴回家送信,并具享替宁老夫子请安;又至隐逸村投递书

信,一来报喜,二来求婚毕姻。包兴奉命,即日起身,先往包村去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亵渎 (xiè dú)——轻慢,不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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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得古今盆完婚淑女 收公孙策密访奸人

且说包兴奉了包公之命寄信回家,后又到隐逸村。这日包兴回来,叩见

包公,呈上书信,言:“太老爷大夫人甚是康健,听见老爷得了府尹,欢喜

非常,赏了小人五十两银子。小人又见大老爷大夫人,欢喜自不必说,也赏

了小人三十两银子。惟有大夫人给小人带了个薄薄儿包袱,嘱咐小人好好收

藏,到京时交付老爷。小人接在手中,虽然有些分两,不知是何物件,惟恐

路上磕碰。还是大夫人见小人为难,方才说明此包内是一面古镜,原是老爷

井中捡的。因此镜光芒生亮,大夫人挂在屋内。有一日,二夫人使唤的秋香

走至大夫人门前滑了一跤,头已跌破,进屋内就在挂镜处一照。谁知血滴镜

面,忽然云翳开豁。秋香大叫一声,回头跑在二夫人屋内,冷不防按住二夫

人将有眼挖出;从此疯癫,至今锁禁,犹如活鬼一般。二夫人死去两三番,

现在延医调治,尚未痊愈。小人见二老爷,他无精打彩的,也赏了小人二两

银子。”说着话,将包袱呈上。包公也不开看,吩咐好好收讫。包兴又回道:

“小人又见宁师老爷看了书信,十分欢喜,说叫老爷好好办事,尽忠报国,

还教导了小人好些好话。小人在家住了一天,即到隐逸村报喜投书。李大人

大喜,满口应承,随后便送小姐前来就亲,赏了小人一个元宝、两匹尺头,

并回书一封。”即将信呈上。包公接书看毕,原来是张氏夫人同着小姐,于

月内便可来京。立刻吩咐预备住处,仍然派人前去迎接。便叫包兴暂且歇息,

次日再商量办喜事一节。

不多几日,果然张氏夫人带领小姐俱各到了。一切定日迎娶事务,俱是

包兴尽心备办妥当。到了吉期,也有多少官员前来贺喜,不必细表。

包公自毕姻后,见李氏小姐幽闲贞静,体态端庄,诚不失大家闺范,满

心欢喜。而且妆奁中有一宝物,名曰“古今盆”,上有阴阳二孔,堪称希世

奇珍。包公却不介意。过了三朝满月,张氏夫人别女回家,临行又将自己得

用的一个小厮名唤李才,留下服侍包公,与包兴同为内小厮心腹。

一日,放告坐堂,见有个乡民年纪约有五旬上下,口称“冤枉”,立刻

带至堂上。包公问道:“你姓甚名准?有何冤枉?诉上来。”那人向上叩头,

道:“小人姓张名致仁,在七里村居住。有一族弟名叫张有道,以货郎为主,

相离小人不过数里之遥。有一天,小人到族弟家中探望,谁知三日前竟自死

了!问我小婶刘氏是何病症?为何连信也不送呢?刘氏回答是心疼病死的,

因家中无人,故此未能送信。小人因有道死的不明,在祥符县申诉情由,情

愿开棺检验。县太爷准了小人状子。及至开棺检验,谁知并无伤痕。刘氏她

就放起刁来,说了许多诬赖的话。县太爷将小人责了二十大板,讨保回家。

越想此事,实实张有道死的不明。无奈何投到大老爷台前,求青天与小人作

主。”说罢,眼泪汪汪,匍匐在地。包公便问道:“你兄弟素来有病么?”

张致仁说:“并无疾病。”包公又问道:“你几时没见张有道?”致仁道:

“素来弟兄和睦,小人常到他家,他也常来小人家。五日前尚在个人家中。

小人因他五六天没来,因此小人找到他家,谁知三日前竟自死了。”包公闻

听,想到五日前尚在他家,他第六天去探望,又是三日前死的,其中相隔一

两天,必有缘故。包公想罢,准了状词,立刻出签,传刘氏到案。暂且退了

堂,来至书房,细青呈子,好生纳闷。包兴与李才旁边侍立。忽听外边有脚

步声响。包兴连忙迎出,却是外班,手持书信一封,说:“外面有一儒流求

见。此书乃了然和尚的。”包兴闻听,接过书信,进内回明,呈上书信。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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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是极敬了然和尚的,急忙将书拆阅,原来是封荐函,言此人学问品行都好,

包公看罢,即命包兴去请。

包兴出来看时,只见那人穿戴的衣冠,全是包公在庙时换下衣服,又肥

又长,肋里肋脦 的,并且帽子上面还捏着摺儿。包兴看罢,知是当初老爷的

衣服,必是了然和尚与他穿戴的,也不说明,便向那人说道:“我家者爷有

请。”只见那人斯斯文文,随着包兴进来。到了书房,包兴掀帘。只见包公

立起身来,那人向前一揖,包公答了一揖,让坐。包公便问:“先生贵姓?”

那人答道:“晚生复姓公孙名策,因久困场屋,屡落孙山,故流落在大相国

寺。多承了然禅师优待,特具书信前来,望祈老公祖推情收录。”包公见他

举止端详,言语明晰,又问了些书籍典故,见他对答如流,学问渊博,竟是

个不得第的才子。包公大喜。

正谈之间,只见外班禀道:“刘氏现已传到。”包公吩咐伺候,便叫李

才陪侍公孙先生,自己带了包兴,立刻升堂,入了公座,便叫:“带刘氏。”

应役之人接声喊道:“带刘氏!带刘氏!”只见从外角门进来一个妇人,年

纪不过二十多岁,面上也无惧色,口中尚自言自语,说道:“好端端的人,

死了叫他翻尸倒骨的,不知前生作了什么孽了!如今又把我传到这里来,难

道还生出什么巧招儿来吗?”一边说,一边上堂,也不东瞧西看,她便袅袅

婷婷朝上跪倒,是一个久惯打官司的样儿。包公便问道:“你就是张刘氏么?”

妇人答道:“小妇人刘氏,嫁与货郎张有道为妻。”包公又问道:“你丈夫

是什么病死的?”刘氏道:“那一天晚上,我丈夫回家,吃了晚饭,一更之

后便睡了。到了二更多天,忽然说心里怪疼的。小妇人吓得了不得,急忙起

来。便嚷疼得利害,谁知不多一会就死了。害的小妇人好不苦也!”说罢,

泪流满面。包公把惊堂木一拍,喝道:“你丈夫到底是什么病死的?讲来!”

站堂喝道:“快讲!”刘氏向前跪爬半步,说道:“老爷,我丈夫实是害心

疼病死的,小妇人焉敢撒谎。”包公喝道:“既是害病死的,你为何不给他

哥哥张致仁送信?实对你说,现在张致仁在本府堂前已经首告。实实招来,

免得皮肉受苦!”刘氏道:“不给张致仁送信,一则小妇人烦不出人来,二

则也不敢给他送信。”包公闻听,道:“这是为何?”刘氏道:“因小妇人

丈夫在日,他时常到小妇人家中,每每见无人,他言来语去,小妇人总不理

他。就是前次他到小妇人家内,小妇人告诉他兄弟已死,不但不哭,反倒向

小妇人胡说八道,连小妇人如今直学不出口来。当时被小妇人连嚷带骂,他

才走了。谁知他恼羞成怒,在县告了,说他兄弟死的不明,要开棺检验。后

来太爷到底检验了,并无伤痕,才将他打了二十板。不想他不肯歇心,如今

又告到老爷台前,可怜小妇人丈夫死后,受如此罪孽,小妇人又担如此丑名,

实实冤枉!恳求老青天与小妇人作主啊!”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包公见她口似悬河,牙如利剑,说的有情有理,暗自思道:“此妇听她

言语,必非善良。若与张致仁质对,我看他那诚朴老实形景,必要输与妇人

口角之下。须得查访实在情形,妇人方能服输。”想罢,向刘氏说道:“如

此说来,你竟是无故被人诬赖了。张致仁着实可恶。我自有道理,你且下去,

三日后听传罢了。”刘氏叩头下去,似有得色。包公更觉生疑。

退堂之后,来到书房,便将口供呈词与公孙策观看。公孙策看毕,躬身

说道:“据晚生看此口供,张致仁疑的不差。只是刘氏言语狡猾,必须探访

① 肋里肋腻 (lēlilēde)——(衣服)不整洁,不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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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方能折服妇人。”不料包公心中所思主见,公孙策一言道破,不觉欢

喜,道:“似如此之奈何?”公孙策正欲作进见之礼,连忙立起身来,道:

“待晚生改扮行装,暗里访查访查,如有机缘,再来禀复。”包公闻听,道:

“如此说,有劳先生了。”叫包兴:“将先生盘川并要何物件,急忙预备,

不可误了。”包兴答应,跟随公孙策来至书房,公孙策告诉明白,包兴连忙

办理去了。不多时,俱各齐备。原来一个小小药箱儿,一个招牌,还有道衣

丝绦鞋袜等物。公孙策通身换了,背起药箱,连忙从角门暗暗溜出,到七里

村查访。

谁知乘兴而来,败兴而返,闹了一天并无机缘可寻。看看天晚,又觉得

腹中饥饿,只得急忙且回开封府再做道理。不料忙不择路,原是往北,他却

往东南岔下去了。多走数里之遥,好容易奔至镇店,问时知是榆林镇,找了

兴隆店投宿,又乏又饿。正要打算吃饭,只见来了一群人,数匹马,内中有

一黑矮之人,高声嚷道:“凭他是谁,快快与我腾出!若要惹恼了你老爷的

性儿,连你这店俱各给你拆了。”旁有一人说道:“四弟不可。凡事有个先

来后到,就是叫人家腾挪也要好说,不可如此的罗唣 。”又向店主人道:“东

人,你去说说看。皆因我们人多,两下住着不便,奉托!奉托!”店东无奈,

走到上房,向公孙策说道:“先生没有什么说的,你老将就将就我们!说不

得屈尊你老,在东间居住,把外间这两间让给我们罢!”说罢,深深一揖。

公孙策道:“来时原不要住上房,是你们小二再三说,我才住此房内。如今

来的客既是人多,我情愿将三间满让。店东给我个单房我住就是了。皆是行

路,纵有大厦千间,不过占七尺眠,何必为此吵闹呢。”正说之间,只见进

来了黑凛凛一条大汉,满面笑容,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先生请自尊便

罢。这外边两间承情让与我等,足已够了。我等从人俱叫他们下房居住,再

不敢劳动了。”公孙策再三谦逊,那大汉只是不肯,只得挪在东间去了。

那人汉叫从人搬下行李,揭下鞍辔,俱各安放妥协。又见上人却是四个,

其余五六个俱是从人,要净面水,唤开水壶,吵嚷个不了。又见黑矮之人先

自呼酒要菜。店小二一阵好忙,闹的公孙策竟喝了一壶空酒,菜总没来,又

不敢催。忽听黑矮人说道:“我不怕别的,明日到了开封府,恐他记念前仇,

不肯收录,那却如何是好?”又听黑脸大汉道:“四弟放心,我看包公决不

是那样之人。”公孙策听至此处,不由站起身来,出了东间,对着四人举手,

道:“四位原是上开封的,小弟不才,愿作引进之人。”四人听了,连忙站

起身来。仍是那大汉说道:“足下何人?请过来坐,方好讲话。”公孙策又

谦逊再三,方才坐卜。各通姓名。

原来这四人正是土龙岗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条好汉。听说包公

作了府尹,当初原有弃暗投明之言,故将山上喽罗粮草金银俱各分散,只带

了得用伴当五六人,前来开封府投效,以全信行。他们又问公孙策,公孙策

答道:“小可现在开封府。因目下有件疑案,故此私行暗暗查访。不想在此

得遇四位,实实三生有幸了。”彼此谈论多时,真是文武各尽其妙。大家欢

喜非常。惟独赵四爷粗俗,却有酒量颇豪。王朝恐怕他酒后失言,叫外人听

之不雅,只得速速要饭。大家吃毕,闲谈饮茶。天到二更以后,大家商议,

今晚安歇后,明日可早早起来,还行路呢。这正是只因清正声名远,致使英

① 罗唣(zào)——吵闹寻事。

① 伴当——旧时指跟随着做伴的仆人或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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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跋涉来。

未审明日王、马、张、赵投奔开封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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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救义仆除凶铁仙观 访疑案得线七里村

且说四爷赵虎因多贪了几杯酒,大家闲谈,他连一句也插不上,一旁前

仰后台,不觉的瞌睡起来。困因酒后,酒因困魔,后来索性放倒头,酣睡如

雷,因打呼,方把大家提醒。王朝说:“只顾说话儿,天已三更多了,先生

也乏了,请安歇罢。”大家方才睡下。谁知赵四爷心内惦着上开封府,睡的

容易,醒的剪绝。外边天气不过四鼓之半,他便一咕噜身爬起来,乱嚷道:

“天亮了!快些起来赶路!”又叫从人备马捎行李,把大家吵醒。谁知公孙

策心中有事尚未睡着,也只得随大家起来。只见大爷将从人留下一个,腾出

一匹马叫公孙策乘坐。叫那人将药箱儿招牌,“俟天亮时背至开封府,不可

违误。”吩咐已毕,叫店小二开了门,大家乘马,趁着月色,迤逦而行,天

气尚未五更。正走之间,过了一带林子,却是一座庙宇。猛见墙角边人影一

晃。再细看时,却是一个女子,身穿红衣,到了庙门捱身而入。大家看的明

白,口称“奇怪”。张龙说:“深夜之间,女子入庙,必非好事。天气尚早,

咱们何不到庙看看吗?”马汉说:“半夜二更,无故敲打山门,见了僧人怎

么说呢?”王朝说道:“不妨,就说贪赶路程,口渴得很,讨杯茶吃,有何

不可。”公孙策道:“既如此,就将马匹行李叫从人在树林等候,省得僧人

见了兵刃生疑。”大家闻听,齐说:“有理,有理。”于是大家下马,叫从

人在树林看守。从人答应。五位老爷迈步竟奔山门而来。

到了庙门,趁着月光,看的明白,匾上大书“铁仙观”。公孙策道:“那

女子捱身而入,未听见她插门,如何是关着呢?”赵虎上前,抡起拳头,在

山门上就嘡、嘡、嘡的三拳,口中嚷道:“道爷开门来!”口中嚷着,随手

又是三拳,险些儿把山门砸掉。只听里面道:“是谁?是谁?半夜三更怎么

说!”只听哗拉一声,山门开处,见个道人。公孙策连忙上前施礼,道:“道

爷,多有惊动了。我们一行人贪赶路程,口渴舌干,俗借宝刹歇息歇息,讨

杯茶吃,自有香资奉上,望祈方便。”那道人闻听,便道:“等我禀明白了

院长,再来相请。”正说之间,只见走出一个浓眉大眼、膀阔腰粗、怪肉横

生的道士来,说道:“既是众位要吃茶,何妨请进来。”王朝等闻听,一拥

而入,来至大殿,只见灯烛辉煌。彼此逊坐。见道人凶恶非常,并且酒气喷

人,已知是不良之辈。

张龙、赵虎二人悄地出来寻那女子,来到后面,并无踪迹。又到一后院,

只见一口大钟,并无别物。行至钟边,只听有人呻吟之声。赵虎说:“在这

里呢。”张龙说:“贤弟,你去掀钟,我拉人。”赵虎挽挽袖子,单手抓住

钟上铁爪,用力向上一掀。张龙说:“贤弟吃住劲,不可松手!等我把住底

口。”往上一挺,就把钟内之人露将出来。赵爷将手一松,仍将钟扣在那边,

仔细看此人时,却不是女子,是个老者,捆做一堆,口内塞着棉花,急忙掏

出,松了捆绑。那老者干呕做一团,定了定神,方才说:“嗳哟!苦死我也!”

张龙便问:“你是何人?因何被他们扣在钟下?”那老头儿道:“小人名唤

田忠,乃陈州人氏。只因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昱奉旨前往赈济,不想庞昱到

了那里,并不放赈,在彼盖造花园,抢掠民间女子。我主人田起元,主母金

氏玉仙因婆婆染病,在庙里许下愿心。老太太病好,主母上庙还愿,不意被

庞昱窥见,硬行抢去。又将我主人送县监禁,老太太一闻此信时,生生吓死。

① 迤逦 (y ǐlǐ)——曲折连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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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将老主母埋葬已毕。想此事一家被害,非上京控告不可。因此贪赶路程,

过了宿头,于四更后投至此庙,原为歇息,谁知道人见我行李沉重,欲害小

人。正在动手之时,忽听众位爷们敲门,便将小人扣在钟下,险些儿伤了性

命。”

正在说话间,只见那边有一道人探头缩脑。赵四爷急忙赶上,兜的一脚,

踢翻在地,将拳向面上一晃:“你嚷,我就是一拳!”那贼道看见柳斗大的

皮锤,哪里还有魂咧,赵四爷便将他按住在钟边。

不想这前边凶道名唤萧道智,在殿上张罗烹茶,不见了张、赵二人,叫

道人去请也不见回来,便知事有不妥,悄悄的退出殿来,到了自己屋内,将

长衣甩去,手提一把明亮亮的朴刀,竟奔后院而来。恰入后门,就瞧见老者

已放,赵虎按着道人,不由心头火起,手举朴刀,扑向张龙。张爷手急眼快,

斜刺里就是一腿。道人将将躲过,一刀照定张龙面门削来。张爷手无寸铁,

全仗步法巧妙,身体灵便,一低头将刀躲过,顺手就是一掌。恶道惟恐是暗

器,急待侧身时,张爷下边又是一扫堂腿。好恶道!金丝绕腕势躲过,回手

反背又是一刀。究竟有兵刃的气壮,无家伙的胆虚,张龙支持了几个照面,

看看不敌。

正在危急之际,只见王朝、马汉二人见张龙受敌,王朝赶近前来,虚晃

一掌,左腿飞起,直奔胁下。恶道闪身时,马汉后边又是一拳,打在背后。

恶道往后一扑,急转身,摔手就是一刀,亏得马汉眼快,歪身一闪,刚然躲

过,恶道倒垂势又奔了王朝而来。三个人赤着手,刚刚敌的住——就是防他

的刀便了。王朝见恶道奔了自己,他便推月势等刀临切近,将身一撒。恶道

把身使空,身往旁边一闪,后面张龙照腰就是一脚。恶道觉得后面有人,趁

着月影也不回头,伏身将脚往后一蹬。张龙脚刚落地,恰被恶道在迎面骨上

蹬了一脚,力大势猛,身子站立不住,不由的跌倒在地。赵虎在旁看见,连

忙叫道:“三哥,你来挡住那个道人。”张龙连忙起来挡住道人。只见赵虎

站起来,竟奔东角门前边去了。张龙以为四爷必是到树林取兵刃去了。

迟了不多时,却见赵虎从两角门进来。张龙想道:“他取兵刃不能这么

快,他必是解了解手儿回来了。”眼瞧着他迎面扑了恶道,将左手一扬 (是

个虚晃架式),右手对准面门一摔,口中说:“恶道,看我的法宝取你!”

只见白扑扑一股稠云打在恶道面上,登时二目难睁,鼻口倒噎,连气也喘不

过来。马汉又在小肚上尽力的一脚,恶道站立不住,咕咚栽倒在地,将刀扔

在一边。赵虎赶进一步,一跪腿,用磕膝盖按住胸膛,左手按膀背,将右袖

从新向恶道脸上一路乱抖。原来赵虎绕到前殿,将香炉内香灰装在袖内。俗

语说的好:“光棍眼内揉不下沙子去。”何况是一炉香灰,恶道如何禁得起。

四个人一齐动手,将两个道人捆缚,预备送到祥符县去。此系祥符地面之事,

由县解府,按劫掠杀命定案。四人复又搜寻,并无人烟。后又搜至旁院之中,

却是菩萨殿三间,只见佛像身披红袍。大家方明白,红衣女子乃是菩萨现化。

此时公孙策已将树林内伴当叫来,拿获道人。便派从人四名,将恶道交送县

内。立刻祥符县申报到府。大家带了田忠,一同出庙,此时天已大亮,竟奔

开封府而来。暂将四人寄在下处。

公孙策进内参见包公,言访查之事尚未确实,今有土龙岗王、马、张、

赵四人投到,并铁仙观救了田忠,捉拿恶道交祥符县、不日解到的话,说了

一遍。复又立起身来,说:“晚生还要访查刘氏案去。”当下辞了包公,至

茶房。此时药箱招牌俱已送到。公孙策先生打扮停当,仍从角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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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包公见公孙策去后,暗叫包兴将田忠带至书房,向他替主明冤一切

情形,叫左右领至茶房居住,不可露面,恐走漏了风声,庞府知道。又吩咐

包兴将四勇土暂在班房居住,俟有差听用。

且说公孙策离了衙门,复至七里村沿途暗访,心下自思:“我公孙策时

乖运奏,屡试不第,幸亏了然和尚一封书信荐至开封府,偏偏头一天到来就

遇见这一段公案,不知何日方能访出。总是我的运气不好,以致诸事不顺。”

越思越想,心内越烦,不知不觉出了七里村。忽然想起,自己叫着自己说:

“公孙策,你好呆!你是作什么来了?就是这么走着,有谁知你是医生呢?

既不知道你是医生,你又焉能打听出来事情呢?实实呆的可笑!”原来公孙

策只顾思索,忘了摇串铃了。这时想起,连忙将铃儿摇起,口中说道:“有

病早来治,莫要多延迟。养病如养虎,虎大伤人的。凡有疑难大症,管保手

到病除。贫不计利。”

正在念诵,可巧那一边一个老婆子唤道:“先生,这里来,这里来。”

公孙策闻听,向前问道:“妈妈唤我么?”那婆子道:“可不是。只因我媳

妇身体有病,求先生医治医治。”公孙策闻听,说:“既是如此,妈妈引路。”

那婆子引进柴扉,掀起了蒿子秆的帘子,将先生请进。看时,却是三间

草房,一明两暗。婆子又掀起两里间单布帘子,请先生土炕上坐了。公孙策

放了药箱,倚了招牌,刚然坐下,只见婆子搬了个不带背、三条腿椅子在地

下相陪。婆子便说道:“我姓尤,丈夫早已去世。有个儿子名叫狗儿,在大

户陈应杰家做长工。只因我的儿媳妇得病,有了半月了。她的精神短少,饮

食懒进,还有点午后发烧。求先生看看脉,吃点药儿。”公孙策道:“令媳

现在哪屋?”婆子道:“在东屋里呢,待我告诉她。”说着,站起,往东屋

里去了。只听说道:“媳妇,我给你请个先生来,求他老看看,管保就好咧。”

只听妇人道:“母亲,不看也好,一来我没有什么大病,二来家无钱钞,何

苦妄费钱文。”婆子道:“嗳哟!媳妇呵!你没听见先生说么,‘贫不计利’;

再者 ‘养病如养虎’。好孩子,请先生瞧瞧罢。你早些好了,也省得老娘悬

心。我就是倚靠你,我那儿子也不指望他了!”说至此,妇人便道:“母亲,

请先生过来看看就是了。”婆子闻听,说:“还是我这孩子听说。好个孝顺

的媳妇!”一边说着,便来到西屋,请公孙策。公孙策跟定婆子来至东间,

与妇人诊脉。

原来医者有“望”、“闻”、“问”、“切”四条,又道:“医者易也,

易者移也。”故有移重就轻之法。假如给老年人看准脉息不好,必要安慰,

说道:“不要紧,立个方儿,吃与不吃均可。”后至出来,方向本家说道:

“老人家脉息不好得很,赶紧预备后事罢。”本家问道:“先生,你为何方

才不说?”医家道:“我若不开导着说,上年纪的人听说利害,痰向上一涌,

那不登时交代了么?”此是移重就轻之法。闲言少叙。

且说公孙策与妇人看病,虽是私访,他素来原有实学,所有医理,先生

尽皆知晓。诊完脉息,已知病源。站起身来,仍然来至两间坐下,说道:“我

看令媳之脉,乃是双脉。”尤氏闻听,道:“哎哟!何尝不是。她大约有四

五个月没见……”公孙策又道:“据我看来,病源因气恼所致,郁闷不舒,

① 望闻问切——中医诊断疾病的方法。望是观察病人的发育情况、面色、舌苔、表情等;闻是听病人的说

话声音、咳嗽、喘息,并且嗅出病人的口臭、体臭等气味;问是询问病人自己所感到的症状,以前所患过

的病等;切是用手诊脉或按腹部诊察有没有痞块等。通常这四种方法结合在一起使用,叫做四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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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个气裹胎了,若不早治,恐入痨症。必须将病源说明,方好用药。”婆

子闻听,不由的吃惊:“先生真是神仙,谁说不是气恼上得的呢!待我细细

告诉先生。我儿子在陈大户家做长工,素日多亏大户帮些银钱。那一天,忽

然我儿子拿了两个元宝回来……”说至此处,只听东屋妇人道:“此事不必

说了。”公孙策忙说道:“用药必须说明,我听的确,下药方能见效。”婆

子道:“孩子,你养你的病,这怕什么?”又说道:“我见元宝不免生疑。

便问这元主从何而来。我儿子说,只因大户与七里村张有道之妻不大清楚。

这一天陈大户到张家去了,可巧叫他男人撞见,因此大户要害他男人,给我

儿两个元宝。”说至此,东屋妇人又道:“母亲不消说了,此事如何说得!”

婆子道:“儿呀,先生也不是外人,说明了好用药呀。”公孙策道:“正是,

正是,若不说明,药断不灵。”婆子接说:“给我儿两个元宝,正叫他找什

么东西的。原是我媳妇劝他不依,后来跪在地下央求。谁知我不肖的儿子不

但下听,反将媳妇踢了几脚,揣起元宝,赌气走了未回。后来果然听说张有

道死了。又听见说接三的那日,晚上棺材里连响了三阵,仿佛炸尸的一般,

连和尚都吓跑了,因此我媳妇更加忧闷。这便是得病的原由。”

公孙策听毕,提起笔来写了一方,递与婆子,婆子接来一看,道:“先

生,我看别人方子有许多的字,怎么先生的方儿只一行字呢?”公孙策答道:

“药用当而通神。我这方乃是独门奇方。用红锦一张,阴阳瓦焙了,无灰老

酒冲服,最是安胎活血的。”婆子闻听,记下。公孙策又道:“你儿子做成

此事,难道大户也无谢礼么?”公孙策问及此层,他算定此案一明,尤狗儿

必死,婆媳二人全无养赡,就势要给他婆媳二人想出个主意。这也是公孙策

文人妙用,话已说明。且说婆子说道:“听说他许给我儿子六亩地。”先生

道:“这六亩地可有字样么?”婆子道:“哪有字样呢,还不定他给不给呢。”

先生道:“这如何使得!给他办此大事,若无字据,将来你如何养赡呢?也

罢,待我替你写张字儿,倘若到官时,即以此字合他要地。”真是乡里人好

哄。当时婆子乐极了,说:“多谢先生!只是没有纸,可怎么好呢?”公孙

策道:“不妨,我这里有纸。”打开药箱,拿出一大张纸来,立刻写就,假

画了中保,押了个花押,交给婆子。婆子深深谢了。先生背起药箱,拿了招

牌,起身便走。婆产道:“有劳先生!又无谢礼,连怀茶也没吃,叫婆子好

过意不去。”公孙策道:“好说,好说。”出了柴扉,此时精神百倍,快乐

非常。原是屡试不第,如今仿佛金榜标名似的,连乏带饿全忘了,两脚如飞,

竟奔开封府而来。这正是心欢访得希奇事,意快听来确实音。

未审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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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断奇冤奏参封学士 造御刑查赈赴陈州

且说公孙策回到开封府,仍从角门悄悄而入,来至茶房,放下药箱招牌,

找着包兴,回了包公。立刻请见。公孙策见礼已毕,便将密访的情由,如此

如此,这般这般,细细述了一遍。包公闻听欢喜,暗暗想:“此人果有才学,

实在难为他访查此事。”便叫包兴与公孙策更衣,预备酒饭,请先生歇息。

又叫李才将外班传进,立刻出签,拿尤狗儿到案。外班答应。去不多时,前

来回说:“尤狗儿带到。”

老爷点鼓升堂,叫带尤狗儿,上堂跪倒。包公问道:“你就是尤狗儿么?”

回道:“老爷,小人叫驴子。”包公一声断喝:“唗!你明是狗儿,你为何

叫驴了呢?”狗儿回道:“老爷,小人原叫狗儿来着,只因他们说狗的个儿

小,改叫驴子,岂不人些儿呢?因此就改了叫驴子。老爷若不爱叫驴子,还

叫狗儿就是了。”两旁喝道:“少说!少说!”包公叫道:“狗儿。”应道:

“有。”“只因张有道的冤魂告到本府台前,说你与陈大户主仆定计,将他

谋死。但此事皆是陈大户要图谋张有道的妻子刘氏。你不过是上人差遣,概

不由己;虽然受了两个元宝,也是小事。你可要从实招来,自有本府与你作

主,出脱你的罪名便了。你不必忙,慢慢的讲来。”

狗儿听见冤魂告状,不由的心中害怕。后又见老爷和颜悦色地出脱他的

罪名,与他作主,放了心了,即向上叩头,道:“老爷既施天恩,与小人作

主,小人只得实说。因小人当家的与张有道的女人有交情,可和张有道没有

交情。那一天被张有道撞见了,他跑回来就病了,总想念刘氏,他又不敢去。

因此想出一个法子来,须得将张有道害了,他或上刘氏家去,或将刘氏娶到

家里来,方才遂心。故此将小人叫到跟前说:‘我托付你一宗事情。’我说,

‘当家的,有什么事呢?’他说:‘这宗事情不容易,你须用心搜寻才有。’

我就问: ‘找什么呢?’他说:‘这宗东两叫尸龟,仿佛金头虫儿,尾巴上

发亮,有蠖虫大小。’我就问: ‘这宗东西出在哪里呢?’他说:‘须在坟

里找。总要尸首肉都化了,才有这虫儿。’小人一听,就为了难了,说:‘这

可怎么找法呢?’他见小人为难,便给小人两个元宝,叫小人且自拿着:‘事

成之后,我给你六亩地。不论日子,总要找了来,白日也不做活,养着精神,

夜里好找。’可是老爷说的:‘上人差遣,概不由己。’又说:“受人之托,

当忠人之事。’因此小人每夜到坟地里去,好容易得了此虫,晒成干,研了

末,或茶或饭洒上,必是心疼而死,并无伤痕,惟有眉攒中间有小小红点,

便是此毒。后来听见张有道死了,大约就是这宗东西害的。求老爷与小人作

主。”包公听罢此话,大约无甚虚假。书吏将供单呈上,包公看了,拿下去,

叫狗儿画了招。立刻出签,将陈应杰拿来。老爷又吩咐狗儿道:“少时陈大

户到案,你可要当面质对,老爷好与你作主。”狗儿应允。包公点头,吩咐:

“带下去。”

只见差人当堂跪倒,禀道:“陈应杰拿到。”包公又吩咐传刘氏并尤氏

婆媳。先将陈大户带上堂来,当堂上了刑具。包公问道:“陈应杰,为何谋

死张有道?从实招来!”陈大户闻听,吓得惊疑不止,连忙说道:“并无此

事呀,青天老爷!”包公将惊学木一拍,道:“你这大胆的奴才!在本府堂

前还敢支吾么?左右,带狗儿。”立刻将狗儿带上堂来,与陈应杰当面对证。

大户只吓得抖衣而战,半晌,方说道:“小人与刘氏通奸是实情,并无谋死

有道之事。这都是狗儿一片虚词,老爷千万莫信。”包公人怒,吩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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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刑伺候!”左右一声喊,将三木往堂上一撂,把陈大户吓得胆裂魂飞,连

忙说道:“愿招!愿招!”便将狗儿找寻尸龟,悄悄交与刘氏,叫或茶或饭

洒上,立刻心疼而死,并告诉她放心,并无一点伤痕,连血迹也无有,从头

至尾,说了一遍。包公看了供单,叫他画了招。

只见差役禀道:“刘氏与尤氏婆媳俱各传到。”包公吩咐先带刘氏。只

见刘氏仍是洋洋得意,上得堂来,一眼瞧见陈大户,不觉朱颜更变,形色张

皇,免不得向上跪倒。包公却不问她,便叫陈大户与妇人当面质对。陈大户

对着刘氏哭道:“你我干此事,以为机密,再也无人知道,谁知张有道冤魂

告到老爷台前。事已败露,不能不招,我已经画招。你也画了罢,免得皮肉

受苦。”妇人闻听,骂了一声:“冤家!想不到你如此脓包,没能为!你既

招承,我又如何推托呢?”只得向上叩首,道:“谋死亲夫张有道情实,再

无别词。就是张致仁调戏一节,也是诬赖他的。”包公也叫画了手印。

又将尤氏婆媳带上堂来。婆子哭诉前情,并言毫无养赡。“只因陈大户

曾许过几亩地,婆子恐他诬赖,托人写了一张字儿。”说着话,从袖中将字

儿拿出呈上。包公一看,认得是公孙策的笔迹,心中暗笑,便向陈大户道:

“你许给他几亩地,怎不拨给他呢?”陈大户无可奈何,并且当初原有此言,

只得应许拨给几亩地与尤氏婆媳。包公便饬 发该县办理。包公又问陈大户

道:“你这尸龟的方子,是如何知道的?”陈大户回道:“是我家教书的先

生说的。”包公立刻将此先生传来,问他如何知道的,为何教他这法子。先

生费士奇回道:“小人素来学习些医学,因知药性。或于完了功课之时,或

刮风下雨之日,不时和东人谈谈论论。因提及此药不可乱用,其中有六脉八

反,乃是最毒之物。才提到尸龟。小人是无心闲谈,谁知东家却是有心记忆,

故此生出事来。求老爷详察。”包公点头,道:“此语虽是你无心说出,只

是不当对匪人言论此事,亦当薄薄有罪,以为妄谈之戒。”即行办理文书,

将他递解还乡。刘氏定了凌迟,陈大户定了斩立决,狗儿定了绞监候。原告

张致仁无事。

包公退了堂,来至书房,即打了摺底,叫公孙策誊清。公孙策刚然写完,

包兴进来,手中另持一纸,向公孙策道:“老爷说咧,叫把这个誊清夹在摺

内,明早随着摺子一同具奏。”先生接过一看,不觉目瞪神痴,半晌方说道:

“就照此样写么?”包兴道:“老爷亲自写的。叫先生誊清,焉有不照样写

的理呢?”公孙策点头,说:“放下,我写就是了。”心中好不自在。原来

这个夹片是为陈州放粮,不该中用椒房 宠信之人,直说圣上用人不当,一味

顶撞言语。公孙策焉有不担惊之理呢?写只管写了,明日若递上去,恐怕是

辞官表一道。总是我公孙策时运不顺,偏偏遇的都是这些事,只好明日听信

儿再为打算罢。

至次日五鼓,包公上朝。此日正是老公公陈伴伴接摺子,递上多时,就

召见包公。原来圣上见了包公摺子,初时龙心甚为不悦。后来转又一想,此

乃直言敢陈,正是忠心为国,故尔转怒为喜,立刻召见包公。奏对之下,明

系陈州放赈恐有情弊,因此圣上加封包公为龙图阁大学士,仍兼开封府事务,

前往陈州稽察放赈之事,并统理民情。包公并不谢恩,跪奏道:“臣无权柄,

① 饬 (chì)——旧时公文中上级命令下级。

② 椒房——汉代后妃所住的宫殿,用椒和泥涂壁,取其温暖有香气,兼有多子之 意,因此称椒房。也用作

后妃的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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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服众,难以奉诏。”圣上因此又赏了御札三道。包公谢恩,领旨出朝。

且说公孙策自包公入朝后,他便提心吊胆,坐立不安,满心要打点行李

起身,又恐谣言惑众,只得忍耐。忽听一片声喊,以为事体不妥。正在惊煌

之际,只见包兴先自进来告诉:“老爷圣上加封龙图阁大学士,派往陈州查

赈。”公孙策闻听,这一乐真是喜出望外。包兴道:“特派我前来与先生商

议,打发报喜人等,不准他们在此嘈杂。”公孙策欢欢喜喜,与包兴斟酌妥

协,赏了报喜的去后,不多时包公下朝。大家叩喜已毕。便对公孙策道:“圣

上赐我御札三道,先生不可大意。你须替我仔细参详,莫要辜负圣恩。”说

罢,包公进内去了。

这句话把个公孙策打了个闷葫芦,回至自己屋内,千思万想,猛然省悟,

说:“是了!这是逐客之法,欲要不用我,又赖不过了然的情面,故用这样

难题目。我何不如此如此鬼混一番,一来显显我胸中的抱负,二来也看看包

公胆量。左右是散伙罢咧!”于是研墨蘸笔,先度量了尺寸,注写明白。后

又写了做法,并分上、中、下三品,龙、虎、狗的式样。他用笔画成三把铡

刀,故意的以“札”字做“铡”字,看包公有何话说。画毕,来至书房。包

兴回明了包公,请进。公孙策将画单呈上,以为包公必然大怒,彼此一拱手

就完了。谁知包公不但不怒,将单一一看明,不由春风满面,口中急急称赞:

“先生真天才也!”立刻叫包兴传唤木匠。“就烦先生指点,务必连夜荡出

样子来,明早还要恭呈御览。”公孙策听了此话,愣柯柯的连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就要说这是我画着玩的,也改不过口来了。

又见包公连催外班快传匠役。公孙策见真要办理此事,只得退出,从新

将单子细细的搜求,又添上如何包铜叶子,如何钉金钉子,如何安鬼王头,

又添上许多样色。不多时,匠役人等来到。公孙策先叫看了样子,然后教他

做法。众人不知有何用处,只得按着吩咐的样子荡起,一个个手忙脚乱,整

整闹了一夜,方才荡得。包公临上朝时,俱各看了,吩咐用黄箱盛上,抬至

朝中,预备御览。

包公坐轿来至朝中,三呼已毕,出班奏道:“臣包拯昨蒙圣恩赐臣御札

三道,臣谨遵旨,拟得式样,不敢擅用,谨呈御览。”说着话,黄箱已然抬

到,摆在丹墀。圣上闪目观瞧,原来是三口铡刀的样子,分龙、虎、狗三品。

包公又奏:“如有犯法者,各按品级行法。”圣上早已明白包公用意,是借

“札”字之音改作“铡”字,做成三口铡刀,以为镇吓外官之用,不觉龙颜

大喜,称羡包公奇才巧思,立刻准了所奏:“不必定日请训,俟御刑造成,

急速起身。”

包公谢恩,出朝上轿,刚到街市之上,见有父老十名一齐跪倒,手持呈

词。包公在轿内看得分明,将脚一跺轿底(这是暗号),登时轿夫止步打杵。

包兴连忙将轿帘微掀,将呈子递进。不多时,包公吩咐掀起轿帘。包兴连忙

将轿帘掀起。只见包公嗤、嗤将呈子撕了个粉碎,掷于地下,口中说道:“这

些刁民!焉有此事?叫地方将他们押去城外,惟恐在城内滋生是非。”说罢,

起轿竟自去了。这些父老哭哭啼啼,抱抱怨怨,说道:“我们不辞辛苦奔至

京师,指望伸冤报恨。谁知这位老爷也是怕权势的,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

等冤枉再也无处诉了。”说罢,又大哭起来。旁边地方催促,道:“走罢,

别叫我们受热。大小是个差使,哭也无益,何处没有屈死的呢?”众人闻听,

只得跟随地方出城。刚到城外,只见一骑马飞奔前来,告诉地方道:“送他

们出城,你就不必管了,回去罢!”地方连忙答应,抽身便回去了。来人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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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包兴,跟定父老,到无人处,方告诉他们道:“老爷不是不准呈子,因市

街上耳目过多,走漏风声,反为不美。老爷吩咐,叫你们俱不可散去,且找

幽僻之处藏身,暗暗打听老爷多攒起身时,叫你们一同随去。如今先叫两个

有年纪的,悄悄跟我进城,到衙门有后问呢。”众人闻听,俱各欢喜。其中

单叫两个父老,远远跟定包兴,到了开封府。包兴进去回明,方将两个父老

带至书房。包公又细细问了一遍。原来是十三家,其中有收监的,有不能来

的。包公吩咐:“你们在外不可声张,俟我起身时一同随行便了。”二老者

叩头谢了,仍然出城而去。

且说包公自奏明御刑之后,便吩咐公孙策督工监造,务要威严赫耀,更

要纯厚结实。便派王、马、张、赵四勇士服侍御刑:王朝掌刀,马汉卷席捆

人,张龙、赵虎抬人入铡。公孙策每日除监造之外,便与四勇士服侍御刑,

操演规矩,定了章程礼法,不可紊乱。

不数日光景,御刑打造已成,包公具摺请训,便有无数官员前来饯行。

包公将御刑供奉堂上,只等众官员到齐,同至公堂之上,验看御刑。众人以

为新奇,正要看看是何制度。不多时,俱到公堂,只见三口御铡上面俱有黄

龙袱套,四位勇士雄赳赳,气昂昂,上前抖出黄套,露出刑外之刑,法外之

法。真是“光闪闪,令人毛发皆竖;冷飕飕,使人心胆俱寒”。正大君子看

了尚可支持,奸邪小人见了魂魄应飞,真算从古至今未有之刑也!众人看毕,

回归后面。所有内外执事人等忙忙乱乱,打点起身,包公又暗暗吩咐,叫田

忠跟随公孙策同行。到了起行之日,有许多同僚在十里长亭送别,也不细表。

沿途上叫告状的父老也暗暗跟随。

这日包公走至三星镇,见地面肃静,暗暗想道:“地方官制度有方。”

正自犯想,忽听喊冤之声,却不见人。包兴早已下马,顺着声音找去,原来

在路旁空柳树里。及至露出身来,却又是个妇人,头顶呈词,双膝跪倒。包

兴连忙接过呈子。此时轿己打件,上前将状子递入轿内。包公看毕,对那妇

人道:“你这呈子上言家中无人,此呈却是何人所写?”妇人答道:“从小

熟读诗书,父兄皆是举贡,嫁得丈夫也是秀才,笔墨常不释手。”包公将轿

内随行纸墨笔砚,叫包兴递与妇人另写一张。只见不加思索。援笔立就,呈

上。包公接过一看,连连点头,道:“那妇人,你且先行回去听传。待本阁

到了公馆,必与你审问此事。”那妇人磕了一个头,说:“多谢青天大人!”

当下包公起轿,直投公馆去了。

未识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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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买猪首书生遭横祸 扮化子勇士获贼人

且说包公在三星镇接了妇人的呈子。原来那妇人娘家姓文,嫁与韩门为

妻。自从丈夫去世,膝下只有一子,名唤瑞龙,年方一十六岁。在白家堡租

房三间居住。韩文氏做些针指 ,训教儿子读书。子在东间读书,母在西间做

活。娘儿两个将就度日,并无仆妇下人。一日晚问,韩瑞龙在灯下念书,猛

回头见西间帘子一动,有人进入西间,是葱绿衣衿,大红朱履,连忙立起身

赶入西间,见他母亲正在灯下做活。见瑞龙进来,便问道:“吾儿,晚上功

课完了么?”瑞龙道:“孩儿偶然想起个典故,一时忘怀,故此进来找书查

看查看。”一壁说着,奔了书箱。虽则找书,却暗暗留神,并不见有什么,

只得拿一本书出来,好生纳闷,又怕有贼藏在暗处,又不敢声张,恐怕母亲

害怕,一夜也未合眼。到了次日晚间读书,到了初更之后,一时恍惚,又见

西间帘子一动,仍是朱履绿衫之人进入屋内。韩生连忙赶至屋中,口叫“母

亲”。只这一声,倒把个韩文氏吓了一跳,说道:“你不念书,为何大惊小

怪的?”韩生见问,一时不能答对,只得实诉道:“孩儿方才见有一人进来,

及至赶入屋内,却不见了。昨晚也是如此。”韩文氏闻听,不觉诧异:“倘

有歹人窝藏,这还了得!我儿持灯照看照看便了。”韩生接过灯来,在床下

一照,说:“母亲,这床下土为何高起许多呢?”韩文氏连忙看时,果是浮

土,便道:“且把床挪开细看。”娘儿两个抬起床来,将浮土略略扒开,却

露出一只箱子,不觉心中一动,连忙找了铁器将箱盖打开。韩生见里面满满

的一箱子黄白之物,不由满心欢喜,说道:“母亲,原来是一箱子金银,敢

则是财来找人。”文氏闻听,喝道:“胡说!焉有此事!纵然是财,也是无

义之财,不可乱动。”无奈韩生年幼之人,见了许多金银。如何割舍得下;

又因母子很穷,便对文氏道:“母亲,自古掘土得金的不可枚举。况此物非

是私行窃取的,又不是别人遗失捡了来的,何以谓之不义呢?这必是上天怜

我母子孤苦,故尔才有此财发现,望乞母亲详察。”文氏听了,也觉有理,

便道:“既如此,明早买些三牲祭礼,谢过神明之后,再做道理。”韩生闻

听母亲应允,不胜欢喜,便将浮土仍然掩上,又将木床暂且安好。母子各自

安寝。

韩生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胡思乱想,好容易心血来潮,入了梦乡,

总是惦念此事。猛然惊醒,见天发亮,急忙起来禀明母亲,前去买办三牲祭

礼。谁知出了门一看,只见月明如昼,天气尚早,只得慢慢行走。来至郑屠

铺前,见里面却有灯光,连忙敲门,要买猪头,忽然灯光不见了,半晌,毫

无人应,只得转身回来。刚走了几步,只听郑屠门响。回头看时,见灯光复

明,又听郑屠道:“谁买猪头?”韩生应道:“是我,赊个猪头。”郑屠道:

“原来是韩相公。既要猪头,为何不拿个家伙来?”韩生道:“出门忙了就

忘了,奈何?”郑屠道:“不妨,拿一块垫布包了,明日再送来罢。”因此

用垫布包好,交付韩生。韩生两手捧定,走不多时,便觉乏了;暂且放下歇

息,然后又走。迎面恰遇巡更人来,见韩生两手捧定带血布包,又累得气喘

吁吁,未免生疑,便问:“是何物件?”韩生答道:“是猪头。”说话气喘,

字儿不真。巡更人更觉疑心,一人说话,一人弯腰打开布包验看,明月之下,

又有灯光照得真切,只见里面是一颗血淋淋发髻蓬松女子人头。韩生一见,

① 针指——也写作“针黹”,指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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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吓得魂飞魄散。巡更人不容分说,即将韩生解至邺具,俟天亮禀报。

县官见是人命,立刻升堂,带上韩生一看,却是个懦弱书生,便问道:

“你叫何名?因何杀死人命?”韩生哭道:“小人叫韩瑞龙,到郑屠铺内买

猪头,忘拿家伙,是郑屠用布包好递与小人。后遇巡更之人追问,打开看时,

不想是颗人头。”说罢,痛哭不止。县官闻听,立刻出签,拿郑屠到案。谁

知郑屠拿到,不但不应,他便说连买猪头之事也是没有的。又问他:“垫布

不是你的么?”他又说:“垫布是三日前韩生借去的,不想他包了人头移祸

于小人。”可怜年幼的书生,如何敌的过这狠心屠户!幸亏官府明白,见韩

生不像杀人行凶之辈,不肯加刑,连屠户暂且收监,设法再问。

不想韩文氏在三星镇递了呈词,包公准状。及至来到公馆,县尹已然迎

接,在外伺候。包公略为歇息,吃茶,便请县尹相见,即问韩瑞龙之案。县

官答道:“此案尚在审讯,未能结案。”包公吩咐,将此案人证俱各带至公

馆听审。少刻带到。包公升堂入座,先带韩瑞龙上堂,见他满面泪痕,战战

兢兢,跪倒堂前。包公叫道:“韩瑞龙,因何谋杀人命?诉上来。”韩生泪

涟涟道:“只因小人在郑屠铺内买猪头,忘带家伙,是他用垫布包好递给小

人,不想闹出这场官司。”包公道:“住了。你买猪头,遇见巡更之人,是

什么时候?”韩生道:“天尚未亮。”包公道:“天未亮,你就去买猪头何

用?讲!”韩生到了此时不能不说,便一五一十,回明堂前,放声大哭,“求

大人超生。”包公暗暗点头道:“这小孩子家贫,贪财心胜。看此光景,必

无谋杀人命之事。”吩咐:“带下去。”便对县官道:“贵县,你带人役到

韩瑞龙家相验板箱,务要搜查明白。”县官答应,出了公馆,乘马,带了人

役去了。

这里包公又将郑屠提出,带上堂来,见他凶盾恶眼,知是不良之辈,问

他时与前供相同。包公大怒,打了二十个嘴巴,又责了三十大板。好恶贼!

一言不发,真会挺刑。吩咐:“带下去。”

只见县官回来,上堂禀道:“卑职奉命前去韩瑞龙家验看板箱,打开看

时里面虽是金银,却是冥资纸锭;又往下搜寻,谁知有一无头死尸,却是男

子。”包公问道:“可验明是何物所伤?”一句话把个县尹问了个怔,只得

禀道:“卑职见是无头之尸,未及验看是何物所伤。”包公嗔道:“既去查

验,为何不验看明白?”县尹连忙道:“卑职粗心,粗心。”包公吩咐:“下

去。”县尹连忙退出,吓了一身冷汗,暗自说:“好一位利害钦差大人,以

后诸事小心便了。”

再说包公吩咐再将韩瑞龙带上来,便问道:“韩瑞龙,你住的房屋是祖

积?还是自己盖造的呢?”韩生回道:“俱不是,乃是租赁居住的,并且住

了不久。”包公又问:“先前是何人居住?”韩生道:“小人不知。”包公

听罢,叫将韩生并郑屠寄监。

老爷退堂,心中好生忧闷,叫人请公孙先生来,彼此参详此事:一个女

子头,一个男子身,这便如何处治?公孙先生又要暗访。包公摇头,道:“得

意不宜再往,待我细细思索便了。”公孙退出,与王、马、张、赵大家参详

此事,俱各无有定见。公孙先生自回下处。

楞爷赵虎便对三位哥哥言道:“你我投至开封府,并无寸进之功。如今

遇了为难的事,理应替老爷分忧,待小弟暗访一番。”三人听了,不觉大笑,

说:“四弟,此乃机密细事,岂是你粗鲁之人干得的?千万莫要留个话柄!”

说罢,复又大笑。四爷脸上有些下不来,搭搭讪讪的回到自己屋内,没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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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倒是跟四爷的从人有机变,向前悄悄对四爷耳边说:“小人倒有个主意。”

四爷说:“你有什么主意?”从人道:“他们三位不是笑话你老吗?你老倒

要赌赌气,偏去私访,看是如何。然而必须巧妆打扮,叫人认不出来。那时

若是访着了,固然是你老的功劳;就是访不着,悄悄儿回来,也无人知觉,

也不至于丢人。你老想好不好?”楞爷闻听大喜,说:“好小子!好主意!

你就替我办理。”从人连忙去了,半晌,回来道:“四爷,为你老这宗事好

不费事呢,好容易才找了来了。花了十六两五钱银子。”四爷说:“什么多

少,只要办的事情妥当就是了。”从人说:“管保妥当。咱们找个僻静的地

方,小人就把你老打扮起来,好不好?”

四爷闻听,满心欢喜,跟着从人出了公馆,来至静处,打开包袱,叫四

爷脱了衣衿。包袱里面却是锅烟子,把四爷脸上一抹,身上手上俱各花花答

答的抹了;然后拿出一顶半零不落的开花儿的帽子,与四爷戴上;又拿上一

件滴零搭拉的破衣,与四爷穿上;又叫四爷脱了裤子鞋袜,又拿条少腰没腿

的破裤叉儿,与四爷穿上;腿上给四爷贴了两贴膏药,唾了几口吐沫,抹了

些花红柳绿的,算是流的脓血;又有没脚跟的榨板鞋,叫四爷他拉上;余外

有个黄瓷瓦罐,一根打狗棒,叫四爷拿定:登时把四爷打扮了个花铺盖相似。

这一身行头别说十六两五钱银子,连三十六个钱谁也不要。他只因四爷大秤

分金,扒堆使银子,哪里管他多少;况且又为的是官差私访,银子上更不打

算盘了。临去时,从人说:“小人于起更时,仍在此处等候你老。”四爷答

应,左手提罐,右手拿棒,竟奔前村而去。

走着,走着,觉得脚指扎的生疼。来到小庙前石上坐下,将鞋拿起一看,

原来是鞋底的钉子透了。抡起鞋来在石上拍搭、拍搭紧摔,好容易将钉子摔

下去。不想惊动了庙内的和尚,只当有人敲门,及至开门一看,是个叫化子

在那里摔鞋。四爷抬头一看,猛然问和尚:“你可知女子之身、男子之头,

在于何处?”和尚闻听,道:“原来是个疯子。”并不答言,关了山门进去

了。

四爷忽然省悟,自己笑道:“我原来是私访,为何顺口开河?好不是东

西!快些走罢。”自己又想道:“既扮做化子,应当叫化才是,这个我可没

有学过,说不得到哪里说哪里,胡乱叫两声便了。”便道:“可怜我一碗半

碗,烧的黄的都好!”先前还高兴,以为我是私访;到后来见无人理他,自

想似此如何打听得事出来,未免心中着急。又见日色西斜,看看的黑了。幸

喜是月望之后,天色虽然黑了,东方却是一轮明月。走至前村。也是事有凑

巧,只见一家后墙有个人影往里一跳。四爷心中一动,暗说:“才黑如何便

有偷儿?不要管他,我也跟进去瞧瞧。”想罢,放下瓦罐,丢了木棒,摔了

破鞋,光着脚丫子,一伏身往上一纵。纵上墙头,看墙头有柴火垛一堆,就

从柴垛顺溜下去。留神一看,见有一人爬伏在那里。楞爷便上前伸手按住。

只听那人哎哟了一声。四爷说:“你嚷,我就捏死你!”那人道:“我不嚷!

我不嚷!求爷爷饶命。”四爷道:“你叫什么名字?偷的什么包袱?放在哪

里?快说!”只听那人道:“我叫叶阡儿,家有八十岁的老母无赡养。我是

头次干这营生呀,爷爷!”四爷说:“你真没偷什么?”一面问,一面检查

细看,只见地下露着白绢条儿。四爷一拉,土却是松的,越拉越长,猛力一

抖,见是一双小小金莲;复又将腿攥住,尽力一掀,原来是一个无头的女尸。

四爷一见,道:“好呀!你杀了人,还合我闹这个腔儿呢。实对你说,我非

别人,乃开封府包大人阁下赵虎的便是。因为此事,特来暗暗私访。”叶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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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闻听,只吓得胆裂魂飞。口中哀告,道:“赵爷,赵爷!小人作贼情实,

并没有杀人。”四爷说:“谁管你!且捆上再说。”就拿白绢条子绑上,又

恐他嚷,又将白绢条子撕下一块,将他口内塞满,方才说:“小子好好在这

里,老爷去去就来。”四爷顺着柴垛,跳出墙外,也不顾瓦罐木棒与那破鞋,

光着脚奔走如飞,直向公馆而来。

此时天交初鼓,只见从人正在那里等候,瞧着像四爷,却听见脚底下呱

咭、呱咭的山响,连忙赶上去说:“事体如何?”四爷说:“小子,好兴头

得很!”说着话,就往公馆飞跑。从人看此光景,必是闹出事来了,一壁也

就随着跟来。谁知公馆之内,因钦差在此,各处俱有人把门,甚是严整。忽

然见个化子从外面跑进,连忙上前拦阻,说道:“你这人好生撒野,这是什

么地方!”话未说完,四爷将手向左右一分,一个个一溜歪斜,几乎栽倒。

四爷已然进去。众人才待再嚷,只见跟四爷的从人进来,说道:“别嚷,那

是我们四老爷。”众人闻听,各皆发怔,不知什么原故。

这位楞爷跑到里面,恰遇包兴,一伸手拉住,说:“来得甚好!”好个

包兴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是谁?”后面从人赶到,说:“是我们四爷。”

包兴在黑影中看不明白,只听赵虎说:“你替我回禀回禀大人,就说赵虎求

见。”包兴方才听出声音来:“嗳哟!我的楞爷,你吓杀我咧!”一同来至

灯下,一看四爷好模样儿,真是难画难描,不由得好笑。四爷着急,道:“你

先别笑,快回老爷!你就说我有要紧事求见。快着!快着!”包兴见他这般

光景,必是有什么事,连忙带着赵爷到了包公门首。包兴进内回禀,包公立

刻叫:“进来。”见了赵虎这个样子,也觉好笑,便问:“有什么事?”赵

虎便将如何私访,如何遇着叶阡儿,如何见了无头女尸之话,从头至尾,细

述一回。包公正因此事没有头绪,今闻此言,不觉满心欢喜。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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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审叶阡儿包公断案 遇杨婆子侠客挥金

且说包公听赵虎拿住叶阡儿,立刻派差头四名,着两个看守尸首,派两

人急将叶阡儿押来。吩咐去后,方叫赵虎后面更衣,又极力夸说他一番。赵

虎洋洋得意,退出门来。从人将净面水衣服等,俱备预备妥协。四爷进了门,

就赏了从人十两银子,说:“好小子!亏得你的主意,老爷方能立此功劳。”

楞爷好生欢喜,慢慢的梳洗,安歇安歇。

且言差头去不多时,将叶阡儿带到,仍是捆着。大人立刻升堂,带上叶

阡儿,当面松绑。包公问道:“你叫何名?为何无故杀人?讲来!”叶阡儿

回道:“小人名叫叶阡儿,家有老母。只因穷苦难当,方才作贼,不想头一

次就被人拿住,望求老爷饶命。”包公道:“你作贼已属不法,为何又去杀

人呢?”叶阡儿道:“小人作贼是真,并未杀人。”包公将惊堂木一拍:“好

个刁恶奴才!束手问你,断不肯招。左右,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只这二

十下子,把个叶阡几打了个横迸,不由着急,道:“我叶阡儿怎么这末时运

不顺,上次是那么着,这次又这末着,真是冤枉!”包公闻听话里有沽,便

问道:“上次是怎么着?快讲!”叶阡儿自知失言,便不言语。

包公见他不语,吩咐:“掌嘴!着实地打!”叶阡儿着急,道:“老爷

不要动怒,我说,我说!只因白家堡有个白员外,名叫白熊。他的生日之时,

小人便去张罗,为的是讨好儿。事完之后,得些赏钱,或得点子吃食。谁知

他家管家白安比员外更小气刻薄,事完之后,不但没有赏钱,连杂烩菜也没

给我一点。因此小人一气,晚上就偷他去了。”包公道:“你方才言道是头

次作贼,如今是第二次了。”叶阡儿回道:“偷白员外是头一次。”包公道:

“偷了怎么?讲!”叶阡儿道:“他家道路是小人认得的,就从大门溜进去,

竟奔东屋内隐藏。这东厢房便是员外的妾名玉蕊住的。小人知道她的箱柜东

西多呢。正在隐藏之时,只听得有人弹槅扇响;只见玉蕊开门,进来一人,

又把槅扇关上。小人在暗处一看,却是主管白安,见他二人笑嘻嘻的进了帐

子。不多时,小人等他二人睡了,便悄悄的开了柜子,一摸摸着木匣子,甚

是沉重,便携出,越墙回家。见上面有锁,旁边挂着钥匙,小人乐得了不得。

及至打开一看。——罢咧!谁知里面是个人头!这次又遇着这个死尸。故此

小人说 ‘上次是那末着,这次是这末着’。这不是小人时运不顺么?”

包公便问道:“匣内人头是男是女?讲来!”叶阡儿回道:“是个男头。”

包公道:“你将此头是埋了?还是报了官了呢?”叶阡儿道:“也没有埋,

也没有报官。”包公道:“既没埋,又没报官,你将这人头丢在何处了呢?

讲来!”叶阡儿道:“只因小人村内有个邱老头子,名叫邱凤,因小人偷他

的倭瓜被他拿住……”包公道:“偷倭瓜!这是第三次了!”叶阡儿道:“偷

倭瓜才是头一次呢。这邱老头子恨急了,将井绳蘸水,将小人打了个结实,

才把小人放了,因此怀恨在心,将人头掷在他家了。”包公便立刻出签两枝,

差役四名,二人拿白安,二人拿邱凤,俱于明日听审,将叶阡儿押下去寄监。

至次日,包公正在梳洗,尚未升堂,只见看守女尸的差人回来一名,禀

道:“小人昨晚奉命看守死尸,至今早查看,谁知这院子正是郑屠的后院,

前门封锁,故此转来禀报。”包公闻听,心内明白,吩咐:“知道了。”那

人仍然回去。

包公立刻升堂,先带郑屠,问道:“你这该死的奴才!自己杀害人命,

还要脱累他人。你既不知女子之头,如何你家后院埋着女子之尸?从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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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两旁威喝:“快说!快说!”郑屠以为女子之尸,必是老爷派人到他

铺中搜出来的,一时惊得木塑相似,半晌,说道:“小人愿招。只因那天五

鼓起来,刚要宰猪,听见有人扣门求救。小人连忙开门放入。又听得外面有

追赶之声,口中说道: ‘既然没有,明早细细搜查,大约必是在哪里窝藏下

了。’说着话,仍归旧路回去了。小人等人静后,方才点灯一看,却是个年

幼女子。小人问她因何夤夜逃出。她说:‘名叫锦娘。只因身遭拐骗,卖入

烟花。我是良家女子,不肯依从。后来有蒋太守之子,倚仗豪势,多许金帛,

要买我为妾;我便假意殷勤,递酒献媚,将太守之子灌得大醉,得便脱逃出

来。’小人见她美貌,又是满头珠翠,不觉邪心顿起,谁知女子嚷叫不从。

小人顺手提刀,原是威吓她,不想刀才到脖子上,头就掉了。小人见她已死,

只得将外面衣服剥下,将尸埋在后院。回来正拔头上簪环,忽听有人叫门,

买猪头。小人连忙把灯吹灭了。后来一想,我何不将人头包了。

叫他替我抛了呢?总是小人糊涂慌恐,不知不觉就将人头用垫布包好,

从新点上灯,开开门,将买猪头的叫回来——就是韩相公。可巧没拿家伙,

因此将布包的人头递与他,他就走了。及至他走后,小人又后悔起来,此事

如何叫人掷的呢?必要闹出事来。复又一想,他若替我掷了也就没事;倘若

闹出事来,总给他个不应就是了。不想老爷明断,竟把个尸首搜出来。可怜

小人杀了回子人,所有的衣服等物动也没动,就犯了事了。小人冤枉!”包

公见他俱各招认,便叫他画招。

刚然带下去,只见差人禀道:“邱凤拿到。”包公吩咐带上来,问他何

故私埋人头。邱老儿不敢隐瞒,只得说:“那夜听见外面咕咚一响,怕是歹

人偷盗,连忙出屋看时,见是个人头,不由害怕,因叫长工刘三拿去掩埋。

谁知刘三不肯,合小人要一百两银子。小人无奈,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才

肯埋了。”包公道:“埋在何处?”邱老说:“问刘三便知分晓。”包公又

问:“刘三在何处?”邱老儿说:“现在小人家内。”包公立刻吩咐县尹带

领差役,押着邱老,找着刘三,即将人头刨来。

刚然去后,又有差役回来禀道:“白安拿到。”立刻带上堂来。见他身

穿华服,美貌少年。包公问道:“你就是白熊的主管白安么?”应道:“小

人是。”“我且问你,你主人待你如何?”白安道:“小人主人待小人如同

骨肉,实在是恩同再造。”包公将惊堂木一拍:“好一个乱伦的狗才!既如

此说,为何与你主人侍妾通奸?讲!”白安闻听,不觉心惊,道:“小人素

日奉公守法,并无此事呀。”包公吩咐:“带叶阡儿。”叶阡儿来至堂上,

见了白安,说:“大叔不用分辩了,应了罢,我已然替你回明了。你那晚弹

槅扇与玉蕊同进了帐子,我就在那屋里来着。后来你们睡了,我开了柜,拿

出木匣,以为发注财,谁知里面是个人脑袋。没什么说的,你们主仆作的事

儿,你就从实招了罢。大约你不招,也是不行的。”一席话说的白安张口结

舌,面目变色。包公又在上面催促,说:“那是谁的人头?从实说来!”白

安无奈,爬半步道:“小人招就是了。那人头乃是小人家主的表弟,名叫李

克明。因家主当初穷时,借过他纹银五百两,总未还他。那一天李克明到我

们员外家,一来看望,二来讨取旧债。我主人相待酒饭。谁知李克明酒后失

言,说他在路上遇一疯颠和尚,名叫陶然公,说他面上有晦气,给他一个游

仙枕,叫他给与星主。他又不知星主是准,问我主人。我主人也不知是准,

① 夤(y ín)夜——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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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要借他游仙枕观看。他说里面阆苑琼楼,奇花异草,奥妙非常。我主人

一来贪着游仙枕,二来又省还他五百两银子,因此将他杀死,叫我将尸埋在

堆货屋子里。我想我与玉蕊相好,倘被主人识破,如何是好;莫若将人头割

下,灌下水银,收在玉蕊柜内,以为将来主人识破的把柄。谁知被他偷去此

头,今日闹出事来。”说罢,往上叩头,包公又问道:“你埋尸首之屋,在

于何处?”白安道:“自埋之后,闹起鬼来了,因此将这三间屋子另打出,

开了门,租与韩瑞龙居住。”包公听说,心内明白,叫白安画了招,立刻出

签,拿白熊到案。

此时县尹已回,上堂来禀道:“卑职押解邱凤,先找着刘三,前去刨头,

却在井边。刘三指地基时,里面却是个男子之尸,验过额角是铁器所伤。因

问刘三,刘三方说道: ‘刨错了,这边才是埋人头的地方。’因此又刨,果

有人头,系用水银灌过的男子头。卑职不敢自专,将刘三一干人证带到听审。”

包公闻听县尹之言,又见他一番谨慎,不似先前的荒唐,心中暗喜,便道“贵

县辛苦,且歇息歇息去。”

叫带刘三上堂。包公问道:“井边男子之尸从何而来?讲!”两边威吓:

“快说!’刘三连忙叩头,说:“老爷不必动怒,小人说就是了。回老爷,

那男子之尸不是外人,是小人的叔伯兄弟刘四。只因小人得了当家的五十两

银子,提了人头刚要去埋,谁知刘四跟在后面。他说: ‘私埋人头,应当何

罪?’小人许了他十两银子,他还不依;又许他对半平分,他还不依。小人

问他: ‘要多少呢?’他说:‘要四十五两。’小人一想,通共才五十两,

小人才得五两剩头,气他不过。小人于是假应,叫他帮着刨坑,要深深的。

小人见他毛腰撮土,小人就照着太阳上一锹头,就势儿先把他埋了;然后又

刨一坑,才埋了人头,不想今日阴错阳差。”说罢,不住叩头。包公叫他画

了招,且自带下去。

此时白熊业已传到,所供与白安相符,并将游仙枕呈上。包公看了,交

与包兴收好,即行断案:郑屠与女子抵命,白熊与李克明抵命、刘三与刘四

抵命,俱各判斩;白安以小犯上,定了绞监候;叶阡儿充军;邱老儿私埋人

头,畏罪行贿,定了徒罪;玉蕊官卖;韩瑞龙不听母训,贪财生事,理当责

处,姑念年幼无知,释放回家,孝养孀母,上进攻书;韩文氏抚养课读,见

财思义,教子有方,着县尹赏银二十两以为旌表;县官理应奏参,念他勤劳

办事,尚肯用心,照旧供职。包公断明此案,声名远振。歇息一天,才起身

赴陈州。

且言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南侠展昭,自从土龙岗与包公分手,独自遨游

名山胜迹,到处玩赏。一日归家,见了老母甚好。多亏老家人展忠料理家务,

井井有条,全不用主人操一点心,为人耿直,往往展爷常被他抢白几句。展

爷念他是个义仆,又是有年纪的人,也不计较他。惟有在老母跟前,晨昏定

省,克尽孝道。一日,老母心内觉得不爽。展爷赶紧延医调治,衣不解带,

昼夜侍奉。不想桑榆暮景 ,竟是一病不起,服药无效,一命归西去了。展爷

呼天抢地,痛哭流涕,所有丧仪一切,全是老仆展忠办理,风风光光将老太

太殡葬了,展爷在家守制遵礼。

到了百日服满,他仍是行侠作义,如何肯在家中。一切事体俱交与展忠

照管,他便只身出门,到处游山玩水,遇有不平之事,便与人分忧解难。有

① 桑榆暮景——落日的余辉照在桑榆树梢上,比喻老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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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遇一群逃难之人携男抱女,哭哭啼啼,好不伤心惨目。展爷便将钞包

银两分散众人,又问他们从何处而来。众人同声回道:“公子爷再休提起。

我等俱是陈州良民,只因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昱奉旨放赈,到陈州原是为救

饥民。不想他倚仗太师之子,不但不放赈,他反将百姓中年轻力壮之人挑去

造盖花园,并且抢掠民间妇女,美貌的作为姬妾,蠢笨者充当服役。这些穷

民本就不能活,这一荼毒 岂不是活活要命么?因此我等往他方逃难去,以延

残喘。”说罢,大哭去了。展爷闻听,气破英雄之胆,暗说道:“我本无事,

何妨往陈州走走。”主意已定,直奔陈州大路而来。

这日正走之间,看见一座坟莹,有个妇人在那里啼哭,甚是悲痛,暗暗

想道:“偌大年纪,有何心事,如此悲哀?必有古怪。”欲待上前,又恐男

女嫌疑。偶见那边有一张烧纸,连忙捡起作为因由,便上前道:“老妈妈不

要啼哭,这里还有一张纸没烧呢。”那婆子止住悲声,接过纸去,归入堆中

烧了。展爷便搭搭讪讪问道:“妈妈贵姓?为何一人在此啼哭?”婆子流泪

道:“原是好好的人家,如今闹的剩了我一个,焉有不哭!”展爷道:“难

道妈妈家中,俱遭了不幸了么?”婆子道:“若都死了,也觉死心塌地了,

惟有这不死不活的更觉难受。”说罢,又痛哭如梭。展爷见这婆子说话拉杂,

不由心内着急,便道:“妈妈有甚为难之事,何不对我说说呢?”婆子拭拭

眼泪,又瞧了展爷是武生打扮,知道不是歹人,便说道:“我婆子姓杨,乃

是田忠之妻。”便将主人田起元夫妻遇害之事,一行鼻涕两行泪,说了一遍,

又说:“丈夫田忠上京控告,至今杳无音信。现在小主在监受罪,连饭俱不

能送。”展爷闻听,这英雄又是凄惶,又是愤恨,便道:“妈妈不必啼哭。

田起元与我素日最相好。我因在外访友,不知他遭了此事。今既饔飨不济,

我这里有白银十两,暂且拿去使用。”说罢,抛下银两,竟奔皇亲花园而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② 荼 (tú)毒——荼是一种苦菜,毒指毒虫毒蛇之类,比喻毒害。

③ 饔飨 (yōngsūn )——早餐和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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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展义士巧换藏春酒 庞奸侯设计软红堂

且说展爷来至皇亲花园,只见一带簇新的粉墙,露出楼阁重重。用步丈

量了一番,就在就近处租房住了。到了二更时分,英雄换上夜行的衣靠,将

灯吹灭,听了片时,寓所已无动静,悄悄开门,回手带好,仍然放下软帘,

飞上房,离了寓所,来到花园(白昼间已然丈量过了)。约略远近,在百宝

囊中掏出如意绦来,用力往上一抛 (是练就准头),便落在墙头之上,用脚

尖登住砖牙,飞身而上。到了墙头,将身爬伏。又在囊中取一块石子轻轻抛

下,侧耳细听。 (此名为“投石问路”。下面或是有沟,或是有水,就是落

在实地,再没有听不出来的。)又将钢爪转过,手搂丝绦,顺手而下。两脚

落在实地,脊背贴墙,往前面与左右观看一回,方将五爪丝绦往上一抖,收

下来装在百宝囊中。蹑足潜踪,脚尖儿着地,真有鹭浮鹤行之能。来至一处,

见有灯光,细细看时,却是一明两暗,东间明亮,窗上透出人影,乃是一男

一女,二人饮酒。展爷悄立窗下,只听得男子说道:“此酒娘子只管吃下,

无妨;外间案上那一瓶,断断动不得的!”又听妇人道:“那个酒叫什么名

儿呢?”男子道:“叫作藏春酒。若是妇人吃了,欲火烧身,无不依从。只

因侯爷抢了金玉仙来,这妇人至死不从,侯爷急得没法,是我在旁说道:‘可

以配药造酒,管保随心所欲。’侯爷闻听,立刻叫我配酒。我说: ‘此酒大

费周折,须用三百两银子。’”那妇人便道:“什么酒费这许多银子?”男

子道:“娘子,你不晓得,侯爷他恨不能妇人一时到手,我不趁此时赚他的

银两,如何发财呢?我告诉你说,配这酒不过高高花上十两头。这个财是发

定了!”说毕,哈哈大笑。又听妇人道:“虽然发财,岂不损德呢!况且又

是个贞烈之妇,你如何助纣为虐 呢?”男子说道:“我是为穷困所使,不得

已而为之。”

正在说话间,只听外面叫道:“臧先生,臧先生。”展爷回头,见树梢

头露出一点灯光,便闪身进入屋内,隐在软帘之外。又听男子道:“是哪位?”

一壁起身,一壁说:“娘子,你还是躲在西间去,不要抛头露面的。”妇人

往西间去了。臧光生走出门来。

这时展爷进入屋内,将酒壶提出,见外面案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玉瓶;又

见那边有个红瓶,忙将壶中之酒倒在红瓶之内,拿起玉瓶的藏春酒倒人壶中,

又把红瓶内的好酒倾入玉瓶之内。提起酒壶,仍然放在屋内。悄地出来,盘

柱而上,贴住房檐,往下观看。

原来外面来的是跟侯爷的家丁庞福,奉了主人之命,一来取藏春酒,二

来为合臧先生讲帐。

这先生名唤臧能,乃是个落第的穷儒,半路儿看了些医书,记了些偏方,

投在安乐侯处作帮衬 。当下出来,见了庞福,问道:“主管到此何事?”庞

福说:“侯爷叫我来取藏春酒,叫你亲身拿去,当面就兑银子。可是先生,

白花花的三百两,难道你就独吞吗?我们辛辛苦苦,白跑不成?多少不拘,

总要染染手儿呀。先生,你说怎么样?”臧能道:“当得,当得,不能白跑。

倘若银子到手,必要请你吃酒的。”庞福道:“先生真是明白爽快人。好的,

咱们倒要交交咧。先生取酒去罢。”臧能回身进屋,拿了玉瓶关上门,随庞

① 助纣 (zhòu )为虐——也说“助桀(jié)为虐”,比喻帮助坏人做坏事。

① 帮衬——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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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去了,直奔软红堂。哪知南侠见他二人去后,盘柱而下,暗暗的也就跟将

下去了。

这里妇人从西间屋内出来,到了东间,仍然坐在旧处,暗自思道:“丈

夫如此伤害天理,作的都是不仁之事。”越思越想,好不愁烦,不由得拿起

壶来斟了一杯,慢慢的独酌 。谁知此酒入腹之后,药性发作,按纳不住。正

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有人叩门,连忙将门开放,却是庞禄,怀中抱定三百

两银子送来。妇人让至屋内。庞禄将银子交代明白,回身要走,倒是妇人留

住,叫他坐下,便七长八短地说。正在说时,只听外面咳嗽,却是臧能回来

了。庞禄出来迎接着,张口结舌说道:“这三——三百两银子,已交付大嫂

子了。”说完,抽身就走。

臧能见此光景,忙进屋内一看,只见他女人红扑扑的脸,仍是坐在炕上

发怔,心中好生不乐:“这是怎么了?”说罢,在对面坐了。这妇人因方才

也是一惊,一时心内清醒,便道:“你把别人的妻子设计陷害,自己老婆如

此防范。你拍心想想,别人恨你不恨?”一句话问的臧能闭口无言,便拿起

壶来,斟上一杯,一饮而尽。不多时,坐立不安,心痒难抓,便道:“不好!

奇怪得很!”拿起壶来一闻,忙道:“了不得!了不得!快拿凉水来!”自

己等不得,立起身来,急找凉水吃下,又叫妇人吃了一口,方问道:“你才

吃这酒来么?”妇人道:“因你去后,我刚吃得一杯酒……”将下句咽下去

了。又道:“不想庞禄送银子来,才进屋内,放下银子,你就回来了。”臧

能道:“还好,还好!佛天保佑!险些儿把个绿头巾戴上。只是这酒在小玉

瓶内,为何跑在这酒壶里来了?好生蹊跷 !”妇人方明年,才吃的是藏春酒,

险些儿败了名节,不由的流泪道:“全是你安心不善,用尽机谋,害人不成,

反害了自己。”臧能道:“不用说了,我竟是个混帐东西!看此地也不是久

居之地,如今有了这三百两银子,待明早托个事故,回咱老家便了。”

再说展爷随至软红堂,见庞昱叫使女掌灯,自己手执白玉瓶,前往丽芳

楼而去。南侠到了软红堂,见当中鼎内焚香,上前抓了一把香灰;又见花瓶

内插着蝇刷,拿起来插在领后,穿香径先至丽芳楼,隐在软帘后面。只听得

众姬妾正在那里劝慰金玉仙,说:“我们抢来,当初也是不从。到后来弄的

不死不活的,无奈顺从了。倒得好吃好喝的,……”金玉仙不等说完,口中

大骂:“你们这一群无耻贱人!我金玉仙有死而已!”说罢,放声大哭,这

些侍妾被她骂的闭口无言。正在发怔,只见丫鬟二名引着庞昱上得楼来,笑

容满面,道:“你等劝她,从也不从?既然不从,我这里有酒一杯,叫她吃

了,便放她回去。”说罢,执杯上前。金玉仙惟恐恶贼近身,劈手夺过,掷

于楼板之上。庞昱大怒,便要吩咐众姬妾一齐下手。

只听楼梯山响,见使女杏花上楼,喘吁吁禀道:“刚才庞福叫回禀侯爷,

太守蒋完有要紧的话回禀,立刻求见,现在软红堂恭候着呢。”庞昱闻听太

守黑夜而来,必有要紧之事,回头吩咐众姬妾:“你们再将这贱人开导开导,

再要扭性,我回来定然不饶!”说着话,站起身来,直奔楼梯。刚下到一层,

只见毛哄哄拂,脑门灰尘飞扬,脚底下觉得一绊,站立不稳,咕噜噜滚下楼

去。后面两个丫壹也是如此乙、个人滚到楼卜你拉我,我拉你,好容易才立

起身来,奔至楼门。鬟也是如此。三个人滚到楼下,你拉我,我拉你,好容易

② 独酌 (zhuó)——自斟自饮。

① 蹊跷 (qīqiāo)——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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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立起身来,奔至楼门。

庞昱说道:“吓杀我也!吓杀我也!什么东西毛哄哄的?好怕人也!”

丫鬟执起灯一看,只见庞昱满头的香灰。庞昱见两个丫鬟也是如此,大叫道:

“不好了!不好了!必是孤仙见了怪了,快走罢!”两个丫鬟哪里还有魂咧!

三个人不管高低,深一步,浅一步,竟奔软红堂而来。

迎头遇见庞福,便问道:“有什么事?”庞福回道:“太守蒋完说紧急

之事,要立刻求见,在软红堂恭候。”庞昱连忙掸去香灰,整理衣衿,大摇

大摆,步入软红堂来。太守参见已毕,在下座坐了。庞昱问道:“太守深夜

至此,有何要事?”太守回道:“卑府今早接得文书,圣上特派龙图阁大学

士包公前来查赈,算来五日内必到。卑府一闻此信,不胜惊惶,特来禀知侯

爷,早为准备才好。”庞呈道:“包黑子乃吾父门生,谅不敢不回避我。”

蒋完道:“侯爷休如此说。闻得包公秉正无私。不畏权势,又有钦差御赐御

铡三口,甚属可畏。”又往前凑了一凑,道:“侯爷所作之事,难道包公不

知道么?”庞昱听罢,虽有些发毛,便硬着嘴道:“他知道,便把我怎么样

么?”蒋完着急,道:“‘君子防患未然。’这事非同小可,除非是此时包

公死了,万事皆休。”这一句话提醒了恶贼,便道:“这有何难!现在我手

下有一个勇士名唤项福,他会飞檐走壁之能,即可派他前往两三站去路上行

刺,岂不完了此事?”太守道:“如此甚好。必须以速为妙。”庞昱连忙叫

庞福,去唤项福立刻来至堂上。恶奴去不多时,将项福带来,参过庞昱,又

见了太守。

此时南侠早在窗外窃听,一切定计话儿俱各听得明白了。因不知项福是

何等人物,便从窗外往里偷看,见果然身体魁梧,品貌雄壮,真是一条好汉,

可惜错投门路。只听庞昱说:“你敢去行刺么?”项福道:“小人受侯爷大

恩,别说行刺,就是赴汤投火也是情愿的。”南侠外边听了,不由骂道:“瞧

不得这么一条大汉,原来是一个谄谀 的狗才。可惜他辜负了好胎骨!”正自

暗想,又听庞昱说:“太守,你将此人领去,应如何派遣吩咐,务必妥协机

密为妙。”蒋完连连称“是”,告辞退出。

太守在前,项福在后。走不几步,只听项福说:“太守慢行,我的帽子

掉了。”太守只得站住。只见项福走出好几步,将帽子拾起。太守道:“帽

子如何落得这么远呢?”项福道:“想是树枝一刮,蹦出去的。”说罢,又

走几步,只听项福说:“好奇怪!怎么又掉了?”回头一看,又没人。太守

也觉奇怪。一同来至门首,太守坐轿,项福骑马,一同回衙去了。

你道项福的帽子连落二次,是何原故?这是南侠试探项福学业何如。头

次从树旁经过,即将帽子从项福头上提了抛去,隐在树后,见他毫不介意;

二次走至太湖石畔,又将帽子提了抛去,隐在石后,项福只回头观看,并不

搜查左右。可见粗心,学艺不精,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且回寓所歇息便了。

未识如何,下回分解。

① 防患未然——在事故或灾害尚未发生之前采取预防措施。

② 谄谀 (chǎn yú)——为了讨好,卑贱地奉承人;谄媚阿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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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安平镇五鼠单行义 苗家集双侠对分金

且说展爷离了花园,暗暗回寓,天已五更,悄悄地进屋,换下了夜行衣

靠 ,包裹好了,放倒头便睡了。至次日,别了店主,即往太守衙门前私自窥

探:影壁前拴着一匹黑马,鞍辔鲜明;后面梢绳上拴着一个小小包袱,又搭

着个钱褡裢 ,有一个人拿着鞭子席地而坐。便知项福尚未起身,即在对过酒

楼之上,自己独酌眺望。不多一会,只见项福出了太守衙门。那人连忙站起,

拉过马来,递了马鞭子。项福接过,认镫乘上,加上一鞭,便往前边去了。

南侠下了酒楼,悄地跟随。到了安平镇地方,见路西也有一座酒楼,匾

额上写着“潘家楼”。项福拴马,进去打尖。南侠跟了进去,见项福坐在南

面座上,展爷便坐在北面,拣了一个座头坐下。跑堂的擦抹桌面,问了酒菜。

展爷随便要了,跑堂的传下楼去。

展爷复又闲看,见西面有一老者昂然而坐,仿佛是个乡宦,形景可恶,

俗态不堪。不多时,跑堂的端了酒莱来,安放停当。展爷刚然饮酒,只听楼

梯声响,又见一人上来,武生打扮,眉清目秀,年少焕然。展爷不由的放下

酒杯,暗暗喝彩;又细细观看一番,好生的羡慕。那人才要拣个座头,只见

南面项福连忙出席,向武生一揖,口中说道:“白兄久违了!”那武生见了

项福,还礼不迭,答道:“项兄阔别多年,今日幸会。”说着活,彼此谦逊,

让至同席。项福将上座让了那人。那人不过略略推辞,即便坐了。

展爷看了,心中好生不乐,暗想道:“可惜这样一个人,却认得他,他

俩真是天渊之别。”一壁细听他二人说些什么。只听项福说道:“自别以来,

今已三载有余。久欲到尊府拜望,偏偏的小弟穷忙。令兄可好?”那武生听

了,眉头一皱,叹口气,道:“家兄已去世了!”项福惊讶,道:“怎么大

恩人已故了!可惜,可惜!”又说了些欠情短礼没要紧的言语。

你道此人是谁?他乃陷空岛五义士,姓白名玉堂,绰号锦毛鼠的便是。

当初项福原是耍拳棒、卖膏药的,因在街前卖艺,与人角持,误伤了人命。

多亏了白玉堂之兄白锦堂,见他像个汉子,离乡在外,遭此官司,甚是可怜,

因此将他极力救出,又助了盘川,叫他上京求取功名。他原想进京寻个进身

之阶,可巧路途之间遇见安乐侯上陈州放赈。他打听明白,先宛转结交庞福,

然后方荐与庞昱。庞昱正要寻觅一个勇士,助己为虐,把他收留在府内。他

便以为荣耀已极。似此行为,便是下贱不堪之人了。

闲言少叙。且说项福正与玉堂说话,见有个老者上得楼来,衣衫褴褛,

形容枯瘦,见了西面老者紧行几步,双膝跪倒,二目滔滔落泪,口中苦苦哀

求。那老者仰面摇头,只是不允。展爷在那边看着,好生不忍。正要问时,

只见白玉堂过来,问着老者道:“你为何向他如此?有何事体?何不对我说

来?”那老者见白玉堂这番形景,料非常人,口称:“公子爷有所不知,因

小老儿欠了员外的私债,员外要将小女抵偿,故此哀求员外,只是不允。求

公子爷与小老儿排解排解。”白玉堂闻听,瞅了老者一眼,便道:“他欠你

① 靠──古代武将所穿的铠甲。

② 辔 (p èI)──驾驭牲口用的嚼子和缰绳。

③ 褡裢 (dālián)──长方形的口袋,中央开口,两端各成一个袋子,装钱物用,册分大小两种,大的可以

搭在肩上,小的可以挂在腰带上。

① 褴褛 (lánlǚ)──(衣服)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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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银两?”那老者回过头来,见白玉堂满面怒色,只得执手答道:“原欠

我纹银五两,三年未给利息,就是三十两,共欠银三十五两。”白玉堂听了

冷笑,道:“原来欠银五两!”复又向老者道:“当初他借时,至今三年,

利息就是三十两。这利息未免太轻些!”一回身,便叫跟人平三十五两,向

老者道:“当初有借约没有?”老者闻听立刻还银子,不觉立起身来,道:

“有借约。”忙从怀中掏出,递与玉堂。玉堂看了。从人将银子平来,玉堂

接过,递与老者道:“今日当春大众,银约两交,却不该你的了。”老者按

过银子,笑嘻嘻答道:“不该了!不该了!”拱拱手儿,即刻下楼去了。玉

堂将借约交付老者,道:“以后似此等利息银两,再也不可惜他的了。”老

者答道:“不敢借了。”说罢,叩下头去。玉堂拖起,仍然归座。那老者千

恩万谢而去。

刚走至展爷桌前,展爷说:“老丈不要忙。这里有酒,请吃一杯压压惊,

再走不迟。”那老者道:“素不相识,怎好叨扰?”展爷笑道:“别人费去

银子,难道我连一杯水酒也花不起么?不要见外,请坐了。”那老者道:“如

此承蒙抬爱了。”便坐于下首。展爷与他要了一角酒吃着,便问:“方才那

老者姓甚名准?在哪里居住?”老儿说道:“他住在苗家集,他名叫苗秀。

只因他儿子苗恒义在太守衙门内当经承 ,他便成了封君了,每每地欺负邻

党,盘剥重利。非是小老儿受他的欺侮,便说他这些忿恨之言。不信,爷上

打听,就知我的话不虚了。”展爷听在心里。老者吃了几杯酒,告别去了。

又见那边白玉堂问项福的近况如何。项福道:“当初多蒙令兄抬爱,救

出小弟,又赠银两,叫我上京求取功名。不想路遇安乐侯,蒙他另眼看待,

收留在府。今特奉命前往天昌镇,专等要办宗要紧事件。”白玉堂闻听,便

问道:“哪个安乐侯?”项福道:“焉有两个呢,就是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

昱。”说罢,面有得色。玉堂不听则可,听了登时怒气嗔嗔,面红过耳,微

微冷笑,道:“你敢则投在他门下了?好!”急唤从人会了帐,立起身来,

回头就走,一直下楼去了。

展爷看的明白,不由暗暗称赞道:“这就是了。”又自忖道:“方才听

项福说,他在天昌镇令等,我曾打听包公还得等几天到天昌镇。我何不趁此

时,且至苗家集走走呢?”想罢,会钱下楼去了。真是行侠作义之人,到处

随遇而安,非是他务必要拔树搜根,只因见了不平之事,他便放下下,仿佛

与自己的事一般,因此才不愧那个“侠”字。

闲言少叙,到了晚间初鼓之后,改扮行装,潜入苗家集,来到苗秀之家。

所有窜房越脊,自不必说。展爷在暗中见有待客厅三间,灯烛明亮,内有人

说话。蹑足潜踪,悄立窗下,细听正是苗秀问他儿子苗恒义道:“你如何弄

了许多银子?我今日在潘家集也发了个小财,得了三十五两银子。”便将遇

见了一个俊哥替还银子的话,说了一遍,说罢大笑。苗恒义亦笑道:“爹爹

除了本银,得了三十两银子的利息;如今孩儿一文不费,白得了三百两银子。”

苗秀笑嘻嘻地问道:“这是什么缘故呢?”苗恒义道:“昨日太守打发项福

起身之后,又与侯爷商议一计,说项福此去成功便罢,倘不成功,叫侯爷改

扮行装,私由东皋林悄悄入京,在太师府内藏躲,候包公查赈之后有何本章,

再作道理。又打点细软箱笼并抢来女子金玉仙,叫他们由观音庵岔路上船,

暗暗进京。因问本府:“沿路盘川所有船只,须用银两多少?我好打点。’

① 经承──官署中一般书吏的通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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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府太爷哪里敢要侯爷的银子呢,反倒躬身说道: ‘些须小事,俱在卑府身

上。’因此回到衙内,立刻平了三百两银子,交付孩儿,叫我办理此事。我

想侯爷所行之事,全是无法无天的。如今临走,还把抢来的妇人暗送入京。

况他又有许多的箱笼。到了临期,孩儿传与船户:他只管装去,到了京中费

用多少,合他那里要;他若不给,叫他把细软留下,作为押帐当头。爹爹,

想侯爷所作的俱是暗昧之事,一来不敢声张,二来也难考查。这项银两原是

本府太爷应允,给与不给,侯爷如何知道。这三百两银子,难道不算白得吗?”

展爷在窗外听至此,暗自说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再不错的。”

猛回头见那边又有一个人影儿一晃,及至细看,仿佛潘家楼遇见的武生,就

是那替人还银子的俊哥几,不由暗笑道:“白日替人还银子,夜间就讨帐来

了。”忽然远远的灯光一闪。展爷惟恐有人来,一伏身盘柱而上,贴住房檐,

往下观看,却又不见了那个人,暗道:“他也躲了。何不也盘在那根柱子上,

我们二人闹个 ‘二龙戏珠’呢。”正自暗笑,忽见丫鬟慌慌张张跑至厅上,

说:“员外,不好了!安人不见了!”苗秀父子闻听,吃了一惊,连忙一齐

往后跑去了。南侠急忙盘柱而下,侧身进入屋内,见桌上放着六包银子,外

有一小包。他便揣起了三包,心中说道:“三包、一小包留下给那花银子的。

叫他也得点利息。”抽身出来,暗暗到后边去了。

原来那个人影儿,果是白玉堂。先见有人在窗外窃听,后见他盘柱而上,

贴立房檐,也自暗暗喝采,说此人本领不在他下。因见灯光,他便迎将上来,

恰是苗秀之妻同丫鬟执灯前来登厕。丫鬟将灯放下,回身取纸。玉堂趁空,

抽刀向着安人一晃,说道:“要嚷,我就是一刀!”妇人吓的骨软筋酥,哪

里嚷得出来。玉堂伸手将那妇人提出了茅厕,先撕下一块裙子塞住妇人之口。

好狠的玉堂!又将妇人削去双耳,用手提起掷在厕旁粮食囤内。他却在暗处

偷看,见丫鬟寻主母不见,奔至前厅报信,听得苗秀父子从西边奔入,他却

从东边转至前厅。此时南侠已揣银走了。玉堂进了屋内一看,桌上只剩了三

封银子,另一小包,心内明知是盘柱之人拿了一半,留下一半。暗暗承他的

情,将银子揣起,他就走之乎也。

这里苗家父子赶至后面,一面追问丫鬟,一面执灯找寻。至粮囤旁,听

见呻吟之声,却是妇人;连忙搀起细看,浑身是血,口内塞着东西,急急掏

出。苏醒了,半晌,方才哎哟出来,便将遇害的情由,说了一遍,这才瞧见

两个耳朵没了。忙差丫鬟仆妇搀入屋内,喝了点糖水。苗恒义猛然想起待客

厅上还有三百两银子,连说:“不好!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了。”说罢,

向前飞跑。苗秀闻听,也就跟在后面。到了厅上一看,哪里还有银子咧!父

子二人怔了多时,无可如何,惟有心疼怨恨而已。

未知端底,下回分晓。

① 暗昧(mèI )──暖昧,不光明,不可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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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小包兴偷试游仙枕 勇熊飞助擒安乐侯

且说苗家父子丢了银子,因是暗昧之事,也不敢声张,竟吃了哑叭亏了。

白玉堂揣着银子自奔前程。展爷是拿了银子,一直奔天昌镇去了。这且不言。

单说包公在三星镇审完了案件,歇马,正是无事之时,包兴记念着游仙

枕,心中想道:“今晚我悄悄的睡睡游仙枕,岂不是好。”因此到晚间伺候

包公安歇之后,便嘱咐李才说:“李哥,你今晚辛苦一夜。我连日未能歇息,

今晚脱个空儿。你要警醒些,老爷要茶水时,你就伺候。明日我再替你。”

李才说:“你放心去罢,有我呢。彼此都是差使,何分你我。”

包兴点头一笑,即回至自己屋内,又将游仙枕看了一番,不觉困倦,即

将枕放倒。头刚着枕,便入梦乡。出了屋门,见有一匹黑马,鞍孛俱是黑的,

两边有两个青衣,不容分说,搀上马去。迅速非常,来到一个所在,似开封

府大堂一般。下了马,心中纳闷:“我如何还在衙门里呢?”又见上面挂着

一匾,写着“阴阳宝殿”。正在纳闷,又见来了一个判官,说道:“你是何

人?擅敢假充星主,前来鬼混!”喝声:“拿下!”便出来了一个金甲力士,

一声断喝,将包兴吓醒,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思道:“凡事都有生成的造化。

我连一个枕头都消受不了。判官说我假充星主;将来此枕,想是星主才睡得

呢。怪不得李克明要送与星主。”左思右想,哪里睡得着呢,赌气起来,听

了听方交四鼓,急忙来至包公住的屋内。只见李才坐在椅子上,前仰后合在

那里打盹。又见灯花结了个如意儿烧了多长,连忙用烛剪剪了一剪。只见桌

上有个字帖儿,拿起一看,不觉失声道:“这是哪里来的?“一句活将李才

吓醒,连忙说道:“我没有睡呀。”包兴说:“没睡,这字帖儿打哪里来的?”

李才尚未答言,只听包公问道:“什么字帖?拿来我看。”包兴执灯,李才

掀帘,将字帖呈上。包公接来一看,便问道:“天有什么时候了?”包兴举

灯向表上一看,说:“才交寅刻。”包公道:“也该起来了。”

二人服侍包公穿衣净面时,包公便叫李才去请公孙先生。不多时,公孙

先生来到。包公便将字帖与他观看。公孙策接来,只见上面写道:“明日天

昌镇,紧防刺客凶。分派众人役,分为两路行:一路东皋林,捉拿恶庞昱;

一路观音庵,救活烈妇人。要紧,要紧!”旁有一行小字:“烈妇人即金玉

仙。”公孙策道:“此字从何而来呢?”包公道:“何必管他的来历。明日

到天昌镇严加防范。再派人役,先生吩咐他们在两路稽查便了。”公孙策连

忙退出,与王、马、张、赵四勇士商议。大家俱各小心留神。

你道此字从何而来?只因南侠离了苗家集奔至天昌镇,见包公尚未到

来,心中一想:“恐包公匆忙来至,不及提防。莫若我迎将上去,遇便泄漏

机关,包公也好早作准备。”好英雄!不辞辛苦,他便赶至三星镇。恰好三

更,来至公馆,见李才睡着,也不去惊动他,便溜进去将纸条儿放下,仍回

天昌镇等候去了。

且说次日包公到了天昌镇,进了公馆,前后左右搜查明白。公孙策暗暗

吩咐马快、步快两个头儿,一名耿春,一名郑平,二人分为左右,稽查出入

之人;叫王、马、张、赵四人围住老爷的住所,前后巡逻;自己同定包兴、

李才护持包公。“倘有动静,大家知会,一齐动手。”分派已定,看看到了

掌灯之时,处处灯烛照如白昼,外面巡更之人往来不断。别人以为是钦差大

人在此居住,哪里知道是提防刺客呢。内里王、马、张、赵四人磨拳擦掌,

暗藏兵器,百倍精神,准备捉拿刺客。真是防范的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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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三更之后,并无动静。只见外面巡更的,灯光明亮,照澈墙头。里

面赵虎仰面各处里观瞧,顺着墙外灯光,走至一株大榆树下。赵虎忽然往上

一看,便嚷道:“有人了!”只这一声,王、马、张三人亦皆赶到,外面巡

更之人也止住步了。掌灯一齐往树上观看,果然有个黑影儿。先前仍以为是

树影;后来树上之人见下面人声嘶喊,灯火辉煌,他便动手动脚的。大家一

见,便觉鼎沸起来。只听外面人道:“跳下去了,里面防范着!”谁知树上

之人趁着这一声,便攥住树梢,将身悠起,趁势落在耳房上面,一伏身往起

一纵,便到了大房前坡。赵虎嚷道:“好贼!哪里走?”话未说完,迎面飞

下一垛瓦来。楞爷急闪身,虽则躲过,他用力太猛,闹了个跟头。房上之人

趋势扬腿,刚要越过屋脊,只听嗳哟一声,咕噜噜从房上滚将下来,恰落在

四爷旁边。四爷一翻身,急将他按住。大家上前,先拔出背上的单刀,方用

绳子捆了,推推拥拥,来见包公。

此时包公、公孙策便衣便帽,笑容满面,道:“好一个雄壮的勇士!堪

称勇烈英雄。”回头对公孙策道:“先生,你替我松了绑。”公孙先生会意,

假作吃惊,道:“此人前来行刺,如何放得?”包公笑道:“我求贤若渴,

见了此等勇士,焉有不爱之理。况我与壮士又无仇恨,他如何肯害我,这无

非是受小人的捉弄。快些松绑。”公孙策对那人道:“你听见了?老爷待你

如此大恩,你将何以为报?”说罢,吩咐张、赵二人与他松了绑。王朝见他

腿上钉着一枝袖箭,赶紧替他拔出。包公又吩咐包兴:“看座。”

那人见包公如此光景,又见王、马、张、赵分立两旁,虎势昂昂,不由

良心发现,暗暗夸道:“闻听人说,包公正直,又目识英雄,果不虚传。”

一翻身扑倒在地。口中说道:“小人冒犯钦差大人,实实小人该死。”包公

连忙说道:“壮士请起,坐下好讲。”那人道:“钦差大人在此,小人焉敢

就座。”包公道:“壮士只管坐了,何妨。”那人只得鞠躬坐了。包公道:

“壮士贵姓尊名?到此何干?”那人见包公如此看待,不因不由的就顺口说

出来了。答道:“小人名叫项福,只因奉庞昱所差……”便一五一十,说了

一遍。“不想大人如此厚待,使小人愧怍无地。”包公笑道:“这却是圣上

隆眷过重,使我声名远播于外,故此招忌,谤我者极多。就是将来与安乐侯

对面时,壮士当面证明,庶不失我与太师师生之谊。”项福连忙称“是”。

包公便吩咐公孙策与壮士好好调养箭伤。公孙策领项福去了。

包公暗暗叫王朝来,叫他将项福明是疏放,暗地拘留。王朝又将袖箭呈

上,说此乃南侠展爷之箭。包公闻听,道:“原来展义士暗中帮助。前日三

星镇留下字柬,必也是义士所为。”心中不胜感羡之至。王朝退出。

此时公孙先生已分派妥当,叫马汉带领马步头目耿春、郑平前往观音庵,

截救金玉仙;又派张龙、赵虎前往东皋林,捉拿庞昱。

单说马汉带着耿春、郑平竟奔观音庵而来,只见驼轿一乘直扑庙前去了。

马汉看见,飞也似的赶来。及至赶到,见旁有一人叫道:“贤弟为何来迟?”

马汉细看,却是南侠,便道:“兄,此轿何往?”展爷道:“劣兄已将驼轿

截取,将金玉仙安顿在观音庵内。贤弟来得正好,咱二人一同到彼。”说话

间,耿存、郑平亦皆赶到,围绕着驼轿来至庙前,打开山门,里面出来一个

年老的妈妈,一个尼姑。这妈妈却是田忠之妻杨氏。众人搭下驼轿,搀出金

玉仙来。主仆见面,抱头痛哭。(原来杨氏也是南侠送信,叫她在此等候。)

① 怍 (zuò)──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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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将轿内细软俱行搬下。南侠对杨氏道:“你主仆二人就在此处等候,候你

家相公官司完了时,叫他到此寻你。”又对尼姑道:“师傅用心服侍,田相

公来时必有重谢。”吩咐已毕,便对马汉道:“贤弟回去,多多拜上老大人,

就说:“展昭另日再为禀见,后会有期。’将金玉仙下落禀复明白。她乃贞

烈之妇,不必当堂对质。拜托,拜托!请了!”竟自扬长而去。马汉也不敢

挽留,只得同耿春、郑平二人回归旧路,去禀知包公。这且不言。

再说张、赵二人到了东皋林,毫不见一点动静。赵虎道:“难道这厮先

过去了不成?”张爷道:“前面一望无际,并无人行,焉有过去之理。”正

说间,只见远远有一伙人乘马而来。赵爷一见,说:“来咧,来咧!哥,你

我如此如此,庶不致于舛错 。”张龙点头,带领差役隐在树后。众人催马,

刚到此地,赵虎从马前一过,栽倒在地。张爷从树后转出来,便乱喊道:“不

好了!不好了!撞死人了!”上前将庞昱马环揪住,道:“你撞了人,还往

哪里去?”众差役一齐拥上。众恶奴发话道:“你这些好大胆的人,竟敢拦

挡侯爷不放。”张龙道:“谁管他侯爷公爷的,只要将我们的人救活了便罢。”

众恶奴道:“好生撒野!此乃安乐侯,太师之子,改扮行装,出来私访。你

们竟敢拦住去路,真是反了天了!”赵爷在地下听准是安乐侯,再无舛错,

一咕噜爬起身来,先照着说话的劈面一掌,喊道:“我们反了天了!我们竟

等着反了天的人呢!”说罢,先将庞昱拿下马来,差役掏出锁来锁上。众恶

奴见事不祥,个个加上一鞭,唿的一声,俱各逃之夭夭了。张、赵追他不及,

只顾庞昱,连追也不追。众人押解着奸侯,竟奔公馆而来。

要知端的,下回分晓。

① 舛 (chuǎn )错──错误,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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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斩庞昱初试龙头铡 遇国母晚宿天齐庙

且说张、赵二人押解庞昱到了公馆,即行将庞昱带上堂来。包公见他项

带铁锁,连忙吩咐道:“你等太不晓事,侯爷如何锁得?还不与我卸去!”

差役连忙上前,将锁卸下。庞昱到了此时,不觉就要屈膝。包公道:“不要

如此。虽则不可以私废公,然而我与太师有师生之谊,你我乃年家弟兄,有

通家之好,不过因有此案,要当面对质对质,务要实实说来,大家方有个计

较。千万不要畏罪回避。”说毕,叫带上十父老并田忠、田起元及抢掠的妇

女,立刻提到。包公按呈子一张一张讯问。庞昱因见包公方才言语,颇有护

他的意思;又见和容悦色,一味地商量,必要设法救他,“莫苦他从实应了,

求求包黑,或者看爹爹面上往轻里改正改正,也就没了事了。”想罢,说着:

“钦差大人不必细问,这些事体俱是犯官一时不明作成,此时后悔也是迟了。

惟求大人笔下超生,犯官感恩不尽!”包公道。“这些事既已招承,还有一

事,项福是何人所差?”恶贼闻听,不由的一怔,半晌,答道:“项福乃太

守蒋完差来,犯官不知。”包公吩咐:“带项福。”只见项福走上堂来,仍

是照常形色,并非囚禁的样子。包公道:“项福,你与侯爷当面质对。”项

福上前,对恶贼道:“侯爷不必隐瞒,一切事体,小人已俱回明大人了。侯

爷只管实说了,大人自有主见。”恶贼见项福如此,也只得应了是自己派来

的。包公便叫他画供。恶贼此时也不能不画了。

画招后,只见众人证俱到。包公便叫各家上前厮认,也有父认女的,也

有兄认妹的,也有夫认妻的,也有婆认媳的,纷纷不一,嚎哭之声不堪入耳。

包公吩咐,叫他们在堂阶两边听候判断。又派人去请太守速到。包公便对恶

贼道:“你今所为之事,理应解京。我想道途遥远,反受折磨。再者到京必

归三法司判断,那时难免皮肉受苦。倘若圣上大怒,必要从重治罪。那时如

何展转?莫若本阁在此发放了,倒觉得爽快。你想好不好?”庞昱道:“但

凭大人作主,犯官安敢不遵?”包公登时把黑脸放下,虎目一瞪,吩咐:“请

御刑!”只这三个字,两边差役一声喊,堂威震吓。只见四名衙役将龙头铡

抬至堂上,安放周正。王朝上前抖开黄龙套,露出金煌煌、光闪闪、惊心落

魄的新刑。恶贼一见,胆裂魂飞,才待开言,只见马汉早将他丢翻在地。四

名衙役过来,与他口内衔了木嚼,剥去衣服,将芦席铺放 (恶贼哪里还能挣

扎),立刻卷起,用草绳束了三道。张龙、赵虎二人将他抬起,走至铡前,

放入铡口,两头平均。此时马汉、王朝黑面向里,左手执定刀靶,右手按定

刀背,直瞅座上。包公将袍袖一拂,虎项一扭。口说“行刑”二字。王朝将

彪躯一纵,两膀用力,只听■喳一声,将恶贼登时腰斩,分为两头一边齐的

两段。四名差役连忙跑上堂去,各各腰束白布裙,跑至铡前,有前有后,先

将尸首往上一扶,抱将下去。张、赵二人又用白布擦抹铡口的血迹。堂阶之

下,田起元主仆以及父老并田妇村姑见铡了恶贼庞昱,方知老爷赤心为国,

与民除害,有念佛的,有趁愿的,也有胆小不敢看的。

包公上面吩咐:“换了御刑,与我将项福拿下!”听了一个“拿”字,

左右一伸手便将项福把住。此时这厮见铡了庞昱,心内已然突突乱跳;今又

见拿他,不由的骨软筋酥,高声说道:“小人何罪?”包公一拍堂木,喝道:

“你这背反的奴才!本阁乃奉命钦差,你擅敢前来行刺。行刺钦差,即是叛

朝廷,还说无罪?尚敢求生么?”项福不能答言。左右上前,照旧剥了衣服,

带上木嚼,拉过一领粗席卷好。此时狗头铡已安放停当。将这无义贼行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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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擦抹御铡,打扫血迹,收拾已毕。

只见传知府之人上堂跪倒,禀道:“小人奉命前去传唤知府,谁知蒋完

畏罪,自缢身死。”包公闻听,道:“便宜了这厮。”另行委员前去验看。

又吩咐将田起元带上堂来,训诲一番:不该放妻子上庙烧香,以致生出此事,

以后家门务要严肃,并叫他上观音庵接取妻子;老仆田忠替主鸣冤,务要好

好看待他;从此努力攻书,以求上进,所有驼轿内细软,必系私蓄,勿庸验

看,俱着田忠领讫。又吩咐父老:“各将妇女带回,好好安分度日。本阁还

要按户稽查花名,秉公放赈,以抒民困,庶不负圣上体恤之鸿恩。”众人一

齐叩头,欢欢喜喜而散。老爷立刻叫公孙策打了招底看过,并将原呈招供一

齐封妥,外边夹片一纸,请旨补放知府一缺,即日拜发,赍 京启奏去了。一

面出示委员稽查户口,放赈,真是万民感仰,欢呼载道。

一日,批擢回来,包公恭接。叩拜毕,打开一看,见朱批甚属夸奖:“至

公无私,所办甚是。知府一缺,即差拣员补放。”包公暗自沉吟道:“圣上

纵然隆眷优渥 ,现有老贼庞吉在京,见我铡了他的爱子,他焉有轻轻放过之

理。这必是他别进谗言,安慰妥了,候我进京时他再摆布于我。一定是这个

主意。老贼呀,老贼!我包某秉正无私,一心为国,焉怕你这鬼鬼祟祟。如

今趁此权衡未失,放完赈后,偏要各处访查访查,要作几件惊天动地之事,

一来不负朝廷,二来与民除害,三来也显显我包某胸中的抱负。”谁知老爷

想到此地,下文就真生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来。

你道是何事件?自从包公秉正放赈已完,立意要各处访查,便不肯从旧

路回来,特由新路而归。一日,来至一个所在,地名草州桥东,乘轿慢慢而

行。猛然听的咯吱一阵乱响,连忙将轿落平。包兴下马仔细看时,双杆皆有

裂纹,幸喜落平实地,险些儿双杆齐折。禀明包公,吩咐带马。将马带过,

老爷刚然扳鞍上去,那马味的一声往旁一闪,幸有李才在外首坠镫,连忙拢

住,老爷暗想:“此马随我多年。它有三不走:遏歹人不走,见冤魂不走,

有刺客不走。难道此处有事故不成?”将马带住,叫包兴唤地方。

不多时,地方来到马前,跪倒。老爷闪目观瞧,见此人年有三旬上下,

手提一根竹竿,口称:“小人地方范宗华,与钦差大人叩头。”包公问道:

“此处是何地名?”范宗华道:“不是河,名叫草州桥。虽然有个平桥,却

没有桥,也无有草。不知当初是怎么起的这个名儿,连小人也闹的纳闷儿。”

两旁衮喝:“少说!少说!”老爷又问道:“可有公馆没有?”范宗华道:

“此处虽是通衢大道,却不是镇店马头,也不过是荒凉幽僻的所在,如何能

有公馆呢?再者也不是站头……”包兴在马上着急,道:“没公馆,你就说

没公馆就完了,何必这许多的话?”老爷在马上用鞭指着,问道:“前面高

大的房子是何所在?”范宗华回道:“那是天齐庙。虽然是天齐庙,里面是

菩萨殿、老爷殿、娘娘殿俱有,旁边跨所还有土地祠。就只老道看守,因没

有什么香火,也不能多养活人。”包兴道:“你太唠叨了!谁问你这些?”

老爷吩咐:“打道天齐庙。”两旁答应。老爷将马一带,竞奔天齐庙。

包兴上马一抖丝缰,先到天齐庙,撵开闲人,并告诉老道:“钦差大人

打此经过,一概茶水不用。你们伺候完了香,连忙躲开。我们大人是最爱清

① 赍 (j ī)──带着。

② 渥 (wò)——厚,重。

① 通衢 (qú)——四通八达的道路;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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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的。”老道连连答应“是”。正说间,包公已到,包兴连忙接马。包公进

得庙来,便吩咐李才在西殿廊下设了公座。老爷带包兴至正殿。老道将香烛

预备齐全,伺候焚香已毕。包兴使个眼色,老道连忙回避。包公下殿,来至

西廊,入了公位,吩咐众人俱在庙外歇息,独留包兴在旁,暗将地方叫进来。

包兴悄悄把范宗华叫到。他又给包兴打了个千儿。包兴道:“我瞧你很

机灵,就是话太多了。方才大人问你,你就拣近的说就完咧。什么枝儿叶儿

的,闹一大郎当,作什么?”范宗华连忙笑着说:“小人惟恐话回的不明白,

招大人嗔怪,故此要往清楚里说。谁知话又多了。没什么说的,求二太爷担

待小人罢!”包兴道:“谁来怪你?不过告诉你,恐其话太多,反招大人嗔

怪。如今大人又叫你呢。你见了大人,问什么答应什么,不必唠叨了。”范

宗华连连答应,跟包兴来至西廊,朝上跪倒。

包公问道:“此处四面可有人家没有?”范宗华禀道:“南通大道,东

有榆树林,西有黄土岗,北边是破窑:共有不足二十家人家。”老爷便着地

方抗了高脚牌,上面写“放告”二字,叫他知会各家,如有冤枉前来天齐庙

申诉。范宗华应“是”,即抗了高脚牌,奔至榆树林,见了张家,便问:“张

大哥,你打官司不打?”见了李家,便问:“李老二,你冤枉不冤枉?”招

的众人无不大骂:“你是地方,总盼人家打官司,你好讹钱!我们过的好好

清静日子,你找上门来叫打官司。没有什么说的,要打官 (观)音寺儿,就

合你打。什么东西!趁早儿滚开!真他妈的丧气!你怎么配当地方呢?你给

我走罢!”范宗华无奈,又到黄土岗,也是如此,被人痛骂回来了。他却不

怕骂,不辞辛苦,来到破窑地方,又嚷道:“今有包大人在天齐庙宿坛放告,

有冤枉的没有?只管前去申冤。”一言未了,只听有人应道:“我有冤枉,

领我前去。”范宗华一看,说道:“哎哟!我的妈呀!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情,

也要扛官司呢?”

谁知此位婆婆,范宗华他却认得,可不知底里,只知道是秦总管的亲戚,

别的不知。这是什么缘故呢?只因当初余忠替了娘娘殉难,秦凤将娘娘顶了

余忠之名抬出宫来,派亲信之人送到家中,吩咐与秦母一样侍奉。谁知娘娘

终日思想储君,哭的二目失明。那时范宗华之父名唤范胜,当时众人俱叫他

“剩饭”,正在秦府打杂,为人忠厚老实好善。娘娘因他爱行好事,时常周

济赏赐他,故此范胜受恩极多。后来秦凤自焚身死,秦母亦相继而亡,所有

子孙不知娘娘是何等人。所谓“人在人情在,人亡两无交”。娘娘在秦宅存

身不住,故此离了秦宅,无处栖身。范胜欲留他在家,娘娘决意不肯。幸喜

有一破窑,范胜收拾了收拾,搀扶娘娘居住。多亏他时常照拂:每遇阴天下

雨,他便送了饭来。又恐别人欺负她,叫儿子范宗华在窑外搭了个窝铺,坐

冷子看守。虽是他答报受德受恩之心,哪里知道此位就是落难的娘娘。后来

范胜临危,还告诉范宗华道:“破窑内老婆婆,你要好好侍奉他,当初是秦

总管派人送到家中。此人是个有来历的,不可怠慢。”这也是他一生行好,

竟得了一个孝顺的儿子。范宗华自父亡之后,真是遵依父训,侍奉不衰。平

时即以老太太呼之,又叫妈妈。

现今娘娘要告状,故问:“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情,也要告状呢?”娘娘

道:“为我儿子不孝,故要告状。”范宗华道:“你老人家可是悖晦了。这

些年也没见你老人家说有儿子,今儿忽然又告起儿子来了。”娘娘道:“我

① 悖 (bèi)晦——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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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子,非好官不能判断。我常听见人说,这包公老爷善于判断阴阳,是个

清正官儿,偏偏他总不从此经过,故此耽延了这些年。如今他既来了,我若

不趁此时申诉,还要等待何时呢?”范宗华听罢,说:“既是如此,我领了

你老人家去。到了那里,我将竹杖儿一拉,你可就跪下,好歹别叫我受罪。”

说着话,拉着竹杖,领到庙前。先进内回禀,然后将娘娘领进庙内。

到了公座之下,范宗华将竹杖一拉,娘娘连理也不理。他又连拉了几拉,

娘娘反将竹杖往回里一抽。范宗华好生地着急。只听娘娘说道:“大人吩咐

左右回避,我有话说。”包公闻听,便叫左右暂且退出。座上方说道:“左

右无人,有什么冤枉,诉将上来。”娘娘不觉失声道:“嗳哟!包卿!苦煞

哀家了!”只这一句,包公座上不胜惊讶。包兴在旁,急冷冷打了个冷战。

登时包公黑脸也黄了。包兴暗说:“我……我的妈呀!闹呵,审出哀家来了!

我看这事怎么好呢?”

未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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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学士怀忠假言认母 夫人尽孝祈露医睛

且说包公见贫婆口呼包聊,自称哀家,平人如何有这样口气。只见娘娘

眼中流泪,便将已往之事,滔滔不断,述说一番。包公闻听,吓得惊疑不止,

连忙立起身来,问道:“言虽如此,不知有何证据?”娘娘从里衣内,掏出

一个油渍渍的包儿。包兴上前,不敢用手来接,撩起衣襟,向前兜住,说道:

“松手罢。”娘娘放手,包儿落在衣襟。包兴连忙呈上。千层万裹,里面露

出黄缎袱子来。打开袱子一看,里面却是金丸一粒,上刻着“玉宸宫”字样

并娘娘名号。包公看罢,急忙包好,叫包兴递过,自己离了座位。包兴会意,

双手捧过包儿,来至娘娘面前,双膝跪倒,将包儿顶在头上,递将过去;然

后一拉竹杖,领至上座。入了座位,包公秉正参拜。娘娘吩咐:“卿家平身。

哀家的冤枉,全仗卿家了。”包公奏道:“娘娘但请放心。臣敢不尽心竭力

以报君乎?只是目下耳目众多,恐有泄漏,实属不便;望祈娘娘赦臣冒昧之

罪,权且认为母子,庶免众口纷纷,不知凤意如何?”娘娘道:“既如此,

但凭吾儿便了。”包公又往上叩头谢恩,连忙立起,暗暗吩咐包兴,如此如

此。

包兴便跑至庙外,只见县官正在那里吆喝地方呢:“钦差大人在此宿坛,

你为何不早早禀我知道?”范宗华分辩道:“大人到此问这个,又问那个,

又派小人放告,多少差使,连一点空儿无有,难道小人还有什么分身法不

成?”一句话惹恼了县官,一声断喝:“好奴才!你误了差使,还敢强辩?

就该打了你的狗腿!”说至此,恰好包兴出来,便说道:“县大爷算了罢,

老爷自己误了,反倒怪他。他是张罗不过来呀。”县官听了,笑道:“大人

跟前,须是不好看。”包兴道:“大人也不嗔怪,不要如此了。大人吩咐咧,

立刻叫贵县备新轿一乘,要伶俐丫鬟二名,并上好衣服簪环一分,急速办来,

立等立等!再者公馆要分内外预备。所有一切用度花费的银两,叫太爷务必

开清,俟到京时再为奉还。”又向范宗华笑道:“你起来罢,不用跪着了。

方才你带来的老婆婆,如今与大人母子相认了。老太太说你素日很照应,还

要把你带进京去呢!你就是伺候老太太的人了。”范宗华闻听,犹如入云端

的一般,乐得他不知怎么样才好。包兴又对县官道:“贵县将他的差使止了

罢。大人吩咐,叫他随着上京,沿途上伺候老太太,怎么把他也打扮打扮才

好。这可打老爷个秋丰 罢。”县官连连答应道:“使得,使得。”包兴又道:

“方才分派的事,太爷赶紧就办了罢。并将他带去,就叫他押解前来就是了。

务必先将衣服首饰丫鬟,速速办来。”县官闻听,赶忙去了。

包兴进庙禀复了包公,又叫老道将云堂小院打扫干净。不多时,丫鬟二

名并衣服首饰一齐来到,服侍娘娘在云堂小院沐浴更衣,不必细说。包公就

在西殿内安歇,连忙写了书信,密密封好,叫包兴乘马先行进京,路上务要

小心。

包兴去后,范宗华进来与包公叩头,并回明轿马齐备,县官沿途预备公

馆之事。包公见他通身换了服色,真是人仗衣帽,却不似先前光景。包公便

吩咐他一路小心伺候,“老太太自有丫鬟服侍,你无事不准入内。”范宗华

答应退出。他却很知规矩,以为破窑内的婆婆如今作了钦差的母亲,自然非

前可比。他哪里知道,那婆婆便是天下的国母呢!至次日,将轿抬至云堂小

① 打秋丰——也作“打秋风”,旧时指假借各种名义向别人索取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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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的门首,丫鬟服侍娘娘上轿。包公手扶轿杆,一同出庙。只见外面预备停

当,拨了四名差役跟随老太太,范宗华随在轿后,也有匹马。县官又派了官

兵四名护送。包公步行有一箭多地,便说道:“母亲先进公馆,孩儿随后即

行。”娘娘说道:“吾儿在路行程,不必多礼。你也坐轿走罢。”包公连连

称“是”,方才退下。众人见包公走后,一个个方才乘马,也就起了身了。

这样一宗大事别人可瞒过,惟有公孙先生心下好生疑惑,却又猜不出是

什么底细。况且大人与包兴机密至甚,先差包兴入京送信去了。想来此事重

大,不可泄漏的,因此更不敢问,也不向王、马、张、赵提起,惟有心中纳

闷而已。

单说包兴揣了密书,连夜赶到开封。所有在府看守之人,俱各相见。众

人跪请了老爷的钧安。马夫将马牵去喂养刷溜,不必细表。包兴来到内衙,

敲响云牌。里面妇女出来问明,见是包兴,连忙告诉丫鬟,禀明李氏诰命 。

诰命正因前次接了报摺,知道老爷已将庞昱铡死,惟恐太师怀恨,欲生奸计,

每日提心吊胆;今日忽见包兴独自回来,不胜惊骇,急忙传进。见面,夫人

先问了老爷安好。包兴急忙请安,答道:“老爷甚是平安,先打发小人送来

密书一封。”说罢,双手一呈。丫鬟接过,呈与夫人。夫人接来,先看皮面

上写着“平安”二字。即将外皮拆去,里面却是小小封套,正中签上写着“夫

人密启”。夫人忙用金簪挑开封套,抽出书来一看,上言在陈州认了太后李

娘娘,假作母子,即将佛堂东间打扫洁净,预备娘娘住宿。夫人以婆媳礼相

见,遮掩众人耳目,千万不可走漏风声。后写着:“看后付丙。”诰命看完,

便问包兴:“你还回去么?”包兴问道:“老爷吩咐小人,面递了书信,仍

然迎着回去。”夫人道:“正当如此。你回去迎着老爷,就说我按着书信内

所云,俱已备办了。请老爷放心。这也不便写回信。”叫丫鬟拿二十两银子

赏他。包兴连忙谢赏,道:“夫人没有什么吩咐,小人喂喂牲口也就赶回去

了。”说罢,又请了一个禀辞的安。夫人点头,说:“去罢,好好的伺候老

爷。你不用我嘱咐。告诉李才,不准懒惰。眼看差竣就回来了。”包兴连连

应“是”,方才退出。自有相好众人约他吃饭。包兴一壁道谢,一壁擦面。

然后大家坐下吃饭,未免提了些官事:路上怎么防刺客,怎么铡庞昱。说至

此,包兴便问:“朝内老庞没有什么动静呀?”伙伴答道:“可不是。他原

参奏来着。上谕甚怒,将他儿子招供摔下来了。他瞧见,没有什么说的了,

倒请了一回罪。皇上算是恩宽,也没有降不是。大约咱们老爷这个毒儿种得

不小,将来总要提防便了。”包兴听罢,点了点头儿。又将陈州认母一节略

说大概,以安众心。惟恐娘娘轿来,大家盘诘之时不便。说罢,急忙吃毕。

马大拉过马来,包兴上去,拱拱手儿,加上一鞭,他便迎了包公去了。

这里诰命照书信预备停当,每日至至诚诚,敬候凤驾。一日,只见前拨

差役来了二名,进内衙敲响云牌,问道:“太夫人已然进城,离府不远了。”

诰命忙换了吉服,带领仆妇丫鬟在三堂后恭候。不多时,大轿抬至三堂落平,

役人轿夫退出,掩了仪门,诰命方至轿前。早有丫鬟掀起轿帘,夫人亲手去

下扶手,双膝跪倒,口称:“不孝媳妇包拯之妻李氏接见娘亲,望婆婆恕罪。”

太后伸手,李氏诰命忙将双手递过,彼此一拉。娘娘说道:“媳妇吾儿起来。”

诰命将娘娘轻轻扶出轿外,搀至佛堂净室。娘娘入座。诰命递茶,回头吩咐

丫鬟等,将跟老太太的丫鬟让至别室歇息。诰命见屋内无人,复又跪下,方

② 诰命——封建时代指受过封号的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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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臣妾李氏,愿娘娘千岁,千千岁。”太后伸手相搀,说道:“吾儿千

万不可如此,以后总以婆媳相称就是了。惟恐拘了国礼,倘有泄漏,反为不

美。俟包卿回来再作道理。况且哀家姓李,媳妇你也姓李,咱娘儿就是母女。

你不是我媳妇,是我女儿了。”诰命连忙谢恩。娘娘又将当初遇害情由,悄

悄诉说一番,不觉昏花二目又落下泪来,自言:“二目皆是思君想子哭坏了,

到如今诸物莫赌,可怎么好?”说罢,又哭起来。诰命在旁流泪,猛想起一

物善能治目,“我何不虔诚祷告,倘能祈得天露将娘娘凤目治好,一来足尽

我一点忠心,二来也不辜负了此宝。”欲要奏明,惟恐无效;若是不奏,又

恐娘娘临期不肯洗目。想了多时,只得勉强奏道:“臣妾有一古今盆,上有

阴阳二孔,取接天露,便能医目重明。待今晚臣妾叩求天露便了。”娘娘闻

听,暗暗说道:“好一个贤德的夫人!她见我痛伤入心,就如此的宽慰于找,

莫要负她的好意。”便道:“我儿,既如此,你就叩天求露,倘有至诚格天,

二目复明,岂不大妙呢!”诰命领了懿旨 ,又叙了一回闲话。伺候晚膳已毕,

诸事分派妥当,方才退出。

看看掌灯以后,诰命洗净了手,方将古今盆拿出,吩咐丫鬟秉烛来至园

中,至诚焚香,祷告天地;然后捧定金盆,叩求天露。真是忠心感动天地。

一来是诰命至诚,二来是该国母的难满:起初盆内潮润,继而攒聚露珠,犹

如哈气一般;后来渐渐大了,只见滴溜溜满盆乱转,仿佛滚盘珠相似,左旋

右转,皆流入阴阳孔内,便不动了。诰命满心欢喜,手捧金盆,擎至净室,

只累得两膀酸麻,汗下如雨。恰好娘娘尚未安寝,诰命捧上金盆。娘娘伸玉

腕蘸露洗目,只觉冷飕飕通澈心腑,香馥馥透入泥丸,登时两额角微微出了

点香汗,二目中稍觉转动。闭目息神,不多时,忽然心花开朗,胸膈畅然。

眼乃心之苗,不由的将二目一睁,哪知道云翳早退,瞳子重生,已然黑白分

明,依旧的盈盈秋水了。娘娘这一欢喜,真是非常之乐。诰命更觉欢喜。娘

娘把手一拉诰命,方才细细看了一番。只见两旁有多少丫鬟,只得说道:“亏

我儿至诚感格,将老身二目医好,都是出于媳妇孝心。”说着,说着,不由

的一阵伤惨。诰命一见,连忙劝慰,道:“母亲此病原因伤心过度,如今初

愈,只有欢喜的,不要悲伤。”娘娘点头,道:“此言甚是。我如今俱各看

见了,再也不伤心了。我的儿,你也歇息去罢。有话,咱们母女明日再说罢。

可是你说的,我二目甫 愈,也该闭目养养神。”夫人见如此说,方才退出。

叫丫鬟携了金盆,并嘱咐众人好生服侍,又派两个得用的丫鬟前来帮着。吩

咐已毕,慢慢回转卧室去了。

次日,忽见包兴前来,禀道:“老爷已然在大相国寺住了,明日面了圣,

方能回署。”夫人说:“知道了。”包兴退出。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懿 (yì)旨——皇太后或皇后的诏令。

② 云翳 (yì)——眼球角膜发生病变后遗留下来的疤痕组织,影响视力。

③ 甫(fǔ)——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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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开封府总管参包相 南清宫太后认狄妃

且说李太后自凤目重明之后,多亏了李诰命每日百般劝慰,诸事遂心,

以致饮食起居无不合意,把个老太后哄得心儿里喜欢,已觉玉容焕发,精神

倍长,迥 不是破窑的形景了。惟有这包兴回来说:“老爷在大相国寺住宿,

明日面圣。”诰命不由的有些悬心,惟恐见了圣上,提起庞昱之事,奏对梗

直,致干圣怒,心内好生放心不下。

谁知次日,包公入朝见驾,奏明一切。天子甚夸办事正直,深为嘉赏,

钦赐五爪蟒袍一袭、攒珠宝带一条、四喜白玉班指一个、珊瑚豆大荷包一对。

包公谢恩。早朝已毕,方回至开封府。所有差役人等叩安。老爷连忙退入内

衙,照旧穿着朝服。诰命迎将出来。彼此见礼后,老爷对夫人说道:“欲要

参见太后,有劳夫人代为启奏。”夫人领命,知道老爷必要参见,早将仆妇

丫鬟吩咐不准跟随,引至佛堂静室。

夫人在前,包公在后,来至明间,包公便止步。夫人掀帘入内,跪奏:

“启上太后,今有龙图阁大学士兼理开封府臣包拯,差竣回京,前来参叩风

驾。”太后闻听,便问:“吾儿在哪里?”夫人奏道:“现在外间屋内。”

太后吩咐:“快宣来。”夫人掀帘,早见包公跪倒尘埃,口称:“臣包拯参

见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千岁。臣荜室狭隘,有屈凤驾,伏乞赦宥。”说罢,

匍匐在地。太后吩咐:“吾儿抬起头来。”包公秉正跪起。娘娘先前不过闻

声,如今方才见面。见包公方面大耳,阔口微须,黑漆漆满面生光,闪灼灼

双睛暴露,生成福相,长成威颜,跪在地下,还有人高。真乃是“丹心耿耿

冲霄汉,黑面沉沉镇鬼神”。太后看罢,心中大喜,以为仁宗有福,方能得

这样能臣。又转想自己受此沉冤,不觉得滴下泪来:哭道:“哀家多亏你夫

妇这一番的尽心。哀家之事,全仗包卿了。”包公叩头,奏道:“娘娘且免

圣虑.微臣相机而作,务要秉正除奸,以匡国典。”娘娘一壁拭泪,一壁点

头,说道:“卿家平身,歇息去罢。”包公谢恩,鞠躬退出。诰命仍将软帘

放下,又劝娘娘一番。外面丫鬟见包公退出,方敢进来伺候。娘娘又对诰命

说:“媳妇呀,你家老爷刚然回来,你也去罢,不必在此伺候了。”这原是

娘娘一片爱惜之心,谁知反把个诰命说得不好意思,满面通红起来,招的娘

娘也笑了。丫鬟掀帘,夫人只得退出,回转卧室。

只见外面搬进行李,仆妇丫鬟正在那里接收。诰命来至屋内,只见包公

在那里吃茶,放下茶怀,立起身来,笑道:“有劳夫人,传宣官差完了。”

夫人也笑了,道了鞍马劳乏。彼此寒暄一番,方才坐下。夫人便问一路光景。

“为庞昱事,妾身好生担心。”又悄悄问如何认了娘娘。包公略略述说一番,

夫人也不敢细问。便传饭,夫妻共桌而食。食罢,吃茶,闲谈几句。

包公到书房料理公事。包兴回道:“草州桥的衙役回去,请示老爷有什

么分派?”包公便问:“在天齐庙所要衣服簪环,开了多少银子?就叫他带

回。叫公孙先生写一封回书道谢。”皆因老爷今日才下马,所有事件暂且未

回。老爷也有些劳乏,便回后歇息去了。一宿不提。

至次日,老爷正在卧室梳洗,忽听包兴在廊下轻轻咳了一声。包公便问:

“什么事?”包兴隔窗禀道:“南清宫宁总管特来给老爷请安,说有话要面

见。”包公从不接交内官,今见宁总管忽然亲身来到,未免将眉头一皱,说

① 迥 (jiǒng)—一差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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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他要见我作什么?你回复他,就说我办理公事不能接见。如有要事,

候明日朝房再见罢。”包兴刚要转身,只听夫人说:“且慢!”包兴只得站

住,却又听不见里面说些什么。迟了多时,只听包公道:“夫人说的也是。”

便叫包兴:“将他让在书房待茶,说我梳洗毕,即便出迎。”包兴转身出去

了。

你道夫人适才与包公悄悄相商,说些什么?正是为娘娘之事,说:“南

清宫现有狄娘娘。知道宁总管前来,为着何事呢?老爷何不见他,问问来历。

倘有机缘,娘娘若能与狄后见面,那时便好商量了。”包公方肯应允,连忙

梳洗冠带,前往书房而来。

单说包兴奉命来请宁总管,说:“我们老爷正在梳洗、略为少待,便来

相见。请太辅书房少坐。”老宁听见“相见”二字,乐了个眉开眼笑,道:

“有劳管家引路。我说咱家既来了,没有不赏脸的。素来的交情,焉有不赏

见之理呢。”说着,说着。来至书房,李才连忙赶出掀帘。宁总管进入书房,

见所有陈设毫无奢华俗态,点缀而已,不觉的啧啧称羡。包兴连忙点茶让坐,

且在下首相陪。”宁总管知道是大人的亲信,而且朝中时常见面,亦不敢小

看于他。

正在攀话之际,忽听外面老爷问道:“请进来没有?”李才回道:“已

然请至。”包兴连忙迎出,已将帘子掀起,包公进屋。只见宁总管早已站立

相迎,道:“咱家特来给大人请安。一路劳乏,辛辛苦苦。原要昨日就来,

因大人乏乏的身子不敢起动,故此今早前来,惟恐大人饭后有事。大人可歇

过乏来了?”说罢,倒地一揖。包公连忙还礼,道:“多承太辅惦念,未能

奉拜,反先劳驾,心实不安。”说罢计坐,从新点茶。包公便道:“太辅降

临,不知有何见教?望祈明示。”宁总管嘻嘻笑道:“咱家此来,不是什么

官事。只因六合王爷深敬大人忠正贤能,时常在狄娘娘跟前提及。娘娘听了,

甚为欢喜。新近大人为庞昱一事,先斩后奏,更显得赤心为国,不畏权奸。

我们王爷下朝,就把此事奏明娘娘,把个娘娘乐得了不得,说:“这才是匡

扶社稷治世的贤臣呢!’却又教导了王爷一番,说我们王爷年轻,总要跟着

大人学习,作一个清心正直的贤王呢,庶不负圣上洪恩。我们王爷也是羡慕

大人得很呢,只是无故的又不能亲近,咱家一想,目下就是娘娘千秋华诞,

大人何不备一份水礼前去庆寿?从此亲亲近近,一来不辜负娘娘一番爱喜之

心,二来我们王爷也可以由此跟着大人学习些见识,岂不是件极好的事呢?

故此今日我将来送此信。”包公闻听,暗自沉吟道:“我本不接交朝内权贵,

奈因目下有太后之事。当今就知狄后是生母,哪里知道生母受如此之冤。莫

如将计就计,如此如此,倘有机缘,倒省了许多曲折。再者六合王亦是贤王,

就是接交他,也不玷辱于我。”想罢,便问道:“但不知娘娘圣诞,在于何

时?”宁总管道:“就是明日寿诞,后日生辰。不然,我们怎么赶獐的似的

呢?只因事在临迩,故此特来送信。”包公道:“多承太辅指教挂心,敢不

从命。还有一事,我想娘娘圣诞,我们外官是不能而叩的,现在家慈在署,

明日先送礼,后日正期,家慈欲亲身一往,岂不更亲近么?未知可否?”宁

总管闻听:“嗳哟!怎么老太太到了?如此更好,咱家回去,就在娘娘前奏

明。”包公致谢,道:“又要劳动太辅了。”老宁道:“好说,好说!既如

此,咱家就回去了。先替我在老太太前请安罢。等后日我在宫内,再接待她

老人家便了。”包公又托咐了一回:“家慈到宫时,还望照拂。”宁总管笑

道:“这还用着大人吩咐?老人家前当尽心的,咱们的交情要紧。不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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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留步罢。”包公送至仪门。宁总管再三拦阻,方才作别而去。

包公进内,见了夫人,细述一番,就叫夫人将方才之事,暗暗奏明太后。夫人领

命,往静室去了。包公又来到书房,吩咐包兴备一份寿礼,明日送往南清宫去;

又嘱他好好看待范宗华,事毕自有道理,千万不可泄漏底卫与他。包兴也深知此

事重大。慢说范宗华,就是公孙先生、王、马、张、赵诸人也被他瞒个结实。

至次日,包兴已办成寿礼人色,与包公过了目,也无非是酒、烛、桃、面等

物,先叫差役挑往南清宫,自己随后乘马来至南清宫横街,已见人夫轿马,送礼

物的,抬的抬,扛的扛,人声嘈杂,拥挤不开,只得下马,吩咐入役:“俟这些

人略散散时,再将马溜至王府。”自己步行至府门,只见五间宫门,两边大炕上

坐着多少官员。又见各处送礼的俱是手捧名帖,低言回话,那些王府官们还待理

不理的,包兴见此光景,只得走上台阶,来至·位上官的跟前,从怀中换出贴来,

说道:“有劳老爷们,替我回禀一声。”才说至此,只见那人将眼一翻,说:“你

是哪里的?”包兴道:“我乃开封府……”才说了三个字,忽见那人站起来,说:

“必是包大人送礼来的。”包兴道:“正是。”那人将包兴一拉,说:“好兄弟,

辛苦辛苦。今早总管爷就传出谕来,说大人那里今日必送礼来,我这里正等候着

呢。请罢,咱们里面坐着。”回头又吩咐本府差役:“开封府包大人的礼物在哪

里?你们倒是张罗张罗呀!”只听见有人早已问下去:“哪是包大人礼物?挑往

这里来。”

此时那王府官已将包兴引至书房,点茶陪坐,说道:“我们王爷今早就吩咐

了,说道:‘大人若送礼来,赶紧回禀。’兄弟既来了,还是要见王爷?还是不

见呢?”包兴答道:“既来了,敢则是见见好。只是又要劳动大老爷了。”那人

闻听,道:“好兄弟,以后把老爷收了,咱们都是好兄弟。我姓工行三,我比兄

弟齿长几岁,你就叫我三哥。兄弟再来时,你问秃王三爷就是我。皆因我卸顶太

早,人人皆叫我王三秃子。”说罢,一笑。只见礼物挑进,王三爷俱瞧过了,拿

上帖,辞了包兴,进内回话去了。

不多时,王三爷出来,对包兴道:“王爷叫在殿上等着呢。”包兴连忙

跟随王三来至大殿,步上玉阶,绕走丹墀,至殿门以外;但见高卷帘栊,正

面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位束发金冠、蟒袍玉带的王爷,两边有多少内辅伺

候。包兴连忙叩头。只听上面说道:“你回去上复你家老爷,说我问好。如

此费心多礼,我却领了。改日朝中面见了,再谢。”又吩咐内辅:“将原帖

壁回。给他谢帖,赏他五十两银子。”内辅忙忙交与王三。王三在旁悄悄说:

“谢赏。”包兴叩头站起,仍随王三爷。才下银安殿,只见那旁宁总管笑嘻

嘻迎来,说道:“主管,你来了么?昨日叫你受乏。回去见了大人,就提我

已在娘娘前奏明了,明日请老太太只管来。老娘娘说了,不在拜寿,为的是

说说话儿。”包兴答应。宁总管说:“恕我不陪了。”包兴回说:“太辅请

治事罢。”方随着王三爷出来,仍要让至书房,包兴不肯。王三爷将帖子银

两交与包兴。包兴道了乏,直至宫门,请王三爷留步。王三爷务必瞅着包兴

上马。包兴无奈,道:“恕罪。”下了台阶,马己拉过,包兴认镫上马,口

道:“磕头了,瞌头了。”加鞭前行,心内思想:“我们八色水礼才花了二

十两银子,王爷倒赏了五十两,真是待下恩宽。”

不多时,来至开封府,见了包公,将话一回禀。包公点头,来在后面,

便问夫人:“见了太后,启奏的如何?”夫人道:“妾身已然回明。先前听

了为难,说: ‘我去穿何服色?行何礼节?’妾身道:‘娘娘暂屈凤体,穿

一品服色。到了那里,大约狄娘娘断没有居然受礼之理,事到临期,见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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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就混过去了。倘有机缘,泄漏实情,明是庆寿,暗里却是进宫之机会。

不知凤意如何?’娘娘想了一想,方才说: ‘事到临头,也不得不如此了。

只好明日前往南清宫便了。’”包公听见太后已经应允,不胜欢喜,便告诉

夫人派两个伶俐丫鬟跟去,外面再派人护送。

至次日,仍将轿子搭至三堂之上轿,轿夫退出,掩了仪门。此时诰命已

然伺候娘娘,梳洗已毕。及至换了服色之时,娘娘不觉泪下,诰命又劝慰几

句,总以大义为要,方才换了。收拾已完,夫人吩咐丫鬟等俱在三堂伺候。

众人散出。诰命从新叩拜。此一拜不甚要紧,慢说娘娘,连诰命夫人也止不

住扑簌簌泪流满面。娘娘用手相搀,哽噎 的连话也说不出来。还是诰命强忍

悲痛,切嘱道:“娘娘此去,关乎国典礼法,千万别见景生情,透了真实。

不可因小节误了大事。”娘娘点头,含泪道:“哀家二十载沉冤,多亏了你

夫妇二人!此去若能重入宫闱,那时宣召我儿,再叙心曲便了。”夫人道:

“臣妾理应朝贺,敢不奉召。”说罢,搀扶娘娘出了门,慢慢步至三堂之上。

诰命伺候娘娘上轿坐稳,安好扶手。丫鬟放下轿帘。只听太后说:“媳归我

儿,回去罢。”其声甚惨。诰命答应,退入屏后。外面轿夫进来,将轿抬起,

慢慢地出了仪门。却见包公鞠躬伺候,上前手扶轿杆,跟随出了衙署。娘娘

看得明白,吩咐:“我儿回去罢,不必远送了。”包公答应“是”,止住了

步,看轿子落了台阶。又见那壁厢范宗华远远对着轿子,磕了一个头。包公

暗暗点首,道:“他不但有造化,并且有规矩。”只见包兴打着顶马,后面

拥护多人,围随着去了。

包公回身进内,来到后面,见夫人眼睛哭得红红儿的,知是方才与娘娘

作别未免伤心,也不肯细问,不过悄悄的又议论一番:“娘娘此去不知见了

狄后,是何光景?且自静听消息便了。”妄拟多时,又与诰命谈了些闲话。

夫人又言道:“娘娘慈善,待人厚道,不想竟受此大害!”包公点头叹息,

仍来至书房,料理官事。

不知娘娘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哽噎(y ē)——哭声不能痛哭地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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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奏沉疴仁宗认国母 宣密诏良相审郭槐

且说包兴跟随太后,在前打着顶马,来到南清宫。今日比昨日更不相同,

多半尽是关防轿,所有嫔妃、贵妃、王妃以及大员的命妇,往来不绝。包兴

却懂规矩,预先催马来至王府门前下马,将马拴在桩上,步上宫门。恰见秃

王三爷在那里,忙执手上前道:“三老爷,我们老太太到了。”王三爷闻听,

飞跑进内。不多时,只见里面出来了两个内辅,对着门上众人说道:“回事

的老爷们听着:娘娘传谕,所有来的关防俱各道乏,一概回避,单请开封府

老太太会面。”众人连声答应。包兴闻听,即催本府的轿夫抬至宫门,自有

这两个内辅引进去了。然后王三爷出来张罗包兴,让至书房吃茶。今日见了,

比昨日更觉亲热。

单说娘娘大轿抬至二门,早见出来了四个太监,将轿夫换出;又抬至三

门,过了仪门,方才落平。早有宁总管来至轿前,揭起帘子,口中说道:“请

太夫人安。”忙去了扶手,自有跟来的丫鬟搀扶下轿。娘娘也瞧了瞧宁总管,

也回问了一声:“公公好。”宁总管便在前引路,来至寝宫。只见狄娘娘已

在门外接待,远远地见了太夫人,吃了一惊,不觉心里犯想,觉得面善,熟

识得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娘娘来至跟前,欲行参拜之礼。狄后连忙用手

拦住,说:“免礼。”娘娘也就不谦让了。彼此携手,一同入座。娘娘看狄

后,比当时面目苍老了许多。狄后此时对面细看,忽然想起好像李妃,因已

赐死,再也想不到却是当今国母,只是心里总觉不安。献茶已毕,叙起话来,

问答如流,气度从容,真是大家风范,把个狄后乐个不得了,甚是投缘,便

留太夫人在宫住宿,多盘桓几天。此一留正合娘娘之心,即便应允。遂叫内

辅传出:“所有轿马人等不必等候了,娘娘留太夫人多住几日呢。跟役人等

俱各照例赏赐。”早有值日的内辅连声答应,传出去了。

这里传膳。狄后务要与太夫人并肩坐了,为的是接谈便利,娘娘也不过

让,更显得直爽大方。狄后尤其欢喜非常。饮酒间,狄后盛称包公忠正贤良,

“这皆是夫人教训之德。”娘娘略略谦逊。狄后又问太夫人年庚。娘娘答言:

“四十二岁。”又问:“令郎年岁几何?”一句话把个娘娘问的闭口无言,

登时急得满面通红,再也答对不来。狄后看此光景,不便追问,即以酒的冷

暖遮饰过去。娘娘也不肯饮酒了。便传饭吃毕,散坐闲谈。又到各处瞻仰一

番,皆是狄后相陪。越瞧越像去世的李妃,心中好生的犯疑,暗暗想道:“方

才问她儿子的岁数,她如何答不上来?竟会急得满面通红!世间哪有母亲不

记得儿子岁数之理呢?其中实有可疑。难道她竟敢欺哄我不成?也罢,既已

将她留下,晚间叫她与我同眠,明是与她亲热,暗里再细细盘诘 她便了。”

心中这等犯想,眼睛却不住地看,见娘娘举止动作益发是李妃无疑,心内更

自委决不下了。

到了晚间,吃毕晚膳,仍是散坐闲话。狄后吩咐:“将静室打扫干净,

并将枕衾也铺设在净室之中,我还要与夫人谈心,以消永夜。”娘娘见此光

景,正合心意。及至归寝之时,所有承御之人 (连娘娘丫鬟)自有安排,非

呼唤不敢擅入。狄后因惦念着为何不知儿子的岁数呢,便从此追问,即言:

① 盘桓 (huán)——徘徊;逗留。

① 盘诘 (jié)——仔细追问(可疑的人)。

② 衾 (qīn )——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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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有意欺哄,是何道理?”语语究的甚是紧急。娘娘不觉失声答道:“皇

姐,你难道不认得哀家了么?”虽然说出此语,已然悲不成音。狄后闻听,

不觉大惊,道:“难道夫人是李后娘娘么?”娘娘泪流满面,哪里还说的出

话来。狄后着急,催促道:“此时房内无人,何不细细言来?”娘娘止住悲

声,方将当初受害,怎么余忠替死,怎么送往陈州,怎么遇包公假认为母,

怎么在开封府净室居住,多亏李氏诰命叩天求露,洗目重明,今日来给皇姐

祝寿,为的是吐露真情的话、细细说了一遍,险些儿没有放声哭出来。

狄后听了,目瞪痴呆,不觉也落下泪来,半晌,说道:“不知有何证据?”

娘娘即将金丸取出,递将过去。狄后接在手中,灯下验明,连忙战兢兢将金

丸递过,便双膝跪倒,口中说道:“臣妃不知凤驾降临,实属多有冒犯,望

乞太后娘娘赦宥!”李太后连忙还礼相搀,口称:“皇姐,不要如此。如何

能叫圣上知道方好。”狄后谢道:“娘娘放心,臣妃自有道理。”便说起当

日刘后与郭槐定计,用狸猫换出太子,多亏承御寇珠抱出太子交付陈林,用

提盒送至南清宫抚养。后来刘后之子病夭,方将太后太子补了东宫之缺。因

太子游宫,在寒宫见了娘娘,母子天性,面带泪痕。刘后生疑,拷问寇珠。

寇珠怀忠,触阶而死。因此刘后在先皇前进了谗言,方将娘娘赐死。这些情

由说过一遍,李太后如梦方醒,不由伤心。狄后再三劝慰,太后方才止泪,

问道:“皇姐,如何叫皇儿知道,使我母子重逢呢?”狄后道:“待臣妃装

起病来,遣宁总管奏知当今,圣上必然亲来。那时臣妃吐露真情便了。”娘

娘称善。一宿不提。

到了次日清晨,便派宁总管上朝奏明圣上,说:“狄后娘娘夜间偶然得

病,甚是沉重。”宁总管不知底里,不敢不去,只得遵懿旨上朝去了。狄后

又将此事告知六合王。

仁宗五鼓刚要临朝,只见仁寿宫总管前来启奏,说:“太后夜间得病,

一夜无眠。”天子闻听,即先至仁寿宫请安,便悄悄吩咐不可声张,恐惊了

太后。轻轻迈步,进了寝殿,已听见有呻吟之声。忽听见太后说:“寇宫人,

你竟敢如此无理!”又听嗳哟一声。此时宫人已将绣帘揭起。天子侧身进内,

来至御榻之前。刘后猛然惊醒,见天子在旁,便说:“有劳皇儿挂念。哀家

不过偶受风寒,没有什么大病,且请放心。”天子问安已毕,立刻传御医调

治。惟恐太后心内不耐烦,略略安慰几句,即便退出。

才离了仁寿宫,刚至分宫楼,只见南清宫总管跪倒,奏道:“狄后娘娘

夜间得病甚重,奴婢特来启奏。”仁宗闻听,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吩咐亲

临南清宫。只见六合王迎接圣上。先问了狄后得病的光景。六合王含糊奏对:

“娘娘夜间得病,此时略觉好些。”圣上心内稍觉安慰,便吩咐随侍的俱各

在外伺候,单带陈林跟随。

此旨一下,暗合六合王之心,侧身前引,来至寝宫以内,但见静悄悄寂

寞无声,连个承御丫鬟一个也无有。又见御塌之上锦帐高悬,狄后里面而卧。

仁宗连忙上前问安。狄后翻转身来,猛然间问道:“陛下,天下至重至大者,

以何为先?”天子答道:“莫过于孝。”狄后叹了一口气,道:“既是孝字

为先,有为人子不知其母存亡的么?又有人子为君而不知其母在外飘零的

么?”这两句话问的天子茫然不懂,犹以为是狄后病中谵语 。狄后又道:“此

事臣妃尽知底蕴,惟恐陛下不信。”仁宗听狄后自称臣妃,不觉大惊,道:

① 谵 (zhān )语——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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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娘何出此言?望乞明白垂训。”狄后转身,从帐内拉出一个黄匣来,便

道:“陛下可知此物的来由么?”仁宗接过,打开一看,见是一块玉玺龙袱,

上面有先皇的亲笔御记,仁宗看罢,连忙站起。谁知老伴伴陈林在旁,睹物

伤情、想起当年,早已泪流满面。天子猛回头见陈林啼哭,更觉诧异,便追

问此袱的来由。狄后方才说起郭槐与刘后图谋正宫,设计陷害李后。“其中

多亏了两个忠义之人,一个是金华宫承御寇珠,一个是陈林。寇珠奉刘后之

命将太子抱出宫来,那时就用此袱包裹,暗暗交付陈林。”仁宗听至此,又

瞅了陈林一眼。此时陈林已哭的泪人一般。狄后又道:“多亏陈林经了多少

颠险,方将太子抱出,入南清宫内,在此抚养六年。陛下七岁时承嗣与先皇,

补了东宫之缺。千不合,万不合,陛下见了寒宫母亲落泪,才惹起刘后疑忌,

生生把个寇珠处死,又要赐死母后。其中又多亏了两个忠臣,一个小太监余

忠情愿替太后殉难;秦凤方将母后换出,送往陈州。后来秦凤自焚,家中无

主,母后不能存留,只落得破窑乞食。幸喜包卿在陈州放粮,由草桥认了母

后,假称母子,以掩耳目。昨日与臣妃作寿,方能与国母见面。”仁宗听罢,

不胜惊骇,泪如雨下,道:“如此说来,朕的皇娘现在何处?”只听得罩壁

后悲声切切,出来了一位一品服色的夫人。仁宗见了发怔。

太后恐天子生疑,连忙将金丸取出,付与仁宗。天子接来一看,正与刘

后金丸一般,只是上面刻的是“玉宸宫”,下书娘娘名号。仁宗抢行几步,

双膝跪倒,道:“孩儿不孝,苦煞皇娘了!”说至此,不由放声大哭。母子

抱头,悲痛不已。只见狄后已然下床来,跪倒尘埃,匍匐请罪。连六合王及

陈林俱各跪倒在旁,哀哀相劝。母子伤感多时。天子又叩谢了狄妃,搀扶起

来;复又拉住陈林的手,哭道:“若不亏你忠心为国,焉有朕躬!”陈林已

然说不出话来,惟有流泪谢恩而已。大家平身。仁宗又对太后说道:“皇娘

如此受苦,孩儿在为天子,何以对满朝文武?岂不得罪于天下乎?”说至此,

又怨又愤。狄后在旁劝道:“圣上还朝降旨,即着郭槐、陈林一同前往开封

府宣读,包学士自有办法。”这却是包公之计,命李诰命奏明李太后;太后

告诉狄后,狄后才奏的。

当下仁宗准奏,又安慰了太后许多言语,然后驾转回宫,立刻御笔草诏,

密密封好,钦派郭槐、陈林往开封府宣读。郭槐以为必是加封包公,欣然同

定陈林,竟奔开封府而来。

且说包公自昨日伺候娘娘去后,迟不多时,包兴便押空轿回来,说:“狄

后将太夫人留下,要多住几日。人押空轿回来。那里赏了跟役人等二十两银

子,赏了轿上二十吊钱。”包公点头,吩咐道:“明日五鼓,你到朝房打听,

要悄悄的。如有什么事,急忙回来,禀我知道。”包兴领命。至次日黎明时,

便回来了。知道包公尚在卧室,连忙进内,在廊下轻轻咳嗽。包公便问:“你

回来了?打听有什么事没有?”包兴禀道:“打听得刘后夜间欠安,圣上立

刻驾至仁寿宫请安;后来又传旨,立刻亲临南清宫,说狄后娘娘也病了。大

约此时圣驾还未回宫呢。”包公听毕,说:“知道了。”包兴退出。包公与

夫人计议道:“这必是太后吐露真情,狄后设的计谋。”夫妻二人暗暗欢喜。

才用完早饭,忽报圣旨到了。包公忙换朝服,接入公堂之上,只见郭槐

在前,陈林在后,手捧圣旨。郭槐自以为是都堂、应宣读圣旨,展开御封。

包公三呼已毕,郭槐便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太监郭……’”

刚念至此,他看见自己的名字,便不能向下念了。旁边陈林接过来,宣读道:

“‘今有太监郭槐谋逆不端,奸心叵测。先皇乏嗣,不思永祚之忠诚;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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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胎,遽遭兴妖之暗算。怀抱龙袱,不遵凤诏,寇宫人之志可达天;离却北

阙,竟赴南清,陈总管之忠堪贯日。因泪痕,生疑忌,将明朗朗初吐宝珠,

立毙杖下。假诅咒,进谗言,把气昂昂一点余忠,替死梁间。致令堂堂国母,

廿载沉冤,受尽了背井离乡之苦。若非耿耿包卿一腔忠赤,焉得有还珠返壁

之期。似此灭伦悖理 ,理当严审细推。按诏究问,依法重办。事关国典,理

重君亲。钦交开封府严加审讯。上命钦哉!’望诏谢恩。”

包公口呼“万岁”,立起身来,接了圣旨,吩咐一声:“拿下!”只见

愣爷赵虎竟奔了贤伴伴陈林,伸手就要去拿。包公连忙喝住:“大胆!还不

退下。”赵爷发愣。还是王朝、马汉将郭槐衣服冠履打去,提到当堂,向上

跪倒。上面供奉圣旨。包公向左设了公座,旁边设一侧座,叫陈林坐了。当

日包公入了公位,向郭槐说道:“你快将已往之事,从实招来!”

未识郭槐招与不招,且听下回分解。

① 悖 (bèi)理——违背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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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巧取供单郭槐受戮 明颁诏旨李后还宫

且说包公将郭槐拿下,喊了堂威,入了公堂,旁边又设了个侧座叫陈林

坐了。包公便叫道:“郭槐,将当初陷害李后怎生抵换太子,从实招来!”

郭槐说:“大人何出此言?当初系李妃产生妖孽,先皇震怒,才贬冷宫,焉

有抵换之理呢?”陈林接着说道:“既无有抵换,为何叫寇承御抱出太子,

用裙绦勒死,丢在金水桥下呢?”郭槐闻听,道:“陈总管,你为何质证起

咱家来?你我皆是进御之人,难道太后娘娘的性格,你是不知道的么?倘然

回来太后懿旨到来,只怕你也吃罪不起。”包公闻听,微微冷笑,道:“郭

槐,你敢以刘后欺压本阁么?你不提刘后便罢,既已提出,说不得可要得罪

了。”吩咐:“拉下去,重责二十板。”左右答应,一声呐喊,将他翻倒在

地,打了二十。只打得皮开肉绽,呲牙咧嘴,哀声不绝。包公问道:“郭槐,

你还不招认么?”郭槐到了此时,岂不知事关重大,横了心再也不招,说道:

“当日原是李妃产生妖孽,自招愆尤,与我郭槐什么相干!”包公道:“既

无抵换之事,为何又将寇承御处死?”郭槐道:“那是因寇珠顶撞了太后,

太后方才施刑。”陈林在旁又说道:“此话你又说差了。当初拷问寇承御,

还是我掌刑杖,刘后紧紧追问着他,将太子抱出置于何地,你如何说是顶撞

呢?”郭槐闻听,将双眼一瞪,道:“既是你掌刑,生生是你下了毒手,将

寇承御打的受刑不过,她才触阶而死,为何反来问我呢?”包公闻听,道:

“好恶贼!竟敢如此的狡赖!”吩咐:“左右,与我拶起来!”左右又一声

喊,将郭槐双手并齐,套上拶子 ,把绳往左右一分。只闻郭槐杀猪也似的喊

起来。包公问道:“郭槐,你还不招认么?”郭槐咬定牙根,道:“没有什

么招的哟。”见他汗似蒸笼,面目更色,包公吩咐卸刑,松放拶子。郭槐又

是哀声不绝,神魂不定,只得暂且收监,明日再问。先叫陈林将今日审问的

情由,暂且复旨。

包公退堂,来至书房,便叫包兴请公孙先生。不多时,公孙策来到,已

知此时的底里,参见包公已毕,在侧坐了。包公道:“今日圣旨到来宣读之

时,先生想来已明白此事了,我也不用再说了。只是郭槐再不招认。我见拶

他之时,头上出汗,面目更改,恐有他变。此乃奉旨的钦犯,他又搁不住大

刑,这便如何是好?故此请了先生来,设想一个法子,只伤皮肉,不动筋骨,

要叫他招承方好。”公孙策道:“待晚生思索了,画成式样,再为呈阅。”

说罢,退出,来到自己房内。筹思多时,偶然想起,急忙提笔画出,又拟了

名儿,来到书房回禀包公。包公接来一看,上面注明尺寸,仿佛大熨斗相似,

却不是平面,上面皆是垂珠圆头钉儿,用铁打就;临用时将炭烧红,把犯人

肉厚处烫炙,再也不能损伤筋骨,止于皮肉受伤而已。包公看了,问道:“此

刑可有名号?”公孙策道:“名曰‘杏花雨’,取其落红点点之意。”包公

笑道:“这样恶刑却有这等雅名,先生真才人也!”即着公孙策立刻传铁匠

打造。次日隔了一天,此刑业已打就。到了第三日,包公便升堂提审郭槐。

且说郭槐在监牢之中,又是手疼,又是板疮,呻吟不绝,饮食懒进,两

日光景,便觉形容憔悴。他心中却暗自思道:“我如今在此三日,为何太后

懿旨还不见到来呢?”猛然又想起:“太后欠安,想来此事尚未得知。我是

① 拶子 (zǎnzi)──旧时夹手指的刑具。

① 炙 (zhì)——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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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定牙根,横了心再不招承。既无口供,包黑他也难以定案。只是圣上忽然

间为何想起此事来呢?真真令人不解,”

正在犯思之际,忽然一提牢前来,说道:“老爷升堂,请郭总管呢。”

郭槐就知又要审讯了,不觉的心内突、突的乱跳,随着差役上了公堂。只见

红焰焰的一盆炭火内里烧着一物,却不知是何作用,只得朝上跪倒。只听包

公问道:“郭槐,当初因何定计害了今后?用物抵换太子?从实招来,免得

皮肉受苦。”郭槐道:“实无此事,叫咱家从何招起?若果有此事,慢说迟

滞这些年,管保早已败露了,望祈大人详察。”包公闻听,不由怒发冲冠,,

将惊堂木一拍,道:“恶贼!你的奸谋业已败露,连圣上皆知,尚敢推诿 ,

其实可恶!”吩咐:“左右,将他剥去衣服。”上来了四个差役,剥去衣服,

露出脊背,左右二人把住。只见一人用个布帕连发将头按下去;那边一人从

火盆内攥起木把,拿起杏花雨,站在恶贼背后。只听包公问道:“郭槐,你

还不招么?”郭槐横了心,并不言语。包公吩咐用刑,只见杏花雨往下一落,

登时皮肉皆焦,臭味难闻。只疼得恶贼浑身乱抖,先前还有哀叫之声,后来

只剩得发喘了。包公见此光景,只得吩咐:“住刑,容他喘息再问。”左右

将他扶住,郭槐哪里还挣扎得来呢,早已瘫在地下。包公使叫搭下去。公孙

策早已暗暗吩咐差役,叫搭在狱神庙内。

郭槐到了狱神庙,只见提牢手捧盖碗,笑容满面,到跟前悄悄的说道:

“太辅老爷,多有受惊了。小人无物可敬,觅得定痛丸药一服,特备黄酒一

盅,请太辅老爷用了,管保益气安神。”郭槐见他劝慰殷勤,语言温和,不

由的接过来,道:“生受你了。咱家倘有出头之日,再不忘你便了。”提牢

道:“老爷何出此言。如若离了开封,那时求太辅老爷略一伸手,小人便受

携带多多矣。”一句话奉承得恶贼满心欢喜,将药并酒服下,立时觉得心神

俱安,便问道:“此酒尚有否?”提牢道;“有,有,多着呢。”便叫人急

速送酒来。自己接过,仍叫那人退了,又恭恭敬敬的给恶贼斟上。郭槐见他

如此光景,又精细,又周到,不胜欢喜;一壁饮酒,一壁问道:“你这几日

可曾听见朝中有什么事情没有呢?”提牢道:“没有听见什么咧。听见说太

后欠安,因寇宫人作祟,如今痊愈了。圣上天天在仁寿宫请安。大约不过迟

一二日,太后必然懿旨到来,那时太辅老爷必然无事。就是我们大人,也不

敢违背懿旨。”郭槐听至此,心内畅然,连吃了几杯。

谁知前两日肚内未曾吃饭,今日一连喝了几碗空心酒,不觉的面赤心跳,

二目朦胧,登时醉醺醺起来,有些前仰后合。提牢见此光景,便将酒撤去,

自己也就回避了。只落得恶贼一人,踽踽凉凉,虽然多饮,心内却牵挂此事,

不能去怀,暗暗踌躇道:“方才听提牢说太后欠安,却因寇官人作祟;幸喜

如今痊愈了,太后懿旨不一日也就下来了。”又想:“寇宫人死的本来冤枉,

难怪她作祟。”

正在胡思乱想,觉得一阵阵凉风习习,尘沙簌簌,落在窗棂之上。而且

又在春暮之时,对此凄凄惨惨的光景,猛见前面似有人形,若近若远,吚吚

唔唔声音。郭槐一见,不由的心中胆怯起来。才要唤人,只见那人影儿来至

面前,说道:“郭槐,你不要害怕。奴非别人,乃寇承御,特来求太辅质对

一言。昨日与太后己在森罗殿证明,太后说此事皆是太辅主裁,故此放太后

回宫。并且查得太后与太辅尚有阳寿一纪,奴家不能久在幽冥,今日特来与

② 推诿 (wěi)——把责任推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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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辅辩明当初之事,奴便超生去也。”郭槐闻听,毛骨悚然。又见面前之人

披发,满面血痕,惟闻得嗓声细气,已知是寇宫人显魂,正对了方才提牢之

话,不由的答道:“寇宫人,真正委屈死你了。当初原是我与尤婆定计,用

剥皮狸猫换出太子,陷害李后。你彼时并不知情,竟自含冤而死。如今我既

有阳寿一纪,倘能出狱,我请高僧高道超度你便了。”又听女鬼哭道:“郭

太辅,你既有此好心,奴家感谢不尽。少时到森罗殿,只要太辅将当初之事

说明,奴家便得超生,何用僧道超度;若忏悔不至诚,反生罪孽。……”

刚言至此,忽听鬼语啾啾,出来了两个小鬼,手执追命索牌,说:“阎

罗天子升殿,立召郭槐的生魂,随屈死的冤鬼前往质对。”说罢,拉了郭槐

就走。恶贼到了此时,恍恍忽忽,不因不由跟着。弯弯曲曲,来到一座殿上,

只见黑凄凄,阴惨惨,也辨不出东南西北。忽听小鬼说道:“跪下!”恶贼

连忙跪倒。便听叫道:“郭槐,你与刘后所作之事,册籍业已注明,理应堕

入轮回:奈你阳寿未终,必当回生阳世。惟有寇珠冤魂,地府不便收此游荡

女鬼。你须将当初之事诉说明白,她便从此超生。事已如此,不可隐瞒了。”

郭槐闻听,连忙朝上叩头,便将当初刘后图谋正宫,用剥皮狸猫抵换太子,

陷害了李妃的情由,述说一遍。忽见灯光明亮,上面坐着的正是包公,两旁

衙役罗列,真不亚如森罗殿一般。早有书吏将口供呈上;又有狱神庙内书吏

一名,亦将郭槐与女鬼说的言语一并呈上。包公一同看了,吩咐:“拿下去,

叫他画供。”恶贼到了此时无奈,已知落在圈套,只得把招画了。

你道女鬼是谁?乃是公孙策暗差耿春、郑平,到勾栏院将妓女王三巧唤

来。多亏公孙策谆谆教演,便假扮女鬼套出真情,赏了她五十两银子,打发

她回去了。

此时包公仍将郭槐寄监,派人好生看守。等次日五鼓上朝,奏明仁宗,

将供招谨呈御览。仁宗袖 了供招,朝散回宫,便往仁寿宫而来,见刘后昏沉

之间手足乱动,似有招架之态。猛然醒来,见天子立在面前,便道:“郭槐

系先皇老臣,望皇儿格外赦宥。”仁宗闻听,也不答言,从袖中将郭槐的供

招向刘后前一掷。刘后见此光景,拿起一看,登时胆裂魂飞,气堵咽喉。久

病之人,如何禁得住罪犯天条,一吓竟自呜呼哀哉了。仁宗吩咐将刘后抬入

偏殿,按妃礼殡殓了,草草奉移而已。传旨即刻打扫宫院。

次日升殿,群臣三呼已毕。圣上宣召包公:“刘后惊惧而亡,就着包卿

代朕草诏颁行天下,匡正国典。”从此黎民内外臣宰,方知国母太后姓李;

却不姓刘。当时圣上着钦天监拣了吉日,斋戒沐浴,告祭各庙;然后排了銮

舆,带领合朝文武,亲诣南清宫迎请太后还宫。所有礼节自有仪典,不必细

表。

太后娘娘乘了御辇;狄后贤妃也乘了宝舆,跟随入宫。仁宗天子请了太

后之后,先行回銮,在宫内伺候。此时王妃命妇俱各入朝,排班迎接凤驾。

太后入宫,升座受贺已毕,起身更衣,传旨宣召龙图阁大学士包拯之妻李氏

夫人进宫。太后与狄后仍以姐妹之礼相见,重加赏赐。仁宗也有酬报。不必

细表。

外面众臣朝贺已毕。天子传旨,将郭槐立剐 。此时尤婆已死,照例戮尸。

又传旨在仁寿宫寿山福海地面丈量妥协,左边敕建寇宫人祠堂,名曰“忠烈

① 袖——名词用作动词,把东西装在袖子里。

① 剐(guǎ)——割肉离骨,指封建时代的凌迟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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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右边敕建秦凤、余忠祠堂,名曰“双义词”。工竣,亲诣拈香。

一日,老丞相王芑递了一本,因年老力衰,情愿告老休致。圣上怜念元

老,仍赏食全俸,准其养老。即将包公加封为首相。包公又奏明公孙策与四

勇士累有参赞功绩。仁宗于是封公孙策为主簿,四勇士俱赏六品校尉,仍在

开封府供职。又奉太后懿旨,封陈林为都堂,范宗华为承信郎;将破窑改为

庙宇,钦赐白银千两,香火地十顷,就叫范宗华为庙官,春秋两祭,永垂不

朽。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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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受魇魔忠良遭大难 杀妖道豪杰立奇功

且说包公自升为首相,每日勤劳王事,不畏权奸,秉正条陈,圣上无有

不允。就是满朝文武,谁不钦仰?纵然素有仇隙之人,到了此时,也奈何他

不得。日,包公朝罢,来到开封,进了书房,亲自写了一封书信,叫包兴备

厚礼一份,外带银三百两,选了个能干差役前往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聘请

南侠展熊飞;又写了家信,一并前去。刚然去后,只见值班头目向上跪倒:

“启上相爷,外面有男女二人,口称 ‘冤枉’,前来申诉。”包公吩咐,点

鼓升堂。立刻带至堂上。包公见男女二人皆有五旬年纪,先叫将婆子带上来。

婆子上前跪倒,诉说道:“婆子杨氏。丈夫姓黄,久已去世。有二个女儿,

长名金香,次名玉香。我这小女儿原许与赵国盛之子为妻。昨日他家娶去,

婆子因女儿出嫁,未免伤心。及至去了之后,谁知我的大女儿却不见了。婆

子又忙到各处寻找,再也没有,急得婆子要死。老爷想,婆子一生就仗着女

儿。我寡妇失业的,原打算将来两个女婿,有半子之劳,可以照看。寡妇如

今把个大女儿丢了,竟是不知去向。婆子又是急,又是伤心,正在啼哭之时;

不想我们亲家赵国盛找了我来,合我不依,说我把女儿抵换了。彼此分争不

清,故此前来,求老爷替我们判断判断,找找我的女儿才好。”包公听罢,

问道:“你家可有常来往的亲眷没有?”杨氏道:“慢说亲眷,就是街坊邻

舍,无事也是不常往来的,婆子孤苦得很呢!”说至此,就哭起来了。

包公吩咐,把婆子带下去,将赵国盛带上来。赵国盛上前跪倒,诉道:

“小人赵国盛原与杨氏是亲家。她有两个女儿,大的丑陋,小的俊俏,小人

与儿子定的是她的小女儿。娶来一看,却是她大女儿。因此急急赶到她家,

与她分争为何抵换。不料杨氏她倒不依,说小人把她两个女儿都娶去了,欺

负她孀居寡妇了。因此到老爷台前,求老爷判断判断。”包公问道:“赵国

盛,你可认明是她大女儿么?”赵国盛道:“怎么认得不明呢?当初有我们

亲家在日,未作亲时,她两个女儿小人俱是见过的,大的极丑,小的甚俊。

因小人爱她小女,才与小人儿子定了亲事。那个丑的,小人断不要的。”包

公听罢,点了点头,便叫:“你二人且自回去,听候传讯。”

老爷退堂,来至书房,将此事揣度。包兴倒过茶来,恭恭敬敬,送至包

公面前。只见包公坐在椅上身体乱晃,两眼发直,也不言语,也不接茶。包

兴见此光景,连忙放下茶怀,悄悄问道:“老爷怎么了?”包公忽然将身子

一挺,说道:“好血腥气呀!”往后便倒,昏迷不醒。包兴急急扶着,口中

乱叫:“老爷,老爷!”外面李才等一齐进来,彼此搀扶,抬至床榻之上。

一时传到里面。李氏诰命闻听,吓得惊疑不止,连忙赶至书房看观。李才等

急回避。只见包公躺在床上,双眉紧皱,二目难睁,四肢全然不动,一语也

不发。夫人看毕,不知是何缘故。正在纳闷,包兴在窗外道:“启上夫人,

公孙主簿前来与老爷诊脉。”夫人闻听,只得带领丫鬟回避。

包兴同着公孙先生来至书房榻前。公孙策细细搜求病源,诊了左脉,连

说:“无妨。”又诊右脉,便道:“怪事!”包兴在旁问道:“先生看相爷

是何病症?”公孙策道:“据我看来,相爷六脉平和,并无病症。”又摸了

摸头上并心上,再听气息亦顺,仿佛睡着的一般。包兴将方才的形景,述说

一遍。公孙策闻得便觉纳闷,并断不出病从何处起的。只得先叫包兴进内安

① 孀 (shuāng)居——守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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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夫人一番,并禀明须要启奏。自己便写了告病摺子,来日五鼓,上朝呈递。

天子闻奏,钦派御医到开封府诊脉,也断不出是何病症。一时太后也知

道了,又派老伴伴陈林前来看视。此时开封府内外上下人等,也有求神问卜

的,也有说偏方的。无奈包公昏迷不省,人事不知,饮食不进,止于酣睡而

已。幸亏公孙先生颇晓医理,不时在书房诊脉照料。至于包兴、李才,更不

消说了,昼夜环绕,不离左右。就是李氏诰命,一日也是要到书房几次。惟

有外面公孙策与四勇士,个个急得擦拳磨掌,短叹长吁,竟自无法可施。

谁知一连就是五天。公孙策看包公脉息,渐渐的微弱起来,大家不由得

着急。独包兴与别人不同,他见老爷这般光景,因想当初罢职之时,曾在大

相国寺得病,与此次相同,那时多亏了然和尚医治,偏偏他又云游去了。由

此便想起,当初经了多少颠险,受了多少奔波,好容易熬到如此地步。不想

旧病复发,竟自不能医治。越想越愁,不由得泪流满面。正在悲泣之际,只

见前次派去常州的差役回来,言:“展熊飞并未在家。老仆说:‘我家官人

若能早晚回来,必然急急的赶赴开封,决不负相爷大恩。’”又说:“家信

也送到了,现有带来的回信。老爷府上俱各平安。”差人说了许多的话。包

兴他止于出神点头而已,把家信接过,送进去了。信内无非是“平安”二字。

你道南侠哪里去了?他乃行义之人,浪迹萍踪,原无定向。自截了驼轿,

将金玉仙送至观音庵,与马汉分别之后,他便朝游名山,暮宿古庙。凡有不

平之事,他不知又作了多少。每日闲游,偶闻得人人传说,处处讲论,说当

今国母原来姓李,却不姓刘,多亏了包公访查出来。现今包公入阁,拜了首

相。当作一件新闻,处处传闻。南侠听在耳内,心中暗暗欢喜道:“我何不

前往开封探望一番呢。”

一日午间,来至榆林镇,上酒楼独坐饮酒。正在举杯要饮,忽见面前走

过一个妇人来,年纪约有三旬上下,面黄肌瘦,形容憔悴,却有几分姿色。

及至看她身上穿着,虽是粗布衣服,却又极其干净。见她欲言不言,迟疑半

晌,羞的面红过耳,方才说道:“奴家王氏,丈夫名叫胡成,现在三宝村居

住。因年荒岁旱,家无生理,不想婆婆与丈夫俱各病倒,万分出于无奈,故

此小妇人出来抛头露面,沿街乞化,望乞贵君子周济一二。”说罢,深深万

福,不觉落下泪来。展爷见她说的可怜,一回手在兜肚中摸出半锭银子,放

在桌上,道:“既是如此,将此银拿去,急急回家赎帖药饵,余者作为养病

之资,不要沿街乞化了。”妇人见是一大半锭银子,约有三两多,却不敢受,

便道:“贵客方便,赐我几文钱足矣。如此厚赐,小妇人实不敢领的。”展

爷道:“岂有此理!我施舍于你,你为何拒而不纳呢?这却令人不解。”妇

人道:“贵客有所不知,小妇人求乞,全是出于无奈。今日但将此银拿回家

去,惟恐婆婆丈夫反生疑忌,那时恐负贵客一番美意。”展爷听罢,甚为有

理。谁知堂官在旁插言道:“你只管放心。这位既言施舍,你便拿回。若你

婆婆丈大嗔怪时,只管叫你丈夫前来见我,我便是个证见。难道你还不放心

么?”展爷连忙称“是”,道:“你只管拿去罢,不必疑惑了。”妇人又向

展爷深深万福,拿起银子下楼。跑堂又替展爷添酒要菜,也下楼去了。

不料那边有一人,他见展爷给了那妇人半锭银子,便微微的说笑。此人

名唤季娄儿,为人谲诈多端,极是个不良之辈。他向展爷说道:“客官不当

给这妇人许多银子,她乃故意作此生理的。前次有个人赠银与她,后来被她

① 周济——对穷困的人给予物质上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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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讹诈,说调戏他女人了,逼索遮羞银一百两,方才完事。如今客官给她

银两,惟恐少时她丈夫又来要讹诈呢。”展爷闻听,虽不介意,不由的心中

辗转道:“若依此人所说,天下人还敢有行善的么?他要果真讹诈,我却不

怕他,惟恐别人就要入了他的骗局了。细细想来,似这样人也就好生可恶呢!

也罢,我原是无事,何不到三宝村走走。若果有此事,将他处治一番,以戒

下次。”想罢,吃了酒饭,会钱下楼,出门向人问明三宝村而来。相离不远,

见天色甚早,路旁有一道士庙,叫作通真观。展爷便在此庙作了下处。因老

道邢吉有事拜坛去,观内只见两个小道士,名唤谈明、谈月,就在二庙门外

西殿内住下。

天交初鼓,展爷换了夜行衣服,离了通真观,来到三宝村胡成家内,早

已听见婆子嗐声,男子恨怨,妇人啼哭,嘈嘈不休。忽听婆子道:“若非有

外心,何以有许多银子呢?”男子接着说道:“母亲不必说了,明日叫她娘

家领回就是了。”并不听见妇人折辩,惟有呜呜的哭泣而已。南侠听至此,

想起白日妇人在酒楼之言,却有先见之明,叹息不止。猛抬头忽见外有一人

影,又听得高声说道:“既拿我的银子,应了我的事,就该早些出来。如今

既不出来,必须将银子早早还我。”南侠闻听,气冲牛斗,赶出篱门,一伸

手把那人揪住,仔细看时,却是季娄儿。季娄儿害怕,哀告道:“大王爷饶

命!”南侠也不答言,将他轻轻一提,扭至院内,也就高声说道:“吾乃夜

游神是也。适遇日游神,曾言午间有贤孝节妇,因婆婆丈夫染病,含羞乞化,

在酒楼上遇正直君子,怜念孝妇,赠银半锭。谁知被奸人看见,顿起不良之

心,夜间前来讹诈。吾神在此,岂容奸人陷害!且随吾神到荒郊之外,免得

连累良善之家。”说罢,提了季娄儿出篱门去了。胡家母子听了,方知媳妇

得银之故,连忙安慰王氏一番,深感贤妇,不提。

且说南侠将季娄儿提至旷野,拔剑斩讫。见斜刺里有一蜿蜒小路,以为

从此可以奔至大路,信步行去。见面前一段高墙,细细看来,原来是通真观

的后阁,不由得满心欢喜,自己暗暗道:“不想倒走近便了。我何不从后面

而入,岂不省事?”将身子一纵,上了墙头,翻身躯轻轻落在里面,蹑步悄

足行来。偶见跨所内灯光闪灼,心中想道:“此时已交三鼓之半,为何尚有

灯光?我何不看看呢。”用手推门,却是关闭,只得飞身上了墙头。见人影

照在窗上,仿佛小道士谈月光景。忽又听见妇人说道:“你我虽然定下此计,

但不知我姐姐顶替去了,人家依与不依。”又听得小道士说:“他纵然不依,

自有我那岳母答复他,怕他怎的!你休要多虑,趁此美景良宵,且自同赴阳

台要紧。”说着,便立起身来。展爷听到此处,心中暗道:“原来小道士作

此暗昧之事,也就不是出家的道理了!且待明日再作道理。”展爷刚转身,

忽又听见妇人说道:“我问问你,你说庞太师暗害包公,此事到底是怎么样

了?”展爷听了此句,连忙缩脚侧听。只听谈月道:“你不知道,我师傅此

法百发百中,现今在庞太师花园设坛,如今业已五日了;赶到七日,必然成

功。那时得谢银一千两,我将此银偷出,咱们远走高飞,岂不是长久夫妻么?”

展爷听了,登时惊疑不止,连忙落下墙来,赶到前面殿内,束束包裹,

并不换衣,也不告辞,竟奔汴梁城内而来。不过片时工夫,已至城下,见满

天星斗,听了听正打四更。展爷无奈何,绕过护城河,来至城下,将包袱打

开,把爬城索取出,依法安好,一步一步上得城来;将爬城索取上,上面安

好,坠城而下。脚落实地,将索抖下,收入包袱内,背在肩上,直奔庞太师

府而来。来至花园墙外,找了棵小树将包袱挂上,这才跳进花园。只见高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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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台,点烛焚香,有一老道披着发在上面作法。展爷暗暗步上高台,在老道

身后,悄悄的抽出剑来。

不知老道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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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掷人头南侠惊佞党 除邪祟学士审虔婆

且说邢吉正在作法,忽感到脑后寒光一缕,急将身体一闪,已然看见展

爷目光炯炯,杀气腾,一道阳光直奔瓶上。所谓“邪不侵正”,只听得拍的

一声响亮,将个瓶子炸为两半。老道见他法术已破,不觉哎哟了一声,栽下

法台。展爷恐他逃走,翻身赶下台来。老道刚然爬起要跑,展爷抽后就是一

脚。老道往前一扑,爬在地下。展爷即上前从脑后手起剑落,已然身首异处。

展爷斩了老道,重新上台来细看,见桌上污血狼藉,当中有一个木头人儿。

连忙轻轻提出,低头一看,见有围桌,便扯了一块,将木头人儿包裹好了,

揣在怀内。下得台来,提了人头,竟奔书房而来。此时已有五鼓之半。

且说庞吉正与庞福在书房,说道:“今日天明已是六日,明日便可成功。

虽然报了杀子之仇,只是便宜他全尸而死。”刚说至此,只听得■嚓的一声,

把窗户上大玻璃打破,掷进一个毛茸茸、血淋淋的人头来。庞吉猛然吃这一

吓,几乎在椅子上栽倒。旁边庞福吓得缩作一团。迟了半晌,并无动静,庞

贼主仆方才仗着胆子,掌灯看时,却是老道邢吉的首级。庞吉忽然省悟:“这

必是开封府暗遣能人,前来破了法术,杀了老道。”即叫庞福传唤家人四下

里搜寻,哪里有个人影。只得叫人打扫了花园,埋了老道尸首,撤去法台,

忿忿悔恨而已。

且说南侠离了花园,来至墙外树上,将包裹取下,拿了大衫披在身上,

直奔开封。只见内外灯烛辉煌,俱是守护相爷,连忙叫人通报。公孙先生闻

听展爷到来,不胜欢喜,便同四勇士一并迎将出来。刚然见面,不及叙寒温,

展爷便道:“相爷身体久安么?”公孙完生诧异,道:“吾兄何以知之?”

展爷道:“且到里面,再为细讲。”大家拱手来至公所,将包裹放下。彼此

逊坐,献茶已毕。公孙策便问展爷:“何以知道相爷染病?请道其详。”南

侠道:“说起来话长。众位贤弟且看此物,便知分晓。”说罢,怀中掏出一

物,连忙打开,却是一块围桌片儿,里面裹定个木头人儿。公孙策接来,与

众人在灯下仔细端详,不解其故。公孙策又细细看出,上面有字,仿佛是包

公的名字与年庚,不觉失声道:“嗳哟!这是使的魇魔法儿罢。”展爷道:

“还是老先生大才,猜的不错。”众人便问展爷:“此物从何处得来?”展

爷才待要说,只见包兴从里跑出来道:“相爷已然醒来,今已坐起,现在书

房喝粥呢。派我出来,说与展义士一同来的,叫我来请进书房一见。不知展

爷来也不曾?”大家听了,各各欢喜。原是灯下围绕着看木头人儿,包兴未

看见展爷,倒是展爷连忙站起,过来见了包兴。包兴只乐得心花开放,便道:

“果然展爷来了。请罢,我们相爷在书房恭候呢。”

此时公孙先生同定展爷立刻来至书房,参见包公。包公连忙让坐。展爷

告坐,在对面椅子上坐下。公孙主簿在侧首下位相陪,只听包公道:“本阁

屡叨义士救护,何以酬报?即如今若非义士,我包某几乎一命休矣!从今后

务望义士常在开封,扶助一二,庶不负渴想之诚。”展爷连说:“不敢,不

敢。”公孙策在旁答道:“前次相爷曾差人去到尊府聘请吾兄,恰值公出未

回,不料吾兄今日才到。”展爷道:“小弟萍踪无定。因闻得老爷拜了相,

特来参贺。不想在通真观闻得老爷得病原由,故此连夜赶来。果然老爷病体

痊愈,在下方能略尽微枕。这也是相爷洪福所致。”包公与公孙策闻听展爷

① 屡叨 (tāo)——叨即叨扰,指多次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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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言,不甚明白,问:“通真观在哪里?如何在那里听得信呢?”展爷道:

“通真观离三宝村不远。”便说起夜间在跨所听见小道士与妇人言语,“因

此急急赶到太师的花园,正见老道拜坛,瓶子炸了,将老道杀死,包了木人

前来。”展爷滔滔不断,述说了一遍。包公闻听,如梦方醒。公孙策在旁道:

“如此说来,黄寡妇一案也就好办了。”一句话提醒包公,说:“是呀,前

次那婆子她说不见了女儿,莫非是小道士偷拐去了不成?”公孙策连忙称:

“是,相爷所见不差。”复又站起身来,将递摺子告病,圣上钦派陈林前来

看视并赏御医诊视,一并禀明。包公点头,道:“既如此,明日先生办一本

参奏的摺子,一来恭请圣安,销假谢恩;二来参庞太师善用魇魔妖法,暗中

谋害大臣,即以木人并杀死的老道邢吉为证。我于后日五鼓上朝呈递。”包

公吩咐已毕,公孙策连忙称“是”。只见展爷起身告辞,因老爷初愈,惟恐

劳了神思。包公便叫公孙策好生款待。二人作别,离了书房。

此时天已黎明,包公略为歇息,自有包兴、李才二人伺候,外面公所内,

展爷与公孙先生、王、马、张、赵等各叙阔别之情。展爷又将得闻相爷欠安

的情由,述说一遍。大家闻听,方才省悟,不胜欢喜。虽然熬了几夜未能安

眠,到了此时,各各精神焕发,把乏困俱各忘在九霄云外了。所谓“人逢喜

事精神长”,是再不能错的。彼此正在交谈,只见伴当人等安放杯筷,摆上

酒肴,极其丰盛。却是四勇士于展爷见包公之时,便吩咐厨房赶办肴馔,与

展爷接风掸尘,彼此大家庆贺。因这些日子相爷欠安,闹的上下沸腾,各各

愁烦焦躁,谁还拿饭当事呢!不过是喝几杯闷酒而已。今日这一畅快,真是

非常之乐,换盏传杯,高谈阔论,说到快活之时、投机之处,不由得哈哈大

笑,欢呼振耳。惟有四爷赵虎比别人尤其放肆,杯杯净,盏盏干,乐得他手

舞足蹈。

包兴忽然从外面进来,大家彼此让坐。包兴满面笑容,道:“我奉相爷

之命出来派差,抽空特来敬展爷一二杯。”展爷忙道:“岂敢,岂敢。适才

酒已过量,断难从命。”包兴哪里肯依。赵虎在旁撺掇,定要叫展爷立饮三

杯。还是王朝分解,叫包兴满满斟上了一盏敬展爷。展爷连忙接过,一饮而

尽。大家又让包兴坐下。包兴道:“我是不得空儿的,还要复命相爷。”公

孙策问道:“此时相爷又派出什么差使呢?”包兴道:“相爷方才睡醒,喝

了粥,吃了点心,便立刻出签,叫往通真观捉拿谈明、谈月和那妇人,并传

黄寡妇、赵国盛一齐到案。大约传到,就要升堂办事。可见相爷为国为民时

刻在念,真不愧首相之位,实乃国家之大幸也!”包兴告辞,上书房回话去

了。

这里众人听见相爷升堂,大家不敢多饮。惟有赵虎已经醉了,连忙用饭

已毕,公孙策便约了展爷来至自己屋内,一壁说话,一壁打算参奏的摺底。

此时已将谈明、谈月并金香、玉香以及黄寡妇、赵国盛,俱各传到。包

公立刻升堂。喊了堂,入了座,便吩咐先带谈明。即将谈明带上堂来,双膝

跪倒。见他有三旬以上,形容枯瘦,举止端详,不像个作恶之人。包公问道:

“你就是叫谈明的么?‘快将所作之事报上来。”谈明向上叩头,道:“小

道士谈明,师傅邢吉,在通真观内出家。当初原是我师徒二人,我师傅邢吉

每每作些暗昧之事,是小道时常谏劝,不但不肯听劝,反加责处,因此小道

忧思成病。不料后来小道有一族弟,他来看视小道。因他赌博宿娼,无所不

为,闹的甚是狼狈,原是探病为由,前来借贷。小道如何肯理他呢,他便哀

求啼哭。谁知被师傅邢吉听见,将他叫去,不知怎么三言两语,也出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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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时换了衣服鞋袜,起名叫作谈月。嗳哟!老爷呀!自谈月到了庙中,我师

傅如虎生翼。他二人作的不尴不尬之事,难以尽言。后来我师傅被庞太师请

去,却是谈月跟随,小道在庙看守。忽见一日夜间,有人敲门,小道连忙开

了山门一看,只见谈月带了个少年小道一同进来。小道以为是同道。不然,

又不知是他师徒行的什么鬼祟。小道也不敢管,关了山门,便自睡了。至次

日,小道因谈月带了同道之人,也应当见礼。小道便到跨所,进去一看,就

把小道吓慌了。谁知不是道士,却是个少年女子,在那里梳头呢。小道才要

抽身,却见谈月小解回来,便道: ‘师兄既已看见,我也不必隐瞒,此女乃

是我暗里带来。无事便罢,如要有事,自有我一人承当,惟求师兄不要声张

就是了。’老爷想,小道素来受他的挟制,他如此说,小道还能管他么?只

得诺诺退去,求其不加害于我,便是万幸了。自那日起,他每日又到庞太师

府中去,出去时便将跨所封锁;回来时,便同那女子吃喝耍笑。不想今日他

刚要走,就被老爷这里去了多人,将我等拿获,这便是实在事迹。小道敢作

证见,再不敢撒谎的。”老爷听罢,暗暗点头道:“看此道不是作恶之人,

果然不出所料。”便吩咐带在一旁。

便带谈月。只见谈月上堂跪倒。老爷留神细看,见他约有二旬年岁,生

得甚是俏丽,两个眼睛滴溜嘟噜的乱转,已露出是个不良之辈了。又见他满

身华裳,更不是出家的形景。老爷将惊堂木一拍,道:“奸人妇女,私行拐

带,这也是你出家人作的么?讲!”谈月才侍开言,只见谈明在旁厉声道:

“谈月,今日到了公堂之上,你可要从实招上去。我方才将你所作所为,俱

各禀明了。”一句话把个谈月噎的倒抽了一口气,只得据实招道:“小道谈

月,因从那黄寡妇门口经过,只见有两个女子,一个极丑,一个很俊,小道

便留心。后来一来二去,渐渐的熟识。每日见那女子门前站立,彼此俱有眷

恋之心,便暗定私约,悄从后门出入。不想被黄寡妇撞见,是小道多用金帛

买嘱黄寡妇,便应允了。谁知后来赵家要迎娶,黄寡妇着了急了,便定了计

策。就那日迎娶的夜里,趁着忙乱之际,小道算是俗家的亲戚,便将玉香改

妆,私行逃走。彼时已与金香说明。她原是长的丑陋,无人聘娶,莫若顶替

去了。到了那里,生米已成熟饭,他也就反悔不来了。心想是个巧宗儿。谁

知今日犯在当官。”说罢,往上磕头,包公问道:“你用多少银子买嘱了黄

寡妇?”谈月道:“纹银三百两。”包公问道:“你一个小道士,哪里有许

多银子呢?”谈月道:“是偷我师傅的。”包公道:“你师傅哪有许多银子

呢?”谈月道:“我师傅原有魇魔神法,百发百中。若要害人,只用桃木做

个人儿,上面写着名姓年庚,用污血装在瓶内。我师傅作起法来,只消七日,

那人便气绝身亡。只因老包……”说至此,自己连忙啐了一口,“呸!呸!

只因老爷有杀庞太师之子之仇,庞太帅怀恨在心,将我师傅请去,言明作成

此事,谢银一千五百两,我师傅先要五百两,下欠一千两,等候事成再给。”

包公听罢,便道:“怪得你还要偷你师傅一千两,与玉香远走高飞,作长久

夫妻呢!这就是了。”谈月听了此言,吃惊不小:“此话是我与玉香说的,

老爷如何知道呢,必是被谈月悄悄听去了。”他哪里知道,暗地里有个展爷

与他泄了底呢。先将他二人带将下去,吩咐带黄寡妇母女上堂。

不知如何审办,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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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金銮殿包相参太师 耀武楼南侠封护卫

且说包公审明谈月,吩咐将黄寡妇母女三人带上来。只见金香果然丑陋

不堪,玉香虽则俏丽,甚是妖淫。包公便问黄寡妇:“你受了谈月三百两,

在于何处?”黄寡妇已知谈月招承,只得吐实,禀道:“现藏在家中柜底内。”

包公立刻派人前去起赃。将她母女每人拶了一拶,发在教坊司:母为虔婆 ,

暗合了贪财卖奸之意;女为娼妓,又随了倚门卖俏之心。金香自惭貌陋,无

人聘娶,情愿身入空门为尼。赃银起到,偿了赵国盛银五十两,着他另外择

娶。谈明素行谨慎,即着他在通真观为观主。谈月定了个边远充军,候参奏

下来,质对明白,再行起解。审判已明,包公退堂,来至书房。此时公孙先

生已将摺底办妥,请示。包公看了,又将谈月的口供叙上了几句,方叫公孙

策缮写,预备明日五鼓参奏。

至次日,天子临轩。包公出班,俯伏金阶。仁宗一见包公,满心欢喜,

便知他病体痊愈,急速宣上殿来。包公先谢了恩,然后将摺子高捧,谨呈御

览。圣上看毕,又有桃木人儿等作证,不觉心中辗转道:“怪道包卿得病,

不知从何而起,原来暗中有人陷害。”又一转想:“庞吉你乃堂堂国戚,如

何行此小人暗昧之事?岂有此理!”想至此,即将庞吉宣上殿来,仁宗便将

参摺掷下。庞吉见龙颜带怒,连忙捧读,不由的面目更色,双膝跪倒,惟有

俯首伏罪而已。圣上痛加申饬 ,念他是椒房之戚,着从宽罚俸三年。天子又

安慰了包公一番,立时叫庞吉当面与包公陪罪。庞贼遵旨,不敢违背,只得

向包公跟前谢过。包公亦知他是国戚,皇上眷顾,而且又将他罚俸,也就罢

了。此事幸亏和事的天子,才化为乌有。二人重新又谢了恩。大家朝散,天

子还宫。

包公五六日未能上朝,便在内阁料理这几日公事。只见圣上亲派内辅出

来宣旨道:“圣上在修文殿宣召包公。”包公闻听,即随内辅进内,来至修

文殿,朝了圣驾。天子赐座。包公谢恩。天子便问道:“卿六日未朝,朕如

① ②

失股肱 ,不胜郁闷。今日见了卿家,方觉畅然。”包公奏道:“臣猝然遭

疾 ,有劳圣虑,臣何以克当。”天子又问道:“卿参摺上义士展昭,不知他

是何如人?”包公奏道:“此人是个侠士,臣屡蒙此人救护。”便说:“当

初赶考时路过金龙寺,遇凶僧陷害,多亏了展昭将臣救出;后来奉旨陈州放

赈,路过天昌镇擒拿刺客项福,也是此人;即如前日在庞吉花园破了妖魔,

也是此人。”天子闻听,龙颜大悦,道:“如此说来,此人不独与卿有恩,

他的武艺竟是超群的了。”包公奏道:“若论展昭武艺,他有三绝:第一,

剑法精奥;第二、袖箭百发百中;第三,他的纵跃法,真有飞檐走壁之能。”

天子听至此,不觉鼓掌大笑,道:“朕久已要选武艺超群的,未得其人。今

听卿家之言,甚合朕意。此人可现在否?”包公奏道:“此人现在臣的衙内。”

天子道:“既如此,明日卿家将此人带领入朝,朕亲往耀武楼试艺。”

包公遵旨,叩辞圣驾,出了修文殿,又来到内阁。料理官事已毕,乘轿

① 虔 (qián)婆——旧时开设妓院的妇女。

② 申饬(chì)——告诫。

① 股肱 (qōnq )——比喻左右辅助得力的人。

② 猝 (cù)然——突然,出乎意外。

③ 遘 (gòu )疾——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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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开封,至公堂落轿,复将官事料理一番。退堂,进了书房。包兴递茶。

包公叫:“请展爷。”不多时,展爷来到书房。包公便将今日圣上旨意,一

一述说。“明早就要随本阁入朝,参见圣驾。”展爷到了此时虽不愿意,无

奈包公已遵旨,只是谦逊了几句:“惟恐艺不惊人,反要辜负了相爷一番美

意。”彼此又叙谈了多少时,方才辞了包相,来到公所之内。此时公孙策与

四勇士俱已知道展爷明日引见,一个个见了,未免就要道喜。大家又聚饮一

番。

至次日五鼓,包公乘轿,展爷乘马,一同入朝伺候。驾幸耀武楼,合朝

文武扈从 。天子来至耀武楼,升了宝座。包公便将展昭带至丹墀,跪倒参驾。

圣上见他有三旬以内年纪,气宇不凡,举止合宜,龙心大悦,略问了问家乡

籍贯。展昭一一奏对,甚是明晰。天子便叫他舞剑,展爷谢恩,下了丹墀。

早有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各暗暗跟来,将宝剑递过。展爷抱在怀中,步上丹墀,

朝上叩了头,将袍襟略为掖了一掖,先有个开门式,只见光闪闪,冷森森,

一缕银光翻腾上下。起初时身随剑转,还可以注目留神;到后来竟使人眼花

缭乱。其中的削砍劈剁,勾挑拨刺,无一不精。合朝文武以及丹墀之下众人,

无不暗暗喝采,惟有四勇士更为关心,仰首翘望,捏着一把汗,在那里替他

用力,见他舞到妙处,不由的甘心佩服:“真不愧‘南侠’二字。”展爷这

里施展平生学艺,招招用意,处处留心。将剑舞完,仍是怀中抱月的架式收

住,复又朝上磕头。见他面不更色;气不发喘。

天子大乐,便问包公道:“真好剑法!怪不得卿家夸奖。他的袖箭又如

何试法?”包公奏道:“展昭曾言,夜间能打灭香头之火。如今白昼,只好

用较射的木牌,上面糊上白纸,圣上随意点上三个朱点,试他的袖箭。不知

圣意若何?”天子道:“甚合朕意。”谁知包公早已吩咐预备下了,自有执

事人员将木牌拿来。天子验看,上面糊定白纸,连个黑星皱纹一概没有,由

不得提起朱笔,随意点了三个大点,叫执事人员随展昭去,该立于何处任他

自便。因袖箭乃自己炼就的步数远近,与别人的兵刃不同。展昭深体圣意,

随执事人员下了丹墀,斜行约二三十步远近,估量圣上必看得见,方叫人把

木牌立稳。左右俱各退后。展昭又在木牌之前,对着耀武楼遥拜。拜毕,立

起身来,看准红点,翻身竟奔耀武楼。跑来约有二十步,只见他将左手一扬,

右手便递将出去,只听木牌上拍的一声;他便立住脚,正对了本牌,又是一

扬手,只听那边木牌上又是一声拍;展爷此时却改了一个卧虎势,将腰一躬,

脖项一扭,从胳肢窝内将右手往外一推,只听得拍,将木牌打的乱晃。展爷

一伏身,来到丹墀之下,往上叩头。此时已有人将木牌拿来,请圣上验看。

见三枝八寸长短的袖箭,俱各钉在朱红点上,惟有末一枝已将木牌钉透。天

子看了,甚觉罕然,连声称道:“真绝技也!”

包公又奏:“启上吾主,展昭第三技乃纵跃法,非登高不可,须脱去长

衣方能灵便。就叫他上对面五间高阁,我主可以登楼一望,看的始能真切。”

天子道:“卿言甚是。”圣上起身,刚登扶梯,便传旨:“所有大臣俱各随

朕登楼,余者俱在楼下。”便有随事内监回身传了圣旨。包公领班,慢慢登

了高楼。天子凭栏入座,众臣环立左右。

展昭此时已将袍服脱却,扎缚停当。四爷赵虎不知从何处暖了一杯酒来,

说道:“大哥且饮一杯助助兴,提提气。”展爷道:“多谢贤弟费心。”接

④ 扈 (hù)从——帝王或官吏的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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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饮而尽。赵爷还要斟时,见展爷已走出数步。楞爷却自己悄悄的饮了三

杯,过来翘着脚儿,往对面阁上观看。

单说展爷到了阁下,转身又向耀武楼上叩拜。立起来,他便在平地上鹭

伏鹤行,徘徊了几步。忽见他身体一缩,腰背一躬,嗖的一声,犹如云中飞

燕一般,早已轻轻落在高阁之上。这边天子惊喜非常,道:“卿等看他,如

何一转眼间就上了高阁呢?”众臣宰齐中夸赞。此时展爷显弄本领,走到高

阁柱下,双手将柱一搂,身体一飘,两腿一飞,嗤、嗤、嗤、嗤顺柱倒爬而

下。到了柁头,用左手把住,左腿盘在柱上,将虎体一挺,右手一扬,作了

个探海势。天子看了,连声赞“好”,群臣以及楼下人等无不喝采。又见他

右手抓住椽头,滴溜溜身体一转,把众人吓了一跳。他却转过左手,找着椽

头,脚尖儿登定檀方,上面两手倒把,下面两脚拢步,由东边串到两边,由

两边又串到东边。串来串去,串到中间,忽然把双脚一拳,用了个卷身势往

上一翻,脚跟登定瓦陇,平平的将身子翻上房去。天子看至此,不由失声道:

“奇哉!奇哉!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朕的御猫一般。”谁知展爷在高处业

已听见,便在房上与圣上叩头。众人又是欢喜,又替他害怕。只因圣上金口

说了“御猫”二字,南侠从此就得了这个绰号,人人称他为御猫。此号一传

不知紧要,便惹起了多少英雄好汉,人人奇材,个个豪杰。若非这些异人出

仕,如何平定襄阳的大事。后文慢表。

当下仁宗天子亲试了展昭的三艺,当日驾转还宫,立刻传旨:“展昭为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就在开封府供职。”包公带领展昭望阙叩头谢恩。诸事

已毕,回转开封。包公进了书房,立刻叫包兴备了四品武职服色送与展爷。

展爷连忙穿起,随着包兴来到书房,与包公行礼。包公哪里肯受,逊让多时,

只受了半礼。展爷又叫包兴进内在夫人跟前代白,就说展昭与夫人磕头。包

兴去了多时,回来说道:“夫人说,老爷屡蒙展老爷护救,实实感谢不尽。

日后还要求展老爷时时帮助相爷。给展老爷道喜,礼是不敢当的。”展爷恭

恭敬敬,连连称“是”。包公又告诉他:“明早具公服上朝,本阁替你代奏

谢恩。”展爷谢道:“卑职谨依钧命。”说罢,退出,来到公所。公孙策与

四勇士俱各上前道喜。彼此逊让一番,大家入座。不多时,摆上丰盛酒肴。

这是众人与展爷贺喜的。公孙策为首,便要安席敬酒。展爷哪里肯依,便道:

“你我皆知己弟兄,若如此,便是拿我当外人看了。”大家见展爷如此,公

议共敬三杯。展爷领了,谢过众人,彼此就座。饮酒之间,又提起今日试艺,

大家赞不绝口。展爷再三谦逊,毫无自满之意,大家更为佩服。

正在饮酒之际,只见包兴进来,大家让坐。包兴道:“实实不能相陪,

相爷叫我来请公孙先生来了。”众人便问何事。包兴道:“方才老爷进内,

吃了饭出来,便到书房,叫请公孙先生。不知为着何事。”公孙策暂向众人

告辞,同包兴进内,往书房去了。这里众人纳闷,再也测度不出是为什么事

来。不多一会,只见公孙策出来,大家便问:“相爷呼唤,有何台谕?”公

孙策道:“不为别的,一来给展大哥办理谢恩摺子;二来为前在修文殿召见

之时,圣上说了一句几天没见咱家相爷如失股肱,相爷因想起国家总以选拔

人才为要。况有太后入宫大庆之典礼,宜加一科,为国求贤。叫我打个杀陈

摺底儿,请开恩科。”展爷道:“这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既如此,咱们吃饭

罢,不可耽搁了贤弟正事。”公孙策道:“一个摺底也甚容易,何必太忙。”

展爷道:“虽则如此,相爷既然吩咐,想来必是等着看呢。你我朝夕聚首,

何争此一刻呢?”公孙策听展爷说得有理,只得要饭来。大家用毕,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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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坐吃茶。公孙先生得便来到自己屋内,略为思索,提笔一挥而就,交包兴

请示相爷看过,立刻缮写清楚,预备明日呈递。

至次日五鼓,包公带领展爷到了朝房,伺候谢恩。众人见了展爷,无不

悄悄议论夸赞。又见展爷穿着簇新的四品武职服色,越显得气宇昂昂,威风

凛凛,真真令人羡慕之中可畏可亲。及至圣上升殿,展爷谢过恩后,包公便

将加恩科的本章递上。天子看了甚喜,朱批依议,发到内阁,立刻出抄,颁

行各省。所有各处文书一下,人人皆知。

不识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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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洪义赠金夫妻遭变 白雄打虎甥舅相逢

且说恩科文书行至湖广,便惊动了一个饱学之人。你道此人姓兴名谁?

他乃湖广武昌府江夏县南安善村居住,姓范名仲禹,妻子白氏玉莲,孩儿金

哥年方七岁,一家三口度日。他虽是饱学名士,却是一个寒儒,家道艰难,

止于糊口。一日,会文回来,长吁短叹,闷闷不乐。白氏一见,不知丈夫为

着何事,或者与人合了气了,便向前问道:“相公今日会文回来,为何不悦

呢?”范生道:“娘子有所不知,今日与同窗会文,却未作课,见他们一个

个装束行李,张罗起身。我便问他: ‘如此的忙迫,要往哪里去?”同窗朋

友道: ‘怎么?范兄你还不知道么?如今圣上额外的旷典,加了恩科,文书

早已行到本省。我们尚要前去赴考,何况范兄呢!范兄若到京时,必是鳌头

独占了。’是我听了此言,不觉扫兴而归。娘子,你看家中一贫如洗,我学

生焉能到得京中赴考呢?”说罢,不觉长叹了一声。白氏道:“相公,原来

如此。据妾心想来,此事也是徒愁无益。妾身也久有此意。我自别了母亲,

今已数年之久,原打算相公进京赴考时,妾身意欲同相公一同起身,一来相

公赴夸,二来妾身也可顺便探望母亲。无奈事不遂心,家道艰难,也只好置

之度外了。”白氏又劝慰了丈夫许多言语。范生一想,原是徒愁无益之事,

也就只好丢开。

至次日清晨,正在梳洗,忽听有人叩门。范生连忙出去,开门一看,却

是个知己的老朋友刘洪义,不胜欢喜。二人携手,进了茅屋。因刘洪义是个

年老之人,而且为人忠梗,素来白氏娘子俱是不回避的,便上前与伯伯见礼。

金哥也来拜揖。刘老者好生欢喜。逊坐烹茶。刘老者道:“我今来特为一事,

与贤弟商议。与今额外旷典,加了恩科,贤弟可知道么?”范生道:“昨日

会文去方知。”刘老者道:“贤弟既已知道,可有什么打算呢?”范生叹道:

“别人可瞒,似老兄跟前,小弟焉敢撒谎。兄看室如悬磬,叫小弟如之奈

何?”说罢,不觉凄然。刘老一见,便道:“贤弟不要如此。但不知赴京费

用可得多少呢?”范生道:“此事说来,尤其叫人为难。”便将昨日白氏欲

要顺便探母的话,说了一遍。刘老者闻听,连连点头:“人生莫大于孝,这

也是该当的。如此算来,约用几何呢?”范生答道:“昨日小弟细细盘算,

若三口人一同赴京,一切用度至少也得需七八十两。一时如何措办得来呢?

也只好丢开罢了。”刘老者闻听,沉吟了半晌,道:“既如此,侍我与你筹

划筹划去。倘得事成,岂不是件好事呢?”范生连连称谢。刘老者立起身来

要走。范生断不肯放,是必留下吃饭。刘老者道:“吃饭是小事,惟恐耽误

了正事。容我早早回去,张罗张罗事情要紧。”范生便不肯紧留,送出柴门。

分别时,刘老者道:“就是明日罢,贤弟务必在家中听我的信息。”说罢,

告别而去。

范生送了刘老者回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叹:欢喜的是,事有凑巧;

感叹的是,自己艰难却又赘累朋友。又与白氏娘子望空扑影地盘算了一回。

到了次日,范生如坐针毡一般,坐立不安,时刻盼望。好容易天将交午,只

听有人叩门.范生忙将门开了。只见刘老者拉进一头黑驴,满面是汗,喘吁

吁地进来,说道:“好黑驴!许久不骑他,他就闹起手来了。一路上累的老

汉通身是汗。”说着话,一同来到屋内坐下,说道:“幸喜事已成就,竟是

① 悬磬 (qìng)——形容空无所有,穷困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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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弟的机遇。”一壁说着,将驴上的钱靫儿从外面拿下来,放在屋内桌上;

掏出两封银子,又放在床上,说道:“这是一百两银子。贤弟与弟妇带领侄

儿可以进京了。”范生此时真是喜出望外,便道:“如何用的了这许多呢?

再者不知老兄如何借来,望乞明白指示。”刘老者笑道:“贤弟不必多虑。

此银也是我相好借来的,并无利息;纵有利息,有我一面承管。再者银子虽

多,贤弟只管拿去。俗语说的好: ‘穷家富路。’我又说句个吉祥的话儿,

倘若贤弟落了孙山,就在京中居住,不必往返跋涉。到了明年就是正科,岂

不省事?总是宽余些好。”范生听了此言有理,知道刘老为人豪爽,也不致

谢,惟有铭感而已。刘老又道:“贤弟起身应用何物,也当办理。”范生道:

“如今有了银子,便好办了。”刘老者道:“既如此,贤弟便计虑明白。我

今日也不回去了,同你上街办理行装。明日极好的黄道日期,就要起身才好。”

范生便同刘老者牵了黑驴,出柴门,竞奔街市制办行装。白氏在家中,也收

拾起身之物。到了晚间,刘老与范生同来,一同收拾行李,直闹到三鼓方歇。

所有粗使的家伙以及房屋,俱托刘老者照管。刘老者上了年纪之人,如何睡

的着;范生又惦念着明日行路,也是不能安睡。二人闲谈,刘老者便嘱咐了

多少言语,范生一一谨记。

刚到黎明,车子便来,急将行李装好。白氏拜别了刘伯伯,不觉泪下。

母子二人上车。刘老者便道:“贤弟,我有一言奉告。”指着黑驴道:“此

驴乃我蓄养多年,我今将此驴奉送,贤弟骑上京去便了。”范生道:“既蒙

兄赐,不敢推辞。”范生拉了黑驴出柴门。二人把握,难割难舍,不忍分离。

范生哭的连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刘老者硬着心肠,说:“贤弟请乘骑,恕我

不远送了。”说罢,竟自进了柴门。范生只得含悲去了。这里刘老者封锁门

户,照看房屋。这且不表。

单言范生一路赴京,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却是平平安安地到了

京都,找了住所,安顿家小。范生就要到万全山寻找岳母去,倒是白氏拦住,

道:“相公不必太忙。原为的是科场而来,莫若场后诸事已毕,再去不迟。

一来别了数年,到了那里,未免有许多应酬,又要分心。目下且养心神,候

场务完了,我母子与你同去。二来相别许久,何争此一时呢?”范生听白氏

说的有理,只得且料理科考,投文投卷。

到场期已近,却是奉旨钦派包公首相的主考,真是至正无私,利弊全消。

范生三场完竣,甚是得意,因想:“妻子同来,原为探望岳母,场前贤妻体

谅于我,恐我分心芳神。迟到如今,我若不体谅贤妻,她母女分别数载之久,

今离咫尺 ,不能使她母女相逢,岂不显得我过于情薄么?”于是备上黑驴,

觅了车辆,言明送至万全山即回。夫妻父子三人,锁了寓所的门,一直竟奔

万全山而来。

到了万全山,将车辆打发回去,便同妻子入山寻找白氏娘家,以为来到

便可以找着,谁知问了多少行人,俱各不知,范生不由的烦躁起来,后悔不

该将车打发回去。原打算既到了万全山,总然再有几里路程,叫妻子乘驴抱

了孩儿,自己也可以步行,他却如何料得到竞会找不着呢,因此便叫妻子带

① ②

同孩儿在一块青石上歇息,将黑驴放青龈草 ,自己便放开脚步,一直出了

① 咫 (zhǐ)尺——比喻距离很近。

① 放青——把畜牲放在青草地上吃草。

② 龈 (kěn )草——吃草。“龈”同“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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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口,逢人便问,并无有一个知道白家的。心中好生气闷,又记念着妻子,

更搭着两腿酸疼,只得慢慢踱将回来。及至来到青石之处,白氏娘子与金哥

俱各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只急得眼似金铃,四下了望,哪里有个人影

儿呢。到了此时,不觉高声呼唤,声音响处,山鸣谷应,却有谁来答应?唤

够多时,声哑口干,也就没有劲了,他就坐在石上,放声大哭。

正在悲恐之际,只见那边来个年老的樵人,连忙上前问道:“老丈,你

可曾见有一妇人带领个孩儿么?”樵人道:“见可见个妇人,并没有小孩子。”

范生即问道:“这妇人在哪里?”樵人摇首,道:“说起来凶得很呢。足下,

你不晓得离此山五里远,有一村名唤独虎庄,庄中有个威烈侯名叫葛登云。

此人凶悍 非常,抢掠民间妇女。方才见他射猎回来,马上驮一个啼哭的妇人,

竞奔他庄内去了。”范生闻听,忙忙问道:“此庄在山下何方?”樵人道:

“就在东南方”。你看那边远远一丛树林,那里就是。”范生听了一看,也

不作别.竞飞跑下山,投庄中去了。

你道金哥为何不见?只因葛登云带了一群豪奴,进山搜寻野兽,不想从

深草丛中赶起一只猛虎。虎见人多,行执兵刃,不敢扬威,它便跑下山来。

恰恰从青石经过,它就一张口把金哥叼去,就将白氏吓的昏晕过去。正遇葛

登云赶下虎来,一见这白氏,他便令人驮在马上,回庄去了。那虎往西去了,

连越两小峰。不防那边树上有一樵夫正在伐柯,忽见猛虎衔一小孩,也是急

中生智,将手中板斧照定虎头抛击下去,正打在虎背之上,那虎猛然被斧击

中,将腰一塌,口一张,将小儿便落在尘埃。樵夫见虎受伤,便跳下树来,

手疾眼快,拉起扁担照着虎的后胯就是一下,力量不小。只听吼的一声,那

虎蹿过岭去。

樵夫忙将小儿扶起,抱在怀中,见他还有气息,看了看虽有伤痕,却不

甚重;呼唤多时,渐渐的苏醒过来,不由得满心欢喜。又恐再遇野兽,不是

当耍的,急急搂定小儿,先寻着板斧,掖在腰间;然后提了扁担步下山来,

一直竟奔西南,进了八宝村。走不多会,到了自己门首,便呼道:“母亲开

门,孩儿回来了。”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半白头发的婆婆来,将门开放,不觉

失声道:“嗳哟!你从何处抱了个小儿回来?”樵夫道:“母亲,且到里面

再为细述。”婆婆接过扁担,关了门户。樵夫进屋,将小儿轻轻放在床上,

自己拔去板斧,向婆婆道:“母亲,可有热水取些来?”婆婆连忙拿过一盏。

樵夫将小儿扶起,叫他喝了点热水,方才转过气来,嗳哟一声,道:“吓死

我了!”

此时那婆婆也来看视,见他虽有尘垢,却是眉清目秀,心中疼爱的不知

要怎么样才好。那樵夫便将从虎口救出之话,说了一回。那婆婆听了,又不

胜惊骇,便抚摸着小儿,道:“你是虎口余生,将来造化不小,富贵绵长。

休要害怕,慢慢的将家乡住处告诉于我。”小儿道:“我姓范名叫金哥,年

方七岁。”婆婆见他说话明白,又问他:“可有父母没有?”金哥道:“父

母俱在。父名仲禹,母亲白氏。”婆婆听了,不觉诧异,道:“你家住哪里?”

金哥道:“我不是京都人,乃是湖广武昌府江夏县安善村居住。”婆婆听了,

连忙问道:“你母亲莫非乳名叫玉莲么?”金哥道:“正是。”婆婆闻听,

将金哥一搂,道:“哎哟!我的乖乖呀!你可疼煞我也!”说罢,就哭起来。

金哥怔了,不知为何。旁边樵夫道:“我告诉你,你不必发怔。我叫白雄。

③ 凶悍(hàn)——凶猛强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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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提的玉莲,乃是我的同胞姐姐。这婆婆便是我的母亲。”金哥道:“如

此说来,他是我的母舅,你便是我的外祖母了。”说罢,将小手儿把婆婆一

搂,也就痛哭起来。

要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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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受乱棍范状元疯癫 贪多杯屈胡子丧命

且说金哥认了母勇,与外祖母搂着痛哭。白雄含泪劝慰多时,方才住声。

白老安人道:“既是你父母来京,为何不到我这里来?”金哥道;“皆因为

寻找外祖母,我才被虎叼去。”便将父母来京赴考,母亲顺便探母的事,说

了一遍。“是我父母商议定于场后寻找外祖母,故此今日来至万全山下。谁

知问人俱各不知,因此我与母亲在青石之上等候,爹爹出东山口找寻去了。

就在此时,猛然出来一只老虎就把我叼着走了,我也不知道了,不想被母舅

救到此间。只是我父母不知此时哭到什么地步,岂不伤感坏了呢!”说罢,

又哭起来了。白雄道:“此处离万全山有数里之遥,地名八宝村。你等在东

山口找寻,如何有人知道呢?外甥不必啼哭。今日天气已晚,待我明日前往

东山口找寻你父母便了。”说罢,忙收拾饭食。又拿出刀伤药来。白老安人

与他掸尘梳洗,将药敷了伤痕。又怕他小孩子家想念父母,百般地哄他到了

次日黎明,白雄掖了板斧,提着扁担,竟奔万全山而来。到了青石之旁,左

右顾盼,那里有个人影儿。正在了望,忽见那边来了一人,头发蓬松,血渍

满面,左手提着衣襟,右手执定一只朱履,慌慌张张,竟奔前来。白雄一见,

才待开言,只见那人举起鞋来,照着白雄就打,说道:“好狗头呀!你打得

老爷好!你杀得老爷好!”白雄急急闪过,仔细一看,却像姐夫范仲禹模样。

及至问时,却是疯癫的,言语并不明白。白雄忽然想起:“我何不回家背了

外甥来叫他认认呢?”因说道:“那疯汉,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便来。”

他就直奔八宝村去了。你道那疯汉是谁?原来就是范仲禹。只因听了老樵人

之言,急急赶到独虎庄,硬向威烈侯门前要他的妻子。可恨葛贼暗用稳军计

留下范生,到了夜间,说他无故将他家人杀害,一声喝令,一顿乱棍将范生

打得气绝而亡。他却叫人弄个箱子,把范生装在里面,于五鼓时抬至荒郊抛

弃。不想路上遇见一群报录的人,将此箱劫去。这些报录的,原是报范生点

了头名状元的,因见下处无人,封锁着门,问人时,说范生合家具探亲往万

全山去了,因此他等连夜赶来。偶见二人抬定一只箱子,以为必是夤夜窃来

的,又在旷野之间,倚仗人多,便将箱子劫下。抬箱子人跑了,众人算发了

一注外财,抽出绳杠,连忙开看。不料范生死而复苏,一挺身跳出箱来,拿

定朱履就是一顿乱打。众人见他披发带血,情景可怕,也就一哄而散。他便

踉踉跄跄 ,信步来至万全山,恰与白雄相遇。

再说白雄回到家中,对母亲说知,背了金哥,急往万全山而来,及至来

到,疯汉早已不知往哪里去了。白雄无可如何,只得背了金哥回转家中。他

却不辞辛苦,问明了金哥在城内何方居住。从八宝山村要到城中,也有四十

多里,他哪管远近,一直竟奔城中而来。到了范生下处一看,却是仍然封锁,

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忽听街市之上,人人传说新科状元范仲禹不

知去向。他一听见满心欢喜,暗道:“他既已中了状元,自然有在官人役访

查找寻,必是要有下落的了。且自回家,报了喜信,我再细细盘问外甥一番

便了。”白雄自城内回家;见了母亲,备述一切。金哥闻听父母不知去向,

便痛哭起来。白老安人劝慰多时,方才住声。白雄便细细盘问外甥。金哥便

将母子如何坐车,父亲骑驴到了山下,如何把驴放青龈草,母子如何在青石

之上等候,父亲如何出东山日打听,此时就被虎叼了去的话,说了一遍。白

① 踉 (liàng)踉跄(qiàng)跄——走路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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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都一一记在心间,等次日再去寻找便了。

你说白雄这一天辛苦,来回跑了足有一百四五十里,也真难为他。只顾

说他这一边的辛苦,就落了那一边的正文。野史有云“一张口难说两家话”,

真是果然。就是他辛苦这一天,便有许多事故在内。

你道何事?原来城中鼓楼大街西边有座兴隆木厂,却是山西人开张。弟

兄二人,哥哥名叫屈申,兄弟名叫屈良。屈申长的相貌不扬,又搭着一嘴巴

扎煞胡子,人人皆称他为“屈胡子”。他最爱杯中之物,每日醺醺,因此又

得了个外号儿,叫“酒曲子。”他虽然好喝,却与正事不误,又加屈良帮助,

把个买卖作了个铁桶相似,甚为兴旺。因为万全山南,便是木商的船厂。这

一天,屈申与屈良商议,道:“听说新货已到,乐(老)子要到那里看看。

如若对劲儿,咱倒批下些,岂不便宜呢?”屈良也甚愿意,便拿褡裢钱靫子

装上四百两纹银,备了一头酱色花白的叫驴。此驴最爱赶群:路上不见驴,

他不好生走;若见了驴,他就追,也是惯了的毛病儿。屈申接过银子褡裢,

搭在驴鞍上面,乘上驴,竟奔万全山南。

到了船厂,木商彼此相熟。看了多少木料,行市全然不对。买卖中的规

矩,交易不成仁义在。虽然木料没批,酒肴是要预备的。屈申一见了酒,不

觉勾起他的馋虫来了,左一杯,右一杯;说也有,笑也有,竟自乐而忘归。

猛然一抬头,看了看日色已然平西了,他便忙了,道:“乐(老)子还(含)

要进 (净)城(沉)呢!天晚(万)咧(拉),天晚咧。”说着话,便起身

作揖拱腰儿,连忙拉了酱色花驴,竟奔万全山而来。

他越着急,驴越不走,左一鞭,右一鞭,骂道:“洼八日的臭屎蛋!‘养

军千日,用在一朝。’老阳儿 (太阳)眼看着没啦,你含合我闹喤喤呢!”

话未说完,忽见那驴两耳一支楞,“吗”的一声就叫起来,四个蹄子乱窜飞

跑。屈申知道他的毛病,必是听见前面有驴叫唤,他必要追。因此拢住扯手

由他跑去,到底比闹喤喤(呆)强。谁知跑来跑去,果见前面有一头驴。他

这驴一见,便将前蹄扬起,连蹦带跳。屈申坐不住鞍心,顺着驴屁股掉将下

来。连忙爬起,用鞭子乱打一回,只得揪住嚼子,将驴带转,拴在那边一株

小榆树上。过来一看,却是一头黑驴,鞍俱全,这便是昨日范生骑来的黑

驴,放青龈草,迫促之际,将他撇下。黑驴一夜未吃麸料,信步由缰,出了

东山口外,故在此处仍是啃青。屈申看了多时,便嚷道:“这是谁的黑驴?”

连嚷几声,并无人应,自己说道:“好一头黑驴!”又瞧了瞧口,才四个牙,

膘满肉肥,而且鞍鲜明,暗暗想道:“趁着无人,乐子何不换他娘的。”

即将钱靫子拿过来,搭在黑驴身上,一扯扯手,翻身上去。只见黑驴迤迤迤

迤,却是飞快的好走儿。屈申心中欢喜,以为得了便宜。

忽然见天气改变,狂风骤起,一阵黄沙打的二目难睁。此时己有掌灯的

时候,屈申心中踌躇道:“这官(光)景,城是进不去了。我还有四百两营

(银)子,这可咱(怎)的好?前面万全山若遇见个打梦(闷)棍的,那才

是早 (糟)儿糕呢!只好找个仍(人)家借个休(宿)儿。”心里想着,只

见前面有个褡裢坡儿,南上坡忽见有灯光。屈申便下了黑驴,拉到上坡,来

到门前。

忽听里面有妇人说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把老婆饿起来的么?”

又听男子说话道:“你饿着,谁又吃什么来呢?”妇人接着说道:“你没吃

① 酒曲子——酿酒用的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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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倒灌黄汤了。”男子又道:“谁不叫你也喝呢?”妇人道:“我要

会喝,我早喝了。既弄了来,不知籴柴米,你先张罗你的酒!”男子道:“这

难说,也是我的口头福儿。”妇人道:“既爱吃现成儿的,索性明儿我挣了

你吃爽利,叫你享享福儿。”男子道:“你别胡说。我虽穷,可是好朋友。”

妇人道:“街市上哪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呢?”屈申听至此,欲待不敲门,看

了看四面黑,别处又无灯光,只得用鞭子敲户,道:“借官(光)儿,寻个

体儿。”里面却不言语了。

屈申又叫了半天,方听妇人问道:“找谁的?”屈申道:“我是行路的,

因天贺(黑)了,借官(光)儿,寻个休儿。明儿重礼相谢。”妇人道:“你

等等。”又迟了半天,方见有个男子出来,打着一个灯笼,问道:“作什么

的?”屈申作个揖,道:“我是个走路儿的。因大万(晚)咧(啦),难以

行走,故此惊动,借个休儿。明儿重礼相谢。”男子道:“原来如此。这有

什么呢,请到家里坐。”屈申道:“我还有一头驴。”男子道:“只管拉进

来。”将驴拴在东边树上,便持灯引进来,让至屋内。

屈申提了钱靫子,随在后面。进来一看,却是两明一暗,三间草房。屈

申将靫子放在炕上,重新与那男子见礼。那男子还礼,道:“茅屋草舍,掌

柜的不要见笑。”屈申道:“好说。”男子便问:“尊姓?在哪里发财?”

屈申道:“姓屈名叫屈申,在沉(城)里故(鼓)楼大该(街)开着个心(兴)

伦 (隆)木厂。我含(还)没吝(领)教你老贵信(姓)?”男子道:“我

姓李名叫李保。”屈申道:“原来是李大过(哥),失敬,失敬。”李保道:

“好说,好说。屈大哥,久仰,久仰。”

你道这李保是谁?他就是李天官派了跟包公上京赴考的李保。后因包公

罢职,他以为包公再没有出头之日,因此将行李银两拐去逃走。每日花街柳

巷,花了不多的日子,便将行李银两用尽,流落至此,投在李老头店中。李

老儿夫妻见他勤谨小心,膝下又无儿子,只有一女,便将他招赘,作了养老

的女婿。谁知他旧性不改,仍是嫖赌吃喝,生生把李老儿夫妻气死。他便接

过店来,更无忌惮,放荡自由,加着李氏也是个好吃懒做的女人,不上一二

年便把店关了。后来闹的实在无法,就将前面家伙等项典卖与人,又将房屋

拆毁卖了折货,只剩了三间草房,到今日落得一贫如洗。偏偏遇见倒运的屈

申前来投宿。

当日李保与他攀话,见灯内无油,立起身来向来间,掀起破布帘子,进

内取油。只见他女人悄悄问道:“方才他往炕上一放,咕咚一声,是什么?”

李保道:“是个钱靫子。”妇人欢喜,道:“活该咱家要发财。”李保道:

“怎见得?”妇人道:“我把你这傻兔子!他单单一个钱靫子而且沉重,那

必是硬头货了。你如今问他,会喝不会喝?他若会喝,此事便有八分了。有

的是酒,你尽力的将他灌醉了,自有道理。”

李保会意,连忙将油罐子拿出来,添上灯,拔的亮亮儿的。他便大哥长、

大哥短的问话,说到热闹之间,便问:“屈大哥,你老会喝不会?”一句话

问的个屈申口角流涎,馋不可解,答道:“这末半夜三更的,哪里讨酒哈(喝)

呢?”李保道:“现成有酒。实对大哥说,我是最爱喝的。”屈申道:“对

悸 (劲)儿!我也是爱喝的。咱两个竟是知己的好盆(朋)友了。”李保说

着话,便温起酒来,彼此对坐。一来屈申爱喝,二来李保有意,一让两让连

① 籴 (dí)——买进(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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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让,便把个屈申灌的酩酊 大醉,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前仰后合。他把钱靫

子往里一推,将头刚然上枕,便呼呼酣睡。

此时李氏已然出来。李保悄悄说道:“他醉是醉了,只是有何方法呢?”

妇人道:“你找绳子来。”李保道:“要绳子作什么?”妇人道:“我把你

这呆爪日的!将他勒死,就完了事咧。”李保摇头,道:“人命关天,不是

玩的。”妇人发怒,道:“既要发财,却又胆小。松王八!难道老娘就跟着

你挨饿不成?”李保到了此时,也顾不得国法,便将绳子拿来。妇人已将破

炕桌儿挪开,见李保颤颤哆嗦,知道他不能下手。恶妇便将绳子夺过来,连

忙上炕,绕到屈申里边,轻轻儿的从他枕的钱靫之下,递过绳头,慢慢拴过

来紧了一扣。一招手将李保叫上炕来,将一头递给李保,拢住了绳头,两个

人往两下里一勒,妇人又将脚一登。只见屈申手脚扎煞。李保到了此时,虽

然害怕,也不能不用力了。不多时,屈申便不动了,李保也就瘫了。这恶妇

连忙将钱靫子抽出,伸手掏时,见一封一封的却是八包,满心欢喜。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酩酊 (míngdǐng)——形容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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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白氏还魂阳差阴错屈申附体醉死梦生

且说李保夫妇将屈申谋害。李氏将钱靫子抽出,伸手一封一封的掏出,

携灯进屋,将炕面揭开,藏于里面。二人出来,李保便问:“尸首可怎么样

呢?”妇人道:“趁此夜静无人,背至北上坡,抛放庙后,又有谁人知晓?”

李保无奈,叫妇人仍然上炕,将尸首扶起,李保背上。才待起身,不想屈申

的身体甚重,连李保俱各栽倒。复又站起来,尽力的背。妇人悄悄的开门,

左右看了看,说道:“趁此无人,快背着走罢。”李保背定,竟奔北上坡而

来。

刚然走了不远,忽见那边有个黑影儿一晃。李保觉得眼前金花乱迸,汗

毛皆乍,身体一闪,将死尸掷于地上,他便不顾性命的往南上坡跑来。只听

妇人道:“在这里呢!你往哪里跑?”李保喘吁吁地道:“把我吓糊涂了。

刚然到北上坡不远,谁知那边有个人,因此将尸首掷于地上,就跑回来了。

不想跑过去了。”妇人道:“这是你‘疑心生暗鬼’。你忘了北上坡那棵小

柳树儿了,你必是拿他当作人了。”李保方才省悟,连忙道:“快关门罢。”

妇人道:“门且别关,还没有完事呢。”李保问道:“还有什么事?”妇人

道:“那头驴怎么样?留在家中,岂不是个祸胎么?”李保道:“是呀!依

你怎么样?”妇人道:“你连这么个主意也没有,把它轰出去就完了。”李

保道:“岂不可惜了的?”妇人道:“你发了这么些财,还稀罕这个驴?”

李保闻听,连忙到了院里,将偏缰解开,拉着往外就走。驴子到了门前,冉

不肯走。好狠妇人!提起门闩,照着驴子的后胯就是一下。驴子负痛,往外

一窜。李保顺手一撒,妇人又将门闩从后面一戳,那驴子便跑下坡去了。

恶夫妇进门,这才将门关好。李保总是心跳不止,倒是妇人坦然自得,

并教给李保:“明日依然照旧,只管井边汲水。倘若北上坡有人看见死尸,

你只管前去看看,省得叫别人生疑心。候事情安静之后,咱们再慢慢受用。

你说这件事情,作的干净不干净,严密不严密?”妇人一片话说的李保也壮

起胆来。说着话,不觉的鸡已三唱,天光发晓,路上已有行人。

有一人看见北上坡有一死尸,便慢慢的积聚多人。就有好事的给地方送

信,地方听见本段有了死尸,连忙跑来,见脖项有绳子一条,却是极松的,

并未环扣。地方看了,道:“原来是被勒死的。众位乡亲,大家照看些,好

歹别叫野牲口嚼了。我找我们伙计去,叫他看着,我好报县。”地方嘱托了

众人,他就往西去刚然走了数步,只听众人叫道:“苦头儿,苦头儿,回来,

回来。活咧!活咧!”苦头儿回头道:“别玩笑呀!我是烧心的事,我们这

是什么劲儿呢?”众人道:“真的活咧!谁和你玩笑呢?”苦头听了,只得

回来,果见尸首拳手拳脚动弹,真是苏醒了。连忙将他扶起,盘上双腿。迟

了半晌,只听得嗳哟一声,气息甚是微弱。苦头儿在对面蹲下,便问道:“朋

友,你苏醒苏醒,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只见屈申微睁二目,看了看苦

头儿,又瞧了瞧众人,便道:“呀!你等是什么人?为何与奴家对面交谈?

是何道理?还不与我退后些!”说罢,将袖子把面一遮,声音极其妖呖。众

人看了,不觉笑将起来,说道:“好个奴家!好个奴家!”苦头儿忙拦道:

“众位乡亲别笑,这是他刚然苏醒,神不守舍之故。众位压静,待我细细地

问他。”众人方把笑声止住。苦头儿道:“朋友,你被何人谋害?是谁将你

勒死的?只管对我说。”只见屈申羞羞惭惭地道:“奴家是自己悬梁自尽的,

并不是被人勒死的。”众人听了,乱说道:“这明是被人勒死的,如何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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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死的?既是吊死,怎么能够项带绳子,躺在这里呢?”苦头儿道:“众位

不要多言,待我问他。”便道:“朋友,你为什么事上吊呢?”只听屈申道:

“奴家与丈夫儿子探望母亲,不想遇见什么威烈侯将奴家抢去,藏闭在后楼

之上,欲行苟且。奴假意应允,支开了丫鬟,自尽而死。”苦头儿听了,向

众人道:“众位听见了?”便伸出个大拇指头来。“其中又有这个主儿,这

个事情怪呀!看他的外面,与他所说的话,有点底脸儿不对呀。”

正在诧异,忽听脑后有人打了一下子。苦头儿将手一摸,哎哟道:“这

是谁呀?”回头一看,见是个疯汉,拿着一只鞋在那里赶打众人。苦头儿埋

怨,道:“大清早起,一个倒卧闹不清,又挨了一个鞋底子,好生的晦气!”

忽见屈申说道:“那拿鞋打人的,便是我的丈夫,求众位爷们将他拢住。”

众人道:“好朋友!这个脑袋样儿,你还有丈夫呢?”

正在说笑,忽见有两个人扭结在一处,一同拉着花驴,高声乱喊:“地

方!地方!我们是要打定官司了。”苦头儿发恨,道:“真他妈的!我是什

么时气儿,一宗不了又一宗。”只得上前说道:“二位松手,有话慢慢地说。”

你道这二人是谁?一个是屈良,一个是白雄。只因白雄昨日回家一日,

黎明又到万全山,出东山口各处找寻范爷。忽见小榆树上拴着一头酱色花驴,

白雄以为是他姐夫的驴子。(只因金哥没说是黑驴,他也没问是什么毛片。)

有了驴子,便可找人,因此解了驴子牵着正走,恰恰地遇见屈良。屈良因哥

哥一夜未回,又有四百两银子,甚不放心,因此等城门一开,急急地赶来,

要到船厂询问。不想遇见白雄拉着花驴,正是他哥哥屈申骑坐的,他便上前

一把揪住,道:“你把我们的驴拉着到哪里去?找哥哥呢?我们的银子呢?”

白雄闻听,将眼一瞪,道:“这是我亲戚的驴子。我还问你要我的姐夫姐姐

呢!”彼此扭结不放,是要找地方打官司呢。

恰好巧遇地方。他只得上前说道:“二位松手,有话慢慢地说。”不料

屈良他一眼瞧见他哥哥席地而坐,便嚷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我哥哥么?”

将手一松,连忙过来,说道:“哥哥,你怎的在此呢?脖子上怎的又拴着绳

子呢?”忽听屈申道:“唗!你是甚等样人,竟敢如此无礼,还不与我退后!”

屈良听他哥竟是妇人声音,也不是山西口气,不觉纳闷道:“你这是怎的了

呢?咱们山西人是好朋友。你这个光景,以后怎的见人呢?”忽见屈申向着

白雄道:“你不是我兄弟白雄么?嗳哟!兄弟呀!你看姐姐好不苦也!”倒

把个白雄听了一怔。

忽然又听众人说道:“快闪开,快闪开,那疯汉又回来了。”白雄一看,

正是前日山内遇见之人。又听见屈申高声说道:“兄弟,那边是你姐夫范仲

禹,快些将他拢住。”白雄到了此时,也就顾不得了,将花驴偏缰递给地方,

他便上前将疯汉揪了个结实,大家也就相帮,才拢住。苦头儿便道:“这个

事情我可闹不清。你们二位也不必分争,只好将你们一齐送到县里,你们那

里说去罢。”

刚说至此,只见那边来人。苦头儿便道:“快来罢!我的大爷,你还慢

慢地蹭呢。”只听那人道:“我才听见说,赶着就跑了来咧。”苦头儿道:

“牌头,你快快地找两辆车来。那个是被人谋害的不能走,这个是个疯子,

还有他们两个俱是事中人。快快去罢。”老牌头听了,连忙转去。不多时,

果然找了两辆车来,便叫屈申上车。屈申偏叫白雄搀扶,白雄却又不肯。还

是大家说着,白雄无奈,只得将屈申搀起。见他两只大脚儿,仿佛是小小金

莲一般,扭扭捏捏,一步挪不了四指儿的行走,招的众人大笑。屈良在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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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实在脸上磨不开、惟有嗐声叹气而已。屈申上了车,屈良要与哥哥同车,

反被屈申叱下车来,却叫白雄坐上。屈良只得与疯汉同车,又被疯汉脑后打

了一鞋底子,打下车来。及至要骑花驴,地方又不让,说:“此驴不定是你

的,不是你的,还是我骑着为是。”屈良无可奈何,只得跟着车在地下跑,

竟奔祥符县而来。

正走中间,忽见来了个黑驴,花驴一见就追。地方在驴上紧勒扯手,哪

里勒得住。幸亏屈良步行,连忙上前将嚼子揪住,道:“你不知道这个驴子

的毛病儿,他见驴就追。”说着话,见后面有一黑矮之人,敞着衣襟,跟着

一个伴当,紧跟那驴往前去了。

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四爷赵虎。只因包公为新科状元遗失,入朝奏明

天子,即着开封府访查。刚才下朝,只听前面人声聒耳 ,包公便脚跺轿底,

立刻打杵,问:“前面为何喧嚷?”包兴等俱各下马,连忙跑去问明,原来

有个黑驴鞍辔俱全,并无人骑着,竟奔大轿而来,板棍击打不开。包公听罢,

暗暗道:“莫非此驴有些冤枉么?”吩咐:“不必拦阻,看他如何。”两旁

执事左右一分。只见黑驴奔至轿前,可煞作怪,他将两只前蹄一屈,望着轿

将头点了三点。众人道“怪”。包公看的明白,便道:“那黑驴你果有冤枉,

你可头南尾北,本阁便派人跟你前去。”包公刚才说完,那驴便站起转过身

来,果然头南尾北。包公心下明白,即唤了声“来”。谁知道赵虎早已欠着

脚儿静听,估量着相爷必要叫人,刚听个“来”字,他便赶至轿前。包公即

吩咐:“跟随此驴前人,查看有何情形异处,禀我知道。”

赵爷奉命下来,那驴便在前引路,愣爷紧紧跟随。刚才出了城,赵爷已

跑的吁吁带喘,只得找块石头,坐在上面歇息。只见自己的伴当从后面追来,

满头是汗,喘着说道:“四爷要巴结差使,也打算打算。两条腿跟着四条腿

跑,如何赶得上呢?黑驴呢?”赵爷说:“它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不知

它往哪里去了?”伴当道:“这是什么差使呢?没有驴子,如何交差呢?”

正说着,只见那黑驴又跑回来了。四爷便向黑驴道:“呀,呀,呀!你果有

冤枉,你须慢着些儿走,我老赵方能赶得上。不然,我骑你几步,再走几步

如何?”那黑驴果然抿耳攒蹄 的不动。四爷便将它骑上,走了几里,不知不

觉,就到万全山的褡连坡,那驴一直奔了北上坡去了。四爷走热了,敞开衣

襟,跟定黑驴,也到万全山,见是庙的后墙,黑驴站着不动。此时伴当已经

来到了。四面观望,并无形迹可疑之处,主仆二人心中纳闷。

忽听见庙墙之内,喊叫“救人”。四爷听见,便叫伴当蹲伏着身子,四

爷登定肩头。伴当将身往上长,四爷把住墙头将身一纵,上了墙头,往里一

看,只见有一口薄木棺材,棺盖倒在一旁;那边有一个美貌妇人,按着老道

厮打。四爷不管高低,便跳下去,赶至跟前,问道:“你等‘男女授受不亲’,

如何混缠厮打?”只听妇人说道:“乐子被人谋害,图了我的四百两银子。

不知怎的,乐子就跑到这棺村里头来了。谁知老道他来打开棺材盖,不知他

安着什么心,我不打他怎的呢?”赵虎道:“既如此,你且放他起来,待我

问他。”那妇人一松手,站在一旁。老道爬起,向赵爷道:“此庙乃是威烈

侯的家庙。昨日抬了一口棺材来,说是主管葛寿之母病故,叫我即刻埋葬。

只因目下禁土,暂且停于后院。今日早起忽听棺内乱响,是小道连忙将棺盖

① 聒 (guō)耳——形容声音杂乱刺耳。

① 抿耳攒 (cuán)蹄——把耳朵稍稍合拢,把蹄子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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撬开。谁知这妇人出来,就将我一顿好打,不知是何缘故?”赵爷听老道之

言,又见那妇人虽是女形,却是像男子的口气,而且又是山西的口音,说的

都是图财害命之言。四爷听了,不甚明白,心中有些不耐烦,便道:“俺老

赵不管你们这些闲事。我是奉包老爷差遣前来,寻踪觅迹,你们只好随我到

开封府说去。”说罢,便将老道束腰丝绦解下,就将老道拴上,拉着就走。

叫那妇人后面跟随。绕到庙的前门,拔去插闩,开了山门。此时伴当已然牵

驴来到。

不知出得庙门有何事体,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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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聆音察理贤愚立判 鉴貌辨色男女不分

且说四爷赵虎出了庙门,便将老道交与伴当,自己接过驴来。忽听后面

妇人说道:“那南上坡站立那人,仿佛是害我之人。”紧行数步,口中说道:

“何尝不是他!”一直跑至南上坡,在井边揪住那人,嚷道:“好李保呀!

你将乐子勒死,你把我的四百两银子藏在哪里?乐子是贪财不要命的,你趁

早儿还我就完了。”只听那人说道:“你这妇人好生无理!我与你素不相识,

谁又拿了你的银子咧?”妇人更发急,道:“你这个忘八日的!图财害命,

你还给乐子闹这个腔儿呢!”赵爷听了,不容分说,便叫从人将拴老道的丝

绦那一头儿,也把李保儿拴上,带着就走,竟奔开封府而来。

此时祥符具因有状元范仲禹,他不敢质讯,亲将此案的人证解到开封府,

略将大概情形回禀了包公。包公立刻升堂,先叫将范仲禹带上堂来,差役左

右护持。只见范生到了公堂,嚷道:“好狗头们呀!你们打得老爷好!”你

们杀得老爷好!”说罢,拿着鞋就要打人。却是作公人手快,冷不防将他的

朱履夺了过来。范仲禹便胡言乱语说将起来。公孙主簿在旁,看出他是气迷

疯痰之症,便回了包公,必须用药调理于他。包公点头应允,叫差役押送至

公孙先生那里去了。

包公又叫带上白雄来。白雄朝上跪倒。包公问道:“你是什么人?作何

生理?”白雄禀道:“小人白雄,在万全山西南八宝村居住,打猎为生。那

日从虎口内救下小儿,细问姓名家乡住处,才知是自己的外甥。因此细细盘

问,说我姐夫乘驴而来,故此寻至东山口外,见小榆树上拴着一花驴,小人

以为是我姐夫骑来的。不料路上遇见个山西人,说此驴是他的,还合小人要

他哥哥并银子,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却见众人围着一人,这山西人一见说

是他哥哥,向前相认。谁知他哥哥却是妇人的声音,不认他为兄弟,反将小

人说是他的兄弟。求老爷与小人作主。”包公问道:“你姐夫叫什么名字?”

白雄道:“小人姐夫叫范仲禹,乃湖广武昌府江夏县人氏。”包公听了,正

与新科状元籍贯相同,点了点头,叫他且自下去。

带屈良上来。屈良跪下,禀道:“小人叫作屈良,哥哥叫屈申,在鼓楼

大街开一座兴隆木厂。只因我哥哥带了四百两银子上万全山南批木料,去了

一夜没有回来。是小人不放心,等城门开了,赶到东山口外,只见有个人拉

着我哥哥的花驴。小人问他要驴,他不但不给驴,还合小人要他的什么姐夫,

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却见我哥哥坐在地下。不知他怎的改了形景,不认小

人是他兄弟,反叫姓白的为兄弟。求老爷与我们明断明断。”包公问道:“你

认明花驴是你的么?”屈良道:“怎的不认得呢!这个驴子有毛病儿,他见

驴就追。”

包公叫他也暂且下去,叫把屈申带上来。左右便道:“带屈申!带屈申!”

只见屈胡子他却不动。差役只得近前说道:“大人叫你上堂呢!”只见他羞

羞渐渐,扭扭捏捏,走上堂来,临跪时先用手扶地,仿佛袅娜的了不得。两

边衙役看此光景,由不得要笑,又不敢笑。只听包公问道:“你被何人谋害?

诉上来。”只见屈申禀道:“小妇人白玉莲。丈夫范仲禹,上京科考。小妇

人同定丈夫来京,顺便探亲。就于场后带领孩儿金哥,前往万全山寻问我母

亲住处。我丈夫便进山访问去了,我母子在青石之上等候。忽然来了一只猛

虎,将孩儿叼去。小妇人正在昏迷之际,只见一群人内有一官长,连忙说‘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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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便将小妇人拉拽上马,到他家内,闭于楼中。是小妇人投缳自尽 。恍惚之

间,觉得凉风透体。睁眼看时,见围绕多人,小妇人改变了这般模样。”

包公看他形景,听他言语,心中纳闷,便将屈良叫上堂来,问道:“你

可认得他么?”屈良道:“是小人的哥哥。”又问屈申道:“你可认得他么?”

屈申道:“小妇人并不认得他是什么人。”包公叫屈良下去,又将白雄叫上

堂来,问道:“你可认得此人么?”白雄回道:“小人并不认得。”忽听屈

申道:“我是你嫡亲姐姐,你如何不认得?岂有此理?”白雄惟有发怔而已。

包公便知是魂错附了体了。只是如何办理呢?只得将他们俱各带下去。

只见愣爷赵虎上堂,便将跟了黑驴查看情形,述说了一遍。“所有一干

人犯,俱各带到。”包公便叫将道士带上来。道士上堂跪下,禀道:“小道

乃是给威烈侯行家庙的,姓叶名苦修。只因昨日侯爷府中抬了口薄皮材来,

说是主管葛有的母亲病故,叫小道即刻埋葬。小道因目下禁土,故叫他们将

此棺放在后院里。”包公听了,道:“你这狗头满口胡说!此时是什么节气,

竟敢妄言禁土!左右,掌嘴!”那道士忙了,道:“老爷不必动怒,小道实

说,实说。因听见是主管的母亲,料他棺内必有首饰衣服。小道一时贪财心

胜,故谎言禁土,以便撬开棺盖,得些东西。不料刚将棺盖开起,那妇人他

就活了,把小道按住一顿好打。他却是一口的山西话,并且力量很大。小道

又是怕又是急,无奈喊叫 ‘救人’,便见有人从墙外跳进来,就把小道拴了

来了。”包公便叫他画了招,立刻出签,拿葛寿到案。道士带下去。

叫带妇人。左右一叠连声道:“带妇人!带妇人!”那妇人却动也不动。

还是差役上前,说道:“那妇人,老爷叫你上堂呢!”只听妇人道:“乐子

是好朋友,谁是妇人?你不要玩笑呀!”差役道:“你如今是个妇人,谁和

你玩笑呢!你且上堂说去。”妇人听了,便大叉步儿走上堂来,咕咚一声跪

倒。包公道:“那妇人,你有何冤枉?诉上来。”妇人道:“我不是妇人,

我名叫屈申。只因带着四百两银子到万全山批木头去,不想买卖不成。因回

来晚咧,在道儿上见个没主儿的黑驴,又是四个牙儿,因此我就把我的花驴

拴在小榆树儿上,我就骑了黑驴,以为是个便宜。谁知刮起大风来了,天又

晚了,就在南坡上一个人家寻休儿。这个人名叫李保儿,他将我灌醉了,就

把我勒死了。正在缓不过气儿来之时,忽见天光一,亮,却是一个道士撬开

棺盖。我也不知怎么跑到棺村里面去了。我又不见了四万两银子,因此我才

把老道打了。不想刚出庙门,却见南坡上有个汲水 的,就是害我的李保儿。

我便将他揪住,一同拴了来了。我们山西人千乡百里,也非容易。乐子是要

定了四百两银子咧!弄的我这个样儿,这是怎么说呢?”

包公听了,叫把白雄带上来,道:“你可认的这个妇人么?”白雄一见,

不觉失声道:“你不是我姐姐玉莲么?”刚要向前厮认,只听妇人道:“谁

是你姐姐?乐子是好朋友哇!”白雄听了,反倒吓了一跳。包公叫他下去。

把屈良叫上来,问妇人道:“你可认得他么?”此话尚未说完,只听妇人说

道:“嗳哟!我的兄弟呀!你哥哥被人害了,千万想着咱们的银子要紧。”

屈良道:“这是怎的了?我多久有这样儿的哥哥呢?”包公吩咐一齐带下去,

① 投缳 (huán)自尽——上吊自杀。缳,绳索的套子。

② 恍惚 (huǎnghu)一—神志不清;精神不集中。

③ 嫡 (dí)亲——血统最接近的亲属。

① 汲 (j ī)水——从下往上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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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早已明白是男女二魂错附了体了。

又叫带李保上堂来。包公一见正是逃走的恶奴,已往不究,单问他为何

图财害命。李保到了此时,看见相爷的威严,又见身后包兴、李才俱是七品

郎官的服色,自己悔恨无地,惟求速死,也不推辞,他便从实招认。包公叫

他画了招,即差人前去起赃,并带李氏前来。

刚然去后,差人禀道:“葛寿拿到。”包公立刻吩咐带上堂来,问道:

“昨日抬到你家主的家庙内那一口棺材,死的是什么人?”葛寿一闻此言,

登时惊慌失色,道:“是小人的母亲。”包公道:“你在侯爷府中当主管,

自然是多年可靠之人。既是你母亲,为何用薄皮材盛殓?你即或不能,也当

求求家主赏赐,竟是忍心,如此潦草完事。你也太不孝了!来!”“有!”

“拉下去,先打四十大板。”两旁一声答应,将葛寿重责四十,打的满地乱

滚。包公又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了?”葛寿道:“今年三十六岁。”包

公又问道:“你母亲多大年纪了?”一句话问的他张口结舌,半天说道:“小

人不……不记得了。”包公怒道:“满口胡说!天下哪有人子不记得母亲岁

数的道理!可见你心中无母,是个忤逆之子 。来!”“有!”“拉下去,再

打四十大板。”葛寿听了,忙道:“相爷不必动怒,小人实说,实说。”包

公道:“讲!”左右公人催促:“快讲!快讲!”恶奴到了此时,无可如何,

只得说道:“回老爷,棺材里那个死人,小人却不认得。只因前日我们侯爷

打围回来,在万全山看见一个妇人在那里啼哭,颇有姿色。旁边有个亲信之

人,他叫刁三,就在侯爷跟前献勤,说了几句言语,便将那妇人抢到家中,

闭于楼上,派了两仆妇劝慰于她。不想后来有个姓范的找他的妻子。也是刁

三与侯爷定计,将姓范的请到书房好好看待,又应许给他找寻妻子。”包公

便问道:“这刁三现在何处?”葛寿道:“就是那天夜里死的。”包公道:

“想是你与他有仇,将他谋害了。来!”“有!”“拉下去打。”葛寿着忙

道:“小人不曾害他,是他自己死的。”包公道:“他如何自己死的呢?”

葛寿道:“小人索性说了罢。因刁三与我们侯爷定计,将姓范的留在书房。

到三更时分,刁三手持利刃,前往书房,杀姓范的去。等到五更未回。我们

侯爷又派人去查看,不料刁三自不小心,被门槛子绊了一跤,手中刀正在咽

喉芽透而死。我们侯爷便另差家丁一同来到书房,说姓范的无故谋杀家人,

一顿乱棍就把他打死了。又用一个旧箱子将尸首装好,趁着天未亮,就抬出

去抛于山中了。”包公道:“这妇人如何又死了呢?”葛寿道:“这妇人被

仆妇丫鬟劝慰的,却应了。谁知她是假的,眼瞅不见,她就上了吊咧。我们

侯爷一想,未能如意,枉自害了三条性命,因用棺木盛好女尸,假说是小人

之母,抬往家庙埋葬。这是已往从前之事,小人不敢撤谎。”包公便叫他画

了招,所有人犯俱各寄监。惟白氏女身男魂,屈申男身女魂,只得在女牢分

监,不准亵渎相戏。又派王朝、马汉前去,带领差役捉拿葛登云,务于明日

当堂听审。分派已毕,退了堂,大家也就陆续散去。

此时惟有地方苦头儿最苦。自天亮时整整儿闹了一天,不但挨饿,他又

看着两头驴,谁也不理他。此时有人来,他便搭讪着给人道辛苦,问:“相

爷退了堂了没有?”那人应道:“退了堂了。”他刚要提那驴子,那人便走

了。一连问了多少人,谁也不理他,只急的抓耳挠腮,嗐声叹气。好容易等

① 忤 (wú)逆之子——不孝顺父母的人。

② 亵渎 (xièdú)——轻慢;不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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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跟四爷的人出来,他便上前央求。跟四爷的人见他可怜,才叫他拉了驴到

马号里去,偏偏的花驴又有毛病儿不走。还是跟四爷的人帮着他拉到号中,

见了管号的交代明白,就在号里喂养,方叫地方回去,叫他明儿早早来听着。

地方千恩万谢而去。

且说包公退堂用了饭,便在书房思索此案,明知是阴错阳差,却想不出

如何办理的法子来。包兴见相爷双眉紧蹙,二目频翻,竟自出神,口中嘟哝

嘟哝,说道:“阴错阳差,阴错阳差,这怎么办呢?”包兴不由得跪下,道:

“此事据小人想来,非到阴阳宝殿查去不可。”包公问道:“这阴阳宝殿在

于何处?”包兴道:“在阴司地府。”包公闻听,不由大怒,断喝一声:“唗!

好狗才!为何满口胡说?”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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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仙枕示梦古镜还魂 仲禹抡元熊飞祭祖

且说包公听见包兴说在阴司地府,便厉声道:“你这狗才,竟敢胡说!”

包兴道:“小人如何敢胡说。只因小人去过,才知道的。”包公问道:“你

几时去过?”包兴便将白家堡为游仙枕害了他表弟李克明,后来将此枕当堂

呈缴,因相爷在三垦镇歇马,小人就偷试此枕,到了阴阳宝殿,说小人冒充

星主之名,被神赶了回来的话,说了一遍。包公听了“星主”二字,便想起:

“当初审乌盆,后来又在玉宸宫审鬼冤魂,皆称我为星主。如此看来,竟有

些意思。”便问:“此枕现在何处?”包兴道:“小人收藏。”连忙退出。

不多时,将此枕捧来。包公见封固甚严,便叫:“打开我看。”包兴打开,

双手捧至面前。包公细看了一回,仿佛一块朽木,上面有蝌蚪文字,却也不

甚分明。包公看了,也不说用,也不说不用,只是点了点头。包兴早已心领

神会,捧了仙枕,来到里面屋内,将帐钩挂起,把仙枕安放周正,回身出来,

又递了一杯茶。包公坐了多时,便立起身来。包兴连忙执灯,引至屋内。包

公见帐钩挂起,游仙枕已安放周正,暗暗合了心意,便上床和衣而卧。包兴

放下帐子,将灯移出,寂寂无声,在外伺候。

包公虽然安歇,无奈心中有事,再也睡不着,不由翻身向里。头刚着枕,

只觉自己在丹墀之上,见下面有二青衣牵着一匹黑马,鞍辔俱是黑的。忽听

青衣说道:“请星主上马。”包公便上了马,一抖丝缰。谁知此马迅速如飞,

耳内只听风响。又见所过之地,俱是昏昏惨惨,虽然黑暗,瞧的却又真切。

只见前面有座城池,双门紧闭,那马竟奔城门而来。包公心内着急,说是不

好,必要碰上。一转瞬间,城门已过,进了个极大的衙门。到了丹墀,那马

便不动了。只见有二个红、黑判官迎出来,说道:“星主升堂。”包公便下

了马,步上丹墀,见大堂之上有匾,大书“阴阳宝殿”四字,又见公位桌椅

等项俱是黑的。包公不暇细看,便入公座。只听红判官道:“星主必是为阴

错阳差之事而来。”便递过一本册子。包公打开看时,上面却无一字。才待

要问,只见黑判官将册子拿起,翻上数篇,便放在公案之上。包公仔细看时,

只见上面写着恭恭正正八句粗话,起首云:“原是丑与寅,用了卯与辰。上

司多误事,因此错还魂。若要明此事,井中古镜存。临时滴血照,磕破中指

痕。”当下包公看了,并无别的字迹。刚然要问,两判官拿了册子而上,那

黑马也没有了。

包公一急,忽然惊醒,叫人。包兴连忙移灯近前。包公问道:“什么时

候了?”包兴回道:“方交三鼓。”包公道:“取杯茶来。”忽见李才进来,

禀道:“公孙主簿求见。”包公便下了床,包兴打帘,来至外面。只见公孙

策参见,道:“范生之病,晚生已将他医好。”包公听了大悦,道:“先生

用何方医治好的?”公孙回道:“用五木汤。”包公道:“何为五木汤?”

公孙道:“用桑、榆、桃、槐、柳五木熬汤,放在浴盆之内,将他搭在盆上

趁热烫洗;然后用被盖严,上露着面目,通身见汗为度。他的积痰瘀血化开,

心内便觉明白,现在惟有软弱而已。”包公听了,赞道:“先生真妙手奇方

也!即烦先生,好好将他调理便了。”公孙领命,退出。

包兴递上茶来。包公便叫他进内取那面古镜,又叫李才传外班在二堂伺

候。包兴将镜取来。包公升了二堂,立刻将屈申并白氏带至二堂。此时包兴

已将照胆镜悬挂起来,包公叫他二人分男左女右,将中指磕破,把血滴在镜

上,叫他们自己来照。屈申听了,咬破右手中指,以为不是自己指头,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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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将血滴在镜上。白氏到了此时,也无可如何,只得将左手中指咬破些

须,把血也滴在镜上。只见血到镜面,滴溜溜乱转,将云翳俱各赶开,霎时

光芒四射,照的二堂之上,人人二目难睁,各各心胆俱冷。包公吩咐男女二

人,对镜细看。二人及至看时,一个是上吊,一个是被勒,正是那气堵咽喉、

万箭攒心之时,那一番的难受,不觉气闷神昏,登时一齐跌倒。但见宝镜光

芒渐收,众人打了个冷战,却仍是古镜一面。

包公吩咐将古镜、游仙枕并古今盆,俱各交包兴好好收藏。再看他二人

时,屈申动手动脚的,猛然把眼一睁,说道:“好李保呀!你偷我四百两银

子,我合你要定咧!”说着话,他便自己上下瞧了瞧。想了多时,忽把自己

下巴一摸,欢喜道:“唔!是咧,是咧,这可是我咧!”便向上叩头:“求

大人与我判判。银子是四百两呢,不是玩的咧!”此时白氏已然苏醒过来,

便觉羞容凄惨。包公吩咐将屈申交与外班房,将白氏交内茶房婆子好生看待。

包公退堂,歇息。

至次日清早起来,先叫包兴:“问问公孙先生,范生可以行动么?”去

不多时,公孙便带领范生慢慢而来。到了书房,向前参见,叩谢大人再造之

恩。包公连忙拦阻,道:“不可,不可。”看他形容虽然憔悴,却不是先前

疯癫之状。包公大喜,吩咐看座。公孙策与范生俱告了坐,略述梗概。又告

诉他妻子无恙,只管放心调养,叫他无事时将场内文字抄录出来,“待本阁

具本题奏,保你不失状元就是了。”范生听了,更加欢喜,深深地谢了。包

公又嘱咐公孙,好好将他调理。

二人辞了包公,出外面去了。

只见王朝、马汉进来,禀道:“葛登云今已拿到。”包公立刻升堂讯问。

葛登云仗着势力人情,自己又是侯爷,就是满招了,谅包公也无可如何。他

便气昂昂的一一招认,毫无推辞。包公叫他画了招。相爷登时把黑脸沉下来,

好不怕人,说一声:“请御刑!”王、马、张、赵早已请示明白了,请到御

刑,抖去龙袱,却是虎头铡。此铡乃初次用,想不到拿葛登云开了张了。此

时葛贼已经面如土色,后悔不来,竟死于铡下。又换狗头铡,将李保铡了。

葛寿定了斩监侯;李保之妻李氏定了绞监侯;叶道士盗尸,发往陕西延安府

充军;屈申、屈良当堂将银领去,因屈申贪便宜换驴,即将他的花驴入官;

黑驴申冤有功,奉官喂养。范生同定白氏玉莲当堂叩谢了包公,同白雄一齐

到八宝村居住,养息身体,再行听旨。至于范生与儿子相会,白氏与母亲见

面,自有一番悲痛欢喜。不必细表。

且说包公完结此案,次日即具摺奏明:威烈侯葛登云作恶多端,已请御

刑处死;并声明新科状元范仲禹因场后探亲,遭此冤枉,现今病未痊愈,恳

恩展限十日,着一体金殿传胪 ,恩赐琼林筵宴。仁宗天子看了摺子,甚是欢

喜,深嘉包公秉正除奸,俱各批了依议。又有个夹片,乃是御前四品带刀护

卫展昭因回籍祭祖,告假两个月。圣上也准了他的假。凡是包公所奏的,圣

上无有不依从,真是君正臣良,太平景象。

且说南侠展爷既已告下假来,他便要起身。公孙策等给他饯行,又留住

几日,才束装出了城门,到了幽僻之处,依然改作武生打扮,直奔常州府武

进县遇杰村而来。到了门前,刚然击户,听得老仆在内说道:“我这门从无

① 憔悴 (qiáo cuì)——形容人瘦弱,面色不好看。

② 胪 (lú)——陈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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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敲打的。我不欠人家帐目,又不与人通来往,是谁这等敲门呢?”及至将

门开放,见了展爷,他又道:“原来大官人回来了。一去就不想回来,也不

管家中事体如何,只管叫老奴经理。将来老奴要来不及了,那可怎么样呢?

哎哟!又添了浇裹 了。又是跟人,又是两匹马,要买去也得一百五六十两银

子。连人带牲口,这一天也耗费好些呢。”唠唠叨叨,聒絮不休。南侠也不

理他,一来念他年老;二来爱他忠义持家;三来他说的句句皆是好话,又难

以驳他。只得拿话岔他,说道:“房门可曾开着么?”老仆道:“自官人去

后,又无人来,开着门预备谁住呢?老奴怕的丢了东西,莫若把它锁上,老

奴也好放心。如今官人回来了,说不得书房又要开了。”又向伴当道:“你

年轻,腿脚灵便,随我进去取出钥匙,省得我奔波。”说着话,往里面去了。

伴当随进,取出钥匙,开了书房,只见灰尘满案,积土多厚。伴当连忙打扫,

安放行囊。

展爷刚然坐下,又见展忠端了一碗热茶来。展爷吩咐伴当接过来,口内

说道:“你也歇歇去罢。”原是怕他说话的意思。谁知展忠说道:“老奴不

乏。”又说道:“官人也该务些正事了。每日在外闲游,又无日期归来,耽

误了多少事体。前月开封府包大人那里打发人来请官人,又是礼物,又是聘

金。老奴答言官人不在家,不肯收礼。那人哪里肯依,他将礼物放下,他就

走了。还有书子一封。”说罢,从怀中掏出,递过去道:“官人看看,作何

主意?俗语说的好: ‘无功受禄,寝食不安。’也该奋志才是。”南侠也不

答言,接过书来拆开,看了一遍,道:“你如今放心罢,我己然在开封府作

了四品的武职官了。”展忠道:“官人又来说谎了,做官如何还是这等服色

呢?”展爷闻听,道:“你不信,看我包袱内的衣服就知道了。我告诉你说,

只因我得了官,如今特地告假回家祭祖。明日预备祭礼,到坟前一拜。”此

时伴当已将包袱打开。展忠看了,果有四品武职服色,不觉欢喜非常,笑嘻

嘻道:“大官人真个作了官了,待老奴与官人叩喜头。”展爷连忙搀住,道:

“你乃是有年纪之人,不要多礼。”展忠道:“官人既然作了官,从此要早

毕婚姻,成立家业要紧。”南侠趁机道:“我也是如此想。前在杭州有个朋

友,曾提过门亲事,过了明日,后日我还要往杭州前去联姻呢。”展忠听了,

道:“如此甚好,老奴且备办祭礼去。”他就欢天喜地去了。

到了次日,便有多少乡亲邻里前来贺喜帮忙,往坟上搬运祭礼。及至展

爷换了四品服色,骑了高头大马到坟前,便见男女老少俱是看热闹的乡党。

展爷连忙下马步行,伴当接鞭,牵马在后随行。这些人看见展爷衣冠鲜明,

像貌雄壮,而且知礼,谁不羡慕,谁不欢喜。

你道如何有许多人呢?只因昨日展忠办祭礼去,乐的他在路途上逢人便

说,遇人便讲,说:“我们官人作了皇家四品带刀的御前侍卫了,如今告假

回家祭祖。”因此一传十,十传百,所以聚集多人。

且说展爷到了坟上,展拜已毕,又细细周围看视了一番,见坟冢树木俱

各收拾齐整,益信老仆的忠义持家;留恋多时,方转身乘马回去,便吩咐伴

当帮着展忠,张罗这些帮忙乡亲。展爷回家后,又出来与众人道乏。一个个

张口结舌,竟有想不出说什么后来的;也有见过世面的,展老爷长、展老爷

短,尊敬个不展爷在家一天,倒觉的分心劳神,定于次日起身上杭州,叫伴

当收拾行李。到第二日,将马扣备停当,又嘱托了义仆一番,出门上马,竟

① 浇裹——浇,指饮食;裹,指衣服。泛指日常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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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杭州而来。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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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许约期湖亭欣慨助 探底细酒肆巧相逢

且说展爷他哪里是为联姻。皆因游过西湖一次,他时刻在念,不能去怀,

因此谎言,特为赏玩西湖的景致。这也是他性之所爱。一日,来至杭州,离

西湖不远,将从者马匹寄在五柳居,他便慢慢步行至断桥亭上,徘徊瞻眺,

真令人心旷神怡。正在畅快之际,忽见那边堤岸上有一老者将衣搂起,把头

一蒙,纵身跳入水内。展爷见了,不觉失声道:“哎哟!不好了!有人投了

水了!”自己又不会水,急得他在亭子上搓手跺脚,无法可施。猛然见有一

只小小渔舟,犹如弩箭一般,飞也似赶来。到了老儿落水之处,见个少年渔

郎把身体向水中一顺,仿佛把水刺开的一般,虽有声息,却不咕咚。展爷看

了,便知此人水势精通,不由的凝眸注视。不多时,见少年渔郎将老者托起

身子,浮于水面,荡悠悠竟奔岸边而来。展爷满心欢喜,下了亭子,绕在那

边堤岸之上,见少年渔郎将老者两足高高提起,头向下,控出多少水来。展

爷且不看老者性命如何,他细细端详渔郎,见他年纪不过二旬光景,英华满

面,气度不凡,心中暗暗称羡。又见少年渔郎将老者扶起,盘上双膝,在对

面慢慢唤道:“老丈醒来,老丈醒来。”此时展爷方看老者,见他白发苍髯,

形容枯瘦,半日,方哼了一声,又吐了好些清水。哎哟了一声,苏醒过来,

微微把眼一睁,道:“你这人好生多事,为何将我救活?我是活不得的人了。”

此时已聚集许多看热闹之人,听老者之言,俱各道:“这老头子竟如此

无礼,人家把他救活了,他倒抱怨。”只见渔郎儿并不动气,反笑嘻嘻地道:

“老丈不要如此,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呢!有什么委曲,何不对小可说

明?倘若真不可活,不妨我再把你送下水去。”旁人听了,俱悄悄道:“只

怕难罢!你既将他救活,谁又眼睁睁地瞅着,容你把他又淹死呢?”只听老

者道:“小老儿姓周名增,原在中天竺开了一座茶楼。只因三年前冬天大雪,

忽然我铺子门口卧倒一人。是我慈心一动,叫伙计们将他抬到屋中,暖被盖

好,又与他热姜汤一碗。他便苏醒过来,自言姓郑名新,父母俱亡,又无兄

弟。因家业破落,前来投亲,偏又不遇。一来肚内无食,遭此大雪,故此卧

倒。老汉见他说的可怜,便将他留在铺中,慢慢地将养好了。谁知他又会写,

又会算,在柜上帮着我办理,颇觉殷勤。也是老汉一时错了主意。老汉有个

女儿,就将他招赘为婿,料理买卖颇好。不料去年我女儿死了,又续娶了王

家姑娘,就不像先前光景,也还罢了。后来因为收拾门面,郑新便向我说:

‘女婿有半子之劳。惟恐将来别人不服,何不将“周”字改个“郑”字,将

来也免得人家讹赖。’老汉一想,也可以使得,就将周家茶楼改为郑家茶楼。

谁知自改了字号之后,他们便不把我看在眼内了。一来二去,言语中渐渐露

出说老汉白吃他们,他们倒养活我,是我赖他们了。一闻此言,便与他分争。

无奈他夫妻二人口出不逊,就以周家卖给郑家为题,说老汉讹了他。因此老

汉气忿不过,在本处仁和县将他告了一状。他又在县内打点通了,反将小老

儿打了二十大板,逐出境外。渔哥你想,似此还有个活头儿么?不如死了,

在阴司把他再告下来,出出这口气。”渔郎听罢笑了,道:“老丈,你错打

了算盘了。一个人既断了气,如何还能出出气呢?再者他有钱使得鬼推磨,

难道他阴司就不会打么?依我倒有个主意,莫若活着和他赌气,你说好不

好?”周老道:“怎么和他赌气呢?”渔郎说:“再开个周家茶楼气气他,

岂不好么?”周老者闻听,把眼一睁,道:“你还是把我推下水去。老汉衣

不遮体,食不充饥,如何还能够开茶楼呢?你还是让我死了好。”渔郎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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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不要着急。我问你,若要开这茶楼,可要用多少银两呢?”周老道:

“纵省俭,也要耗费三百多银子。”渔郎道:“这不打紧。多了不能,这三

四百银子,小可还可以巴结得来。”

展爷见渔郎说了此话,不由心中暗暗点头,道:“看这渔郎好大口气,

竟能如此仗义疏财,真正难得。”连忙上前,对老丈道:“周老丈,你不要

狐疑。如今渔哥既说此话,决不食言。你若不信,在下情愿作保,如何?”

只见那渔郎将展爷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道:“老丈,你可曾听见了?这位公

子爷,谅也不是谎言的。咱们就定于明日午时,千万千万,在那边断桥亭子

上等我,断断不可过了午时。”说话之间,又从腰内掏出五两一锭银子来,

托于掌上,道:“老丈,这是银子一锭,你先拿去作为衣食之资。你身上衣

服皆湿,难以行走。我那边船上有干净衣服,你且换下来。待等明日午刻,

见了银两,再将衣服对换,岂不是好!”周老儿连连称谢不尽。那渔郎回身

一点手,将小船唤至岸边,便取衣服,叫周老换了。把湿衣服抛在船上,一

拱手道:“老丈请了。千万明日午时,不可错过!”将身一纵,跳上小船,

荡荡悠悠,摇向那边去了。周老攥定五两银子,向大众一揖,道:“多承众

位青顾,小老儿告别了。”说罢,也就往北去了。

展爷悄悄跟在后面,见无人时,便叫道:“老丈明日午时,断断不可失

信。倘那渔哥无银时,有我一面承管,准准地叫你重开茶楼便了。”周老回

身作谢,道:“多承公子爷的错爱,明日小老儿再不敢失信的。”展爷道:

“这便才是。请了。”急回身,竟奔五柳居而来,见了从人,叫他连马匹俱

各回店安歇。“我因遇见知己邀请,今日不回去了。你明日午时在断桥亭接

我。”从人连声答应。

展爷回身,直往中天竺,租下客寓,问明郑家楼,便去踏看门户路径。

走不多路,但见楼房高耸,茶幌飘扬。来至切近,见匾额上字,一边是“兴

隆斋”,一边是“郑家楼”。展爷便进了茶铺,只见柜堂竹椅上坐着一人,

头戴摺巾,身穿华氅 ,一手扶住磕膝,一手搭在柜上;又往脸上一看,却是

形容瘦弱,尖嘴缩腮,一对眯缝眼,两个扎煞耳朵。他见展爷瞧他,他便连

忙站起执手,道:“爷上欲吃茶,请登楼,又清净,又豁亮。”展爷一执手,

道:“甚好,甚好。”便手扶栏杆,慢登楼梯。来至楼上一望,见一溜五间

楼房,甚是宽敞,拣个座儿坐下。

茶博士过来,用代乎擦抹桌面。且不问茶问酒,先向那边端了一个方盘,

上面蒙着纱罩。打开看时,却是四碟小巧茶果,四碟精致小菜,极其齐整干

净。安放已毕,方问道:“爷是吃茶?是饮酒?还是会客呢?”展爷道:“却

不会客,是我要吃杯茶。”茶博士闻听,向那边摘下个水牌来,递给展爷道:

“请爷吩咐,吃什么茶?”展爷接过水牌,且不点茶名,先问茶博士何名。

茶博士道:“小人名字,无非是‘三槐’、‘四槐’,若遇客官喜欢,‘七

槐’、 ‘八槐’都使得。”展爷道:“少了不好,多了不好,我就叫你‘六

槐’罢。”茶博士道:“‘六愧’极好,是最合乎中的。”展爷又问道:“你

东家姓什么?”茶博士道:“姓郑。爷没看见门上匾额么?”展爷道:“我

听见说,此楼原是姓周,为何姓郑呢?”茶博士道:“以先原是周家的,后

来给了郑家了。”展爷道:“我听见说,周、郑二姓还是亲戚呢。”茶博士

道:“爷上知道底细。他们是翁婿,只因周家的姑娘没了,如今又续娶了。”

① 华氅 (chǎng)——华丽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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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爷道:“续娶的可是王家的姑娘么?”茶博士道:“何曾不是呢。”展爷

道:“想是续娶的姑娘不好;但凡好么,如何他们翁婿会在仁和县打官司呢?”

茶博士听至此,却不答言,惟有瞅着展爷而已。又听展爷道:“你们东家住

于何处?”茶博士道:“就在这后面五间楼上。此楼原是钩连搭十间,在当

中隔开。这里五间作客座,那里五间作住房,差不多的都知道离住房很近,

承赐顾者到了楼上,皆不肯胡言乱道。”展爷道:“这原是理当谨言。但不

知他家内还有何人?”茶博士暗想道:“此位是吃茶来咧?还是私访来咧?”

只得答道:“家中并无多人,惟有东家夫妻二人,还有个丫鬟。”展爷道:

“方才进门时,见柜前竹椅儿上坐的那人,就是你们东家么?”茶博士道:

“正是,正是。”展爷道:“我看他满面红光,准要发财。”茶博士道:“多

谢老爷吉言。”展爷方看水牌,点了雨前茶。茶博士接过水牌,仍挂在原处。

方待下楼去泡一壶雨前茶来,忽听楼梯响处,又上来一位武生公子,衣

服鲜艳,相貌英华,在那边拣一座,却与展爷斜对。茶博士不敢怠慢,显机

灵,露熟识,便上前擦抹桌子,道:“公子爷一向总没来,想是公忙。”只

听那武生道:“我却无事,此楼我是初次才来。”茶博士见言语有些不相合,

也不言语,便向那边也端了一方盘,也用纱罩儿蒙着,依旧是八碟,安放妥

当。那武生道:“我茶酒尚未用着,你先弄这个作什么?”茶博士道:“这

是小人一点敬意。公子爷爱用不用,休要介怀。请问公子爷是吃茶?是饮酒?

还是会客呢?”那武生道:“且自吃杯茶,我是不会客的。”茶博士便向那

边摘下水牌来,递将过去。

忽听下边说道:“雨前茶泡好了。”茶博士道:“公子爷先请看水牌,

小人与那位取茶去。”转身不多时,擎了一壶茶,一个盅子,拿至展爷那边,

又应酬了几句。回身又仍到武生桌前,问道:“公子你吃什么茶?”那武生

道:“雨前罢。”茶博士便吆喝道:“再泡一壶雨前来!”

刚要下楼,只听那武生唤道:“你这里来。”茶博士连忙上前,问道:

“公子爷有什么吩咐?”那武生道:“我还没问你贵姓?”茶博士道:“承

公子爷一问,足已够了,如何担得起 ‘贵’字?小人姓李。”武生道:“大

号呢?”茶博士道:“小人岂敢称大号呢,无非是‘三槐’、‘四槐’,或

‘七槐’、‘八槐’,爷们随意呼唤便了。”那武生道:“多了不可,少了

也不妥,莫若就叫你 ‘六槐’罢。”茶博士道:“‘六槐,就是‘六槐’,

总要公子爷合心。”说着话,他却回头望了望展爷。

又听那武生道:“你们东家原先不是姓周么?为何又改姓郑呢?”茶博

士听了,心中纳闷道:“怎么今日这二位吃茶,全是问这些的呢?”他先望

了望展爷,方对武生说道:“本是周家的,如今给了郑家了。”那武生道:

“周、郑两家原是亲戚,不拘谁给谁都使得。大约续娶的这位姑娘有些不好

罢?”茶博士道:“公子爷如何知道这等详细?”那武生道:“我是测度。

若是好的,他翁婿如何会打官司呢?”茶博士道:“这是公子爷的明鉴。”

口中虽如此说,他却望了望展爷。那武生道:“你们东家住在哪里?”茶博

士暗道:“怪事!我莫若告诉他,省得再问。”便将后面还有五间楼房,并

家中无有多人,只有一个丫鬟,合盘地全说出来。说完了,他却望了望展爷。

那武生道:“方才我进门时,见你们东家满面红光,准要发财。”茶博士听

了此言,更觉诧异,只得含糊答应,搭讪着下楼取茶。他却回头,狠狠地望

① 搭讪 (shàn)——为了想跟人接近或把尴尬的局面敷衍过去而找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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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望展爷。

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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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丁兆蕙茶铺偷郑新 展熊飞湖亭会周老

且说那边展爷自从那武生一上楼时,看去便觉熟识。后又听他与茶博士

说了许多话,恰与自己问答的一一相对。细听声音,再看面庞,恰就是救周

老的渔郎,心中踌躇道:“他既是武生,为何又是渔郎呢?”一壁思想,一

壁擎杯,不觉出神,独自呆呆的看着那武生。忽见那武生立起,向着展爷一

拱手,道:“尊兄请了。”展爷连忙放下茶杯,答礼道:“兄台请了。若不

弃嫌,何不屈驾这边一叙?”那武生道:“既承雅爱,敢不领教。”于是过

来,彼此一揖。展爷将前首座儿让与武生坐了,自己在对面相陪。

此时茶博土将茶取过来,见二人坐在一处,方才明白他两个敢是一路同

来的,怨不得问的话语相同呢!笑嘻嘻将一壶雨前茶、一个茶杯也放在那边。

那边八碟儿外敬,算他白安放了。刚然放下茶壶,只听武生道:“六槐,你

将茶且放过一边。我们要上好的酒,拿两角来。菜蔬不必吩咐,只要应时配

口的,拿来就是了。”六槐连忙答应,下楼去了。

那武生便问展爷道:“尊兄贵姓?仙乡何处?”展爷道:“小弟常州府

武进县姓展名昭,字熊飞。”那武生道:“莫非新升四品带刀护卫,钦赐‘御

猫’,人称南侠展老爷么?”展爷道:“惶恐,惶恐。岂敢,岂敢。请问兄

台贵姓?”那武生道:“小弟松江府茉花村,姓丁名兆蕙。”展爷惊道:“莫

非令兄名兆兰,人称为双侠丁二官人么?”丁二爷道:“惭愧,惭愧,贱名

① ②

何足挂齿。”展爷道:“久仰尊昆仲名誉,屡欲拜访。不意今日邂逅 ,实

为万幸。”丁二爷道:“家兄时常思念吾兄,原要上常州地面,未得其便。

后来又听得吾兄荣升,因此不敢仰攀。不料今日在此幸遇,实慰渴想。”展

爷道:“兄台再休提那封职,小弟其实不愿意。似乎你我弟兄疏散惯了,寻

山觅水,何等的潇洒。今一旦为官羁绊,反觉心中不能畅快,实实出于不得

已也。”丁二爷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理直与国家出力报效。吾兄何

出此言?莫非言与心违么?”展爷道:“小弟从不撒谎。其中若作关碍着包

相爷一番情意,弟早已的挂冠远隐了。”说至此,茶博士将酒馔俱已摆上。

丁二爷提壶斟洒,展爷回敬,彼此略为谦逊,饮酒畅叙。

展爷便问:“丁二兄,如何有渔郎装束?”丁二爷笑道:“小弟奉母命

上灵隐寺进香,行至湖畔,见此名山,对此名泉,一时技痒,因此改扮了渔

郎,原为遣兴作耍,无意中救了周老,也是机缘凑巧。兄台体要见笑。”正

说之间,忽见有个小童上得楼来,便道:“小人打量二官人必是在此,果然

就在此间。”丁二爷道:“你来作什么?”小童道:“方才大官人打发人来

请二官人早些回去,现有书信一封。”丁二爷接过来看了,道:“你回去告

诉他说,我明日即回去。”略顿了一顿,又道:“你叫他暂且等等罢。”展

爷见他有事,连忙道:“吾兄有事,何不请去。难道以小弟当外人看待么?”

丁二爷道:“其实也无什么事。既如此,暂告别。请吾兄明日午刻,千万到

桥亭一会。”展爷道:“谨当从命。”丁二爷便将六槐叫过来,道:“我们

用了多少,俱在柜上算帐。”展爷也不谦逊,当面就作谢了。丁二爷执手告

别,下楼去了。

① 昆仲——称人兄弟。

② 邂逅 (xièhòu )——偶然遇见。

③ 羁 (j ī)绊——缠住了不能脱身;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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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爷自己又独酌了一会,方慢慢下楼,在左近处找了寓所。歇至二更以

后,他也不用夜行衣,就将衣襟拽了一拽,袖子卷了一卷,佩了宝剑,悄悄

出寓所,至郑家后楼,见有墙角纵身上去。绕至楼边,又一跃到了楼檐之下,

见窗上灯光有妇人影儿,又听杯箸 声音。忽听妇人问道:“你请官人,如何

不来呢?”丫鬟道:“官人与茶行兑银两呢,兑完了也就来了。”又停一会,

妇人道:“你再去看看。天已三更,如何还不来呢?”丫鬟答应下楼。猛又

听得楼梯乱响,只听有人唠叨道:“没有银子,要银子。及至有了银子,他

又说夤夜之间难拿,暂且寄存,明日再拿罢。可恶的狠!上上下下,叫人费

事。”说着话,只听唧叮咕咚一阵响,是将银子放在桌子上的光景。

展爷便临窗牖 偷看,见此人果是白昼在竹椅上坐的那人;又见桌上堆定

八封银子,俱是西纸包妥,上面影影绰绰有花押。只见郑新一壁说话,一壁

开那边的假门儿,口内说道:“我是为交易买卖。娘子又叫丫鬟屡次请我,

不知有什么紧要事?”手中却一封一封将银收入槅子里面,仍将假门儿扣好。

只听妇人道:“我因想起一宗事来,故此请你。”郑新道:“什么事?”妇

人道:“就是为那老厌物,虽则逐出境外,我细想来,他既敢在县里告下你

来,就保不住他在别处告你:或府里,或京控,俱是不免的。那时怎么好呢?”

郑新听了,半晌,叹道:“若论当初,原受过他的大恩。如今将他闹到这步

田她,我也就对不过我那亡妻子!”说至此,声音却甚惨切。

展爷在窗外听,暗道:“这小子尚有良心。”忽听有摔筷箸、掼酒杯之

声;再细听时,又有抽抽噎噎之音,敢则是妇人哭了。只听郑新说道:“娘

子不要生气,我不过是那么说。”妇人道:“你既惦着前妻,就不该叫她死

呀!也不该又把我娶来呀!”郑新道:“这原是因话提话。人已死了,我还

惦记作什么?再者她要紧,你要紧呢?”说着话,便凑过妇人那边去,央告

道:“娘子,是我的不是,你不要生气。明日再设法出脱那老厌物便了。”

又叫丫鬟烫酒,与奶奶换酒。一路紧央告,那妇人方不哭了。

且说丫鬟奉命温酒,刚然下楼,忽听哎哟一声,转身就跑上楼来,只吓

得她张口结舌,惊慌失措。郑新一见,便问道:“你是怎么样了?”丫鬟喘

吁吁,方说道:“了……了不得,楼……楼底下火……火球儿乱……乱滚。”

妇人听了,便接言道:“这也犯得上吓的这个样儿。这别是财罢?想来是那

老厌物攒下的私蓄,埋藏在哪里罢。我们何不下去瞧瞧,记明白了地方儿,

明日慢慢的再刨。”一席话说的郑新贪心顿起,忙叫丫鬟点灯宠。丫鬟她却

不敢下楼取灯宠,就在蜡台上见有个蜡头儿,在灯上对着,手里拿着,在前

引路。妇人后面跟随,郑新也随在后,同下楼来。

此时窗外展爷满心欢喜,暗道:“我何不趁此时撬窗而入,偷取他的银

两呢?”刚要抽剑,忽见灯光一晃,却是个人影儿,连忙从窗漏孔中一望,

不禁大喜。原来不是别人,却是救周老儿的渔郎到了,暗暗笑道:“敢则他

也是向这里挪借来了!只是他不知放银之处,这却如何能告诉他呢?”心中

正自思想,眼睛却望里留神。只见丁二爷也不东瞧西望,他竞奔假门而来。

将手一按,门已开放,只见他一封一封往怀里就揣。屋里在那里揣,展爷在

外头记数儿,见他一连揣了九次,仍然将假门儿关上。展爷心中暗想:“银

子是八封,他却揣了九次,不知那一包是什么?”正自揣度,忽听楼梯一阵

① 箸 (zhù)——筷子。

② 窗牖(yǒu )——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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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响,有人抱怨,道:“小孩子家看不真切,就这么大惊小怪的。”正是郑

新夫妇,同着丫鬟上楼来了。

展爷在窗外,不由的暗暗着急,道:“他们将楼门堵住,我这朋友,他

却如何脱身呢?他若是持刀威吓,那就不是侠客的行为了。”忽然跟前一黑,

再一看时,屋内已将灯吹灭了。展爷大喜,暗暗称妙。忽听郑新哎哟道:“怎

么楼上灯也灭了。你又把蜡头儿掷了,灯笼也忘了捡起来,这还得下楼取火

去。”展爷在外听的明白,暗道:“丁二官人真好灵机,借着灭灯他就走了,

真正的爽快。”忽又自己笑道:“银两业己到手,我还在此作什么?难道人

家偷驴,我还等着拔撅儿不成!”将身一顺,早已跳下楼来,复又上了墙角

落,到了外面,暗暗回到下处。真是“神安梦稳”,已然睡去了。

再说郑新叫丫鬟取了火来一看,福子门仿佛有人开了,自己过去开了一

看,里面的银子一封也没有了,忙嚷道:“有了贼了!”他妻子便问:“银

子失了么?”郑新道:“不但才拿来的八封不见了,连旧存的那一包二十两

银子也不见了。”夫妻二人又下楼寻找了一番,哪里有个人影人!两口子就

只齐声叫苦。这且不言。

展熊飞直睡至次日红日东升,方才起来梳洗,就在客寓吃了早饭,方慢

慢往断桥亭来。刚至亭上,只见周老儿坐在栏杆上打盹儿呢。展爷悄悄过去,

将他扶注了,方唤道:“老丈醒来,老丈醒来。”周老猛然惊醒,见是展爷,

连忙道:“公子爷来了。老汉久等多时了。”展爷道:“那渔哥还没来么?”

周老道:“尚未来呢。”展爷暗忖道:“看他来时,是何光景?”正犯想间,

只见丁二爷带着仆从二人,竟奔亭上而来。展爷道:“送银子的来了。”周

老儿看时,却不是渔郎,也是一位武生公子。及至来到切近,细细看时,谁

说不是渔郎呢!周老者怔了一怔,方才见礼。丁二爷道:“展兄早来了么?

真信人也!”又对周老道:“老丈,银子已有在此。不知你可有地基么?”

周老道:“有地基,就在郑家楼前一箭之地,有座书画楼,乃是小老儿相好

孟先生的。因他年老力衰,将买卖收了,临别时就将此楼托付我了。”丁二

爷道:“如此甚好。可有帮手么?”周老道:“有帮手,就是我的外甥乌小

乙。当初原是与我照应茶楼,后因郑新改了字号,就把他撵了。”丁二爷道:

“既如此,这茶楼是开定了,这口气也是要赌准了。如今我将我的仆人留下,

帮着与你料理一切事体。此人是极可靠的。”说罢,叫小童将包袱打开。展

爷在旁细细留神。

不知改换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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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济弱扶倾资助周老 交友投分邀请南侠

且说丁二爷叫小童打开包袱。仔细一看,却不是西纸,全换了桑皮纸,

而且大小不同,仍旧是八包。丁二爷道:“此八包分量不同,有轻有重,通

共是四百二十两。”展爷方明白,晚间揣了九次,原来是饶了二十两来。周

老儿欢喜非常,千恩万谢。丁二爷道:“若有人问你银子从何而来,你就说

镇守雄关总兵之子丁兆蕙给的,在松江府茉花村居住。”展爷也道:“老丈,

若有人问谁是保人,你就说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姓展名昭的保人。”周老一

一记了。又将昨日丁二爷给的那一锭银子拿出来,双手捧与丁二爷道:“这

是昨日公子爷所赐,小老儿尚未敢动,今日奉还。”丁二爷笑道:“我晓得

你的意思了。昨日我原是渔家打扮,给你银两,你恐使了被我讹诈。你如今

放心罢。既然给你银两,再没有又收回来的道理。就是这四百多两银子,也

不合你要利息。若日后有事到了你这里,只要好好的预备一碗香茶,那便是

利息了。”周老儿连声应道:“当得,当得。”丁二爷又叫小童将昨日的渔

船唤了来,将周老的衣服业已洗净晒干,叫他将渔衣换了。又赏了渔船上二

两银子。就叫仆从帮着周老儿拿着银两,随上料理。周老儿便要跪倒叩头。

丁二爷与展爷连忙搀起,义嘱咐道:“倘若茶楼开了之后,可不要粗心改换

字号。”周老儿连说:“再不改了!再不改了!”随着仆人,欢欢喜喜而去。

此时展爷从人已到,拉着马匹,在一边伺候。丁二爷问道:“那是展兄

的尊骑么?”展爷道:“正是。”丁二爷道:“昨日家兄遣人来唤小弟。小

弟叫来人带信回禀家兄,说与吾兄巧遇。家兄欲见吾兄,如渴想浆。弟要敦

请 展兄到敝庄盘桓几日,不知肯光顾否?”展爷想了一想:“自己原是无事,

况假满尚有日期,趁此何不会会知己,也是快事。”便道:“小弟久已要到

宝庄奉谒,未得其便。今既承雅爱,敢不从命。”便叫过从人来,告诉道:

“我上松江府茉花村丁大员外、丁二员外那里去了。我们乘舟,你将马匹俱

各带回家去罢。不过五六日,我也就回家了。”从人连连答应,拉着马匹,

各自回去,不提。

且说展爷与丁二爷带领小童,一同登舟,竟奔松江府,水路极近。丁二

爷乘舟惯了,不甚理会;惟有展爷今日坐在船上,玩赏沿途景致,不觉就神

清气爽,快乐非常,与丁二爷说说笑笑,情投意合。彼此方叙明年庚,丁二

爷小,展爷大两岁,便以大哥呼之,展爷便称丁二爷为贤弟。因叙话间,又

提起周老儿一事。展爷问道:“贤弟奉伯母之命,前来进香,如何带许多银

两呢?”了二爷道:“原是要买办东西的。”展爷道:“如今将此银赠了周

老,又拿什么买办东西呢?”丁二爷道:“弟虽不才,还可以借得出来。”

展爷笑道:“借得出来更好;他苦不借,必然将灯吹灭,便可借来。”二爷

听了,不觉诧异,道:“展大哥,此话怎讲?”展爷笑道:“莫道人行早,

还有早行人。”便将昨晚之事说明。二人鼓掌大笑。

说话间,舟已停泊,搭了跳板,二人弃舟登岸。了二爷叫小童先由捷径

送信,他却陪定展爷慢慢而行。展爷见一条路径俱是三合土叠成,一半是天

然,一半是人工,平平坦坦,干干净净。两边皆是密林,树木丛杂,中间单

有引路树。树下各有一人,俱是浓眉大眼,阔腰厚背;头上无网中,发挽高

绺,戴定芦苇编的圈儿,身上各穿着背心,赤着双膊,青筋暴露,抄手而立;

① 敦请——诚恳地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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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赤着双足,也有穿着草鞋的,俱将裤腿卷在膝盖之上,不言不语。一对树

下有两个人。展爷往那边一望,一对一对的实在不少,心中纳闷,便问丁二

爷道:“贤弟,这些人俱是做什么的?”丁二爷道:“大哥有所不知,只因

江中有船五百余只,常常械斗伤人。江中以芦花荡为界,每边各管船二百余

只,十船一小头目,百船一大头目,又各有一总首领。奉府内明文,芦花荡

这边俱是我弟兄二人掌管。除了府内的官用鱼虾,其下定行市开秤,惟我弟

兄命令是从。这些人俱是头目,特来站班朝面的。”展爷听罢,点了点头。

走过土基的树林,又有一片青石鱼鳞路,方是庄门。只见广梁大门,左

右站立多少庄丁伴当。台阶之上,当中立着一人,后面又围随着多少小童执

事之人。展爷临近,见那人降阶迎将上来,倒把展爷吓了一跳。原来兆兰弟

兄乃是同胞双生,兆兰比兆意大一个时辰,因此面貌相同。从小儿兆蕙就淘

气。庄前有卖吃食的来,他吃了不给钱,抽身就走。少时卖吃食的等急了,

在门前乱嚷。他便同哥哥兆兰一齐出来,叫卖吃食的厮认。那卖吃食的竟会

认不出来是谁吃的。再不然,他弟兄二人倒替着吃了,也竟分不出是谁多吃,

是谁少吃。必须卖吃的着急央告,他二人方把钱文付给,以博一笑而已。如

今展爷若非与丁二官人同来,也竟分不出是大爷来。

彼此相见,欢喜非常,携手刚至门前,展爷便从腰间把宝剑摘下来,递

给旁边一个小童。一来初到友家,不当腰悬宝剑;二来又知丁家弟兄有老伯

母在堂,不宜携带利刃:这是展爷细心处。三个人来至待客厅上,彼此又重

新见礼。展爷与丁母太君请安。丁二爷正要进内请安去,便道:“大哥暂且

请坐,小弟必替大哥在家母前禀明。”说罢,进内去了。厅上丁大爷相陪。

又嘱咐预备洗面水,烹茗献茶。彼此畅谈。

丁二爷进内,有二刻的工夫,方才出来说:“家母先叫小弟问大哥好。

让大哥歇息歇息,少时还要见面呢。”展爷连忙立起身来,恭敬答应。只见

丁二爷改了面皮,不是路上的光景,嘻嘻笑笑,又是顽戏,又是刻薄,竟自

放肆起来。展爷以为他到了家,在哥哥的面前妖痴惯了,也不介意。

丁二爷便问展爷道:“可是呀,大哥,包公待你甚厚,听说你救过他多

少次,是怎么件事情呀?小弟要领教。何不对我说说呢!”展爷道:“其实

也无要紧。”便将金龙寺遇凶僧、土龙岗逢劫夺、天昌镇拿刺客以及庞大师

花园冲破邪魔之事,滔滔说了一回,道:“此事皆是你我行侠之人当作之事,

不足挂齿。”二爷道:“倒也有趣,听着怪热闹的。”又问道:“大哥又如

何面君呢?听说耀武楼试三绝技,敕赐 ‘御猫’的外号儿,这又是什么事情

呢?”展爷道:“此事便是包相爷的情面了。”又说包公如何递摺,圣上如

何见面,“至于演试武艺,言之实觉可愧;无奈皇恩浩荡,赏了‘御猫’二

字,又加封四品之职。原是个潇洒的身子,如今倒弄的被官拘束住了。”二

爷道:“大哥休出此言。想来是你的本事过的去,不然圣上如何加恩呢?大

哥提起舞剑,请宝剑一观。”展爷道:“方才交付盛价了。”丁二爷回首,

道:“你们谁接了展老爷的剑了?拿来我看。”只见一个小童将宝剑捧过来

呈上。二爷接过来,先瞧了瞧剑鞘,然后拢住剑靶,将剑抽出,隐隐有钟磬

之音,连说:“好剑,好剑!但不知此剑何名?”展爷暗道:“看他这半天,

言语嘻笑于我。我何不叫他认认此宝,试试他的目力如何。”便道:“此剑

乃先父手泽,劣兄虽然佩带,却不知是何名色,正要在贤弟跟前领教。”二

爷暗道:“这是难我来了,倒要细细看看。”瞧了一会,道:“据小弟看,

此剑仿佛是 ‘巨阙’。”说罢,递与展爷。展爷暗暗称奇道:“真好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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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他是将门之子。”便道:“贤弟说是‘世阙’,想来是‘巨厥’无疑了。”

便要将剑入鞘。二爷道:“好哥哥,方才听说舞剑,弟不胜钦仰。大哥何不

试舞一番,小弟也长长学问。”展爷是断断不肯,二爷是苦苦相求。丁大爷

在旁,却不拦挡,只说道:“二弟不必太忙,让大哥喝盅酒助助兴,再舞不

迟。”说罢,吩咐道:“快摆酒来。”左右连声答应。

展爷见此光景不得不舞,再要推托,便是小家气了。只得站起身来,将

袍襟掖了一掖,袖子挽了一挽,说道:“劣兄剑法疏略,倘有不到之处,望

祈二位贤弟指教为幸。”大爷、二爷连说:“岂敢,岂敢!”一齐出了大厅,

在月台之上,展爷便舞起剑来。丁大爷在那边恭恭敬敬,留神细看。丁二爷

却靠着厅柱,跳着脚儿观瞧,见舞到妙处,他便连声叫“好”。展爷舞了多

时,煞注脚步,道:“献丑,献丑!二位贤弟看看如何?”丁大爷连声道好

称妙。二爷道:“大哥剑法虽好,惜乎此剑有些押手。弟有一剑,管保合式。”

说罢,便叫过一个小童来,密密吩咐数语。小童去了。

此时丁大爷已将展爷让进厅来。见桌前摆列酒肴,丁大爷便执壶斟酒,

将展爷让至上面,弟兄左右相陪。刚饮了几杯,只见小童从后面捧了剑来。

二爷接过来噌一声,将剑抽出,便递与展爷,道:“大哥请看,此剑也是

先父遗留,弟等不知是何名色。请大哥看看,弟等领教。”展爷暗道:“丁

二真正淘气,立刻他也来难我了,倒要看看。”接过来,弹了弹,颠了颠,

便道:“好剑!此乃‘湛卢’也。未知是与不是?”丁二爷道:“大哥所言

不差。但不知此剑舞起来,又当何如?大哥尚肯赐教么?”展爷却瞧了瞧丁

大爷,意思叫他拦阻。谁知大爷乃是个老实人,便道:“大哥不要忙,先请

饮酒助助兴,再舞未迟。”展爷听了,道:“莫若舞完了,再饮罢。”出了

席,来至月台,又舞一回。丁二爷接过来,道:“此剑大哥舞着,吃力么?”

展爷满心不乐,答道:“此剑比劣兄的轻多了。”二爷道:“大哥休要多言。

轻剑即是轻人。此剑却另有个主儿,只怕大哥惹他不起!”一句话激恼了南

侠,便道:“老弟,你休要害怕。任凭是谁的,自有劣兄一面承管,怕他怎

的?你且说出这个主儿来。”二爷道:“大哥悄言,此剑乃小妹的。”展爷

听了,瞅了二爷一眼,便不言语了。大爷连忙递酒。

忽见丫鬟出来,说道:“太君来了。”展爷闻听,连忙出席,整衣向前

参拜。丁 母略略谦逊,便以子侄礼相见毕。丁母坐下。展爷将座位往侧座挪

了一挪,也就告坐。此时丁母又细细留神,将展爷相看了一番,比屏后看的

更真切了。见展爷一表人材,不觉满心欢喜,开口便以贤侄相称。这却是二

爷与丁母商酌明白的:符老太太看了中意,就呼为贤侄;倘若不愿意,便以

贵客呼之。再者男婚女配两下愿意,也须暗暗通个消息,妹子愿意方好。二

爷见母亲称呼展爷为贤侄,就知老太太是愿意了,他便悄悄儿溜出,竟往小

姐绣户而来。

未知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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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展熊飞比剑定良姻 钻天鼠夺鱼甘陪罪

且说丁二爷到了院中,只见丫鬟抱着花瓶,换水插花。见了二爷进来,

丫鬟扬声道:“二官人进来了。”屋内月华小姐答言:“请二哥哥屋内坐。”

丁二爷掀起绣帘,来至屋内,见小姐正在炕上弄针黹呢。二爷问道:“妹子

故什么活计?”小姐说:“锁镜边上头口儿呢。二哥,前厅有客,你怎么进

了里面来了呢?”丁二爷佯问道:“妹子如何知道前厅有客呢?”月华道:

“方才取剑,说有客要领教,故此方知。”丁二爷道:“再休提剑!只因这

人乃常州府武进具遇杰村姓展名昭,表字熊飞,人皆称他为南侠,如今现作

皇家四品带刀的护卫。哥哥久已知道此人,但未会面。今日见了,果然好人

品,好相貌,好本事,好武艺;未免才高必狂,艺高必傲,竟将咱们家的湛

卢剑贬的不成样子。哥哥说此剑是另有个主儿的,他问是谁,哥哥就告诉他

是妹子的,他便鼻孔里一笑,道:“一个闺中弱秀,焉有本领!’”月华听

至此,把脸一红,眉头一皱,便将活计放下了。丁二爷暗说:“有因,待我

再激她一激。”又说道:“我就说:‘我们将门中岂无虎女?’他就说:‘虽

是这么说哟,未必有真本领。’妹子,你真有胆量,何不与他较量较量呢?

倘若胆怯,也只好由他说去罢。现在老太太也在厅上,故此我来对妹妹说说。”

小姐听毕,怒容满面,道:“既如此,二哥先请,小妹随后就到。”

二爷得了这个口气,便急忙来到前厅,在丁母耳边悄悄说道:“妹子要

与展哥比武。”话刚然说完,只见丫鬟报道:“小姐到。”丁母便叫过来与

展爷见礼。展爷立起身来一揖,小姐还了万福。展爷见小姐庄静秀美,却是

一脸的怒气。又见丁二爷转身过来,悄悄的道:“大哥,都是你褒贬人家剑,

如今小妹出来,不依来了。”展爷道:“岂有此理?”二爷道:“什么理不

理的。我们将门虎女,焉有怕见人的理呢!”展爷听了,便觉不悦。丁二爷

却又到小姐身后,悄悄道:“展大哥要与妹子较量呢。”小姐点头首肯。二

爷又转到展爷身后,道:“小妹要请教大哥的武艺呢。”展爷此时更不耐烦

了,便道:“既如此,劣兄奉陪就是了。”

谁知此时,小姐已脱去外面衣服,穿着绣花大红小袄,系定素罗百摺单

裙,头罩五色绫帕,更显得妩媚娉婷 。丁二爷已然回禀丁母,说:“不过是

虚耍假试,请母亲在廊下观看。”光挪出一张圈椅,丁母坐下。月华小姐怀

抱宝剑,抢在东边上首站定。展爷此时也无可奈何,只得勉强掖袍挽袖。二

爷捧过宝剑,展爷接过,只得在西边下首站了。说了一声“请”,便各拉开

架式。兆兰、兆蕙在丁母背后站立。才对了不多几个回合,丁母便道:“算

了罢,剑对剑俱是锋芒,不是玩的。”二爷道:“母亲放心,且再看看,不

妨事的。”只见他二人比并多时,不分胜负。展爷先前不过搪塞虚架,后见

小姐颇有门路,不由暗暗夸奖,反倒高起兴来,凡有不到之处俱各点到,点

到却又抽回,来来往往。忽见展爷用了个垂花势,斜刺里将剑递进,即便抽

回,就随着剑尖滴溜溜落下一物。又见小姐用了个风吹败叶势,展爷忙把头

一低将剑躲过。才要转身,不想小姐一翻玉腕,又使了个推窗撵月势,将展

爷的头巾削落。南侠一伏身跳出圈外,声言道:“我输了,我输了!”丁二

爷过来,拾起头巾掸去尘土。丁大爷过来,捡起先落的物一看,却是小姐耳

上之环,便上前对展爷道:“是小妹输了,休要见怪。”二爷将头巾交过。

① 娉 (ping)婷——形容女子的姿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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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爷挽发整巾,连声赞道:“令妹真好剑法也!”丁母差丫鬟即请展爷进厅。

小姐自往后边去了。

丁母对展爷道:“此女乃老身侄女,自叔叔婶婶亡后,老身视如亲生儿

女一般。久闻贤侄名望,就欲联姻,未得其便。不意贤侄今日降临寒舍,实

乃彩丝系足,美满良缘。又知贤侄此处并无亲眷,又请谁来相看,必要推诿,

故此将小女激诱出来比剑,彼此一会。”丁大爷也过来道:“非是小弟在旁

不肯拦阻,皆因弟等与家母已有定算,故此多有亵渎。”丁二爷也陪罪,道:

“全是小弟之过。惟恐吾兄推诿,故用此诡计诓哄仁兄,望乞恕罪。”展爷

到此时方才明白。也是姻缘,更不推辞,慨然允许。便拜了丁母,又与兆兰、

兆蕙彼此拜了,就将巨阙、湛卢二剑彼此换了,作为定礼。

丁二爷手托耳环,提了宝剑,一直来到小姐卧室。小姐正自纳闷:“我

的耳环何时削去,竟不知道,也就险的很呢。”忽见二爷笑嘻嘻的手托耳环,

道:“妹子耳环在这里。”掷在一边。又笑道:“湛卢剑也被人家留下了。”

小姐才待发话,二爷连忙说道:“这都是太太的主意,妹子休要问我,少时

间太太便知。大约妹子是大喜了。”说完,放下剑,笑嘻嘻的就跑了。小姐

心下明白,也就不言语了。

丁二爷来至前厅,此时丁母已然回后去了。他三人重新入座,彼此说明,

仍论旧交,不论新亲。大爷、二爷仍呼展爷为兄,脱了俗套,更觉亲热。饮

酒吃饭,对坐闲谈。不觉展爷在茉花材住了三日,就要告别。丁氏昆仲哪里

肯放。展爷再三要行。丁二爷说:“既如此,明日弟等在望海台设一席。你

我弟兄赏玩江景,畅叙一日。后日大哥再会如何?”展爷应允。

到了次日早饭后,三人出了庄门,往西走了有一里之遥,弯弯曲曲,绕

到土岭之上,乃是极高的所在,便是丁家庄的后背。上面盖了高台五间,甚

是宽阔。遥望江面一带,水势茫茫,犹如雪练一般。再者船只往来,络绎不

绝。郎舅三人观望江景,实实畅怀。不多时,摆上酒肴,慢慢消饮。正在快

乐之际,只见来一渔人在丁大爷旁边悄语数言。大爷吩咐:“告诉头目办去

罢。”丁二爷也不理会。展爷更难细问,仍然饮酒。迟不多时,又见来一渔

人,甚是慌张,向大爷说了几句。此次二爷却留神,听了一半,就道:“这

还了得!若要如此,以后还有个规矩么?”对那渔人道:“你把他叫来我瞧

瞧。”

展爷见此光景,似乎有事,方问道:“二位贤弟,为着何事?”丁二爷

道:“我这松江的渔船原分两处,以芦花荡为界。荡南有一个陷空岛,岛内

有一个卢家庄。当初有卢太公在日,乐善好施,家中巨富。待至生了卢方,

此人和睦乡党,人人钦敬,因他有爬杆之能,大家送了他个绰号,叫做钻天

鼠。他却结了四个朋友,共成五义:大爷就是卢方。二爷乃黄州人,名叫韩

彰,是个行伍出身,会做地沟地雷,因此他的绰号儿叫做彻地鼠。三爷乃山

西人,名叫徐庆,是个铁匠出身,能探山中十八孔,因此绰号叫穿山鼠。至

于四爷,身材瘦小,形如病夫,为人机巧伶便,智谋甚好,是个大客商出身,

乃金陵人,姓蒋名平,字泽长,能在水中居住,开目视物,绰号人称翻江鼠。

惟有五爷少年华美,气宇不凡,为人阴险狠毒,却好行侠作义,就是行事太

刻毒,是个武生员,金华人氏,姓白名玉堂,因他形容秀美,文武双全,人

呼他绰号为锦毛鼠。”展爷听说白玉堂,便道:“此人我却认得,愚兄正要

访他。”丁二爷问道:“大哥如何认的他呢?”展爷便将苗家集之事,述说

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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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时,只见来了一伙渔户。其中有一人怒目横眉,伸出掌来,说道:

“二位员外看见了。他们过来抢鱼,咱们拦阻,他就拒捕起来了。抢了鱼不

算,还把我削去四指,光光的剩了一个大拇指头。这才是好朋友呢!”丁大

爷连忙拦道:“不要多言。你等急唤船来,待我等亲身前往。”众人一听员

外要去,唿的一声,俱各飞跑去了。展爷道:“劣兄无事,何不一同前往。”

丁二爷道:“如此甚好。”三人下了高台,一同来至庄前,只见从人伴当伺

候多人,各执器械。丁家兄弟、展爷俱各佩了宝剑。来至停泊之处,只见大

船两只是预备二位员外坐的。大爷独上了一只大船,二爷同展爷上了一只大

船,其余小船,纷纷乱乱,不计其数,竟奔芦花荡而来。

才至荡边,见一队船皆是“荡南”的字号,便知是抢鱼的贼人了。大爷

催船前进,二爷紧紧相随。来至切近,见那边船上立着一人,凶恶非常,手

托七股鱼叉,在那里静候厮杀。大爷的大船先到,便说:“这人好不晓事。

我们素有旧规,以芦花荡为交界。你如何擅敢过荡,抢了我们的鱼,还伤了

我们的渔户,是何道理?”那边船上那人道:“什么交界不交界,咱全不管。

只因我们那边鱼少,你们这边鱼多,今日暂且借用。你若不服咱,就比试比

试。”丁大爷听了这话,有些不说理,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

“咱叫分水兽邓彪。你问咱怎的?”丁大爷道:“你家员外哪个在此?”邓

彪道:“我家员外俱不在此,此一队船只就是咱管领的。你敢与咱合气么?”

说着活,就要把七股叉刺来。丁大爷才待拔剑,只见邓彪翻身落水,这边渔

户立刻下水,将邓彪擒住,托出水面,交到丁二爷船上。二爷却跳在大爷船

上,前来帮助。

你道邓彪为何落水?原来大爷问答之际,丁二爷船已赶到,见他出言不

逊,却用弹丸将他打落水中。你道什么弹丸?这是二爷自幼练就的。用竹板

一块,长够一尺八寸,宽有二寸五分,厚五分,上面有个槽儿,用黄蜡搀铁

渣子团成核桃大小,临用时安上。在数步中打出,百发百中。又不是弹弓,

又不是弩弓,自己纂名儿叫做竹弹丸。这原是二爷小时玩耍的小玩艺儿,今

日偌大的一个分水兽,竟会叫英雄的一个小小铁丸打下水去咧。可见本事不

是吹的,这才是真本领呢。

且言邓彪虽然落水,他原是会水之人,虽被擒,不肯服气,连声喊道:

“好呀,好呀!你敢用暗器伤人,万不与你们干休!”展爷听至此句说用暗

器伤人,方才留神细看,见他眉攒里肿起一个大紫包来,便喝道:“你既被

擒,还喊什么!我且问你,你家五员外他可姓白么?”邓彪答道:“姓白怎

么样?他如今已下山了。”展爷问道:“往哪里去了?”邓彪道:“数日之

前上东京,找什么 ‘御猫’去了。”展爷闻听,不由的心下着忙。

只听得那边一人嚷道:“丁家贤弟呀!看我卢方之面,恕我失察之罪。

我情愿认罚呀!”众人抬头,只见一只小船飞也似赶来,嚷的声音渐近了。

展爷留神细看来人,见他一张紫面皮,一部好胡须,面皮光而生亮,胡须润

而且长,身量魁梧,气字轩昂。丁氏兄弟也执手,道:“卢兄请了。”卢方

道:“邓彪乃新收头目,不遵约束,实是劣兄之过。违了成约,任凭二位贤

弟吩咐。”丁大爷道:“他既不知,也难谴责。此次乃无心之过也。”回头

吩咐将邓彪放了。这边渔户便道:“他 们还抢了咱们好些鱼罟 呢。”丁二

爷连忙喝住:“休要多言!”卢方听见,急急吩咐:“快将那边鱼罟,连咱

① 鱼罟 (gǔ)——鱼和网。罟,捕鱼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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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鱼罟俱给送过去。”这边送人,那边送罟。卢方立刻将邓彪革去头目,即

差人送往府里究治。丁大爷吩咐:“是咱们鱼罟收下,是那边的俱各退回。”

两下里又说了多少谦让的言语,无非论交情,讲过节,彼此方执手,各自归

庄去了。

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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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夜救老仆颜生赴考 晚逢寒士金客扬言

且说丁氏兄弟同定展爷来至庄中,赏了削去四指的渔户十两银子,叫他

调养伤痕。展爷便提起:“邓彪说白玉堂不在山中,已往东京找寻劣兄去了。

刻下还望二位仁弟备只快船,我须急急回家,赶赴东京方好。”丁家兄弟听

了展爷之言,再也难以阻留,只得应允,便于次日备了饯行之酒,殷勤送别,

反觉得恋恋不舍。展爷又进内叩别了丁母。丁氏兄弟送至停泊之处,瞧着展

爷上船,还要远送。展爷拦之再三,只得罢了,送至大路,方才分手作别。

展爷真是归心似箭。这一日天有二鼓,已到了武进县,以为连夜可以到

家。刚走到一带榆树林中,忽听有人喊道:“救人呀!了不得了!有了打杠

子的了!”展爷顺着声音,迎将上去,却是个老者背着包袱,喘的连嚷也嚷

不出来。又听后面有人追着,却喊得洪亮道:“了不得!有人抢了我的包袱

去了!”展爷心下明白,便道:“老者,你且隐藏,待我拦阻。”老者才往

树后一隐,展爷便蹲下身去。后面赶的只顾往前,展爷将腿一伸,那人来的

势猛,噗哧的一声,闹了个嘴吃屎。展爷赶上前按住,解下他的腰间搭包,

寒鸦儿拂水的将他捆了。见他还有一根木棍,就从腰间插入,斜担的支起来。

将老者唤出,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慢慢讲来。”老者从树后出

来,先叩谢了。此时喘己定了,道:”小人姓颜名叫颜福,在榆林村居住。

只因我家相公要上京投亲,差老奴到窗友金必正处借了衣服银两。多承金相

公一番好意,留下小人吃饭,临走又交付老奴三十两银子,是赠我家相公作

路费的。不想年老力衰,又加目力迟钝,因此来路晚了。刚走到榆树林之内,

便遇见这人,一声断喝,要什么 ‘买路钱’。小人一听,哪里还有魂咧!一

路好跑,喘的气也换不上来。幸亏大老爷相救,不然我这老命必丧于他手。”

展爷听了,便道:“榆林村乃我必由之路,我就送你到家如何?”颜福复又

叩谢。

展爷对那人道:“你这厮夤夜劫人,你还嚷人家抢了你的包袱去了。幸

遇某家,我也不加害于你,你就在此歇歇,再等个人来救你便了。”说罢,

叫老者背了包袱,出了林子,竟奔榆林村。到了颜家门首,老者道:”此处

便是,请老爷里面待茶。”一壁说话,用手叩门。只听里面道:“外面可是

颜福回来了么?”展爷听的明白,便道:“我不吃茶了,还要赶路呢。”说

毕,迈开大步,竟奔遇杰村而来。

单说颜福听得是小主人的声音,便道:“老奴回来了。”开门处,颜福

提包进来,仍然将门关好。你道这小主人是谁?乃是姓颜名查散,年方二十

二岁。寡母郑氏,连老奴颜福,主仆三口度日。因颜老爷在日为人正直,作

了一任县尹,两袖清风,一贫如洗,清如秋水,严似寒霜。可惜一病身亡,

家业零落。颜生素有大志,总要克绍书香,学得满腹经纶,屡欲赴京考试。

无奈家道寒难,不能如愿。因明年就是考试的年头,还是郑氏安人想出个计

较来,便对颜生道:“你姑母家道丰富,何不投托在彼?一来可以用功,二

来可以就亲,岂不两全其美呢?”颜生道:“母亲想的虽是,但姑母处已有

多年不通信息。父亲在日还时常寄信问候,自父亲亡后遣人报信,并未见遣

一人前来吊唁,至今音梗信查 。虽是老亲,又是姑舅结下新亲;奈目下孩儿

功名未成,如今时势,恐到哪里也是枉然。再者孩儿这一进京,母亲在家也

① 音梗信杳 (yǎo)——音信全无。梗,阻塞。杳,远得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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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侍奉;二来盘费短少,也是无可如何之事。”母子正在商议之间,恰恰

的颜生窗友金生名必正特来探访。彼此相见,颜生就将母亲之意对金生说了。

金生一力担当,慨然允许,便叫颜福跟了他去,打点进京的用度。颜生好生

喜欢,即禀明老人家。安人闻听,感之不尽。母子又计议了一番。

郑氏安人亲笔写了一封书信,言言哀恳,大约姑母无有不收留侄儿之理。

娘儿两个呆等颜福回来。天己二更,尚不见到。颜生劝老母安息,自己

把卷独对青灯,等到四更,心中正自急躁,颜福方回来了,交了衣服银两。

颜生大悦,叫老仆且去歇息。颜福一路劳乏,又受惊恐,已然支持不住,有

话明日再说,也就告退了。

到了次日,颜生将衣服银两与母亲看了,正要商酌如何进京,只见老仆

颜福进来,说道:“相公进京,敢则是自己去么?”颜生道:“家内无人,

你须好好侍奉老太太,我是自己要进京的。”老仆道:“相公若是一人赴京,

是断断去不得的。”颜生道:“却是为何?”颜福便将昨晚遇劫之事,说了

一遍。郑氏安人听了颜福之言,说:“是呀,若要如此,老身是不放心的!

莫若你主仆二人同去方好。”颜生道:“孩儿带了他去,家内无人,母亲叫

谁侍奉?孩儿放心不下。”

正在计算为难,忽听有人叩门,老仆答应。开门看时,见是一个小童,

一见面就说道:“你老人家昨晚回来好呀?也就不早了罢。”颜福尚觑着眼

儿瞧他,那小童道:“你老人家瞧什么?我是金相公那里的,昨日给你老人

家斟酒,不是我么?”颜福道:“哦,哦!是,是!我倒忘了。你到此何事?”

小童道:“我们相公打发我见颜相公来了。”老仆听了,将他带至屋内,见

了颜生,又参拜了安人。颜生便问道:“你做什么来了?你叫什么?”小童

答道:“小人叫雨墨。我们相公知道相公无人,惟恐上京路途遥远不便,叫

小人特来服侍相公进京。又说这位老主管有了年纪,眼力不行,可以在家伺

候老太太,照看门户,彼此都可以放心。又叫小人带来十两银子,惟恐路上

盘川不足,是要富余些个好。”安人与颜生听了,不胜欢喜,不胜感激。连

颜福俱乐的了不得。安人又见雨墨说话伶俐明白,便问:“你今年多大了?”

雨墨道:“小人十四岁了。”安人道:“你小儿家能够走路吗?”雨墨笑道:

“回禀老太太得知,小人自八岁上,就跟着小人的父亲在外贸易。慢说走路,

什么处儿的风俗,遇事眉高眼低,那算瞒不过小人的了。差不多的道儿,小

人部认得。至于上京,更是熟路了。不然,我们相公会派我来跟相公么?”

安人闻听,更觉喜欢放心。

颜生便拜别老母。安人未免伤心落泪,将亲笔写的书信交与颜生,道:

“你到京中祥符县问双星巷,便知你姑父的居址了。”雨墨在旁道:“祥符

县南有个双星巷,又名双星桥,小人认得的。”安人道:“如此甚好。你要

好好服侍相公。”雨墨道:“不用老太太嘱咐,小人知道。”颜生又吩咐老

仆颜福一番,暗暗将十两银子交付颜福,供养老母。雨墨已将小小包裹背起

来。主仆二人出门上路。

颜生是从未出过门的,走了一二十里,便觉两腿酸疼,问雨墨道:“咱

们自离家门,如今走了也有五六十里路了罢?”雨墨道:“可见相公没有出

过门。这才离家有多大工夫,就会走了五六十里?那不成飞腿了么?告诉相

公说,共总走了没有三十里路。”颜生吃惊,道:“如此说来,路途遥远,

竟自难行的很呢!”雨墨道:“相公不要着急。走道儿有个法子:越不到越

急,越走不上来;必须心平气和,不紧不慢,仿佛游山玩景的一般。路上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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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景致,拿着一村一寺皆算是幽景奇观,遇着一石一木也当做点缀的美景。

如此走来走去,心也宽了,眼也亮了,乏也就忘了,道儿也就走的多了。”

颜生被雨墨说的高起兴来,真果沿途玩赏。不知不觉,又走了一二十里,觉

得腹中有些饥饿,便对雨墨道:“我此时虽不觉乏,只是腹中有点空空儿的,

可怎么好?”雨墨用手一指,说:“那边不是镇店么?到了那里,买些饮食,

吃了再走。”

又走了多会,到了镇市。颜相公见个饭铺,就要进去。雨墨道:“这里

吃不现成,相公随我来。”把颜生带到二荤铺里去了。一来为省事,二来为

省钱,这才透出他是久惯出外的油子手儿来了呢。主仆二人用了饭,再往前

走了十多里,或树下,或道旁,随意歇息歇息再走。

到了天晚,来到一个热闹地方,地名双义镇。雨墨道:“相公,咱们就

在此处住了罢。再往前走,就太远了。”颜生道:“既如此,就住了罢。”

雨墨道:“住是住了。若是投店,相公千万不要多言,自有小人答复他。”

颜生点头应允。

及至来到店门,挡槽儿的便道:“有干净房屋。天气不早了,再要走,

可就太晚了。”雨墨便问道:“有单间厢房没有?或有耳房也使得。”挡槽

儿的道:“请升进去看看就是了。”雨墨道:“若是有呢,我们好看哪;若

没有,我们上那边住去。”挡槽儿的道:“请进去看看何妨。不如意,再走

如何?”颜生道:“咱们且看看就是了。”雨墨道:“相公不知,咱们若进

去,他就不叫出来了。店里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正说着,又出来了一个小

二道:“请进去,不用游疑,讹不住你们两位。”颜生便向里走,雨墨只得

跟随。只听店小二道:“相公请看,很好的正房三间,裱糊的又干净,又豁

亮。”雨墨道:“是不是?不进来你门紧让,及至进来就是上房三间。我们

爷儿两个又没有许多行李,住三间上房,你这还不讹了我们呢!告诉你,除

了单厢房或耳房,别的我们不住。”说罢,回身就要走。小二一把拉住,道:

“怎的了!我的二爷。上房三间,两明一暗。你们二位住那暗间,我们算一

间的房钱,好不好?”颜生道:“就是这样罢。”雨墨道:“咱们先小人,

后君子。说明了,我可就给一间的房钱。”小二连连答应。

主仆二人来至上房,进了暗间,将包裹放下。小二便用手擦外间桌子,

道:“你们二位在外间用饭罢,不宽阔么?”雨墨道:“你不用诱。就是外

间吃饭,也是住这暗间,我也是给你一间的房钱。况且我们不喝酒。早起吃

的,这时候还饱着呢,我们不过找补点就是了。”小二听了,光景没有什么

大来头,便道:“闷一壶高香片茶来罢?”雨墨道:“路上灌的凉水,这时

候还满着呢,不喝。”小二道:“点个烛灯罢?”雨墨道:“怎么你们店里

没有油灯吗?”小二道:“有啊!怕你们二位嫌油灯子气,又怕油了衣服。”

雨墨道:“你只管拿来,我们不怕。”小二才回身,雨墨便道:“他倒会玩。

我们花钱头烛,他却省油,敢则是里外里。”小二回头瞅了一眼,取灯取了

半天,方点了来,问道:“二位吃什么?”雨墨道:“说了找补吃点。不用

别的,给我们一个烩烙炸,就带了饭来罢。”店小二估量着,没有什么想头,

抽身就走了,连影儿也不见了。等的急催他,他说:“没得。”再催他,他

说:“就得,已经下了勺了。就得,就得。”

正在等着,忽听外面嚷道:“你这地方就敢小看人么?小菜碟儿一个大

钱,吾是照顾你,赏你们脸哪。你不让我住,还要凌辱斯文。这等可恶!吾

将你这狗店用火烧了。”雨墨道:“该!这倒替咱们出了气了。”又听店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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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都住满了,真没有屋子了。难道为你现盖吗?”又听那人更高声道:

“放狗屁不臭!满口胡说!你现盖?现盖也要吾等得呀!你就敢凌辱斯文。

你打听打听,念书的人也是你敢欺负得的吗?”颜生听至此,不由的出了门

外。雨墨道:“相公别管闲事。”刚然拦阻,只见院内那人向着颜生道:“老

兄,你评评这个理。他不叫吾住使得,就将我这等一推,这不岂有此理么?

还要与我现盖房去。这等可恶!”颜生答道:“兄台若不嫌弃,何不将就在

这边屋内同住呢?”只听那人道:“萍水相逢,如何打搅呢?”雨墨一听,

暗说:“此事不好,我们相公要上当。”连忙迎出,见相公与那人已携手登

阶,来至屋内,就在明间,彼此坐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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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真名士初交白玉堂 美英雄三试颜查散

且说颜生同那人进屋坐下,雨墨在灯下一看,见他头戴一顶开花儒巾,

身上穿一件零碎蓝衫,足下穿一双无跟底破皂靴头儿,满脸尘上,实在不像

念书之人,倒像个无赖。正思想却他之法,又见店东亲来陪罪。那人道:“你

不必如此。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你便了。”

店东去后,颜生便问道:“尊兄贵姓?”那人道:“吾姓金名懋叔。”

雨墨暗道:“他也配姓金?我主人才姓金呢,那是何等体面仗义。像他这个

穷样子,连银也不配姓呀!常言说:‘姓金没有金,一定穷断筋。’我们相

公是要上他的当的。”又听那人道:“没领教兄台贵姓?”颜生也通了姓名。

金生道:“原来是颜兄,失敬,失敬。请问颜兄,用过饭了没有?”颜生道:

“尚未。金兄可用过了?”金生道:“不曾。何不共桌而食呢?叫小二来。”

此时店小二拿了一壶香片茶来,放在桌上。金生便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

饭食?”小二道:“上等饭食八两,中等饭六两,下等饭……”刚说至此,

金生拦道:“谁吃下等饭呢?就是上等饭罢。吾且问你,这上等饭是什么肴

馔?”小二道:“两海碗,两镟子,六大碗,四中碗,还有八个碟儿。无非

鸡鸭鱼肉、翅子海参等类,调度的总要合心配口。”金生道:“可有活鲤色

么?”小二道:“要活鲤鱼是大的,一两二钱银子一尾。”金生道:“既要

吃,不怕花钱。吾告诉你,鲤鱼不过一斤的叫做 ‘拐子’,过了一斤的才是

鲤鱼。不独要活的,还要尾巴像那胭脂瓣儿相似,那才是新鲜的呢。你拿来

吾看。”又问:“酒是什么酒”?小二道:“不过随便常行酒。”金生道:

“不要那个。吾要喝陈年女贞陈绍。”小二道:“有十年蠲下的女贞陈绍,

就是不零卖,那是四两银子一坛。”金生道:“你好贫哪!什么四两五两,

不拘多少,你搭一坛来当面开开,吾尝就是了。吾告诉你说,吾要那金红颜

色浓浓香,倒了碗内要挂碗,犹如琥珀一般,那才是好的呢。”小二道:“搭

一坛来当面锥尝,不好不要钱,如何?”金生道:“那是自然。”

说话间,已然掌上两支灯烛。此时店小二欢欣非常,小心殷勤,自不必

说。少时端了一个腰子形儿的木盆来,里面欢蹦乱跳、足一斤多重的鲤鱼,

说道:“爷上请看,这尾鲤鱼何如?”金生道:“鱼却是鲤鱼。你务必用这

半盆水叫那鱼躺着,一来显大,二来水浅,他必扑腾,算是活跳跳的,卖这

个手法儿,你不要拿着走,就在此处开了膛,省得抵换。”店小二只得当面

收拾。金生又道:“你收拾好了,把他鲜串着。可是你们加什么佐料?”店

小二道:“无非是香蕈口蘑,加些紫菜。”金生道:“吾是要尖上尖的。”

小二却不明白。金生道:“怎么你不晓得?尖上尖就是那青笋尖儿上头的尖

儿,总要嫩切成条儿,要吃那末咯吱、咯吱的才好。”店小二答应。不多时,

又搭了一坛酒来,拿着锥子倒流儿,并有个磁盆。当面锥透,下上倒流儿,

撒出酒来,果然美味真香。先舀一盅递与金生,尝了尝,道:“也还罢了。”

又舀了一盅递与颜生,尝了尝,自然也说好。便倒了一盆灌入壶内,略烫一

烫,二人对面消饮。小二放下小菜,便一样一样端上来。金生连箸也不动,

只是就佛手疙疸慢饮,尽等吃活鱼。二人饮酒闲谈,越说越投机。颜生欢喜

非常。少时用大盘盛了鱼来。金生便拿起箸子来,让颜生道:“鱼是要吃热

① 懋——音mào 。

② 蠲 (juāa)下——积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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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冷了就要发腥了。”布了颜生一块,自己便将鱼脊背拿筷子一划,要了

姜醋碟。吃一块鱼,喝一盅酒,连声称赞:“妙哉,妙哉!”将这面吃完,

筷子往鱼腮里一插,一翻手就将鱼的那面翻过来。又布了颜生一块,仍用筷

子一划,又是一块鱼,一盅酒,将这面也吃了。然后要了一个中碗来,将蒸

食双落一对掰在碗内,一连掰了四个。舀了鱼汤,泡了个稀糟,■喽、■喽

吃了。又将碟子扣上,将盘子那边支起,从这边舀了三匙汤渴了,便道:“吾

是饱了。颜兄自便,莫拘莫拘。”颜生也饱了。

二人出席。金生吩咐:“吾们就只一小童,该蒸的,该热的,不可与他

冷吃。想来还有酒,他若喝时,只管给他喝。”店小二连答应。说着说着话,

他二人便进里间屋内去了。

雨墨此是见剩了许多东西全然不动,明日走路又拿不得,瞅着又是心疼。

他哪里吃的下去,止于喝了两盅闷酒就算了,连忙来到屋内,只见金生张牙

欠口,前仰后合,已有困意。颜生道:“金兄既已乏倦,何不安歇呢?”金

生道:“如此,吾就要告罪了。”说罢,往床上一躺,呱哒一声,皂靴头儿

掉了一只。他又将这条腿向膝盖一敲,又听噗哧一声,把那只皂靴头儿扣在

地下。不一会,已然呼声震耳。颜生使眼色叫雨墨将灯移出,自己也就悄悄

睡了。

雨墨移出灯来,坐在明间,心中发烦,哪里睡得着。好容易睡着,忽听

有脚步之声,睁眼看时,天已大亮。见相公悄悄从里面出来,低言道:“取

脸水去。”。雨墨取来,颜生净了面。忽听屋内有咳嗽之声,雨墨连忙进来,

见金生伸懒腰,打哈声,两只脚却露着黑漆漆的底板儿,敢则是没沫底儿。

忽听他口中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念完,一咕噜爬起来,道:“略略歇息,天就亮了。”雨墨道:“店家给金

相公打脸水。”金生道:“吾是不洗脸的,怕伤水。叫店小二开开我们的帐,

拿来吾看。”雨墨暗道:“有意思,他竟要会帐。”只见店小二开了单来,

上面共银十三两四钱八分。金生道:“不多,不多!外赏你们小二、灶上连

打杂的二两。”店小二谢了。金生道:“颜兄,吾也不闹虚了。咱们京中再

见,吾要先走了。”趿拉、趿拉竟自出店去了。

这里颜生便唤:“雨墨,雨墨。”叫了半天,雨墨才答应:“有。”颜

生道:“会厂银两走路。”雨墨又迟了多会,答应:“哦。”赌气拿了银子,

到了柜上,争争夺夺,连外赏给了十四两银子,方同相公出了店。来到村外,

到无人之处,便说:“相公,看金相公是个什么人?”颜生道:“是个念书

的好人咧。”雨墨道:“如何?相公还是没有出过门,不知路上有许多奸险

呢。有诓嘴吃的,有拐东西的,甚至有设下圈套害人的,奇奇怪怪的样子多

着呢。相公如今拿着姓金的当好人,将来必要上他的当。据小人看来,他也

不过是个蔑片之流。”颜生正色嗔怪,道:“休得胡说!小小的人造这样的

口过。我看金相公斯文中含着一股英雄的气概,将来必非等闲之人。你不要

管,纵然他就是诓嘴,也无非多花几两银子,有甚要紧?你休再来管我。”

雨墨听了相公之言,暗暗笑道:“怪道人人常言‘书呆子’,果然不错。我

原来为好,倒嗔怪起来。只好暂且由他老人家,再做道理罢了。”

走不多时,已到打尖之所。雨墨赌气,要了个热闹锅炸。吃了早饭又走。

到了天晚,来到兴隆镇又住宿了,仍是三间上房,言给一间的钱。这个店小

① 打尖——旅途中休息下来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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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比昨日的,却和气多了。刚然坐了未暖席,忽见店小二进来,笑容满面,

问道:“相公是姓颜么?”雨墨道:“不错,你怎么知道?”小二道:“外

面有一位金相公找来了。”颜生闻听,道:“快请,快请。”雨墨暗暗道:

“这个得了!他是吃着甜头儿了。但只一件,我们花钱,他出主意,未免太

冤。今晚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罢,迎出门来,道:“金相公来了,很好,

我们相公在这里恭候着呢。”金生道:“巧极,巧极!义遇见了。”颜生连

忙执手相让,彼此就座,今日更比昨日亲热了。说了数语之后,雨墨在旁道:

“我们相公尚未吃饭,金相公必是未曾,何不同桌而食,叫了小二来先商议,

叫他备办去呢?”金生道:“是极,是极。”正说时,小二拿了茶来,放在

桌上。雨墨便问道:“你们是什么饭食?”小二道:“等次不同。上等饭是

八两,中等饭是六两,下……”刚说了一个“下”字,雨墨就说:“谁吃下

等饭呢?就是上等罢。找也不问什么肴馔,无非鸡鸭鱼肉、翅子海参等类。

我问你,有活鲤鱼没有呢?”小二道:“有,不过贵些。”雨墨道:“既要

吃,还怕花钱吗?我告诉你,鲤鱼不过一斤叫 ‘拐子’,总得一斤多那才是

鲤鱼呢,必须尾巴要像胭脂瓣儿相似,那才新鲜呢。你拿来我瞧就是了。还

有酒,我们可不要常行酒,要十年的女贞陈绍,管保是四两银子一坛。”店

小二说:“是,要用多少?”雨墨道:“你好贫呀!什么多少,你搭一坛来

当面尝。先说明,我可要金红颜色,浓浓香的,倒了碗内要挂碗,犹如琥珀

一般。错过了,我可不要。”小二答应。

不多时,点上灯来。小二端了鱼来。雨墨上前,便道:“鱼可却是鲤鱼。

你务必用半盆水躺着。一来显大,二来水浅,他必扑腾,算是欢蹦乱跳,卖

这个手法儿。你就在此处开膛,省得抵换。把他鲜串着。你们佐料不过香菌

口蘑紫菜,可有尖上尖没有?你管保不明白。这尖上尖就是青笋尖儿上头的

尖儿,可要嫩切成条儿,要吃那末咯吱、咯吱的。”小二答应。又搭了酒来

锥开。雨墨舀了一盅,递给金生,说道:“相公尝,管保喝的过。”金生尝

了,道:“满好个,满好个。”雨墨也就不叫颜生尝了,便灌入壶中,略烫

烫,拿来斟上。只见小二安放小菜,雨墨道:“你把佛手疙疸放在这边,这

位相公爱吃。”金生瞅了雨墨一眼,道:“你也该歇歇了,他这里上菜,你

少时再来。”雨墨退出,单等鱼来。小二往来端菜。不一时,拿了鱼来。雨

墨跟着进来,道:“带姜醋碟儿。”小二道:“来了。”雨墨便将酒壶提起,

站在金生旁边,满满斟了一盅,道:“金相公,拿起筷子来。鱼是要吃热的,

冷了就要发腥了。”金生又瞅了他一眼。雨墨道:“先布我们相公一块。”

金生道:“那是自然的。”果然布过一块。刚要用筷子再夹,雨墨道:“金

相公,还没有用筷子一划呢?”金生道:“吾倒忘了。”重新打鱼脊背上一

划,方夹到醋碟一蘸,吃了。端起盅来,一饮而尽。雨墨道:“酒是我斟的,

相公只管吃鱼。”金生道:“极妙,极妙!吾倒省了事了。”仍是一盅一块。

雨墨道:“妙哉,妙哉!”金生道:“妙哉的很,妙哉的很!”雨墨道:“又

该把筷子往腮里一插了。”金生道:“那是自然的了。”将鱼翻过来。“吾

还是布你们相公一块,再用筷子一划,省得你又提拔吾。”雨墨见鱼剩了不

多,便叫小二拿一个中碗来。小二将碗拿到,雨墨说:“金相公,还是将蒸

食双落儿掰上四个,泡上汤。”金生道:“是的,是的。”泡了汤,■喽之

时,雨墨便将碟子扣在那盘子上,那边支起来,道:“金相公,从这边舀三

匙汤喝了,也就饱了,也不用陪我们相公了。”又对小二道:“我门二位相

公吃完了,你瞧该热的,该蒸的,拣下去,我可不吃凉的。酒是有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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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喝就是了。”小二答应,便往下拣。忽听金生道:“颜兄这个小管家,

叫他跟吾倒好,吾倒省话。”颜生也笑了。

今日雨墨可想开了,倒在外头盘膝稳坐,叫小二服侍,吃了那个。又吃

这个。吃完了来到屋内,就在明间坐下,竟等呼声。少时闻听呼声震耳,进

里间将灯移出,也不愁烦,竟自睡了。

至次日天亮,仍是颜生先醒,来到明间,雨墨伺候净面水。忽听金生咳

嗽,连忙来到里间,以见金生伸懒腰打哈声。雨墨急念道:“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金生睁眼道:“你真聪明。都记

得。好的,好的!”雨墨道:“不用给相公打脸水了,怕伤了水。叫店小二

开了单来,算帐。”一时开上单来,共用银十四两六钱五分。雨墨道:“金

相公,十四两六钱五分不多罢?外赏他门小二、灶上、打杂的二两罢。”金

生道:“使得的,使得的。”雨墨道:“金相公,管保不闹虚了。京中再见

罢,有事只管先请罢。”金生道:“说的是,说的是,吾就先走了。”便对

颜生执手告别,趿拉、趿拉出店去了。雨墨暗道:“一斤肉包的饺子,好大

皮子!我打算今个扰他呢,谁知反被他扰去。”正在发笑,忽听相公呼唤。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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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定兰谱颜生识英雄 看鱼书柳老嫌寒士

且说颜生见金生去了,便叫雨墨会帐。雨墨道:“银子不够了,短的不

足四两呢!我算给相公听,咱们出门时共剩了二十八两。两天两顿早尖连零

用,共费了一两三钱。昨晚吃了十四两,再加今晚的十六两六钱五分,共合

银三十一两九钱五分。岂不是短了不足四两么?”颜生道:“且将衣服典当

几两银子,还了帐目,余下的作盘费就是了。”雨墨道:“刚出门两天就当

当。我看除了这几件衣服,今日当了,明日还有什么?”颜生也不理他。

雨墨去了多时,回来道:“衣服共当了八两银子,除还饭帐,下剩四两

有零。”颜生道:“咱们走路罢。”雨墨道:“不走还等什么呢?”出了店

门,雨墨自言道:“轻松灵便,省得有包袱背着,怪沉的。”颜生道:“你

不要多说了。事已如此,不过多费去些银两,有甚要紧。今晚前途,任凭你

的主意就是了。”雨墨道:“这金相公也真真的奇怪。若说他是诓嘴吃的,

怎的要了那些菜来,他连筷子也不动呢?就是爱喝好酒,也犯不上要一坛来,

却又酒量不很大,一坛子喝不了一零儿,就全剩下了,白便宜了店家,就是

爱吃活鱼,何不竟要活鱼呢?说他有意要冤咱们,却又素不相识,无仇无恨。

饶白吃白喝,还要冤人,更无此理。小人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来。”颜生道:

“据我看来,他是个潇洒儒流,总有些放浪形骸之处。”主仆二人途次闲谈,

仍是打了早尖,多歇息歇息,便一直赶到宿头。雨墨便出主意道:“相公,

咱们今晚住小店吃顿饭,每人不过花上二钱银子,再也没的耗费了。”颜生

道:“依你,依你。”主仆二人竟投小店。

刚刚就座,只见小二进来道:“外面有位金相公找颜相公呢。”雨墨道:

“很好,请进来。咱们多费上二钱银子,这个小店也没有什么主意出的了。”

说话间,只见金生进来道:“吾与颜兄真是三生有幸,竟会到哪里,哪里就

遇得着。”颜生道:“实实小弟与兄台缘分不浅。”金生道:“这么样罢。

咱们两个结盟,拜把子罢。”雨墨暗道:“不好!他要出矿。”连忙上前,

道:“金相公要与我们相公结拜,这个小店备办不出祭礼来,只好改日再拜

罢。”金生道:“无妨,隔壁太和店是个大店口,什么俱有。慢说是祭礼,

就是酒饭,回来也是那边要去。”雨墨暗暗顿足,道:“活该,活该!算是

吃定我们爷儿们了。”

金生也不唤雨墨,就叫本店的小二将隔壁太和店的小二叫来。他便吩咐

如何先备猪头三牲祭礼,立等要用;又如何预备上等饭,要鲜串活鱼;又如

何搭坛女贞陈绍:仍是按前两次一样。雨墨在旁,惟有听着而已。又看见颜

生与金生说说笑笑,真如异姓兄弟一般,毫不介意。雨墨暗道:“我们相公

真是书呆子,看明早这个饥荒怎么打算?”

不多时,三牲祭礼齐备,序齿烧香。谁知颜生比金生大两岁,理应先焚

香。雨墨暗道:“这个定了,把弟吃准了把兄咧!”无奈何,在旁服侍。结

拜完了,焚化钱粮后,便是颜生在上首坐了,金生在下面相陪,你称仁兄,

我称贤弟,更觉亲热。雨墨在旁听着,好不耐烦。少时,酒至菜来,无非还

是前两次的光景。雨墨也不多言,只等二人吃完,他便在外盘膝坐下,道:

“吃也是如此,不吃也是如此,且自乐一会儿是一会儿。”便叫:“小二,

你把那酒抬过来,我有个主意。你把太和店的小二也叫了来,有的是酒,有

的是菜,咱们大伙儿同吃,算是我一点敬意儿。你说好不好?”小二闻听,

乐不可言,连忙把那边的小二叫了来。二人一壁服侍着雨墨,一壁跟着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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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墨倒觉得畅快。吃喝完了,仍然进来等着,移出灯来也就睡了。

到了次日,颜生出来净面。雨墨悄悄道:“相公昨晚不该与金相公结义。

不知道他家乡住处,知道他是什么人?倘若要是个蔑片,相公的名头不坏了

么?”颜生忙喝道:“你这奴才,休得胡说!我看金相公行止奇异,谈吐豪

侠,决不是那流人物。既已结拜,便是患难相扶的弟兄了。你何敢在此多言!

别的罢了,这是你说的吗?”雨墨道:“非是小人多言。别的罢了,回来店

里的酒饭银两,又当怎么样呢?”

刚说至此,只见金生掀帘出来。雨墨忙迎上来,道:“金相公,怎么今

日伸了懒腰,还没有念诗就起来呢?”金生笑道:“吾要念了,你念什么?

原是留着你念的,不想你也误了,竟把诗句两耽搁了。”说罢,便叫:“小

二,开了单来吾看。”雨墨暗道:“不好!他要起翅。”只见小二开了单来,

上面写着连祭礼共用银十八两三钱。雨墨递给金生。金生看了,道:“不多,

不多,也赏他二两。这边店里没用什么,赏他一两。”说完,便对颜生道:

“仁兄呀!……”旁边雨墨吃这一惊不小,暗道:“不好,他要说‘不闹虚

了’。这二十多两银子又往哪里弄去?”谁知金生今日却不说此句,他却问

颜生道:“仁兄呀!你这上京投亲,就是这个样子,难道令亲那里就不憎嫌

么?”颜生叹气,道:“此事原是奉母命前来,愚兄却不愿意。况我姑父姑

母又是多年不通音信的,恐到那里末免要费些唇舌呢。”金生道:“须要打

算打算方好。”

雨墨暗道:“真关心呀!结了盟,就是另一样儿了。”正想着,只见外

面走进一个人来。雨墨才待要问:“找谁的?”话未说出,那人便与金生磕

头,道:“家老爷打发小人前来,恐爷路上缺少盘费,特送四百两银子,叫

老爷将就用罢。”此时颜生听的明白。见来人身量高大,头戴雁翅大帽,身

穿皂布短袍,腰束皮带,足下登一双大曳拔靸鞋,手里还提着个马鞭子。只

听金生道:“吾行路,焉用许多银两。既承你家老爷好意,也罢,留下二百

两银子,下剩仍然拿回去。替吾道谢。”那人听了,放下马鞭,从褡裢靫叉

子里一封一封掏出四封,摆在桌上。金生便打开一包,拿了两个锞子,递与

那人,道:“难为你大远的来,赏你喝茶罢。”那人又趴在地下,磕了个头,

提了褡裢马鞭子。才要走时,忽听金生道:“你且慢着,你骑了牲口来了么?”

那人道:“是。”金生道:“很好。索性‘一客不烦二主’,吾还要烦你辛

苦一趟。”那人道:“不知爷有何差遣?”金生便对颜生道:“仁兄,兴隆

镇的当票子放在哪里?”颜生暗想道:“我当衣服,他怎么知道了?”便问

雨墨。雨墨此时看的都呆了,心中纳闷道:“这么个金相公,怎么会有人给

他送银子来呢?果然我们相公眼力不差。从今我倒长了一番见识。”正在呆

想,忽听颜生问他当票子。他便从腰间掏出一个包儿来,连票子和那剩下的

四两多银子俱搁在一处,递将过来。金生将票子接在手中,又拿了两个锞子,

对那人道:“你拿此票到兴隆镇,把他赎回来。除了本利,下剩的你作盘费

就是了。你将这个褡裢子放在这里,回来再拿。吾还告诉你,他回时不必到

这里了,就在隔壁太和店,吾在那里等你。”那人连连答应,竟拿了马鞭子

出店去了。

金生又重新拿了两锭银子,叫雨墨道:“你这两天多有辛苦,这银子赏

你罢。吾也不是蔑片了?”雨墨哪里还敢言语呢,只得也磕头谢了。金生对

颜生道:“仁兄呀!咱们上那边店里去罢。”颜生道:“但凭贤弟。”金生

便叫雨墨抱着桌子上的银子。雨墨又腾出手来,还要提那褡裢,金生在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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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拿那个,你不傻了么?你拿的动么?叫这店小二拿着,跟咱们送过那

边去呀。你都聪明,怎么此时又不聪明了?”说的雨墨也笑了。便叫了小二

拿了褡裢,主仆一同出了小店,来到太和店,真正宽阔。雨墨也不用说,竟

奔上房而来,先将抱着的银子放在桌上,又接了小二拿的褡裢。颜生与金生

在迎门两边椅子上坐了。这边小二殷勤沏了茶来。金生便出了主意,与颜生

买马,治簇新的衣服靴帽,全是使他的银子。颜生也不谦让。到了晚间,那

人回来,将当交明,提了褡裢去了。

这一天吃饭饮酒,也不像先前那样,止于拣可吃的要来。吃剩的,不过

将够雨墨吃的。到了次日,这二百两银子,除了赏项买马、赎当治衣服等,

并会了饭帐,共费去银八九十两,仍余下一百多两,金生便都赠了颜生。颜

生哪里肯受。金生道:“仁兄只管拿去。吾路上自有相知应付吾的盘费,吾

是不用银子的。还是吾先走,咱们京都再会罢。”说罢,执手告别,“趿拉”、

“趿拉”出店去了。颜生倒觉得依恋不舍,眼巴巴的睁睁的目送出店。

此时雨墨精神百倍,装束行囊,将银两收藏严密,只将剩的四两有余带

在腰间,叫小二把行李搭在马上,扣备停当,请相公骑马,登时阔起来了。

雨墨又把雨衣包了,小小包袱背在肩头,以防天气不测。颜生也给他雇了一

头驴,沿路盘脚。一日,来至祥符县,竟奔双星桥而来。到了双星桥,略问

一问柳家,人人皆知,指引门户。主仆来到门前一看,果然气象不凡,是个

殷实人家。

原来颜生的姑父名叫柳洪,务农为业,为人固执,有个悭吝毛病,处处

好打算盘,是个顾财不顾亲的人。他与颜老爷虽是郎舅,却有些冰火不同炉。

只因颜老爷是个堂堂的县尹,以为将来必有发迹,故将自己的女儿柳金蝉自

幼儿就许配了颜查散。不意后来颜老爷病故,送了信来,他就有些后悔,还

关碍着颜氏安人不好意思。谁知三年前,颜氏安人又一病鸣呼了,他就绝意

的要断了这门亲事,因此连信息也不通知。他续娶冯氏,又是个面善心毒之

人。幸喜她很疼爱小姐。她疼爱小姐,又有她的一番意思。只因员外柳洪每

每提起颜生,便嗐声叹气,说当初不该定这门亲事,已露出有退婚之意。冯

氏便暗怀着鬼胎。因她有个侄儿名唤冯君衡,与金蝉小姐年纪相仿。他打算

着把自己侄儿作为养老的女婿,就是将来柳洪亡后,这一份家私也逃不出冯

家之手,因此她却疼爱小姐,又叫侄儿冯君衡时常在员外跟前献些殷勤。员

外虽则喜欢,无奈冯君衡的相貌不扬,又是一个白丁,因此柳洪总未露出口

吻来。

一日,柳洪正在书房,偶然想起女儿金蝉年己及笄 ,颜生那里杳无音信,

闻得他家道艰窘,难以度日,惟恐女儿过去受罪,怎么想个法子,退了此亲

方好。正在烦思,忽见家人进来禀道:“武进县的颜姑爷来了。”柳洪听了,

吃惊不小,登时就会没了主意,半天,说道:“你就回复他,说我不在家。”

那家人刚然回身,他又叫住,问道:“是什么形相来的?”家人道:“穿着

鲜明的衣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书僮,甚是齐整。”柳洪暗道:“颜生必

是发了财了,特来就亲。幸亏细心一问,险些儿误了大事。”忙叫家人“快

请”,自己也就迎了出来。

只见颜生穿着簇新大衫,又搭着俊俏的容貌,后面又跟着个伶俐小童,

① 悭吝 (qianlin)——吝啬。

② 及笄 (ji )——旧时称女子年达十五岁为“及笄”,也指女子已到可以出嫁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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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一匹润白大马,不由的心中羡慕,连忙上前相见。颜生即以子侄之礼参

拜。柳洪那里肯受,谦让至再至三,才受半礼。彼此就座,叙了寒暄,家人

献茶已毕。颜生便渐渐的说到家业零落,“特奉母命投亲,在此攻书,预备

明年考试,并有家母亲笔书信一封。”说话之间,雨墨已将书信拿出来,交

与颜生。颜生呈与柳洪,又奉了一揖。此时柳洪却把那黑脸面放下来,不是

先前那等欢喜。无奈何将书信拆阅已毕,更觉烦了,便吩咐家人,将颜相公

送至花园幽斋居住。颜生还要拜见姑母,老狗才道:“拙妻这几日有些不大

爽快,改日再见。”颜生看此光景,只得跟随家人上花园去了。幸亏金生打

算替颜生治办衣服马匹,不然老狗才绝不肯纳。可见金生奇异。

殊不知柳洪是何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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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柳老赖婚狼心难测 冯生联句狗屁不通,

话说柳洪便袖了书信来到后面,忧容满面。冯氏问道:“员外为着何事,

如此的烦闷?”柳洪便将颜生投亲的原由,说了一遍。冯氏初时听了也是一

怔,后来便假意欢喜,给员外道喜,说道:“此乃一件好事,员外该当做的。”

柳洪闻听,不由的怒道:“什么好事!你往日明白,今日糊涂了。你且看书

信,他上面写着叫他在此读书,等到明年考试。这个用度须耗费多少。再者

若中了,还有许多的应酬;若不中,就叫我这里完婚。过一月后,叫我这里

将他小两口儿送往武进县去。你自打算打算,这注财要耗费多少银子?归根

我落个人财两空,你如何还说做得呢?这不岂有此理么!”冯氏趁机便探柳

洪的口气,道:“若依员外,此事便怎么样呢!”柳洪道:“也没有什么主

意,不过是想把婚姻退了,另找个财主女婿,省得女儿过去受罪,也免得我

将来受累。”冯氏见柳洪吐出退婚的话来,她便随机应变,冒出坏包来了。

对柳洪道:“员外既有此心,暂且将颜生在幽斋冷落几天。我保不出十日,

管叫他自己退婚,叫他自去之计。”柳洪听了,喜道:“安人果能如此,方

去我心头大病。”

两个人在屋中计议,不防被跟小姐的乳母田氏从窗外经过,将这些话一

一俱各听去。她急急的奔到后楼,来到香闺,见了小姐,一五一十,俱各说

了,便道:“小姐不可为俗礼所拘,仍作闺门之态。一来解救颜姑爷,二来

并救颜老母。此事关系非浅,不可因小节而坏大事。小姐早早拿个主意。”

小姐道:“总是我那亲娘去世,叫我向谁申诉呢?”田氏道:“我倒有个主

意。他们商议原不出十天,咱们就在这三五日内,小姐与颜相公不论夫妻,

仍论兄妹,写一字柬叫绣红约他在内书房夜间相会。将原委告诉明白了颜相

公,小姐将私蓄赠些与他,叫他另寻安身之处。俟科考后功名成就,那时再

来就亲,大约员外无有不允之理。”小姐闻听,尚然不肯。还是田氏与绣红

百般开导解劝,小姐无奈,才应允了。

大凡为人各有私念。似乳母丫鬟这一番私念,原是为顾惜颜生,疼爱小

姐,是一片好心。这个私念理应如此。竟有一等人无故一心私念,闹的他自

己亡魂失魄,仿佛热地蚂蚁一般,行踪无定,居止不安:就是冯君衡这小子。

自从听见他姑妈有意将金蝉小姐许配于他,他便每日跑破了门,不时的往来。

若遇见员外,他便卑躬下气,假作斯文。那一宗胁肩谄笑,便叫人忍耐不得。

员外看了,总不大合心。若是员外不在跟前,他便和他姑妈讪皮讪脸,百般

的央告,甚至于屈膝,只要求冯氏早晚在员外跟前玉成其事。偏偏的有一日

凑巧,恰值金蝉小姐给冯氏问安。娘儿两个正在闲谈,这小子他就一步儿跑

进来了。小姐躲闪不及。冯氏便道:“你们是表兄妹,皆是骨肉,是见得的。

彼此见了。”小姐无奈,把袖子福了一福。他便作下一揖去,半天直不起腰

来。那一双贼眼,直勾勾的瞅着小姐。旁边绣红看不上眼,簇拥与小姐回绣

阁去了。他就痴呆了半晌。他这一瞧直不是人,是人没有那末瞧的。

自那天见了小姐之后,他便谋求的狠了,恨不得立刻到手,天天来至柳

家探望。这一天刚进门来,见院内拴着一匹白马,便问家人道:“此马从何

而来?”家人回道:“是武进县颜姑爷骑来的。”他一闻此言,就犹如平空

的打了个焦雷,只惊得目瞪痴呆,魂飞天外,半晌,方透过一口气来,暗想:

“此事却怎么处?”只得来到书房见了柳洪。见员外愁眉不展,他知道必是

为此事发愁,想来颜生必然穷苦之甚。“我何不见他,看看他倒是怎么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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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如若真不像样,就当面奚落他一场,也出了我胸中恶气。”想罢,便对

柳洪言明,要见颜生。

柳洪无奈,只得将他带入幽斋。他原打算奚落一场。谁知见了颜生,不

但衣冠鲜明,而且相貌俊美,谈叶风雅,反觉得跼蹐 不安,自惭形秽,竟自

无地可容,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柳洪在旁观瞧,也觉得妍媸 自分,暗道:

“据颜生相貌才情,堪配吾女。可惜他家道贫寒,是一宗大病。”又看冯君

衡耸肩缩背,挤眉弄眼,竟不知如何是可。柳洪到觉不好意思,搭讪着道:

“你二人在此攀话,我料理我的事去了。”说罢,就走开了。

冯君衡见柳洪去后,他便抓头不是尾,险些儿没急出毛病来,略坐一坐,

便回书房去了。一进门来,自己便对穿衣镜一照,自己叫道:“冯君衡呀,

冯君衡!你瞧瞧人家是怎么长来着,你是怎么长来着!我也不怨别的,怨只

怨我那爹娘,既要好儿子,为何不下上点好好的工夫呢?教导教导,调理调

理,真是好好儿的,也不至于见了人说不出话来。”自己怨恨一番。忽又想

道:“颜生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又何必怕他呢?这不是我自损志

气么?明日倒要仗着胆子与他盘桓盘桓,看是如何。”想罢,就在书房睡了。

到了次日,吃毕早饭,依然犹疑了半天。后来发了一个狠儿,便上幽斋

而来。见了颜生,彼此坐了。冯君衡便问道:“请问你老高寿?”颜生道:

“念有二岁。”冯君衡听了不明白,便“念”呀“念”的尽着念。颜生便在

桌上写出来。冯君衡见了,道:“哦!敢则是单写的二十呀。若是这么说,

我敢则是念了。”颜生道:冯兄尊齿二十了么?”冯君衡道:“我的牙却是

二十八个,连槽牙。我的岁数却是二十。”颜生笑道:“尊齿便是岁数。”

冯君衡便知是自己答应错了,便道:“颜大哥,我是个粗人,你和我总别闹

文。”颜生又问道:“冯兄在家作何功课?”冯君衡却明白“功课”二字,

便道:“我家也有个先生,可不是瞎子,也是睁眼儿先生。他教给我作什么

诗,五个字一句,说四句是一首,还有什么韵不韵的。我哪里弄的上来呢?

后来作惯了,觉得顺溜了,就只能作半截儿。任凭怎么使劲儿,再也作不下

去了。有一遭儿,先生出了个“鹅群’叫我作,我如何作的下去呢?好容易

作了半截儿。”颜生道:“可还记得么?”冯君衡道:“记得的很呢。我好

容易作的,焉有不记得呢。我记是: ‘远看一群鹅,见人就下河。’”颜生

道:“底下呢?”冯君衡道:“说过就作半截儿,如何能够满作了呢?”颜

生道:“待我与你续上半截如何?”冯君衡道:“那敢则好。”颜生道:“白

毛分绿水,红掌荡清波。”冯君衡道:似乎是好,念着怪有个听头儿的。还

有一遭,因我们书房院子里有棵枇杷,先生以此为题。我作的是: ‘有棵枇

杷树,两个大槎丫。’”颜生道:“我也与你续上罢。 ‘未结黄金果,先开

白玉花。’”

冯君衡见颜生又续上了,他却不讲诗,便道:“我最爱对对子。怎么原

故呢?作诗须得论平仄押韵,对对子就平空的想出来。若有上句,按着那边

字儿一对,就得了。颜大哥,你出个对子我对。”颜生暗道:“今日重阳,

而且风鸣树吼。”便写了一联道:“九日重阳风落叶。”冯君衡看了半天,

猛然想起,对道:“‘八月中秋月照台’。颜大哥,你看我对的如何?你再

出个我对。”颜生见他无甚行止,便写一联道:“立品修身,谁能效子游子

① 跼蹐 (jújí)——形容谨慎恐惧的样子。

② 妍媸 (chī)——相貌的俊丑。妍,相貌好。媸,相貌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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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冯君衡按着字儿,扣了一会,便对道:交朋结友,我敢比刘六刘七。”

颜生便又写了一联,却是明褒暗贬之意。冯君衡接来一看,写的是:“三坟

五典,你乃百宝箱。”便又想了,对道:“一转两晃,我是万花筒。”他又

魔着颜生出对。颜生实在不耐烦了,便道:“愿安承教你无门。”这明是说

他请教不得其门。冯君衡他却呆想,忽然笑道:“可对上了。”便道:“不

敢从命我有窗。”他见颜生手中摇着扇子,上面有字,便道:“颜大哥,我

瞧瞧扇子。”颜生递过来。他就连声夸道:“好字,好字,真写了个龙争虎

斗。”又翻着那面,却是素纸,连声可惜,道:“这一面如何不画上几个人

儿呢?颜大哥,你瞧我的扇子,却是画了一面,那一面却没有字。求颜大哥

的大笔,写上几个字儿罢。颜生道:“我那扇子是相好朋友写了送我的,现

有双款为证,不敢虚言。我那拙笔焉能奉命,惟恐有污尊摇。”冯君衡道:

“说了不闹文么,什么‘尊摇’不‘尊摇的呢?我那扇子也是朋友送我的,

如今再求颜大哥一写,更成全起来了。颜大哥,你看看那画的神情儿颇好。”

颜生一看,见有一只船,上面有一妇人摇桨,旁边跪着一个小伙拉着桨绳。

冯君衡又道:“颜大哥,你看那边岸上那一人拿着千里眼镜儿,哈着腰儿瞧

的,神情儿真是活的一般。千万求颜大哥把那面与我写了。我先拿了颜大哥

扇子去,等写得时再换。”颜生无奈,将他的扇子插入笔筒之内。

冯君衡告辞,转身回了书房,暗暗想道:“颜生他将我两次诗不用思索,

开口就续上了。他的学问哪,比我强多咧,而已相貌又好,他若在此了呵,

只怕我那表妹被他夺了去,这便如何是好呢?”他也不想想人家原是许过的,

他却是要图谋人家的,可见这恶贼利欲熏心!他便思前想后,总要把颜生害

了才合心意,翻来覆去,一夜不曾合眼,再也想不出计策来。到了次日,吃

毕早饭,又往花园而来。

不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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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园内赠金丫鬟丧命 厅前盗尸恶仆忘恩

且说冯君衡来至花园,忽见迎头来了个女子。仔细看时,却是绣红,心

中陡然疑惑起来,便问道:“你到花园来做什么?”绣红道:“小姐派我来

掐花儿。”冯君衡道:“掐的花儿在哪里?”绣红道:“我到那边看了花儿,

尚未开呢,因此空手回来。你查问我做什么?这是柳家花园,又不是你们冯

家的花园,用你多管闲事,好没来由呀!”说罢,扬长去了。气的个冯君衡

直瞪瞪的一双贼眼,再也对答不出来。心中更加疑惑,急忙奔至幽斋。偏偏

雨墨又进内烹茶去了,颜生拿着个字帖儿正要开看,猛抬头见了冯君衡,连

忙让坐,顺手将字帖儿掖在书内,彼此闲谈。冯君衡道:“颜大哥,可有什

么浅近的诗书,借给我看看呢?”颜生因他借书,便立起身来,向书架上找

书去了。冯君衡便留神,见方才掖在书内字帖儿露着个纸角儿,他便轻轻抽

出,暗暗的袖了。及至颜生找了书来,急忙接过,执手各别,回转书房而来。

进了书房,将书放下,便从袖中掏出字儿一看,只吓得惊疑不止,暗道:

“这还了得!险些儿坏了大事。”原来此字正是前次乳母与小姐商议的,定

于今晚二■在内角门相会,私赠银两,偏偏的被冯贼偷了来了。他便暗暗想

道:“今晚他■若相会了,小姐一定身许颜生,我的姻缘岂不付之流水!这

便如何是好?”忽又转念一想道:“无妨,无妨,如今字儿既落吾手,大约

颜生恐我识破,他决不敢前去。我何不于二鼓时假冒颜生,倘能到手,岂不

仍是我的姻缘。即便露出马脚,他若不依,就拿着此字作个见证。就是姑爷

知道,也是他开门揖盗 ,却也不能奈何于我。”心中越想,此计越妙,不由

得满心欢喜,恨不得立刻就交二鼓。

且说金蝉小姐虽则叫绣红寄柬与颜生,她便暗暗打点了私蓄银两并首饰

衣服,到了临期,却派了绣红,持了包袱银两去赠颜生。田氏在旁边劝道:

“何不小姐亲身一往?”小姐道:“此事已是越理之举,再要亲身前去,更

失了闺阁体通。我是断断不肯去的。”

绣红无奈,提了包袱银两,刚来到角门以外,见个人伛偻而来,细看形

色不是颜生,便问道:“你是谁?”只听那人道:“我是颜生。”细听话音

却不对。忽见那人向前就要动手。绣红见不是势头,才嚷道“有贼”二字,

冯君衡着忙,急伸手,本欲蒙嘴,不意蠢夫使的力猛,丫鬟人小软弱,往后

仰面便倒。恶贼收手不及,扑跌在丫鬟身上,以至手按在绣红喉间一挤。及

至强徒起来,丫鬟已气绝身亡,将包袱银两抛于地上。冯贼见丫鬟已死,急

忙提了包袱,捡起银两包儿来,竟回书房去了。将颜生的扇子并字帖儿留于

一旁。

小姐与乳母在楼上提心吊胆,等绣红不见回来,好生着急。乳母便要到

角门一看,谁知此时巡更之人见丫鬟倒毙在角门之外,早已禀知员外安人了。

乳母;听了此信,魂飞天外,回身绣阁,给小姐送信。只见灯笼火把,仆妇

丫鬟同定员外安人,竟奔内角门而来。柳洪将灯一照,果是小绣红,见她旁

边撂着一把扇子,又见那边地上有个字帖儿。连忙俱各捡起,打开扇子却是

颜生的,心中已燃不悦;又将字帖儿一看,登时气冲牛斗,也不言语,竟奔

小姐的绣阁。冯氏不知是何缘故,便随在后面。

① 揖 (y ī)盗——向强盗拱手行礼。

② 伛偻 (yúlǚ)——脊背向前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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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洪见了小姐,说:“干的好事!”将字帖儿就当面掷去。小姐此时已

知绣红已死,又见爹爹如此,真是万箭攒心,一时难以分辩,惟有痛哭而已。

亏得冯氏赶到,见此光景,忙将字帖儿拾起,看了一遍,说道:“原来为着

此事。员外,你好糊涂,焉知不是绣红那丫头干的鬼呢?她素来笔迹原与女

儿一样。女儿现在未出绣阁,她却死在角门以外。你如何不分皂白,就埋怨

女儿来呢?只是这颜姑爷既己得了财物,为何又将丫鬟掐死呢?竟自不知是

什么意思?”一句话提醒了柳洪,便把一天愁恨俱搁在颜生身上。他就连忙

写一张呈子,说颜生无故杀害丫鬟,并不提私赠银两之事,惟恐与自己名声

不好听,便把颜生送往祥符县内。可怜颜生睡里梦里连个影儿也不知,幸喜

雨墨机灵,暗暗打听明白,告诉了颜生。颜生听了,他便立了个百折不回的

主意。

且说冯氏安慰小姐,叫乳母好生看顾,她便回至后边,将计就计,在柳

洪跟前竭力撺掇,务将颜生置之死地,恰恰又暗合柳洪之心。柳洪等候县尹

来相。验了,绣红实是扣喉而死,并无别的情形。柳洪便咬定牙说是颜生谋

害的,总要颜生抵命。

县尹回至衙门,立刻升堂,将颜生带上堂来。仔细一看,却是个懦弱书

生不像那杀人的凶手,便有怜惜他的意思,问道:“颜查散,你为何谋害绣

红?从实招上来!”颜生禀道:“只因绣红素来不服呼唤,屡屡逆命。昨又

因她口出不逊一时气愤难当,将她赶至后角门。不想刚然扣喉,她就倒毙而

亡。望祈老父母早早定案,犯人再也无怨的了。”说罢,向上叩头。县宰见

他满口应承,毫无推诿而且情甘认罪,决无异词,不由心下为难,暗暗思忖

道:“看此光景,决非行凶作恶之人。难道他素有疯癫不成?或者其中别有

情节,碍难吐露,他情愿就死,亦未可知。此事本县倒要细细访查,再行定

案。”想罢,吩咐将颜生带下去寄监。县官退堂入后,自然另有一番思索。

你道颜生为何情甘认罪?只因他怜念小姐一番好心,不料自己粗心失去

字帖儿,致令绣红遭此惨祸,已然对不过小姐了;若再当堂和盘托出,岂不

败坏了小姐名节?莫若自己应承,省得小姐出头露面,有伤闺门的风范。这

便是颜生的一番衷曲。他却哪里知道,暗中苦了一个雨墨呢。

且说雨墨从相公被人拿去之后,他便暗暗揣了银两赶赴县前,悄悄打听

听说相公满口应承,当堂全认了,只吓得他胆裂魂飞,泪流满面。后来见颜

生入监,他便上前苦苦哀求禁子 ,并言有薄敬奉上。禁子与牢头相商明白,

容他在内服侍相公。雨墨便将银子交付了牢头,嘱托一切俱要看顾。牢头见

了白花花一包银子,满心欢喜,满口应承。雨墨见了颜生,又痛哭,又是抱

怨,说:“相公不该应承了此事。”见颜生微微含笑,毫不介意,雨墨竟自

不知是何缘故。谁知此时柳洪那里俱各知道颜生当堂招认了,老贼乐的满心

欢喜,仿佛去了一场大病一般。苦只苦了金蝉小姐,一闻此言,只道颜生决

无生理,仔细想来,全是自己将他害了。“他既无命,我岂独生?莫若以死

相酬。”将乳母支出去烹茶,她便倚了绣阁,投缳自尽身亡。及至乳母端了

茶来,见门户关闭,就知不好,便高声呼唤,也不见应。再从门缝看时,见

小姐高高的悬起,只吓得她骨软筋酥,踉踉跄跄,报与员外安人。柳洪一闻

此言,也就顾不得了,先带领家人奔到楼上,打开绣户,上前便把小姐抱住。

家人忙上前解了罗帕。此时冯氏已然赶到夫妻二人打量还可以解救,谁知香

① 禁子——旧时称在牢狱中看守罪犯的人。也说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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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已缈,不由的痛哭起来。更加着冯氏数数落落,一壁里哭小姐,一壁里骂

柳洪道:“都是你这老乌龟,老杀才!不分青红皂白,生生儿的要了你的女

儿命了!那一个刚然送县,这一个就上了吊了。这个名声传扬出去才好听呢!”

柳洪听了此言,咯噔的把泪收住,道:“幸亏你提拨我。似此事如何办理?

哭是小事,且先想个主意要紧。”冯氏道:“还有别的什么主意吗?只好说

小姐得了个暴病,有些不妥。先着人悄悄抬个棺材来,算是预备后事,与小

姐冲冲喜。却暗暗的将小姐盛殓了,浮厝 在花园敞厅上。候过了三朝五日,

便说小姐因病身亡,也就遮了外面的耳目,也省得人家谈论了。”柳洪听了,

再也想不出别的高主意,只好依计而行,便嘱咐家人搭棺材去。“倘有人问,

就说小姐得病甚重,为的是冲冲喜。”家人领命,去不多时,便搭了来了,

悄悄抬至后楼。此时冯氏与乳母已将小姐穿戴齐备,所有小姐素日惜爱的簪

环首饰衣服俱各盛殓了。且不下箾,便叫家人等暗暗抬至花园敞厅停放。员

外安人又不敢放声大哭,惟有呜呜悲泣而已。停放已毕,惟恐有人看见,便

将花园门倒锁起来。所有家人,每人赏了四两银子,以压口舌。

谁知家人之中有一人姓牛名唤驴子。他爹爹牛三原是柳家的老仆,只因

双目失明,柳洪念他出力多年,便在花园后门外盖了三间草房,叫他与他儿

子并媳妇马氏一同居住,又可以看守花园。这日牛驴子拿了四两银子回来。

马氏问道:“此银从何而来?”驴子便将小姐自尽、并员外安人定计,暂且

停放花园敞厅,并未下箾的情由,说了一遍。“这四两银子便是员外赏的,

叫我们严密此事,不可声张。”说罢,又言小姐的盛殓的东西实在的是不少,

什么凤头钗,又是什么珍珠花,翡翠环,这个那个说了一套。马氏闻听,便

觉唾涎,道:“可惜了儿的这些好东西!你就是没有胆子;你若有胆量,到

了夜间,只隔着一段墙偷偷儿的进去……”刚说至此,只听那屋牛三道:“媳

妇,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家员外遭了此事已是不幸,人人听见该当叹息,

替他难受。怎么你还要就热窝儿去偷盗尸首的东西?人要天理良心,看昭彰

报应要紧!驴儿呀,驴儿,此事是断断做不得的。”老头儿说罢,恨恨不已。

谁知牛三刚说话时,驴子便对着他女人摆手儿。后来又听见叫他不可做此事,

驴子便赌气子道:“我知道,也不过是那末说,那里我就做了呢。”说着话,

便打手式,叫他女人预备饭,自己便打酒去。少时,酒也有了,菜也得了。

且不打发牛三吃,自己便先喝酒。女人一壁服侍,一壁跟着吃,却不言语,

尽打手式。到吃喝完了,两口子便将家伙归着起来。驴子便在院内找了一把

板斧,掖在腰间。等到将有二鼓,他直奔到花园后门,拣了个地势高耸之处,

扳住墙头纵将上去。他便往里一跳,直奔敞厅而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② 浮厝 (cuò)——暂时把灵柩停放在地面上,周围用砖石等砌起来掩盖,以待改葬。

① 归着——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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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小姐还魂牛儿遭报 幼童侍主侠士挥金

且说牛驴子于起更时来至花园,扳住墙头,纵身上去,他便往里一跳。

只听噗咚一声,自己把自己倒吓了一跳。但见树林中透出月色,满园中花影

摇曳,仿佛都是人影儿一般。毛手毛脚,贼头贼脑,他却认得路径,一直竟

奔敞厅而来,见棺材停放中间。猛然想起小姐入殓之时形景,不觉从脊梁骨

上一阵发麻■海,登时头发根根倒竖,害起怕来,又连打了几个寒噤。暗暗

说:“不好,我别要不得!”身子觉软,就坐在敞厅栏杆踏板之上,略定了

定神。回手拔出板斧。心里想道:“我此来原为发财,这一上去打开棺盖,

财帛便可到手。你却怕他怎的?这总是自己心虚之过。慢说无鬼;就是有鬼,

也不过是闺中弱女,有什么大本事呢?”想至此,不觉的雄心陡起,提了板

斧,便来到敞厅之上。对了棺木,一时天良难昧,便双膝跪倒,暗暗祝道:

“牛驴子实在是个苦小子。今日暂借小姐的簪环衣服一用,日后充足了,我

再多多的给小姐烧些纸锞罢。”祝毕起来,将板斧放下,只用双手从前面托

住棺盖,尽力往上一起,那棺盖就离了位了,他便往左边一跨。又绕到后边,

也是用双手托住,往上一起,他却往右边一跨,那材盖便横斜在材上。才要

动手,忽听“嗳哟”一声,便吓的他把脖子一缩,跑下厅来,格嗒喀一个个

整颤,半晌还不过气来。又见小姐挣扎起来,口中说道:“多承公公指引。”

便不言语了。驴子喘息了喘息,想道:“小姐她会还了魂了。”又一转念:

“她纵然还魂,正在气息微弱之时,我这上去将她掐住咽喉,她依然是死。

我照旧发财。有何不可呢?”想至此,又立起身来,从老远的就将两手比着

要掐的式样。尚未来到敞厅,忽有一物飞来正打在左手之上。驴子又不敢嗳

哟,只疼的他咬着牙,摔着手,在厅下打转。

只见从太湖石后来了一人,身穿夜行衣服,竟奔驴子而来。瞧着不好,

刚然要跑,已被那人一个箭步,赶上就是一脚。驴子便跌倒在地,口中叫道:

“爷爷饶命!”那人便将驴子按在地上,用刀一晃,道:“我且问你,棺木

内死的是谁?”驴子道:“是我家小姐,可是吊死的。”那人吃惊,道:“你

家小姐如何吊死呢?”驴子道:“只因颜生当堂招认了,我家小姐就吊死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只求爷爷饶命!”那人道:“你初念贪财还可饶恕,后来

又生害人之心,便是可杀不可留了。”说到“可杀”二字,刀已落将下来,

登时驴子人了汤锅了。

你道此人是谁?他便是改名金懋叔的白玉堂。自从赠了颜生银两之后,

他便先到祥符县将柳洪打听明白,已知道此人悭吝,必然嫌贫爱富。后来打

听颜生到此,甚是相安,正在欢喜。忽听得颜生被祥符县拿去,甚觉诧异;

故此夤夜到此,打听个水落石出。已知颜生负屈含冤,并不知小姐又有自缢

之事。适才问了驴子,方才明白。既将驴子杀了,又见小姐还魂。本欲上前

搀扶,又要避盟嫂之嫌疑。猛然心生一计:“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罢,

便高声嚷道:“你们小姐还了魂了!快来救人呀!”又向那角门上嘡的一脚,

连门带框,俱各歪在一边。他却飞身上房,竟奔柳洪住房去了。

且说巡更之人原是四个,前后半夜倒换。这前半夜的二人正在巡更,猛

听得有人说小姐还魂之事,又听得■嚓一声响亮。二人吓了一跳,连忙顺着

声音,打着灯笼一照,见花园角门连门框俱各歪在一边。二人仗着胆子,进

了花园,趁着月色,先往敞厅上一看,见棺材盖横在材上。连忙过去细看,

见小组坐在棺材内,闭着眼睛,口内尚在咕哝。二人见了,悄悄说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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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是活了呢。快报员外安人去。”刚然回身,只见那边有一块黑忽忽的,

不知是什么。打过灯笼一照,却是一个人。内中有个眼尖的道:“伙计,这

不是牛驴子么?他如何躺在这里呢?难道昨日停放之后,把他落在这里

了?”又听那人道:“这是什么稀泞的?踩了我一脚。嗳哟!怎么他脖子上

有个口子呢?敢则是被人杀了。快快报与员外,说小姐还魂了。”

柳洪听了,即刻叫开角门。冯氏也连忙起来,唤齐仆妇丫鬟,俱往花园

而来。谁知乳母田氏一闻此言,预先跑来,扶着小姐呼唤,只听小姐嘟哝道:

“多承公公指引,叫奴家何以报答?”柳洪、冯氏见了小姐果然活了,不胜

欢喜。大家搀扶出来。田氏转身背负着小姐,仆妇帮扶,左右围随,一直来

到绣阁安放妥协,又灌姜汤少许,渐渐的苏醒过来。容小姐静一静,定定神,

只有乳母田氏与安人、小丫鬟等在左右看顾。柳洪就慢慢的下楼去了。只见

更夫仍在楼门之外伺候。柳洪便道:“你二人还不巡更,在此作甚?”二人

道:“等着员外回话。还有一宗事呢。”柳洪道:“还有什么事呢?不是要

讨赏么?”二人道:“讨赏忙什么呢。咱们花园躺着一个死人呢。”柳洪闻

听,大惊道:“如何有死人呢?”二人道:“员外随我们看看就知道了。不

是生人,却是个熟人。”

柳洪跟定更夫进了花园,来至敞厅,更夫举起灯笼照看。柳洪见满地是

血,战战兢兢看了多时,道:“这不是牛驴子吗?他如何被人杀了呢?”又

见棺盖横着,旁边又有一把板斧,猛然省悟,道:“别是他前来开棺盗尸罢?

如何棺盖横过来呢?”更夫说道:“员外爷想的不错。只是他被何人杀死呢?

难道他见小姐活了,他自己抹了脖子?”柳洪无奈,只得派人看守,准备报

官相验。先叫人找了地保来,告诉他此事。地保道:“日前掐死了一个丫鬟,

尚未结案;如今又杀了一个家人。所有这些喜庆事情,全出在尊府。此事就

说不得了,只好员外爷辛苦辛苦,同我走一趟。”柳洪知道是故意的拿捏,

只得进内,取些银两给他们就完了。

不料来至套间屋内,见银柜的锁头落地,柜盖已开,这一惊非同小可,

连忙查对散碎银两俱各未动,单单整封银两短了十封。心内这一阵难受,又

不是疼,又不是痒,竟不知如何是好。发了会子怔,叫丫鬟去请安人,一面

平了一两六钱有零的银算是二两,央求地保呈报。地保得了银子,自己去了。

柳洪急回身来至屋内,不觉泪下。冯氏便问:“叫我有什么事?女儿活了,

应当喜欢,为何反倒哭起来了呢?莫不成牛驴子死了,你心疼他吗?”柳洪

道:“那盗!”贼,我心疼他做什么?”冯氏道:“既不为此,你哭什么?”

柳洪便将银子失去十封的话,说了一遍。“因为心疼银子,不觉泪流。这如

今意欲报官,故此请你来商议商议。”冯氏听了,也觉一惊。后来听柳洪说

要报官,连说:“不可,不可,现在咱们家有两宗人命的大案,尚未完结。

如今为丢银子又去报官。别的都不遗失,单单的丢了十封银子。这不是提官

府的醒儿吗?可见咱家积蓄多金。他若往歪里一问,只怕再花上十封,也未

必能结案。依我说,这十封银子只好忍个肚子疼,算是丢了罢。”柳洪听了

此言,深为有理,只得罢了。不过一时时揪着心系子怪疼的。

且说马氏撺掇丈夫前去盗尸,以为手到成功,不想呆呆的等了一夜未见

回来,看看的天已发晓,不由的埋怨道:“这王八蛋好生可恶!他不亏我指

引明路,教他发财。如今得了手且不回家,又不知填还哪个小妈儿去了。少

时他瞎爹若问起来,又该无故唠叨。”正在自言自语埋怨,忽听有人敲门,

道:“牛三哥,牛三哥。”妇人答道:“是谁呀?这么早就来叫门。”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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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门开了一看,原来是捡粪的李二。李二一见马氏,便道:“侄儿媳妇,你

烦恼呀?”马氏听了,啐道:“呸!大清早起的,也不嫌个丧气。这是怎么

说呢?”李二说:“敢则是丧气。你们驴子叫人杀了。怎么不丧气?”牛三

已在屋内听见,便接言道:“李老二,你进屋里来,告诉明白了我,这是怎

么一件事情。”李二便进屋内,见了牛三,说:“告诉哥哥说,驴子侄儿不

知为何被人杀死在那边花园子里了。你们员外报官了。少时就要来相验呢。”

牛三道:“好呀!你们干的好事呀!有报应没有?昨日那么拦你们;你们不

听,到底儿遭了报了。这不叫员外受累吗?李老二,你拉了我去,等着官府

来了,我拦验就是了。这不是吗?我的儿子既死了,我那儿妇是断不能守的,

莫若叫她回娘家去罢。这才应了俗语儿了: ‘驴的朝东,马的朝西。’”说

着话,拿了明杖,叫李二拉着他,竟奔着员外宅里来。见了柳洪,便将要拦

验的话说了。柳洪甚是欢喜,又教导了好些话,哪个说的,哪个说不的,怎

么具结领尸,编派停当。又将装小姐的棺木挪在闲屋,算是为他买的寿木。

及至官府到来,牛三拦验,情愿具结领尸。官府细问情由,方准所呈。不必

细表。

且说颜生在监。多亏了雨墨服侍,不至受苦。自从那日过下堂来,至今

并未提审,竟不知定了案不曾,反觉得心神不定。忽见牢头将雨墨叫将出来,

在狱神庙前,便发话道:“小伙子,你今儿得出去了,我不能只是替你担惊

儿。再者你们相公,今儿晚上也该叫他受用受用了。”雨墨见不是话头,便

道:“贾大叔,可怜我家相公负屈含冤。望大叔将就将就。”贾牢头道:”

我们早已可怜过了。我们若遇见都像你们这样打官司,我门都饿死了。你打

量里里外外费用轻呢。就是你那点子银子,一哄儿就结了。俗语说:“衙门

的钱,下水的船。’这总要现了现。你总得想个主意才好呢。难道你们相公

就没个朋友吗?”雨墨哭道:“我们从远方投亲而来,这里如何有相知呢。

没奈何,还是求大叔可怜我家用公才好。”贾牢头道:“你那是白说。我倒

有个主意,你们相公有个亲戚,他不是财主吗。你为什不弄他的钱呢?”雨

墨流泪,道:“那是我家相公的对头,他如何肯资助呢?”贾牢头道:“不

是那么说。你与相公商量商量,怎么想个法子将他的亲戚咬出来。我们弄他

的银钱,好照应你们相公呀。是这么个主意。”雨墨摇头道:“这个主意却

难,以怕我家相公做不出来罢。”贾牢头道:“既如此,你今儿就出去。直

不准你在这里!”雨墨见他如此神情,心中好生为难,急得泪流满面,痛哭

不止。恨不得跪在地下哀求。

忽见监门口有人叫:“贾头儿,贾头儿,快来哟。”贾牢头道:“是了。

我这里说话呢。”那人又道:“你快来,有话说。”贾牢头道:“什么事这

么忙?难道弄出钱来我一人使吗?也是大家伙儿分。”那外面说话的,乃是

禁子吴头儿。他便问道:“你又驳办谁呢?”贾牢头道:“就是颜查散的小

童儿。”吴头儿道:“嗳哟!我的太爷。你怎么惹他呢?人家的照应到了。

此人姓白,刚才上衙门口略一点染,就是一百两呀。少时就进来了。你快快

好好儿的预备着,伺候着罢。”牢头听了,连忙回身,见雨墨还在那里哭呢。

连忙上前道:“老雨呀,你怎么不禁呕呢?说说笑笑,嗷嗷呕呕,这有什么

呢。你怎么就认起真来?我问问你,你家相公可有个姓白的朋友吗?”雨墨

道:“并没有姓白的。”贾牢头道:“你藏奸。你还恼着我呢。我告诉你,

如今外面有个姓白的,瞧你们相公来了。”

说话间,只见该值的头目陪着一人进来,头戴武生巾,身穿月白花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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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衬一件桃红衬袍,足登官鞋,另有一番英雄气概。雨墨看了,很像金相公,

却不敢认。只听那武生叫道:“雨墨,你敢是也在此么?好孩子!真正难为

你。”雨墨听了此言,不觉的落下泪来,连忙上前参见,道:“谁说不是金

相公呢!”暗暗忖道:“如何连音也改了呢?”他却哪里知道金相公就是白

玉堂呢。白五爷将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哪里?”

不知雨墨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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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替主鸣冤拦舆告状 因朋涉险寄柬留刀

且说白玉堂将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哪里?”贾牢头不容雨墨答

言,他便说:“颜相公在这单间屋内,都是小人们伺候。”白五爷道:“好。

你们用心服侍,我自有赏赐。”贾牢头连连答应几个“是”。

此时雨墨已然告诉了颜生。白五爷来至屋内,见颜生蓬头垢面,虽无刑

具加身,已然形容憔悴,连忙上前执手,道:“仁兄,如何遭此冤枉?”说

至此,声音有些惨切。谁知颜生他却毫不动念,说道:“嗐!愚兄愧见贤弟。

贤弟到此何干哪?”白五爷见颜生并无忧愁哭泣之状,惟有羞容满面,心中

暗暗点头,夸道:“颜生真乃英雄也。”便问:“此事因何而起?”颜生道:

“贤弟问他怎么?”白玉堂道:“你我知己弟兄,非泛泛可比。难道仁兄还

瞒着小弟不成?”颜生无奈,只得说道:“此事皆是愚兄之过。”便说:“绣

红寄柬,愚兄并未看明柬上是何言词。因有人来,便将柬儿放在书内。谁知

此柬遗失。到了夜间,就生出此事。柳洪便将愚兄呈送本县。后来亏得雨墨

暗暗打听,方知是小姐一片苦心,全是为顾愚兄。愚兄自恨遗失柬约,酿成

祸端。兄若不应承,难道还攀扯闺阁弱质,坏她的清白?愚兄惟有一死而已!”

白玉堂听了颜生之言,颇觉有理,复转念一想,道:“仁兄知恩报恩,舍己

成人,原是大丈夫所为。独不念老伯母在家悬念乎?”一句话却把颜生的伤

心招起,不由的泪如雨下。半晌,说道:“事成不改,命中所造,大料难逃。

这也是前世冤孽,今生报应,奈何!奈何!愚兄死后,望贤弟照看家母,兄

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说罢,痛哭不止。雨墨在旁也落泪。白玉堂道:

“何至如此!仁兄且自宽心。凡事还要再思,虽则为人,也当为己,闻得开

封府包相断事如神,何不到那里去申诉呢?”颜生道:“贤弟此言差矣。此

事非是官府屈打成招的,乃是兄自行承认的,又何必向包公那里分辩去呢?”

白玉堂道:“仁兄虽如此说,小弟惟恐本县详文若到开封,只怕包相就不容

仁兄招认了,那时又当如何?”颜生道:“书云‘匹夫不可夺志也’,况愚

兄乎?”

白玉堂见颜生毫无回转之心,他便另有个算计了,便叫雨墨将禁子牢头

叫进来。雨墨刚然来到院中,只见禁子牢头正在那里喊喊喳喳,指手画脚。

忽见雨墨出来,便有二人迎将上来,道:“老雨呀,有什么吩咐的吗?”雨

墨道:“白老爷请你二人呢。”二人听得此话,便狗颠屁股垂儿似的跑向前

来。白五爷叫伴当拿出四封银子,对他二人说道:“这是银子四封,赏你二

人一封,分散众人一封,余下二封便是伺候颜相公的。从此后,颜相公一切

事体,全是你二人照管。倘有不到之处,我若闻知,却是不依你们的。”二

人屈膝谢赏,满口应承。

白五爷又对颜生道:“这里诸事妥协,小弟要借雨墨随我几日,不知仁

兄叫他去否?”颜生道:“他也在此无事。况此处俱已安置妥协,愚兄也用

他不着,贤弟只管将他带去。”谁知雨墨早已领会白五爷之意,便欣然叩辞

了颜生,跟随白五爷出了监中。到了无人之处,雨墨便问白五爷道:“老爷

将小人带出监来,莫非叫小人瞒着我家相公,上开封府呈控么?”一句话问

的白五爷满心欢喜,道:“怪哉,怪哉!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聪明,真正罕

有。我原有此意,但不知你敢去不敢去?”雨墨道:“小人若不敢去,也就

不问了。自从那日我家相公招承之后,小人就要上京内开封府控告去。只因

监内无人伺候,故此耽延至今。今日又见老爷话语之中,提拨我家相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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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相公毫不省悟,故此方才老爷一说要借小人跟随几天,小人就明白了是为

着此事。”白五爷哈哈大笑,道:“我的意思,竟被你猜着了。我告诉你,

你相公入了情魔了,一时也化解不开。须到开封府告去,方能打破迷关。你

明日到开封府,就把你家相公无故招承认罪原由申诉一番,包公自有断法。

我在暗中给你安置安置。大约你家相公就可脱了此灾了。”说罢,便叫伴当

给他十两银子。”雨墨道:“老爷前次赏过两个锞,小人还没使呢。老爷改

日再赏罢。再者小人告状去,腰间也不好多带银子。”白五爷点头,道:“你

说的也是。你今日就往开封府去,在附近处住下,明日好去伸冤。”雨墨连

连称“是”,竟奔开封府去了。

谁知就是此夜,开封府出了一件诧异的事。包公每日五更上朝,包兴、

李才预备伺候,一划冠带袍服、茶水羹汤俱各停当,只等包公一呼唤,便诸

事整齐。二人正在静候,忽听包公咳嗽,包兴连忙执灯,掀起帘子,来至里

屋内。刚要将灯往桌上一放,不觉骇目惊心,失声道:“哎哟!”包公在帐

子内,便问道:“什么事?”包兴道:“这是哪里来的刀……刀……刀呀?”

包公听见,急披衣坐起,撩起帐子一看,果见是明晃晃的一把钢刀横在桌上,

刀下还压着柬帖儿,便叫包兴:“将柬帖拿来我看。”包兴将柬帖从刀下抽

出,持着灯递给相爷。一看,见上面有四个大字写着“颜查散冤”。包公忖

度 了一分,不解其意,只得净面穿衣,且自上朝,俟散朝后再慢慢的访查。

到了朝中,诸事已完,便乘轿而回。刚至衙门,只见从人丛中跑出个小

核子来,在轿旁跪倒,口称“冤枉”。恰好王朝走到,将他获住。包公轿至

公堂,落下轿,立刻升堂,便叫:“带那小孩子。”该班的传出。此时王朝

正在角门外问雨墨的名姓,忽听叫:“带小孩子。”王朝嘱咐道:“见了相

爷,不要害怕,不可胡说。”雨墨道:“多承老爷教导。”王朝进了角门,

将雨墨带上堂去。雨墨便跪倒,向上叩头。

包公问道:“那小孩子叫什么名字?为着何事?诉上来。”雨墨道:“小

人名叫雨墨,乃武进县人。只因同我家主人到祥符县投亲,……”包公道:

“你主人叫什么名字?”雨墨道:“姓颜名查散。”包公听了“颜查散”三

字,暗暗道:“原来果有颜查散。”便问道:“投在什么人家?”雨墨道:

“就是双星桥柳员外家。这员外名叫柳洪,他是小主人的姑夫。谁知小主人

的姑母三年前就死了,此时却是续娶的冯氏安人。只因柳洪膝下有个姑娘名

柳金蝉,是从小儿就许与我家相公为妻。小人的主人原是奉母命前来投亲,

一来在此读书,预备明年科考;二来又为的是完姻。谁知柳洪将我主仆二人

留在花园居住,敢则是他不怀好意。住了才四天,那日清早,便有本县的衙

役前来把我主人拿去了,说我主人无故将小姐的丫鬟绣红掐死在内角门以

外。回相爷,小人与小人的主人时刻不离左右,小人的主人并未出花园的书

斋,如何会在内角门掐死了丫鬟呢?不想小人的主人被县里拿去刚过一堂,

就满口应承,说是自己将丫鬟掐死,情愿抵命。不知是什么缘故?因此小人

到相爷台前,恳求相爷与小人的主人仆主。”说罢,复又叩头。包公听了,

沉吟半晌,便问道:“你家相公既与柳洪是亲戚,想来出入是不避的了?”

雨墨道:“柳洪为人极其固执,慢说别人,就是这个续娶的冯氏也未容我家

主人相见。主仆在那里四五天,尽在花园书斋居住。所有饭食茶水,俱是小

人进内自取,并未派人服侍,很不像待亲戚的道理。菜里头连一点儿肉腥也

① 忖 (cǔn )度——推测;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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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包公又问道:“你可知道小姐那里,除了绣红还有几个丫鬟呢?”

雨墨道:“听得说小姐那里,就只一个丫鬟绣红,还有个乳母田氏。这个乳

母却是个好人。”包公忙问道:“怎见得?”雨墨道:“小人进内取茶饭时,

她就向小人说:‘园子空落,你们主仆在那里居住须要小心,恐有不测之事。

依我说,莫若过一两天,你们还是离了此处好。’不想果然就遭了此事了。”

包公暗暗地踌躇 道:“莫非乳母晓得其中原委呢?何不如此如此,看是如

何。”想罢,便叫将雨墨带下去,就在班房听候。立刻吩咐差役:“将柳洪

并他家乳母田氏分别传来,不许串供。”又吩咐:“到祥符县提颜查散到府

听审。”

包公暂退堂,用饭毕,正要歇息,只见传柳洪的差役回来禀道:“柳洪

到案。”老爷吩咐:“伺候升堂。”将柳洪带上堂来,问道:“颜查散是你

什么人?”柳洪道:“是小老儿内侄。”包公道:“他来此作什么来了?”

柳洪道:“他在小老儿家读书,为的是明年科考。”包公道:“闻听得他与

你女儿自幼联姻,可是有的么?”柳洪暗暗的纳闷道:“怨不得人说包公断

事如神,我家里事他如何知道呢?”至此无奈,只得说道:“是从小儿定下

的婚姻。他此来一则为读书预备科考,二则为完姻。”包公道:“你可曾将

他留下?”柳洪道:“留他在小老儿家居住。”包公道:“你家丫鬟绣红,

可是服侍你女儿的么?”柳洪道:“是从小儿跟随小女儿,极其聪明,又会

写,又会算,实实死的可惜。”包公道:“为何死的?”柳洪道:“就是被

颜查散扣喉而死。”包公道:“什么时候死的?死于何处?”柳洪道:“及

至小老儿知道已有二鼓之半。却是死在内角门以外。”包公听罢,将惊堂木

一拍,道:“我把你这老狗,满口胡说!方才你说,及至你知道的时节已有

二鼓之半,自然是你的家人报与你知道的。你并未亲眼看见是谁掐死的,如

何就知是颜查散相害?这明明是你嫌贫爱富,将丫鬟掐死,有意诬赖颜生。

你还敢在本阁跟前支吾么?”柳洪见包公动怒,连忙叩头,道:“相爷请息

怒,容小老儿细细的说。”丫鬟被人掐死,小老儿原也不知是谁掐死的。只

因死尸之旁落下一把扇子,却是颜生的名款,因此才知道是颜生所害。”说

罢,复又叩头。包公听了,思想了半晌:“如此看来,定是颜生作下不才之

事了。”

又见差役回道:“乳母田氏传到。”包公叫把柳洪带下去,即将田氏带

上堂来。田氏哪里见过这样堂威,已然吓得魂不附体,浑身抖衣而战。包公

问道:“你就是柳金蝉的乳母么?”田氏道:“婆……婆子便是。”包公道:

“丫鬟绣红为何死的?从实说来。”田氏到了此时,哪敢撒谎,便把如何听

见员外安人私语要害颜生、自己如何与小姐商议要救颜生、如何叫绣红私赠

颜生银两等话说了。“谁知颜姑爷得了财物,不知何故,竟将绣红掐死了。

偏偏的又落下了一把扇子,连那个字帖儿。我家员外见了气的了不得,就把

颜姑爷送了县了。谁知我家的小姐就上了吊了。”包公听至此,不觉愕然,

道:“怎么柳金蝉竟自死了么?”田氏道:“死了之后又活了。”包公又问

道:“如何又会活了呢?”田氏道:“皆因我家员外安人商量此事,说颜姑

爷是头一天进了监,第二天姑娘就吊死了。况且又是未过门之女,这要是吵

嚷出去,这个名声儿不好听的。因此就说是小姐病的要死,买口棺材来冲一

冲,却悄悄的把小姐装殓了,停放后花园内敞厅上。谁知半夜里有人嚷说:

① 踌躇 (chóuchú)——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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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小姐活了!还了魂了!’大家伙儿听见了,过去一看,谁说不是活了

呢?棺材盖也横过来了,小姐在棺材里坐着呀。”包公道:“棺材盖如何会

横过来呢?”田氏道:“听说是宅内的下人牛驴子偷偷儿盗尸去,他见小姐

活了,不知怎么,他又抹了脖子了。”

包公听毕,暗暗思想道:“可惜金蝉一番节烈,竟被无义的颜生辜负了。

可恨颜生既得财物,又将绣红掐死,其为人的品行,就不问可知了。如何又

有寄柬留刀之事,并有小童雨墨替他申冤呢?”想至此,便叫:“带雨墨。”

左右即将雨墨带上堂来。包公把惊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小小年纪,

竟敢大胆蒙混本阁,该当何罪?”雨墨见包公动怒,便向上叩头,道:“小

人句句是实话,焉敢蒙混相爷。”包公一声断喝:“你这狗才,就该掌嘴!

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了书房,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讲!”

不知雨墨回答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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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铡斩君衡书生开罪 石惊赵虎侠客争锋

且说包公一声断喝:“唗!你这狗才,就该掌嘴!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了

书房,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雨墨道:“相爷若说扇子,其中

有个情节。只因柳洪内侄名叫冯君衡,就是现在冯氏安人的侄儿,那一天和

我主人谈诗对对子。后来他要我主人扇子瞧,却把他的扇子求我主人写,我

家主人不肯写。他不依,他就把我主人的扇子拿去,他说写得了再换。相爷

不信,打发人取来,现时仍在笔筒内插着。那把画着船上妇人摇桨的扇子,

就是冯君衡的。小人断不敢撒谎。”包公因问出扇子的根由,心中早已明白

此事,不由哈哈大笑,十分畅快。立刻出签,捉拿冯君衡到案。

此时祥符县已将颜查散解到。包公便叫将田氏带下去,叫雨墨跪在一旁。

将颜生的招状看了一遍,已然看出破绽,不由暗暗笑道:“一个情愿甘心抵

命,一个以死相酬自尽,他二人也堪称为义夫节妇了。”便叫:“带颜查散。”

颜生此时镯镣加身,来至堂上,一眼看见雨墨,心中纳闷道:“他到此

何干?”左右上来去了刑具。颜生跪倒。包公道:“颜查散抬起头来。”颜

查散仰起面来。包公见他虽然蓬头垢面,却是形容秀美良善之人,便问:“你

如何将绣红掐死?”颜生便将在县内口供,一字不改,诉将上去。包公点了

点头,道:“绣红也真正的可恶。你是柳洪的亲戚,又是客居她家,她竟敢

不服呼唤,口出不逊,无怪你愤恨。我且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出了书斋?由

何路径到内角门?什么时候掐死绣红?她死于何处?讲!”颜生听包公问到

此处,竟不能答,暗暗地道:“好利害!好利害!我何尝掐死绣红,不过是

恐金蝉出头露面,名节攸关,故此我才招认掐死绣红。如今相爷细细地审问,

何时出了书斋,由何路径到内角门,我如何说得出来?”正在为难之际,忽

听雨墨在旁哭道:“相公此时还不说明,真个就不念老安人在家悬念么?”

颜生一闻此言,触动肝腑,又是着急,又惭愧,不觉泪流满面,向上叩头,

道:“犯人实实罪该万死,惟求相爷笔下超生。”说罢,痛哭不止。包公道:

“还有一事问你。柳金蝉既已寄柬与你,你为何不去,是何缘故?”颜生哭

道:“哎呀!相爷呀,千错万错在此处。那日绣红送柬之后,犯人刚然要看,

恰值冯君衡前来借书,犯人便将此柬掖在案头书内。谁知冯君衡去后,遍寻

不见,再也无有。犯人并不知柬中是何言词,如何知道有内角门之约呢?”

包公听了,便觉了然。

只见差役回道:“冯君衡拿到。”包公便叫颜生主仆下去,立刻带冯君

衡上堂。包公见他兔耳莺腮,蛇眉鼠眼,已知是不良之辈,把惊堂木一拍,

道:“冯君衡,快将假名盗财、因奸致命,从实招来!”左右连声催吓:“讲!

讲!讲!”冯君衡道:“没有什么招的。”包公道:“请大刑!”左右将三

根本望堂上一撂。冯君衡害怕,只得口吐实情,将如何换扇,如何盗柬,如

何二更之时拿了扇柬冒名前去,只因绣红要嚷,如何将她扣喉而死,又如何

撇下扇柬,提了包袱银两回转书房,从头至尾,述说一遍。包公问明,叫他

画了供,立刻请御刑。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还是照旧章程,登时

将冯君衡铡了。丹墀之下,只吓得柳洪、田氏以及颜生主仆不敢仰视。

刚将尸首打扫完毕,御刑仍然安放。堂上忽听包公道:“带柳洪。”这

一声把个柳洪吓得胆裂魂飞,筋酥骨软,好容易挣扎爬至公堂之上。包公道:

“我把你这老狗!颜生受害,金蝉悬梁,绣红遭害,驴子被杀,以及冯君衡

遭刑,全由你这老狗嫌贫爱富而起,致令生者、死者、死而复生者受此大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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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将你废于铡下,大概不委屈你哭?”柳洪听了,叩头碰地,道:“实在不

屈。望相爷开天地之恩,饶恕小老儿,改过自新,以赎前愆。”包公道:“你

既知要赎罪,听本阁吩咐。今将颜生交付与你,就在你家攻书,所有一切费

用,你要好好看待。俟明年科考之后,中与不中,即便毕姻。倘颜查散稍有

疏虞,我便把你拿来,仍然废于铡下。你敢应么?”柳洪道:“小老儿愿意,

小老儿愿意。”

包公便将颜查散、雨墨叫上堂来,道:“你读书要明大义,为何失大义

而全小节?便非志上,乃系腐儒。自今以后,必须改过,务要好好读书。按

日期将窗课送来,本阁与你看视。倘得寸进,庶不负雨墨一片为主之心。就

是平素之间,也将他好好看待。”颜生向上叩头,道:“谨遵台命。”三个

人又从新向上叩头。柳洪携了颜生的手,颜生携了雨墨的手,又是欢喜,又

是伤心,下了丹墀,同了田氏一齐回家去了。此案已结。包公退堂,来至书

房,便叫包兴:“请展护卫。”

你道展爷几时回来的?他却来在颜查散、白玉堂之先,只因腾不出笔来

不能叙写。事有缓急,况颜生之案是一气的文字,再也间断不得,如何还有

工夫提展爷呢?如今颜查散之案已完,必须要说一番。展爷自从救了老仆颜

福之后,那夜便赶到家中,见了展忠,将茉花村比剑联姻之事,述说一回。

彼此换剑作了定礼,便将湛卢宝剑给他看了。展忠满心欢喜。展爷又告诉他,

现在开封府有一件紧要之事,故此连夜赶回家中,必须早赴东京。展忠道:

“作皇家官,理应报效朝廷。家中之事全有老奴照管,爷自请放心。”展爷

便叫伴当收拾行李备马,立刻起程,竟奔开封府而来。

及至到了开封府,便先见了公孙先生与王、马、张、赵等,却不提白玉

堂来京,不过略问了问:“一向有什么事故没有?”大家俱言无事,又问展

爷道:“大哥原告两个月的假,如何恁早回来?”展爷道:“回家祭扫完了,

在家无事,莫若早些回来,省得临期匆忙。”也就遮掩过去。他却参见了相

爷,暗暗将白玉堂之事回了。包公听了,吩咐严加防范,设法擒拿。展爷退

回公所,自有众人与他接风掸尘,一连热闹了几天。展爷却每夜防范,并不

见什么动静。

不想由颜查散案中,生出寄柬留刀之事。包公虽然疑心,尚未知虚实,

如今此案已经断明,果系“颜查散冤”,应了柬上之言。包公想起留刀之人,

退堂后来至书房,便请展爷。展爷随着包兴进了书房,参见包公。包公便提

起:“寄柬留刀之人,行踪诡密,令人可疑,护卫须要严加防范才好。”展

爷道:“卑职前日听见主管包兴述说此事,也就有些疑心。这明是给颜查散

辨冤,暗里却是透信。据卑职想,留刀之人,恐是白玉堂了。卑职且与公孙

策计议去。”包公点头。

展爷退出,来至公所,已然秉上灯烛。大家摆上酒饭,彼此就座。公孙

便问展爷道:“相爷有何见谕?”展爷道:“相爷为寄柬留刀之事,叫大家

防范些。”王朝道:“此事原为替颜查散明冤。如今既已断明,颜生已归柳

家去了,此时又防什么呢?”展爷此时却不能不告诉众人白玉堂来京找寻之

事,便将在茉花村比剑联姻,后至芦花荡方知白玉堂进京来找御猫,及一闻

此言便急急赶来等情由,说了一遍。张龙道:“原来大哥定了亲了,还瞒着

① 饶恕 (Shù)——免于责罚。

② 恁 (nèn)——那么;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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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呢。恐怕兄弟们要喝大哥的喜酒。如今既已说出来,明日是要加倍的罚。”

马汉道:“喝酒是小事,但不知锦毛鼠是怎么个人?”展爷道:“此人姓白

名玉堂,乃五义之中的朋友。”赵虎道:“什么五义?小弟不明白。”展爷

便将陷空岛的众人说出,又将绰号儿说与众人听了。公孙先生在旁听得明白,

猛然省悟,道:“此人来找大哥,却是要与大哥合气的。”展爷道:“他与

我素无仇隙 ,与我合什么气呢?”公孙策道:“大哥,你自想想,他们五人

号称五鼠,你却号称御猫,焉有猫儿不捕鼠之理?这明是嗔大哥号称御猫之

故,所以知道他要与大哥合气。”展爷道:“贤弟所说似乎有理。但我这‘御

猫’乃圣上所赐,非是劣兄有意称猫,要欺压朋友。他若真个为此事而来,

劣兄甘拜下风,从此后不称御猫,也未为不可。”众人尚未答言。惟赵虎正

在豪饮之间,听见展爷说出此话,他却有些不服气,拿着酒杯,立起身来道:

“大哥,你老素昔胆量过人,今日何自馁如此?这‘御猫’二字乃圣上所赐,

如何改得?倘若是那个什么白糖咧、黑糖咧,他不来便罢;他若来时,我烧

一壶开开的水把他冲着喝了,也去去我的滞气。”展爷连忙摆手,说:“四

弟悄言,岂不闻窗外有耳?”刚说至此,只听拍的一声,从外面飞进一物,

不偏不歪,正打在赵虎擎的那个酒杯之上,只听当啷啷一声,将酒杯打了个

粉碎。赵爷吓了一跳,众人无不惊骇。

只见展爷早已出席,将槅扇虚掩,回身复又将灯吹灭。便把外衣脱下,

里面却是早已结束停当的。暗暗的将宝剑拿在手中,却把槅扇假做一开,只

听拍的一声,又是一物打在槅扇上。展爷这才把槅扇一开,随着劲一伏身窜

将出去,只觉得迎面一股寒风,嗖的就是一刀。展爷将剑扁着往上一迎,随

招随架。用目在星光之下仔细观瞧,见来人穿首簇青的夜行衣靠,脚步伶俐,

依稀是前在苗家集见的那人。二人也不言语,惟听刀剑之声,叮当乱响。展

爷不过招架,并不还手。见他刀刀逼紧,门路精奇,南侠暗暗喝采,又想道:

“这朋友好不知进退。我让着你,不肯伤你,又何必赶尽杀绝,难道我还怕

你不成?”暗道:“也叫他知道知道。”便把宝剑一横,等刀临近,用个鹤

唳长空势,用力往上一削,只听噌的一声,那人的刀已分为两段,不敢进步。

只见他将身一纵已上了墙头,展爷一跃身也跟上去;那人却上了耳房,展爷

又跃身而上;及至到了耳房,那人却上了大堂的房上;展爷赶至大堂房上,

那人一伏身越过脊去。展爷不敢紧迫,恐有暗器,却退了几步。从这边房脊

刚要越过,瞥见眼前一道红光,忙说“不好”,把头一低,刚躲过面门,却

把头巾打落。那物落在房上,咕噜噜滚将下去,方知是个石子。

原来夜行人另有一番眼力,能暗中视物,虽不真切,却能分别。最怕猛

然火光一亮,反觉眼前一黑。犹如黑天在灯光之下,乍从屋内来,必须略站

片时,方觉眼前光亮些。展爷方才觉眼前有火光亮一晃,已知那人必有暗器,

赶紧把头一低,所以将头巾打落。要是些微力笨点的,不是打在面门之上,

重点打下房来咧!此时展爷再往脊的那边一望,那人早已去了。此际公所之

内,王、马、张、赵带领差役,灯笼火把,各执器械,俱从角门绕过,遍处

搜查,哪里有个人影儿呢?惟有愣爷赵虎怪叫吆喝,一路乱嚷。

展爷已从房上下来,找着头巾,同到公所,连忙穿了衣服,与公孙先生

来找包兴、恰遇包兴奉了相爷之命来请二人。二人即便随同包兴一同来到书

① 仇隙——仇恨。

② 馁 (něi)——失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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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参见了包公,便说方才与那人交手情形。“未能拿获,实卑职之过。”

包公道:“黑夜之间焉能一战成功。据我想来,惟恐他别生枝叶,那时更难

拿获,倒要大费周折呢。”又嘱咐了一番:“閤署务要小心。”展爷与公孙

先生连连答应。二人退出,来至公所,大家计议。惟有赵虎撅着嘴,再也不

言语了。自此夜之后,却也无甚动静,惟有小心而已。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

① 閤(hé)——同“阖”,全;总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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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思寻盟弟遣使三雄 欲盗赃金纠合五义

且说陷空岛卢家庄那钻天鼠卢方,自从白玉堂离庄,算来将有两月,未

见回来,又无音信,甚是放心不下,每日里嗐声叹气,坐卧不安,连饮食俱

各减了。虽有韩、徐、蒋三人劝慰,无奈卢方实心忠厚,再也解释不开。

一日,兄弟四人同聚于待客厅上。卢方道:“自我兄弟结拜以来,朝夕

相聚,何等快乐。偏是五弟少年心性,好事逞强,务必要与什么 ‘御猫’较

量。至今去了两月有余,未见回来,劣兄好生放心不下。”四爷蒋平道:“五

弟未免过于心高气傲,而且不服人劝。小弟前次略略说了几句,险些儿与我

反目。据我看来,惟恐五弟将来要从这上头受害呢。”徐庆道:“四弟再休

提起。那日要不是你说他,他如何会私自赌气走了呢?全是你多嘴的不好。

那有你三哥也不会说话,也不劝他的好呢。”卢方见徐庆抱怨蒋平,惟恐他

二人分争起来,便道:“事已至此,别的暂且不必提了。只是五弟此去倘有

疏虞 ,那时怎了?劣兄意欲亲赴东京寻找寻找,不知众位贤弟以为如何?”

蒋平道:“此事又何必大哥前往。既是小弟多言,他赌气去了,莫若小弟去

寻他回来就是了。”韩彰道:“四弟是断然去不得的。”蒋平道:“却是为

何?”韩彰道:“五弟这一去必要与姓展的分个上下,倘若得了上风,那还

罢了;他若拜了下风,再想起你的前言,如何还肯回来。你是断去不得的。”

徐庆接言道:“待小弟前去如何?”卢方听了,却不言语,知道徐庆为人粗

鲁,是个浑楞,他这一去,不但不能找回五弟,巧咧,倒要闹出事来。韩彰

见卢方不语,心中早已明白了,便道:“三弟要去,待劣兄与你同去如何?”

卢方听韩彰要与徐庆同去,方答言道:“若得二弟同去,劣兄稍觉放心。”

蒋平道:“此事因我起见,如何二哥、三哥辛苦,小弟倒安逸呢?莫若小弟

也同去走一遭如何?”卢方也不等韩彰、徐庆说,便答言道:“若是四弟同

去,劣兄更觉放心。明日就与三位贤弟饯行便了。”

忽见庄丁进来禀道:“外面有凤阳府柳家庄柳员外求见。”卢方听了,

便问道:“此系何人?”蒋平道:“弟知此人,他乃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

姓柳名青,绰号白面判官。不知他来此为着何事?”卢方道:“三位贤弟且

先回避,待劣兄见他,看是如何。”吩咐庄丁:“快请。”卢方也就迎了出

去。柳青同了庄丁进来,见他身量却不高大,衣服甚是鲜明,白馥馥一张面

皮,暗含着恶态,叠暴着环睛,明露着鬼计多端。彼此相见,各通姓名。卢

方便执手,让至待客厅上,就座献茶。

卢爷便问道:“久仰芳名,未能奉谒。今蒙降临,有屈台驾。不见有何

见教?敢乞明示。”柳青道:“小弟此来不为别事。只因仰慕卢兄行侠尚义,

故此斗胆前来,殊觉冒昧。大约说出此事,决不见责。只因敝处太守孙珍乃

兵马司孙荣之子,却是太师庞吉之外孙。此人淫欲贪婪,剥削民脂,造恶多

端,概难尽述。刻下为与庞吉庆寿,他备得松景八盆,其中暗藏黄金千两,

以为趋奉献媚之资。小弟打听得真实,意欲将此金劫下。非是小弟贪爱此金,

因敝处连年荒旱,即以此金变了价,买粮米赈济,以抒民困。奈弟独力难成,

故此不辞跋涉,仰望卢兄帮助是幸!”卢方听了,便道:“弟蜗居山庄,原

是本分人家。虽有微名,并非要结而得。至行劫窃取之事,更不是我卢方所

为。足下此来,竟自徒劳。本欲款留盘桓几日,惟恐有误足下正事,反为不

① 疏虞 (yú)——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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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莫若足下早早另为打算。”说罢,一执手,道:“请了。”柳青听卢方

之言,只气的满面通红,把个白面判官竟成了红面判官了,暗道:“真乃闻

名不如见面,原来卢方是这等人!如此看来,义在哪里?我柳青来的不是路

了。”站起身来,也说一个“请”字,头也不回,竟出门去了。

谁知庄门却是两个相连,只见那边庄门出来了一个庄丁,迎头拦住,道:

“柳员外暂停贵步,我们三位员外到了。”柳青回头一看,只见三个人自那

边过来。仔细留神,见三个人高矮不等,胖瘦不一,各具一种豪侠气概。柳

青只得止步,问道:“你家大员外既已拒绝于我,三位又系何人?请言其详。”

蒋平向前道:“柳兄不认得小弟了么?小弟蒋平。”指着二爷、三爷道:“此

是我二哥韩彰,此是我三哥徐庆。”柳青道:“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请了。”说罢,回身就走。

蒋平赶上前,说道:“柳兄不要如此,方才之事弟等皆知。非是俺大哥

见义不为,只因这些日子心绪不定,无暇及此,减非有意拒绝尊兄,望乞海

涵。弟等情愿替大哥陪罪。”说罢,就是一揖。柳青见蒋平和容悦色,殷勤

劝慰,只得止步转身,道:“小弟原是仰慕众兄的义气干云,故不辞跋涉而

来。不料令兄竟如此固执,使小弟好生的惭愧。”二爷韩彰道:“实是大兄

长心中有事,言语梗直,多有得罪。柳兄不要介怀。弟等请柳兄在这边一叙。”

徐庆道:“有话不必在此叙谈,咱们且到那边再说不迟。”柳青只得转步,

进了那边庄门,也有五间客厅。韩爷将柳青让至上面,三人陪坐,庄丁献茶。

蒋平又问了一番凤阳太守贪赃受贿、剥削民膏的过恶,又问:“柳兄既有此

举,但不知用何计策?”柳青道:“弟有师傅的蒙汗药断魂香。到了临期,

只须如此如此,便可成功。”蒋爷、韩爷点了点头,惟有徐爷鼓掌大笑,连

说:“好计,好计!’大家欢喜。

蒋爷又对徐、韩二位道:“二位哥哥在此陪着柳兄,小弟还要到大哥那

边一看。此事须要瞒着大哥。如今你我俱在这边,惟恐工夫大了,大哥又要

烦闷。莫若小弟去到那里,只说二哥、三哥在这里打点行装。小弟在那里陪

着大哥,二位兄长在此陪着柳兄,庶乎两便。”韩爷道:“四弟所言甚是。

你就过那边去罢。”徐庆道:“还是四弟有算计。快去,快去。”蒋爷别了

柳青,与卢方解闷去了。

这里柳青便问道:“卢兄为着何事烦恼?”韩爷道:“嗳!说起此事来,

全是五弟任性胡为。”柳青道:“可是呀。方才卢兄提白五兄进京去了,不

知为着何事?”韩彰道:“听得东京有个号称御猫姓展的,是老五气他不过,

特特前去会他。不想两月有余,毫无信息。因此大哥又是思念,又是着急。”

柳青听至此,叹道:“原来卢兄特为五弟不耐烦。这样爱友的朋友,小弟几

乎错怪了。然而大哥与其徒思无益,何不前去找寻呢?”徐庆道:“何尝不

是呢。原是俺要去找老五,偏偏的二哥、四弟要与俺同去。若非他二人耽搁,

此时俺也走了五六十里路了。”韩爷道:“虽则耽延程途,幸喜柳兄前来,

明日正好同往,一来为寻五弟,二来又可暗办此事,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柳青道:“既如此,二位兄长就打点行装,小弟在前途恭候,省得卢兄看见,

又要生疑。”韩爷道:“到此焉有不待酒饭之理。”柳青笑道:“你我非酒

肉朋友,吃喝是小事,还是在前途恭候的为是。”说罢,立起身来。韩爷、

徐庆也不强留,定准了时刻地方,执手告别。

韩、徐二人送了柳青去后,也到这边来,见了卢方,却不提柳青之事。

到了次日,卢方预备了送行的酒席,弟兄四人吃喝已毕。卢方又嘱咐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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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言语,方将三人送出庄门,亲看他们去了,立了多时,才转身回去。他三

人趱步 向前,竟赴柳青的约会去了。

他等只顾劫取孙珍的寿礼,未免耽延时日。不想白玉堂此时在东京,闹

下出类拔萃的乱子来了。自从开封府夤夜与南侠比试之后,悄悄回到旅店,

暗暗思忖道:“我看姓展的本领果然不差。当初我在苗家集曾遇夜行之人,

至今耿耿在心。今见他步法形景,颇似当初所见之人,莫非苗家集遇见的就

是此人?若真是他,倒是我意中朋友。再者南侠称猫之号,原不是他出于本

心,乃是圣上所赐。圣上只知他的技艺巧于猫,如何能够知道锦毛鼠的本领

呢。我既到了东京,何不到皇宫内走走?倘有机缘,略略施展施展,一来使

当今知道我白玉堂;二来也显显我们陷空岛的人物;三来我做的事,圣上知

道,必交开封府。既交到开封府,再没有不叫南侠出头的。那时我再设个计

策,将他诓入陷空岛奚落他一场,是猫儿捕了耗子,还是耗子咬了猫?纵然

罪犯天条,斧钺加身,也不枉我白玉堂虚生一世。哪怕从此倾生,也可以名

传天下。但只一件,我在店中存身不大稳便。待我明日找个很好的去处隐了

身体,那时叫他们望风捕影,也知道姓白的利害。”他既横了心,立下此志,

就不顾什么纪律了。

单说内苑万代寿山有总管姓郭名安,他乃郭槐之侄。自从郭槐遭诛之后,

他也不想想所做之事,该剐不该剐。他却自具一偏之见,每每暗想道:“当

初咱叔叔谋害储君,偏偏的被陈林救出,以致久后事犯被戮。细细想来,全

是陈林之过,必是有意与郭门作对。再者当初我叔叔是都堂,他是总管,尚

且被他治倒,置之死地。何况如今他是都堂,我是总管。倘或想起前仇,咱

家如何逃出他的手心里呢?以大压小,更是容易。怎么想个法子,将他害了,

一来与叔叔报仇,二来也免得每日担心。”

一日晚间,正然思想,只见小太监何常喜端了茶来,双手捧至郭安面前。

郭安接茶慢饮。这何太监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极其伶俐,郭安素来最喜欢他。

他见郭安默默不语,如有所思,便知必有心事,又不敢问,只得搭讪着说道:

“前日雨前茶,你老人家喝着没味儿。今日奴婢特向都堂那里,合伙伴们寻

一瓶上用的龙井茶来,给你老人家泡了一小壶儿。你老人家喝着这个如何?”

郭安道:“也还罢了。只是以后你倒要少往都堂那边去。他那里黑心人多,

你小孩子家懂的什么。万一叫他们害了,岂不白白把个小命送了么?”何常

喜听了,暗暗辗转道:“听他之言,话内有因。他别与都堂有什么拉拢罢?

我何不就棍打腿探探呢!”便道:“敢则是这么着呢?若不是你老人家教导,

奴婢哪里知道呢。但只一件,他们是上司衙门,往往的捏个短儿,拿个错儿,

你老人家还担的起;若是奴婢,哪里搁的住呢,一来年轻,二来又不懂事。

时常去到那里,叔叔长,大爷短,合他们鬼混,明是讨他们好儿,暗里却是

打听他们的事情。就是他们安着坏心,也不过仗着都堂的威势欺人罢了。”

郭安听了,猛然心内一动,便道:“你常去,可听见他们有什么事没有呢?”

何常喜道:“却倒没有听见什么事。就是昨日奴婢寻茶去,见他们拿着一匣

人参,说是圣上赏都堂的。因为都堂有了年纪,神虚气喘,咳声不止,未免

是当初操劳太过,如今百病趁虚而入。因此赏参,要加上别的药味,配什么

药酒。每日早晚喝些,最是消除百病,益寿延年。”郭安闻听,不觉发恨,

道:“他还要益寿延年!恨不能他立刻倾生,方消我心头之恨。”

① 趱 (zǎn )步——快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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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郭安怎生谋害陈林,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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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忠烈题诗郭安丧命 开封奉旨赵虎乔妆

且说何太监听了一怔,说:“奴婢瞧都堂为人行事,却是极好的,而且

待你老人家不错,怎么这样恨他呢?想来都堂是他跟的人不好,把你老人家

闹寒了心咧!”郭安道:“你小人家不懂的圣人的道理。圣人说:‘父母之

仇不共戴天。’他害了我的叔叔,就如父母一般,我若不报此仇,岂不被人

耻笑呢?我久怀此心,未得其便。如今他既用人参作酒,这是天赐其便。”

何太监暗暗想道:“敢则与都堂原有仇隙?怨不得他每每的如有所思呢。但

不知如何害法?我且问明白了,再作道理。”便道:“他用人参,乃是补气

养神的,你老人家怎么倒说天赐其便呢?”郭安道:“我且问你,我待你如

何?”常喜道:“你老人家是最疼爱我的,真是吃虱子落不下大腿,不亚如

父子一般,谁不知道呢!”郭安道:“既如此,我这一宗事也不瞒你。你若

能帮着我办成了,我便另眼看待于你。咱们就认为义父子,你心下如何呢?”

何太监听了,暗忖道:“我若不应允,必与别人商议。那时不但我不能知道,

反叫他记了我的仇了。”便连忙跪下,道:“你老人家若不憎嫌,儿子与爹

爹磕头。”郭安见他如此,真是乐的了不得,连忙扶起来,道:“好孩子,

真令人可疼,往后必要提拔于你。只是此事须要严密,千万不可泄漏。”何

太监道:“那是自然,何用你老人家嘱咐呢。但不知用儿子做什么?”郭安

道:“我有个漫毒散的方子,也是当初老太爷在日,与尤奶奶商议的,没有

用着。我却记下这个方子。此方最忌的是人参。若吃此药,误用人参,犹如

火上浇油,不出七天,必要命尽无常。这都是 ‘八反’里头的。如今将此药

放在酒里请他来吃。他若吃了,回去再一喝人参酒,毒气相攻,虽然不能七

日身亡,大约他有年纪的人了,也就不能多延时日,又不露痕迹。你说好不

好?”何太监说:“此事却用儿子做什么呢?”郭安道:“你小人家又不明

白了。你想想,跟都堂的哪一个不是鬼灵精儿似的?若请他吃酒,用两壶斟

酒,将来有个好歹,他们必疑惑是酒里有了毒了,那还了得么?如今只用一

把壶斟酒,这可就用着你了。”何太监道:“一个壶里,怎么能装两样酒呢?

这个闷杀人咧。”郭安道:“原是呀,为什么必得用你呢?你进屋里去,在

博古阁子上,把那把洋錾填金的银酒壶拿来。”

何常喜果然拿来,在灯下一看,见此壶比平常酒壶略粗些,底儿上却有

两个窟窿。打开盖一瞧,见里面中间却有一层隔膜圆桶儿。看了半天,却不

明白。郭安道:“你瞧不明白,我告诉你罢。这是人家送我的玩意儿。若要

灌人的酒,叫他醉了,就用着这个了。此壶名叫“转心壶’。待我试给你看。”

将方才喝的茶还有半碗,揭开盖,灌入左边。又叫常喜舀了半碗凉水,顺着

右边灌入。将盖盖好,递与何常喜,叫他斟。常喜接过,斟了半天,也斟不

出来。郭安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你拿来罢,别呕我了,待我斟给你看。”

常喜递过壶去。郭安接来,道:“我先斟一杯水。”将壶一低,果然斟出水

来。又道:“我再斟一杯茶。”将壶一低,果然斟出茶来。常喜看了纳闷,

道:“这是什么缘故呢?好老爷子,你老细细告诉孩儿罢。”郭安笑道:“你

执着壶靶,用手托住壶底。要斟左边,你将右边窟窿堵住;要斟右边,将左

边窟窿堵住,再没有斟不出来的。千万要记明白了,你可知道了?”何太监

道:“话虽如此说,难道这壶嘴儿他也不过味么?”郭安道:“灯下难瞧。

你明日细细看来,这壶嘴里面也是有隔舌的,不过灯下斟酒,再也看不出来

的。不然,如何人家能不犯疑呢?一个壶里吃酒还有两样么?哪里知道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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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样呢。这也是能人巧制,想出这蹊跷法子来。且不要说这些。我就写了帖

儿,你此时就请去。明日是十五,约他在此赏月。他若果来,你可抱定酒壶,

千万记了左右窟窿,好歹别斟错了,那可不是玩的。”何常喜答应,拿了帖

子,便奔都堂这边来了。

刚过太湖石畔,只见柳荫中蓦然 出来一人,手中钢刀一晃,光华夺目。

又听那人说道:“你要嚷,就是一刀!”何常喜吓的哆嗦作一团。那人悄悄

道:“俺将你捆缚好了,放在太湖石畔柳树之下。若明日将你交到三法司或

开封府,你可要直言申诉。倘若隐瞒,我明晚割你的首级。”何太监连连答

应,束手就缚。那人一提,将他放在太湖石畔柳荫之下。又叫他张口,填了

一块棉絮。执着明晃晃的刀,竟奔郭安屋中而来。

这里郭安呆等小太监何常喜,忽听脚步声响,以为是他回来,便问道:

“你回来了么?”外面答道:“俺来也。”郭安一抬头,见一人持利刃,只

吓得嚷了一声“有贼”,谁知头已落地。外面巡更太监忽听嚷了一声,不见

动静,赶来一看,但见郭安已然被人杀死在地。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去回禀

了执事太监,不敢耽延,回禀都堂陈公公,立刻派人查验。又在各处搜寻,

于柳荫之下救了何常喜,松了绑背,掏出棉絮,容他喘息。问他,他却不敢

说,止于说:“捆我的那个人曾说来,叫我到三法司或开封府方敢直言实说;

若说错了,他明晚还要取我的首级呢!”众人见他说的话内有因,也不敢追

问,便先回禀了都堂。都堂添派人好生看守,待明早启奏便了。

次日五鼓,天子尚未临朝。陈公公进内,请了圣安,便将万代寿山总管

郭安不知被何人杀死,并将小太监何常喜被缚,一切言语,俱各奏明。仁宗

闻奏,不由的诧异,道:“朕之内苑如何敢有动手行凶之人?此人胆量也就

不小呢!”就将何常喜交开封府审讯。陈公公领旨,才待转身,天子又道:

“今乃望日,朕要到忠烈祠拈香,老伴伴随朕一往。”陈林领旨出来,先传

了将何常喜交开封府的旨意,然后又传圣上到忠烈祠拈香的旨意。

掌管忠烈祠太监知道圣上每逢朔望日必要拈香,早已预备。圣上排驾到

忠烈词,只见杆上黄幡飘荡,两边鼓响钟鸣。圣上来至内殿,陈伴伴紧紧跟

随。正面塑着忠烈寇承御之像,仍是宫妆打扮,却是站像;两边也塑着随侍

的四个配像。天子朝上默祝拈香,虽不下拜,那一番恭敬,也就至诚的很呢。

拈香已毕,仰观金像。惟有陈公公在旁,见塑像面貌如生,不觉的滴下泪来,

又不敢哭,连忙拭去。谁知圣上早已看见,便不肯注视,反仰面瞧了瞧佛门

宝幡 。猛回头,见西山墙山花之内字迹淋漓,心中暗道:“此处却有何人写

字?”不觉移步近前仰视。老伴伴见圣上仰面看视,心中也自狐疑:“此字

是何人写的呢?”幸喜字体极大,看的真切,却是一首五言绝句诗。写的是:

“忠烈保君王,哀哉杖下亡。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炉香。”词语虽然粗俗,

笔气极其纵横,而且言简意深,包括不遗。圣上便问道:“此诗何人所写?”

陈林道:“奴婢不知,待奴婢问来。”转身将管祠的太监唤来,问此诗的来

由。这人听了,只吓得惊疑不止,跪奏道:“奴婢等知道今日十五,圣上必

要亲临。昨日带领多人细细掸扫,拂去浮尘,各处留神,并未见有此诗句。

① 蓦 (mò)然——不经心地;猛然。

① 朔 (shuò)望日——朔日和望日。朔日,指农历每月初一。望日,指月亮圆的那天,即农历每月十五日,

有时是十六或十七日,但通常指农历每月十五日。

② 宝幡 (fān )——一种窄长的旗子,垂直悬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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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一夜之间,竟有人擅敢题诗呢?奴婢实系不知。”仁宗猛然省悟,道:

“老伴伴,你也不必问了,朕却明白此事。你看题诗之处,非有出奇的本领

之人,再也不能题写;郭安之死,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再也不能杀死。据

朕想来,题诗的即是杀人的,杀人的就是题诗的。且将首相包卿宣来见朕。”

不多时,包公来到,参见了圣驾。天子便将题诗杀命的原由说了一番。

包公听了, (正因白玉堂闹了开封府之后,这些日子并无动静,不想他却来

在禁院来了。)不好明言,只得启奏:“待臣慢慢访查。”却又踏看了一番,

并无形迹。便护从圣驾还宫,然后急急乘轿回衙,立刻升堂,将何常喜审问。

何太监便将郭安定计如何要谋害陈林,“现有转心壶,还有茶水为证。”并

将捆他那人如何形相面貌衣服,说的是何言语,一字不敢撒谎,从实诉将出

来。包公听了,暂将何太监令人看守,便回转书房,请了展爷公孙策来,大

家商酌一番。二人也说:“此事必是白玉堂所为无疑,须要细细查访才好。”

二人别了包公,来到官厅,又与四义士一同聚议。

次日包公入朝,将审何常喜的情由奏明。天子闻听,更觉欢喜,称赞道:

“此人虽是暗昧,他却秉公除奸,行侠作义,却也是个好人。卿家必须细细

访查。不拘时日,务要将此人拿住,朕要亲览。”包公领旨,到了开封,又

传与众人。谁不要建立此功,从此后处处留神,人人小心,再也毫无影响。

不料楞爷赵虎,他又想起当初扮化子访得一案实在的兴头,如今何不照

旧再走一躺呢!因此叫小子又备了行头。此次却不隐藏,改扮停当,他就从

开封府角门内,大摇大摆的出来,招的众人无不嘲笑。他却鼓着腮帮子,当

正经事办,以为是私访不可亵渎。其中就有好性儿的跟着他,三三两两在背

后指指戳戳。后来这三两个人见跟的人多了,他们却煞住脚步,别人却跟着

不离左右。赵虎一想:“可恨这些人没有开过眼,连一个讨饭的也没瞧见过,

真是可厌的很咧!”

要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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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以假为真误拿要犯将差就错巧讯赃金

且说赵虎扮做化子,见跟的人多了,一时性发,他便拽开大步,飞也似

的跑了二三里之遥,看了看左右无人,方将脚步放缓了,往前慢步。谁知方

才众人围绕着,自己以为得意,却不理会。及至剩了一人,他把一团高兴也

过去了,就觉着一阵阵的风凉。先前还挣扎的住,后来便合着腰儿,渐渐握

住胸脯。没奈何,又双手抱了肩头,往前颠跑。偏偏的日色西斜,金风透体,

哪里还搁的住呢。两只眼睛东瞧两望,见那壁厢有一破庙,山门倒坏,殿宇

坍塌,东西山墙孤立。便奔到山墙之下,蹲下身体,以避北风。自己未免后

悔,不该穿着这样单寒行头,理应穿一分破烂的棉衣才是。凡事不可粗心。

正在思想,只见那边来了一人,衣衫褴楼,与自己相同,却夹着一捆干

草,竟奔到大柳树之下,扬手将草顺在里面。却见他扳住柳枝,将身一纵,

钻在树窟窿里面去了。赵虎此时见那人,觉得比自己暖和多了,恨不得也钻

在里面暖和暖和才好,暗暗想道:“往往到了饱暖之时,便忘却了饥寒之苦。

似我赵虎每日在开封府,饱食暖衣,何等快乐。今日为私访而来,遭此秋风,

便觉得寒冷之甚。见他钻入树窟,又有干草铺垫,似这等看来,他那人就比

我这六品校尉强多了。”心里如此想,身上更觉得打噤儿。

忽见那边又来一人,也是褴褛不堪,却也抱着一捆干草,也奔了这棵枯

树而来。到了跟前,不容分说,将草往里一抛。只听里面人哎哟道:“这是

怎么了?”探出头来一看,道:“你要留点神呀!为何闹了我一头干草呢?”

外边那人道:“老兄恕我不知。敢则是你早来了。没奈何,匀便匀便。咱二

人将就在一处,又暖和,又不寂寞。我还有话合你说呢。”说着话,将树枝

扳住,身子一纵,也钻入树窟之内。只听先前那人道:“我一人正好安眠,

偏偏的你又来了,说不得只好打坐功了。”又听后来那人道:“大厦千间,

不过身眠七尺。咱二人虽则穷苦,现有干草铺垫,又温又暖,也算罢了,此

时管保就有不如你我的。”

赵虎听了,暗道:“好小子!这是说我呢。我何不也钻进去,作个不速

之客 呢?”刚然走到树下,又听那人道:“就以开封府说吧,堂党的首相,

他竟会一夜一夜大睁着眼睛,不能安睡。难道他老人家还短了暖床热被么?

只因国事操心,日夜焦劳,把个大人愁的没有困了。”赵虎听了,暗暗点头。

又听这个问道:“相爷为什么睡不着呢?”那人又道:”怎么你不知道么?

只因新近宫内不知什么人在忠烈祠题诗,又在万寿山杀命,奉旨把此事交到

开封府查问细访。你说这个无影无形的事情,往哪里查去?”忽听这个道:

“此事我虽知道,我可没那么大胆子上开封府。我怕惹乱子,不是玩的。”

那人道:“这怕什么呢?你还丢什么吗?你告诉我,我帮着你好不好?”这

人道:“既是如此,我告诉你。前日咱们鼓楼大街路北,那不是吉升店么?

来了一个人,年纪不大,好俊样儿,手下带着从人,骑着大马,将那么一个

大店满占了,说要等他们伙伴,声势很阔。因此我暗暗打听,只是听说此人

姓孙,他与宫中有什么拉拢,这不是这件事么?”赵爷听见,不由的满心欢

喜,把冷付于九霄云外,一口气便跑回开封府,立刻找了包兴,回禀相爷,

如此如此。

包公听了,不能不信,只得多派差役跟随赵虎,又派马汉、张龙一同前

① 不速之客——指没有邀请而自己来的客人。速,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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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竟奔吉升店门。将差役安放妥当,然后叫开店门。店里不知为着何事,

连忙开门。只见愣爷赵虎当先,便问道:“你这店内可有姓孙的么?”小二

含笑道:“正是前日来的。”四爷道:“在哪里?”小二道:“现在上房居

住,业已安歇了。”楞爷道:“我们乃开封府奉相爷钧谕,前来拿人。逃走

了,惟你是问。”店小二听罢,忙了手脚。楞爷便唤差役人等,叫小二来,

将上房门口堵住。叫小二叫唤,说:“有同事人找呢。”只听里面应道:“想

是伙计赶到了,快请。”只见跟从之人开了槅扇,赵爷当先来到屋内。从人

见不是来头,往旁边一闪。楞爷却将软帘向上一掀,只见那人刚才下地,衣

服尚在掩着。赵爷急上前一把抓住,说道:“好贼呀!你的事犯了。”只听

那人道:“足下何人?放手,有话好说。”赵虎道:“我若放手,你不跑了

么?实对你说,我们乃开封府来的。”那人听了“开封府”三字,便知此事

不妥。赵爷道:“奉相爷钧谕,特来拿你。若不访查明白,敢拿人么?有什

么话,你只好上堂说去。”说罢,将那人往外一拉,喝声:“捆了!”又吩

咐各处搜寻,却无别物,惟查包袱内有书信一包。赵爷却不认得字,将书信

撂在一边。

此时马汉、张龙知道赵爷成功,连忙进来,正见赵爷将书信撂在一边。

张龙忙拿起灯来一看,上写“内信两封”,中间写“平安家报”,后面有年

月日,“凤阳府署密封”。张爷看了,就知此事有些舛错。当着大众不好明

言,暗将书信揣起,押着此人,且回衙门再作道理。店家也不如何故,难免

提心吊胆。

单言众人来到开封府,急速禀报了相爷。相爷立刻升堂。赵虎当堂交差,

当面去缚。张龙却将书信呈上。包公看了,便知此事错了,只得问道:“你

叫何名?因何来京?讲!”左右连声催喝。那人磕头,碰地有声。他却早已

知道开封府非别的衙门可比,战兢兢回道:“小人乃……乃凤阳府太守孙……

孙珍的家人,名唤松……松福,奉了我们老爷之命,押解寿礼给庞太师上寿。”

包公道:“什么寿礼?现在哪里?”松福道:“是八盆松景。小人有个同伴

之人名唤松寿,是他押着寿礼,尚在路上,还没到呢。小人是前站,故此在

吉升店住着等候。”包公听了,已知此事错拿无疑,只是如何开放呢?此时

赵爷听了松福之言,好生难受。

忽见包公将书皮往复看了,便问道:“你家寿礼内,你们老爷可有什么

夹带?从实诉上来!”只此一问,把个松福吓的抖衣而战,形色仓皇。包公

是何等样人,见他如此光景,把惊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还不快说么?”

松福连连叩头,道:“相爷不必动怒,小人实说,实说。”心中暗想道:“好

利害!怨的人说开封府的官司难打,果不虚传。怪道方才拿我时,说我事犯

了。 ‘若不访查明白,如何敢拿人呢?’这些话明是知道,我如何隐瞒呢?

不如实说了,省得皮肉受苦。”便道:“实系八盆松景,内暗藏着万两黄金,

惟恐路上被人识破,故此埋在花盆之内。不想相爷神目如电,早已明察秋毫,

小人再不敢隐瞒。不信,老爷看书信便知。”包公便道:“这里面书信二封,

是给何人的?”松福道:“一封是小人的老爷给小人的太老爷的,一封是给

庞太师的。我们老爷原是庞太师的外孙。”包公听了点头,叫将松福带下去,

好生看守。

你道包公如何知道有夹带呢?只因书皮上有“密封”二字,必有怕人知

晓之事,故此揣度必有夹带。这便是才略过人,心思活泼之处。

包公回转书房,便叫公孙先生急缮奏摺,连书信一并封入。次日进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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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明圣上。天子因是包公参奏之摺,不便交开封审讯,只得着大理寺文彦博

讯问。包公便将原供并松福俱交大理寺。文彦博过了一堂,口供相符,便派

差役人等前去要截凤阳太守的礼物,不准落于别人之手。立刻抬至当堂,将

八盆松景从板箱抬出一看,却是用松针扎成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大

字,却也做的新奇。此时也顾不的松景,先将“福”字拔出,一看里面并无

黄金,却是空的。随即逐步看去,俱是空的,并无黄金。惟独“山”字盆内,

有“一个象牙牌子,上面却有字迹,一面写着“无义之财”,一面写着“有

意查收”。文大人看了,便知此事诧异,即将松寿带上堂来,问他路上却遇

何人。松寿禀道:“路上曾遇四个人带着五六个伴当,我们一处住宿,彼此

投机,同桌吃饭饮酒。不知怎么沉醉,人事不知,竟被这些人将金子盗去。”

文大人问明此事,连牙牌子回奏圣上。

圣上就将此事交包公访查,并传旨内阁发抄,说:“凤阳府知府孙珍年

幼无知,不称斯职,着立刻解职来京。松福、松寿即行释放,着无庸议。”

庞太师与他女婿孙荣知道此事,不能不递摺请罪。圣上一概宽免。惟独包公

又添上一宗为难事,暗暗访查,一时如何能得。就是赵虎听了旁言误拿了人,

虽不是此案,幸喜究出赃金,也可以减去老庞的威势。

谁知庞吉果因此事一烦,到了生辰之日,不肯见客,独自躲在花园先月

楼中去了,所有客来,全托了他女婿孙荣照料。自己在园中,也不观花,也

不玩景,惟有思前想后,叹气嗐声,暗暗道:“这包黑真是我的对头。好好

一桩事,如今闹的黄金失去,还带累外孙解职。真也难为他,如何访查得来

呢?实实令人气他不过!”正在暗恨,忽见小童上楼禀道:“二位姨奶奶特

来与太师爷上寿。”老贼闻听,不由的满面堆下笑来,问道:“在哪里?”

小童道:“小人方才在楼下看见,刚过莲花浦的小桥。”庞贼道:“既如此,

她们来时,就叫她们上楼来罢。”小童下楼,自己却凭栏而望,果见两个爱

妾姹紫、嫣红,俱有丫鬟搀扶。她二人打扮的袅袅娜娜,整整齐齐;又搭着

满院中花红柳绿,更显得百媚千娇,把个老贼乐的姥姥家都忘了,在楼上手

舞足蹈,登时心花大放,把一天的愁闷俱散在“哈密国”去了。

不多时,二妾来到楼上,丫鬟搀扶步上扶梯。这个说:“你踩了我的裙

子咧。”那个说:“你碰了我的花儿了。”一阵咭咭呱呱,方才上楼来,一

个个娇喘吁吁。先向太师万福,禀道:“你老人家会乐呀,躲在这里来了,

叫我们两个好找!让我们歇歇,再行礼罢。”老贼哈哈笑道:“你二人来了

就是了,又何必行什么礼呢?”姹紫道:“太师爷千秋,焉有不行礼的呢?”

嫣红道:“若不行礼,显得我们来的不志诚了。”说话间,丫鬟已将红毡铺

下。二人行礼毕,立起身来,又禀道:“今晚妾身二人在水晶楼备下酒肴,

特与太师爷祝寿。务求老人家赏个脸儿,千万不可辜负了我们一片志诚。”

老贼道:“又叫你二人费心,我是必去的。”二人见太师应允必去,方才在

左右坐了。彼此嬉笑戏谑 ,弄的个老贼丑态百出,不一而足。正在欢乐之际,

忽听小童楼下咳嗽,扶梯响亮。

不知小童又回何事,下回分解。

① 戏谑 (xuè)——用有趣的引人发笑的话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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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翡翠瓶污羊脂玉秽 太师口臭美妾身亡

且说老贼庞吉正在先月楼与二妾欢语,只见小童手持着一个手本,上得

楼来,递与丫鬟,口中说道:“这是咱们本府十二位先生特与太师爷祝寿,

并且求见,要亲身觌面行礼,还有寿礼面呈。”丫鬟接来,呈与庞吉。庞吉

看了,便道:“既是本府先生前来,不得不见。”对着二妾道:“你二人只

好下楼回避。”丫鬟便告诉小童先下楼去,叫先生们躲避躲避,让二位姨奶

奶走后再进来。这里姹紫、嫣红立起身来,向庞吉道:“倘若你老人家不去,

我们是要狠狠的咒得你老人家心神也是不定的。”老贼听了,哈哈大笑。二

妾又叮嘱一回水晶楼之约。庞贼满口应承:“必要去的。”看着。二妾下楼

去远,方叫小童去请师爷们,自己也不出去迎,在太师椅上端然而坐。

不多时,只见小童引路来至楼下,打起帘拢,众位先生衣冠济楚,鞠躬

而入,外面随进多少仆从虞候。庞吉慢慢立起身来,执手,道:“众位先生

光降,使老夫心堪不安。千万不可行礼,只行常礼罢。”众先生义谦让一番,

只得彼此一揖。复又各人递各人的寿礼,也有一画的,也有一对的,也有一

字的,也有一扇的。无非俱是秀才人情而已。老庞一一谢了。此时仆从已将

座位调开,仍是太师中间坐定,众帅爷分列两旁。左右献茶,彼此叙话,无

非高抬庞吉,说些寿言寿语吉祥话头。

谈不多时,仆从便放杯著,摆上果品。众先生又要与庞吉安席,敬寿酒。

还是老庞拦阻,道:“今日乃因老夫贱辰,有劳众位台驾,理应老大各敬一

杯才是。莫若大家免了,也不用安席敬酒。彼此就座,开怀畅饮,倒觉爽快。”

众人道:“既是太师吩咐,晚生等便从命了。”说罢,各人朝上一躬,仍按

次序入席。酒过三巡之后,未免脱帽露顶,舒手豁拳,呼么喝六,壶到杯干。

正饮在半酣之际,只见仆从搭进一个盆来,说是孙姑老爷孝敬太师爷的

河豚鱼,极其新鲜,并且不少。众先生听说是新鲜河豚,一个个口角垂涎,

俱各称赞迫:“妙哉,妙哉!河豚乃鱼中至味,鲜美异常。”庞大师见大家

夸奖,又是自己女婿孝敬,当着众人颇有得色,吩咐:“搭下去,叫厨子急

速做来,按桌俱要。”众先生听了,个个喜欢,竟有立刻杯箸不动,单等吃

河豚鱼的。

不多时,只见从人各端了一个大盘,先从太师桌上放起,然后左右挨次

放下。庞吉便举箸向众人让了一声:“请呀。”众先生答应如流,俱各道:

“请,请。”只听杯箸一阵乱响,风卷残云,立刻杯盘狼藉。众人舔嘴咂舌,

无不称妙。忽听那边咕呼一声响亮。大家看时,只见麹先生连椅儿栽倒在地,

俱各诧异。又听那边米先生嚷道:“哇呀!了弗得,了弗得!河豚有毒,河

豚有毒。这是受了毒了,大家俱要栽倒的,俱要丧命呀!这还了得!怎么一

时吾就忘了有毒呢?总是口头馋的弗好。”旁边便有插言的道:“如此说来,

吾们是没得救星的了。”米先生猛然想起,道:“还好,还好,有个方子可

解,非金汁不可。如不然,人中黄也可,若要速快,便是粪汤更妙。”庞贼

听了,立刻叫虞侯仆从:“快快拿粪汤来。”

一时间下人手忙脚乱,抓头不是尾,拿拿这个不好,动动那个不妥。还

是有个虞侯有主意,叫了两个仆从将大案上摆的翡翠碧玉闹龙瓶,两边兽面

① 觌 (dí)面——见面;当面。

① 麹——音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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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着金环,叫二人抬起;又从多宝阁上拿起一个净白光亮的羊脂白玉荷叶式

的碗交付二人,叫他们到茅厕里即刻舀来,越多越好。二人问道:“要多何

用?”虞侯道:“你看人多吃的多,粪汤也必要多,少了是灌不过来的。”

二人来到粪窖之内,握着鼻子,闭着气,用羊脂白玉碗连屎带尿一碗一碗舀

了,往翡翠碧玉瓶里灌。可惜这两样古玩落在权奸府第,也跟着遭此污秽!

足足灌了个八分满,二人提住金环,直奔到先月楼而来。虞侯上前先拿白玉

碗盛了一碗,奉与太师。

庞吉若要不喝,又恐毒发丧命;若要喝时,其臭难闻,实难下咽。正在

犹豫,只见众先生各自动手,也有用酒杯的;也有用小菜碟的;儒雅些的却

用羹匙;就有卤莽的,扳倒瓶,嘴对嘴,紧赶一气,用了个不少。庞吉看了,

不因不由,端起玉碗,一连也就饮了好几口。米先生又怜念同寅,将先倒的

麹先生令人扶住,自己蹲在身旁,用羹匙也灌了几口,以尽他疾病扶持之谊。

迟了不多时,只见麹先生苏醒过来,觉得口内臭味难当,只道是自己酒

醉,出而哇之,哪里知道别人用好东西灌了他呢?米先生便问道:“麹兄,

怎么样呢?”麹先生道:“不怎的。为何吾这口边粪臭得紧哪?”米先生道:

“麹兄,你是受了河豚毒了。是小弟用粪汤灌活吾兄,以尽朋友之情的。”

哪知道这位麹先生,方才因有一块河豚被人抢去吃了,自己未能到口,心内

一烦恼,犯了旧病,因此栽倒在地。今闻用粪汤灌了,他爬起来道:“哇呀!

怪道——怪道臭得很!臭得很!吾是羊角疯呀,为何用粪汤灌吾?”说罢,

呕吐不止,他这一吐不打紧,招的众人谁不恶心,一张口洋溢泛滥,吐不及

的逆流而上,从鼻孔中也就开了闸了。登时之间,先月楼中异味扑鼻,连虞

侯、伴当、仆从无不是嗦■喇叭,齐吹出“儿儿哇哇哇儿”的不止。好容易

吐声渐止,这才用凉水漱口,喷的满地汪洋。米先生不好意思,抽空儿他就

溜之乎也了。闹的众人走又不是,坐又不是。

老庞终是东人,碍不过脸去,只得吩咐:“往芍药轩敞厅去罢。大家快

快离开此地,省得闻这臭味难当。”众人俱各来在敞厅,一时间心清目朗。

又用上等雨前喝了许多,方觉的心中快活。庞贼便吩咐摆酒,索性大家痛饮,

尽醉方休。众人谁敢不遵。不多时,秉上灯烛,摆下酒馔。大家又喝起来,

依然是豁拳行令,直喝至二鼓方散。

庞贼醺醺酒醉,踏着明月,手扶小童,竟奔水晶楼而来,趔趔趄趄 的问

道:“天有几鼓了?”小童道:“已交二鼓。”庞吉道:“二位姨奶奶等急

了,不知如何盼望呢!到了那里,不要声张,听她们说些什么?你看那边为

何发亮?”小童道:“前面是莲花浦,那是月光照的水面。”说话间过了小

桥。老庞又吃惊,道:“那边好像一个人。”小童道:“太师爷忘了,那是

补栽的河柳,趁着月色摇曳,仿佛人影儿一般。”

及至到了水晶楼,刚到楼下,见槅扇虚掩,不用窃听,已闻得里面有男

女的声音,连忙止步。只听男子说道:“难得今日有此机会,方能遂你我之

意。”又听女子说道:“趁老贼陪客,你我且到楼上欢乐片时,岂不美哉!”

隐隐听的嘻嘻笑笑,上楼去了。庞吉听至此,不由气冲牛斗,暗叫小童将主

管庞福唤来,叫他带领虞侯准备来拿人。自己却轻轻推开槅扇,竟奔楼梯。

上得楼来,见满桌酒肴,杯中尚有余酒。又见烛上结成花蕊,忙忙剪了蜡花。

回头一看,见绣帐金钩挂起,里面却是男女二人相抱而卧。老贼看了,一把

① 趔 (liè)趔趄(qiè)趄——身体歪斜,脚步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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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明火往上一攻,见壁间悬挂宝剑,立刻抽出,对准男子用力一挥,头已落

地。嫣红睡眼朦胧,才待起来,庞贼也挥了一剑。可怜两个献媚之人,无故

遭此摧折。谁知男子之头落在楼板之上,将头巾脱落,却也是个女子,仔细

看时,却是姹紫。老贼哎哟了一声,当啷啷宝剑落地。

此时楼的下面,庞福带领多人俱各到了,听得楼上又是哎哟,又是响亮,

连忙跑上楼来,一看见太师杀了二妾,已然哀不成音了。庞吉哭够多时,又

气又恼又后悔,便吩咐庞福将二妾收拾盛殓。立即派人请他得意门生,乃乌

台御史,官名廖天成,急速前来商议此事。自己带了小童离了水晶楼,来到

前边大厅之上等候门生。

及至廖天成来时,天已三鼓之半。见了庞吉,师生就座。庞吉便将误杀

二妾的情由,说了一遍。这廖天成原是个谄媚之人,立刻逢迎道:“若据门

生想来,多半是开封府与老师作对。他那里能人极多,必是悄地差人探访。

见二位姨奶奶酒后戏耍酣眠,他便生出巧智,特装男女声音,使之闻之,叫

老师听见,焉有不怒之理!因此二位姨奶奶倾生。此计也就毒的狠呢。这明

是搅乱太师家宅不安,暗里是与老师作对。”他这几句话说的个庞贼咬牙切

齿,忿恨难当,气忿忿的问道:“似此如之奈何?怎么想个法子,以消我心

头之恨?”廖大成犯想多时,道:“依门生愚见,莫若写个摺子,直说开封

府遣人杀害二命,将包黑参倒,以警将来。不知老师钧意若何?”庞吉听了,

道:“若能参倒包黑,老夫生平之愿足矣!即求贤契大才代拟。此处不大方

便,且到内书房去。”说罢,师弟立起身来,小童持着灯,引至书房。现成

笔墨,廖天成便拈笔构思。难为他凭空立意,竟敢直陈 。直是糊涂人对糊涂

人,办的糊涂事。个多时,已脱草稿。老贼看了,连说:“妥当结实,就劳

贤契大笔一挥。”廖人成义端端楷楷,缮写己毕。后面又将同党之人添上五

个,算是联衔参奏。

庞吉一壁吩咐小章:“快给廖老爷倒茶。”小童领命,来至茶房,用茶

盘托了两碗现烹的香茶,刚进了月亮门,只听竹声乱响,仔细看时,却见一

人蹲伏在地,怀抱钢刀。这一吓非同小可,丢了茶盘,一叠连声嚷道:“有

贼!”就往书房跑来,连声儿郁嚷岔了。庞贼听见,连忙放下奏摺,赶出院

内。廖天成也就跟了出来,便问小童:“贼在哪里?”小童道:“在那边月

亮门竹林之卜。”庞吉与廖天成竟奔月亮门而来。

此时仆从人等已然听见,即同庞福各执棍棒赶来一看。虽是一人,却是

捆绑停当,前面腰间插着一把宰猪的尖刀,仿佛抱着相似。人家向前将他提

出,再一看时,却是本府厨子刘三。问他不应,止于仰头张口。连忙松了绑

缚,他便从口内掏出一块布来,干呕了半天,方才转过气来。庞福便问道:

“倒是何人将你捆绑在此?”刘三对着庞吉叩头,道:“小人方才在厨房瞌

睡,忽见嗖的进来。

人,穿着一身青靠,年纪不过二十岁,眉清目朗,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

刀。他对小人说: ‘你要嚷,我就是一刀!’因此小人不敢嚷。他便将小人

捆了,又撕了一块布,给小人填在口内。他把小人一提,就来在此处。临走,

他在小人胸前就把这把刀插上,不知是什么缘故?”庞贼听了,便问廖天成

道:“你看此事,这明是水晶楼装男女声音之人了。”廖天成闻听,忽然心

机一动,道:“老师且回书房要紧。”老贼不知何故,只得跟了回来。

① 直陈——直接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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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书房,廖天成先拿起奏摺,逐行逐字细细看了,笔画并未改讹,也

未沾污。看罢,说道:“还好,还好,幸喜摺子未坏。”即放在黄匣之内。

庞吉在旁夸奖道:“贤契细心,想的周到。”又叫各处搜查,哪里有个人影。

不多时,天已五鼓,随便用了些点心羹汤。庞占与廖天成一同入朝,敬

候圣上临轩,将本呈上。仁宗一看,就有些不悦。你道为何?圣上知道包、

庞二人不对,偏偏今日此本又是参包公的,未免有些不耐烦。“何故他二人

冤仇再不解呢?”心中虽然不乐,又不能不看。见开笔写着“臣庞吉跪奏,

为开封府遣人谋杀二命事”,后面叙着二妾如何被杀。仁宗看到杀妾二命,

更觉诧异。因此反复翻阅,见背后忽露出个纸条儿来。

抽出看时,个知上面写着是何言语,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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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花神庙英雄救难女开封府众义露真名

且说仁宗天子细看纸条上面写道:“可笑,可笑,误杀反误告。胡闹,

胡闹,老庞害老包。”共十八个字。天子看了,这明是自杀,反要陷害别人;

又看笔迹有些熟识,猛然想起忠烈饲墙上的字体,却与此字相同。真是聪明

不过帝王,暗道:“此帖又是那人写的了。他屡次做的俱是磊磊落落之事,

又为何隐隐藏藏,再也不肯当面呢?实在令人不解。只好还是催促包卿便

了。”想罢,便将摺子连纸条儿俱各掷下,交大理寺审讯。庞贼见圣上从摺

内翻出个纸条儿来,已然吓得魂不附体。联衔之人,俱各暗暗担惊。

一时散朝之后,庞贼悄向廖天成道:“这纸条儿从何而来?”廖乌台猛

然醒悟,道:“是了,是了!他捆刘三者,正为调出老师与门生来。他就于

此时放在摺背后的。实是门生粗心之过。”庞吉听了,连连点首,道:“不

错,不错。贤契不要多心,此事如何料得到呢?”及至到了大理寺,庞吉一

力担当,从实说了,惟求文大人婉转复奏。文大人只得将他畏罪的情形代为

陈奏。圣上传旨:“庞吉着罚俸三年,不准抵销。联衔的罚俸一年,不准抵

销。”圣上却暗暗传旨与包公,务必要题诗杀命之人,定限严拿。包公奉了

此旨,回到开封,便与展爷公孙先生计议,无法可施,只得连王、马、张、

赵俱各天天出去到处访查,哪里有个影响。偏又值隆冬年近,转瞬间又是新

春,过了元宵佳节,看看到了二月光景,包公屡屡奉旨,总无影响。幸亏圣

眷优握,尚未嗔怪。

一日,王朝与马汉商议,道:“咱们天天出去防查,大约无人不知;人

既知道,更难探访。莫若咱二人悄悄出城,看个动静。贤弟以为何如?”马

汉道:“出城虽好,但不知往何方去呢?”王朝道:“咱们信步行去,自然

热闹丛中采访。难道反往幽僻之处去么?”二人说毕,脱去校尉的服色,各

穿便衣,离了衙门,竟往城外而来。

一路上细细赏玩艳阳景色,见了多少人带着香袋的,执着花的,不知是

往哪里去的。及至问人时,原来花神庙开庙,热闹非常,正是开庙正期。二

人满心欢喜,随着众人来到花神庙,各处游玩。却见后面有块空地甚是宽阔,

搭着极大的芦棚,内中设摆着许多兵器架子。那边单有一座客棚,里面坐着

许多人。内中有一少年公子,年纪约有三旬,横眉立目,旁若无人。王、马

二人见了,便向人暗暗打听,方知此人姓严名奇。他乃是已故威烈侯葛登云

的外甥,极其强梁霸道,无恶不做。只因他爱眠花宿柳,自己起了个外号,

叫花花太岁。又恐有人欺负他,便用多金请了无数的打手,自己也跟着学了

些,以为天下无敌。因此庙期热闹非常,他在庙后便搭一芦棚,比试棒棍拳

脚。谁知设了一连几日,并无人敢上前比试,他更心高气傲,自以为绝无对

手。二人正观望,只见外面多少恶奴推推拥拥、搀搀架架的进来一人,却是

一个女子,哭哭啼啼,被众人簇拥着过了芦棚,进了后面敞厅去了。王、马

二人心中纳闷,不知为了何事。

忽又听从外面进来一个婆子,嚷道:“你们这伙强盗!青天白日,就敢

抢良家女子,是何道理?你们若将她好好还我,便罢;你们若要不放,我这

老命就合你们拼了!”众恶奴一面拦挡,一面吆喝。忽见从棚内又出来两个

恶奴,说道:“方才公子说了,这女子本是府中丫鬟,私行逃走,总未找着,

并且拐了好些东西。今日既然遇见,把她拿住,还要追问拐的东西呢。你这

老婆子趁早儿走罢。倘若不依,公子说咧,就把你送县。”婆子闻听,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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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嚎陶痛哭,又被众恶奴往外面拖拽。这婆子如何支撑得住,便脚不沾地往

外去了。

王朝见此光景,便与马汉送目。马汉会意,必是跟下去打听底细。二人

随后也就出来,刚走到二层殿的夹道,只见外面进来一人,迎头拦住,道:

“有话好说。这是什么意思?请道其详。”声音洪亮,身材高大,紫微微一

张面皮,黑漆漆满部髭须,又是军官打扮,更显得威严壮健。王、马二人见

了,便暗暗喝采称羡。忽听恶奴说道:“朋友,这个事你别管。我劝你有事

治事,无事趁早儿请,别讨没趣儿。”那军官听了冷笑,道:“天下人管天

下事,哪有管不得的道理。你们不对我说,何不对着众人说说?你们如不肯

说,何妨叫那妈妈自己说说呢?”众恶奴闻听,道:“伙计,你们听见了,

这个光景他是管定了。”

忽听婆子道:“军官爷爷,快救婆子性命呀!”旁边恶奴顺手就要打那

婆子。只见那军官把手一隔,恶奴便倒退了好几步,毗牙咧嘴,把胳膊乱摔。

王、马二人看了,暗暗欢喜。又听军官道:“妈妈不必害怕,慢慢讲来。”

那婆子哭着,道:“我姓王,这女儿乃是我街坊。因她母亲病了,许在花神

庙烧香。如今她母亲虽然好了,尚未复元,因此求我带了她来还愿,不想竟

被他们抢去。求军官爷搭救搭救。”说罢,痛哭。只见那军官听了,把眉一

皱,道:“妈妈不必啼哭,我与你找来就是了。”

谁知众恶奴方才见那人把手略略一隔,他们伙计就毗牙咧嘴,便知这军

官手头儿沉。大约婆子必要说出根由,怕军官先拿他们出气,他们便一个个

溜了,来到后面,一五一十,俱告诉花花太岁。这严奇一听,便气冲牛斗,

以为今日若不显显本领,以后别人怎能甘心佩服呢?便一声断喝:“引路!”

众恶奴狐假虎威,来至前面,嚷道:“公子来了!公子来了!”众人见严奇

来到,一个个俱替军官担心,以为太岁不是好惹的。

此时王、马二人看的明白,见恶霸前来,知道必有一番较量,惟恐军官

寡不敌众。“若到为难之时,我二人助他一膀之力。”哪知那军官早已看见,

撇了婆子,便迎将上去。众恶奴指手画脚,道:“就是他,就是他!”严奇

一看,不由的暗暗吃惊道:“好大身量!我别不是他的对手罢。”便发话道:

“你这人好生无礼,谁叫你多管闲事?”只见那军官抱拳陪笑,道:“非是

① ②

在下多管闲事,因那婆子形色仓皇 ,哭的可怜。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望

乞公子贵手高抬,开一线之恩,饶他们去罢。”说毕,就是一揖。

严奇若是有眼力的,就依了此人,从此做个相识,只怕还有个好处。谁

知这恶贼见军官谦恭和蔼,又是外乡之人,以为可以欺负,竟敢拿鸡蛋往鹅

卵石上碰,登时把眼一翻,道:“好狗才,准许你多管!”冷不防嗖的就是

一脚,迎面踢来。这恶贼原想着是个暗算,趁着军官作下揖去,不能防备,

这一脚定然鼻青脸肿。哪知那军官不慌不忙,瞧着脚临切近,略一扬手,在

脚面上一拂,口中说道:“公子休得无礼!”此话未完,只见公子嗳呀一声,

半天挣扎不起。众恶奴一见,便嚷道:“你这厮竟敢动手!”一拥齐上,以

为好汉打不过人多。谁知那人只用手往左右一分,一个个便东倒西歪,哪个

还敢上前。

忽听那边有人喊了一声:“闪开!俺来也!”手中木棍高扬,就照军官

① 仓皇——匆忙而带着慌张。

② 恻 (cè)隐——对受苦难的人表示同情;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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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面打来。军官见来得势猛,将身往旁边一跨。不想严奇刚刚的站起,恰恰

的太岁头就受了此棍,吧的一声,打了个脑浆迸裂。众恶奴发了一声喊道:

“了不得了!公子被军汉打死了!‘快拿呀,快拿呀!”早有保甲地方并本

县官役,一齐将军官围住。只听那军官道:“众位不必动手,俺随他们到县

就是了。”众人齐说道:“好朋友,好朋友!敢作敢当,这才是汉子呢!”

忽见那边走过两个人来,道:“众位,事要公平。方才原是他用棍打人,

误打在公子头上。难道他不随着赴县么?理应一同解县才是。”众人闻听,

道:“讲得有理。”就要拿那使棍之人。那人将眼一瞪,道:“俺史丹不是

好惹的!你们谁敢前来!”众人吓的往后倒退。只见两个人之中有一人道:

“你慢说是史丹,就是屎蛋,也要推你一推。”说时迟,那时快,顺手一掠,

将那棍也就逼住。拢过来往怀里一带,又向外一推,真成了屎蛋咧,咕哩咕

噜滚在一边。那人上前按住,对保甲道:”将他锁了。”你道这二人是谁?

原来是王朝、马汉。

又听军官说道:“俺遭逢此事所为何来,原为救那女子。如今为人不能

为彻,这便如何是好?”王、马二人听了,满口应承:“此事全在我二人身

上,朋友,你只管放心。”军官道:“既如此,就仰仗二位了。”说罢,执

手随众人赴县去了。

这里王、马二人带领婆子到后面。此时众恶奴见公子已死,也就一哄而

散,谁也不敢出头。王、马二人一直进了敞厅,将女子领出交付婆子,护送

出庙,问明了住处姓名(恐有提问质对之事),方叫她们去了。二人不辞辛

苦,直奔祥符县而来。到了县里,说明姓名。门上急忙回禀了县官。县官立

刻请二位到书房坐了。王、马二人将始未情由,说了一遍。“此事皆系我二

人目睹,贵具不必过堂,立刻解往开封府便了。”正说间,外面拿进个略节

来,却是此案的名姓;死的名严奇,军官名张大,持棍的名史丹。县官将略

节递与王、马二人,便吩咐将一干人犯多派衙役,立刻解往开封。

王、马汉二人先到了开封府,见了展爷、公孙先生,便将此事说明。公

孙策尚未开言,展爷忙问道:“这军官是何形色?”王、马二人将脸盘儿身

量儿说了一番。展爷听了大喜,道:“如此说来,别是他罢?”对着公孙先

生伸出大指。公孙策道:“既如此,少时此案解来,先在外班房等候,悄悄

叫展兄看看。若要不是那人,也就罢了;倘若是那人冒名,展兄不妨直呼其

名,使他不好改口。”众人听了,俱各称善。

王、马二人又找了包兴,来到书府,回禀了包公,深赞张大的品貌,行

事豪侠。包公听了,虽不是寄柬留刀之人,或者由这人身上也可以追出那人

的下落,心中也自暗暗忖度。王、马又将公孙策先生叫南侠偷看,也回明了。

包公点了点头,二人出来。

不多时,此案解到,俱在外班房等候。王、马二人先换了衣服,前往班

房,见放着帘子。随后展爷已到,伸掀起帘缝一瞧,不由的满心欢喜,对着

王、马二人悄悄道:“果然是他。妙极,妙极!”王、马二人连忙问道:“此

人是谁?”展爷道:“贤弟休问。等我进去呼出名姓,二位便知。二位贤弟

即随我进来,劣兄给你们彼此一引见,他也不能改口了。”王、马二人领命。

展爷一掀帘子,进来道:“小弟打量是准?原来是卢方兄到了。久违呀,

久违!”说着,王、马二人进来。展爷给引见,道:“二位贤弟不认得么?

此位便是陷空岛卢家庄,号称钻天鼠名卢方的卢大员外。二位贤弟快来见

礼。”王、马急速上前。展爷又向卢方道:“卢兄,这便是开封府四义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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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王朝、马汉两位老弟。”三个人彼此执手作揖。卢方到了此时,也不能

说我是张大,不是姓卢的。人家连家乡住处俱各说明,还隐瞒什么呢?卢方

反倒问展爷道:“足下何人?为何知道卢方的贱名。”展爷道:“小弟名唤

展昭。曾在茉花村芦花荡为邓彪之事,小弟见过尊兄,终日渴想至甚,不想

今日幸会。”卢方听了,方才知道便是号御猫的南侠。他见展爷人品气度和

蔼之甚,毫无自满之意,便想起五弟任意胡为,全是自寻苦恼,不觉暗暗感

叹,面上却陪着笑,道:“原来是展老爷。就是这二位老爷,方才在庙上多

承垂青看顾,我卢方感之不尽。”三人听了,不觉哈哈大笑,道:“卢兄太

外道了,何得以老爷相呼?显见得我等不堪为弟了。”卢方道:“三位老爷

太言重了。一来三位现居皇家护卫之职,二来卢方刻下乃人命重犯,何敢以

弟兄相称?岂不是太不知自量了么?”展爷道:“卢兄过于能言了。”王、

马二人道:“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请卢兄到后面一叙。”卢方道:“犯人

尚未过堂,如何敢蒙如此厚待?断难从命。”展爷道:“卢兄放心,全在小

弟等身上。请到后面,还有众人等着要与老兄会面。”卢方不能推辞,只得

随着三人来到后面公厅,早见张、赵、公孙三位随降阶而迎。展爷便一一引

见,欢若平生。

来到屋内,大家让卢方上坐。卢方断断不肯,总以犯人自居,“理当侍

立,能够不罚跪,足见高情。”大家哪里肯依。还是楞爷赵虎道:“彼此见

了,放着话不说,且自闹这些个虚套子。卢大哥,你是远来,你就上面坐。”

说着,把卢方拉至首座。卢方见此光景,只得从权坐下。王朝道:“还是四

弟爽快。再者卢兄从此什么犯人咧,老爷咧,也要免免才好,省得闹的人怪

肉麻的。”卢方道:“既是众位兄台抬爱,拿我卢某当个人看待,我卢方便

从命了。”

左右伴当献茶已毕。还是卢方先题起花神庙之事。王、马、二人道:“我

等俱在相爷台前问明,小弟二人便是证见。凡事有理,断不能难为我兄。”

只见公孙先生和展爷,彼此告过失陪,出了公所,往书房去了。

未知相爷如何,下回分解。

① 从权——采用权宜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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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义释卢方史丹抵命 误伤马汉徐庆遭擒

且说公孙先生同展爷去不多时,转来道:“相爷此时已升二堂,特请卢

兄一见。”卢方闻听,只打量要过堂了,连忙立起身来,道:“卢方乃人命

要犯,如何这样见得相爷?卢方岂是不知规矩的么?”展爷连声道:“好”,

一回头吩咐伴当,快看刑具。众人无不点头称羡。少时,刑具拿到,连忙与

卢方上好。大家围随,来至二堂以下。王朝进内禀道:“卢方带到。”忽听

包公说道:“请。”

这一声连卢方都听见了,自己登时反倒不得主意了,随着王朝来至公堂,

双膝跪倒,匍匐在地。忽听包公一声断喝,道:“本阁着你去请卢义士,如

何用刑具拿到?是何道理?还不快快卸去!”左右连忙上前,卸去刑具。包

公道:“卢义士,有话起来慢慢讲。”卢方哪里敢起来,连头也不敢抬,便

道:“罪民卢方身犯人命重案,望乞相爷从公判断,感恩不尽。”包公道:

“卢义士休如此迂直,花神庙之事本阁尽知。你乃行侠尚义,济弱扶倾。就

是严奇丧命,自有史丹对抵,与你什么相干?他等强恶助纣为虐,本阁已有

办法,即将史丹定了误伤的罪名,完结此案。卢义士理应释放无事,只管起

来,本阁还有话讲。”展爷向前悄悄道:“卢兄休要辜负相爷一片爱慕之心,

快些起来,莫要违悖钧谕。”卢方到了此时,慨不由己,朝上叩头。展爷顺

手将他扶起。包公又咐咐看座。卢才哪里敢坐,鞠躬侍止,偷眼向上观瞧,

见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而威,那一派的严肃正气,实令人可畏而又可敬,心

中暗暗夸奖。

忽见包公含笑问道:“卢义士因何来京?请道其详。”一句话问的个卢

方紫面上套着紫,半晌,答道:“罪民因寻盟弟白玉堂,故此来京。”包公

又道:“是义士一木前来,还有别人?”卢方道:“上年初冬之时,罪民已

遣韩彰、徐庆、蒋平三个盟弟一同来京。不料自去冬至今,杳无音信。罪民

因不放心,故此亲身来寻。今日方到花神庙。”包公听卢方直言无隐,便知

此人忠厚笃实 ,遂道:“原来众义士俱各来了。义士既以实言相告,本阁也

就不隐瞒了。令弟五义士在京中做了几件出类拔萃之事,连圣上俱各知道,

并且圣上还夸他是个侠义之人,钦派本阁细细访查。如今义士既已来京,肯

替本阁代为细细访查么?”卢方听至此,连忙跪倒,道:“白玉堂年幼无知,

惹下滔大大祸,致于圣怒,理应罪民寻找擒拿到案,任凭圣上天恩,相爷的

垂照。”包公见他应了,便叫:“展护卫。”“有。”“同公孙先生好生款

待、恕本阁不陪。留去但凭义士,不必拘束。”卢方听了,复又叩头起来,

同定展爷出来。

到了公所之内,只见酒肴早已齐备,却是公孙先生预先吩咐的。仍将卢

方让至上座,众人左右相陪。饮酒之间,便提此事。卢爷是个豪爽忠诚之人,

应了三日之内有与无必来复信,酒也不肯多饮,便告别了众人。众人送出衙

外,也无赘话烦言,彼此一执手,卢方便扬长去了。

展爷等回至公所,又议论卢方一番,为人忠厚老诚豪侠。公孙策道:“卢

兄虽然诚实,惟恐别人却不似他。方才听卢方之言,说那三义已于客冬之时

来京,想来也必在暗中探访。今日花神庙之事,人人皆知解到开封府,他们

② 匍匐 (púfú)——趴。

① 笃 (dǔ)实——忠诚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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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知道立刻就把卢兄释放了呢?必以为人命重案,寄监收禁。他们若因此

事夤夜前来淘气,却也不可不防。”众人听了,俱各称“是”,“似此如之

奈何?”公孙策道:“说不得大家辛苦些,出入巡逻。第一保护相爷要紧。”

此时天已初鼓,展爷先将里衣扎缚停当,佩了宝剑,外面罩了长衣,同

公孙先生竟进书房去了。这里四勇士也就各各防备,暗藏兵刃,俱各留神小

心。

单言卢方离了开封府之时,已将掌灯,又不知伴当避于何处,有了寓所

不曾。自己虽然应了找寻白玉堂,却又不知他落于何处,心内思索竟自无处

可归。忽见迎面来了一人,天色昏黑看不真切。及至临近一看,却是自己伴

当,满心欢喜。伴当见了卢方,反倒一怔,悄悄问道:“员外如何能够回来?

小人已知员外解到开封,故此急急进京城内,找了下处,安放了行李,带上

银两,特要到开封府去与员外安置,不想员外竟会回来了。”卢方道:“一

言难尽,且到下处再讲。”伴当道:“小人还有一事,也要告禀员外呢。”

说着话,伴当在前引路,主仆二人来到下处。卢方掸尘净面之时,酒饭

己然齐备。卢方入座,一壁饮酒,一壁对伴当悄悄说道:“开封府遇见南侠,

给我引见了多少朋友,真是人人义气,个个豪杰。多亏了他们在相爷跟前竭

力分析,全推在那姓史的身上,我是一点事儿没有。”又言:“包公相待甚

好,义士长、义士短的称呼,赐坐说话。找便偷眼观瞧相爷,真好品貌,真

好气度,实在是国家的栋梁,万民之福。后来问话之间,就提起五员外来了。

相爷觌面吩咐,托我找寻,我焉有不应的呢。后来大家又在公所之内,设了

酒肴。众朋友方说出五员外许多的事来,敢则他作的事不少,什么寄柬留刀,

与人辨冤,夜间大闹开封,与南侠比试。这还庶乎可以,谁知他又到皇宫内

苑题什么诗,又杀了总管太监。你说五员外胡闹不胡闹?并且还有奏摺内夹

纸条儿,又是什么盗取黄金。我也说不了许多了。我应了三日之内,找的着

找不着必去复信,故此我就回来了。你想,哪知五员外下落?我往哪里去找

呢?你方才说还有一事,是什么事呢?”伴当道:“若依员外说来,找五员

外却甚容易。”卢方听了欢喜,道:“在哪里呢?”伴当道:“就是小人寻

找下处之时,遇见了跟二爷的人。小人便问他: ‘众位员外在哪里居住?’

他便告诉小人,说在庞太师花园后楼名叫文光楼,是个堆书籍之所,同五员

外都在那里住着呢。小人已问明了庞太师的府第,却离此不远,出了下处,

往两一片松林,高大的房子便是。”卢方听了,满心畅快,连忙用毕了饭。

此时天气已有初更,卢方便暗暗装束停当,穿上夜行衣靠,吩咐伴当看

守行李,悄悄的竟奔了庞吉府的花园文光楼而来。到了墙外,他便施展飞檐

走壁之能,上了文光楼,恰恰遇见白玉堂独自一人在那里。见面之时,不由

得长者之心落下几点忠厚泪来,白玉堂却毫不在意。卢方述说了许多思念之

苦,方问道:“你三个兄长往哪里去了?”白玉堂道:“因听见大哥遭了人

命官司,解往开封府;他们哥儿三方才俱换了夜行衣服、上开封府了。”卢

方听了,大吃一惊,暗道:“他们这一去必要生出事来,岂不辜负相爷一团

美意?倘若有些差池 ,我卢某何以见开封众位朋友呢?”想至此,坐立不安,

好生的着急。直盼到交了三鼓,还不见回来。

你道韩彰、徐庆、蒋平为何去了许久?只因他等来到开封府,见内外防

范甚严,便越墙从房上而入。刚来到跨所大房之上,恰好包兴由茶房而来,

① 差池——意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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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一抬头见有人影,不觉失声道:“房上有人!”对面便是书房,展爷早已

听见,甩去长衣,拔出宝剑,一伏身斜刺里一个健步,往房上一望,见一人

已到檐前。展爷看的真切,从囊中一伸手掏出袖箭,反背就是一箭钉去;只

见那人站不稳身体,一歪掉一下房来。外面王、马、张、赵已然赶进来了,

赵虎紧赶一步按住那人,张龙上前帮助绑了。

展爷正要纵身上房,忽见房上一人把手一扬,向下一指。展爷见一缕寒

光竟奔面门,知是暗器,把头一低,刚刚躲过。不想身后是马汉,肩头之下

已中了弩箭。展爷飞身已到房上,竟奔了使暗器之人。那人用了个风扫败叶

势,一顺手就是一朴刀,一片冷光奔了展爷的下三路。南侠忙用了个金鸡独

立回身势,用剑往旁边一削。只听当的一声,朴刀却短了一段。只见那人一

转身,越过房脊。

又见金光一闪,却是三棱鹅眉刺,竟奔眉攒而来。展爷将身一闪,刚用

宝剑一迎,谁知钢刺抽回,剑却使空。南侠身体一晃,几乎栽倒,忙一伏身,

将宝剑一拄,脚下立住。用剑逼住面门,长起身来,再一看时,连个人影儿

也不见了。展爷只得跳下房来,进了书房,参见包公。

此时已将捆缚之人带至屋内。包公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夤夜至此?”

只听那人道:“俺乃穿山鼠徐庆,特为救俺大哥卢方而来,不想中了暗器遭

擒。不用多言,只要叫俺见大哥一面,俺徐庆死也甘心瞑目。”包公道:“原

来三义士到了。”即命左右松了绑,看座。徐庆也不致谢,也不逊让,便一

屁股坐下,将左脚一伸,顺手将袖箭拔出,道:“是谁的暗器?拿了去。”

展爷过来接去。徐庆道:“你这袖箭不及俺二哥的弩箭。他那弩箭有毒,若

是着上,药性一发,便不省人事。”正说间,只见王朝进来,禀道:“马汉

中了弩箭,昏迷不醒。”徐庆道:“如何?千万不可拔出,见血封喉,立刻

即死。若不拔出,还可以多活一日,明日这时候,也就呜呼了。”包公听了,

连忙问道:“可有解药没有?”徐庆道:“有呵!却是俺二哥带着,从不传

人。受了此毒,总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用了解药,即刻复生。若过了十二个时

辰,纵有解药,也不能好了。这是俺二哥独得的奇方,再也不告诉人的。”

包公见他说话虽然粗鲁,却是个直爽之人,堪与赵虎称为伯仲。徐庆忽又问

道:“俺大哥卢方在哪里?”包公便说:“昨晚已然释放,卢义士已不在此

了。”徐庆听了,哈哈大笑,道:“怪道人称包老爷是个好相爷,忠正为民。

如今果不虚传,俺徐庆倒要谢谢了。”说罢,扑通爬在地下,就是一个头,

招的众人不觉要笑。

徐庆起来,就要找卢方去。包公见他天真烂漫,不拘礼法,只要合了心

就乐,便道:“三义士,你看外面已交四鼓,夤夜之间哪里寻找?暂且坐下,

我还有话问你。”徐庆却又坐下。包公便问白玉堂所作之事,楞爷徐庆一一

招承。“惟有劫黄金一事,却是俺与二哥、四弟并有柳青,用蒙汗药酒将那

群人药倒,我们盗取了黄金。”众人听了,个个点头舒指。徐庆正在高谈阔

论之时,只见差役进来禀道:“卢义士在外求见。”包公听了,急着展爷请

来相见。

不知卢方来此为了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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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设谋诓药气走韩彰 遣兴济贫忻逢赵庆

且说卢方又到开封府求见,你道却为何事?只因他在文光楼上盼到三更

之后,方见韩彰、蒋平回来。二人见了卢方更觉诧异,忙问道:“大哥如何

能在此呢?”卢方便将包相以恩相待、释放无事的情由,说了一遍。蒋平听

了,对着韩、白二人道:“我说不用去,三哥务必不依。这如今闹的倒不成

事了。”卢方道:“你三哥哪里去了?”韩彰把到了开封、彼此对垒的话,

说了一遍。卢方听了,只急的搓手,半晌,叹了口气,道:“千不是,万不

是,全是五弟不是。”蒋平道:“此事如何抱怨五弟呢?”卢方道:“他若

不找什么姓展的,咱们如何来到这里?”韩彰听了,却不言语。蒋平道:“事

已如此,也不必抱怨了。难道五弟有了英名,你我作哥哥的不光彩么?只是

如今,依大哥怎么样呢?”卢方道:“再无别说,只好劣兄将五弟带至开封

府,一来恳求相爷在圣驾前保奏,二来当面与南侠陪个礼儿,庶乎事有可圆。”

白玉堂听了,登时气的双眉紧皱,二目圆睁,若非在文光楼上,早已怪叫吆

喝起来,便怒道:“大哥,此话从何说起?小弟既来寻找南侠,便与他誓不

两立。虽不能他死我活,总得要叫他甘心拜服于我,小弟方能出这口恶气。

若非如此,小弟至死也是不从的。”蒋平听了,在旁赞道:“好兄弟!好志

气!真与我们陷空岛争气!”韩彰在旁瞅了蒋平一眼,仍是不语。卢方道:

“据五弟说来,你与南侠有仇么?”白玉堂道:“并无仇隙。”卢方道:“既

无仇隙,你为何恨他到如此地步呢?”玉堂道:“小弟也不恨他,只恨这‘御

猫’二字。我也不管他是有意,我也不管是圣上所赐,只是有个御猫,便觉

五鼠减色,是必将他治倒方休。如不然,大哥就求包公回奏圣上,将南侠的

‘御猫’二字去了,或改了,小弟也就情甘认罪。”卢方道:“五弟,你这

不是为难劣兄么?劣兄受包相知遇之恩,应许寻找五弟。此今既已见着,我

却回去求包公改 ‘御猫’二字,此话劣兄如何说的出口来?”白玉堂听了冷

笑,道:“哦!敢则大哥受了包公知遇之恩?既如此,就该拿了小弟去请功

候赏呵!”

只这一句,又把个卢方噎的默默无言,站起身来出了文光楼,跃身下去,

便在后面大墙以外走来走去,暗道:“我卢方交结了四个兄弟,不想为此事,

五弟竟如此与我翻脸。他还把我这长兄放在心里么?”又转想包公相待的那

一番情义,自己对众人说的沽,更觉心中难受,左思右想,心乱如麻。一时

间浊气上攻,自己把脚一跺,道:“嗳!莫若死了,由着五弟闹去,也省得

我提心吊胆。”想罢,一抬头,只见那边从墙上斜插一技杈丫,甚是老干,

自己暗暗点头,道:“不想我卢方竟自结果在此地了!”说罢,从腰间解下

丝绦往上一扔,搭在树上,将两头比齐。刚要解扣,只见这丝绦哧、哧、哧

自己跑到树上去了。卢方怪道:“怪事!怎么丝绦也会活了呢?”

正自思忖,忽见顺着枝干下来一人,却是蒋四爷,说道:“五弟糊涂了,

怎么大哥也背晦了呢?”卢方见了蒋平,不觉滴下泪来,道:“四弟,你看

适才五弟是何言语?叫劣兄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蒋平道:“五弟此时

一味的心高气傲,难以治服。不然,小弟如何肯随和他呢?须要另设别法,

折服于他便了。”卢方道:“此时你我往何方去好呢?”蒋平道:“赶着上

开封府。就算大哥方才听见我等到了,故此急急前来陪罪,再者也打听打听

① 知遇——旧指得到赏识或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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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的下落。”卢方听了,只得接丝绦将腰束好,一同竟奔开封府而来。

见了差役,说明来历。差役去不多时,便见南侠迎了出来,彼此相见。

又与蒋平引见。随即来到书房,刚一进门,见包公穿着便服在上面端坐,连

忙双膝跪倒,口中说道:“卢方罪该万死,望乞恩相赦宥。”蒋平也就跪在

一旁。徐庆正在那里坐着,见卢方与蒋平跪倒,他便顺着座儿一溜也就跪下

了。包公见他们这番光景,真是豪侠义气,连忙说道:“卢义士,他等前来,

原不知本阁已将义士释放,故此为义气而来。本阁也不见罪。只管起来,还

有话说。”卢方等听了,只得向上叩头,立起身来。

包公见蒋平骨瘦如柴,形如病夫,便问:“此是何人?”卢方一一回禀

包公,方知就是善泅水的蒋泽长,忙命左右看座,连展爷与公孙策俱各坐了。

包公便将马汉中了毒药弩箭、昏迷不醒的话,说了一回。依卢方就要回去向

韩彰取药,蒋平拦道:“大哥若取药,惟恐二哥当着五弟总不肯给的;莫若

小弟使个计策将药诓来,再将二哥激发走了,剩了五弟一人,孤掌难鸣,也

就好擒了。”卢方听说,便问计将安出。蒋平附耳道:“如此如此,二哥焉

有不走之理。”卢方听了,道:“这一来,你二哥与我岂不又分散了么?”

蒋平道:“目下虽然分别,日后自然团聚。现在外面已交五鼓,事不宜迟,

且自取药要紧。”连忙向展爷要了纸笔墨砚,提笔一挥而就,折叠了叫卢方

打上花押,便回明包公,仍从房上回去,又近又快。包公应允。蒋平出了书

房,将身一纵,上房越脊,登时不见。众人无不称羡。

单说蒋爷来至文光楼,还听见韩彰在那里劝慰白玉堂。原来玉堂的余气

还未消呢。蒋平见了二人,道:“我与大哥将三哥好容易救回,不想三哥中

了毒药袖箭,大哥背负到前面树林,再也不能走了,小弟又背他不动。只得

二哥与小弟同去走走。”韩爷听了,连忙离了文光楼。蒋平便问:“二哥,

药在何处?”韩彰从腰间摘下个小荷包来,递与蒋平。蒋平接过,摸了摸却

有两丸,急忙掏出;将衣边钮子咬下两个,咬去鼻儿,滴溜圆;又将方才写

的字帖裹了裹,塞在荷包之内,仍递与韩彰。将身形略转了几转,他便抽身

竟奔开封府而来。

这里韩爷只顾奔前面树林,以为蒋平拿了药去,先解救徐庆去了,哪里

知道他是奔了开封府呢!韩二爷来到树林,四下里寻觅,并不见有大哥、三

弟,不由心下纳闷;摸摸荷包,药仍二丸未动,更觉不解。四爷也不见了。

只得仍回文光楼,来见了白玉堂,说了此事,未免彼此狐疑。韩爷回手又摸

了摸荷包,道:“呀!这不像药。”连忙叫白玉堂敲着火种,隐着光亮一看,

原来是字帖儿裹着钮子。忙将字儿打开观看,却有卢方花押,上面写着叫韩

彰绊住白玉堂作为内应,方好擒拿。白玉堂看了,不由的设疑,道:“二哥

就把小弟绑起,交付开封府就是了。”韩爷听了,急道:“五弟休出此言,

这明是你四哥恐我帮助于你,故用此反间之计。好,好,好!这才是结义的

好弟兄呢!我韩彰也不能作内应,也不能帮扶五弟,俺就此去也。”说罢,

立起身来,出了文光楼,跃身去了。

这时蒋平诓了药,回转开封府,已有五鼓之半,连忙将药研好,一半敷

伤口,一半灌将下去。不多时,马汉回转过来,吐了许多毒水,心下方觉明

白。大家也就放心。略略歇息,天已大亮。到了次日晚间,蒋平又暗暗到文

光楼,谁知玉堂却不在彼,不知投何方去了。

卢方又到下处,叫伴当将行李搬来。从此开封府义添了陷空岛的三义帮

扶着访查此事,却分为两班:白日却是王、马、张、赵细细缉访,夜晚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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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侠同着三义暗暗搜寻。

不想这一日,赵虎因包公入闱,闲暇无事,想起王、马二人在花神庙巧

遇卢方,暗自想道:“我何不也出城走走呢?”因此扮了个客人的模样,悄

悄出城,信步行走。正走着,觉得腹中饥饿,便在村头小饭铺内,意欲独酌

吃些点心。刚然坐下,要了酒,随意自饮。只见那边桌上有一老头儿,却是

外乡形景,满面愁容,眼泪汪汪,也不吃,也不喝,只是瞅着赵爷。赵爷见

他可怜,便问道:“你这老头儿瞅俺作甚?”那老者见问,忙立起身来,道:

“非是小老儿敢瞧客官。只因腹中饥饿,缺少钱钞,见客官这里饮酒,又不

好启齿,望乞见怜。”赵虎听了,哈哈大笑,道:“敢则是你饿了?这有何

妨呢。你便过来,俺二人同桌而食,有何不可。”那老儿听了欢喜,未免脸

上有些羞惭。及至过来,赵爷要了点心馍馍,叫他吃。他却一壁吃着,一壁

落泪。赵爷看了,心中不悦,道:“你这老头儿好不晓事。你说俄了,俺给

你吃,你又哭什么呢?”老者道:“小老儿有心事,难以告诉客官。”赵爷

道:“原来你有心事,这也罢了。我且问你,你姓什么?”老儿道:“小老

儿姓赵。”赵虎道:“嗳哟!原来是当家子。”老者又接着道:“小老儿姓

赵名庆,乃是管城县的承差。只因包三公子太原进香……”赵虎听了,道:

“什么包三公子?”老者道:“便是当朝丞相包相爷的侄儿。”赵虎道:“哦,

哦!包三公子进香,怎么样?”老者道:“他故意的绕走苏州,一来为游山

玩景,二来为勒索州县的银两。”赵虎道:“竟有这等事?你讲,你讲!”

老者道:“只因路过管城县,我家老爷派我预备酒饭,迎至公馆款待。谁想

三公子说铺垫不好,预备的不佳,他要勒索程仪三百两。我家老爷乃是一个

清官,并无许多银两。又说小人借水行舟,希图这三百两银子,将我打了二

十扳子。幸喜衙门上下俱是相好,却未打着。后来见了包三公子,将我吊在

马棚,这一顿马鞭子打的却不轻。还是应了另改公馆,孝敬银两,方将我放

出来。小老儿一时无法,因此脱逃,意欲到京寻找一个亲戚。不想投亲不着,

只落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衣服典当已尽,看看不能糊口,将来难免饿死,

作定他乡之鬼呀!”说罢,痛哭。赵爷听至此,又是心疼赵庆,又是气恨包

公子,恨不得立刻拿来出这口恶气,因对赵庆道:“老人家,你负此沉冤,

何不写个诉呈在上司处分析呢?”

未知赵庆如何答对,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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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错递呈权奸施毒计 巧结案公子辨奇冤

且说赵虎暗道:“我家相爷赤心为国,谁知他的子侄如此不法。我何不

将他指引到开封府,看我们相爷怎么办理,是秉公呵,还是询私呢?”想罢,

道:“你正该写个呈子分析。”赵庆道:“小老儿上京投亲,正为递呈分诉。”

赵虎道:“不知你想在何处去告呢?”赵庆道:“小老儿闻得大理寺文大人

那里颇好。”赵爷道:“文大人虽好,总不如开封府包太师那里好。”赵庆

道:“包太师虽好,惟恐这是他本家之人,未免要有些袒护 ,干事反为不美。”

赵虎道:“你不知道,包太师办事极其公道,无论亲疏,总要秉正除奸。若

在别人手里告了,他倒可托个人情,或者官府作个人情,那倒有的。你要在

他本人手里告了,他便得秉公办理,再也不能偏向的。”赵庆听了有理,便

道:“既承指教,明日就在太师跟前告就是了。”赵虎道:“你且不要忙。

如今相爷现在场内,约于十五日后,你再进城,拦轿呈诉。”当下叫他吃饱

了。却又在兜肚内摸出半锭银子来。道:“这还有五六天工夫呢,莫不成饿

着么?拿去做盘费用罢。”赵庆道:“小老儿既蒙赏吃点心,如何还敢受赐

银两?”赵虎道:“这有什么要紧,你只管拿去。你若不要,俺就恼了。”

赵庆只得接过来,千恩万谢的去了。

赵虎见赵庆去后,自己又饮了几杯,才出了饭铺。也不访查了,便往旧

路归来,心中暗暗盘算,倒替相爷为难:“此事若接了呈子,生气是不消说

了,只是如何办法呢?”自己又嘱咐:“赵虎呀,赵虎!你今日回开封府,

可千万莫露风声,这是要紧的呀!”他虽如此想,哪里知道凡事不可预料。

他若是将赵庆带到开封府,倒不能错,谁知他又细起心来了,这才闹的错大

发了呢。

赵虎在开封府等了几天,却不见赵庆鸣冤,心中暗暗辗转道:“那老儿

说是必来,如何总未到呢?难道他是个诓嘴吃的?若是如此,我那半锭银子,

花的才冤呢。”

你道赵庆为何不来?只因他过了五大,这日一早赶进城来,正走在热闹

丛中,忽见两旁人一分,嚷道:“闪开,闪开!太师爷来了,太师爷来了!”

赵庆听见“太师”二字,便煞住脚步,等着轿子临近,便高举呈词,双膝跪

倒,口中喊道:“冤枉呀,冤枉!”只见轿已打杵,有人下马接过呈子,递

入轿内。不多时,只听轿内说道:“将这人带到府中问去。”左右答应一声,

轿夫抬起轿来,如飞的竟奔庞府去了。

你道这轿内是谁?却是太师庞吉。这老好贼得了这张呈子,如拾珍宝一

般,立刻派人请女婿孙荣与门生廖天成。及至二人来到,老贼将呈子与他等

看了,只乐得手舞足蹈,屎滚尿流,以为此次可将包黑参倒了。又将赵庆叫

到书房,好言好语,细细地问了一番,便大家商议,缮起奏摺,预备明日呈

递。又暗暗定计,如何行文搜查勒索的银两,又如何到了临期,使他再不能

更改。洋洋得意,乐不可言。

至次日,圣上临殿。庞吉出班,将摺子谨呈御览。圣上看了,心中有些

不悦,立刻宣包公上殿,便问道:“卿有几个侄儿?”包公不知圣意,只得

奏道:“臣有三个侄男,长、次俱务农;惟有第三个却是生员,名叫包世荣。”

圣上又问道:“你这侄儿,可曾见过没有?”包公奏道:“微臣自在京供职

① 袒 (tǎn )护——对错误的思想行为无原则地支持或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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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来,并未回家。惟有臣的大侄见过,其余二侄、三侄俱未见过。”仁宗天

子点了点头,便叫陈伴伴将此摺递与包卿看。包公恭敬捧过一看,连忙跪倒,

奏道:“臣子侄不肖,理应严拿,押解来京,严加审讯。臣有家教不严之罪,

也当从重究治。仰恳天恩,依律施行。”奏罢,便匍匐在地。圣上见包公毫

无遮饰之词,又见他惶愧至甚,圣心反觉不安,道:“卿家日夜勤劳王事,

并未回家,如何能够知道家中事体?卿且平身。俟押解来京时,朕自有道理。”

包公叩头,平身归班。圣上即传旨意,立刻行文,着该府州县无论包世荣行

至何方,立即押解,驰驿来京。

此钞一发,如星飞电转,迅速之极。不一日,便将包三公子押解来京。

刚到城内热闹丛中,见那壁厢一骑马飞也似跑来,相离不远,将马收住,滚

鞍下来,便在旁边屈膝禀道:“小人包兴奉相爷钧谕,求众押解老爷略留情

面,容小人与公子微述一言,再不能久停。”押解的官员听是包太师差人前

来,谁也不好意思的,只得将马勒住,道:“你就是包兴么?既是相爷有命,

容你与公子见面就是了。但你主仆在哪里说话呢?”那包兴道:“就在这边

饭铺罢,不过三言两语而已。”这官员便吩咐将闲人逐开。此时看热闹的人

山人海,谁不知包相爷的人情到了。又见这包三公子人品却也不俗,同定包

兴进铺,自有差役暗暗跟随。不多会,便见出来。包兴又见了那位老爷,屈

膝跪倒,道:“多承老爷厚情,容小人与公子一见,小人回去必对相爷细禀。”

那官儿也只得说:“给相爷请安。”包兴连声答应,退下来,抓鬃上马,如

飞的去了。

这里押解三公子的先到兵马司挂号,然后便到大理寺听候纶音。谁知此

时庞吉已奏明圣上,就交大理寺,额外添派兵马司、都察院三堂会审。圣上

准奏。你道此贼又添此二处为何?只因兵马司是他女婿孙荣,都察院是他门

生廖天成,全是老贼心腹,惟恐文彦博审的袒护,故此添派二处。他哪里知

道文老大人忠正办事,毫无殉私呢。

不多时,孙荣、廖天成来到大理寺与文大人相见。皆系钦命,难分主客。

仍是文大人居了正位,孙、寥二人两旁侧坐。喊了堂威,便将包世荣带上堂

来,便问他如何进香,如何勒索州县银两。包三公子因在饭铺听了包兴之言,

说相爷已在各处托嘱明白,审讯之时不必推诿,只管实说,相爷自有救公子

之法,因此三公子便道:“生员奉祖母之命太原进香,闻得苏杭名山秀水极

多,莫若趁此进香就便游玩。只因路上盘川缺少,先前原是在州县借用。谁

知后来他们俱送程仪,并非有意勒索。”文大人道:“既无勒索,那赵显谟

如何休致 ?”包世荣道:“生员乃一介儒生,何敢妄干国政?他休致不休致,

生员不得而知,想来是他才力不佳。”孙荣便道:“你一路逢州遇县,到底

勒索了多少银两?”包世荣道:“随来随用,也记不清了。”

正问至此,只见进来一个虞侯,却是庞太师寄了一封字儿,叫面交孙姑

老爷的。孙荣接来看了,道:“这还了得!竟有如此之多。”文大人便问道:

“孙大人,却是何事?”孙荣道:“就是此子在外勒索的数目,家岳已令人

暗暗查来。”文大人道:“请借一观。”孙荣便道:“请看。”递将过去。

文大人见上面有各州县的销耗数目,后面又见有庞吉嘱托孙荣极力参奏包公

的话头。看完了也不递给孙荣,便笼入袖内,望着来人说道:“此系公堂之

上,你如何擅敢妄传书信,是何道理?本当按照搅乱公堂办理,念你是太师

① 休致——古时官员致仕退休称“休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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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虞侯,权且饶恕。左右,与我用棍打出去!”虞侯吓了个心惊胆怕。左右

一喊,连忙逐下堂去。文大人对孙荣道:“令岳做事太率意了。此乃法堂,

竞敢遣人送书,于理说不过去罢?”孙荣连连称“是”,字柬儿也不敢往回

要了。

廖天成见孙荣理曲,他却搭讪着问包世荣道:“方才押解官回禀,包太

师曾命人拦住马头要见你说话,可是有的?”包世荣道:“有的。无非告诉

生员不必推诿,总要实说,求众位大人庇佑之意。”廖天成道:“那人叫什

么名字?”包世荣道:“叫包兴。”廖大成立刻吩咐差役,传包兴到案,暂

将包世荣带下去。

不多时,包兴传到。孙荣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挥,如今见了包兴,却做起

威来,道:“好狗才!你如何擅敢拦住钦犯,传说信息!该当何罪?讲!”

包兴道:“小人只知伺候相爷,不离左右,何尝拦住钦犯,又胆敢私传信息?

此事包兴实实不知。”孙荣一声断喝,道:“好狗才!还敢强辩!拉下去,

重打二十。”可怜包兴无故遭此惨毒,二十板打得死而复苏,心中想道:“我

跟了相爷多年,从来没受过这等重责。相爷审过多少案件,也从来没有这般

的蛮打。今日活该,我包兴遇见对头了。”早已横了心,再不招认此事。孙

荣又问道:“包兴,快快招上来!”包兴道:“实实没有此事,小人一概不

知。”孙荣听了,怒上加怒,吩咐:“左右,请大刑!”只见左右将三根木

往堂上一撂。包兴虽是懦弱身躯,他却是雄心豪气,早已把死付于度外。何

况这样刑具,他是看惯的了,全然不俱,反冷笑道:“大人不必动怒。大人

既说小人拦住钦犯,私传信息,似乎也该把我家公子带上堂来,质对质对才

是。”孙荣道:“哪有工大与你闲讲。左右,与我夹起来!”

文大人在上实实看不过、听不上,便叫左右把包世荣带上,当面对证。

包世荣上堂,见了包兴,看了半天,道:“生员见的那人,虽与他相仿,只

是黑瘦些,却不是这等白胖。”孙荣听了,自觉着有些不妥。

忽见差役禀道:“开封府差主簿公孙策赍有文书,当堂投递。”文大人

不知何事,便叫领进来。公孙策当下投了文书,在一旁站立。文大人当堂拆

封,将来文,一看,笑容满面,对公孙策道:“他三个俱在此么?”公孙策

道:“是,现在外面。”文大人道:“着他们进来。”公孙策转身出去。文

大人方将来文与孙、廖二人看了,两个贼登时就目瞪痴呆,面目更色,竟不

知如何是好。

不多时,只见公孙策领进了三个少年,俱是英俊非常,独有第三个尤觉

清秀。三个人向上打恭。文大人立起身来,道:“三位公子免礼。”大公子

包世恩、二公子包世勋却不言语,独有三公子包世荣道:“家叔多多上复文

老伯,叫晚生亲至公堂,与假冒名的当堂质对。此事关系生员的名分,故敢

冒昧直陈,望乞宽宥。”

不料大公子一眼看见当堂跪的那人,便问道:“你不是武吉祥么?”谁

知那人见了三位公子到来,已然吓得魂不附体;如今又听大爷一问,不觉的

抖衣而战,哪里还答应的出来呢!文大人听了,问道:“怎么,你认得此人

么?”大公子道:“他是弟兄两个,他叫武吉祥,他兄弟叫武平安。原是晚

生家的仆从。只因他二人不守本分,因此将他二人撵出去了。不知他为何又

假冒我三弟之名前来?”文大人又看了看武吉祥,面貌果与三公子有些相仿,

① 庇 (bì)佑——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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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早已明白,便道:“三位公子请回衙署。”又向公孙策道:“主簿回去,

多多上复阁台,就说我这里即刻具本复奏,并将包兴带回,且听纶音便了。”

三位公子又向上一躬,退下堂来。公孙策扶着包兴,一同回开封去了。

且说包公自那日被庞吉参了一本,始知三公子在外胡为,回到衙中,又

气又恨又惭愧:气的是大老爷养子不教;恨的是三公子年少无知,在外闯此

大祸,恨不能自己把他拿住,依法处治;所愧者自己励精图治 ,为国忘家,

不想后辈子侄不能格守家范,以致生出事来,使他在大廷之上碰头请罪,真

真令人羞死。从此后,有何面目忝居相位呢?越想越烦恼。这些日连饮食俱

各减了。后来又听得三公子解到,圣上派了三堂会审,便觉心上难安。偏偏

又把包兴传去,不知为着何事。正在跼蹐不安之时,忽见差役带进一人,包

公虽然认得,一时想不起来。只见那人朝上跪倒,道:“小人包旺,与老爷

叩头。”包公听了,方想起果是包旺,心是暗道:“他必是为三公子之事而

来。”暂且按住心头之火,问道:“你来此何事?”包旺道:“小人奉了太

老爷太夫人、大老爷大夫人之命,带领三位公子前来与相爷庆寿。”包公听

了,不觉诧异,道:“三位公子在哪里?”包旺。

道:“少刻就到。”包公便叫李才同定包旺在外立等:“三位公子到了,

急刻领来。”二人领命去了。包公此时早已料到此事有些蹊跷了。

少时,只见李才领定三位公子进来。包公一见,满心欢喜。三位公子参

见已毕。包公搀扶起来,请了父母的安好,候了兄嫂的起居。又见三人中,

惟有三公子相貌清奇,更觉喜爱。便叫李才带领三位公子进内,给夫人请安。

包公既见了三位公子,便料定那个是假冒名的了,立刻请公孙先生来,告诉

了此事,急办文书,带领三位公子到大理寺当面质对。

此时展爷与三义士、四勇士俱各听见了,惟有赵虎暗暗更加欢喜。展南

侠便带领三义、四勇来到书房,与相爷称贺。包公此时把连日闷气登时消尽,

见了众人进来,更觉欢喜畅快,便命大家坐了,就此将此事测度了一番。然

后又问了问这几日访查的光景,俱各回言并无下落。还是卢方忠厚的心肠,

立了个主意,道:“恩相为此事甚是焦心,而且钦限又紧,莫若恩相再遇圣

上追问之时,且先将卢方等三人奏知圣上,一来且安圣心,二来理当请罪。

如能够讨下限来,岂不又缓一步么?”包公道:“卢义士说的也是,且看机

会便了。”正说间,公孙策带领三位公子回来,到了书房参见。未知后事如

何,下回分解。

① 励精图治——振作精神,想办法把国家治理好。

② 恪 (kè)守——谨慎而恭敬地遵守。

③ 忝 (tiǎn )——谦辞,表示辱没他人,自己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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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访奸人假公子正法 贬佞党真义士面君

且说公孙策与三位公子回来,将文大人之言,一一禀明。大公子又将认

得冒名的武吉祥也回了。惟有包兴一瘸一拐,见了包公,将孙荣蛮打的情节,

述了一遍。包公安慰了他一番,叫他且自歇息将养。众人彼此见了三位公子,

也就告别了。来至公厅,大家设席与包兴压惊。里面却是相爷与三位公子接

风掸尘,就在后面同定夫人、三位公子,叙天伦之乐。

单言文大人具了奏摺,连庞吉的书信与开封府的文书,俱各随摺奏闻。

天子看了,又喜又恼:喜的是包卿子侄并无此事;恼的是庞吉屡与包卿作对,

总是他的理亏。“如今索性与孙荣等竟成群党,全无顾忌,这不是有意要陷

害大臣么?”便将文彦博原摺案卷人犯,俱交开封府问讯。

包公接到此旨,看了案卷,升堂。略问了问赵庆,将武吉祥带上堂来,

一鞫 即服。又问他:“同事者有多少人?”武吉祥道:“小人有个兄弟名叫

武平安,他原假充包旺,还有两个伴当。不想风声一露,他们就预先逃走了。”

包公因庞吉私书上面,有查来各处数目,不得不问,果然数目相符。又问他:

“有个包兴曾给你送信,却在何处?说的是何言语?”武吉祥便将在饭铺内

说的话,一一回明。包公道:“若见了此人,你可认得么?”武吉祥道:“若

见了面,自然认得。”包公叫他画招,暂且收监。包公问道:“今日当值的

是谁?”只见下面上来二人,跪禀道:“是小人江樊、黄茂。”包公看了,

又添派了马步快头耿春、郑平二人,吩咐道:“你四人前往庞府左右细细访

查,如有面貌与包兴相仿的,只管拿来。”四个人领命去了。包公退堂来至

书房,请了公孙先生来,商议具摺复奏,并定罪名处分等事,不表。

且言领了相谕的四人,暗暗来到庞府,分为两路细细访查。及至两下里

四个人走个对头,俱各摇头。四人会意,这是没有的缘故。彼此纳闷,可往

哪里去寻呢?真真事有凑巧,只见那边来了个醉汉,旁边有一人用手相搀,

恰恰的仿佛包兴。四人喜不自胜,就迎了上来。只听那醉汉道:“老二呀!

你今儿请了我了,你算包兴兄弟了;你要是不请我呀,你可就是包兴的儿子

了。”说罢,哈哈大笑。又听那人道:“你满嘴里说的是什么?喝点酒儿混

闹,这叫人听见是什么意思。”说话之间,四人已来到跟来,将二人一同获

住,套上铁链,拉着就走。这人吓得面目焦黄,不知何事。那醉汉还胡言乱

语的讲交情过节儿,四个人也不理他。

及至来到开封府,着二人看守,二人回话。包公正在书房与公孙先生商

议奏折,见江樊、耿春二人进来,便将如何拿的,一一禀明。包公听了,立

刻升堂,先将醉汉带上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醉汉道:“小人叫庞

明,在庞府帐房里写帐。”包公问道:“那一人他叫什么?”庞明道:“他

叫庞光,也在庞府帐房里。我们俩是同手儿伙计。”包公道:“他既叫庞光,

为何你又叫他包兴呢?讲!”庞明说:“这个……那个……他是什么件事情。

他是那未……这未件事情呢。”包公吩咐:“掌嘴!”庞明忙道:“我说。

我说。他原当过包兴,得了十两银子。小人才呕着他,喝了他个酒儿,就是

说兄弟咧,儿子咧。我们原本玩笑,并没有打架拌嘴,不知为什么就把我们

拿来了?”

包公吩咐,将他带下去,把庞光带上堂来。包公看了,果然有些仿佛包

① 鞫 (jū)——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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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把惊堂木一拍,道:“庞光,你把假冒包兴情由,诉上来!”庞光道:

“并无此事呀!庞明是喝醉了,满口里胡说。”包公叫提武吉祥上堂当面认

来。武吉祥见了庞光,道:“合小人在饭铺说话的,正是此人。”庞光听了,

心下慌张。包公吩咐:“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打的他叫苦连天、不能

不说,便将庞吉与孙荣、廖天成在书房如何定计,“恐包三公子不应,故此

叫小人假扮包兴,告诉三公子只管应承,自有相爷解救。别的小人一概不知。”

包公叫他画了供,同武吉祥一并寄监,俟参奏下来再行释放。庞明无事,叫

他去了。

包公仍来至书房,将此事也叙入折内。定了武吉祥御刑处死。“至于庞

吉与孙荣、廖天成私定阴谋,拦截钦犯,传递私信,皆属挟私陷害。臣不敢

妄拟罪名,仰乞圣聪明示,睿鉴施行。”此本一上,仁宗看毕,心中十分不

悦,即明发上谕:“庞吉屡设奸谋,频施毒计,挟制首相,谗害大臣,理宜

贬为庶民,以惩其罪;姑念其在朝有年,身为国戚,着仍加恩赏太师衔,赏

食全俸,不准入朝从政,倘再不知自励,暗生事端,即当从重治罪。孙荣、

廖天成阿附庞吉结成党类,实属不知自爱,俱着降三级调用。余依议。钦此。”

此旨一下,众人无不称快。包公奉旨,用狗头铡将武吉祥正法。庞光释放。

赵庆也着他回去,额外赏银十两。立刻行文到管城县。赵庆仍然在役当差。

此事已结,包公便庆寿辰。圣上与太后俱有赏责。至于众官祝贺,凡送

礼者俱是壁回。众官也多有不敢送者,因知相爷为人忠梗无私。不必细述。

过了生辰,即叫三位公子回去。惟有三公子包公甚是喜爱,叫他回去禀

明了祖父祖母与他父母,仍来开封府在衙内读书,自己与他改正诗文,就是

科考也甚就近。打发他等去后,办下谢恩摺子,预备明日上朝呈递。

次日入内,递招请安。圣上召见,便问访查的那人如何。包公趁机奏道:

“那人虽未拿获,现有他同伙三人自行投到。臣已讯明,他等是陷空岛卢家

庄的五鼠。”圣上听了,问道:“何以谓之五鼠?”包公奏道:“是他五个

人的绰号:第一是盘桅鼠卢方,第二是彻地鼠韩彰,第三是穿山鼠徐庆,第

四是混江鼠蒋平,第五是锦毛鼠白玉堂。”圣上听了,喜动天颜,道:“听

他们这些绰号,想来就是他们本领了。”包公道:“正是,现今惟有韩彰、

白玉堂不知去向,其余三人俱在臣衙内。”仁宗道:“既如此,卿明日将此

三人带进朝内,朕在寿山福海御审。”包公听了,心下早已明白,这是天子

要看看他们的本领,故意的以御审为名。若果要御审,又何必单在寿山福海

呢?再者包公为何说盘桅鼠、混江鼠呢?包公为此筹画已久,恐说中“钻天”、

“翻江”,有犯圣忌,故此改了。这也是怜才的一番苦心。当日早朝已毕,

回到开封,将此事告诉了卢方等三人;并着展爷与公孙先生等明日俱随入朝,

为照应他们三人。又嘱咐了他三人多少言语,无非是敬谨小心而已。

到了次日,卢方等绝早的就披上罪衣罪裙。包公见了,吩咐:“不必,

俟圣旨召见时再穿不迟。”卢方道:“罪民等今日朝见天颜,理宜奉公守法。

若临期再穿,未免简慢,不是敬君上之理。”包公点头,道:“好,所论极

是。若如此,本阁可以不必再嘱咐了。”便上轿入朝。展爷等一群英雄跟随

来至朝房,照应卢方等三人,不时的问问茶水等项。卢方到了此时,惟有低

头不语。蒋平也是暗自沉吟。独有楞爷徐庆东瞧西望,问了这里,又打听那

① 睿 (ruì)鉴——明鉴。睿,看得深远。

② 阿(ē)附——迎合,依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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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连一点安顿气儿也是没有。忽见包兴从那边跑来,口内打哧,又点手儿。

展爷已知是圣上过寿山福海那边去了,连忙同定卢方等,随着包兴往内里而

来。包兴又悄悄嘱咐卢方道:“卢员外不必害怕。圣上要问话时,总要据实

陈奏。若问别的,自有相爷代奏。”卢方连连点头。

刚来到寿山福海,只见宫殿楼阁,金碧交辉,宝鼎香烟,氤氲结彩;丹

墀之 上,文武排班。忽听钟磐之音嘹亮,一对对提炉,引着圣上,升了宝殿。

顷刻,肃然寂静。却见包公牙笏上捧定一本,却是卢方等的名字,跪在丹墀。

圣上宣到殿上,略问数语。出来了老伴伴陈林,来到丹墀之上,道:“旨意

带卢方、徐庆、蒋平。”此话刚完,早有御前侍卫将卢方等一边一个架起胳

膊,上了丹墀。两边的恃卫又将他等一按,悄悄说道:“跪下。”三人匍匐

在地。侍卫往两边一闪。圣上叫卢方抬起头来:卢方秉正向上。仁宗看了,

点了点头,暗道:“看他相貌出众,武艺必定超群。”因问道:“居住何方?

结义几人?作何生理?”卢方一一奏罢。

圣上又问他因何投到开封府。卢方连忙叩首,奏道:“罪民因白玉堂年

幼无知,惹下滔天大祸。全是罪民素日不能规箴 、忠告、善导,致令酿成此

事。惟有仰恳天恩,将罪民重治其罪。”奏罢叩头。

仁宗见他情甘替白玉堂认罪,真不愧结盟的义气,圣心大悦。忽见那边

忠烈祠旗杆上黄旗,被风刮的忽喇喇乱响;又见两旁的飘带,有一根绕在杆

上,一根却裹住滑车。圣上却借题发挥,道:“卢方,你为何叫作盘桅鼠?”

卢方奏道:“只因罪民船上篷索断落,罪民曾爬桅结索,因此叫为盘桅鼠,

实乃罪民末技。”

圣上道:“你看那旗杆上飘带缠绕不清,你可能够上去解开么?”卢方

跪着,扭项一看,奏道:“罪民可以勉力巴结。”圣上命陈林将卢方领下丹

墀,脱去罪衣罪裙,来到旗杆之下。他便挽掖衣袖,将身一纵,蹲在夹杆石

上。只用手一扶旗杆,两膝一拳,只听哧、哧、哧、哧犹如猿猴一般,迅速

之极,早已到了挂旗之处,先将绕在旗杆上的飘带解开。只见他用腿盘旗杆,

将身形一探,却把滑车上的飘带也就脱落卜来。此时圣上与群臣看的明白,

无不喝采。忽又见他伸开一腿,只用一腿盘住旗杆,将身体一平,双手一伸,

却在黄旗一旁,又添上了一个顺风旗。众人看了,谁不替他担惊。忽又用了

个拨云探月架式,将左手一甩,将那一条腿早离了杆。这一下把众人吓了一

跳,及至看时,他早用左手单挽旗杆,又使了个单展翅。下面自圣上以下,

无不喝采连声。猛见他把头一低,滴溜溜顺将下来,仿佛失手的一般。却把

众人吓着了,齐说:“不好!”再一看时,他却从夹杆石上跳将下来,众人

方才放心。天子满心欢喜,连声赞道:“真不愧‘盘桅’二字。”陈林仍带

卢方,上了丹墀,跪在旁边:

看第二名的叫彻地鼠韩彰,不知去向。圣上即看第三的名叫穿山鼠徐

庆,便问道:“徐庆。”徐庆抬起头,道:“有。”他连声答应的极其脆亮。

天子把他一看,见他黑漆漆的一张面皮,光闪闪两个环睛,卤莽非常,毫无

畏惧。

不知仁宗看了,问出什么话来,下回分解。

① 牙笏 (hù)——古代君臣在朝廷上相见时手中所拿的狭长板子,用玉、象牙或竹制成,上面可以记事。

② 规箴 (zhēn )——劝告、劝诫。

① 卤(lǔ)莽——说话做事不经过考虑;轻率。也作鲁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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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金殿试艺三鼠封官 佛门递呈双乌告状

话说天子见那徐庆卤莽非常,因问他如何穿山。徐庆道:“只因我……”

蒋平在后面悄悄拉他,提拨道:“罪民,罪民。”徐庆听了,方说道:“我

罪民在陷空岛连钻十八孔,故此人人叫我罪民穿山鼠。”圣上道:“朕这万

寿山也有山窟,你可穿得过去么?”徐庆道:“只要是通的,就钻的过去。”

圣上又派了陈林,将徐庆领至万寿山下。徐庆脱去罪衣罪裙。陈林嘱咐他道:

“你只要穿山窟过去,应个景儿即便下来,不要耽延工夫。”徐庆只管答应。

谁知他到了半山之间,见个山窟,把身子一顺,就不见了。足有两盏茶时,

不见出来。陈林着急,道:“徐庆,你往哪里去了?”忽见徐庆在南山尖之

上,应道:“唔!俺在这里。”这一声连圣上与群臣俱各听见了。卢方在一

旁跪着,暗暗着急,恐圣上见怪。谁知徐庆应了一声,又不见了。陈林更自

着急,等了多回,方见他从山窟内穿出。陈林连忙招手,叫他下来。此时徐

庆已不成模样,浑身青苔,满头尘垢。陈林仍把他带至丹墀,跪在一旁。圣

上连连夸奖:“果真不愧‘穿山’二字。”

又见单上第四名混江鼠蒋平。天子往下一看,见他匍匐在地,身材渺小。

及至叫他抬起头来,却是面黄肌瘦,形如病夫。仁宗有些不悦,暗想道:“看

他这光景,如何配称混江鼠呢?”无奈何,问道:“你既叫混江鼠,想来是

会水了?”蒋平道:“罪民在水中能开目视物,能在水中整个月住宿,颇识

水性,因此唤作混江鼠。这不过是罪民小巧之技。”仁宗听说“颇识水性”

四字,更不喜悦,立刻吩咐备船,叫陈林进内:”取朕的金蟾来。”少时,

陈伴伴取到。天子命包公细看。只见金漆木桶之中,内有一个三足蟾,宽有

三寸,长有五寸,两个眼睛如琥珀一般,一张大口恰似胭脂,碧绿的身子,

雪白的肚儿,更衬着两个金眼圈儿,周身的金点儿,实实好看,真是希奇之

物。包公看了,赞道:“真乃奇宝!”天子命陈林带着蒋平上一只小船。却

命太监提了木桶,圣上带领首相及诸大臣,登在大船之上。

此时陈林看蒋平光景,惟恐他不能捉蟾,悄悄告诉他道:“此蟾乃圣上

心爱之物。你若不能捉时,趁早言语,我与你奏明圣上,省得吃罪不起。”

蒋平笑道:“公公但请放心,不要多虑。有水靠求借一件。”陈林道:“有,

有。”立刻叫小太监拿几件来。蒋平挑了一身极小的,脱了罪衣罪裙,穿上

水靠,刚刚合体。只听圣上那边大船上太监手提木桶,道:“蒋平,咱家这

就放蟾了。”说罢,将木桶口儿向下,底儿向上,连蟾带水俱各倒在海内。

只见那蟾在水皮之上发愣。陈林这里紧催蒋平:“下去,下去,快下去!”

蒋平他却不动。不多时,那蟾灵性清醒,三足一晃,就不见了。蒋平方向船

头,将身一顺,连个声息也无,也不见了。

天子那边看的真切,暗道:“看他入水势,颇有能为。只是金蟾惟恐遗

失。”眼睁睁往水中观看,半天不见影响。天子暗说:“不好,朕看他懦弱

身躯,如何禁得住在水中许久!别是他捉不住金蟾,畏罪自溺死了罢?这是

怎么说!朕为一蟾,要人一命,岂是为君的道理!”正在着急,忽见水中咕

嘟嘟翻起泡来。此泡一翻,连众人俱各猜疑了:这必是沉了底儿了。仁宗好

生难受。君臣只顾远处观望,未想到船头以前,忽然水上起波,波纹往四下

一开,发了一个极大的圈儿,从当中露出人来,却是面向下,背朝上。圣上

看了,不由的一怔。猛见他将腰一拱,仰起头来,却是蒋平在水中跪着,两

手上下合拢。将手一张,只听金蟾在掌中呱呱的乱叫。天子大喜,道:“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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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颇识水性,竟是水势精通了。真是好混江鼠,不愧其称!”忙吩咐太监将

木桶另注新水。蒋平将金蟾放在里面,跪在水皮上,恭恭敬敬向上叩了三个

头。圣上及众人无不夸赞。见他仍然踏水奔至小船,脱了衣靠。陈林更喜,

仍把他带往金銮殿来。

此时圣上已回转殿内,宣包公进殿,道:“朕看他等技艺超群,豪侠尚

义。国家总以鼓励人材为重,朕欲加封他等职衔,以后也令有本领的各怀向

上之心。卿家以为何如?”包公原有此心,恐圣上设疑,不敢启奏。今一闻

此旨,连忙跪倒,奏道:“圣上神明,天恩浩荡。从此大开进贤之门,实国

家之大幸也。”仁宗大悦,立刻传旨,赏了卢方等三人也是六品校尉之职,

俱在开封供职。又传旨,务必访查白玉堂、韩彰二人,不拘时日。包公带领

卢方等谢恩。天子驾转回宫。

包公散朝,来到衙署。卢方等三人从新又叩谢了包公。包公甚喜,却又

谆谆嘱咐:“务要访查二义士、五义土,莫要辜负圣恩。”公孙策与展爷、

王、马、张、赵俱各与三人贺喜。独有赵虎心中不乐,暗自思道:“我们辛

苦了多年,方才挣得个校尉。如今他三人不发一刀一枪,便也是校尉,竟自

与我等为伍。若论卢大哥,他的人品轩昂,为人忠厚,武艺超群,原是好的。

就是徐三哥直直爽爽,就合我赵虎的脾气似的,也还可以。独有那姓蒋的三

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瘦的那个样儿,眼看着成了干儿了,不是筋连着也

就散了。他还说动话儿,尖酸刻薄,怎么配与我老赵同堂办事呢?”心中老

大不乐。因此每每聚谈饮酒之间,赵虎独独与蒋平不对。蒋爷毫不介意。

他等一壁里访查正事,一壁里彼此聚会,又耽延了一个月的光景。这一

天,包公下朝,忽见两个乌鸦随着轿呱呱乱叫,再不飞去。包公心中有些疑

惑。又见有个和尚迎轿跪倒,双手举呈,口呼“冤枉”。包兴接了呈子,随

轿进了衙门。包公立刻升堂,将诉呈看毕,把和尚带上来,问了一堂。原来

此僧名叫法明,为替他师兄法聪辨冤。即刻命将和尚暂带下去。”忽听乌鸦

又来乱叫。及至退堂,来到书房。包兴递了一盏茶,刚然接过,那两个乌鸦

又在檐前呱呱乱叫。包公放下茶杯,出书房一看,仍是那两个乌鸦。包公暗

暗道:“这乌鸦必有事故。”吩咐李才,将江樊、黄茂二人唤进来。李才答

应。不多时,二人跟了李才进来,到书房门首。包公就差他二人跟随乌鸦前

去,看有何动静。江、黄二人忙跪下,禀道:“相爷叫小人跟随乌鸦往哪里

去?请即示下。”包公一声断喝,道:“唗!好狗才!谁许你等多说?派你

二人跟随,你就跟随。无论是何地方,但有形迹可疑的,即便拿来见我。”

说罢,转身进了书房。

江、黄二人彼此对瞧了瞧,不敢多言,只得站起,对乌鸦道:“往哪里

去?走呀!”可煞作怪,那乌鸦便展翅飞起,出衙去了。二人哪敢怠慢,赶

出了衙门,却见乌鸦在前。二人不管别的,低头看看脚底下,却又仰面瞧瞧

乌鸦,不分高低,没有理会,已到城外旷野之地。二人吁吁带喘,江樊道:

“好差使!两条腿跟着带翅儿的跑。”黄茂道:“我可玩不开了,再要跑,

我就要暴脱了。你瞧我这浑身汗都透了。”忽见那边飞了一群乌鸦来,连这

两个裹住。江樊道:“不好咧!完了,咱们这两个呀呀儿哟了。好汉打不过

人多。”说着话,两个便坐在地下,仰面观瞧。只见左旋右舞,飞腾上下,

如何分得出来呢?江、黄二人为难:“这可怎么样呢?”猛听得那边树上呱

呱乱叫。江樊立起身来一看,道:“伙计,你在这里呢。好呀!他两个会玩

呀,敢则躲在树里藏着呢。”黄茂道:“知道是不是呢?”江樊道:“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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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一声儿,老鸦呀!该走咧!”只见两个乌鸦飞起,向着二人乱叫,又往

南飞去了。江樊道:“真奇怪。”黄茂道:“别管他,咱们且跟他到那里。”

二人赶步向前,刚然来至宝善庄,乌鸦却不见了。见有两个穿青衣的,一个

大汉,一个后生。江樊猛然省悟,道:“伙计,二青呀。”黄茂道:“不错,

双皂呀。”二人说完,尚在游 疑。

只见那二人从小路上岔走。大汉在前;后生在后,赶不上大汉,一着急

却跌倒了,把靴子脱落了一只,却露出尖尖的金莲来。那大汉看见,转回身

来将她扶起,又把靴子拾起叫她穿上。黄茂早赶过来,道:“你这汉子,要

拐那妇人往哪里去?”一伸手就要拿人。哪知大汉眼快,反把黄茂腕子拢住,

往怀里一领,黄茂难以挣扎,就顺水推舟的爬下了。江樊过来嚷道:“故意

的女扮男装,必有事故。反将我们伙计摔倒。你这厮有多大胆?’”说罢,

才要动手。只见那大汉将手一晃,一转眼间右胁里就是一拳。江樊往后倒退

了几步,身不由己的也就仰面朝天的躺下了。他二人却好,虽则一个爬着,

一个躺着,却骂不绝口,又不敢起来合他较量。只听那大汉对后生说:“你

顺着小路过去,有一树林;过了树林,就看见庄门了。你告诉庄丁们,叫他

等前来绑人。”那假后生忙忙顺着小路去了。不多时,果见来了几个庄丁,

短棍铁尺,口称:“主管,拿什么人?”大汉用手往地下一指,道:“将他

二人捆了,带至庄中,见员外去。”庄丁听了,一齐上前,捆了就走。绕过

树林,果见一个广梁大门。江、黄二人正要探听探听。一直进了庄门,大汉

将他二人带至群房,道:“我回员外去。”不多时,员外出来,见了公差江

樊,只吓得惊疑不止。

不知为了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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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彻地鼠恩救二公差 白玉堂智偷三件宝

且说那员外迎面见了两个公差,谁知他却认得江樊,连忙吩咐家丁快快

松了绑缚,请到里面去坐。

你道这员外却是何等样人?他姓林,单名一个春字,也是个不安本分的。

当初同江樊他两个人原是破落户 出身,只因林春发了一注外财,便与江樊分

手。江樊却又上了开封府当皂隶 ,暗暗的熬上了差役头目。林春久已听得江

樊在开封府当差,就要仍然结识于他。谁知江樊见了相爷秉正除奸,又见展

爷等英雄豪侠,心中羡慕,颇有向上之心。他竟改邪归正,将夙日所为之事

一想,全然不是在规矩之中,以后总要做好事当好人才是,不想今日被林春

主管雷洪拿来,见了员外,却是林春。

林春连称“恕罪”,即刻将江樊、黄茂让至待客厅上。献茶已毕,林春

欠身道:“实实不知是二位上差,多有得罪,望乞看当初的分上,务求遮盖

一二。”江樊道:“你我原是同过患难的,这有什么要紧,但请放心。”说

罢,执手,别过头来就要起身。这本是个脱身之计。不想林春更是奸滑油透

的,忙拦道:“江贤弟,且不必忙。”便向小童一使眼色。小童连忙端出一

个盘子,里面放定四封银子。林春笑道:“些须薄礼,望乞笑络。”江樊道:

“林兄,你这就错了。似这点事儿有甚要紧,难道用这银子买嘱小弟不成?

断难从命。”林春听了,登时放下脸来,道:“江樊,你好不知时务。我好

意念昔日之情,赏脸给你银两,你竟敢推托,想来你是仗着开封府藐视 于我。

好,好!”回头叫声:“雷洪,将他二人吊起来,给我着实拷打!立刻叫他

写下字样,再回我知道。”雷洪即吩咐庄丁捆了二人,带至东院三间屋内。

江樊、黄茂也不言语,被庄丁推到东院,甚是宽阔。却有三间屋子,是两明

一暗。正中抡上有两个大环,环内有链,链上有钩。从背缚之处伸下钩来,

钩住腰间丝绦,往上一拉,吊的脚刚沾地,前后并无倚靠。雷洪叫庄丁搬个

座位坐下,又吩咐庄丁用皮鞭先抽江樊。江樊到了此时,便把当初的泼皮施

展出来,骂不绝口。庄丁连抽数下。江樊谈笑自若,道:“松小子!你们当

家的惯会打算盘,一点荤腥儿也不给你们吃,尽与你们豆腐,吃的你们一点

囊劲儿也没有。你这是打人呢?还是与我去痒痒呢?”雷洪闻听,接过鞭子

来,一连抽了几下。江樊道:“还是大小子好,他到底儿给我抓抓痒痒,孝

顺孝顺我呀。”雷洪也不理他,又抽了数下。又叫庄丁抽黄茂。黄茂也不言

语,闭眼合睛,惟有咬牙忍疼而已。江樊见黄茂挨死打,惟恐他一哼出来,

就不是劲儿了。他却拿话往这边领着,说:“你们不必抽他了。他的困大,

抽着抽着,就睡着了。你们还是孝顺我罢。”雷洪听了,不觉怒气填胸,向

庄丁手内接过皮鞭子来,又打江樊。江樊却是嬉皮笑脸,闹的雷洪无法,只

得歇息歇息。

此时日已衔山,将有掌灯时候,只听小童说道:“雷大叔,员外叫你老

吃饭呢。”雷洪叫庄丁等皆吃饭去。自己出来,将门带上,扣了了吊儿,同

小童去了。这屋内江、黄。二人,听了听外面寂静无声,黄茂悄悄说道:“江

① 破落户——指先前有钱有势而后来败落的人家。

② 皂隶——旧时衙门里的差役。

③ 夙 (sù)日——平时;平常。

④ 藐 (miǎo)视——轻视;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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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方才要不是你拿话儿领过去,我有点玩不开了。”江樊道:“你等着

罢,回来他来了,这顿打那才够驼的呢!”黄茂道:“这可怎么好呢?”忽

见从里间屋内出来一人,江樊问道:“你是什么人?”那人道:“小老儿姓

豆。只因同小女上汴梁投亲去;就在前面宝善庄打尖。不想这员外由庄上回

来,看见小女就要抢掠。多亏了一位义士姓韩名彰,救了小老儿父女二人,

又赠了五两银子。不料不识路径,竟自走入庄内,却就是这员外这里。因此

被他仍然抢回,将我拘禁在此。尚不知我女儿性命如何?”说着,说着,就

哭了。江、黄二人听了,说是韩彰,满心欢喜,道:“咱们倘能脱了此难,

要是找着韩彰,这才是一件美差呢!”

正说至此,忽听了吊儿一响,将门闪开一缝,却进来了一人。火扇一晃,

江、黄二人见他穿着夜行衣靠,一色是青。忽听豆老儿说:“这原来是恩公

到了。”江、黄听了此言,知是韩彰,忙道:“二员外爷,你老快救我们才

好!”韩彰道:“不要忙。”从背后抽出刀来,将绳缚割断,又把铁链钩子

摘下江、黄二人已觉痛快。又放了豆老儿。那豆老儿因捆他的工夫大了,又

有了年纪,一时血脉不能周流。韩彰便将他等领出屋来,悄悄道:“你们在

何处等等?我将林春拿住,交付你二人,好去请功。再找找豆老的女儿在何

处。只是这院内并无藏身之所,你们在何处等呢?”忽见西墙下有个极大的

马槽,扣在那里,韩彰道:“有了,你们就藏在马槽之下,如何呢?”江樊

道:“叫他二人藏在里面罢,我是闷不惯的。我一人好找地方,另藏在别处

罢。”说着,就将马槽一头掀起,黄茂与豆老儿跑进去,仍然扣好。

二义士却从后面上房,见各屋内灯光明亮,他却伏在檐前往下细听。有

一个婆子说道:“安人,你这一片好心,每日烧香念佛的,只保佑员外平安

无事罢。”安人道:“但愿如此,只是再也劝不过来的。今日又抢了一个女

子来,还锁在那边屋里呢。不知又是什么主意?”婆子道:“今日不顾那女

子了。”韩爷暗喜,幸而女子尚未失身。又听婆子道:“还有一宗事最恶呢。

原来咱们庄南有个锡匠叫什么季广,他的女人倪氏合咱们员外不大清楚。只

因锡匠病才好了,咱们员外就叫主管雷洪定下一计,叫倪氏告诉他男人,说

他病时曾许下在宝珠寺烧香。这寺中有个后院,是一块空地,并丘着一口棺

材,墙却倒塌不整。咱们雷洪就在那里等他。”安人问道:“等他作什么?”

婆子道:“这就是他们定的计策。那倪氏烧完了香,就要上后院子小解,解

下裙子来,搭在丘子上。及至小解完了,就不见了,因此他就回了家了。到

了半夜里,有人敲门,嚷道: ‘送裙子来了!’倪氏叫他男人出去,就被人

割了头去了。这倪氏就告到祥符县说,庙内昨日失去裙子,夜间夫主就被人

杀了。县官叫罢,就疑惑庙内和尚身上,即派人前去搜寻,却于庙内后院丘

子旁边,见有浮土一堆。刨开看时,就是那条裙子,包着季广的脑袋呢!差

人就把本庙的和尚法聪捉去,用酷刑审问。他如何能招呢?谁知法聪有个师

弟名叫法明,募化 回来,听见此事,他却在开封府告了。咱们员外听见此信,

恐怕开封府问事利害,万一露出马脚来,不大稳便,因此又叫雷洪拿了青衣

小帽,叫倪氏改妆藏在咱们家里——就在东跨所,听说今晚成亲。你老人家

想想,这是什么事?平白无故的生出这等毒计。”

韩爷听毕,便绕至东跨所,轻轻落下,只听屋内说道:“那开封府断事

如神。你若到了那里,三言两语包管露出马脚来,那还了得!如今这个法子,

① 募 (mù)化——和尚、道士等求人施舍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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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想的到你在这里呢?这才是万年无忧呢。”妇人说道:“就只一宗,我今

日来时遇见两个公差,偏偏的又把靴子掉了,露出脚来,喜的好在拿住了。

千万别把他们放走了。”林春道:“我已告诉雷洪,三更时把他们结果了就

完了。”妇人道:“若如此,事情才得干净呢。”韩二爷听至此,不由气往

上撞,暗道:“好恶贼!”却用手轻轻的掀起帘栊,来至堂屋之内。见那边

放着软帘,走至跟前,猛然将帘一掀,口中说道:“嚷,就是一刀!”却把

刀一晃,满屋明亮。林春这一吓不小,见来人身量高大,穿着一身青靠,手

持明亮亮的刀,借灯光一照,更觉难看,便跪倒哀告,道:“大王爷饶命!

若用银两,我去取去。”韩彰道:“俺自会取,何用你去。且先把你捆了再

说。”见他穿着短衣,一回头看见丝绦放在那里,就一伸手拿过来,将刀咬

在口中,用手将他捆了个结实;又见有一条绢子,叫林春张开口给他塞上。

再看那妇人时,已经哆嗦在一堆,顺手提将过来,却把拴帐钩的绦子割下来,

将妇人捆了;又割下了一副飘带,将妇人的口也塞上。正要回身出来找江樊

等,忽听一声嚷,却是雷洪到东院持刀杀人去了,不见江、黄、豆老,连忙

呼唤庄丁搜寻,却在马槽下搜出黄茂、豆老,独独不见了江樊,只得来禀员

外。韩爷早迎至院中,劈面就是一刀。雷洪眼快,用手中刀尽力一磕,几乎

把韩爷的刀磕飞。韩彰暗道:“好力量!”二人往来多时。韩爷技艺虽强,

吃亏了力软;雷洪的本领不济,便宜力大,所谓“一力降十会”。韩爷看看

不敌。猛见一块石头飞来,正打在雷洪的脖项之上,不由的向前一栽。韩爷

手快,反背就是一刀背,打在脊梁骨上。这两下才把小子闹了个嘴吃屎。韩

爷刚要上前,忽听道:“二员外,不必动手,待我来。”却是江樊,上前将

雷洪绑了。

原来江樊见雷洪呼唤庄丁搜查,他却隐在黑暗之处。后见拿了黄茂、豆

老,雷洪吩咐庄丁:“好生看守,待我回员外去。”雷洪前脚走,江樊却后

边暗暗跟随。因无兵刃,走着,就便拣了一块石头子儿在手内拿着。可巧遇

韩爷同雷洪交手,他却暗打一石,不想就在此石上成功。韩爷又搜出豆女,

交付与林春之妻,吩咐候此案完结时,好叫豆老儿领去。复又放了黄茂、豆

老。江樊等又求韩爷护送,韩爷便把窃听设计谋害季广、法聪含冤之事,一

一叙说明白。江樊又说:“求二员外亲至开封府去。”并言卢方等已然受职。

韩爷听了,却不言语,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江、黄二人却无奈何,只得押解三人来到开封,把二义士解救以及拿获

林春、倪氏、雷洪,并韩彰说的谋害季广、法聪冤枉之事,俱各禀明了。包

公先差人到祥符县提法聪到案,然后立刻升堂,带上林春、倪氏、雷洪等一

干人犯,严加审讯。他三人皆知包公断事如神,俱各一一招认。包公命他们

俱画招具结收禁,按例定罪。仍派江樊、黄茂带了豆老儿到宝善庄,将他女

儿交代明白。

及至法聪提到,又把原告法明带上堂来,问他等乌鸦之事。两人发怔,

想了多时,方才想起。原来这两个乌鸦是宝珠寺庙内槐树上的,因被风雨吹

落,两个乌鸦将翎摔伤。多亏法聪好好装在笸箩内将养,任其飞腾自去,不

意竟有鸣冤之事。包公听了点头,将他二人释放无事。

此案已结。包公来到书房,用毕晚饭。将有初鼓之际,江、黄二人从宝

善庄回来,将带领豆老儿将他女儿交代明白的话,回了一遍。包公念他二人

勤劳辛苦,每人赏银二十两。二人叩谢,一齐立起。刚要转身,又听包公唤

道:“转来。”二人连忙止步,向上侍立,包公又细细询问韩彰,二人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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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禀一番,方才出来。

包公细想:“韩彰不肯来,是何缘故?并且告诉他卢方等圣上并不加罪,

已皆受职。他听了此言应当有向上之心,如何又隐避而不来呢?”猛然省悟,

道:“哦!是了,是了,他因白玉堂未来,他是决不肯先来的。”正在思索

之际,忽听院内拍的一声,不知是何物落下。包兴连忙出去,却拾进一个纸

包儿来,上写着“急速拆阅”四字。包公看了,以为必是匿名帖子,或是其

中别有隐情。拆开看时,里面包定一个石子,有个字柬儿,上写着:“我今

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归陷空岛。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包公

看罢,便叫包兴前去看视三宝,又令李才请展护卫来。

不多时,展爷来到书房,包公即将字束与展爷看了。展爷忙问道:“相

爷可曾差人看三宝去了没有?”包公道:“已差包兴看视去了。”展爷不胜

惊骇,道:“相爷中了他‘拍门投石问路’之计了。”包公问道:“何以谓

之 ‘投石问路,呢?”展爷道:“这本人本不知三宝在于何处,故写此字令

人设疑。若不使人看视,他却无法可施;如今已差人看视,这是领了他去了。

此三宝必失无疑了。”正说到此,忽听那边一片声喧。展爷吃了一惊。

不知所嚷为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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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寻猛虎双雄陷深坑 获凶徒三贼归平县

且说包公正与展爷议论石子来由,忽听一片声喧,乃是西耳房走火。展

爷连忙赶至那里,早已听见有人嚷道:“房上有人!”展爷借火光一看,果

然房上站立一人,连忙用手一指,放出一枝袖筋,只听噗哧一声。展爷道:

“不好!又中计了。”一眼却瞧见包兴在那里张罗救火,急忙问道:“印官

看视三宝如何?”包兴道:“方才看了,纹丝没动。”展爷道:“你再看看

去。”正说间,三义、四勇俱各到了此时耳房之火已然扑灭,原是前面窗户

纸引着,无甚要紧。只见包兴慌张跑来,说道:“三宝真是失去不见了!”

展爷即飞身上房。卢方等闻听,也皆上房。四个人四下搜寻,并无影响。下

面却是王、马、张、赵,前后稽查也无下落。展爷与卢爷等仍从房上回来,

却见方才用箭射的,乃是一个皮人子,脚上用鸡爪丁扣定瓦栊,原是吹膨了

的。因用袖箭打透,冒了风,也就摊在房上了。楞爷徐庆看了,道:“这是

老五的。”蒋爷捏了他一把。展爷却不言语。卢方听了,好生难受,暗道:

“五弟做事太阴毒了。你知我等现在开封府,你却盗去三宝,叫我等如何见

相爷?如何对的起众位朋友?”他哪里知道相爷处还有个知照帖儿呢。四个

下得房来,一同来至书房。

此时包兴已回禀包公,说三宝失去。包公叫他不用声张,恰好见众人进

来参见包公,俱各认罪。包公道:“此事原是我派人瞧的不好了。况且三宝

也非急需之物,有甚稀罕。你等莫要声张,俟明日慢慢访查便了。”

众英雄见相爷毫不介意,只得退出,来到公所之内。依卢方还要前去追

赶。蒋平道:“知道五弟向何方而去?不是望风扑影么?”展爷道:“五弟

回了陷空岛了。”卢方问道:“何以知之?”展爷道:“他回明了相爷,还

要约小弟前去,故此知之。”便把方才字柬上的言语念出。卢方听了,好不

难受,惭愧满面,半晌道:“五弟做事太任性了。这还了得,还是我等赶了

他去为是。”展爷知道卢方乃是忠厚热肠,忙拦道:“大哥是断断去不得的。”

卢方道:“却是为何?”展爷道:“请问大哥赶上五弟,合五弟要三宝不要?”

卢方道:“焉有不要之理。”展爷道:“却又来!合他要,他给了便罢;他

若不给,难道真个翻脸拒捕,从此就义断情绝了么?我想此事,还是小弟去

的是理。”蒋平道:“展兄,你去了恐有些不妥,五弟他不是好惹的。”展

爷听了不悦,道:“难道陷空岛是龙潭虎穴不成?”蒋平道:“虽不是龙潭

虎穴,只是五弟做事令人难测,阴毒得狠。他这一去必要设下埋伏,一来陷

空岛大哥路径不熟,二来不知道他设下什么圈套。莫若小弟明日回禀了相爷,

先找我二哥。我二哥若来了,还是我等回到陷空岛将他稳住,做为内应,大

哥再去,方是万全之策。”展爷听了,才待开言,只听公孙策道:“四弟言

之有理。展大哥莫要辜负四弟一番好意。”展爷见公孙先生如此说,只得将

话咽住,不肯往下说了,惟有心中暗暗不平而已。

到了次日,蒋平见了相爷,回明要找韩彰去。并因赵虎每每有不合之意,

要同张龙、赵虎同去。包公听说要找韩彰,甚合心意,因问向何方去找。蒋

平回道:“就在平县翠云峰。因韩彰的母亲坟墓在此峰下,年年韩彰必于此

时拜扫,故此要到那里寻找一番。”包公甚喜,就叫张、赵二人同往。张龙

却无可说。独有赵虎一路上合蒋平闹了好些闲话,蒋爷只是不理。张龙在中

间劝阻。

这一日打尖吃饭,刚然坐下,赵虎就说:“咱们同桌儿吃饭,各自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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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必扰谁,你道好么?”蒋爷笑道:“很好,如此方无拘束。”因此各

自要的各自吃,我也不吃你的,你也不吃我的。幸亏张龙惟恐蒋平脸上下不

来,反在其中周旋打和儿。赵虎还要说闲话,蒋爷只有笑笑而已。及至吃完,

堂官算帐,赵虎务必要分帐。张龙道:“且自算算,柜上再分去。”到柜上

问时,柜上说蒋老爷已然都给了。却是跟蒋老爷的伴当,进门时就把银包交

付柜上,说明了如有人问,就说蒋老爷给了。天天如此,张龙好觉过意不去。

蒋平一路上听闲话、受作践,不一而足。

好容易到了翠云峰,半山之上有个灵佑寺。蒋平却认得庙内和尚,因问

道:“韩爷来了没有?”和尚答道:“却未到此扫墓。”蒋平听了,满心欢

喜,以为必遇韩彰无疑,就与张、赵二人商议,在此庙内居住等候。赵虎前

后看了一回,见云堂宽阔豁亮,就叫伴当将行李安放在云堂,同张龙住了。

蒋平就在和尚屋内同居。偏偏的庙内和尚俱各吃素。赵虎他却耐不得,向庙

内借了碗盏家伙,自己起灶,叫伴当打酒买肉,合心配口而食。

伴当这日提了竹筐,拿了银两,下山去了。不多时、却又转来。赵虎见

他空手回来,不觉发怒,道:“你这厮向何方去了多时,酒肉尚未买来?”

轮掌就要打。伴当连忙往后一退,道:“小人有事回爷。”张龙道:“贤弟

且容他说。”赵虎掣回拳来,道:“快讲!说的不是,我再打。”伴当道:

“小人方才下山,走到松林之内,见一人在那里上吊。见了是救呀,是不救

呢?”赵虎说:“那还用问吗?快些救去,救去!”伴当道:“小人已救下

来,将他带来了。”赵虎笑道:“好小子!这才是。快买酒肉去罢。”伴当

道:“小人还有话回呢。”赵虎道:“好唠叨!还说什么?”张龙道:“贤

弟且叫他说明,再买不迟。”赵虎道:“快,快快的!”伴当道:“小人问

他为何上吊,他就哭了。他说他叫包旺。”赵虎听了,连忙站起身来,急问

道:“叫什么?”伴当道:“叫包旺。”赵虎道:“包旺怎么样?讲,讲,

讲!”伴当说:“他奉了太老爷大夫人、大老爷、大夫人之命,特送三公子

上开封府衙内攻书。昨晚就在山下前面容店之中住下。因月色颇好,出来玩

赏,行到松林,猛然出来了一只猛虎,就把他相公背了走了。”赵虎听到此,

不由怪叫吆喝,道:“这还了得!这便怎么处?”张龙道:“贤弟不必着急,

其中似有可疑。既是猛虎,为何不用口叼呢,却背了他去了?这个光景必然

有诈。”叫伴当将包旺忙让进来。

不多时,伴当领进,赵虎一看果是包旺。彼此见了让坐,道受惊。包旺

因前次在开封府见过张、赵二人,略为谦让,即便坐了。张、赵又细细盘问

了一番,果是虎背了去了。此时包旺便说:“自开封回家,一路平安。因相

爷喜爱三公子,禀明太老爷太夫人、大老爷大夫人,就命我护送赴署。不想

昨晚住在山下店里,公子要踏月,走至松林,出来一只猛虎把公子背了去。

我今日寻找一天,并无下落,因此要寻自尽。”说罢,痛哭。张、赵二人听

毕,果是虎会背人,事有可疑。他二人便商议晚间在松林搜寻,倘然拿获,

就可以问出公子的下落来了。

此时伴当已将酒肉买来,收拾妥当。叫包旺且免愁烦,他三人一处吃毕

饭,赵虎喝的醉醺醺的就要走。张龙道:“你我也须装束伶便,各带兵刃。

倘然真有猛虎,也可除此一方之害。咱们这个样儿,如何与虎斗呢?”说罢,

脱去外面衣服,将搭包勒紧。赵虎也就扎缚停当。各持了利刃,叫包旺同伴

当在此等候。他二人下了山峰,来到松林之下,趁着月色,赵虎大呼小叫道:

“虎在哪里?虎在哪里?”左一刀,右一晃,混砍乱晃。忽见那边树上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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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咕噜噜的就往西飞跑。

原来有二人在树上隐藏,远远见张、赵二人奔入林中,手持利刃,口中

乱嚷:“虎在哪里?”又见明亮亮的钢刀,在月光之下一闪一闪,光芒冷促。

这两个人害怕,暗中计较道:“莫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因此跳下树来,

往西飞跑。张、赵二人见了,紧紧追来。却见前面有破屋二间,墙垣倒塌,

二人奔入屋内去了。张、赵也随后追来。楞爷不管好歹,也就进了屋内,又

无门窗户壁,四角俱空,哪里有个人影。赵虎道:“怪呀!明明进了屋子,

为何不见了呢?莫不是见了鬼咧?或者是什么妖怪?岂有此理!”东瞧西望,

一步凑巧,忽听哗啷一声,蹲下身一摸,却是一个大铁环钉在木板上边。张

龙也进屋内,觉得脚下咕咚、咕咚的响,就有些疑惑。忽听赵虎说:“有了,

他藏在这下边呢。”张龙说:“贤弟如何知道?”赵虎说:“我揪住铁环了。”

张龙道:“贤弟千万莫揭此板。你就在此看守。我回到庙内将伴当等唤来,

多拿火亮,岂不拿个稳当的。”赵虎却耐烦不得,道:“两个毛贼有甚要紧,

且自看看再做道理。”说罢,一提铁环,将板掀起,里面黑洞洞任什么看不

见。用刀往下一试探,却是土基台阶。“哼!里面必有蹊跷,待俺下去。”

张龙道:“贤弟且慢!……”此话未完,赵虎已然下去。张龙惟恐有失,也

就跟将下去。谁知下面台阶狭窄,而且赵爷势猛,两脚收不住,咕■■竟自

滚下去了,口内连说:“不好,不好!”里面的二人早已备下绳索,见赵虎

滚下来,哪肯容情,两人服侍一个人,登时捆了个结实。张爷在上面听见赵

虎连说“不好,不好”,不知何故,一时不得主意,心内一慌,脚下一跳,

也就溜下去了。里面二人早已等候,又把张爷捆缚起来。这且不言。

再说包旺在庙内,自从张、赵二人去后,他方细细问明伴当,原来还有

蒋平,他三人是奉相爷之命前来访查韩二爷的,因问:“蒋爷现在哪里?”

伴当便说:“赵爷与蒋爷不睦,一路上把蒋爷欺负苦咧,到此还不肯同住。

幸亏蒋爷有涵容,全不计较,故此自己在和尚屋内住了。”包旺听了,心下

明白。直等到天有二更,未见张、赵回来,不由满腹狐疑,对伴当说:“你

看已交半夜,张、赵二位还不回来,其中恐有差池。莫若你等随我同见蒋爷

去。”伴当也因夜深不得主意,即领了包旺来见蒋爷。

此时蒋平已然歇息。忽听说包旺来到,又听张、赵二人捉虎未回,连忙

起来,细问一番,方知他二人初鼓已去,自思:“他二人此来,原是我在相

爷跟前撺掇。如今他二人若有失闪,我却如何复命呢?”忙忙束缚伶便,背

后插了三棱鹅眉刺,吩咐伴当等:“好生看守行李,千万不准去寻找等。”

别了包旺,来至庙外,一纵身先步上高峰峻岭,见月光皎洁,山色晶莹,万

籁无声,四围静寂。

蒋爷侧耳留神,隐隐闻得西北上犬声乱吠,必有村庄。连忙下了山峰,

按定方向奔去,果是小小村庄。自己蹑足潜踪,遮遮掩掩,留神细看,见一

家门首站立二人,他却隐在一棵大树之后。忽见门开处,里面走出一人,道:

“二位贤弟,夤夜到此何干?”只听那二人道:“小弟等在地窖子里拿了二

人,问他却是开封府的校尉。我等听了不得主意,是放好?还是不放好呢?

故此特来请示大哥。”又听那人说:“哎呀!竟有这等事!那是断断放不得

的。莫若你二人回去,将他等结果,急速回来。咱三人远走高飞,趁早儿离

开此地要紧。”二人道:“既如此,大哥就归着行李,我们先办了那宗事去。”

说罢,回身竟奔东南。蒋泽长却暗暗跟随。二人慌慌张张的,竟奔破房而来。

此时蒋爷从背后拔出钢刺,见前面的已进破墙,他却紧赶一步,照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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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走的这一个人的肩窝就是一刺,往怀里一带;那人站不稳跌倒在地,一时

挣扎不起。蒋爷却又窜入墙内,只听前面的问道:“外面什么咕咚一响?……”

话未说完,好蒋平!钢刺已到,躲不及,右胁上已然着重,嗳呀一声,翻觔

斗栽倒。四爷赶上一步,就势按倒,解他腰带,三环五扣的捆了一回。又到

墙外,见那一人方才起来,就要跑。真好泽长!赶上前踢倒,也就捆缚好了,

将他一提提到破屋之内。

事有凑巧,脚却扫着铁环。又听得空洞之中似有板盖,即用手提环,掀

起木板,先将这个往下一扔。侧耳一听,只听咕噜、咕噜的落在里面,摔的

哎呀一声。蒋爷又听,无甚动静,方用钢刺试步而下。到了里面一看,却有

一间屋子大小,是一个瓮洞窖儿,那壁厢点着个灯挂子。再一看时,见张、

赵二人捆在那里。张龙羞见,却一言不发。赵虎却嚷道:“蒋四哥,你来的

正好!快快救我二人呀!”蒋平却不理他,把那人一提,用钢刺一指,问道:

“你叫何名?共有几人?快说!”那人道:“小人叫刘豸,上面那个叫刘獬

②,方才邓家洼那一个叫武平安:原是我们三个。”蒋爷又问道:“昨晚你等

假扮猛虎背去的人呢?放在哪里?”刘豸道:“那是武平安背去的,小人们

不知。就知昨晚上他亲姐姐死了,我们帮着抬埋的。”蒋平问明此事,只听

那边赵虎嚷道:“蒋四哥,小弟从此知道你是个好的了。我们两个人没有拿

住一个,你一个人拿住二名。四哥敢则真有本事,我老赵佩服你了。”蒋平

就过来,将他二人放起。张、赵二人谢了。蒋平道:“莫谢,莫谢,还得上

邓家洼呢。二位老弟随我来。”三人出了地窖,又将刘獬提起,也扔在地窖

之内,将板盖又压上一块石头。

蒋平在前,张、赵在后,来至邓家洼。蒋平指与门户,悄悄说:“我先

进去,然后二位老弟叩门。两下一挤,没他的跑儿。”说着,一纵身体,一

股黑烟,进了墙头,连个声息也无。赵虎暗暗夸奖。张龙此时在外叩门,只

听里面应道:“来了。”门未开时,就问:“二位可将那二人结果了?”及

至开门时,赵虎道:“结果了!”披胸就是一把,揪了个结实。武平安刚要

挣扎,只觉背后一人揪住头发,他哪里还能支持,立时缚住。三人又搜寻一

遍,连个人也无,惟有小小包裹放在那里。赵虎说:“别管他,且拿她娘的。”

蒋爷道:“问他三公子现在何处。”武平安说:“已逃走了。”赵虎就要拿

拳来打。蒋爷拦住,道:“贤弟,此处也不是审他的地方,先押着他走。”

三人押定武平安到了破屋,又将刘豸、刘獬从地窖里提出,往回里便走,来

到松林之内,天已微明。却见跟张、赵的伴当寻下山来,便叫他们好好押解。

一同来到庙中,约了包旺,竟赴平县而来。

谁知县尹已坐早堂,为宋乡宦失盗之案。因有主管宋升,声言窝主是学

究方善先生,因有金镯为证,正在那里审问方善一案,忽见门上进来,禀道:

“今有开封府包相爷差人到了。”县尹不知何事,一面吩咐“快请”,一面

先将方善收监。

这里才吩咐,已见四人到了前面。县官刚然站起,只听有一矮胖之人说

道:“好县官呀!你为一方之主,竟敢纵虎伤人,并且伤的是包相爷的侄男。

我看你这纱帽,是要戴不牢的了。”县官听了发怔,却不明白此话,只得道:

“众位既奉相爷钧谕前来,有话请坐下慢慢的讲。”吩咐看座,坐了。包旺

① 豸——音zhì。

② 獬——音xi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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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将奉命送公子赴开封、路上如何住宿、因步月如何遇虎、将公子背去的话,

说了一遍。蒋爷又将拿获武平安、刘豸、刘獬的话,说了一遍,并言俱已解

到。

县官听得已将凶犯拿获,暗暗欢喜,立刻吩咐:“带上堂来。”先问武

平安将三公子藏于何处。武平安道:“只因那晚无心中背了一个人来,回到

邓家洼小人的姐姐家中。此人却是包相爷的三公子包世荣。小人与他有杀兄

之仇,因包相审问假公子一案,将小人胞兄武吉祥用狗头铡铡死。小人意欲

将三公子与胞兄祭灵。”赵虎听至此,站起来举手就要打,亏了蒋爷拦住。

又听武平安道:“不想小人出去打酒买纸锞的工夫,小人姐姐就放三公子逃

走了。”赵爷听到此,又哈哈的大笑,说:“放得好,放得好!底下怎么样

呢?”武平安道:“我姐姐叫我外甥邓九如找我,说三公子逃走了。小人一

闻此言,急急回家。谁知我姐姐竟自上了吊死咧!小人无奈,烦人将我姐姐

俺埋了。偏偏的我外甥邓九如,他也就死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且说蒋平等来到平县。县官立刻审问武平安。武平安说他姐姐因私放了

三公子后,竟自自缢身死。众人听了已觉可惜,忽又听说他外甥邓九如也死

了,更觉诧异。县官问道:“邓九如多大了?”武平安说:“今年才交七岁。”

县官说:“他小小年纪,如何也死了呢?”武平安道:“只因埋了他母亲之

后,他苦苦的合小人要他妈。小人一时性起,就将他踢了一顿脚,他就死在

山洼子里咧。”赵虎听到此,登时怒气填胸,站将起来,就把武平安尽力踢

了几脚,踢的他满地打滚。还是蒋、张二人劝住。又问了问刘豸、刘獬,也

就招认因贫起见,就帮着武平安每夜行劫度日,俱供是实,一齐寄监。县官

又向蒋平等商议了一番,惟有赶急访查三公子下落要紧。

你道这三公子逃脱何方去了?他却奔到一家,正是学究方善,乃是一个

饱学的寒儒。家中并无多少房屋,只是上房三间,却是方先生同女儿玉芝小

姐居住,外有厢房三间做书房。那包世荣投到他家,就在这屋内居住。只因

他年幼书生,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的这样辛苦,又如此惊吓,一时之间就

染起病来。多亏了方先生精心调理,方觉好些。

一日,方善上街给公子打药,在路上拾了一只金镯,看了看拿到银铺内

去瞧成色;恰被宋升看见,讹成窝家,扭到县内已成讼案。即有人送了信来。

玉芝小姐一听她爹爹遭了官司,哪里还有主意咧!便哭哭啼啼。家中又无别

人,幸喜有个老街坊,是个婆子,姓宁,为人正直爽快,爱说爱笑,人人皆

称她为宁妈妈。这妈妈听见此事,有些不平,连忙来到方家,见玉芝已哭成

泪人相似。宁妈妈好生不忍。玉芝一见如亲人一般,就央求她到监中看视。

那妈妈满口应承,即到了平县。谁知那些衙役快头俱与她熟识,众人一

见,彼此玩玩笑笑,便领她到监中看视。见了方先生,又向众人说些浮情照

应的话,并问官府审的如何。方先生说:“自从那时,刚要过堂,不想为什

么包相爷的侄儿一事,故此未审。此时县官竟为此事为难,无暇及此。”方

善又问了问女儿玉芝,就从袖中取出一封字柬递与宁妈妈,道:“我有一事

相求:只因我家外厢房中住着个荣相公,名唤世宝,我见他相貌非凡,品行

出众,而且又是读书之人,堪与我女儿配偶,求妈妈玉成其事。”宁婆道:

“先生现遇此事,何必忙在此一时呢?”方善道:“妈妈不知,我家中并无

多余的房屋,而且又无仆妇丫鬟,使怨女旷夫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莫若把

① 瓜田李下——比喻容易引起嫌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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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说定了,他与我有翁婿之谊,玉芝与他有夫妻之分,他也可以照料我家

中,别人也就没的说了。我的主意已定,只求妈妈将此封字柬与相公看了;

倘若不允,就将我一番苦心向他说明,他再无不应之理。全仗妈妈玉成。”

宁妈妈道:“先生只管放心,谅我这张口说了,此事必应。”方善又嘱托照

料家中,宁婆一一应允。

急忙回来,见了玉芝,先告诉她先生在监之事,又悄悄告诉她许婚之意。

“现有书信在此,说这荣相公人品学问俱是好的,也活该是千里婚姻一线

牵。”那玉芝小姐见有父命,也就不言语了。婆婆问道:“这荣相公在书房

里么?”玉芝无奈,答道:“现在书房,因染病才好,尚未痊愈。”妈妈说:

“待我看看去。”

来到厢房门口,故意高声问道:“荣相公在屋里么?”只听里面应道:

“小生在此。不知外面何人?请进屋内来坐。”妈妈来到屋内一看,见相公

伏忱而卧,虽是病容,果然清秀,便道:“老身姓宁,乃是方先生的近邻。

因玉芝小姐求老身往监中探望她父亲,方先生却托我带了一个字柬给相公看

看。”说罢,从袖中取出递过。三公子拆开看毕,说道:“这如何使得!我

受方恩公莫大之恩尚未答报,如何趁他遇事,却又定他的女儿。这事难以从

命。况且又无父母之命,如何敢做?”宁婆道:“相公这话就说差了。此事

原非相公本心,却是出于方先生之意。再者他因家下无人,男女不便,有瓜

李之嫌,是以托老身多多致意。相公既说受他莫大之恩,何妨应允了此事,

再商量着救方先生呢?”三公子一想:“难得方老先生这番好心,而且又名

分攸关,倒是应了的是。”宁婆见三公子沉吟,知他有些允意,又道:“相

公不必游疑。这玉芝小姐谅相公也未见过,真是生的端庄美貌,赛画似的。

而且贤德过人,又兼诗词歌赋,无不通晓,皆是跟她父亲学的。至于女工针

黹,更是精巧非常。相公若是允了,真是天配良缘哪!”三公子道:“多承

妈妈分心,小生应下就是了。”宁婆道:“相公既然应允,大小有点聘定,

老身明日也好回复先生去。”三公子道:“聘礼尽有,只是遇难逃奔,不曾

带在身边,这便怎么处?”宁婆婆道:“相公不必为难。只要相公拿定主意,

不可食言就是了。”三公子道:“丈大一言既出,如白染皂,何况受方夫子

莫大之恩呢!”宁婆道:“相公实在说的不错。俗语说的好:‘知恩不报恩,

枉为世上人。’再者女婿有半子之劳,想个什么法子救救方先生才好呢?”

三公子说:“若要救方夫子,极其容易。只是小生病体甫愈,不能到县。若

要寄一封书信,又怕无人敢递去,事在两难。”宁妈妈说:“相公若肯寄信,

待老身与你送去如何?就是怕你的信不中用。”三公子说:“妈妈只管放心,

你要敢送这书信,到了县内叫他开中门,要见县官,面为投递;他若不开中

门,县官不见,千万不可将此书信落于别人之手。妈妈,你可敢去么?”宁

妈妈说:“这有什么呢?只要相公的书信灵应,我可怕怎的?待我取笔砚来,

相公就写起来。”说着话,便向那边桌上拿了笔砚,又在那书夹子里取了个

封套笺纸,递与三公子。

三公子拈笔在手,只觉得手颤,再也写不下去。宁妈妈说:“相公素日

喝冷酒吗?”三公子说:“妈妈有所不知,我病了两天,水米不曾进,心内

空虚,如何提的起笔来?必须要进些饮食方可写,不然我实实写不来的。”

宁婆道:“既如此,我做一碗汤来,喝了再写如何?”公子道:“多谢妈妈。”

① 甫愈——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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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婆离了书房,来到玉芝小姐屋内,将话一一说了。“只是公子手颤不能写

字,须进些羹汤,喝了好写。”玉芝听了此话,暗道:“要开中门见官府亲

手接信,此人必有来历。”忙与宁妈商议,又无荤腥,只得做碗素面汤,滴

上点香油儿。宁妈妈端到书房,向公子道:“汤来了。”公子挣扎起来,已

觉香味扑鼻,连忙喝了两口,说:“很好!”及至将汤喝完,两鬓额角已见

汗,登时神清气爽,略略歇息,提笔一挥而就。宁妈妈见三公子写信不加思

索,迅速之极,满心欢喜,说道:“相公写完了,念与我听。”三公子说:

“是念不得的。恐被人窃听了去,走漏风声,那还了得。”

宁妈妈是个精明老练之人,不戴头巾的男子,惟恐书中有了舛错,自己

到了县内是要吃眼前亏的。她便搭讪着,袖了书信,悄悄的拿到玉芝屋内,

叫小姐看。小姐看了,不由暗暗欢喜,深服爹爹眼力不差,便把不是荣相公,

却是包公子,他将名字颠倒瞒人耳目,以防被人陷害的话说了。“如今他这

书上写着,奉相爷谕进京,不想行至松林,遭遇凶事,险些被害的情节。妈

妈只管前去投递,是不妨事的。这书上还要县官的轿子接他呢。”婆子听了,

乐的两手拍不到一块,急急来至书房,先见了三公子,请罪道:“婆子实在

不知是贵公子,多有简慢,望乞公子爷恕罪!”三公子说:“妈妈悄言,千

万不要声张!”宁婆道:“公子爷放心。这院子内一个外人没有,再也没人

听见。求公子将书信封妥,待婆子好去投递。”三公子这里封信,宁妈妈便

出去了。

不多时,只见她打扮的齐整,虽无绫罗缎疋 ,却也干净朴素。三公子将

书信递与她。她仿佛奉圣旨的一般,打开衫子,揣在贴身胸前拄腰子里。临

行又向公子福了福,方才出门,竟奔平县而来。

刚进衙门,只见从班房坐出来了一人,见了宁婆,道:“哟!老宁,你

这个样怎么来了?别是又要找个主儿罢?”宁婆道:“你不要胡说。我问你,

今儿个谁的班?”那人道:“今个是魏头儿。”一壁说着,叫道:“魏头儿,

有人找你,这个可是熟人。”早见魏头出来。宁婆道:“原来是老舅该班呢

吗。辛苦咧!没有什么说的,好兄弟,姐姐劳动劳动你。”魏头儿说:“又

是什么事?昨日进监探老方,许了我们一个酒儿,还没给我喝呢。今日又怎

么来了?”宁婆道:“口子大小总要缝,事情也要办。姐姐今儿来,特为此

一封书信,可是要觌面见你们官府的。”魏头儿听了,道:“哎哟!你越闹

越大咧。衙门里递书信,或者使得;我们官府,也是你轻易见得的?你别给

我闹乱儿了。这可比不得昨日是私情儿。”宁婆道:“傻兄弟,姐姐是做什

么的?当见的我才见呢,横竖不能叫你受热。”魏头儿道:“你只管这末说,

我总有点不放心。倘或闹出乱子,那可不是玩的。”旁边有一人说:“老魏

呀,你忒胆小咧!她既这末说,想来有拿手,是当见的。你只管回去。老宁

不是外人,回来可得喝你个酒儿。”宁婆道:“有咧,姐姐请你二人。”

说话间,魏头儿已回禀了出来,道:“走罢!”官府叫你呢。”宁婆道:

“老舅,你还得辛辛苦苦。这封信本人交与我时,叫我告诉衙内,不开中门

不许投递。”魏头儿听了,将头一摇,手一摆,说:“你这可胡闹!为你这

封信要开中门,你这不是搅么?”宁妈说:“你既不开,我就回去。”说罢,

转身就走。魏头儿忙拦住,道:“你别走呀!如今已回明了,你若走了,官

① 疋——音p ǐ,同“匹”。

① 忒 (tuī)——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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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岂不怪我?这是什么差事呢!你真这么着,我了不了呀!”宁婆见他着急,

不由笑道:“好兄弟,你不要着急。你只管回去,你就说我说的,此事要紧,

不是寻常书信,必须开中门方肯投递。管保官府见了此书不但不怪——巧咧,

咱们姐们还有点彩头儿呢。”孙书吏在旁听宁婆之话有因,又知道她素日为

人再不干荒唐事,就明白书信必有来历,是不能不依着他,便道:“魏头儿,

再与她回禀一声,就说她是这末说的。”魏头儿无奈,复又进去,到了当堂。

此时蒋、张、赵三位爷连包旺四个人,正与县官要主意呢。忽听差役回

禀,有一婆子投书,依县官是免见。还是蒋爷机变,就怕是三公子的密信,

便在旁说:“容她相见何妨。”去了半晌,差役回禀,又说:“那婆子要叫

开中门方投此信,她说事有要紧。”县官闻听此言,不觉沉吟,料想必有关

系,吩咐道:“就与她开中门,看她是何等书信。”差役应声开放中门,出

来对宁婆道:“全是你缠不清。差一点我没吃上,快走罢!”宁婆不慌不忙,

迈开半尺的花鞋,咯噔、咯噔进了中门,直上大堂,手中高举书信,来到堂

前。县官见婆子毫无惧色,手擎书信,县官吩咐差役将书接上来。差役将要

上前,只听婆子道:“此书须太爷亲接,有机密事在内,来人吩咐的明白。”

县官闻听事有来历,也不问是谁,就站起来,出了公座,将书接过。婆子退

在一旁。拆阅已毕,又是惊骇,又是欢悦。蒋平已然偷看明白,便向前道:

“贵县理宜派轿前往。”县官道:“那是理当如此。”此时包旺已知有了公

子的下落,就要跟随前往。赵虎也要跟,蒋爷拦住,道:“你我奉相谕,各

有专司,比不得包旺,他是当去的,咱们还是在此等候便了。”赵虎道:“四

哥说的有理,咱们就在此等罢。”差役、魏头儿听得明白,方才放心。只见

宁婆道:“婆子回禀老爷,既叫婆子引路,他们轿夫腿快,如何跟的上?与

其空轿抬着,莫若婆子坐上,又引了路,又不误事,又叫包公子看着,知是

太爷敬公子之意。”县官见她是个正直稳实的老婆儿,即吩咐:“既如此,

你即押轿前往。”

未识后文如何,下回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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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蒋义士二上翠云峰 展南侠初到陷空岛

且说县尹吩咐宁婆坐轿去接。那轿夫头儿悄悄说:“老宁呀,你太受用

了。你坐过这个轿吗?”婆子说:“你夹着你那个嘴罢。就是这个轿子,告

诉你说罢,姐姐连这回坐了三次了。”轿夫头儿听了也笑了,吩咐摘杆。宁

婆迈进轿杆,身子往后一退,腰儿一哈,头儿一低,便坐上了。众轿夫俱各

笑道:“瞧不起她,真有门儿。”宁婆道:“唔!你打量妈妈是个怯条子呢。

孩子们给安上扶手,你们若走得好了,我还要赏你们稳轿钱呢。”此时包旺

已然乘马,又派四名衙役跟随,簇拥着去了。

县官立刻升堂,将宋升带上,道他诬告良人,掌了十个嘴巴,逐出衙外。

即吩咐带方善。方善上堂,太爷令去刑具,将话言明,又安慰了他几句。学

究见县官如此看待,又想不到与贵公子联姻,心中快乐之极,满口应承:“见

了公子,定当替老父台分解。”县官吩咐看座,大家俱各在公堂等候。

不多时,三公子来到,县官出迎,蒋、赵、张三位也都迎了出来。公子

即要下轿,因是初愈,县官吩咐抬至当堂,蒋平等也俱参见。三公子下轿,

彼此各有多少谦逊的言词。公子向方善又说了多少感激的话头。县官将公子

让至书房,备办酒席,大家逊坐。三公子与方善上坐,蒋爷与张、赵左右相

陪,县官坐了主位。包旺自有别人款待,饮酒叙话。县官道:“敝境出此恶

事,幸将各犯拿获。惟邓九如虽说已死,尚有蹊跷,经派员前往山洼勘察,

并无尸首下落,此事还须细查。相爷跟前,还望公子善言。”公子满口应承,

却又托付照应方夫子并宁妈妈。惟有蒋平等因奉相谕访查韩彰之事,说明他

三人还要到翠云峰探听探听,然后再与公子一同进京,就请公子暂在衙内将

养。他等也不待席终,便先告辞去了。

这里方先生辞了公子,先回家看视女儿玉芝,又与宁妈妈道乏。他父女

欢喜之至,自不必说。三公子处自有包旺精心服侍。县官除办公事有闲暇之

时,必来与公子闲谈,一切周旋,自不必细表。

且说蒋平等三人复又来到翠云峰灵佑寺庙内,见了和尚,先打听韩二爷

来了不曾。和尚说道:“三位来的不巧。韩二爷昨日就来与老母亲扫坟墓,

今早就走了。”三人听了,不由的一怔。蒋爷道:“我二哥可曾提往哪里去

么?”和尚说:“小僧已曾问过。韩爷说:‘丈夫以天地为家,焉有定踪。’

信步行去,不知去向。”蒋爷听厂,半晌,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虽是我

做的不好,然而皆因五弟而起,致令二哥飘蓬无定。如今闹的连一个居住之

处也是无有,这便如何是好呢?”张龙说:“四兄不必为难,咱们且在这邻

近左右访查访查,再做理会。”蒋平无奈,只得说道:“小弟还要到韩老伯

母坟前看看,莫若一同前往。”说罢,三人离了灵佑寺,慢慢来到墓前,果

见有新化的纸灰。蒋平对着荒丘,又叹息了一番,将身跪倒拜了四拜,真个

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赵虎说:“既找不着韩二哥,咱们还是早回平

县为是。”蒋平道:“今日天气已晚,赶不及了,只好仍在庙中居住,明早

回县便了。”三人复回至庙中,同住在云堂之内。次日即回平县而去。

你道韩爷果真走了么?他却仍在庙内,故意告诉和尚:“倘若他等找来,

你就如此如此的答对他们。”他却在和尚屋内住了。偏偏此次赵虎务叫蒋爷

在云堂居住,因此失了机会。不必细述。

且言蒋爷三人回到平县见了三公子,说明未遇韩彰,只得且回东京,定

于明日同定三公子起身。县官仍用轿子送公子进京,已将旅店行李取来,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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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四名衙役,却先到了方先生家叙了翁婿之情,言明到了开封禀明相爷,即

行纳聘。又将宁妈妈请来道乏,那婆子乐个不了。然后大家方才动身,竟奔

东京而来。

一日,来到京师,进城之时,蒋、张、赵三人一伸坐骑,先到了开封,

进署见过相爷,先回明未遇韩彰,后言公子遇难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相爷叫他们俱各歇息去了。不多时,三公子来到,参见了包公。包公问他如

何遇害。三公子又将已往情由,细述了一番。事虽凶险,包公见三公子面上

毫不露遭凶逢险之态,惟独提到邓九如深加爱惜。包公察公子的神情气色,

心地志向,甚是合心。公子又将方善被诬、情愿联姻、侄儿因受他大恩擅定

姻盟的事,也说了一遍。包公疼爱公子,满应全在自己身上。三公子又赞“平

县县官很为侄儿费心,不但备了轿子送来,又派了四名衙役护送”。包公听

了,立刻吩咐赏随来的衙役轿夫银两,并写回信道乏道谢。

不几日间,平县将武平安、刘豸、刘獬一同解到。包公又审讯了一番,

与原供相符,便将武平安也用狗头铡铡了,将刘豸、刘獬定了斩监候。此案

结后,包公即派包兴资了聘礼,即行接取方善父女,送到合肥县小包村,将

玉芝小姐交付大夫人好生看待,候三公子考试之后,再行授室。自己具了禀

帖,回明了太老爷太夫人、大兄嫂二兄嫂,联此婚姻,皆是自己的主意,并

不提及三公子私定一节。三公子又叫包兴暗暗访查邓九如的下落。方老先生

自到了包家村,独独与宁老先生合的来。包公又派人查买了一顷田,纹银百

两,库缎四疋,赏给宁婆,以为养老之资。

且言蒋平自那日来到开封,到了公所,诸位英雄俱各见了,单单不见了

南侠,心中就有些疑惑,连忙问道:“展大哥哪里去了?”卢方说:“三日

前起了路引,上松江去了。”蒋爷听了着急,道:“这是谁叫展兄去的?大

家为何不拦阻他呢?”公孙先生说:“劣兄拦至再三,展大哥断不依从。自

己见了相爷,起了路引,他就走了。”蒋平听了跌足,道:“这又是小弟多

说的不是了!”王朝问道:“如何是四弟多说的不是呢?”蒋平说:“大哥

想前次小弟说的言语,叫展大哥等我等找了韩二哥回来做为内应,句句原是

实话。不料展大哥错会了意,当做激他的言语,竟自一人前去。众位兄弟有

所不知,我那五弟做事有些诡诈,展大哥此去若有差池,这岂不是小弟多说

的不是了么?”王朝听了,便不言语。蒋平又说:“此次小弟没有找着二哥。

昨在路上又想了个计较,原打算我与卢大哥、徐三哥,约会着展兄同到茉花

村,找着双侠丁家二兄弟,大家商量个主意,找着老五,要了三宝,一同前

来以了此案,不想展大哥竟自一人走了。此事倒要大费周折了。”公孙策说:

“依四弟怎么样呢?”蒋爷道:“再无别的主意,只好我弟兄三人明日禀明

相爷,且到茉花村,见机行事便了。”大家闻听,深以为然。这且不原来南

侠忍心耐性等了蒋平几天不见回来,自己暗想道:“蒋泽长说话带激,我若

真个等他,显见我展某非他等不行。莫若回明恩相,起个路引,单人独骑前

去。”于是展爷就回明此事,带了路引,来到松江府,投了文书,要见太守。

太守连忙请到书房。展爷见这太守年纪不过三旬,旁边站一老管家。正与太

守谈话时,忽见一个婆子把展爷看了看,便向老管家招手儿。管家退出,二

人咬耳。管家点头后,便进来向太守耳边说了几句,回身退出。太守即请展

爷到后面书房叙话。展爷不解何意,只得来到后面。刚然坐下,只见丫鬟仆

妇簇拥着一位夫人,见了展爷,连忙纳头便拜,连太守等俱各跪下。展爷不

知所措,连忙伏身还礼不迭,心中好生纳闷。忽听太守道:“恩公,我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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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名唤田起元,贱内就是金玉仙,多蒙恩公搭救,脱离了大难,后因考试

得中,即以外任擢用。不几年间,如今叨恩公福庇,已做太守,皆出于恩公

所赐。”展爷听了,方才明白,即请夫人回避。连老管家田忠与妻杨氏俱各

与展爷叩头,展爷并皆扶起。仍然到外书房,已备得酒席。

饮酒之间,田太守问道:“恩公到陷空岛何事?”展爷便将奉命捉钦犯

白玉堂,一一说明。田太守吃惊,道:“听得陷空岛道路崎岖,山势险恶,

恩公一人如何去得?况白玉堂又是极有本领之人,他既归入山中,难免埋伏

圈套,恩公须熟思之方好。”展爷道:“我与白玉堂虽无深交,却是道义相

通,平素又无仇隙,见了他时,也不过以“义’字感化于他。他若省悟,同

赴开封府了结此案,并不是谆谆 与他对垒,以死相拼的主意。”太守听了,

略觉放心。展爷又道:“如今奉恳太守,倘得一人熟识路径,带我到卢家庄,

足见厚情。”太守连连应允:“有,有。”即叫田忠将观察头领余彪唤来。

不多时,余彪来到。见此人出五旬年纪,身量高大,参见了太守,又与展爷

见了礼。便备办船只,约于初鼓起身。

展爷用毕饭,略为歇息,天已掌灯。急急扎束停当,别了太守,同余彪

登舟,撑到卢家庄,到飞峰岭下将舟停住。展爷告诉余彪说;“你在此探听

三日,如无音信,即刻回府禀告太守。候过旬日,我若不到,府中即刻详文

到开封府便了。”余彪领命。

展爷弃舟上岭。此时已有二鼓,趁着月色来至卢家庄。只见一带高墙极

其坚固,有个哨门是个大栅栏关闭,推了推却是锁着。折腰捡了一块石片,

敲着栅栏,高声叫道:“里面有人么?”只听里面应道:“什么人?”展爷

道:“俺姓展,特来拜访你家五员外。”里面说:“莫不是南侠称御猫、护

卫展老爷么?”展爷道:“正是,你家员外可在家么?”里面的道:“在家,

在家,等了展老爷好些日了。略为少待,容我禀报。”展爷在外呆等多时,

总不见出来,一时性发,又敲又叫。忽听得从西边来了一个人,声音却是醉

了的一般,嘟嘟囔囔道:“你是谁呀?半夜三更这末大呼小叫的,连点规矩

也没有!你若等不得,你敢进来,算你是好的!”说罢,他却走了。

展爷不由的大怒,暗道:“可恶这些庄丁们,岂有此理!这明是白玉堂

吩咐,故意激怒于我。谅他纵有埋伏,吾何惧哉!”想罢,将手扳住栅栏,

一翻身两脚飘起,倒垂势用脚扣住,将手一松,身体卷起,斜刺里抓住墙头,

两脚一拱上了墙头。往下窥看,却是平地。恐有埋伏,却又投石问了一问,

方才转身落下,竟奔广梁大门而来。仔细看时,却是封锁,从门缝里观时,

黑漆漆诸物莫睹。又到两旁房屋看了看,连个人影儿也无。只得复往两去,

又见一个广梁大门,与这边的一样。上了台阶一看,双门大开,门沿底下天

花板上高悬铁丝灯宠,上面有朱红的“大门”二字。迎面影壁上挂着一个绢

灯,上写“迎祥”二字。展爷暗道:“姓白的必是在此了,待我进去看看如

何?”一面迈步,一面留神,却用脚尖点地而行。转过影壁,早见垂花二门,

迎面四扇屏风,上挂方角绢灯四个,也是红字“元”、“亨”、“利”、“贞”。

这二门又觉比外面高了些。展爷只得上了台阶,进了二门,仍是滑步而行。

正中五间厅房却无灯光,只见东角门内隐隐透出亮儿来,不知是何所在。展

爷即来到东角门内,又是台阶,比二门又觉高些。展爷猛然省悟,暗道:“是

了,他这房子一层高似一层,竟是随山势盖的。”

① 谆 (zhūn )谆——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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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台阶,往里一看,见东面一溜五间平台轩子,俱是灯烛辉煌,门却

开在尽北头,展爷暗说:“这是什么样子?好好五间平台,如何不在正中间

开门,在北间开门呢?可见山野与人家庄房不同,只知任性,不论样式。”

心中想着,早已来到游廊。到了北头,见开门处是一个子口风窗。将滑子拨

开,往怀里一带,觉得甚紧,只听咯吱吱、咯吱吱乱响。开门时见迎面有桌,

两边有椅,早见一人进里间屋去了,并且看见衣衿是松绿的花氅,展爷暗道:

“这必是白老五,不肯见我,躲向里间去了。”连忙滑步跟入里间,掀起软

帘,又见那人进了第三间,却露了半面,频似玉堂形景。又有一个软帘相隔,

展爷暗道:“到了此时,你纵然羞愧见我,难道你还跑的出这五间轩子去不

成?”赶紧一步,已到门口,掀起软帘一看,这三间却是通柁,灯光照耀真

切。见他背面而立,头戴武生中,身穿花氅,露着藕色衬袍,足下官靴,俨

然 白玉堂一般。展爷呼道:“五贤弟请了,何妨相见。”呼之不应,及至向

前一拉,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灯草做的假人。展爷说声:“不好!吾中计

也!”

未知如何,下回分晓。

① 俨 (yǎn )然——形容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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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通天窟南侠逢郭老 芦花荡北岸获胡奇

且说展爷见了是假人,已知中计,才待转身,哪知早将锁簧踏着,登翻

了木板,落将下去。只听一阵锣声乱响,外面众人嚷道:“得咧!得咧!”

原来木板之下,半空中悬着一个皮兜子,四面皆是活套。只是掉在里面往下

一沉,四面的网套儿往下一拢,有一很大绒绳总结扣住,再也不能挣扎。

原来五间轩子犹如楼房一般,早有人从下面东明儿开了槅扇,进来无数

庄丁将绒绳系下,先把宝剑摘下来,后把展爷捆缚住了。捆缚之时,说了无

数的刻薄挖苦话儿。展爷到了此时,只好置若罔闻 ,一言不发。又听有个庄

丁说:“咱们员外同客饮酒,正入醉乡。此时天有三鼓,暂且不必回禀,且

把他押在通天窟内收起来。我先去找着何头儿,将这宝剑交明,然后再去回

话。”说罢,推推拥拥的往南而去。走不多时,只见有个石门,却是由山根

开錾 出来的,虽是双门,却是一扇活的,那一扇是随石的假门,假门上有个

大铜环。庄丁上前用力把铜环一拉,上面有消息将那扇活门撑开,刚刚进去

一人,便把展爷推进去。庄丁一松手,铜环往回里一拽,那扇门就关上了。

此门非从外面拉环,是再不能开的。展爷到了里面,觉得冷森森一股寒气侵

人,原来里面是个嘎嘎形儿,全无抓手,用油灰抹亮,惟独当中却有一缝,

望时可以见天。展爷明白叫通天窟。借着天光,又见有一小横匾,上写“气

死猫”三个红字,匾是粉白地的。展爷到了此时,不觉长叹一声,道:“哎!

我展熊飞枉自受了朝廷的四品护卫之职,不想今日误中奸谋,被擒在此。”

刚然说完,只听有人叫“苦”,把个展爷倒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是

何人?快说。”那人道:“小人姓郭名彰,乃镇江人氏。只因带了女儿上瓜

州投亲,不想在渡船遇见头领胡烈,将我父女抢至庄上,欲要将我女儿与什

么五员外为妻。我说我女儿已有人家,今到瓜州投亲就是为完成此事。谁知

胡烈听了,登时翻脸,说小人不识抬举,就把我捆起来,监禁在此。”展爷

听罢,气冲牛斗,一声怪叫道:“好白玉堂呀!你作的好事,你还称什么义

士!你只是绿林强寇一般。我展熊飞倘能出此陷阱,我与你誓不两立!”郭

彰又问了问展爷因何至此,展爷便说了一遍。

忽听外面嚷道:“带刺客!带刺客!员外立等。”此时已交四鼓。早见

唿噜噜石门已开。展爷正要见白玉堂,述他罪恶,替郭老辨冤,急忙出来,

问道:“你们员外可是白玉堂?我正要见他!”气忿忿的迈开大步,跟庄丁

来至厅房以内。见灯烛光明,迎面设着酒筵,上面坐一人白面微须,却是白

面判官柳青,旁边陪坐的正是白玉堂。他明知展爷已到,故意的大言不惭,

谈笑自若。

展爷见此光景,如何按纳得住,双眼一瞪,一声吆喝道:“白玉堂!你

将俺展某获住,便要怎么?讲!”白玉堂方才回过头来,佯 作吃惊,道:“嗳

呀!原来足展兄。手下人如何回我说是刺客呢?实在不知。”连忙过来,亲

解其缚,又谢罪道:“小弟实实不知展兄驾到,只说擒住刺客。不料却是‘御

猫’,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又向柳青道:“柳兄不认得么?此位便是南侠

① 置若罔闻——放在一边不管,好像没听见一样。

② 开錾(zàn)——在砖石上开凿。

① 绿 (lù)林——泛指聚集山林间的反抗官府或抢劫财物的集团。

② 佯 (y áng)——假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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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熊飞,现授四品护卫之职,好本领,好剑法,天子亲赐封号 ‘御猫’的便

是。”展爷听了冷笑,道:“可见山野的绿林,无知的草寇,不知法纪。你

非君上,也非官长,何敢妄言 ‘刺客’二字,说的无伦无理。这也不用苛责

于你。但只是我展某今日误堕于你等小巧奸术之中,遭擒被获。可惜我展某

时乖运蹇,未能遇害于光明磊落之场,竟自葬送在山贼强徒之手,乃展某之

大不幸也!”白玉堂听了此言,心中以为展爷是气忿的话头,他却嘻嘻笑道:

“小弟白玉堂行侠尚义,从不打劫抢掠,展兄何故口口声声呼小弟为山贼盗

寇?此言太过,小弟实实不解。”展爷恶唾一口,道:“你此话哄谁!既不

打劫抢掠,为何将郭老儿父女抢来,硬要霸占人家有婿之女?那老儿不允,

你便把他囚禁在通天窟内。似此行为,非强寇而何?还敢大言不惭,说 ‘侠

义’二字,岂不令人活活羞死,活活笑死!”玉堂听了,惊骇非常,道:“展

兄,此事从何说起?”展爷便将在通天窟遇郭老的话,说了一遍。白玉堂道:

“既有胡烈,此事便好办了。展兄请坐,待小弟立剖此事。”急令人将郭彰

带来。

不多时,郭彰带到,伴当对他指着白玉堂,道:“这是我家五员外。”

郭老连忙跪倒,向上叩头,口称:“大王爷爷,饶命呀,饶命!”展爷在旁

听了呼他大王,不由哈哈大笑,忿恨难当。白玉堂却笑着,道:“那老儿不

要害怕,我非山贼盗寇,不是什么大王寨主。”伴当在旁道:“你称呼员外。”

郭老道:“员外在上,听小老儿诉禀。”便将带领女儿上瓜州投亲,被胡烈

截住为给员外提亲,因未允将小老儿囚禁在山洞之内,细细说了一遍。玉堂

道:“你女儿现在何处?”郭彰道:“听胡烈说,将我女儿交在后面去,不

知是何去处。”白玉堂立刻叫伴当近前,道:“你去将胡烈好呼唤来,不许

提郭老者之事。倘有泄露,立追狗命!”伴当答应,即时奉命去了。

少时,同胡烈到来。胡烈面有得色,参见已毕。白玉堂已将郭老带在一

边,笑容满面,道:“胡头儿,你连日辛苦了!这几日船上可有什么事情没

有?”胡烈道:“并无别事。小人正要回禀员外,只因昨日有父女二人乘舟

过渡,小人见他女儿颇有姿色,却与员外年纪相仿。小人见员外无家室,意

欲将此女留下与员外成其美事,不知员外意下如何?”说罢,满面忻然 ,似

乎得意。白玉堂听了胡烈一片言语,并不动气,反倒哈哈大笑,道:“不想

胡头儿你竟为我如此挂心。但只一件,你来的不多日期,如何深得我心呢?”

原来胡烈他是弟兄两个,兄弟名叫胡奇,皆是柳青新近荐过来的。只听

胡烈道:“小人既来例候员外,必当尽心报效;倘苦不秉天良,还敢望员外

疼爱?”胡烈说至此,以为必合了玉堂之心。他哪知玉堂狠毒至甚,耐着性

儿,道:“好,好!真正难为你。此事可是我素来有这个意呀?还是别人告

诉你的呢?还是你自己的主意呢?”胡烈此时惟恐别人争功,连忙道:“是

小人自己巴结,一团美意,不用员外吩咐,也无别人告诉。”白玉堂回头向

展爷道:“展兄可听明白了?”展爷已知胡烈所为,便不言语了。

白玉堂又问:“此女现在何处?”胡烈道:“已交小人妻子好生看待。”

白玉堂道:“很好。”喜笑言开,凑到胡烈跟前,冷不防用了个冲天炮泰山

势,将胡烈踢倒,急掣宝剑,将胡烈左膀砍伤,疼的个胡烈满地打滚。上面

柳青看了,白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心中好生难受,又不敢劝解,又不敢拦

阻。只听白玉堂吩咐伴当:“将胡烈搭下去,明日交松江府办理。”立刻唤

① 忻 (xin)然——“忻”同“欣”,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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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当到后面将郭老女儿增娇,叫丫鬟领至厅上,当面交与郭彰。又问他:“还

有什么东西?”郭彰道:“还有两个棕箱。”白爷连忙命人即刻抬来,叫他

当面点明。郭彰道:“钥匙现在小老儿身上,箱子是不用检点的。”白爷叫

伴当取了二十两银子赏了郭老,又派了头领何寿带领水手二名,“用妥船将

他父女二人连夜送到瓜州,不可有误。”郭彰千恩万谢而去。

此时已交五鼓,这里白爷笑盈盈的道:“展兄,此事若非兄台被擒在山

窟之内,小弟如何知道胡烈所为,险些儿坏了小弟名头。但小弟的私事已结,

只是展兄的官事如何呢?展兄此来必是奉相谕叫小弟跟随入都,但是我白某

就这样随了兄台去么?”展爷道:“依你便怎么样呢?”玉堂道:“也无别

的。小弟既将三宝盗来,如今展兄必须将三宝盗去。倘能如此,小弟甘拜下

风,情愿跟随展兄上开封府去;如不能时,展兄也就不必再上陷空岛了。”

此话说至此,明露着叫展爷从此后隐姓埋名,再也不必上开封府了。展爷听

了,连声道:“很好,很好。我须要问明,在于何日盗宝?”白玉堂道:“日

期近了,少了,显得为难展兄。如今定下十日限期,过了十日,展兄只可悄

地回开封府罢。”展爷道:“谁与你斗口。俺展熊飞只定于三日内就要得回

三宝,那时不要改口。”玉堂道:“如此很好。若要改口,岂是丈夫所为。”

说罢,彼此击掌。白爷又叫伴当将展爷送到通天窟内。可怜南侠被禁在山沿

之内,手中又无利刃,如何能够脱此陷阱。暂且不表。

再说郭彰父女跟随何寿来到船舱之内,何寿坐在船头顺流而下。郭彰悄

悄向女儿增娇道:“你被掠之后,在于何处?”增娇道:“是姓胡的将女儿

交与他妻子,看承的颇好。”又问:“爹爹如何见的大王,就能够释放呢?”

郭老便说起在山洞内遇见开封府护卫展老爷号御猫的,“多亏他见了员外,

也不知是什么大王,分析明白,才得释放”。增娇听了,感念展爷之至。正

在谈论之际,忽听后面声言:“头里船不要走了,五员外还有话说呢,快些

拢住呀!”何寿听了,有些迟疑,道:“方才员外吩咐明白了,如何又有话

说呢?难道此时反悔了不成?若真如此,不但对不过姓展的,连姓柳的也对

不住了;慢说他等,就是我何寿,以后也就瞧不起他了。”

只见那只船弩箭一般,及至切近,见一人噗的一声,跳上船来,趁着月

色看时,却是胡奇,手持利刃,恕目横眉,道:“何头儿且将他父女留下,

俺要替哥哥报仇。”何寿道:“胡二哥此言差矣。此事原是令兄不是,与他

父女何干!再者我奉员外之命送他父女,如何私自留下与你?有什么话,你

找员外去,莫要耽延我的事体。”胡奇听了,一瞪眼,一声怪叫道:“何寿!

你敢不与我留下么?”何寿道:“不留便怎么样?”胡奇举起朴刀,就砍将

下来。何寿却未防备,不曾带得利刃,哈腰提起一块船板,将刀迎住。此时

郭彰父女在舱内叠叠连声喊叫:“救人呀,救人!”胡奇与何寿动手,究竟

跳板轮转太夯 ,何寿看看不敌,可巧脚下一跐,就势落下水去。两个水手一

见,噗咚、噗咚也跳在水内。胡奇满心得意,郭彰五内着急。

忽见上流头赶下一只快船,上有五六个人,已离此船不远,声声喝道:

“你这厮不知规矩!俺这芦花荡从不害人。你是晚生后辈呀,如何擅敢害人,

坏人名头?俺来也!你往哪里跑?”将身一纵,要跳过船来。不想船离过远,

脚刚踏着船边,胡奇用朴刀一搠,那人将身一闪,只听噗咚一声,也落下水

① 夯 (bèn)——同“笨”。

② 五内——五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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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船已临近,上面嗖、嗖、嗖跳过三人,将胡奇裹住,各举兵刃。好胡奇!

力敌三人,全无惧怯。谁知那个先落水的,探出头来偷看热闹。见三个伙伴

逼住胡奇,看看离自己不远,他却用两手把胡奇的踝子骨揪住,往下一拢,

只听噗咚掉在水内。那人却提定两脚不放,忙用篙钩搭住,拽上船来捆好,

头向下,脚朝上,且自控水。众人七手八脚,连郭彰父女船只驾起,竟奔芦

花荡而来。

原来此船乃丁家夜巡船,因听见有人呼救,急急向前,不料拿住胡奇,

救了郭老父女。赶至泊岸,胡奇已醒,虽然喝了两口水,无甚要紧。大家将

他扶在岸上,推拥进庄。又差一个年老之人背定郭增娇,差个少年有力的背

了郭彰,一同到了茉花村,先差人通报大官人、二官人去。

此时天有五鼓之半。这也是兆兰、兆蕙素日吩咐的,倘有紧急之事,无

论三更半夜,只管通报,决不嗔怪。今日弟兄二人听见拿住个私行动掠谋害

人命的,却在南荡境内,幸喜擒来,救了二人,连忙来到待客厅上。先把郭

增娇交在小姐月华处,然后将郭彰带上来,细细追问情由。又将胡奇来历问

明,方知他是新近来的,怨得不知规矩则例。正在讯问间,忽见丫鬟进来,

道:“太太叫二位官人呢。”

不知丁母为着何事,下回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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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透消息遭困螺蛳轩 设计谋夜投蚯蚓岭

且说丁家弟兄听见丁母叫他二人说话,大爷道:“原叫将此女交在妹子

处,惟恐夜深惊动老人家,为何太太却知道了呢?”二爷道:“不用猜疑,

咱弟兄进去,便知分晓了。”弟兄二人往后而来。

原来郭增娇来到月华小姐处,众丫鬟围着她问。郭增娇便说起如何被掠,

如何遭逢姓展的搭救。刚说到此,跟小姐的亲近丫鬟,就追问起姓展的是何

等样人。郭增娇道:“听说是什么御猫儿,现在也被擒困住了。”丫鬟听到

展爷被擒,就告诉了小姐。小姐暗暗吃惊,就叫她悄悄回太太去,自己带了

郭增娇来到太太房内。太太又细细的问了一番,暗自思道:“展姑爷既来到

松江,为何不到茉花村,反往陷空岛去呢?或者是兆兰、兆蕙明知此事,却

暗暗的瞒着老身不成。”想到此,疼女婿的心盛,立刻叫他二人。

及至兆兰二人来到太太房中,见小姐躲出去了,丁母面上有些怒色,问

道:“你妹夫展熊飞来到松江,如今已被人擒获,你二人可知道么?”兆兰

道:“孩儿等实实不知。只因方才问那老头儿,方知展兄早已在陷空岛呢。

他其实并未上茉花村来,孩儿等再不敢撒谎的。”丁母道:“我也不管你们

知道不知道。哪怕你们上陷空岛跪门去呢,我只要我的好好女婿便了。我算

是将姓展的交给你二人了,倘有差池,我是不依的。”兆蕙道:“孩儿与哥

哥明日急急访查就是了,请母亲安歇罢。”二人连忙退出。

大爷道:“此事太太如何知道的这般快呢?”二爷道:“这明是妹子听

了那女子言语,赶着回太太。此事全是妹子撺掇的。不然,见了咱们进去,

如何却躲开了呢?”大爷听了,倒笑起来了。二人来到厅上,即派妥当伴当

四名,另备船只,将棕箱抬过来,护送郭彰父女上瓜州,“务要送到本处,

叫他亲笔写回信来。”郭彰父女千恩万谢的去了。

此时天己黎明。大爷便向二爷商议,以送胡奇为名,暗暗探访南侠的消

息。

丁二爷深以为然。次日,便备了船只,带上两个伴当,押着胡奇并原来

的船只,来到卢家庄内。早有人通知白玉堂。白玉堂已得了何寿从水内回庄,

说胡奇替兄报仇之信;后又听说胡奇被北荡的人拿去,将郭彰父女救了,料

定茉花村必有人前来。如今听说丁大官人亲送胡奇而来,心中早已明白,是

为南侠,不是专门的为胡奇。略为忖度,便有了主意,连忙迎出门来,各道

寒暄,执手让到厅房,又与柳青彼此见了。丁大爷先将胡奇交代。白玉堂自

认失察之罪,又谢兆兰护送之情,谦逊了半晌,大家就座。便吩咐将胡奇、

胡烈一同送往松江府究治,即留丁大爷饮酒畅叙。兆兰言语谨慎,毫不露于

形色。

酒至半酣,丁大爷问起:“五弟一向在东京,作何行止?”白玉堂便夸

张起来:如何寄柬留刀,如何忠烈词题诗,如何万寿山杀命,又如何搅扰庞

太师误杀二妾,渐渐说到盗三宝回庄。“不想目下展熊飞自投罗网,已被擒

获。我念他是个侠义之人,以礼相待。谁知姓展的不懂交情,是我一怒,将

他一刀……”刚说到此,只听丁大爷不由的失声道:“哎哟!”虽然哎哟出

来,却连忙收神,改口道:“贤弟,你此事却闹大了。岂不知姓展的乃朝廷

的命官,现奉相爷包公之命前来?你若真要伤了他的性命,便是背叛,怎肯

与你甘休?事体不妥,此事岂不足你闹大了么?”白玉堂笑吟吟的道:“别

说朝廷不肯甘休,包相爷那里不依;就是丁兄昆仲,大约也不肯与小弟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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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小弟虽然糊涂,也不至到如此田地,方才之言特取笑耳。小弟已将展兄

好好看承,候过几日,小弟将展兄交付仁兄便了。”丁大爷原是个厚道之人,

吃白玉堂这一番奚落,也就无话可说了。

白玉堂却将丁大爷暗暗拘留在螺蛳轩内,左旋右转,再也不能出来。兆

兰却也无可如何,又打听不出展爷在于何处,整整的闷了一天。到了掌灯之

后,将有初鼓,只见一老仆从轩后不知从何处过来,带领着小主约有八九岁,

长的方面大耳,面庞儿颇似卢方。那老仆向前参见了丁大爷,又对小主说道:

“此位便是茉花村丁大员外,小主上前拜见。”只见这小孩子深深打了一恭,

口称:“丁叔父在上,侄儿卢珍拜见。奉母亲之命,特来与叔父送信。”丁

兆兰已知是卢方之子,连忙还礼,便问老仆道:“你主仆到此何事?”老仆

道:“小人名叫焦能。只因奉主母之命,惟恐员外不信,特命小主跟来。我

的主母说道: ‘自从五员外回庄以后,每日不过早间进内请安一次,并不面

见,惟有传话而已。所有内外之事,任意而为,毫无商酌。’我家主母也不

计较于他。谁知上次五员外把护卫展老爷拘留在通天窟内,今闻得又把大员

外拘留在螺蛳轩内。此处非本庄人不能出入,恐怕耽误日期,有伤护卫展老

爷,故此特派小人送信。大员外须急急写信,小人即刻送到茉花村,交付二

员外,早为计较方好。”又叫卢珍道:“家母多多拜上丁叔父。此事须要找

着我爹爹,大家共同计议,方才妥当。叫侄儿告诉叔父,千万不可迟疑,愈

速愈妙。”丁大爷连连答应,立刻修起书来,交给焦能,连夜赶到茉花村投

递。焦能道:“小人须打听五员外安歇了,抽空方好到茉花村去。不然,恐

五员外犯疑。”丁大爷点头,道:“既如此,随你的便罢了。”又对卢珍道:

“贤侄回去,替我给母亲请安。就说一切事体,我已尽知,是必赶紧办理,

再也不能耽延,勿庸挂念。”卢珍连连答应,同定焦能,转向后面,绕了几

个蜗角,便不见了。

旦说兆蕙在家,直等了哥哥一天不见回来。到掌灯后,却见跟去的两个

伴当回来,说道:“大员外被白五爷留住了,要盘桓几日方回来。再者大员

外悄悄告诉小人说: ‘展姑爷尚然不知下落,须要细细访查。’叫告诉二员

外,太太跟前就说展爷在卢家庄颇好,并没什么大事。”丁二爷听了,点了

点头,道:“是了,我知道了。你们歇着去罢。”两个伴当去后,二爷细揣

此事,好生的游疑,这一夜何曾合眼。

天未黎明,忽见庄丁进来报道:“今有卢家庄一个老仆名叫焦能,说给

咱们大员外送信来了。”二爷道:“将他带进来。”不多时,焦能进来,参

见已毕,将丁大爷的书信呈上。二爷先看书皮,却是哥哥的亲笔;然后开看,

方知白玉堂将自己的哥哥拘留在螺蛳轩内,不由的气闷。心中一转,又恐其

中有诈,复又生起疑来:“别是他将我哥哥拘留住了,又来诓我来了罢?”

正在胡思,忽又见庄丁跑进来,报道:“今有卢员外、徐员外、蒋员外

俱各由东京而来,特来拜望,务祈一见。”二爷连声道:“快请。”自己也

就迎了出来。彼此相见,各叙阔别之情,让到客厅。焦能早已上前参见。卢

方便问道:“你如何在此?”焦能将投书前来,一一回明。二爷又将救了郭

彰父女,方知展兄在陷空岛被擒的话,说了一遍。卢方刚要开言,只听蒋平

说道:“此事只好众位哥哥们辛苦辛苦,小弟是要告病的。”二爷道:“四

哥何出此言?”蒋平道:“咱们且到厅上再说。”

大家也不谦逊,卢方在前,依次来到厅上,归座献茶毕。蒋平道:“不

是小弟推诿,一来五弟与我不对劲儿,我要露了面,反为不美;二来我这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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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肚腹不调,多半是痢疾,一路上大哥、三哥尽知。慢说我不当露面,就是

众哥哥们去也是暗暗去,不可叫老五知道。不过设着法子,救出展兄,取了

三宝。至于老五不定拿的住他拿不住他,不定他归服不归服。巧咧,他见事

体不妥,他还会上开封府自行投首呢。要是那末一行,不但展大哥没趣儿,

就是大家都对不起相爷。那才是一网打尽,把咱们全着吃了呢。”二爷道:

“四哥说的不差,五弟的脾气竟是有的。”徐庆道:“他若真要如此,叫他

先吃我一顿好拳头。”二爷笑道:“三哥又来了,你也要摸的着五弟呀!”

卢方道:“似此如之奈何?”蒋平道:“小弟虽不去,真个的连个主意也不

出么?此事全在丁二弟身上。”二爷道:“四哥派小弟差使,小弟焉敢违命。

只是陷空岛的路径不熟,可怎么样呢?”蒋平道:“这倒不妨。现有焦能在

此,先叫他回去,省得叫老五设疑。叫他于二鼓时在蚯蚓岭接待丁二弟,指

引路径如何?”二爷道:“如此甚妙。但不知派我什么差使?”蒋平道:“二

弟,你比大哥、三哥灵便,沉重就得你担。第一先救展大哥,其次取回三宝。

你便同展大哥在五义厅的东竹林等候,大哥、三哥在五义厅的西竹林等候,

彼此会了齐,一拥而入。那时五弟也就难以脱身了。”大家听了,俱各欢喜。

先打发焦能立刻回去,叫他知会丁大爷放心,务于二更时在蚯蚓岭等候丁二

爷,不可有误。焦能领命去了。

这里众人饮酒吃饭,也有闲谈的,也有歇息的。惟有蒋平攒眉挤眼的,

说肚腹不快,连酒饭也未曾好生吃。看看天色已晚,大家饱餐一顿,俱各装

束起来。卢大爷、徐三爷先行去了。丁二爷吩咐伴当:“务要精心伺候四老

爷,倘有不到之处,我要重责的。”蒋平道:“丁二贤弟只管放心前去。劣

兄偶染微疾,不过歇息两天就好了,贤弟治事要紧。”

丁二爷约有初更之后,别了蒋平,来到泊岸,驾起小舟,竟奔蚯蚓岭而

来。到了临期,辨了方向,与焦能所说无异。立刻弃舟上岭,叫水手将小船

放到芦苇深处等候。兆蕙上得岭来,见蚰蜒小路,崎岖难行,好容易上到高

峰之处,却不见焦能在此。二爷心下纳闷,暗道:“此时已有二更,焦能如

何不来呢?”就在平坦之地,趁着月色往前面一望,便见碧澄澄一片清波,

光华荡漾,不觉诧异,道:“原来此处还有如此的大水!”再细看时,汹涌

异常,竟自无路可通,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懊悔,道:“早知此处有水,就

不该在此约会,理当乘舟而入。又不见焦能,难道他们另有什么诡什么?”

正在胡思乱想,忽见顺流而下,有一人竟奔前来。丁二爷留神一看,早

听见那人道:“二员外早来了么?恕老奴来迟。”兆蕙道:“来的可是焦管

家么?”彼此相迎,来至一处。兆蕙道:“你如何踏水前来?”焦能道:“哪

里的水?”丁二爷道:“这一带汪洋,岂不是水?”焦能笑道:“二员外看

差了,前面乃青石潭,此是我们员外随着天然势修成的。慢说夜间看着是水,

就是白昼之间远远望去,也是一片大水。但凡不知道的,早已绕着路往别处

去了。惟独本庄俱各知道,只管前进,极其平坦,全是一片一片青石砌成。

二爷请看,凡有波浪处全有石纹,这也是一半天然,一半人力凑成的景致,

故取名叫做青石潭。”说话是,已然步下岭来。到了潭边,丁二爷慢步试探

而行,果然平坦无疑,心下暗暗称奇,口内连说:“有趣,有趣。”又听焦

能道:“过了青石潭,那边有个立峰石,穿过松林,便是上五义厅的正路。

此路比进庄门近多了,员外记明白了。老奴也就要告退了,省得俺家五爷犯

想生疑。”兆蕙道:“有劳管家指引,请治事罢。”只见焦能往斜刺里小路

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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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二爷放心前进,果见前面有个立峰石。过了石峰,但见松柏参天,黑

黯黯的一望无际,隐隐的见东北一点灯光,唿悠、唿悠而来。转眼间,又见

正西一点灯光也奔这条路来。丁二爷便测度必是巡更人,暗是隐在树后,正

在两灯对面。忽听东北来的说道:“六哥,你此时往哪里去?”又听正西来

的道:“什么差使呢,冤不冤咧,弄了个姓展的关在通天窟内。员外说李三

一天一天的醉而不醒、醒而不醉的,不放心,偏偏的派了我帮着他看守。方

才员外派人送了一桌菜、一坛酒给姓展的。我想他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些,也

喝不了这些。我合李三儿商量商量,莫若给姓展的送进一半去,咱们留一半

受用。谁知那姓展的不知好歹,他说菜是剩的,酒是浑的,坛子也摔了,盘

子碗也砸了,还骂了个河涸海干。老七,你说可气不可气?因此我叫李三儿

看着,他又醉的不能动了,只得我回员外一声儿。这个差使,我真干不来。

别的罢了,这个骂,我真不能答应。老七,你这时候往哪里去?”那东北来

的道:“六哥,再休提起。如今咱们五员外也不知是什么咧。你才说弄了个

姓展的,我还没细打听呢。我们那里还有个姓柳的呢,如今又添上茉朵花村

的丁大爷,天天一块吃喝,吃喝完了把他们送往咱们那个瞒心昧己的窟儿里

一关,也不叫人家出来,又不叫人家走,仿佛怕泄了什么天机似的。六哥,

你说咱们五员外脾气儿改的还了得么?目下又合姓柳的、姓丁的喝呢。偏偏

那姓柳的要瞧什么 ‘三宝’,故此我奉员外之命特上连环窟去。六哥,你不

用抱怨了,此时差使,只好当到那儿是那儿罢。等着咱们大员外来了,再说

罢。”正西的道:“可不是这么呢,只好混罢咧。”说罢,二人各执灯笼,

分手散去。

不知他二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① 河涸 (hé)——河水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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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救妹夫巧离通天窟 获三宝惊走白玉堂

且说那正西来的姓姚行六,外号儿摇晃山;那正东北来的姓费行七,外

号儿叫爬山蛇。他二人路上说话,不提防树后有人窈听。姚六走的远了;这

里费七被丁二爷追上,从后面一伸手将脖项掐住,按倒在地,道:“费七,

你可认得我么?”费七细细一看,道:“丁二爷,为何将小人擒住?”丁二

爷道:“我且问你,通天窟在于何处?”费七道:“从此往西去不远,往南

一稍头,便看见随山势的石门,那就是通天窟。”二爷道:“既如此,我合

你借宗东西,将你的衣服腰牌借我用。”费七连忙从腰间递过腰牌,道:“二

员外,你老让我起来,我好脱衣裳呀。”丁二爷将他一提,拢住发绺,道:

“快脱。”费七无奈,将衣裳脱下。丁二爷拿了他的搭包,又将他拉到背眼

的去处,拣了一棵合抱的松树,叫他将树抱住,就用搭包捆缚结实。费七暗

暗着急,道:“不好!我别要栽了罢。”忽听丁二爷道:“张开口。”早把

一块衣襟塞住,道:“小子,你在此等到天亮,横竖有人前来救你。”费七

哼了一声,口中不能说,心里却道:“好德行!亏了这个天不甚凉,要是冷

天,饶冻死了,别人远远的瞧着,拿着我还当做旱魃 呢。”

丁二爷此时已将腰牌掖起,披了衣服,竟奔通天窟而来。果然随山石门,

那边又有草团瓢三间。已听见有人唱:“有一个柳迎春哪,他在那个井呵,

井呵唔边哪,汲亦汲亦水哟!”丁二爷高声叫道:“李三哥,李三哥。”只

听醉李道:“谁呀?让我把这个巧腔儿唱完了呵。”早见他趔■趔趄地出来,

将二爷一看,道:“嗳呀!少会呀,尊驾是谁呀?”二爷道:“我姓费行七,

是五员外新挑来的。”说话间,已将腰牌取出,给他看了。醉李道:“老七,

休怪哥哥说,你这个小模样子伺候五员外,叫哥哥有点不放心呀。”丁二爷

连忙喝道:“休得胡说!我奉员外之命,因姚六回了员外,说姓展的挑眼将

酒饭摔砸了,员外不信,叫我将姓展的带去,与姚六质对质对。”醉李听了,

道:“好兄弟,你快将这姓展的带了去罢!他没有一顿不闹的,把姚六骂的

不吐核儿,却没有骂我。什么缘故呢?我是不敢上前的。再者那个门我也拉

不动他。”丁二爷道:“员外立等,你不开门,怎么样呢?”醉李道:“七

兄弟,劳你的驾罢!你把这边假门的铜环拿住了,往怀里一带,那边的活门

就开了。哥哥喝醉了,哪里有这样的力气呢?你拉门,哥哥叫姓展的,好不

好?”丁二爷道:“既是如此…”上前拢住铜环,往怀里一拉,轻轻的门就

开了。醉李道:“老七,好兄弟!你的手头儿可以。怨得五员外把你挑上呢。”

他又扒着石门,道:“展老爷,展老爷,我们员外请你老呢。”只见里面出

来一人,道:“夤夜之间,你们员外又请我作什么?难道我怕他有什么埋伏

么?快走,快走!”

丁二爷见展爷出来,将手一松,那石门已然关闭。向前引路,走不多远,

便煞住脚步,悄悄的道:“展兄可认得小弟么?”展爷猛然听见,方细细留

神,认出是兆蕙,不胜欢喜,道:“贤弟从何而来?”二爷便将众兄弟俱各

来了的话说了。又见迎面有灯光来了,他二人急闪入林后,见二人抬定一坛

酒,前面是姚六,口中抱怨,道:“真真的咱们员外,也不知是安着什么心。

好酒好菜的供养着他,还讨不出好来。也没见这姓展的太不知好歹,成日家

骂不绝口。”

① 旱魃 (bá)——传说中引起旱灾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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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说到此,恰恰离丁二爷不远。二爷暗暗将脚一钩,姚六往前一扑,口

中哎呀道:“不好!”咕咚——■嚓——噗哧。咕咚,是姚六爬下了;■嚓,

是酒坛子砸了;噗哧,是后面的人躺在撒的酒上了。丁二爷已将姚六按住,

展爷早把那人提起。姚六认得了二爷,道:“二员外,不干小人之事。”又

见揪住那人的是展爷,连忙央告,道:“展老爷,也没有他的事情。求二位

爷饶恕。”展爷道:“你等不要害怕,断不伤害你等。”二爷道:“虽然如

此,却放不得他们。”于是将他二人也捆缚在树上,塞住了口。

然后展爷与丁二爷悄悄来到五义厅东竹林内,听见白玉堂又派了亲信伴

当白福,快到连环窟催取三宝。展爷便悄悄的跟了白福而来。到了竹林冲要

之地,展爷便煞住脚步,竟等截取三宝。不多时,只见白福提着灯笼,托着

包袱,嘴里哼哼着唱 《滦州影》。他可一壁唱着,一壁回头往后瞧。越唱越

瞧的利害,心中有些害怕,觉得身后呲拉、呲拉的响。将灯往身后一照,仔

细一看,却是枳荆扎在衣襟之上,口中嘟嚷道:“我说是什么响呢?怪害怕

的。原来是他呀!”连忙撂下灯笼,放下包袱,回身摘去枳荆。转脸儿一看,

灯笼灭了,包袱也不见了。这一惊非小,刚要找寻,早有人从背后抓住,道:

“白福,你可认得我么?”白福仔细看时,却是展爷,连忙央告,道:“展

老爷,小人白福不敢得罪你老,这是何苦呢?”展爷道:“好小子,你放心,

我断不伤害于你。你须在此歇息歇息,再去不迟。”说话间,已将他双手背

剪。白福道:“怎么?我这么歇息么!”展爷道:“你这么着不舒服,莫若

爬下。”将他两腿往后一撩,手却往前一按。白福如何站得住,早已爬伏在

地。展爷见旁边有一块石头,端起来,道:“我与你盖上些儿,看夜静了着

了凉。”白福嗳呀道:“展老爷,这个被儿太沉!小人不冷,不劳展老爷疼

爱我。”展爷道:“动一动我瞧瞧,如若嫌轻,我再给你盖上一个。”白福

忙接言道:“展老爷,小人就只盖一个被的命;苦要再盖上一块,小人就折

受死了。”展爷料他也不能动了,便奔树根之下来取包袱,谁知包袱却不见

了。展爷吃这一惊,可也不小。

正在诧异间,只见那边人形儿一晃,展爷赶步上前。只听噗哧一声,那

人笑了。展爷倒吓了一跳,忙问道:“谁?”一壁问,一壁看,原来是三爷

徐庆。展爷便问:“三弟几时来的?”徐爷道:“小弟见展兄跟下他来,惟

恐三宝有失,特来帮扶。不想展兄只顾给白福盖被,却把包袱抛露在此。若

非小弟收藏,这包袱又不知落于何人之手了。”说话间,便从那边一块石下

将包袱掏出,递给展爷。展爷道:“三弟如何知道此石之下,可以藏得包袱

呢?”徐爷说:“告诉大哥说,我把这陷空岛大小去处,凡有石块之处或通

或塞,别人皆不能知,小弟没有不知道的。”展爷点头道:“三弟真不愧穿

山鼠了。”

二人离了松林,竟奔五义厅而来。只见大厅之上中间桌上设着酒席,丁

大爷坐在上首,柳青坐在东边,白玉堂坐在西边,左胁下带着展爷的宝剑。

见他前仰后合,也不知是真醉呀,也不知是假醉,信口开言道:“小弟告诉

二位兄长说,总要叫姓展的服输到地儿,或将他革了职,连包相也得处分,

那时节小弟心满意足,方才出这口恶气。我只看将来我那些哥哥们怎么见我?

怎么对得过开封府?”说罢,哈哈大笑。上面丁兆兰却不言语。柳青在旁,

连声夸赞。

外面众人俱各听见。惟独徐爷心中按捺不住,一时性起,手持利刃,竟

奔厅上而来,进得门来,口中说道:“姓白的,先吃我一刀!”白玉堂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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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谈的得意,忽见进来一人手举钢刀,竟奔上来了,忙取腰间宝剑,罢咧,

不知何时失去。 (谁知丁大爷见徐爷进来,白五爷正在出神之际,已将宝剑

窃到手中。)白玉堂因无宝剑,又见刀临切近,将身向旁边一闪,将椅子举

起往上一迎,只听拍的一声,将椅背砍得粉碎。徐爷又抡刀砍来。白玉堂闪

在一旁,说道:“姓徐的,你先住手,我有话说。”徐爷听了,道:“你说,

你说!”白玉堂道:“我知你的来意,知道拿住展昭,你会合丁家兄弟前来

救他。但我有言有先,已向展昭言明,不拘时日,他如能盗回三宝,我必随

他到开封府去。他说只用三天,即可盗回。如今虽未满限,他尚未将三宝盗

回。你明知他断不能盗回三宝,恐伤他的脸面,今仗着人多,欲将他救出,

三宝也不要了,也不管姓展的怎么回复开封府,怎么腆颜见我。你们不要脸,

难道姓展的也不要脸么?”徐爷闻听,哈哈大笑,道:“姓白的,你还作梦

呢!”即回身大叫:“展大哥,快将三宝拿来!”早见展爷托定三宝,进了

厅内,笑吟吟的道:“五弟,劣兄幸不辱命。果然未出三日,已将三宝取回,

特来呈阅。”

白玉堂忽然见了展爷,心中纳闷,暗道:“他如何能出来呢?”又见他

手托三宝,外面包的包袱还是自己亲手封的,一点也不差,更觉诧异。又见

卢大爷、丁二爷在厅外站立,心中暗想道:“我如今要随他们上开封府,又

灭了我的锐气;若不同他们前往,又失却前言。”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徐爷

嚷道:“姓白的,事到如今,你又有何说?”白玉堂正无计脱身,听见徐爷

之言,他便拿起砍伤了的椅子向徐爷打去。徐爷急忙闪过,持刀砍来。白玉

堂手无寸铁,便将葱绿氅脱下,从后身脊缝撕为两片,双手抡起,挡开利刃,

急忙出了五义厅,竟奔西边竹林而去。卢方向前说道:“五弟且慢,愚兄有

话与你相商。”白玉堂并不答言,直往西去。丁二爷见卢大爷不肯相强,也

就不好追赶。只见徐爷持刀紧紧跟随。白玉堂恐他赶上,到了竹林密处,即

将一片葱绿氅搭在竹子之上。徐爷见了,以为白玉堂在此歇息,蹑足潜踪,

赶将上去,将身子往前一窜,往下一按,一把抓住,道:“老五呀!你还跑

到哪里去?”用手一提,却是半片绿氅,玉堂不知去向。此时白玉堂已出竹

林,竟往后山而去。看见立峰石,又将那片绿氅搭在石峰之上,他便越过山

去。这里徐爷明知中计,又往后山追来,远远见玉堂在那里站立,连忙上前。

仔细一看,却是立峰石上搭着半片绿氅,已知玉堂去远,追赶不及。暂且不

表。

且说柳青正与白五爷饮酒,忽见徐庆等进来,徐爷就与白五爷交手,见

他二人出了大厅就不见了,自己一想:“我若偷偷儿的溜了,对不住众人;

若与他等交手,断不能取胜。到了此时,说不得仗着胆子,只好充一充朋友。”

想罢,将桌腿子卸下来,拿在手中,嚷道:“你等既与白五弟在神前结盟,

死生共之,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真乃叫我柳某好笑!”说罢,抡起桌腿,

向卢方就打。卢方一肚子的气正无处可出,见柳青打来,正好拿他出出气。

见他临近,并不招架,将身一闪躲过,却使了个扫堂腿。只听噗通一声,柳

青仰面跌倒。卢爷叫庄丁将他绑了。庄丁上前将柳青绑好。柳青白馥馥一张

面皮,只羞得紫微微满面通红,好生难看。

卢方进了大厅,坐在上面。庄丁将柳青带到厅上。柳青便将二目圆睁,

嚷道:“卢方!敢将柳某怎么样?”卢爷道:“我若将你伤害,岂是我行侠

尚义所为!所怪你者,实系过于多事耳。至我五弟所为之事,无须与你细谈,

叫庄丁将他放了去罢。”柳青到了此时,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卢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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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放了你,你还不走,意欲何为?”柳青道:“走可不走么?难道说我还

等着吃早饭么?”说着话,搭搭讪讪的就溜之乎也。卢爷便向展爷、丁家兄

弟说道:“你我仍须到竹林里寻找五弟去。”展爷等说道:“大哥所言甚是。”

正要前往,只见徐爷回来,说道:“五弟业已过了后山,去的踪影不见了。”

卢爷跌足道:“众位贤弟不知,我这后山之下乃松江的江岔子。越过水面,

那边松江极是捷径之路,外人皆不能到。五弟在山时,他自己练的独龙桥,

时常飞越往来,行如平地。”大家听了,同声道:“既有此桥,咱们何不追

了他去呢?”卢方摇头道:“去不得,去不得!名虽叫独龙桥,却不是桥;

乃是一根大铁链,有桩二根,一根在山根之下,一根在那泊岸之上,当中就

是铁链。五弟他因不知水性,他就生心暗练此桥,以为自己能够在水上飞腾

越过,也是一片好胜之心。不想他闲时治下,竟为今日忙时用了。”众人听

了,俱各发怔。

忽听丁二爷道:“这可要应了蒋四哥的话了。”大家忙问什么话。丁二

爷道:“蒋四哥早已说过,五弟不是没有心机之人。巧咧,他要自行投到,

把众兄弟们一网打尽。看他这个光景,当真的他要上开封府呢。”卢爷、展

爷听了,更觉为难,道:“似此如之奈何?我们岂不白费了心么?怎么去见

相爷呢?”丁二爷道:“这倒不妨。还好,幸亏将三宝盗回,二位兄长也可

以交差,盖的过脸儿去。”丁大爷道:“天已亮了,莫若俱到舍下,与蒋四

哥共同商量个主意才好。”

卢爷吩咐水手预备船只,同上茉花村;又派人到蚯蚓湾芦苇深处,告诉

丁二爷昨晚坐的小船也就回庄,不必在那里等了;又派人到松林,将姚六、

费七、白福等松放回来。丁二爷仍将湛卢宝剑交与展爷佩带。卢爷进内略为

安置,便一同上船,竟奔茉花村去了。

且说白玉堂越过后墙,竟奔后山而来。到了山根之下,以为飞身越渡,

可到松江,仔细看时,这一惊非小。原来铁链已断,沉落水底。玉堂又是着

急,又是为难,又恐后面有人追来。忽听芦苇之中,吚呀、吚呀摇出一只小

小渔船。玉堂满心欢喜,连忙唤道:“那渔船快向这边来,将俺渡到那边,

自有重谢。”只见那船上摇橹的却是个年老之人,对着白玉堂道:“老汉以

捕鱼为生,清早利市,不定得多少大鱼。如今渡了客官,耽延工夫,岂不误

了生理?”玉堂道:“老丈,你只管渡我过去,到了那边,我加倍赏你如何?”

渔翁说:“既如此,千万不可食言!老汉渡你就是了。”说罢,将船摇到山

根。

不知白玉堂上船不曾,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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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独龙桥盟兄擒义弟 开封府包相保贤豪

且说白玉堂纵身上船,那船就是一晃,渔翁连忙用篙点住,道:“客官

好不晓事。此船乃捕鱼小船,俗名划子,你如何用猛力一趁?幸亏我用篙撑

住,不然连我也就翻下水去了。好生的荒唐呀!”白玉堂原有心事,恐被人

追上,难以脱身。幸得此船肯渡,他虽然叨叨数落,却也毫不介意。那渔翁

慢慢的摇起船来,撑到江心,却不动了,便发话道:“大清早起的,总要发

个利市。再者俗语说的是, ‘船家不打过河钱’。客官有酒资拿出来,老汉

方好渡你过去。”白玉堂道:“老丈,你只管渡我过去,我是从不失信的。”

渔翁道:“难,难,难,难!口说无凭,多少总要凭信的。”白玉堂暗道:

① ②

“叵耐这厮可恶!偏我来的仓猝 ,并未带得银两。也罢,且将我这件衬袄

脱下给他。幸得里面还有一件旧衬袄,尚可遮体。候渡到那面,再作道理。”

想罢,只得脱下衬袄,道:“老丈,此衣足可典当几贯钱钞,难道你还不凭

信么?”渔翁接过抖开来,看道:“这件衣服若是典当了,可以比捕鱼有些

利息了。客官休怪,这是我们船家的规矩。”

正说间,忽见那边飞也似的赶了一只渔船来,口中说道:“好呀!清早

发利市,见者有分,须要沽酒请我的。”说话间,船已临近。这边的渔翁道:

“什么大利市,不过是件衣服。你看看,可典多少钱钞?”说罢,便将衣服

掷过。那渔人将衣服抖开一看,道:“别管典当多少,足够你我喝酒的了。

老兄,你还不口头馋么?”渔翁道:“我正在思饮,咱们且吃酒去。”只听

嗖的一声,已然跳到那边船上。那边渔人将篙一支,登时飞也似的去了。

白玉堂见他们去了,白白的失去衣服,无奈何,自己将篙拿起来撑船。

可煞乍怪,那船不往前走,只是在江心打转儿。不多会,白玉堂累的通身是

汗,喘吁不止,自己发恨,道:“当初与其练那独龙桥的,何不下工夫练这

渔船呢?今日也不至于受他的气了。”正在抱怨,忽见小小舱内出来一人,

头戴斗笠,猛将斗笠摘下,道:“五弟久违了!世上无有十全的人,也没有

十全的事,你抱怨怎的?”白玉堂一看,却是蒋平,穿着水靠,不由的气冲

霄汉,一声怪叫道:“嗳哟!好病夫!哪个是你五弟?”蒋爷道:“哥哥是

病夫,好称呼呀!这也罢了。当初叫你练练船只,你总以为这没要紧,必要

练那出奇的玩意儿。到如今,你那独龙桥哪里去了?”白玉堂顺手就是一篙,

蒋平他就顺手落下水去。白玉堂猛然省悟,道:“不好,不好!他善识水姓,

我白玉堂必被他暗算。”两眼尽往水中注视。再将篙拨船时,动也不动,只

急得他两手扎煞。

急见蒋平露出头来,把住船边,道:“老五呀!你喝水不喝?”白玉堂

未及答言,那船已然底儿朝天,把个锦毛鼠弄成水老鼠了。蒋平恐他过于喝

多了水,不是当耍的;又恐他不喝一点儿水,也是难缠的,“莫若叫他喝两

三口水,趁他昏迷之际,将就着到了茉花村,就好说了。”他左手揪住发绺,

右手托定腿洼,两足踏水,不多时,即到北岸,见有小船三四只在那里等候。

这是蒋平临过河拆桥时,就吩咐下的。船上共有十数人,见蒋爷托定白玉堂,

大家便嚷道:“来了,来了!四老爷成了功了!上这里来。”蒋爷来至切近,

① 叵(p ǒ)耐——不可容忍。

② 仓猝 (cù)——匆忙。也作仓促。

③ 沽 (gū)酒——买酒。沽,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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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白玉堂往上一举。众水手接过,便要控水。蒋爷道:“不消,不消。你们

大家把五爷寒鸦赴水的背剪了,头面朝下,用木杠即刻抬至茉花村。赶到那

里,大约五爷的水也控净了,就苏醒过来了。”众水手只得依命而行,七手

八脚的捆了,用杠穿起,扯连、扯连抬着个水淋淋的白玉堂,竟奔茉花村而

来。

且说展熊飞同定卢方、徐庆,兆兰、兆蕙相陪,来到茉花村内。刚一进

门,二爷便问伴当道:“蒋四爷可好些了?”伴当道:“蒋四爷于昨晚二员

外起身之后,也就走了。”众人诧异,道:“往哪里去了?”伴当道:“小

人也曾问来,说: ‘四爷病着,往何方去呢?’四爷说:‘你不知道,我这

病是不要紧的;皆因有个约会等个人,却是极要紧的。’小人也不敢深问,

因此四爷就走了。”众人听了,心中纳闷,惟独卢爷着急,道:“他的约会,

我焉有不知的?从来没有提起,好生令人不解。”丁大爷道:“大哥不用着

急,且到厅上坐下,大家再作商量。”说话间,来到厅上。丁大爷先要去见

丁母。众人俱言:“代为叱名请安。”展爷说:“俟事体消停,再去面见老

母。”丁大爷一一领命,进内去了。丁二爷吩咐伴当:“快快去预备酒饭。

我们俱是闹了一夜的了,又渴又饥。快些,快些!”伴当忙忙的传往厨房去

了。少时,丁大爷出来,又一一的替老母问了众人的好,又向展爷道:“家

母听见兄长来了,好生欢喜,言事情完了,还要见兄长呢。”展爷连连答应。

早见伴当调开桌椅,安放杯著。上面是卢方,其次展昭、徐庆,兆兰、兆蕙

在主位相陪。

刚然入座,才待斟酒,忽见庄丁跑进来,禀道:“蒋老爷回来了,把白

五爷抬来了。”众人听了,又是惊骇,又是欢喜,连忙离座出厅,俱各迎将

出来。到了庄门,果见蒋四爷在那里吩咐,把五爷放下抽杠解缚。此时白玉

堂已然吐出水来,虽然苏醒,尚不明白。卢方见他面目焦黄,浑身犹如水鸡

儿一般,不觉泪下。展爷早赶步上前,将白玉堂扶着坐起,慢慢唤道:“五

弟醒来,醒来。”不多时,只见白玉堂微睁二目,看了看展爷,复又闭上,

半晌,方嘟嚷道:“好病夫呀!淹得我好,淹得我好!”说罢,哇的一声,

又吐出许多清水,心内方才明白了。睁眼往左右一看,见展爷蹲在身旁,卢

方在那里拭泪,惟独徐庆、蒋平二人,一个是怒目横眉,一个是嬉皮笑脸。

白玉堂看见蒋爷,便要挣扎起来,道:“好病夫呀!我是不能与你干休的。”

展爷连忙扶住,道:“五弟且看愚兄薄面,此事始终皆由展昭而起。五弟如

有责备,你就责备展昭就是了。”丁家弟兄连忙上前扶起玉堂,说道:“五

弟且到厅上去沐浴更衣后,有什么话再说不迟。”白玉堂低头一看,见浑身

连泥带水好生难看,又搭着处处皆湿,遍体难受的很,至此时也没了法子了,

只得说:“小弟从命。”

大家步入庄门,进了厅房。丁二爷叫小童掀起套间软帘,请白五爷进内。

只见澡盆、堂布、香肥皂、胰子、香豆面。床上放着洋布汗褐 中衣、月白洋

绉套裤、靴、袜、绿花氅、月白衬袄、丝绦、大红绣花武生头巾,样样俱是

新的。又见小童端了一瓷盆热水来,放在盆架之上,请五老爷坐了,打开发

纂,先将发内泥土洗去,又换水添上香豆面洗了一回,然后用木梳通开,将

发纂挽好,扎好网巾。又见进来一个小童,提着一桶热水注在澡盆之内,请

五老爷休浴。两个小童就出来了。白玉堂即将湿衣脱去,坐在矮凳之上,周

① 汗禢 (tā)——夏天贴身穿的中式小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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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洗了,用堂布擦干,穿了中衣等件。又见小童进来,换了热水,请五老爷

净面。然后穿了衣服,戴了武生巾。其衣服靴帽尺寸长短,如同自己一样,

心中甚为感激丁氏弟兄,只是恼恨蒋平,心中忿忿。

只见丁二爷进来,道:“五弟沐浴已毕,请到堂屋中谈话饮酒。”白玉

堂只得随出,见他仍是怒容满面。卢方等立起身来,说:“五弟这边坐,叙

话。”玉堂也不言语,见方才之人皆在,惟不见蒋爷,心中纳闷。只见丁二

爷吩咐伴当摆酒。片时工夫,已摆得齐整,皆是美味佳肴。丁大爷擎杯,丁

二爷执壶,道:“五弟想已饿了,且吃一杯暖一暖寒气。”说罢,斟上酒来,

向玉堂说:“五弟请用。”白玉堂此时欲不饮此酒,怎奈腹中饥饿,不作脸

的肚子咕噜噜的乱响,只得接杯一饮而尽。又斟了门杯。又给卢爷、展爷、

徐爷斟了酒。大家入座。

卢爷道:“五弟已往之事,一概不必提了。无论谁的不是,皆是愚兄的

不是。惟求五弟同到开封府,就是给为兄的作了脸了。”白玉堂闻听,气冲

斗牛,不好向卢方发作,只得说:“叫我上开封府,万万不能!”展爷在旁

插言道:“五弟不要如此,凡事必须三思而后行,还是大哥所言不差。”玉

堂道:“我管什么‘三思’、‘四思’,横竖我不上开封府去。”展爷听了

玉堂之言,有许多的话要问他,又恐他有不顺情理之言,还是与他闹是不闹

呢?

正在思想之际,忽见蒋爷进来,说:“姓白的,你别过于任性了。当初

你向展兄言明盗回三宝,你就同他到开封府去;如今三宝取回,就该同他前

往才是。即或你不肯同他前往,也该以情理相求,为何竟自逃走?不想又遇

见我救了你的性命,又亏丁兄给你换了衣服,如此看待,为的是成全朋友的

义气。你如今不到开封府,不但失信于展兄,而且对不住丁家弟兄。你义气

何在?”白玉堂听了,气的喊叫如雷,说:“好病夫呀!我与你势不两立了!”

站起来,就奔蒋爷拼命。丁家弟兄连忙上前拦住,道:“五弟不可,有话慢

说。”蒋爷笑道:“老五呀,我不与你打架。就是你打我,我也不还手。打

死我,你给我偿命。我早已知道你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如今听你所说之言,

真是没见过大世面。”白玉堂道:“你说我没见过大世面,你倒要说说我听。”

蒋爷笑道:“你愿听,我就说与你听。你说你到过皇宫内院,忠义祠题

诗,万代寿山前杀命,奏折内夹带字条,大闹庞府杀了侍妾。你说这都是人

所不能的。这原算不了奇特,这不过是你仗着有飞檐走壁之能,黑夜里无人

看见,就遇见了皆是没本领之人。这如何算的是大能干呢?如何算得见过大

世面呢?如若是见过世面,必须在光天化日之中,瞻仰过包相爷升堂问事,

那一番的威严,令人可畏。未升堂之时,先是有名头的皂班、各项捕快、各

项的刑具、各班的皂役,一班一班的由角门而进,将铁链夹棍各样刑具往堂

上一放。又有王、马、张、赵将御铡请出。喊了堂威,左右排班侍立。相爷

从屏风后步入公座。那一番赤胆忠心、为国为民一派的正气,姓白的,你见

了也就威风顿减。这些后仿佛我薄你。皆因你所为之事都是黑夜之间,人皆

睡着,由着你的性儿,该杀的就杀,该偷的就偷拿了走了;若在白昼之间,

这样事全是不能行的。我说你没见过大世面,所以不敢上开封府去,就是这

个缘故。”

白玉堂不知蒋爷用的是激将法,气的他三尸神暴出,五陵豪气飞空,说:

“好病夫!你把白某看作何等样人?慢说是开封府,就是刀山箭林,也是要

走走的。”蒋爷笑嘻嘻道:“老五哇,这是你的真话呀?还是仗着胆子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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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玉堂嚷道:“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也不便与你撒谎。”蒋爷道:“你

既愿意去,我还有话问你。这一起身虽则同行,你万一故意落在后头,我们

可不能等你;你若逃了,我们可不能找你。还有一件事更要说明,你在皇宫

内院干的事情,这个罪名非同小可。到了开封府,见了相爷必须小心谨慎,

听包相爷的钧谕,才是大丈夫所为。若是你仗着自己有飞檐走壁之能,血气

之勇,不知规矩,口出胡言大话,就算不了行侠尚义英雄好汉,就是个浑小

子,也就不必上开封府去了。你就请罢,再也不必出头露面了。”白玉堂是

个心高气傲之人,如何能受得这些激发之言,说:“病夫!如今我也不合你

论长论短。俟到了开封府,叫你看看白某是见过大世面,还是没有见过大世

面,那时再与你算帐便了。”蒋爷笑道:“结咧!看你的好好劲儿了。好小

子!敢作敢当,才是好汉呢!”

兆兰等恐他二人说翻了,连忙说道:“放着酒不吃,说这些不要紧的话

作什么呢?”丁大爷斟了一杯酒,递给玉堂;丁二爷斟了一杯酒,递与蒋平,

二人一饮而尽。然后大家归座,又说了些闲话。白玉堂向着蒋爷道:“我与

你有何仇何恨?将我翻下水去,是何缘故?”蒋爷道:“五弟,你说话太不

公道。你想想你作的事哪一样儿不利害,哪一样儿留情分,甚至说话都叫人

磨不开。就是今日,难道不是你先将我一篙打下水去么?幸亏我识水性,不

然我就淹死了。怎么你倒恼我?我不冤死了么?”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丁

二爷道:“既往之事,不必再说。莫若大家喝一回,吃了饭,也该歇息歇息

了。”说罢,才要斟酒。

展爷道:“二位贤弟且慢,愚兄有个道理。”说罢,接过杯来,斟了一

杯,向玉堂道:“五弟,此事皆因愚兄而起。其中却有区别。今日当着众位

仁兄贤弟俱各在此,小弟说一句公平话,这件事实系五弟性傲之故,所以生

出这些事来。如今五弟既愿到开封府去,无论何事,我展昭与五弟荣辱共之。

如五弟信的,就饮此一杯。”大家俱称赞道:“展兄言简意深,真正痛快。”

白玉堂接杯一饮而尽,道:“展大哥,小弟与兄台本无仇隙,原是义气相投

的。诚然是小弟少年无知不服气的起见。如到开封府,自有小弟招承,断不

累及吾吕兄。再者小弟屡屡唐突 冒昧,蒙兄长的海涵,小弟也要敬一杯,陪

个礼才是。”说罢,斟了一怀,递将过来。大家说道:“理当如此。”展爷

连忙接过,一饮而尽,复又斟上一杯,道:“五弟既不挂怀劣兄,五弟与蒋

四兄也要对敬一杯。”蒋爷道:“甚是,甚是。”二人站起来,对敬了一杯。

众人俱各大乐不止。然后归座,依然是兆兰、兆蕙斟了门杯,彼此畅饮。又

说了一回本地风光的事体,到开封府应当如何的光景。

酒饭已毕,外面已备办停当。展爷进内与丁母请安禀辞,临别时留下一

封谢柬,是给松江府知府的,求丁家弟兄派人投递。丁大爷、丁二爷送至庄

外,眼看着五位英雄带领着伴当数人,蜂拥去了。一路无话。

及至到了开封府,展爷便先见公孙策商议,求包相保奏白玉堂;然后又

与王、马、张、赵彼此见了。众人见白玉堂少年英雄,无不羡爱。白玉堂到

此时也就循规蹈矩 ,诸事仗卢大爷提拔。

展爷与公孙先生来到书房,见了包相,行参已毕,将三宝呈上。包公便

吩咐李才送到后面收了。展爷便将自己如何被擒,多亏茉花村双侠打救,又

① 唐突——乱闯;冒犯。

② 循规蹈矩——遵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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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蒋平装病,悄地里拿获白玉堂的话,说了一遍。“惟求相爷在圣上面前

递折保奏。”包公一一应允,也不升堂,便叫将白玉堂带到书房一见。展爷

忙到公所道:“相爷请五弟书房相见。”白玉堂站起身来就要走。蒋平上前

拦住,道:“五弟且慢,你与相爷是亲戚?是朋友?”玉堂道:“俱各不是。”

蒋爷道:“既无亲故,你身犯何罪,就是这样见相爷,恐于理上说不去。”

白玉堂猛然省悟,道:“亏得四哥提拔,险些儿误了大事。”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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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锦毛鼠龙楼封护卫 邓九如饭店遇恩星

且说白玉堂听蒋平之言,猛然省悟,道:“是呀!亏得四哥提拔,不然

我白玉堂岂不成了叛逆了么?展兄快拿刑具来。”展爷道:“暂且屈尊五弟。”

吩咐伴当:“快拿刑具来。”不多时,不但刑具拿来,连罪衣罪裙俱有。立

刻将白玉堂打扮起来。此时卢方同着众人,连王、马、张、赵俱随在后面。

展爷先到书房,掀起帘拢,进内回禀。

不多时,李才打起帘子,口中说道:“相爷请白义士。”只一句弄的白

玉堂欲前不前,要退难退,心中反倒不得主意。只见卢方在那边打手式,叫

他屈膝。他便来到帘前,屈膝肘进,口内低低说道:“罪民白玉堂有犯天条,

恳祈相爷笔下超生。”说罢,匍匐在地。包公笑容满面,道:“五义士不要

如此,本阁自有保本。”回头吩咐展爷去了刑具,换了衣服,看座。白玉堂

哪里肯坐。包相把白玉堂仔细一看,不由的满心欢喜。白玉堂看了包相,不

觉的凛然敬畏。包相却将梗概略为盘诘。白玉堂再无推诿,满口应承。包相

点了点头,道:“圣上屡屡问本阁要五义士者,并非有意加罪,却是求贤若

渴之意。五义土只管放心。明日本阁保奏,必有好处。”外面卢方等听了,

连忙进来,一齐跪倒。白玉堂早已的跪下。卢方道:“卑职等仰赖相爷的鸿

慈。明日圣上倘不见怪,实属万幸;如若加罪时,卢方等情愿纳还职衔以赎

弟罪,从此作个安善良民,再也不敢妄为了。”包公笑道:“卢校尉不要如

此,全在本阁身上,包管五义土无事。你等不知圣上此时励精图治,惟恐野

有遗贤,时常的训示本阁,叫细细访查贤豪俊义,焉有见怪之理。只要你等

以后与国家出力报效,不负圣恩就是了。”说罢,吩咐众人起来。又对展爷

道:“展护卫与公孙主簿,你二人替本阁好好看待五义土。”展爷与公孙先

生——领命,同定众人,退了出来。

到了公厅之内,大家就座。只听蒋爷说道:“五爷,你看相爷如何?”

白玉堂。

道:“好一位为国为民的恩相!”蒋爷笑道:“你也知是恩相了。可见

大哥堪称是我的兄长,眼力不差,说个 ‘知遇之恩’,诚不愧也。”几句话

说的个白玉堂脸红过耳,瞅了蒋平一眼,再也不言语了。旁边公孙先生知道

蒋爷打趣白玉堂,惟恐白玉堂年幼脸急,连忙说道:“今日我等虽奉相谕款

待五弟,又算是我与五弟预为贺喜。候明日保奏下来,我们还要吃五弟喜酒

呢。”白玉堂道:“只恐小弟命小福薄,无福消受皇恩。倘能无事,弟也当

备酒与众位兄长酬劳。”徐庆道:“不必套话,大家也该喝一杯了。”赵虎

道:“我刚要说,三哥说了。还是三哥爽快。”回头叫伴当,快快摆桌子端

酒席。

登时进来几个伴当,调开桌椅,安放杯箸。展爷与公孙先生还要让白玉

堂上坐,却是马汉、王朝二人拦住,说:“住了,卢大哥在此,五弟焉肯上

坐。依弟等愚见,莫若还足卢大哥的首座,其下挨次而坐,倒觉爽快。”徐

庆道:“好!还是E、马二兄吩咐的是。我是挨着赵四弟一处坐。”赵虎道:

“三哥,咱两个就在这边坐,不要管他们。来,来,来,且喝一杯。”说罢,

一个提壶,一个执盏,二人就对喝起来。众人见他二人如此,不觉大笑,也

不谦让了,彼此就座,饮酒畅谈,无个倾心。

及至酒饭已毕,公孙策便回至自己屋内与保奏摺底,开首先叙展扩卫一

人前往陷空岛,拿获白玉堂,皆是展昭之功;次说白玉堂所作之事虽暗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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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之行,却是光明正大之事,仰恳天恩,赦宥封职,广开进贤之门等语。请

示包相看了,缮写清楚,预备明日五鼓,谨呈御览。

至次日,包公派展爷、卢大爷、王爷、马爷随同白玉党入朝。白五爷依

然是罪衣罪裙,预备召见。到了朝房,包相进内递折。仁宗看了,龙心大悦,

立刻召见包相。包相又密密保奏一番。天子即传旨,派老伴伴陈林晓示白玉

堂,不必罪衣罪裙,只要平人服色带领引见。陈公公念他杀害郭安,有暗救

自己之恩,见了白玉堂,又致谢了一番;然后明发上谕,叫白玉堂换了一身

族新的衣服,更显得少年英俊。乃至天子临朝,陈公公将白玉堂领至丹墀之

上。仁宗见白玉堂一表人物,再想起他所作之事,真有人所不能的本领、人

所不能的胆量,圣心欢喜非常,就依着包卿的密奏,立刻传旨:“加封展昭

实受四品护卫之职。其所遗四品护卫之衔,即着白玉堂补授,与展昭同在开

封府供职,以为辅弼 。”白玉堂到了此时,心平气和,惟有俯首谢恩。下了

丹墀,见厂众人,大家道喜,惟卢方更觉欢喜。

至散朝之后,随到开封府。此时早有报录之人报到,大家俱知白五爷得

了护卫,无不快乐。白玉堂换了服色,展爷带到书房,与相爷行参。包公又

勉励了多少言语,仍叫公孙先生替白护卫具谢恩折子,预备明早入朝代奏谢

恩。一切事宜完毕。

白玉堂果然设了丰盛酒席,酬谢知己。这一日群雄豪聚:上面是卢方,

左有公孙先生,右有展爷,这壁厢王、马、张,那壁厢赵、徐、蒋,白玉堂

却在下面相陪。大家开怀畅饮,独有卢爷有些愀然不乐之状。王朝道:“卢

大哥,今日兄弟相聚,而且五弟封职,理当快乐,为何大哥郁郁不乐呢?”

蒋平道:“大哥不乐,小弟知道。”马汉道:“四弟,大哥端的为着何事?”

蒋平道:“二哥,你不晓得。我弟兄原是五人,如今四个人俱各受职,惟有

我二哥不在座中,大哥焉有不想念的呢?”蒋平这里说着,谁知卢爷那里早

已落下泪来,白玉堂便低下头去了。众人见此光景,登时的都默默无言。半

晌,只听蒋平叹道:“大哥不用为难,此事原是小弟作的,我明日便找二哥

去如何?”白玉堂忙插言道:“小弟与四哥同去。”卢方道:“这倒不消。

你乃新受皇恩,不可远出。况且找你二哥,又不是私访缉捕,要去多人何用?

只你四哥一人足矣。”白玉堂说:“就依大哥吩咐。”公孙先生与展爷又用

言语劝慰了一番,卢方才把愁眉展放。大家豁拳行令,快乐非常。

到了次日,蒋平回明相爷去找韩彰,自己却扮了个道士行装,仍奔丹凤

岭翠云峰而来。

且说韩彰自扫墓之后,打听得蒋平等由平县已然起身,他便离了灵佑寺

竟奔杭州而来,意欲游赏西湖。一日,来到仁和县,天气已晚,便在镇店找

了客寓住了。吃毕晚饭后,刚要歇息,忽听隔壁房中有小孩啼哭之声,又有

个山西人唠哩唠叨,不知说什么,心中委决不下。只得出房来到这边,悄悄

张望,见那山西人左一掌、右一掌,打那小孩子,叫那小孩子叫他父亲,偏

偏的那小孩子却又不肯。韩二爷看了,心中纳闷,又见那小孩子捱打可怜,

不由的迈步上前,劝道:“朋友,这是为何?他一个小孩子家,如何禁得住

你打呢?那山西人道:“克(客)官,你不晓得。这怀(坏)小娃娃是哦(我)

前途花了五两银子买来作干儿的。一炉 (路)上哄着他迟(吃),哄着他哈

① 辅弼 (bì)——辅佐。

② 愀(qiáo)然——形容神色变得严肃或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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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他总叫哦大收(叔)。哦就说他:‘你不要叫哦大收,你叫哦乐子。

大收与乐子没有什么坟 (分)别。’可奈这娃娃到了店里,他不但不叫哦乐

子,连大收也不叫了。”韩爷听了,不由的要笑。又见那小孩子眉目清秀,

瞅着韩爷,颇有望救之意。韩爷更觉不忍,连忙说道:“人生各有缘分。我

看这小孩子,很爱惜他。你要将他转卖于我,我便将原价奉还。”那山西人

道:“既如此,微赠些利息,哦便卖给克官。”韩二爷道:“这也有限之事。”

即向兜肚内摸出五六两一锭,额外又有一块不足二两,托于掌上,道:“这

是五两一锭,添上这块算作利息,你道如何?”那山西人看着银子眼中出火,

道:“求(就)是折(这)样罢!哦没有娃娃赘累,哦还要赶炉(路)呢。

咱们仍蝇(人银)两交,各无反悔。”说罢,他将小孩子领过来交与韩爷,

韩爷却将银子递过。这山西人接银在手,头也不回,扬长出店去了。

韩爷反生疑忌。只听小孩子道:“真便宜他,也难为他。”韩爷问道:

“此话怎讲?”小孩子道:“请问伯伯,住于何处?”韩爷道:“就在隔壁

房内。”小孩子道:“既如此,请到那边再为细述。”韩爷见小孩子说话灵

变,满心欢喜,携着手来到自己屋内,先问他吃什么。小孩子道:“前途已

然用过,不吃什么了。”韩爷又给他斟了半盏茶,叫他喝了,方慢慢问道:

“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因何卖与山西人为子?”小孩子未语先流泪,道:

“伯伯听禀,我姓邓名叫九如,在平县邓家洼居住。只因父亲丧后,我与母

亲娘儿两个度日。我有一个二舅名叫武平安,为人甚属不端。一日,背负一

人寄居我们家中,说是他的仇人,要与我大舅活活祭灵。不想此人是开封府

包相爷的侄儿,我母亲私行将他释放,叫我找我二舅去,趁空儿母亲就悬梁

自尽了。”说至此,痛哭起来。韩爷闻听,亦觉惨然,将他劝慰多时,又问

以后的情节。邓九如道:“只因我二舅所作之事无法无天,况我们又在山环

居住,也不报官,便用棺材盛殓,于次日烦了几个无赖之人帮着,抬在山洼

掩埋。是我一时思念母亲死的苦情,向我二舅啼哭。谁知我二舅不加怜悯,

反生怨恨,将我踢打一顿。我就气闷在地,不知魂归何处。不料后来苏醒过

来,觉得在人身上,就是方才那个山西人。一路上多亏他照应吃喝,来到此

店,这是难为他。所便宜他的缘故,他何尝花费五两银子,他不过在山洼将

我捡来,折磨我叫他父亲,也不过是转卖之意。幸亏伯伯搭救,白白的叫他

诈去银两。”韩爷听了,方知此子就是邓九如,见他伶俐非常,不由的满心

欢喜,又是叹息。当初在灵佑寺居住时,听的不甚的确;如今听九如一说,

心内方才明白。

只见九如问道:“请问伯伯贵姓?因何到旅店之中?却要往何处去?”

韩爷道:“我姓韩名彰,要往杭州,有些公干。只是道路上带你不便,待我

明日将你安置个妥当地方,候我回来,再带你上东京便了。”九如道:“但

凭韩伯伯处置。使小侄不至漂泊,那便是伯伯再生之德了。”说罢,流下泪

来。韩爷听了,好生不忍,道:“贤侄放心,休要忧虑。”又安慰了好些言

语,哄着他睡了,自己也便和衣而卧。

到次日天明,算还了饭钱,出了店门。惟恐九如小孩子家吃惯点心,便

向街头看了看,见路西有个汤圆铺,携了九如,来到铺内,拣了个座头坐了,

道:“盛一碗汤圆来。”只见有个老者端了一碗汤圆,外有四碟点心,无非

是糖耳朵、蜜麻花、蜂糕等类,放在桌上,手持空盘,却不动身,两只眼睛

直勾勾地瞅着九如,半晌,叹了一口气,眼中几乎落下泪来。韩二爷见此光

景,不由的问道:“你这老儿为何瞅着我侄儿?难道你认得他么?”那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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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小老儿认却不认得,只是这位相公有些厮像……”韩爷道:“他像谁?”

那老儿却不言语,眼泪早已滴下。韩爷更觉犯疑,连忙道:“他到底像谁?

何不说来?”那老者拭了泪,道:“军官爷若不怪时,小老儿便说了。只因

小老儿半生乏嗣,好容易生了一子,活到六岁上。不幸老伴死了,撂下此子,

因思娘也就鸣呼哀哉了。今日看见小相公的面庞儿颇颇的像我那……”说到

这里,却又咽住不言语了。韩爷听了,晴暗忖度道:“我看此老颇觉诚实,

而且老来思子;若九如留在此间,他必加倍疼爱小孩子,断不至于受苦。”

想罢,便道:“老丈,你贵姓?”那老者道:“小老儿姓张,乃嘉兴府人氏,

在此开汤圆铺多年。铺中也无多人,只有个伙计看火,所有座头俱是小老儿

自己张罗。”韩爷道:“原来如此。我告诉你,他姓邓名叫九如,乃是我侄

儿。只因目下我到杭州有些公干,带着他行路甚属不便,我意欲将这侄儿寄

居在此,老丈你可愿意么?”张老儿听了,眉开目笑,道:“军官爷既有公

事,请将小相公留居在此。只管放心,小老比是会看承的。”韩爷又问九如

道:“侄儿,你的意下如何?我到了杭州,完了公事,即便前来接你。”九

如道:“伯伯既有此意,就是这样罢,又何必问我呢?”韩爷听了,知他愿

意,又见老者欢喜无限。真是两下情愿,事最好办。韩爷也想不到如此的爽

快,回手在兜肚内掏出五两一锭银子来,递与老者:“老丈,这是些须薄礼,

聊算我侄儿的茶饭之资,请收了罢。”张老者哪里肯受。

不知说些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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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倪生偿银包兴进县 金令赠马九如来京

且说张老见韩爷给了一锭银子,连忙道:“军官爷,太多心了。就是小

相公每日所费无几,何用许多银两呢。如怕小相公受屈,留下些须银两也就

够了。”韩爷道:“老丈不要推辞,推辞便是嫌轻了。”张老道:“既如此

说,小老儿从命。”连忙将银接过。韩爷又说道:“我这侄儿烦老丈务要分

心的。”又对九如道:“侄儿耐性在此,我完了公事即便回来。”九如道:

“伯父只管放心料理公事,我在此与张老伯盘桓,是不妨事的。”韩爷见九

如居然大方,全无小孩子情态。不但韩二爷放心,而且张老者听见邓九如称

他为张老伯,乐得他心花俱开,连称:“不敢,不敢!军官爷只管放心,小

相公交付小老儿,理当分心,不劳吩咐的。”韩二爷执了执手,邓九如又打

了一恭。韩爷便出了汤圆铺,回头屡屡,颇有不舍之意。从此韩二爷直奔杭

州,邓九如便在汤圆铺安身,不表。

且说包兴自奉相谕送方善与玉芝小姐到合肥具小包村,诸事已毕,在太

老爷太夫人前请安叩辞,赏银五十两;又在大老爷大夫人前请安禀辞,也赏

了三十两;然后又替二老爷二夫人请安禀辞,无奈何,赏了五两银子。又到

宁老先生处禀了辞,便吩咐伴当,扣备鞍马,牢拴行李,出了合肥县,迤逦

行来。

一日,路过一庄,但见树木丛杂,房屋高大,极其凶险,包兴暗暗想道:

“此是何等样人家,竟有如此的楼阁大厦?又非世胄,又非乡宦,到底是个

什么人呢?正在思索,不提防咕咚的响了一枪。坐下马是极怕响的,唿的一

声往前一窜。包兴也未防备,身不由己,掉下马来。那马咆哮着,跑入庄中

去了。幸喜包兴却未跌着,伴当连忙下马搀扶。包兴道:“不妨事,并未跌

着。你快进庄去将马追来,我在此看守行李。”伴当领命,进庄去了。

不多时,喘吁吁跑了回来,道:“了不得,了不得!好厉害!世间竟有

如此不讲理的。”包兴问道:“怎么样了?”伴当道:“小人追入庄中,见

一人肩上捏着一杆枪,拉着咱的马。小人上前讨取,他将眼一瞪,道: ‘你

这厮如此的可恶!俺打的好好树头鸟,被你的马来,将俺的树头鸟俱各惊飞

了,你还敢来要马!如若要马时,须要还俺满树的鸟儿,让俺打的尽了,那

时方还你的马。’小人打量他取笑儿,向前陪礼央告,道: ‘此马乃我主人

所乘,只因闻枪怕响,所以惊窜起来,将我主人闪落,跑入贵庄。爷上休要

取笑,尚乞赐还,是恳!’谁知那人道: ‘什么恳不恳,俺全不管。你打听

打听,俺太岁庄有空过的么?你去回复你主人,如要此马,叫他拿五十两银

子来此取赎。’说罢,他将马就拉进去了。想世间哪有如此不说理的呢?”

包兴听了,也觉可气,便问:“此处系何处所辖?”伴当道:“小人不知。”

包兴道:“打听明白了,再作道理。”说罢,伴当牵了行李马匹先行,包兴

慢慢在后步行。走不多路,伴当复道:“小人才已问明,此处乃仁和县地面,

离衙有四里之遥。具官姓金名必正。”

你道县官是谁?他便是颜查散的好友,自服阕之后归部铨选,选了此处

的知县。他已曾查访此处有此等恶霸,屡屡要剪除他,无奈吏役舞弊欺瞒,

尚未发觉。不想包兴今日为失马,特特的要拜会他。

且说包兴暂时骑了伴当所乘之马,叫伴当牵着马垛子,随后慢慢来到县

衙相见。果然走了三里来路,便到市镇之上,虽不繁华,却也热闹。只见路

东巷内路南,便是县衙。包兴一伸马进了巷口,到了衙前下马。早有该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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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役,见有人在县前下马,迎将上去,说了几句。只听那差役唤号里接马,

恭恭敬敬将包兴让进,暂在科房略坐,急速进内回禀。不多时,请至书房相

见。

只见那位县官有三旬年纪,见了包兴,先述未得迎接之罪,然后彼此就

座。献茶已毕,包兴便将路过太岁庄将马遗失、本庄勒掯不还的话,说了一

遍。金令听了,先陪罪道:“本县接任未久,地方竟有如此恶霸,欺侮上差,

实乃下官之罪。”说罢,一揖。包兴还礼。金令急忙唤书吏,派马快前去要

马。书吏答应,下来。金公却与包兴提起颜查散是他好友。包兴道:“原来

如此。颜相公乃是相爷得意门生,此时虽居翰苑,大约不久就要提升。”金

相公又要托包兴寄信一封,包兴一一应允。

正说话间,只见书吏去不多时,复又转来,悄悄的请老爷说话。金公只

得暂且告罪失陪。不多时,金爷回来,不等包兴再问,便开口道:“我己派

人去了。诚恐到了那里,有些耽搁,贻误 公事,下官实实吃罪不起。如今已

吩咐,将下官自己乘用之马备来,上差暂骑了去。俟将尊骑要来,下官再派

人送去。”说罢,只见差役已将马拉进来,请包兴看视。包兴见此马比自己

骑的马胜强百倍,而且鞍鲜明,便道:“既承贵县美意,实不敢辞。只是

太岁庄在贵县地面容留恶霸,恐于太爷官声是不相宜的。”金令听了,连连

称“是”,道:“多承指数,下官必设法处治。恳求上差到了开封,在相爷

跟前代下官善为说辞。”包兴满口应承。又见差役进来,回道:“跟老爷的

伴当牵着行李垛子,现在衙外。”包兴立起身来,辞了金公。差役将马牵至

二堂之上。金令送至仪门,包兴拦住,不许外送。

到了二堂之上,包兴伴当接过马来,出了县衙,便乘上马。后面伴当拉

着垛子。刚出巷口,伴当赶上一步,回道:“此处极热闹的镇店。从清早直

到此时,爷还不饿么?”包兴道:“我也有些心里发空,咱们就在此找个饭

铺打尖罢。”伴当道:“往北去路西里,会仙楼是好的。”包兴道:“既如

此,咱们就到那里去。”

不一时,到了酒楼门前。包兴下马,伴当接过去拴好。伴当却不上楼,

就在门前走桌上吃饭。包兴独步登楼,一看见当门一张桌空闲,便坐在那里。

抬头看时,见那边靠窗,有二人坐在那里,另具一番英雄气概,一个是碧睛

紫髯,一个是少年英俊,真是气度不凡,令人好生的羡慕。

你道此二人是谁?那碧睛紫髯的,便是北侠,复姓欧阳名春,因是紫巍

巍一部长须,人人皆称他为“紫髯伯”。那少年英俊的,便是双侠的大官人

丁兆兰,奉母命与南侠展爷修理房屋,以为来春毕婚。丁大官人与北侠原是

素来闻名,未曾见面的朋友,不期途中相遇,今约在酒楼吃酒。

包兴看了。堂官过来问了酒菜,传下去了。又见上来了主仆二人,相公

有二十年纪,老仆却有五旬上下,与那二人对面坐了。因行路难以拘礼,也

就叫老仆打横儿坐了。不多时,堂官端上酒来,包兴慢慢的消饮。

忽听楼梯声响,上来一人,携着一个小儿。却见小儿眼泪汪汪,那汉子

怒气昂昂,就在包兴坐的座头斜对面坐了。小儿也不坐下,在那里拭泪。包

兴看了,又是不忍,又觉纳闷。早已听见楼梯响处,上来了一个老头儿,眼

似銮铃,一眼看见那汉子,连忙上前跪倒,哭诉道:“求大叔千万不要动怒。

① 贻 (yí)误——错误遗留下去,使受到坏的影响。

① 打横儿——围着方桌坐时,坐在末座叫打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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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儿虽然短欠银两,慢慢的必要还清,分文不敢少的。只是这孩子,大叔

带他去不得的。他小小年纪又不晓事,又不能干,大叔带去怎么样呢?”那

汉子端坐,昂然不理,半晌,说道:“俺将此子带去作个当头,俟你将帐目

还清,方许你将他领回。”那老头儿着急,道:“此子非是小老儿亲故,乃

是一个客人的侄儿,寄在小老儿铺中的。倘若此人回来,小老儿拿什么还他

的侄儿?望大叔开一线之恩,容小老儿将此子领回。缓至三日,小老儿将铺

内折变,归还大叔的银子就是了。”说罢,连连叩头。只见那汉子将眼一瞪,

道:“谁耐烦这些!你只管折变你的去,等三日后,到庄取赎此子。”

忽见那边老仆过来,对着那汉子道:“尊客,我家相公要来领教。”那

汉子将眼皮儿一撩,道:“你家相公是谁?素不相识,见我则甚?”说至此,

早有位相公来到面前,道:“尊公请了。学生姓倪名叫继祖。你与老丈为着

何事?请道其详。”那汉子道:“他拖欠我的银两,总未归还。我今要将此

子带去,见我们庄主,作个当头。相公,你不要管这闲事。”倪继祖道:“如

此说来,主管是替主索帐了。但不知老丈欠你庄主多少银两?”那汉子道:

“他原借过银子五两,三年未还,每年应加利息银五两,共欠纹银二十两。”

那老者道:“小老儿曾归还过二两银,如何欠的了许多?”那汉子道:“你

总然归还过二两银,利息是照旧的。岂不闻 ‘归本不抽利’么?”只这一句

话,早惹起那边两个英雄豪侠,连忙过来道:“他除归还过的,还欠你多少?”

那汉子道:“尚欠十八两。”

倪继祖见他二人满面怒气,惟恐生出事来,急忙拦道:“些须小事,二

兄不要计较于他。”回头向老仆道:“倪忠,取文银十八两来。”只见老仆

向那边桌上打开包袱,拿出银来,连整带碎约有十八两之数,递与相公。倪

继祖接来,才待要递给恶奴,却是丁兆兰问道:“且慢!当初借银两时,可

有借券?”恶奴道:“有,在这里。”回手掏出,递给相公。相公将银两付

给,那人接了银两,下楼去了。

此时包兴见相公代还银两,料着恶奴不能带去小儿,忙过来将小儿带到

自己桌上,哄着吃点心去了。

这边老者起来,又给倪继祖叩头。倪继祖连忙搀起,问道:“老丈贵姓?”

老者道:“小老儿姓张,在这镇市之上开个汤圆铺生理。三年前曾借到太岁

庄马二员外银五两,是托此人的说合。他名叫马禄。当初不多几月就归还他

二两,谁知他仍按五两算了利息,生生的诈去许多,反累的相公妄费去银两,

小老儿何以答报?请问相公意欲何往?”倪相公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学生原是欲上东京预备明年科考,路过此处打尖,不想遇见此事。这也是事

之偶然耳。”

又见丁兆兰道:“老丈,你不吃酒么?相公既已耗去银两,难道我二人

连个东道也不能么?”说罢,大家执手,道了个“请”字,各自归座。张老

儿已瞧见邓九如在包兴那边吃点心呢,他也放了心了,就在这边同定欧阳春

三人坐了。丁大爷一壁吃酒,一壁盘问太岁庄。张老儿便将马刚如何倚仗总

管马朝贤的威势,强梁霸道,无所不为,每每竟有造反之心。丁大爷只管盘

诘,北侠却毫不介意,置若罔闻。此时倪继祖主仆业已用毕酒饭,会了钱钞,

又过来谦让北侠二人,各不相扰。彼此执手,主仆下楼去了。

这里张老儿也就辞了二人,向包兴这张桌上而来。谁知包兴早已问明了

邓九如的原委,只乐得心花俱开,暗道:“我临起身时,三公子谆谆嘱咐于

我,叫我在邓家洼访查邓九如,务必带到京师,偏偏的再也访不着。不想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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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处相逢。若非失马,焉能到了这里。可见凡事自有一定的。”正思想时,

见张老过来道谢。包兴连忙让坐,一同吃毕饭,会钞下楼,随到汤圆铺内。

包兴悄悄将来历说明:“如今要把邓九如带往开封,意欲叫老人家同去,不

知你意下如何?”

要知张老儿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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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紫髯伯有意除马刚 丁兆兰无心遇莽汉

且说包兴在汤圆铺内问张老儿:“你这买卖一年有多大的来头?”张老

道:“除火食人工,遇见好年头,一年不过剩上四五十吊钱。”包兴道:“莫

若跟随邓九如上东京,见了三公子。那时邓九如必是我家公子的义儿,你就

照看他,吃碗现成的饭如何?”张老儿听了,满心欢喜,又将韩爷将此子寄

居于此的原因说了。“因他留下五两银子,小老儿一时宽裕,卸了一口袋面,

被恶奴马禄看在眼里,立刻追索欠债。再也想不到有如此的奇遇。”包兴连

连称“是”,又暗想道:“原来韩爷也来到此处了。”一转想道:“莫若仍

找县令叫他把邓九如打扮打扮,岂不省事么?”因对张老道:“你收拾起身

的行李,我到县里去去就来。”说罢,出了汤圆铺上马,带者伴当,竟奔县

衙去了。

这里张老儿与伙计合计,作为两股生理,年齐算帐。一个本钱,一个人

工,却很公道。自己将积蓄打点起来。不多时,只见包兴带领衙役四名赶来

的车辆,从车上拿下包袱一个。打开看时,却是簇新的小衣服、大衫、衬衫,

无不全备。是金公子的小衣服,因说是三公子的义儿,焉有不尽心的呢?何

况又有太岁庄留马一事,借此更要求包兴在相爷前遮盖遮盖。登时将九如打

扮起来,真是人仗衣帽,更显他粉妆玉琢,齿白唇红,把张老儿乐得手舞足

蹈。伙计帮着把行李装好,然后叫九如坐好,张老儿却在车边。临别又谆嘱

了伙计一番:“倘若韩二爷到来,就说在开封府恭候。”包兴乘马,伴当跟

随,外有衙役护送,好不威势热闹,一直往开封去了。

且说欧阳爷与丁大爷在会仙楼上吃酒,自张老儿去后,丁大爷便向北侠

道:“方才眼看恶奴的形景,又耳听豪霸的强梁,兄台心下以为何如?”北

侠道:“贤弟,咱们且吃酒,莫管他人的闲事。”丁大爷听了,暗道:“闻

得北侠武艺超群,豪侠无比。如今听他的口气,竟是置而不论了。或者他不

知我的心迹,今日初遇,未免的含糊其词,也是有的。待我索性说明了,看

是如何。”想罢,又道:“似你我行侠尚义,理当济困扶危,剪恶除奸。若

要依小弟主意,莫若将他除却,方是正理。”北侠听了,连忙摆手,道:“贤

弟休得如此。岂不闻窗外有耳?倘漏风声,不大稳便。难道贤弟醉了么?”

丁大爷听了,便暗笑道:“好一个北侠!何胆小到如此田地?真是‘闻名不

如见面’!惜乎我身边未带利刃;如有利刃,今晚马到成功,也叫他知道知

道我双侠的本领、人物。”又转念道:“有了,今晚何不与他一同住宿,我

暗暗盗了他的刀且去行事。俟成功后,回来奚落他一场,岂不是件快多么?”

主意已定,便道:“果然小弟力不胜酒,有些儿醉了。兄台还不用饭么?”

北侠道:“劣兄早就饿了,特为陪着贤弟。”丁大爷暗道:“我何用你陪呢。”

便回头唤堂官,要了饭菜点心来。不多时,堂官端来,二人用毕,会钞下楼,

天刚正午。

丁大爷便假装醉态,道:“小弟今日懒怠行路,意欲在此住宿一宵,不

知兄台意下如何?”北侠道:“久仰贤弟,未获一见。今日幸会,焉有骤然

就别之理。理当多盘桓几日为是,劣兄惟命是听。”丁大爷听了,暗合心意

道:“我岂愿意与你同住,不过要借你的刀一用耳。”正走间,来到一座庙

字门前。二人进内,见有个跛足道人,说明暂住一宵,明日多谢香资。道人

连声答应,即引到一小院,三间小房,极其僻静。二人俱道:“甚好,甚好。”

放下行李,北侠将宝刀带着皮鞘子挂在小墙之上,丁大爷用目注视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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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彼此坐下,对面闲谈。

丁大爷暗想道:“方才在酒楼上,惟恐耳目众多,或者他不肯吐实。这

如今在庙内,又极僻静,待我再试探他一回,看是如何?”因又提起马刚的

过恶,并怀造反之心。“你若举此义,不但与民灾害,而且也算与国除害,

岂不是件美事?”北侠笑道:“贤弟虽如此说,马刚既有此心、他岂不加意

防备呢?俗言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岂可唐突?倘机不密,反为不美。”

丁大爷听了,便不耐烦,暗道:“这明是他胆怯,反说这些以败吾兴。不要

管他,俟夜间人静,叫他瞧瞧俺的手段。”

到了晚饭时,那瘸道人端了几碗素菜,馒首米饭,二人灯下囫囵 吃完。

道人撤去。彼此也不谦让。丁大爷因瞧不起北侠,有些怠慢,所谓“话不投

机半句多”了,谁知北侠更有讨厌处,他闹了个吃饱了食困,刚然喝了点茶,

他就张牙咧嘴的哈气起来。丁大爷看了,更不如意,暗道:“这样的酒囊饭

袋之人,也敢称个 ‘侠’字,真真令人可笑!”却顺口儿道:“兄台既有

些困倦,何不请先安歇呢?”北侠道:“贤弟若不见怪,劣兄就告罪了。”

说罢,枕了包裹,不多时,便呼声振耳。丁大爷不觉暗笑,自己也就盘膝打

坐,闭目养神。

及至交了二鼓,丁大爷悄悄束缚,将大衫脱下来。未出屋子,先显了个

手段,偷了宝刀,背在背后。只听北侠的呼声益发大了,却暗笑道:“无用

之人,只好给我看衣服。少时事完成功,看他如何见我?”连忙出了屋门,

越过墙头,竟奔太岁庄而来。一二里路,少刻就到。看了看墙垣极高,也不

用软梯,便飞身跃上墙头。看时原来此墙是外围墙,里面才是院墙。落下大

墙,又上里面院墙。这院墙却是用瓦摆就的古老钱,丁大爷窄步而行。到了

耳房,贴墙甚近,意欲由房上进去,岂不省事。两手扳住耳房的边砖,刚要

纵身,觉得脚下砖一跳,低头看时,见登的砖已离位。若一抬脚,此砖必落,

心中暗道:“此砖一落,其声必响,那时惊动了人反为不美。”若要松手,

却又赶不及了,只得用脚尖轻轻的碾力,慢慢的转动,好容易将那块砖稳住

了。这才两手用力,身体一长,便上了耳房。又到大房,在后坡里略为喘息。

只见仆妇丫鬟往来行走,要酒要菜,彼此传唤。丁大爷趁空儿到了前坡,爬

伏在房檐窃听。

只听众姬妾卖俏争宠,道:“千岁爷,为何喝了捏捏红的酒,不喝我们

挨挨酥的酒呢?奴婢是不依的。”又听有男子哈哈笑道:“你放心!你们八

个人的酒,孤家挨次儿都要喝一杯。只是慢着些儿饮,孤家是喝不惯急酒的。”

丁大爷听了,暗道:“怨得张老儿说他有造反之心;果然,他竟敢称孤道寡

起来。这不除却,如何使得!”即用倒垂势,把住椽头,将身体贴在前檐之

下,却用两个捏住椽头,倒把两脚撑住凌空,换步到了檐柱,用脚登定。将

手一撒,身子向下一顺,便抱住大柱,两腿一抽,盘在柱上。头朝下,脚向

上,哧、哧、哧顺流而下,手已扶地。转身站起,瞧了瞧此时无人,隔帘往

里偷看。见上面坐着一个人,年纪不过三旬向外,众姬妾围绕着,胡言乱语。

丁大爷一见,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回手抽刀。罢咧!竟不知

宝刀于何时失去,只剩下皮鞘。猛然想起要上耳房之时,脚下一跐,身体往

前一栽,想是将刀甩出去了。自己在廊下手无寸铁,难以站立。又见灯光照

① 囫囵(húlún )——完整;整个儿。

② 酒囊饭袋——讥讽无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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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只得退下。见迎面有块太湖石,暂且藏于后面,往这边偷看。

只见厅上一时寂静。见众姬妾从帘下一个一个爬出来,方嚷道:“了不

得了!千岁爷的头被妖精取了去了!”一时间,鼎沸起来。丁大爷在石后听

的明白,暗道:“这个妖精有趣。我也不必在此了,且自回庙再作道理。”

想罢,从石后绕出,临墙将身一纵,出了院墙。又纵身上了外围墙,轻轻落

下。脚刚着地,只见有个大汉奔过来,嗖的就是一棍。丁大爷忙闪身躲过。

谁知大汉一连就是几棍。亏得丁大爷眼快,虽然躲过,然而也就吃力的很。

正在危急,只见墙头坐着一人,掷下一物,将大汉打倒。丁大爷赶上一步按

住。只见墙上那人飞身下来,将刀往大汉面前一晃,道:“你是何人?快说!”

丁大爷细瞧飞下这人,不是别个,却是那胆小无能的北侠欧阳春,手内

刀就是他的宝刀,心中早已明白,又是欢喜,又是佩服。只听大汉道:“罢

了,罢了!花蝶呀,咱们是对头,不想俺弟兄皆丧于你手!”丁大爷道:“这

大汉好生无礼,哪个是什么花蝶?”大汉道:“难道你不是花冲么?”丁大

爷道:“我叫兆兰,却不姓花。”大汉道:“如此说来,是俺错认了。”丁

大爷也就将他放起。大汉立起,掸了尘土,见衣裳上一片血迹,道:“这是

哪里的血呀?”丁大爷一眼瞧见那边一颗首级,便知是北侠取的马刚之首,

方才打倒大汉,就是此物,连忙道:“咱们且离此处,在那边说上。”

三人一壁走着,大爷丁兆兰问大汉道:“足下何人?”大汉道:“俺姓

龙名涛。只因花蝴蝶花冲将俺哥哥龙渊杀害,是俺怀仇在心,时刻要替兄报

仇。无奈这花冲形踪诡秘,谲诈多端,再也拿他不着。方才是我们伙计夜星

子冯七告诉于我,说有人进马刚家内。俺想马刚家中姬妾众多,心是花冲又

相中了哪一个,因此持棍前来,不想遇见二位。方才尊驾提 ‘兆兰’二字,

莫非是茉花村丁大员外么?”兆兰道:“我便是丁兆兰。”龙涛道:“俺久

要拜访,未得其便,不想今日相遇。又险些儿误伤了好人。”又问:“此位

是谁?”丁大爷道:“此位复姓欧阳名春。”龙涛道:“哎呀!莫非是北侠

紫髯伯么?”丁大爷道:“正是。”龙涛道:“妙极!俺要报杀兄之仇,屡

欲拜访,恳求帮助,不期今日幸遇二位。没什么说的,求恳二位帮助小人则

个。”说罢,纳头便拜。丁大爷连忙扶起,道:“何必如此。”龙涛道:“大

官人不知,小人在本县与个捕快差使。昨日奉县尊之命,要捉捕马刚。小人

昨奉此差,一来查访马刚的破绽;二来暗寻花蝶的形踪,与兄报仇。无奈自

己本领不济,恐不是他的对手,故此求二位官人帮助帮助。”北侠道:“既

是这等,马刚已死,你也不必管了。只是这花冲,我们个认得他,怎么样呢?”

龙涛道:“若论花冲的形景,也是少年公子模样,却是武艺高强。因他最爱

采花,每逢夜间出入,鬓边必簪一枝蝴蝶,因此人皆唤他是“花蝴蝶”。每

逢热闹场中,必要去游玩,若见了美貌妇女,他必要下工夫,到了人家采花,

这厮造孽多端,作恶无数,前日还闻得他要上灶君祠去呢。小人还要上那里

去访他。”北侠道:“灶君祠在哪里?”龙涛道:“在此县的东南三十里,

也是个热闹去处。”丁大爷道:“既如此,这时离开庙的日期尚有半个月的

光景,我们还要到家中去。倘到临期,咱们俱在灶君祠会齐。如若他要往别

处去,你可派人到茉花村给我们送个信,我们好帮助于你。”龙涛道:“大

官人说的极是。小人就此告别,冯七还在那里等我听信呢。”

龙涛去后,二人离庙不远,仍然从后面越墙而入,来到屋中,宽了衣服。

丁大爷将皮鞘交付北侠,道:“原物奉还。仁兄何时将刀抽去?”北侠笑道:

“就是贤弟用脚稳砖之时,此刀已归吾手。”丁大爷笑道:“仁兄真乃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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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弗如也!”北侠道:“岂敢,岂敢。”丁大爷又问道:“姬妾何以声言妖

精取了千岁之头?此是何故?小弟不解。”北侠道:“凡你我侠义作事,不

要声张,总要机密,能够隐讳 ,宁可不露本来面目。只要剪恶除强,扶危济

困就是了,又何必谆谆叫人知道呢。就是昨夕酒楼所谈及庙内说的那些话,

以后劝贤弟再不可如此,所谓 ‘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方于事有裨益 。”

丁兆兰听了,深为有理,连声道:“仁兄所言最是。”又见北侠从怀中掏出

三个软搭搭的东西,递给丁大爷道:“贤弟请看妖怪。”兆兰接来一看,原

是三个皮套做成皮脸儿,不觉笑道:“小弟从今方知仁兄是两面人了。”北

侠亦笑道:“劣兄虽有两面,也不过逢场作戏,幸喜不失本来面目。”丁大

爷道:“暖哟!仁兄虽是作戏呀,然而逢着的也不是当耍的呢。”北侠听罢,

笑了一笑,又将刀归鞘搁起,开言道:“贤弟有所不知,劣兄虽逢场作戏,

杀了马刚,其中还有一个好处。”丁大爷道:“其中还有什么好处呢、小弟

请教,望乞说明,以开茅塞。”

未知北侠说出什么话来,下回分晓。

① 隐讳(huì)——有所顾忌而隐瞒不说。

② 裨 (bì)益——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