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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丢马龙艾虎寻踪迹 失张豹义士又为难
诗曰:
无论龙韬与豹韬,徐良真不愧英豪。
众声况是称多臂,百战何曾损一毛!
斩铁岂须三尺剑,削金直借大环刀。
若非暗地来相助,怎得同盟脱虎牢?
且说艾虎带着张豹,到了屋中,寻找马龙不见,急得艾虎跺脚,暗暗地
叫苦。张豹问道:“大哥倒是上哪里去了?”艾虎想:“大哥不是粗鲁人,
我紧嘱千万可别离开此处。到底还是出去了,岂不叫小弟着急!”张豹说:
“你瞧我是个浑人,我都行不出那个事来,不怕拉屎撤尿也不离这个地方。”
艾虎说:“我去找他去,找了他你可别走了哇!”张豹说:“我死都不出这
个屋子!”
艾虎出去,一直往南,过了那五间东房,知道那里头捆着五个人,马大
哥说不能上那屋里。又顺着南夹道一直的往西,到了西面,又是死囚牢的后
身,盖着五间木板房儿,靠里屋内有灯火半明不暗,艾虎把窗棂纸戳了一个
窟窿,往里一瞧,见了一宗差事。就见四个人在炕上四马倒攒蹄捆着,嘴里
鼓鼓囊囊,必然是塞着口哪,都翻着眼睛彼此看着,就是说不出话来。艾虎
纳闷,这是谁干的事情?莫不成是马大哥看见这有人,他怕嚷嚷?
艾虎看毕,自个又奔了北边夹道,重新再奔貔犴门,绕了一个四方的弯
儿。马龙的一点影色皆无。自个到屋中来告诉张豹,焉知晓张豹也不知去向
了。艾虎一着急,叫道:“二哥哪里去了?”一晃千里火筒,屋中何尝有人!
无奈收了火筒,转身出来,心中想着,到那屋中问问,那人是什么人捆的,
便知分晓。刚到西头死囚牢的后头,将要进屋子去,就听外面己交五鼓。打
更的到来,自己想着回来接锣。刚走在半路,就听见里面锣当当响了五声,
艾虎吃了一大惊,这是什么人打锣哪?恨不得一时到了跟前看看才好,来到
面前,远远的看见了当啷把锣一扔,一个黑影一晃,艾虎就跟下来了。真快,
艾虎追着追着,就不知追在哪里去了?自己站在那里发怔:两个哥哥好容易
救将出来,俱都丢了。一想天已不早了,自己怎么办法?也就是一死,决不
能自己一人出去!就哼了一声,忽听身后哈了一声,艾虎回头一看,身后立
定一人。艾虎将要拉刀,那人噗嗤一笑,原来是三哥到了。艾虎羞的面红过
耳,赶紧过去叩头说:“你可吓着我了。不用说,种种事都是三哥办的。”
徐良说:“我在店中同你说什么来着?你执意不肯告诉我实话。我劝你未思
进,先思退,你偏是一冲的性儿。我打算你有多大本事,原来就是求狱神爷
的能耐。你们在店外说话,我就全都听明白了。你前脚出来,我后脚就跟出
来了。你走的东边,我走的西边,还是我先到破庙。你打头进贼家里去,我
在后窗户那里瞧着你到庙里头捆人。我在后外头等着,你救张二哥去,我这
里杀的人。我特意一晃悠,你追了我两个弯。我把两个死尸扔在土井,我就
到了贼的家里,站在他们房上一笑。贼人出来,他往房上一瞅,在关节眼里
我给了他一袖箭,拿绒绳拴上,把他系上房去。你打屋中出来,我把他扔下
房去,教你纳闷。你们走在哪里,我跟在哪里。可惜你还踢了一回道,扮作
个买卖样儿,你连锁头都没瞧见。要不是我跟来,老兄弟,你这条命还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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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这一走,人所共知,都知道你救他们来了。你要救不出去,头一件你
先对不住我。我再三要跟你来,你偏不肯告诉我。要没有我这口刀,也是不
行,我要不来,两个哥哥也救不出去,你也死了。从此往后行事,总要思寻
思寻,胆要大,心要小;行要方,智要圆。”数说的艾虎脸似大红布一般,
言道:“哥哥,小弟比你太差,天渊相隔,不必说了。那贼头家里火也是你
放的,这后头四个人也是你捆的。”徐良点头说:“贼家里放火,省得叫地
面官存案,后头四个人,不但是我捆的,我还帮着外面接锣哪!”艾虎说:
“哥哥你真乃奇人也!”徐良说:“算了吧,我是白菜畦的畦!”艾虎说:
“你把两个哥哥藏在哪里去了?”徐良说:“那个我可不知道!”艾虎说:
“你别叫我着急,够我受的了!”徐良说:“随我来吧!”带着艾虎直奔东
门的南边那五间房来了。
徐良在外边一叫,双刀将同着勇金刚在里出来。艾虎一看,两个脖子上
的铁链俱都不在了,就知道是徐三哥用刀砍断。艾虎一问:“我的哥哥,你
们真把我急着了!”张、马二位异口同音说:“这位徐三哥说,是你们两个
一块来的。他在外头巡风,你在里救我们。我说有查监的头儿过来了,暗查
不点灯的屋子,必是看差偷闲多懒,吹灯睡了觉了。他要进来翻着,这还了
得?他带着我们找了个有灯的屋子。外头若有查监的问,叫我们只管答应,
说我们这四个人全醒着哪!他倒不进来。”张豹说:“见了我也是这个话。
我说我怕兄弟着急,他说他给老兄弟送信去。把我们两个人项上铁链都挑去
了。”艾虎复又给他们引见一番,徐良说:“天气不早了,咱们早些出去吧。”
到了外头,找着被窝地方,艾虎把飞抓百练索解开,徐良蹿上墙去,拿
着绒绳,这边把马爷的腰拴好。徐良往外一看,并无行走之人。骑马式蹲在
墙头,往上导绒绳;艾爷在底下一托,便上墙头,由外边系将下来,马爷解
开绳子,徐爷又扔在里边,把张爷拴上,系上去,也是打外面系下来,张豹
也把绒绳解开。徐良说:“老兄弟,你不用绒绳可上得来?”艾虎说:“别
取笑了。”徐良说:“我把被窝带着走了。”艾虎说:“三哥,不可!那我
怎么上去?”徐良先下去,艾虎随后上去,就着蹿下去,脚沾实地,接过绒
绳来,四个人鱼贯而行,直奔城墙的马道。
来到马道,是个栅栏门,用锁锁住。徐良把大环刀拉出来,把锁头砍落,
开了栅栏门,大家上去,奔了外皮的城墙,艾虎又把飞抓百练索扣在城墙砖
缝之内,拿手按结实了,先教徐良下去,揪着绒绳打了个千斤坠,慢慢地松
绒绳,松来松去,脚沾实地,马龙、张豹连艾虎一个跟着一个下去。艾虎把
绒绳一绷,绷足了往上一抖,自来的抓头儿就离的砖缝,拉将下来,裹好收
在囊中。
徐良说:“我去取衣服去了,咱们家中相见。原来是他白昼的衣服在树
林里树牙杈上夹着那。艾虎同马、张飞步走到了张家庄。张家的家人远远的
望着那!见了主人,都过来道惊。艾虎说:“有话家里说去吧!”连张英也
迎接出来,给艾虎道劳。艾虎问:“给我预备的怎么样了?”家人把酒菜端
上来,艾虎已把衣服换好。马龙、张豹也就更换衣中,落座吃酒。
艾虎问:“你们往哪里投奔?”张豹说:“上古城我们姑姑那里去。”
叫家下人把东西分散,粗笨物件都不要。把家中细软金珠,包了几个包袱。
所有文契帐目,都交与张英。马爷告诉张英说:“你明早告诉管事的,好好
照应买卖地亩,我不定几年回来。”原来马龙家中无人,并且孤门独户,无
所挂碍。少刻,就见徐良打房上蹿下来,进得屋中,说:“老兄弟,你还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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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看天到什么时了?天光一亮,官人一来,谁也不用走了!”张英、张
豹、马龙全过来给徐良道劳。徐良把他们搀将起来,说:“你们还不快拾掇!”
张豹答言:“我们细软东西已经包好,其余叫家人分散,文书交与我兄弟收
讫。我同着我马大哥,上古城县找我姑母去躲避,我们当族人等,明天具都
躲避躲避。”徐良说:“好!马大哥的家务那?”回答:“俱已料理妥当。”
艾虎说:“咱们大众起身,放火烧房。师下刀阮:且慢,这是谁的主意?”
艾虎说:“我的主意。咱们走,房子不是还便宜他们么?偏不能落在他们手
里头!”家人跑进来说:“官人来了!”
大家一惊,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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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大家分手官兵至 弟兄走路遇凶僧
诗曰:
古城迢递费追寻,颠沛流离苦不禁。
亲属此时相别面,故人何日再谈心。
皆因逃狱辞同里,急觅安巢隐密林。
待到南霄鸿脱网,依然云路寄回音。
且说艾虎要烧房,徐爷拦住说:“这官司不一定,别说不回来了。见着
大人,人情托好,叫知府官一坏,你们哥们仍是回家,这时烧了,那时再想
置可就费了事了。不如此时暂且将门锁上,将来回家,总是咱们自己的房子。”
马爷点头说:“此计甚善。”
正说着,家人跑进来说:“远远有马步队灯笼火把奔了这里来了。”徐
良说:“快锁门!”一抬腿,哗啦!艾虎那张桌子就翻了过了。艾虎说:“这
是怎么了?”徐良说:“官兵都到了,你还慢慢的喝酒那!官人到来,你我
不怕呀,别人怎么走呢?”
这就各自背上包袱,出了屋中,把门锁上。大家出去,艾虎将大门锁上,
自己跳墙出去,就看见西北灯笼火把,马上步下的,扑奔前来,大家撒脚就
跑,各奔东西。临分手各各嘱咐都要小心了。惟有徐良跟得甚快,仗着有一
样好,连官带兵一到,先围大门,他们这些人就有了跑的工夫了。张豹、马
龙奔古城。暂且不表。
单提艾虎与徐良奔武昌府的大路,又是白昼不走路,找店住下,晚间起
身。走了两天,仍然是白昼走路。
这天正走到了未刻光景,远远看见一道红墙,听见里面有喊喝的声音说:
“好秃头!反了,反了!”艾虎说:“三哥,你听里面有人动手那!。”除
良也就止住步了,果然又听见喊喝说:“好僧人!”徐良说:“不错,是动
手那!”艾虎说:“我听出来了,是熟人。”两个人纵上墙去一看,原来是
江樊。
因何江樊到了此处?有个缘故。前时二义韩彰收得义子螟蛉,名叫邓九
如,救过包三公子。石羊镇会贤楼遇见包兴,将他带到开封府,念及他救过
三侄男,他母亲又是为三公子废命,请先生连三公子带邓九如在一处读书。
戊辰科得中,早晚净叫他在堂口听着问案。为是升出来的时节,堂口必然清
楚。日限也多了。总央求着包公要在外头作作有司,包公知道他年幼,怕他
不行。又苦苦白哀求包公保举他石门县知县。为是靠着颜按院甚近,先给按
院去了一封信,究竟不放心,总要派个人保护他才好。开封府此时无人,就
派了江樊保护他上任。包公深知江樊口巧舌能,临机作变最快,又有点武技
学本事,他本是韩彰的徒弟,私下管着江樊叫汪大哥,同桌而食。升了堂站
堂听差,可算快壮班的总头儿。
领凭上任之时,包公嘱咐邓九如:“文的不好办,到大人那里请公孙先
生;武的不好办,大人那里有校护卫,可以往那里借去。有疑难案件,打发
江樊与我前来送信。你到任的名器好歹贤愚,我必然知晓。倘若不行,我急
急把你撤回。”嘱咐已毕,邓九如辞行起身,领凭上任。所在一路上应用的,
俱是包公预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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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一路无话。到任交接印信,查点仓廒府库,行香拜庙,点名放告,要学
②
开封府势派。别处有司衙门鸣冤鼓都在大堂,怕有人挝鼓,还把鼓面扣上个
薄箩盖子。他这不是。他把鸣冤鼓搭出来,放在影壁头里,鼓槌挂在鼓上,
每日派两个值班的看鼓。若有人挝鼓,一概不许拦阻。再者,永远升大堂办
事,无论举监生员,作买作卖,贫富不等,准共瞧看。这一到任,那日升堂,
就把所有的陈案尽都发放清楚。打的打了,罚的罚了,该定罪名的定了,当
堂立听传人,该责放的放,整办了一天,这才办完,要按说才十九岁的人,
有暗大的才干?究竟是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格高。共总一个月的光
景,奇巧古怪的案件,断了不少。巧断过乌鸡案,审过黄狗替主鸣冤,就把
这一个清廉的名儿传扬出去了。地方上给县太爷起了个外号,叫做玉面小包
公。
这天正是出差迎官接诏,带着江樊众人役等把公事办完,自己换了一身
便服,叫江樊扮作个壮上的模样,叫别者的人回衙听差,叫江樊带上散碎的
银两,留下两匹马。江樊拦阻了太爷几句,说是太爷升堂理事,见过的甚多,
倘若被人识破,大大的不便。邓九如不听,江樊也就不敢往下讲了。看看天
气不好,就游玩了两三个村子。到处人家都夸奖这位太爷实在是一位清官。
江樊催着回衙门,太爷趁着天气不好,要在外头住下。果然见前边树木
丛杂,到近处一瞧,原来是个镇店。进了镇店,是东西大街,是个南北的铺
户,很丰富的所在。就是一件,是铺户字号匾上,四个角上四个小字是朱家
老铺,十家倒有八家皆是如此。走到东头路北,有个朱家老店,叫汪樊前去
打店。江樊下马,不多时回来说:“客房全都有人住了,只有尽后面有一连
八间正房,有两个两间,四个一间,没人住下。”九如说:“倒也可以。”
下了马,把马上包袱拿下去,交给店内伙计遛马。伙计带着,直到后边,就
住那两间屋,打洗脸水,烹茶,俱都净了面,江樊给斟出茶来,传酒要菜,
喝的是女贞陈绍,饭还未曾吃完,就把灯烛点上,同后来,要的馒头就汤,
饱餐一顿,将残席撤去,连店钱、饭钱俱都算清。格外赏的酒钱,伙计当面
谢过,又烹来了茶。
外面有人说话。到底是那屋内伙计出去,说:“就是你们二位么?”回
答:“不错,就是我们两个。”伙计说:“住一间,住两间?”那人说:“住
两间。”伙计说:“就在这隔壁,这是两间。”随即把门推开,点上灯烛,
二位进去,放下褥套行李,打脸水、烹茶。这两个人刚一进屋子,就打了个
冷战。原来这两个人是亲弟兄,姓杨,一个叫杨得福,一个叫杨得禄。两个
是乡下人,在京都作买卖。这是回家,住在这里。前头先说有房子,后又说
没房子。这才把他们支在后边来了。伙计过来,问要什么酒饭。那两个人随
便要了点菜。要的是村薄酒,要了三斤饼,两碟馒头,乡下人能吃,饱餐一
顿,撤将下去,开发了店钱饭钱。
天到二鼓时分,嚷起来了,说:“你们这是贼店,我们要搬家了,还给
我们店钱吧!”店里伙计过来说:“客官别嚷!”住店的说:“你们这个贼
店!”伙计说:“你怎么看着是个贼店?要是叫官人听见,我们这买卖就不
用作了!”那人说:“你就是给我房钱吧,我们不住了。”连邓九如带江樊
都听见此事,也就出了屋子。伙计说:“要我给你们钱不难,你得说说是怎
① 仓廒 (áo,音敖)——贮藏粮食的仓库。
② 挝 (zhuā,音抓)——敲或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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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件事情?”那人说:“你们这贼店如今闹鬼哪!必是你们害的人大多了。”
伙计说:“你这更是胡说了!你只管打听打听,我们这个店里不死人。每遇
有病的,病体已沉,必叫人或推着,或搭着,道路甚远的,也必推着搭着送
回家去。或左右邻近的亲戚朋友,必派人给他亲朋送信。我们这店内总没搭
过棺材去。”那人说:“你说不闹鬼,你去屋里瞧瞧去!”伙计说:“这时
还闹哪?”那人说:“不信?你进瞧去,我们刚吃完了饭,一歪身就见这蜡
苗忽然烘烘的有一尺多高,并且蜡苗全是蓝的;不多时,蜡苗越缩越小,缩
到枣核相似,我们可就歪不住了。我一瞧,也是害怕;我兄弟一瞅,也是害
怕。忽然,又打八仙桌底下出来一个黑忽忽的物件,高够三尺,脑袋有车轮
子大小,也看不见胳膊,也看不见腿,出来冲着我们一扑,我们就跑出来了。
亏了我们跑的快,要是跑的慢就完了。”伙计说:“这都是没有的事!”那
个说:“你不信,你进去把我们的东西拿出来。你一进去,那个鬼就在那里
对着。”伙计又胆小,起先就毛骨悚然,又听这一说,如何还敢进去?邓九
如说:“伙计不要为难,叫那二位搬到我们屋里去,我们搬在那屋里去。”
至于换房审鬼,俱在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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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朱仙镇邓九如审鬼 在公堂二秃子受刑
诗曰:
正直廉明又且聪,无惭玉面小包公。
秉心不作贪污吏,举首常怀建百功。
断案能教禽兽服,伸冤常与鬼神通。
虚堂何幸悬金鉴,老幼腾欢万户同。
且说邓九如听了姓杨的那两个人的话,必然不虚,既是有鬼,准有屈情
之事。所以出来私访。为的是要见着点什么事情才好,故此告诉他们,两下
里换房。连伙计带那两个人全都愿意,惟有江樊不乐。若真要有鬼,惊吓着
太爷,那还了得!过去谏劝,他也不听。叫江樊拿了自己的东西,搬到西屋
里去。
邓九如在前,先进了那两间屋中,看见两间屋子当中,有个隔断,外间
有张桌子,两张柳木椅子,里间屋挂着个单布帘子,里屋顺前檐的炕上有个
饭桌,对面一张八仙桌,两张椅子,并没有什么差异的事情。连伙计带江樊
俱都进来,伙计把他们东西扛出去,说:“相公爷,你看哪里有鬼?”九如
说:“有我也不怕!”伙计出去说:“你们二位看看,人家怎么没看见什么?
你们必是眼离了。”那二人说:“别忙,少刻再听。”太爷又叫伙计烹茶,
找一本书来看看,伙计说:“并没有什么闲书。”拿了一本 《论语》来。
伙计出去,见江樊就靠着里间屋子门站着,不住地瞧着八仙桌底下。九
如说:“江大哥坐下。这出外来,这么立规矩还不行!不然,你就在那边椅
子上坐下。”江樊说:“唔哟,我可不敢。我净瞧着这桌子底下,觉得总有
点不对,我更不敢了,还敢在那椅子上坐着?”邓大爷一笑说:“江大哥,
你好胆小哇!心中无鬼,自然无鬼。既然不愿在那边,你在我这对面来坐。”
江樊就答应了一声,过来给邓太爷斟上了一碗茶。
九如就把那书翻开一看。正翻在“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这一
节上,忽听外面咯吱咯吱地直响。江樊说:“不好,来了!”往外一迎,说:
“什么东西?”就听到哎哟、扑通一声,有一个人打外间屋里摔到屋里来了。
江樊吓得往邓九如这里一蹿,把刀就亮将出来要砍。细瞧,原来就是那个姓
杨的。邓九如拦住问:“你上我们屋里作什么来了?”杨得禄说:“吓着了
我了!”爬起来战战兢兢地道:“我同我哥哥眼睁睁看着闹鬼。似你这个人
造化真不小!这么大个岁数,总是你的福田大,就连一点动静没有。我过来,
一者要和你说说话,二则间我倒要看看这鬼透着有点欺负人。我在外头瞧着,
这蜡也不变颜色,也不闹故事,我将往里一走,叫他老这么一嚷,就吓了我
一个跟头。可真把我吓着了!”邓九如说:“不用分争,你先坐下,你看见
就是这个八仙桌底下出来的么?”那人说:“可不是么!,来了,来了!你
看,这就来了!”就见他用手一指这个灯,大呼小叫说:“你看……,看、
看、看这个灯!”连江樊带邓太爷一瞅,这蜡苗烘烘烘地高起,足有一尺开
外,慢慢往回缩小,小来小去,真仿佛个枣核一般,蓝瓦瓦的颜色,这屋中
就越发暗了。江樊目不转睛地瞅着桌子底下,忽然间,就听见桌子咔嚓一声
响亮,如同是桌底下倒墙似的出来黑忽忽的一宗物件。江樊一瞅,哎哟扑通
摔倒在地。那个姓杨的,也是照佯哎哟扑通摔倒在地。邓九如虽然不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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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瞅着有些诧异。见灯光一起,忽然一暗,打八仙桌底下滴溜溜的起了一个
旋风,就把两个人吓倒。那旋风往姓杨的身上一扑。邓九如就下去把两个人
搀架起来。就见那个姓杨的慢慢地苏醒,一歪身,就跪在了平地上,说道:
“太爷在上,屈死冤魂与太爷叩头。”
邓九如一怔,怎么转眼之间,他就说是屈死的冤魂哪?这必有情由!随
即问道:“有什么冤屈之事,只管说来。”那人跪在那里哭哭啼啼地说:“冤
魂姓朱,我叫朱起龙,死的不明净,等太爷到此,我好伸冤告状。”邓九如
问:“你是哪里人氏,死的怎么不明?只管说来,全有太爷与你作主。”回
答道:“我是这小朱仙镇的人,此店就是我的。死后我的阴灵儿无处投奔,
也没人替我鸣冤。今恰巧逢太爷的贵驾光临,到了冤魂出头之日了。”说毕,
又哭哭啼啼。邓九如又问:“难道你就没亲族人等么?”冤魂说:“回禀太
爷得知,我有个兄弟叫朱起凤,不提他还罢了,提起他来令人可恨,本待细
说,天已不早,我有几句话太爷牢牢紧记:自是兄弟,然非同气,害人谋妻,
死无居地,只求太爷与死去的冤魂作主就是了。”说毕,往前一爬,又是纹
丝儿不动。
邓九如自己想了半天,不甚明白,就见江樊慢慢的起来,翻眼一瞅桌子
底下,什么也看不见了,再看太爷端然正坐。问了问邓九如,可曾见鬼?邓
太爷说:“鬼,我倒不曾见。”就把姓杨的说的什么言语,连诗句告诉了他
一番。江樊当时也解释不开。就见那个姓杨的复又起来,口音也就改变了,
说:“相公你横竖看见咧?”问他方才事,他一概不知,抹头他就跑了。
邓九如与江樊商量了个主意,明日问他们伙计,他们必知晓。就和衣而
卧。
到了次日,店中的伙计过来打了脸水,烹了茶。江樊说:“我们在这打
早。”伙计答应,少时过来,问要什么酒饭?知县说:“天气还早些,你要
没有事,咱们谈谈。”回答:“早起我们倒没有事。”又问:“你贵姓?”
回答:“姓李行三。”又问:“你们掌柜的姓朱,尊字怎么称呼?”回答:
“叫朱起凤。”又问:“朱起龙是谁?”回答:“是我们大掌柜的,死了。”
又问:“得何病症而死?”回答:“是急心疼,”又问:“可曾请医调冶?”
回答:“头天晚好好的人,半夜里就病,大夫刚到,人就死了。”又问:“可
曾有妻、有子?”答道:“没儿子,净有我们内掌柜的。”太爷问:“妻室
多大岁数了?”伙计说:“你这个人怎么问得这么细致?直是审事哪!”九
如说:“咱们是闲谈。”伙计说:“二十二岁。”又问:“必是继娶罢?”
答道:“我们大家柜的五十六没成过家,初婚。”
九如又问:“死鬼尸身埋在什么地方?”伙计说:“亏了你是问我,别
者之人也不知道这细致。我们这有这么个规矩:每遇人死在五、六月内,总
说这人生前没干好事,死后尸骸一臭,众人抱怨,故此火化其尸,把骨殖装
在口袋里,办事不至有气味。我们掌柜就是这么办的,就埋在村后。”又问:
“你们二掌柜的多大岁数?”回说:“今年三十岁。”又问:“与你们大掌
柜的不是亲的吧?”回说:“你这个人问事,实在了不得,是一父两母。”
又问:“他也在店中?”回答:“我索性告诉你细细致致吧!你多一半许没
安着好心眼。我们二掌柜的,在隔壁开着一个楠木作,作着那边的买卖。我
们大掌柜的一死,他得照料这边的事情,这边又有我们内掌柜的,他们虽是
叔嫂,究属俱都年轻,不怕五更天,算完了帐,他也是过那边睡觉。他是个
外面的人,总怕外头有人谈论我们内掌柜的,就住在这后头。这里头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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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墙,后头开了一个门出入,不许打前边走。还想着不好,我们内掌柜的
又不往前走,我们二掌柜的给了她一千两银子,叫她跟娘家守节去了。这也
都说完了,你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吧?”
伙计把话说完,邓太爷已明白了八九,又问:“你们二掌柜的楠木作,
我家里有些个楠木家伙,俱都损坏了,叫他亲自去看看怎么拾夺。”伙计答
应说:“很好,很好!我这就给你找。”随即就要饭,将把饭吃完,朱二秃
子就来了。伙计带看见了见说:“这是我们二掌柜的。就是这位相公爷叫瞧
活。”九如一见秃子,脸生横肉,就知道不是良善之辈。秃子与太爷行了礼,
问:“相公贵姓?”回答:“姓邓。”又问:“在哪里瞧活?”回说:“在
县衙旁。”秃子说:“你们二位有马,我有匹驴,已经备好。听你们信,哪
时起身?”邓大爷说:“这就走。”遂给了店饭钱,备上马,一齐起身,离
了朱仙镇,直奔县衙门下马。叫起凤在外稍等,江樊使了个眼色,太爷入内
换衣服。
欲知审秃子情况,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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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白昼用刑拷打朱二夜晚升堂闯入飞贼
诗曰:
犹是前宵旅邸身,一朝冠带焕然新。
升堂忽作威严像,判案还同正直神。
①
任使奸谋能自诈、讵 愁冤屈不能伸。
清廉顷刻传宣遍,百姓欢虞颂祷频。
且说到县衙门口三人下马、下驴,太爷说掌柜在此等等,我里头瞧个朋
友,少刻就来。秃子说:“去吧,我这也有个朋友,在班房里当差使,正要
排班伺候太爷。”大家退去,有几个头儿都让朱起凤说:“二掌柜的,屋里
坐,饮茶。”朱起凤说:“众位哥们辛苦了。”自己到了那班房,叫小伙计
接过驴来,自己去里边用茶。问:“二掌柜,什么事往这里来?”起凤说:
“来这瞧点活。”又问:“在哪里瞧活?”回答:“跟着那位相公瞧点活。”
又问:“就是方才进去的那位相公?”回答:“正是。”头儿说:“这倒不
错,等着出来听话吧。”
少刻,里边梆点齐发,太爷升堂。朱二秃子忽听里面说:“带秃子!”
就有一个头儿过来说:“太爷升堂了,带你进去!”就把铁链搭于脖颈之上。
二秃子一怔,问道:“这是什么缘故?”头儿说:“我们不知,你到了堂上,
就知道了。”接着,往上就带。喊喝的声音不绝,将秃子带到堂口,往上磕
头。邓九如叫:“抬起头来!你可认识本县?”朱起凤吓了个胆裂魂飞。原
来叫瞧活的相公,是本县知县!自己心中有亏心的事情,自来的胆怯,又对
着太爷,又问到病上。只听说:“朱起凤,你把哥哥怎么害死,谋了你嫂嫂,
从实招来,免得三推六问!”叫官人挑去铁链。秃子复又往上磕头,说:“太
爷在上,小的哥哥死了二年光景,至今我这眼泪珠儿还不断呢!再说我们一
奶同胞,我怎么敢作那逆理这事?就求太爷口下留德,一辈为官,辈辈为官!
这话要传扬出去,小的难以在外头交友。”邓九如将惊堂木一拍,说:“唗!
好生大胆!我且问你,你哥哥得何病症而死?”秃子说:“乃是急心疼的病
症,人要得急心疼必死。我哥哥得病不到半个时辰,大夫来到门前,我哥哥
已经气绝,就打发医生回去了。”又问:“你是怎样谋你嫂嫂,从实招来!”
秃子说:“太爷这句话,更是要小的命了!我嫂嫂立志守节,在店中我就怕
有人谈论,故此给了她一千两白银,回到娘家。欲守欲嫁,听其自便,永不
许她在店中找我。大爷如或不信,问我们近邻便知分晓。”太爷又问:“你
嫂嫂她娘家姓什么?”答道:“姓吴。”又问:“她哪里人氏?”回答:“是
吴桥镇的人。”又问:“给了你嫂嫂一千两银子,叫她回娘家,是什么人送
去的?”这一句话把个朱二秃子问的张口结舌。旁边作威皂班,在旁边吆喝
着,叫说:“快说!”朱二秃子说:“小的送去的。”太爷立刻出签票,吩
咐拿吴氏。朱二秃子一拦说:“听人说她已改嫁别处去了,若要派人去,岂
不是白跑一趟。”邓九如说:“你好生大胆!难道说她就没亲族人等么?”
秃子说:“她们家都死绝了。”太爷叫道:“朱起凤,实对你说,昨日晚间
住在你们店中,有你哥哥的鬼魂告在本县的面前,故此深知此事。你若不招
① 讵 (jù音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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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清供,岂能容你在此鬼混!不打你也不肯招认,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早有官人按例揪翻,把他中衣褪去,重打了四十大板,复又问道:“朱起凤,
快些招将上来!”秃子仍然不招。知县又吩咐打了四十大板,复又问道:“快
把害你哥哥谋你嫂嫂的实情招将上来!”秃子仍然不招。太爷吩咐一声,将
夹棍抬上来,当啷一声,放在堂口,秃子一见夹棍,就吓了个真魂出窍。这
夹棍,乃是五刑之祖,若要用十分刑,骨断筋折。它却是三根无情木,一长
两短,上有两根皮绳。当时二秃子不招,就把两腿套在当中,有一人按住当
中那根长的,两个官人背着那两根皮绳往左右一分,上面叫招,秃子情知招
出来就剐,回道:“无招!”就听见噶扎扎一响,好厉害!怎见得,有赞为
证:
邓九如,要清供,打完了板,又动刑。夹夹棍,拢皮绳,两边当下不留情,真是官差不由
己,一个背来一个拢。萧何法,共五宗,刑之首,威风耸。壮堂威,差人勇,为的是分明邪正
真口供。噶吱吱响三木攒,一处共。穿皮肤,实在痛,筋也疼,骨也痛,血攻心,浑身冷,麻
酥酥的一阵眼前冒了金星。铜金刚,也磨明;铁罗汉,也闭睛。人心似铁,官法无情。好一个
朱二秃子咬定牙关总是不招承。太爷叫招,他怎肯应?又言又敲,浑身大痕。太阳要破,脑髓
欲崩。哎哟一声昏过去,秃子当时走了魂灵。
把夹棍套在腿上仍是不招,吩咐一声,受用了五分刑。用了七分,用了
八分,仍是不招,吩咐叫滑杠,就滑三下。朱二秃子心中一阵迷迷离离,眼
前一黑就昏过去了。这道是,这夹棍若要用刑之时,先看老爷的眼色行事,
吩咐动刑,老爷必在暗会儿。瞧老爷伸几个指头,那就用几分刑。十分刑到
头,这一滑杠,可就了不得了。用一三五六的杠子在夹板棱儿上,通上到下
一滑,哗喇喇喇,就这么三下,无论那受刑的人有多么健壮,也得昏将过去。
朱二秃子一昏,差人回话说:“气绝了。”吩咐说:“凉水喷!”过来官人,
拿着一碗凉水,含在口中,冲着朱二秃子噗的一声喷,朱二秃子就悠悠气转。
上头问:“叫他招!”差人说:“他不招。”上头说:“再滑杠!”江樊说:
“且慢。老爷暂息雷霆,朱二秃子身带重伤了,不堪再用刑具拷问。倘若刑
下毙命,老爷的前程要紧。”上头问:“依你之见?”江樊说:“依我之见,
把他先钉镣收监,明日提出再问。打了夹,夹了打,必有清供,今日不招有
明日,明日不招有后日,想开封府相爷作走远县,审乌盆,刑下毙命,就是
这么罢的职。老爷的天才……”邓九如点头道:“说的是。”吩咐松刑,当
堂钉镣,就标了收监牌,收在监牢,吩咐掩门退堂。
归书斋,太爷把江樊叫过去议论:“昨日说的话,‘自是兄弟,然非同
气。’他们是兄弟,又不是亲的,这话对了。 ‘害人谋妻,死无居地。’把
他尸骨化灰,即是死无居地,这个害人谋妻,不是明显着是朱起凤谋了嫂嫂,,
害了哥哥的性命,怎么他一定挺刑不招?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情节,据我想,
着夹打他不屈,江大哥替我想想。”江樊说:“鬼所说的那四句话,据我想
看,与老爷参悟的不差,不然,明日将他那个伙计传来,再把那伙计拷问拷
问,说出清供,也许有之。再不然,有三两日的工夫,每日带朱二秃子上堂
夹打,一个受刑不过,说出清供也许有之。”邓九如点头。
用了晚饭,邓太爷在书房中坐卧不宁,想起朱二秃子顶刑不招,不由得
无名火往上一冲,吩咐一声,坐夜堂审问。顷刻传出话出,叫外头三班六房
衙役人等,在二堂伺候升堂。立刻外面将灯火、公案预备齐备,老爷整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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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带着江樊,升了座位,拿提监牌标了名字,官人把朱二秃子提到堂口,
跪于公案之前,太爷复又问道:“朱起凤,快些招来!不然还要动刑,夹打
于你。那怕你铜打铁炼,也定要你的那清供!”朱二哼咳不止,说:“太爷,
小的冤枉!”旁边衙役作威叫说。忽然由房上蹿下一人,一身夜行衣靠。手
中拿着一宗物件,刷刷一抖,堂外人俱倒于地,进屋中一抖,众人迷失二目,
睁眼看时,人犯已丢。
若问夜行人来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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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丢人犯太爷心急躁 比衙役解开就里情
诗曰:
身居县令非等闲,即是民间父母官。
一点忠心扶社稷,全凭烈胆报君前。
污吏闻名心惊怕,恶霸听说胆战寒。
如今断明奇巧案,留下芳名万古传。
且说太爷升夜堂审问,指望要他的清供。谁知晓打房上蹿下一个贼来,
手中拿定一宗物件,使一个细长冷布的口袋,把白灰泼成矿子灰细面,用细
①
罗过成极细的灰面子,装在冷布 口袋里,用时一抖,专能迷失人的二目。江
樊瞧着他进来,就要拉刀,被他一抖口袋,二目难睁,还要护庇老爷,只得
先把自己双眼一按,净等着眼泪把矿子灰冲出,这才能够睁开眼睛。再瞅连
老爷也是双袖遮着脸面,不能睁眼。也是眼泪冲出矿子灰,这才把袖子撤下。
大家睁眼一看,当堂的人犯大概是被贼人抢去了。江樊暗暗的叫苦。太爷吩
咐,叫掌灯火拿贼。大众点了灯笼火把,江樊拉出利刀,一同的捉贼,叫人
保护着太爷入书斋去。江樊带领大众,前前后后寻找一遍,并无踪迹。
复又至书斋面见老爷。邓九如把大众叫将进去,问众人可曾看见贼的模
佯?大家异口同声说:“小的们被他的白灰迷失了二目,俱都未能看见。”
内有一个眼尖的说:“小的可不敢妄说,微微看出一点情形来。”江樊说:
“你既然看出一点情形来,只管说来,大家参悟。”那人说:“这个贼不是
秃子,定是个和尚。”太爷问:“怎么见得?”那人说:“小的在二堂的外
头,贼一下房,我往后一闪,他先把那些人的眼睛一迷,我正待要跑,他又
一抖手,小的眼就迷了,看见他戴着轻包中,鬓间不见头发,想来不是秃子
就是和尚。别人鬓边必要看出头发来,此人没有,小的就疑惑他不是个秃子
就是个和尚。”江樊说:“不错,你这句话把我也提醒了,我看着也有那么
一点意思。”
知县就赏了一天的限期,叫他们拿贼,拿秃子和尚。到第二天出去,连
秃子带和尚,把那素常不法的就拿了不少。升堂审讯,俱都不是。把那些个
人俱都放了。又赏了一天的限,叫他们拿贼,仍然是无影无形。整整的就是
数十天的光景,一点影色皆无。那些差人实系也是太苦,索性不出去访拿去
了,每天上堂一比。这天,打完了那个班头,将往堂下,一走一蹶一颠的还
没下堂哪,就有他们一个伙计说:“老爷一点宽恩的地方没有,明天仍然还
是得照样。”那个受比的班头就说:“九天庙的和尚——那是自然。”邓太
爷又把他叫回去,问他:“你方才走到堂口说什么来着?”就把那个班头吓
了胆裂魂飞,战战兢兢说:“小的没敢说些什么。”太爷说:“我不是责备
于你,你把方才的话照样学说出来。”那名班头说:“乃是外面的一句匪言,
不敢在老爷跟前回禀。”太爷说:“我叫你说的,与你无关。”班头复又说:
“这是外面一句歇后语。说了前头的一句,后半句就知道了,故此谓之歇后
语。小的说的是 ‘九天庙的和尚’,他们就知道是‘自然多’。缘故是离咱
们这石门县西门十里路,有个庙叫九天庙,里头的和尚叫自然和尚,很阔,
① 冷布——极稀疏的纱布。夏天甲以糊窗,取其通风透明并防蚊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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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结交官府,认的许多绅衿富户;穷苦艰难的,他也是一体相待,有求
必应。故此高矮不等的人,皆都认识于他。就是前任的太爷,与他还有来往
哪。”邓太爷听了这句话,沉吟半晌,叫他下去,从此也不往下比较班头了。
吩咐掩门,一抖袍袖退堂。归后书斋内,小厮献上茶来。江樊总不离邓太爷
的左右。邓九如又把江大哥叫来,说:“那个鬼所说的那四句,明显着情理,
暗中还有点事情,我方才明白了。横着一念哪,就是 ‘自然害死’。方才那
个班头说,九天庙和尚叫自然,此事难辨真假,咱换上便眼,去到九天庙,
见了和尚,察言观色,就可以看出他的虚实。”江樊说:“老爷,使不得!
老爷万金之躯,倘若被他人看出破绽,那还了得?不然,我一人前去察看察
看他的虚实,回来再作道理。”邓九如不听,一走要去。两个人前往,江樊
也不敢往下拦阻,自可就换了便服。太爷扮作文生秀士的样子,随即叫人开
了后门,二人行路出了城门,扑奔正西,逢人打听九天庙的道路。
原来是必由之路,直到九天庙前。只见当中大红庙门,两边两个角门,
尽都关闭。叫江樊到两边角门叩打,少刻,有两个小和尚开了角门,往外一
看,问道:“你们二位有什么事情,扣打庙门?”邓九如说:“我们是还愿
来了。”小和尚说:“什么愿?”邓九如说:“我奉母命前来还愿烧香。”
那个小和尚对这个小和尚说:“哎哟,是了,老太太许的是吃雷斋,这方才
上雷神庙还愿。”说毕,两个小和尚哈哈一笑,邓九如也觉着脸上发赤。本
来这是九天应元普化天尊雷神庙,那有母亲许这个愿心的!也就憨着脸往里
就走,叫和尚带路,佛殿烧香。见那个小和尚一壁里关门,一壁里往后就跑。
太爷带着江樊到佛殿,小和尚开了隔扇,把香划开,江樊给点着。太爷烧香,
小和尚打磬。太爷跪倒身躯,暗暗祝告神佛,暗助一膀之力,辨明此案,每
逢朔望日,庙中拈香。
烧香已毕,在殿中看了看佛像。出了佛殿,直奔客堂。正走着,就听见
西北上有妇女猜拳行令,猜三叫五的声音,邓九如瞅了江樊一眼,江樊就暗
暗会意。来到了客堂,小和尚献茶。江樊出去,意欲要奔正北。由北边来了
一个小和尚,慌慌张张把江爷拦住说:“你别往后去,我们这里比不得别的
庙,有许多官府中的官太太、小姐,倘若走错了院子,一时撞上人家,我们
师父也不答应我们,人家也不答应你。”江樊说:“走,我管什么官府太太
不官府太太呢!她若怕见人,上她们家里充官太太去。庙宇是爷们游玩的所
在,不应例妇女们在庙中。”一定要往后去。那个小和尚那肯叫他往后去,
两个正在口角,互相分争之间,有一个胖大的和尚,有三十多岁,问道:“什
么事情?”那个小和尚就把江樊要往后去的话说了一遍。那个僧人就说:’
你怎么发横!别是有点势力吧,你姓什么?”江樊说:“你管我姓什么!”
那个僧人说:”拿着你这个堂堂的汉子,连名姓都不敢说出?那个和尚说你,
就是不说,光景我也看出个八九。你必是在县衙里当差的江樊。”一听就知
道事体不好,无奈就先忍了这口气。此时要叫他们识破机关,老爷有险,那
还了得!于是说:“似乎你这出家人说话可也就太强暴了,谁与你一般见识。
我就是不往后去也不大要紧,我还要看看,我们朋友大要概也要走啦。”那
个和尚一笑:“走,大概够走的了吧!”江樊一听,更觉得不得劲了。急忙
转回来,奔了客堂,与邓九如使了一个眼色,邓九如就明白八九的光景。正
要打算起身,就听外边如巨雷一般,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忽然间从外边进来
了一个和尚,身量威武,高大魁伟,面如喷血,合掌当胸说:“阿弥陀佛!
原来县太爷到此,小僧未能远迎,望乞恕罪。”邓九如说:“师傅是认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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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哪里来的太爷?”和尚微微的一笑说:“实不相瞒,那日晚间,抢出我
那个朋友来,就是小僧。我就知道太爷早晚必要前来寻找小僧。小僧久候多
时了。”太爷将要折辩,僧人一阵狂笑,又说:“我不去找你,你自来找我。
分明是 ‘天堂有路你不去,地府无门闯进来’。”吩咐一声左右:“绑了,
打!”外面来了许多小和尚,围裹上来,不容分说,过来就揪太爷。江樊一
瞅地方窄狭,先就蹿在院内,把刀亮将出来。早有人给和尚拿了一条齐眉棍,
就与江樊动起手来。
要问胜负输赢,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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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知县临险地遇救 江樊到绝处逢生
诗曰:
世上诸般皆好,惟有赌博不该。
①
掷骰押宝斗纸牌,最易将人闹坏。
大小生意买卖,何事不可发财。
败家皆由赌钱来,奉劝回头宜快。
我为何道这首西江月呢?只因那年在王府说小五义,见有一人愁眉不
展,长吁短叹,问其缘故,他说,从前因赌钱将家产全输了,落得身贫如洗,
来到京中,才找碗饭吃。今又犯了旧病,将衣服铺盖全都卖了,主人也不要
我了,焉得不愁呢?”我便说道:“老兄若肯回头,从今不赌,自然就好了。
我还记得赌戒十二则,请老兄一听,便知分晓。”
破家之道不一,而赌居最。每见富厚之子,一入赌场,家资旋即荡散,
①
甚至酿为盗贼,流为乞丐,卖到鬻子,败祖宗成业,辱父母家声,诚可痛恨。
彼昏然无知之徒,不思赌之为害,败家甚速,反曰:手谈消遣,夫世间何事
不可以消遣,而必欲为此乞丐之事,甘心落魄哉!在赌者意欲有钱,殊不知
赌无常胜之理。即使胜多负少,而一出一入,钱归窝家,是输者固输,赢者
亦终是输。况赌博之人,心最刻薄。有钱则甜言密语,茶酒奉承,万般款洽,
②
惟恐其不来,迫至囊空,不独茶酒俱无,甚且恶言詈 辱,并不容其近前。似
此同一人也,始令人敬,终令人贱,能无悔乎?吾以为与其悔之于后,毋宁
戒之于先。
戒赌十二则:
一坏国法。朝廷禁民于赌博尤严,地方文武官长,不行查拿,均干议处;
父母姑息,邻甲蒙隐,俱在责惩。君子怀刑,虽安居无事,尚恐有无妄之灾,
时时省惕。彼赌博场中,有何趣味?而陷身于国法宪网,以身试法,纵死谁
怜?
二坏家教。父母爱子成立,叮咛告诫,志何苦也!为人子者,不能承命
养志,而且假捏事端,眠宿赌钱,作此下贱之事,不知省悟,良可痛掉!故
为子之道,凡事要视于无形,听于无声,若乃于父母教诲谆谆,全不悛改,
背亲之训,不孝之罪,又孰甚焉!
三坏人品。人一赌博,便忘却祖宗门第,父兄指望,随处懒散,坐不择
器,睡不择方,交不择人,衣冠不整,言语支离,视其神情,魂迷魄落,露
尾藏头,绝类驿中乞丐,牢内囚徒。
四坏行业。士农工商,各有专业,赌则抛弃,惟以此事为性命,每见父
母临危,呼之不肯稍释者,何况其他!迨至资本亏折,借贷无门,流为乞丐,
悔之晚矣!夫乞丐人犹怜而舍之,赌至乞丐,谁复见怜,则是赌博,视乞丐
又下一层矣!
五坏心术。大凡赌钱者,必求手快眼快,赢则恐出注之小,输则窃筹偷
① 骰 (tóu,音投)——色(shǎi)子
① 鬻 (yù,音玉)——卖。
② 詈 (lì,利)——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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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至于开场诱赌,如蛛结网,或药骰密施坐六箝红之计,或纸牌巧作连环。
心照之奸,天地莫容,安有上进之日哉?
六坏家业。赌场银钱,赢者耗散一空,全无实惠;输家毫厘不让,逼勒
清还。输极心忙,妻女衣饰,转眼即去;亲朋财物,入手成灰;多方拐骗,
渐成窃盗,从来有赌博盗贼之称,良非虚语。
七坏身命。赌博场中,大半系凶顽狠恶之辈,盗贼剪拐之流,输则己不
悦,赢则他不服,势必争斗打骂,损衣伤体,若与盗贼为伙,或被当场同获,
或遭他日指扳。囚杆夹拶,身命难保。即或衣冠士类,不至若此,而究年累
①
月,暗耗精神,受冻忍饥,积伤肌髓,轻则致疾,重则丧身。揆 厥由来,皆
由自取。
八坏信义。好赌之人,机变百出,不论事之大小缓急,随口支吾,全无
实意,以虚假为饮食,以哄脱作生涯,一切言行,虽妻子亦不相信。夫人至
妻子不相信,是枉着人皮,尚可谓之人乎?他日虽有真正要紧之事,呕肝沥
血之言,谁复信之!
九坏伦谊,亲戚邻友,见此赌徒,惟恐绝之不远,而彼且自谓输赢由我,
②
与他何涉。正言谠论,反遭仇恨。以赌伴为骨肉,以窝家为祖居,三党尽恶,
五伦全无,与禽兽何异?
十坏家声。开场之辈,均属下流;嗜赌之子,无非污贱。旁人见之必暗
指曰:此某子也,某孙也。门楣败坏至此,毕竟祖父有何隐恶以致孽报?是
生既招众人鄙贱,死后何颜见祖宗于泉下?
十一坏闺门。窝赌之家,哪论乞丐、盗贼,有钱便是养身父母,甚至妻
妾献媚,子女趋承,与淫院何异?好赌则不顾家室,日夜在外,平日必引一
③
班匪棍往来,以成心腹。往来既熟,渐入闺阃 ,两无忌惮。所以好赌之人妻,
不免于外议者,本自招之也。况彼既不顾其家室,青年水性,兼又有饮食财
物诱之者,日夜不离其室,能免失身之患乎?
十二坏子弟。大凡开赌好赌之家,子弟习以为常。此中流弊无所不有,
虽欲禁之,不可得也。故开赌好赌之子弟,未有不赌博者,平日之习使然也。
夫既习以赌博,又焉望子弟之向上乎?且好赌之人,未有不贪酒肉而怠行业,
故即其居室之中,尘埃堆积,椅桌倾斜,毫不整顿。抽头赢钱,尽数吃喝,
吃之既惯,日后输去,难熬清淡,便不顾其廉耻,不恤其礼义,邪说污行,
无所不为,男为盗,女为娼,不能免矣,戒之!戒之!戒赌十二则说完,奉
劝诸公谨记。仍是书归正传。
诗曰:
特来暗访效包拯,清正廉明得未曾。
消息谁知今已漏,机谋在是此多能。
况无众役为心腹,空有一人作股肱①
不遇徐良兼艾虎,几遭毒手与凶僧。
① 揆 (kuí,音奎)——推测揣度。
② 谠 (dǎng,音党)——正直的。
③ 闺阃(kǔn,音捆)——指妇女居住的内室。
① 股肱 (gōng,音弓)——左右辅助得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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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和尚出来,认得邓九如,倒是怎么个缘故?情而必真,朱起龙死的
是屈,因为五十多岁娶了一房妻子,他这妻子娘家姓吴,名叫吴月娘,过门
之后,两口就有些个不对劲。何故,是老夫少妻。吴家贪着朱家有钱,才肯
作的此事。夫妻最不对劲,她倒看着小叔子有些喜欢,又搭着秃子能说会道,
不到三十的年纪,叔嫂说笑有个小离戏,久而久之,可就不好了,作出不贞
不洁的事情来了。两个议论,到六月间,二人想出狠毒之意。那晚间就把朱
起龙害死,连秃子帮着,用了半口袋糠,朱起龙仰面睡熟,把糠口袋往脸上
一压,两个人往两边一坐,按住了四肢。工夫不大,朱起龙一命呜呼!把口
袋撤下,此人的口中微然有点血沫子浸出,吴月娘儿拿水给他洗了脸。一壁
里就装点出来;一壁里叫童子去请大夫。大夫将至门首,妇女就哭起来了。
随即就将大夫打发回去。朱家一姓当族的人甚多,人家到了的时节,恶妇早
把衾单盖在死人的脸上,议论天气炎热,用火焚化。情真他们那里倒是有这
个规矩。有人问起,就说是急心疼病症死的。这个又比不得死后搁几天才发
殡,怕有什么妨碍,犯火期日,与什么重丧回煞等项,总得请阴阳择选日子。
这个不用,自要一家当族长辈晚辈商量明白就得。就是本家人将死尸抬出去,
抬到村后,有那么一个所在,架上劈柴一烧,等三天把骨灰装在口袋之内,
亲人抱将回来,复反开吊办事。诸事已完,葬埋了骨灰,他们想着大事全完
了。
吴月娘穿重孝守节,二秃子接了店中的买卖,绝不在店中睡觉,不怕天
交五鼓,总要回到他铺中安歇。岂不想他的铺子与店一墙之隔,柜房与店的
尽后头相连。吴月娘安歇的屋子也只隔着一段短墙,只管打前头过来,又可
由后头过去。天交五鼓,仍然复又过去,朝朝如此,外面连店铺中并无一人
知晓。以后还嫌不妥,叫人在店后垒起一段长墙,后面开了一个小门,为的
是月娘儿买个针线等类方便。外人无不夸奖秃子的正派,岂知坏了事了。
这日,正对着月娘儿买绒线,遇着九天庙的和尚打后门一过,可巧被月
娘看了他一眼。列公,这个和尚非系吃斋念佛跪捧皇经的僧人,他本是高来
高去的飞贼,还是久讲究采花的花和尚,白昼之期,大街小巷各处游玩,哪
里有少妇长女被他一眼看中,夜晚换了夜行衣靠,插单刀前来采花。他也看
那个妇女的情形,若是正派人,他也看不中意,也不白费那个徒劳,就让来
了,人家也是求死。别的是休想。那日看见月娘瞟了他一眼,早就透出几分
的妖气。又对着月娘本生的貌美,穿着一身缟素。恶僧人看在眼内,到晚间
换了衣服,背着刀,拨门撬户进来,正对着秃子也在这里,可倒好,并未费
事,三人倒商量了同心合意,自此常来。白昼秃子也往庙里头去,两个人交
的很密。后来和尚出了个主意,终久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机关一泄,祸患
不小;不如把月娘送在庙中,就说把她送往娘家去了,给了她一千两白银作
为店价,遮盖外面的眼目,其实送在庙中,那秃子喜欢来就来,和尚绝不嗔
怪。
这日,正是和尚进城,走在县衙门口,就见朱二秃子的大葱白驴在县衙
门口拴着。和尚一瞧就认得,心中有些疑惑。它是秃子常骑着上庙,故此和
尚认得。正对着太爷升堂,又是坐大堂,并且不拦阻闲人瞧看,和尚也就跟
着在堂下看了个明白。见秃子受刑,和尚心中实在不忍,赶紧撤身出来,找
了个酒铺,自己喝了会酒。自己想着,回庙见着吴月娘儿,可是提起此事好
哇,还是不提此事好哪?再者这个知县比不得前任知县,两个人相好,自己
就可以见县太爷,给托咐托咐。这个知县,一者脸酸,一来毫丝不得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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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倘若秃子一个受刑不过。连我都是性命之忧,自己踌蹰 了半天,无计可施。
②
自可会了酒钱,出了酒铺,直奔城外。比及来到庙中,到了里面,他这庙中
妇女,不是吴月娘一个人,也有粉头妓者,也有用银钱买来的,也有夜晚之
间扛来的,也有私奔找了他来的,等等不一,约有二十余人,俱在庙内。这
日,他回来奔西跨院,众妇女迎接。他单把吴月娘儿叫到了一个僻静所在,
就把朱二秃子已往从前之事,一五一十细说了一遍。月娘儿一听,不觉得就
哭起来。复又与和尚跪下说,秃子待她是怎么样好法,苦苦的哀求僧人救秃
子的性命。又说:“怕秃子一个顶不住刑,我倒不要紧,还怕要连累了师傅,
只要师傅施恩救了他的性命,他若出来,我准保他这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好
处。”说毕,复又大哭。和尚一来心软,二来也怕连累自己,正在犹豫,徒
弟报道师爷爷到了。僧人迎出,原来是他的师叔。这个和尚是南阳府的人,
外号人称粉面儒僧法都,前来瞧看师侄。叔侄见面,行礼已毕,让至禅堂,
献上茶来。他问了师叔买卖如何? (列公:怎么出家人问买卖?本来全是绿
林的飞贼,岂不是问买卖!其实,净卖不买。偷了来就卖,几时又买过哪?)
回答:“南边买卖不好,我们师兄弟四人俱都各奔他方,早晚你师傅还要上
你这里来哪。”自然和尚他叫悟明,他有师弟叫悟真,他师傅叫赤面达摩法
玉。还有两个师叔:一个铁拐罗汉法室,一个叫花面胜佛法净。这些人们都
在 《续套小五义》上再表。悟明见师叔来了,他就把朱二秃子这些事情对着
他师叔面前述了一遍。晚间用完了晚饭,就约了他师叔与他巡风。法都也就
点头。不想到三更时分,进了城,到了狱门,当差的人甚多,都在那里讲究
这位太爷性烈,夜晚间还坐堂审秃子哪。悟明听了,轻轻的回来告诉粉面儒
僧。两个人就进了衙门,施展飞檐走壁之能,到了二堂,自然和尚下来抖口
袋迷众人的眼睛,就把秃子背出去了。法都帮着出城,拿飞抓百练绒索绳拴
上秃子,系上系下,到了城外找了个僻静的所在,砸了手铐脚镣,连项索尽
都砸坏,换替背到庙中,秃子也不能与二人磕头道劳,法都拿出药来敷上,
慢慢将养。月娘儿替秃子与二僧道劳。从此吩咐小和尚小心衙门的公堂,留
神县官前来私访,说了知县的相貌,不然,怎么邓九如一来,他们就知是知
县?那个关门的小和尚,就给悟明他们送信去了。少刻出来,后面即给他预
备兵器哪。见面先说好话,后来叫小和尚拿人。江樊把刀与自然和尚交手,
他如何是凶僧的对手?他虽是二义韩彰徒弟,没学什么能耐,三五个弯就封
不住和尚那条棍了,急的乱嚷乱骂说:“好凶僧啊,反了!”并有些个小和
尚也往上一围,江樊情知是死。忽然间,打墙上蹿下两个人来。
艾虎、徐良如何捉拿和尚,且听下回分解。
① 踌蹰 (chóuchú,音愁除)——犹豫。
② 比及——等到。 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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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粉面儒僧逃命 自然和尚被捉
诗曰:
不信豪雄报不平,请看暗里助刀兵。
只因县令灾星退,也是凶僧恶贯盈。
贪乐焉能归极乐,悟明还算欠分明。
到头有报非虚语,莫向空门负此生。
且说庙中僧人,正在得意之间。江樊看看不行,自己就知道敌不住僧人
准死。自己若死,如蒿草一般,保不住老爷,辜负包丞相之重托。到底是好
心人逢凶化吉,可巧来了个小义士和多臂熊。二人听出庙里声音,艾虎认的
江樊,随即两个人蹿下墙来。艾虎道:“江大哥放心吧!小弟还同了一个朋
友来哪。”江樊一看是艾虎到了,还同着一个紫黑的脸、两道白眉毛、手中
一口刀、刀后头有个环子的汉子跳下墙来。那汉子跳下来就骂:“好秃驴!
忘八养的!”是山西的口音,艾虎见对面凶僧青缎小袄,青绉绢纱包酱紫的
中衣,高腰袜子,开口的僧鞋,花绷腿,面如喷血,粗眉大眼,脸生横肉,
凶恶之极。恶僧人一看艾虎、徐良,倒提劈山棍对着艾虎往下就打。艾虎一
闪,拿刀往外一磕。僧人往下一蹲,就是扫堂棍。艾虎往上一蹿,凶僧撒左
手反右臂,其名叫反臂刀劈丝。艾虎缩颈藏头大哈腰,方才躲过,徐良看看
暗笑,老兄弟就是这个本事,自己蹿将上去,说:“老兄弟,这个秃驴交给
老西了。”和尚一看此人古怪,举棍就打。山西雁用力一迎,呛的一声,当
啷,那半截棍就坠落于地。把和尚吓了个真魂出壳,掉头就跑。早被徐良飞
起来一脚,正踢在和尚胁下,哎哟一声,和尚栽倒在地。艾虎过来,磕膝盖
点住后腰,搭胳膊拧腿就把凶僧捆上。凶僧大喊,叫人救他。徐良一回手,
在他脊梁上叭地一声,打了他一刀背,小和尚风卷残云一般,俱都逃命。依
着艾虎要追,徐良把他拦住说:“他们都是出家人,便宜他们吧!”
再见小和尚复又反转回来,围着一个胖大和尚,就是粉面儒僧法都。皆
因他在西跨院同着那些妇女正自欢乐,见悟明出去不回来。有小和尚慌慌张
张跑将进来,说:“师爷,大事不好了!我们师傅拿了知县,他还有一个跟
人与我们师傅那里交手,打外头又蹿进来两个,全是他们一伙的。我师傅叫
他们拿住了,你快去吧!”凶僧脱了长大衣服,提了一口刀直奔艾虎他们来
了。小和尚本是跑了,见法都来,复又跟着法都,又要围裹上来。徐良一瞧,
这个和尚虽然胖大,倒是粉白的脸面,往前扑奔。徐良说:“好师傅,你是
出家人,不应动气。本当除去贪嗔、痴爱,万虑皆空,没有酒色财气,这才
是和尚的规矩,又何必拿着刀来和我们拼命?我们如何是你对手?你要不出
气,我给你磕个头。”和尚将要说,磕头也不行!他焉知是计?岂不想老西
这个头可不好受。就见他两肩头一耸,一低脑袋,哧的一声,和尚哎哟,还
仗他眼快瞧见一点动静,由徐良脑后出来一闪身。虽然躲过颈嗓咽喉,噗哧
一声,正中肩头之上,掉头就跑。这些小和尚就跟着跑下去了。粉面儒僧蹿
上墙头,徐良并不追赶,掉头寻找艾虎来了。满地上小和尚横躺竖卧。也有
的死了,也有带着重伤的。两个人会同寻找江樊,不知去问。
原来江樊瞧见艾虎、徐良进来,把那无能的小和尚砍倒几个,自己跑出
来了。明知道有艾虎一人足能将那和尚杀败,自己出来寻找老爷要紧。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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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去,并没见着。遇见一个小和尚,过去飞起一脚,就踢了个跟头,摆刀要
砍,说道:“你说出那位老爷现在哪里,就饶你不死。”和尚说:“我告诉
你,饶了我呀!”江樊说:“我岂肯失信于你,你说出来我就饶了你,你快
些说来!”答道:“在西跨院庭柱上捆着哪。”江樊果然没有结果他的性命,
一直奔西跨院。一看,老爷果然在柱子那里捆着,三四个小和尚那里看守。
看见江樊进来,恶狠狠的拿着刀扑向他门来,小和尚撒腿就跑。江樊也并不
追赶,救老爷要紧。江樊过去解开了绳子,跪倒尘埃,给老爷道惊。邓九如
用手搀起说:“这是我的主意,纵死不恨,与你何干!我还怕连累了你的性
命。你是怎么上这里来了?那和尚怎么样了?”江樊说:“有小义士艾爷,
还同着他一个朋友前来解围。要不是他们两个人,我就早死多时了。”邓九
如说:“莫不是开封府告状的那个艾虎?”江樊说:“正是。”邓九如说:
“我们两个人还怪好的哪!他坐监,我打书房出来散逛散逛正遇见他。在校
尉所我义父那里,我们两个人一同吃的饭。他不认的字,还要跟学一学,怎
么把眼前的字认的几个才好,很诚实的一个人。他是北侠的门徒。智化的干
儿子。”江樊说:“不是,老爷记错了,他是智化的徒弟,北侠的义子,老
爷看,来了!”
艾虎与徐良也是问了小和尚,找到西跨院。江樊要跪下给艾虎道劳,早
叫艾虎一把拉住,对施了一礼,又与徐良见了江大哥。艾虎说:“这是我徐
三叔跟前的三哥,名叫徐良。”与江樊彼此见了礼。江樊又要与徐良道劳,
也叫徐良搀住。邓九如过来说:“若非是二位到来搭救,我们两个早死多时。
活命之恩,应当请上受我一拜。”艾虎一怔,搀住说:“你不是我韩二叔的
义子吗?姓什么来着?”邓九如一笑说:“艾大哥,你是贵人多忘事,我叫
邓九如。”艾虎说:“是了,你们二位怎么游玩到这里来了?”江樊就把他
们怎么上任,怎么私访、审鬼、坐堂、丢人犯、解开歇后语、到庙中来遇见
凶僧的事,细述了一遍。艾虎听了说:“三哥,你看还是文的好,你我别说
做不了官,即使做了官也算不了什么。看人家这个,出任就是知县!”江樊
说:“少叙那个,和尚怎么样了?”艾虎说:“拿住捆好了。”徐良说:“我
把他扛过来,看看是那个自然和尚不是?”
邓九如问艾虎从何处来?艾虎也就把自己的事说了一遍。邓九如说:“还
有件怪事,方才他们大家把我捆上,推到这里来拴在庭柱上。这屋里头有许
多的妇女,陪着那个白脸的和尚饮酒,还猜拳行令哪。就皆因那个和尚出去
动手去了,这屋中许多妇女没见出门,他们全往什么地方去了?”艾虎说:
“何不到屋里找找她们去!”同着江樊带老爷一齐到屋中,也没有后门,眼
睁睁那酒席还在那里摆着,就是不见一个人影儿,连老爷也纳闷。江樊那样
的机灵,也看不出破绽来。还是艾虎看见那边有一张床,那个床帏子乱动。
艾虎用刀把床帏子往上一挑,见里面有两个人,将要把他们提将出来,一看
是两个妇人,他就不肯去拉了。叫:“江大哥,你把这两个提出来。”江樊
就将他们随即捆上,带过来说:“这就是太爷,跪下磕头。”邓九如一看两
个人俱在二十多岁,三十以内。太爷问:“你们都是干什么的?说了实话便
罢,如若不然,即将你们定成死罪。”两个妇女往上磕头说:“我们都是好
人家的子女,半夜间凶僧去了,把我们扛到庙内。本欲不从,怎奈他的人多,
落了秃贼的圈套。”太爷说:“你们即是好人,本县放你们归家。可有一件,
有个朱二秃子,他在庙中没有?”两个人连答应说:“有,不但有朱二秃子,
连吴月娘儿俱在此处哪。”太爷问:“现在哪里?”妇人说:“你看那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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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条扇,是个富贵图,那却是一个小门。开开那个小门,里头是个夹壁墙
儿。他们听见事头不好,俱都钻在里头去了。我们也要钻到那里头去,他们
说没有地方了,故此我们才藏在床下里头。男女混好些个人哪。”老爷听了,
随即叫江樊过去瞧。那一张画是一张牡丹,花旁边有个环子,虽是个门,可
开不开。正要问那个妇人,就见徐良扛着和尚进来,把他地上一摔,扑通地
一声,徐良随即说:“我全问明白了。他们这里头有个夹壁墙,连朱二秃子
他们那一案都在这里哪。”忽然外面一阵大乱,进来许多人,各持兵刃。
若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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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小爷思念杯中物 老者指告卖酒人
诗曰:
悟明作事太冬烘,淫妇收藏夹壁中。
自谓是空原是色,岂知即色即成空。
谋命图奸太不明,最阴究属妇人情。
奇冤自此从头洗,败坏闺中一世名。
且说徐良在外边问自然和尚,不说;拿刀威吓带伤的小和尚,倒是有一
得一,将实话全都说出来了,故此徐良连那个假门他都知道。扛了自然和尚
进来,正要献功,人家这里也都知道了。将要进去,外头却一阵大乱,进来
了无数的人,各持单刀、铁尺,大众以为是僧人的余党。原来不是,是由衙
门中来了一伙子马快班头。有老爷的内厮,一瞧天气不早,老爷无信归回。
主管着急,暗暗地就把马步班的头目叫将进来,就把老爷上九天庙的话细说
了一遍。叫他们带着伙计去迎接老爷要紧。头目一听,也怕老爷有舛错,赶
着带了伙计们急速出城,俱带着单刀铁尺。
到了九天庙,老远地就望见打里间跑出许多和尚来,焉敢怠慢?就叫伙
计们向众人往前一闯。一看,有许多的僧人们,也有死于非命的,也有带着
重伤的。问那个带伤的人:“县太爷现在哪里,你们可知晓?”那人回答道:
“现在西跨院。”大众就奔西跨院而来。江樊、艾虎、徐良,大家往外一迎,
见是马快班头,江樊这才放心。大众都过来见了太爷,给太爷道惊,给他们
请罪。太爷说:“于你们无干,这是我的主意。”复又过去,在那张画轴那
里,把那个铜环子拧了半天。果然一转,那个门儿一开,这才看见夹壁墙。
江樊使了一个诈语说:“里面众妇女们听真,今日本处的太爷到此,就为的
是朱二秃子、吴月娘一案,就将你们放去。倘若不献,拿到衙门里是一例同
罪。”这句话不大要紧,就听见里面妇女们乱嚷。不多一时,连伺候她们的
婆子,出来了二十多人。内中揪着一个妇人,就是吴月娘。大家一齐说:“这
就是吴月娘。那个秃子可得你们爷们进去,我们拉不动他。”艾虎进了夹壁
墙,不多时,就见他拉着他一条腿,提拉出来了。班头过来,将秃子锁上,
把吴月娘锁上,又把两个人的二臂倒绑,待等回衙再问。同时,将那些妇女
尽行释放,准她们把和尚那些东西,量自己的力气,能拿多少拿多少,不许
再拿二趟。大家磕头,分散物件出门去了。
少刻,地方进来叩见太爷。江樊叫道:“地方出去,或马或车,找来给
太爷骑坐。”地方出去,太爷叫听其那些带伤和尚自己逃命。受重伤不能动
转的,少刻回衙打发人来给他调治。死了的,就在庙后埋葬。只罪归一人。
跑了的和尚法都,案后访拿。太爷叫官人把悟明带回衙署审问。地方将车辆
套来,请艾虎、徐良到衙中待酒。徐良说:“老兄弟,索性咱们作事作个全
始全终,一半押解人犯,一半保着老爷,咱们要是一走,路上倘有舛错,岂
不是前功尽弃了么?”艾虎点头道:“所有庙中东西,叫地方看守;倘若短
少,拿地方是问。”押解着秃子、吴月娘、悟明和尚起身,出了庙门,直奔
县衙。太爷叫艾虎、徐良一并上车,二人不肯。连江樊俱都地下走。一路之
上,瞧看热闹之人不在少处。
到了衙署,老爷下车。三班六房伺候进了衙署。连艾虎、徐良让到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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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茶。太爷立刻升堂,用刑拷问。三个人一字的不招,只好夹打了一回,把
他们钉镣收监。太爷一抖袍袖退堂,掩门归书斋,陪着徐良、艾虎谈话,然
后摆酒吃饭。用完了饭,直谈论了一夜,无非讲论些个襄阳故事,怎么丢大
人,至今尚无音信的说了一番。直等第二天早晨,二人告辞,他们还是上武
昌的心盛。邓九如送了盘费银两,二人执意不要,让之再四,也就无法。邓
九如、江樊送出作别。二人不上黄花镇去了,顺着大路直奔武昌。逢人打听
路途,晓行夜住,渴饮饥餐,无话不讲。
这天,正往前走着路,一瞧前边是个山口,原来是穿山而过。进了山口,
越走道路越窄,忽然抬头一看,正是桃花开放,满山遍野,香气扑鼻。艾虎
说:“三哥,你看这个地方多么可观,可惜不会作诗,要是会作诗更有了趣
味了。”徐良说:“那个诗也是那么容易作的,哪里能文武兼全?要闹个艺
多不精,还不如不会哪。”随说着,越走越往上去。到了上边极平坦的个地
方,往四面无一处看不到。放眼往四面一看,粉融融俱是桃花,真似桃花山
一般,把山都遮盖了。两人上山走的有些发躁,找了一块卧牛青石,暂且先
歇息歇息。徐良说:“老弟,咱们歇着这个地方可不好。”艾虎说:“怎么
不好?”徐良说:“四面全是沟,惟有这个地方孤孤零零的一个山头,专藏
歹人的所在。我师傅对我说过,老兄弟不至于不知道吧!”艾虎哈哈一阵狂
笑道:“三哥说什么歹人,要无歹人便罢,若有歹人,小弟正在闷倦,拿着
歹人开开心才好哪!”徐良听了,把舌头一伸,说:“兄弟好大话呀,咱们
歇歇走吧,我是怕事的。”
正说话之间,听见有人说:“哈,这个地方才好看哪!胜似西湖景。”
艾虎说:“我二哥来了。”徐良说:“可不是么,他打哪里来?”艾虎答言:
“此处不是西湖,哪里来的西湖景?”原来是胡小记、乔宾。黄花镇第二天
丢了徐良、艾虎,大官人就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对大众一说,也就不便
等着了,告诉推小车的,你们只管推着奔武昌路上,倘若要有人劫夺丢失了,
找地面官告去,要不然,上武昌告诉大人去。芸生骑马单走,胡小记、乔宾
不放心,告诉大官人,竟奔岳州府找来了。二人到岳州,大街小巷,一上去
就听到丢人犯的事吵嚷遍了。二人不敢停留,又不敢走华容县,绕着石门县,
奔武昌走。在这里正好遇见大众,彼此见礼,各人对问说自己的心事,不可
重叙。
①
忽然由西边上来了一位老者,赶着小驴,还是个叫驴 。老头年到六旬,
穿着土绢大氅,回头把草纶巾摘下来当作扇子。那驴乱叫,老头说:“这种
东西也是怪,每逢走在这里,你也歇歇来,我就叫你歇歇,要不,你心里也
是不愿意。”他把驴身上的口袋抽下来,那驴又是乱叫。艾虎说:“众位哥
哥看看好不好?”胡小记说:“真好。”艾虎说:“有点缺典。”胡小记说:
“缺什么典?”艾虎说:“我常听我五叔爱说这句‘有花无酒少精神,有酒
无花俗了人。’可惜咱们这里有花无酒。这个地方,要有个酒摊可就对了事
了。”乔爷说:“对,可就是短那么一个。”徐良说:“你是过于爱饮酒了。
这个地方,你瞧瞧要有酒摊喝得么?”艾虎说:“只要有酒摊,也不管他喝
得喝不得,我就要喝。要都像你,那就不用走路了。我还是过去打听打听。”
徐良说:“你打听我也不叫你喝,你怎么这样不知道进退!”艾虎真就过来
与那位老者打听说:“你这个老人家,咱们这里哪有酒铺?”老头说:“你
① 叫驴——公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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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喝酒么?”艾虎说:“正是。”那老头说:“哎呀!那可远了,离此约有
四里多地,来回八九里地哪!我们这有个卖酒的,串着乡村卖,挑着个高挑
子,上头也有酒,也有烧饼、麻花。”正说话间,西边一阵乱嚷。
不知是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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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为饮酒众人受害 论宝刀毛二被杀
诗曰:
对酒观花总一般,赏花饮酒尽开颜。
不知误食盘中菜,犹当寻常作等闲。
客路前途望转赊,缘何乐酒又贪花。
个中幸有山西雁,假作迷离入贼家。
且说艾虎正与那个老者打听卖酒的,忽然西边一阵乱嚷,上来了许多人。
山西雁一怔,原来是些个行路的,有七八个人。也有卖带子的,也有赶集的,
也有扛着铺盖卷儿回家的。大家一齐说,好热天气,说道:“咱们歇息歇息。”
对着艾虎他们那边的那块石头就坐下了。把东西放在石块之上。也有本地人,
也有山西人,也有乡下人,等等不一。就听那个山西人说:“怎么这个地方
这么些个桃花。”就有本地人说:“没往这边来过吧?此处叫做桃花沟,故
此这里的桃花甚多。”那人说:“怎么这里也没有个卖酒的哪?”本地人说:
“有卖酒的,此时可不知道他过去了没有哪!我给打听打听。”那人说:“敢
情好。”就问那个老头儿说:“咱们这里那个仁义子王三过去了没有?”老
头说:“没有过去哪。”那人说:“给你打听了,还没过去哪。横竖不差什
么,也就快来了。”那人说:“怎么叫个仁义子王三哪?”那人答道:“皆
因是这个人作买卖公道。故此人叫他仁义子王三。卖酒,也有烧饼、馃子,
还是货郎儿。少刻就过来,你再稍等等吧。”
正说之间,就听见有摇鼓声音。老头说:“得了,来了,那不是他摇鼓
呢!”果然听见摇鼓的声音。徐良早把艾虎叫将过来,不叫艾虎打听卖酒的。
此处的酒,是万万喝不得的。小爷虽然不愿意,也无可如何,净瞅着人家打
听。自己想着卖酒的来了,看他们喝不喝;他们要喝了没事,自己喝了也就
没事。那时再问三哥不迟。不多一时,就见山坡底下来了一个高挑卖酒的。
老头说:“这就是卖酒的王三来了,王三掌柜的,今天来得晚了。搁在这里
卖吧,好些个人等着酒喝呢!”瞧这人卖酒的,三十多岁,蓝布裤褂,白袜,
青鞋,花裤腿,高挽发纂,腰中蓝搭包,黄白脸面,粗眉大眼。他挑着一副
圆笼,两边共是六层,扁担头有个钉儿。上来时节,把个长把鼓就挂在那钉
儿上。老头告诉,他把圆笼放下,那边的人也就都过去了,争着说:“喝酒!”
这个说,给我打二两,那个说,给我打三两,也有问酒价的。王三说:“别
忙,别忙!等我打开圆笼,酒是五个钱二两,烧饼、馃子是五个钱两个。趸①
来的卖三个钱一个,你们这些人,我可记不清楚谁吃多少喝多少。可是自己
记着,你们也不能吃三个说两个。全是靠天吃饭的人。谁也不能瞒心昧己,
你们可是自己记。”那个本地人说:“错不了,我们都打集上来,全是买卖
地儿。”这个说,我打四两;那个说,我打六两。王三说:“不行,没有那
么大家伙。二两的壶,一两的碗,喝了再打。”大家乱抢一回。有拿烧饼的,
也有拿馃子的;也有在这喝的,也有在石头上喝的;有喝完了又来打的。
艾虎馋的直流涎沫,说:“三哥,你瞧见了没有?”徐良说:“少时到
店内,有多少喝不了!何必单在这里喝呢?”艾虎说:“哥哥,我可不是不
① 趸 (dǔn,音盹)——整批买进(准备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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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你的话,这个景况难过!”徐良说:“我劝的你,爱听不听?”艾虎说:
“死了我都愿意!你们还有不怕死的没有?”乔宾说:“我不怕死,来,看
咱们哥两个喝去!”胡小记说:“我也不怕死。三哥怎样?”艾虎说:“不
用问,他是向例不喝酒的。”艾虎过去说:“掌柜的,给我们打一斤。”王
三说:“谁喝酒哇?你喝酒不卖。”艾虎说:“怎么,我不给你钱么?”王
三说:“你凭什么不给我钱?”艾虎说:“我既给你钱,为什么不卖给我?”
王三说:“我这个买卖,曲心不卖,曲心不卖。”艾虎说:“怎么说起哪?”
王三说:“你们那个伙计刚才说,我听见了,说我这酒里头有东西,故此我
就不卖给你。你们喝了这酒,万一要死了呢,我再跟着你们打人命官司去?”
艾虎说:“谁说的?”王三说:“你们那个伙计。”艾虎说:“酒是我喝,
他又不喝酒,我死而无怨。”王三说:“你可不准怕死,打多少?”艾虎说:
“打一斤。”王三答道:“没有那么大家伙。”艾虎说:“有多大家伙?”
王三说:“一两的碗,二两的壶,还是全叫人家占了,等着他们喝完了再说。”
艾虎说:“那我可等不得。”王三说:“你等不得可没法,——有了,我这
有个搁酒漏子的坛,你拿那个打吧。也装的下一斤酒,拿过去拿两个小碗匀
兑着喝去。”艾虎说:“很好。”王三就把那个漏子拿起来,用屉子打酒,
整打了十六屉。
徐良在旁说:“老兄弟,你可要小心!别人不拿这个坛子打酒,独你拿
这个坛子打酒,预先把药下在坛子里,喝下去就悔之晚矣!”艾虎一听,想,
这个情理不差,瞪了卖酒的一眼说:“哈哈!好,这酒我不要了。”卖酒的
说:“不要不行。卖定了你了!”艾虎说:“你还要讲强梁吗?”卖酒的说:
“我们小本经营,焉敢强梁!横竖你总得要!”艾虎说:“我偏不要,你便
当怎样?”卖酒的说:“我自己主意叫你要。”说罢,他把酒屉子倒过去,
拿那头竹把,下在坛子里,呼喽呼喽的搅合了半天,那酒是乱转,复倒过来,
打在碗里一屉,他自己喝了;又打一屉,又喝了,说道:“你看看我这酒里
有什么没有?要有什么,难道说我喝了还不死么!我这个人一生不做亏心事,
你要屈我的心,不行,非把他洗明白了不可!酒里间要有毒药,说话这半天
也就发作了?”艾虎一见,连连的告错说:“是我错了。是我们这个朋友说
的,我心里也乱猜起来了。是了,我少时多给你几个钱吧?”王三说:“你
多给我一文钱,直顶到万两,我都不要!”随说道,又添了两屉酒。艾虎暗
暗佩服这个人。就见有人过来说:“你不是有菜么?卖给我们点菜吃。”王
三说:“菜可有,先不能卖呢,你看看这个乱!”那人说:“我们自己拿去。”
王三说:“又不是成件的东西。”艾虎这里随即拿了些烧饼、馃子,说道:
“你看看,我拿了几个?”王三说:“你这个人,白给你一百个你都不吃!”
就见把后头的圆笼揭开,给那个拨菜。艾虎也就瞧了瞧,原来是一盘子炒咸
食,一盘子青黄豆,招了点红萝卜丁儿,勾了点团粉,就叫豆儿酱,若论寻
常,白给艾虎都不吃。如今见着这个山景儿,有了酒,对着这个菜,倒是个
野趣,问道:“这个菜你卖几百钱一碟?”王三一笑说:“三个钱、两个钱、
一文钱的全卖。”艾虎就拨了两碟,有乔宾帮着拿过去。再瞧那边人,他也
买菜,你也买菜,也有打酒的。艾虎问:“三哥喝不喝?”徐良回答:“不
喝。”艾爷说:“吃烧饼不吃呢?烧饼、馃子、菜这横竖是可以。”徐良说:
“这还可以,我吃点。”把烧饼掰分,把豆儿酱、咸食夹的里头。拿着烧饼,
转着身面向北观花,说道:“你们饮酒赏花,老西吃烧饼赏花。我总看着这
花是瞧一会少一会。”艾虎说:你又不喝酒,你疑什么心?”徐良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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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理我,你只当我这时闹汗呢。”艾虎说:“三位哥哥,我怎直晕哪!”胡
爷说:“别是真不好吧?”乔爷嚷:“哎哟!”扑通摔倒在地,艾虎也就身
立不住了。胡爷他一个三哥没叫出来,也就躺倒在地。徐良说:“我又没喝
酒,这是怎么了?”也趴在地下。
老头一笑说:“老三念西真仓啊!大家拾夺。”王三收家伙,老头把口
袋搭在驴上,把三位的包袱系上,也就搭在驴上。把四位的刀,他都摘下去。
单把徐良的那口利刀拉出来,看了一看,复又插入鞘中。笑嘻嘻说:“好买
卖!这号买卖作着了。”大众说:“怎见得?”老头说:“少时你们就知道
了。两个人搭一个,搭到家里去。”老头先下了西山坡,拉着驴出了西沟口,
往南,他们起的名叫桃花村,进了篱笆门,将驴拴在桃树上,说:“有请瓢
把子。”少时,寨主出来,叫病判官周瑞。出来问道:“毛二哥作了好买卖
吗?有点油水吗?”毛二说:“你看看这个青子吧!”周瑞把大环刀拉出来
一看,寒光灼灼,冷气侵人。毛二问:“此刀何名?”回答说:“不知。”
毛二一论这口刀,就是杀身之祸。
欲知后来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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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杀故友良心丧尽 遇英雄吓落真魂
诗曰:
尤物招灾自古来,愚人迷色又贪财。
谁知丑妇闺中宝,更是齐王治国才。
这四句诗因何说起?皆因古往今来,佳人艳色,不是使人争夺,就是使
人劫掠,看起来不如丑陋的好了。有句常言说的好:“丑陋夫人闺中宝,美
貌佳人惹祸端。”曾记得战国时,齐无盐还有一段故事。请列公细听,在下
述说一遍。
钟离春者,齐无盐邑之女,齐宣王之正后也。生得白头深目,长肚大节,
印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胸,皮肢若漆。无盐一邑,莫不知有丑女之名。
欲嫁于人,而媒的恐人嗔责,不敢通言。偶有见者,皆远远避去,人相传说,
莫不以为笑谈。年至四十,尚未适人。有人戏之道:“姑何不嫁耶!岂有待
于富贵者耶?”钟离春道:“不嫁则已,嫁则非大富贵不可也!”其人晒其
妄言,复戏之道:“大富贵人诚欲娶姑,但恐无媒耳。”钟离春道:“自为
媒未为不可也。”其人又戏之道:“自为媒不几越礼乎?”钟离春道:“礼
不过为众人而设,岂能拘贤者耶?”遂将自穿的短褐脱下来抖一抖,去了灰
尘,重新穿在身上;又用溪水,将黑铁般的一个面孔洗得干干净净;又将几
根稀稀的黄发挽着盘龙髻,竟轻折着数围宽的柳树之腰,摇摇摆摆走到齐宣
王宫之前,竟要入去。守宫的谒者看见,着实惊慌,忙拦住道:“汝是何人,
竟敢乱闯宫门!”钟离春因说道:“妾乃齐国四十嫁不出去之女也。”谒者
因戏问道:“汝年四十嫁不去,皆因汝之容貌太美也。吾闻女子迟归终吉,
汝宜家去,静坐以待之。到此何为?”钟离春道:“妾闻君王之圣德,如日
当空,无物不照,何独遗妾?故愿自献于王,欲以备后宫除扫。乞大夫为妾
进传一声。”谒者听了,不觉大笑道:“岂王之后宫,独少汝一美人耶?吾
不敢传。”钟离春道:“王叫你在此传命,妾欲见王而子不传,是子之罪也。
传而王见与不见,则是王与妾之事也,子若必不传,妾则谨身顿首,伏于司
马门外以待命。倘有他人见而报知于王,则子罪恐不辞。”谒者听说,不得
已因报知宣王道:“宫门外有一奇丑女子,自言愿献于王,以备后宫之选。
臣再三斥之不肯去,故敢上闻。”此时宣王正置酒于渐台之上,左右侍者甚
众,听见谒者报之言,皆知是无盐丑女,莫不掩口而大笑道:“此女胡强颜
①
至此!”惟宣王听了,转沉吟,暗想道:“此女闾阎市井中也没人娶她,敢
来自献于寡人,必有奇异之处。”因叫人召她入去。因问之道:“寡人已蒙
先王娶立妃配,备于位者不少矣,何敢复误天下之贤淑!汝女子乃欲自献于
寡人。且闻女子久矣!不嫁于乡里之布衣,忽欲于万乘之主,必有奇能也,
幸以告我。”钟离春道:“妾无能,但窃慕大王之高义耳。大王妃匹虽多,
皆备色以事大王,未闻备义以事大王。故妾愿入后宫,以备大王义之所不足。”
宣王道:“备义固寡人之所深愿,但善补之,不知汝有何善?”钟离春道:
“妾善隐。”宣王道:“隐尤寡人之所喜,试即一行之。”钟离春因起立殿
下,扬目露齿而上视,复举手附膝道:“殆哉,殆哉!”如是者四遍。宣王
① 闾阎——古代贫民居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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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不解其意,因问道:“隐固妙矣!寡人愚昧不能深测,还乞明教。”钟
离春乃对道:“所谓隐者,不敢明言也。大王既欲明言。妾何敢于隐。所谓
四殆者,盖谓君王之国,有此四殆也。君王之国,西有强秦之患,南有楚之
仇,大廷无一贤人,而所聚者皆奸臣,王独立于上,而众人不附,且春秋已
四十,而壮男不立,又不务众子,而务众妇,所尊者皆所好之人,所忽者皆
所恃之人。今君王幸无恙耳,设一旦山陵崩弛,社稷不可知也,此非一殆耶?
①
渐台五重,所聚者黄金也,白玉也;所设者琅玕也,宠疏也;所积者翡翠也,
珠玑也,而不知万民已罢极矣!此非二殆耶?国所倚者,贤良也;而贤良匿
②
于山陵。国所憎者,谄谀也;而谄谀满于左右;虽有谏者,而为邪伪所阻,
此非三殆耶?饮酒聊以乐性情耳,乃沉酒于中,以夜继日,致使女乐徘优纵
横大笑。外不能修诸侯之礼,内不能秉国家之治,此非四殆耶!故妾隐指四
殆者,此也。”宣王听了,不觉骇然,警惕惊悟,乃喟然长叹道:“寡人奈
何一迷至此哉!非无盐君之言,不几丧国乎?”因急命拆渐台,罢女乐,退
谄谀,去雕琢;选兵马,实府库;四辟公门,招进直言,延及侧陋;卜择吉
日,立太子,进慈母,拜无盐君为后。而齐国大治,皆丑女之力也。君子谓
钟离春正而有辞。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诗曰:
自古英雄爱宝刀,销金切玉逞情豪。
流星闪闪光侵目,秋水泠泠冷挂腰。
壮士得来真可喜,奸徒遇此岂能逃。
物原有主何须强,显得奇人手段高。
且说桃花沟的寨主,就是五判官之中病判官周瑞,在此处坐地分脏。这
个桃花沟地势太背,晚晌没人敢走,冬天连白昼人都少;官人往这里查得又
紧,买卖又萧条,可巧毛顺由飞毛腿高解那里崩出来,到了桃花沟,见了周
瑞,诉说:“给高解出了个主意,他们掰了个智,把我崩出来,我不犯赖衣
求食,才投在你这里来了。多蒙寨主宽宏大量,不嫌我老而无用,收留于我。
若非寨主待我这番好处,我也不能把我掏心窝的主意施展出来。”原来这个
主意是他出的。
这王三不叫仁义子王三,他叫机灵鬼王三。余者的小贼,扮着走道的,
王三酒里头没有蒙汗药,却是菜里头有两大盘子膨膨满满的,一边有蒙汗药;
一边没有蒙汗药。他们吃的菜没有蒙汗药,外人要吃,把盘子一转,使人也
难以猜透,不但他们这几位小爷上当,受害的人多了。寻常撒出小贼,四个
沟口看着,只要有人来就给他们送信。毛二拉驴,王三挑酒,众小贼妆扮行
路赶集,作小买卖的。不全净是沟内,在左近的地方也敢办这个勾当。不怕
你不喝酒,老头子就问他了:“你走过这里没有?”别人说:“没走过这里。”
他就说:“这里有宗土产,叫桃花酒。若走桃花沟,必得尝尝桃花酒。桃花
沟不喝桃花酒,枉在桃花沟中走一走。”使人就要尝一尝桃花酒是什么滋味。
只要一饮,就上了当了,上当的人,不计其数。故此今天也是他们的恶贯满
盈,遇见他们几位,艾虎又是个爱喝的。毛二预先倒不以为然是好买卖,嗣
① 琅玕 (1ánggān,音狼干)——像珠子的美石。
② 谄谀 (chǎnyú,音产于)——为了讨好别人,卑贱地奉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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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见了这口刀,他知道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要在周瑞的面前卖弄卖弄,故此
才问道:“寨主爷可认识这口刀吗?”周瑞本人不认得,叫他益发笑说:“寨
主,这口利刀价值连城,世间罕有。若非寨主的德厚,万万不能遇见此物。”
周瑞说:“这么一口刀,怎么叫二哥夸的这么好呢?”毛二说:“把你那口
刀拉出来比一比。”周瑞就将自己的刀亮出来,毛二说:“你再剁一剁试试。”
周瑞就着大环刀将自己的刀背一剁,呛啷一声,当啷啷,自己的刀头落地,
倒把周瑞吓了一跳,然后哈哈一笑,夸道:“好刀哇,好刀!”毛二说:“不
知道出处吧?”周瑞说:“不知。二哥知道,我领教领教。”毛二说:“出
于大晋赫连播老丞相所作三口刀:一口大环,一口龙壳,一口龙鳞。全能切
金断玉。实对你说,我就为这口刀弃了乌龙岗寨主,难道说高寨主立宝刀会,
你不知道吗?”周瑞说:“那我怎能不知!”又问道:“你去了没有?”周
瑞说:“我正病来着,我还真急呢!一者是连盟,二者我要开开眼。结果未
能去赶宝刀会。就是这口物件吗。”毛二说:“正是此物。”周瑞说:“咱
们可要立宝刀会了。”毛二说:“怎么落在这老西手里了?莫不是高寨主有
祸,怎么也没见踩盘子的伙计报信哪?”
正讲论此事,大家回来,把四位小爷全扔在篱笆墙那里。王三把酒挑放
下,也过来瞧刀。大家无不夸奖。寨主说:“今天这个买卖,不拘有多少东
西,我都不要了。你们大家分散,我就要这口刀就得了。”毛二就有些个不
愿意,说道:“怎么样寨主就要这口刀?”周瑞说:“正是我就要这口刀。”
毛二说:“设若是你见着这口刀,你肯花多少银钱买?”周瑞说:“我要见
着这口刀哇,花二千两银子我都是情甘愿意的。”毛二说:“既然那样,就
算你二千银子,把那些东西照着寻常算计明白,该当合算银价值多少,照样
分派你的成帐。这口刀,就算你二千两银子。”周瑞说:“那是何必呢?我
不要你们的就是了。”毛二说:“不行!常言说的好,不能正己,焉能化人。
你看着这口刀好,你就留下。设若是伙计们以后出去作买卖,看着好的东西
不往回拿,就坏了你的事情了。我这个说话永远不为我自己,以公为公。设
若你要不愿意,我拿出去就可以给你卖二千两银子,出去就能把它卖了。”
这句话一说,就把病判官说了个红头涨脸,周瑞说:“二哥,你可太认真了。”
毛二说:“我办事认真,可全不为己事。我也明知我这一生得罪人的地方,
全在这个认真的上头。”周瑞说:“你看是谁?”毛二说:“我要看是谁,
自己有分寸,那就不算认真了。”周瑞说:“今天我偏要和二哥讨这个脸。”
毛二说:“不行!或是折价,或者我去卖刀。”周瑞说:“也不用折价,也
不用卖去,只当是你的,我要和二哥讨这口刀。”毛二说:“不行,皆因众
伙计有份的。要是我的,我可就送与寨主了。”周瑞说:“二哥真罢了!小
弟说了半天,你也叫我落不下台来。”毛二说:“那个我可不管。你是或要
或不要,速速说明,也搭着旁人没有解劝。”毛二素日间就不得人,也对着
周瑞往日就强梁,周瑞又搭着也是气恼之间,有句俗言:“一个不摘鞍,一
个不下马。”周瑞倚仗着得了一口宝刀,又想着这个劫夺人的主意,毛二已
经给他出好了,一不作,二不休,除去了这个后患吧。毛二扭着个脸,也是
气的浑身乱抖,就被周瑞嗑嚓一刀,结果了毛二的性命。
当时间众人一乱。周瑞借着这个因由说:“这可是他找死!休来怨我。
我与众位讨这口刀,众位想一想怎样?”大家说:“这是小事一件,寨主何
必这般的动怒呢?”周瑞说:“哪一位不愿意,咱们就较量较量!”说话中
间,把刀一扬,就听见噗哧,手背上中了一暗器;当啷啷舒手扔刀,吧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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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面门上中了一块石头子儿,又听说:“好乌八儿的!”是山西口音骂人。
众人一乱,徐良就蹿过来了。
你道徐良为何可醒的这么快当?原来起先就没受着蒙汗药。他心神念全
在那个卖酒的身上,一点破绽也没看出来,嗣后瞧他们一拨菜,可就明白了,
那时就要动手拿他们。又想,凭着这几个小贼,作不出这样的事来,必有为
首的高明人。似乎这个主意,是人人得受。这个道儿不定害死过多少人了。
满让我把这几个拿住,为首的跑了,以后仍然是患,不如我也装着受了蒙汗
药的一般,他们为首的必然出来。那时再拿,未为不可。明知道菜里有药,
特意说夹上烧饼,故意脸冲着外吃,若要面冲里,怕他们看出来是没吃。只
是一件,瞧见艾虎他们躺下,都是漾白沫,自己要躺下嘴里没有沫子,又怕
叫他们瞧出破绽,这也不管什么脏净,将自己口中涎沫咕哝咕哝了半天,也
就是一嘴的白沫子,连喷带吐,往那里一爬,眯缝着眼睛瞧着,就是他们过
来摘刀,自己犹豫了犹豫,刀要叫人摘了去,那可不是耍的。总而言之,艺
高人胆大,直不把这几个小贼瞧在眼内,且又上着紧臂低头花装弩哪,又搭
着那几个小贼知道受了蒙汗药了,谁还把他搁在心上?两个人抬着他就到了
桃花村。可巧把他扔在紧靠着东边篱笆墙。他们都去看刀去了。索性就把眼
睛睁开瞧着他们。自打得了刀,今天这才知道刀的出处,暗暗的欢喜。他早
看出来周瑞要杀毛二,心里说:“这个老头子要死,也没那么大工夫救他。
等他死了,我给他报仇。”果然杀了毛二。自己一低头,弩箭正打周瑞,过
去捡刀拿贼。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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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徐良用暗器惊走群寇 寨主受重伤不肯回头
诗曰:
未剿丑类恨如何,且住贼窝作睡窝。
旧系花装经再整,新硎利刃看初磨。
支更正可巡长夜,待旦还须枕短戈。
谁似徐良筹妙策,独操胜算益多多。
且说徐良对准了他的手背,一低头,弩箭出去,正中手背上。用了个鲤
鱼打挺,往起一蹿,可巧手按着一块石头子儿。徐良一骂,周瑞一瞧,他叭
的一声,正中周瑞面门之上。说时迟,那时快,徐良早就纵过去了,把刀就
踹住了。周瑞把手甩着就跑了。有一个手快的贪便宜,他打算要捡刀去,早
被徐良彭的一声,一脚踢出多远去了。这个人爬走来就跑。徐良说:“追!”
腾、腾、腾、腾,一步也没追,将是干跺脚。怎么个缘故呢?他怕要追他们,
这三个人就叫人家杀了,永不作那宗悬虚之事,自己想主意怎么救那三个人。
忽然又打后边跑过几个人来,周瑞拿着一双锏,什么缘故?他岂肯就白白的
丢了他这个窝巢?周瑞把手背上的弩箭拔出来,把英雄衣上的水裙绸子撕了
一条子,裹上手背,拿了一双锏,复又过来拼命,说:“好!山西人,我与
你势不两立!”徐良一笑说:“很好,老西在此等候过来,咱们两个闹着玩。”
就把周瑞肺都气炸,说:“你这厮是哪里来的?”徐良说:“老西还要问问
你姓什么?叫什么哪!”回答:“你寨主爷姓周,叫周瑞,人称为病判官。”
徐良一笑说:“你就是那病判官?”同瑞说:“然也!”徐良说:“你没有
打听打听,老西我叫阎王爷!”周瑞说:“你怎么叫阎王哪?”徐良说:“我
专揍的是判官!”周瑞气往上一攻,抡锏就打。徐良将大环刀往上一迎,只
听呛当啷,把锏削为两段。周瑞掉头就跑,徐良说:“追!”腾、腾的乱响,
仍是不追。连那些小贼全都跑了。容他们去远,徐良把胡小记夹起来,往北
就走,走不远放下。又夹乔宾,又夹艾虎,就这么一步一步倒来倒去,把他
们倒在后头院里去了。一看后头院里,五间上房,三间东房,三间西房。三
间西房是兵器房,三间东房是厨房。徐良进去看了看,挂着整片子的牛肉,
堆着整口袋的米面,一大坛子酒,还有许多干鲜水菜、作料等等,无一不全。
徐良打水缸里取了一瓢凉水,拿了一根筷子,用筷子把三个人牙关撬开,凉
水灌下去。少刻苏醒过来,人人睁眼,个个抬头,齐说道:“好酒呀,好酒!”
老西说:“几希乎没废了命,还好酒哪!”艾虎问:“这是什么所在?”徐
良就把以往以前的事,细说了一遍。艾虎说:“三哥也没将他拿住吗?”徐
良说:“他逃跑了。”艾虎说:“这个东西!怎么不把他追上呢?”徐良说:
“我要追他,你们三个谁管?倘若进来一个人,你们就废了命了。”胡小记
说:“咱们这些人都不及三哥的算计。”艾虎说:“咱们趁早打算起身吧!”
徐良问:“上哪去?”艾虎说:“起身,咱们得找镇店去,住店去。”徐良
说:“天已将晚,道路又不熟,谁知哪里有镇店?离此多远路程?此处就是
顶好的一个店房。也有米面,也有肉、干鲜水菜全有。”艾虎说:“当怕的
你又不怕了!这是贼的窝巢,倘若他们夜间来了,睡觉如小死,岂不遭他们
的毒手。”徐良说:“叫我吓破了胆子了,他们还敢来?只管放心,敞着门,
他们也不敢来!”连胡小记想着都有些不放心,又不敢多言。徐良说:“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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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包袱拿进来。”乔宾出去,把驴上包袱拿下来,搬在上房屋里。徐良
说:“咱们大家做饭。”
大家抱柴的抱柴,烧火的烧火。乔宾说:“我抱柴到后头院里,一个大
①
柴垛夹了四捆秫秸 。”胡小记找着菜,就把牛肉割了一大块去切。徐良找了
缸盆,倒上了有五六斤白面。艾虎就把大瓢哗啦啦地倒了六七瓢水,还要倒
哪。徐良说:“这是要吃什么?”艾虎说:“我知道要吃什么呀?”徐良说:
“不拘吃什么,你倒那么些个水!”艾虎说:“哟!稀了!”徐良说:“你
等着吃吧,瞧我的!你说是吃什么吧。切条、擀条、拉条、揪疙瘩、削疙瘩、
把拉疙瘩;把鱼子,溜鱼子,贴把谷溜溜、饯鱼儿钻沙。你们说什么,老西
全会作。”大众全笑了。艾虎说:“这些个样儿,我们全没吃过。”胡小记
说:“你爱作什么就作什么吧。”乔宾说:“你倒别瞧我这个样儿,我倒会。”
艾虎说:“你会作什么?”回答:“会吃!”大家又笑,真是徐良作饭。艾
虎看见一大坛子酒,说:“这可是有福不在忙,我可该饮点了。”这就找碗
要饮,徐良气往上一壮,把酒坛子抱起来往下一摔,叭嚓一声,摔了个粉碎。
艾虎把嘴一撅,呼哧呼哧地生气。徐良说:“方才为饮酒,差一点没死了。
瞧见酒又想要饮,总不怕死,实在馋的慌,爬到地下去饮!”艾虎瞅了他一
眼,敢怒而不敢言。胡爷催着吃饭。大家饱餐了一顿,俱归上房屋中去了,
把灯烛掌上。
艾虎说:“我是吃饱了就困,我要先歇着了。”徐良说:“睡觉,这个
地方如何睡得?睡着了,就是个热决。”艾虎说:“全依着你老人家说。我
说住不得,你说住得了。我说睡觉,你又说睡着了是个热决,到底是怎么办
才好哪?”徐良说:“我说在这住着,叫舍身诓骗,他们晚晌必来。咱们少
刻四个人睡觉,东南西北占住四面。一个头朝北,一个头冲东,枕着头朝北
的脚;一个头冲南,脑袋枕着头朝东的脚;一个头朝西,枕着冲南的脚;头
朝北的,又枕着头冲西的脚,这叫罗圈睡。自己都别着刀,咱们的包袱搁在
当中间,全别睡觉,装着打呼,往这么招贼,不怕。要是有睡着了的,把脚
往上一抬,那个人也就醒了。贼要来了,慢慢的起去,下去就可以把贼捉住
了。你瞧这个主意好不好?”胡小记说:“此计甚妙!。艾虎说:“三哥,
你怎么想这个招儿来!就依着你这个主意。”果然就把门一关,把插管拉上。
先前艾虎是净笑,嗣后,四个人装着一打呼,声音还真是不小,呼噜呼噜的。
艾虎说:“这贼要是三更天来了还好,要是一个不来,把咱们这鼻孔都要抽
干了。”大家笑成一阵,徐良说:“要是这么笑,可就把贼笑跑了。”艾虎
说:“还是一个打了,一个打吧,不然,是准干。”真是一对一声,接连着
打了。
始终不出徐良之所料。周瑞一跑,二次把锏削折,逃窜性命到桃花沟西
沟口,躲在山洞里头,一捏嘴乱打呼哨。呼哨本是贼的暗令,慢慢地又聚在
一处。王三也来了,说:“寨主,刀也不要了吧!”周瑞苦苦地告错说:“众
位兄弟,还得帮助我一膀之力。”王三说:“谁还敢助你一膀之力,毛二哥
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谁还能辅佐于你!”周瑞说:“从此往后,不分什么
寨主,什么叫伙计。作了买卖,平分秋色。”这才把大众说的心软。
周瑞回家探了一探,正瞧着徐良在厨房那里说:“那贼叫他吓破了胆子
了,敞着门睡觉都不怕!”周瑞回去,把这个话对王三学了一遍,还求王三
① 秫秸——高梁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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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出个主意。王三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夜到三鼓,大众凑齐,
咱们大家前去。讲武不是他们的对手,咱们把后院柴薪搬过去,堵门烧,烧
他们作个焦头烂面之鬼,风火中的亡魂。”大家说:“还是王三这个主意甚
妙!这个桃花沟离镇店甚远,要找住户人家讨顿饭吃,没人肯给。只可是把
他们烧死,得回桃花村,再打主意吃饭。”可怜他们要放火,连石钢火种都
没有。现找左近的住户人家借来的石钢火。在山弯后等到三鼓,好去放火,
将到二鼓之半,奔了桃花村来,由后篱笆墙蹿入。大众搬柴运草,未能放火。
欲知拿病判官周瑞这段这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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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追周瑞苇塘用计 杀小寇放火烧房
且说周瑞等不死心,二次前来放火烧房。大众蹿进篱笆墙来,搬柴运草。
周瑞堵着门口,把秫桔垛到四尺多高。焉知人家大众里头就防备着。究属柴
薪,一搬挪总有响动。几位小爷在里头本是装打呼,听见外头一响,就吓了
一跳,彼此把脚乱抬。徐良先就蹿下炕去,直奔屋门口。插管一拉,开门一
看,秫秸码了四尺多高。被徐良一脚踢散,拉刀迸将出去。周瑞哪里敢交手,
掉头就跑,直蹿出后篱笆墙去。徐良咬牙切齿,想着把他拿住,才解心头之
恨,后面紧紧追赶。暂且不提。
且说艾虎、胡小记、乔宾三个人,把窗户一跺,蹿将出来,拉刀就剁。
这些小贼,谁敢与他们爷们动手,再说人无头不行,鸟无翅不腾,没有周瑞,
谁肯那么舍命!故此净想着是要跑。哪里跑得开?这几位如同削瓜切菜一般,
霎时间杀得干干净净。原来遭劫的难躲,在数的难逃。别瞧杀的干净,还有
漏网之人。艾虎等大家一看,没有人了,回到屋中等着三哥。暂且不提。
单说徐良追下周瑞,紧赶紧追,始终不舍,恨不得一时把他追上,结果
性命,以与一方除害。焉知周瑞进西沟口,顺道边山直出北沟口。你道徐良
为什么迫不上他?皆因是周瑞道路熟,跑的固然是快,徐良道路又生,疑心
又大,恐怕的是山贼把他带到埋伏里去。留神找着周瑞的脚踪迹,固然显慢,
未能将他追上。出了北沟口,徐良着急,要是有了村庄,他扎将进去,这就
不好找了。倒没有进村庄。前头黑忽忽的一片苇塘,眼瞅着病判官扎苇塘。
徐良骂道:“好忘八养的!进苇塘你打算老西就看不见你了!你往西北去了。”
周瑞纳闷:这么高的苇子,我又蹲着身走,又是黑夜之间,他怎么瞧得见我
哪?徐良又嚷:“你往西北去,咱们两个在西北见!判官,你真是浑蛋!你
不论东南西北,我都看得见你。走在哪里,上头那苇叶就动在哪里,咱们两
个人西北见面!”周瑞就听见腾、腾、腾的脚步的声音,绕着苇塘,直奔西
北去了。周瑞暗笑:“你说我是浑蛋,你比我更是浑蛋!我本来没留神上头
的苇叶子,你虽看见也不该说出来。你说出来,就是把我提醒。你在西北等
我。可我就不往西北去了,总是我命不当绝,他若看出来,一语不发,在西
北一等,我若出去,准死无疑。”自己一转身,用脚尖找着地,慢慢地分着
苇子,一步一步提着气,慢慢扑奔东南。
列公就有说的,桃花开的时节,哪有这么高的苇塘?此处不是南边的地
方,桃花开放,那苇子就够一丈多高,若要是水苇还高哪。闲言少叙。
病判官出了东南,他本惊弓之鸟,出苇塘眼似鸾铃一样,就见前边黑忽
忽似乎蹲着一个人相仿。周瑞又不敢前去,他本看不很真,心想,必是自己
眼花,等了半天,并无动静。别是个土堆儿吧?仗着胆子往前就走,看看临
近,忽然站起来一蹿,说:“判官,你才来呀!老西久候多时了。咱们是死
约会,不见不散。过来闹着玩吧!”这一下可把周瑞的真魂吓掉,这才知道
是上了当了。
徐良那个聪明无比,遇事一见而明。他如可真往西北追他,岂肯说将出
来?他特意他说往西北去,咱们往西北见吧!他明知道说出在西北见,周瑞
绝不肯往西北去。他往西北跑,故意的跺脚;往东南来,一点声音皆无。往
这里一蹲,尽等着周瑞,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见着周瑞他还不肯起去,尽容
他往前来,蹿起来抡刀就剁。周瑞焉敢还手,掉头就跑,复又扎入苇塘去了。
徐良说:“追!”眼瞅着苇梢乱动,徐良虽然跺脚,并不进去。因何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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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暗处,自己在明处,进去总怕吃亏,又怕里头有水。徐良就是不会水,
目不转睛,倒底瞧着那苇叶往哪里晃悠。看了半天,那苇叶一丝也不动。自
己心中纳闷,一翻眼明白了。必然是周瑞藏在苇塘里面,不敢奔东南西北,
怕的是苇叶一动,外边瞧见。徐良说:“周瑞里边等着,我在外边看着。咱
们两个,看谁耗的过谁?”周瑞果然是进在里边不敢走啦,就蹲在里面,自
己心中纳闷说:“怎么他那样好眼睛?我在里头蹲着,他会看见?且和他耗
一会再说。那人诡计多端,别听他这一套言语。”忽然就听见外边说:“净
这么耗着无意思。”揭石头子儿啦叭嚓叭嚓打进苇塘,冲着周瑞来了。周瑞
一低脑袋,躲过去。复又瞧见一块一块直往里打。原来是徐良不准知道他在
哪里蹲着,打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打中了没有打中?谁有些个心肠在此耍他,
我还是找众兄弟去要紧,临走还说了一句话:“我净和你耗着就完了!”
其实自己轻轻的就走了,按旧路而回。就见前边有一个人影儿乱晃。徐
良微微一停步,前边那里叫:“徐三哥!”山西雁方知道是艾虎,回答:“老
兄弟,有什么事?”艾虎说:“呵,三哥你上哪里去了,我们等急了你了!
那几个贼,我们全打发他上他姥姥家去了。你这一个可拿住了没有?”徐良
就把追周瑞进苇塘,往西北追,在东南等,使了什么诈语,拿石头子儿投,
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艾虎说:“可惜要有我,就追进去了。”二人回到篱笆
墙里头,会定胡小记、乔宾,把那些个死尸连毛二都把他堆进屋内,把自己
的包袱俱都拿上,依着乔宾说,把那个驴拉上,叫它驮着行李。徐良不叫,
说:“你知道他那驴是哪里抢来的?有本驴主瞧见,那还了得?咱们把它解
开,叫它逃命去吧!”就用那小贼搬来的柴货,用火点着。小贼打算烧人家,
没有烧成;人家倒把自己死后尸首烧了,也是他们恶贯满盈,顷刻间烈焰飞
腾,火光大作。几位一看,天色微明,正好走路,也就不穿着桃花沟走了,
未免也就绕了点道路,整走了一天,打尖用饭,就也不细说了。
到了晚问,走到一个镇店住店。稍微透早,艾虎奔武昌府的心盛,恨不
得要连夜下去才好。依着徐良,就要在这个镇店住下才好。艾虎净说:“天
早,再走几里。”也没打听打听哪里有店,公然就一直的往正南走下来了。
走到天已昏黑,又无月色,几位觉得腹中饥饿。乔宾就说:“都是老兄弟你
的主意,方才要住了店好不好!你看这赶不上镇店,昏黑夜晚,怎么个走法?”
艾虎说:“你别抱怨我呀!我还想酒饮哪!”好容易这才遇见了一个人,跟
人家打听打听哪里有店。那人说:“离此不远,有一个小山坡,上头孤零零
有棵大梓树,参天拔地,过去有一个小镇店,就叫孤树店。东西大街尽东头
有一个大小店,穷富都可住。阔人单有房屋,穷人作小买卖、推车、挑担在
外头。对着厨房,有一溜南房。大炕上住人,就是起伙小店。”几位打听明
白,直奔孤树店而来。到了那个小山坡,果然看见那棵大树。过了山坡,穿
那个孤树店,到了东头路北,有一个大店,字号是兴隆老店。门口两条板凳,
店中客人大概也都睡了的了。店伙计问:“几位投宿吗?”徐良回答:“正
是,可有上房?”伙计说:“没有上房了,有三间东房。”徐良说:“可以。”
伙计带路,拐过影壁,伙计说:“掌柜的是山西吧,贵姓?”徐良说:“老
西姓徐。”说到此处,就见上房的帘子一启,有个人往外一探头,把眼往外
一瞅,复又扭身回去。几位也没很留神,这就奔了东房去了。进了屋子,点
灯,烹菜,打洗脸水。徐良看了看这个屋子,就有些诧异。就与艾虎、胡小
记、乔宾说:“这屋子可透着有点奇怪!别是贼店吧?”艾虎说:“叫三哥
一说,全成了贼了。”徐良说:“咱们方才进来,上房有一个往外一瞅,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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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可有些个奇怪。我自顾与伙计说话,没瞧见什么模样。这个地方,可空落,
留些神才好!”忽然一瞅,有一宗诧事。
要知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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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二强寇定计伤好汉 四豪杰设法战群贼
诗曰:
明明在上,顾畏民岩。
民之父母,民具尔瞻。
知县官职虽不大,却为民之上司,若要作威,不能爱民如子,一方皆受
其苦。所以圣帝明王,于此独加小心。曾记唐史有段故事,听我慢慢讲来。
唐玄宗时,以县令系亲民之官,县令不好,则一方之人,皆受其害,故
常加意此官。是时,有吏部新选的县令二百余人,玄宗都召至殿前,亲自出
题考试,问他以治民之策。那县令所对的策,惟有经济词理都好,取居第一,
①
拔为京畿醴泉县令。其余二百人,文不中策,考居中等,姑令赴任,以观其
政绩何如。又四十五人考居下等,放回原籍,以其不堪作令,恐为民窖也。
还敕令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及外面的刺史,各举所知的好县令一人,奏闻于上。
既用之后,遂考察那县令的贤否,以为举主的赏罚。所举的贤,与之同赏;
所举的不肖,与之同罚。所以,那时县令,多是称职,而百姓皆受其惠,以
成开元之治。今之知县,即是古之县令。欲天下治安,不可不慎重此官也。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诗曰:
世事人情太不平,绿林豪客各知名。
何须定要倾人命,暗里谋人天眼明。
且说徐良到了屋中,各处细瞧,但见西屋里有张八仙桌子,桌子底下扣
着一口铁锅,两边有两张椅子。徐良叫大家瞧,说:“你们看,这有些奇怪。”
三位过来一瞅,艾虎说:“人家无用的破锅,你也起疑心。”徐良说:“你
看看这是新锅。”艾虎说:“新买来的,要换旧锅,还没换哪,也不足为虑。”
徐良说:“老兄弟,搬开瞧瞧。”艾虎过去一搬,用平生之力,一丝也不动。
艾虎复又将刀拉出来,欲要将刀插在锅沿底下,往起一撬,便知分晓。徐三
爷不叫,说道:“使不得!我用大环刀一剁,岂不省事!”艾壳说:“哥哥
的主意怎样?”徐良说:“谁也不准知是贼店,无非看着这事情诧异。就是
少时要来吃食,别吃菜,净吃他的馒头。那发面物件,绝没有什么毒药与蒙
汗药。”胡小记说:“既然不吃,就告诉咱们大家吃素,不要酒菜了。”徐
良说:“吃素。”他催着要素菜,公然就说大家全吃白斋。众人议论了会子。
伙计进来,问几位爷要什么酒饭?徐良说:“我们要多着的哪!你再给烹一
壶茶来。”伙计去烹茶。徐良说:“咱们要不用他的酒菜,再烹茶,也许给
使上蒙汗药。”大家说:“有理。”少刻,把茶烹了来,问道:“几位爷们
要什么酒饭,快吩咐,天不早了,”徐良说:“你们这有馒头?”回答说:
“有。”徐良说:“先端上五六斤来,我们先瞧瞧面好哇不好?面要不好,
我们吃饼。”伙计说:“咱们这里是玉面馒头。”胡爷说:“你取去我们瞧
瞧。”不多时,伙计端了一提篮馒头,热气腾腾,就放在当中,叫他留下。
伙计又问:“要什么菜?”徐良说:“我们什么也不要了。”伙计说:“怎
① 京畿 (j ī,音机)——国都及其附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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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不要菜呢?”徐良说:“你看不出我们来,我们都是吃斋。”伙计说:“吃
斋,咱们也有素菜,这里素菜还更好哪。”徐良说:“是吃白斋。”伙计说:
“吃白斋连咸菜都不要,我给作点汤来。”徐良说:“汤也不要。”伙计说:
“吃白斋的也有,怎么可巧四位全吃白斋?”徐良说:“我们因得痨病,许
的吃白斋,吃百日就好了。”伙计说:“你们几位这个身子骨还是痨病哪?”
徐爷说:“你可别瞧这个样儿!这都是吃白斋吃好了。前一个月,连道都走
不上来。”伙计说:“即然这样,什么都不要。少刻烹茶时候言语。”徐良
说:“你张罗别的屋内买卖去吧!”大家吃完,有的是这壶茶,喝了,把门
一关,大家就在炕上安歇,也不脱衣裳。就有睡着了的,也有醒着的,也有
盘着膝而坐,闭目合睛养精神的。伙计净过来问烹茶,就有五六趟。后来索
性把灯烛吹灭,再来就说睡了觉啦。
天交二鼓,店中也就没有什么动静了。直到三鼓时候,徐良就把艾虎、
胡小记叫醒。胡小记并未睡着,艾虎将即沉昏。徐良低声说:“有了人了!”
胡小记说:“我也听见了。”艾虎说:“现在哪里?”徐良说:“锅响哪。”
三个慢腾腾地的下来,直奔西屋内,八仙桌底下,就听见那个铁锅哗啦啦地
一响,三位爷就把八仙桌挪开,椅子也就搬开,慢慢的往那里一蹲。你道为
什么不叫醒乔宾?皆因他粗鲁,说话嗓音又大,故叫他睡去倒好。待了半天,
就见那锅呼的往上一起。徐良听见说过,艾虎是守着绿林的人,懂的。胡小
记几时见过个事情,就吓了一跳,几乎没有坐下。三个人暗笑。就见那锅左
一起,右一起,起了好几次,嗣后,索性起来就不落下去了。打里头出来一
个脑袋,黑忽忽的。胡小记过去就要抓,被艾虎拦住。出来进去好几次,后
来有一个真人打里头钻出来,早被山西雁一把揪住。借刀使力往一上揪,刀
到处,人头已落。把尸往旁边一丢。底下那个问:“哥哥上去了?”上面三
位爷不敢答言,怕他听出语音来。又低声问:“哥哥上去了?看你这人,这
么问你,连言语也不言语!”又一打哧问:“哧,他们睡了没有?”自己一
赌气儿上来,被艾虎抓住往上一揪,一刀杀死。第三个上来,徐良一揪,没
揪住,就听见里头咕噜咕噜的滚下去了。徐良说:“不行了,开门吧!叫乔
二哥。”
你道这个贼店是什么人开的?这个人姓崔,外号人称叫显道神。他这个
黑店与别人不同,不是进来就死,看人行事。不怕住满店的客人,他总看着
哪个有钱,得值当的,用蒙汗药把他蒙得过去。杀了。第二天,众客人都走
了,然后就在后院掩埋。已经有几载的工夫,一点的风声没有,极其严密。
可巧有绮春园的镔铁塔崔龙到来,皆因绮春园事败,六条人命,十几个带重
伤的,叫艾虎追跑;又与赵盛、薛昆、孙青、李霸俱都失散,未能见面。自
己舍了绮春园,又不敢回家,怕的是凶手跑了,他得打官司。故此连着夜走。
也是白日住店,找了他兄弟崔豹来说了自己的事情。崔豹不叫他出门,就叫
他在店后,一半张罗着店中的买卖。可巧这天,他正在上房屋中与他兄弟说
话,听见伙计说:“你是山西人?”他可就看见徐良。徐良他虽不认的,他
可认的艾虎、胡小记、乔宾。赶着把身子抽将回去,就与他兄弟把此事说明:
“这是鬼使神差,该当我报仇,也是他们自投罗网。”苦苦央求他兄弟。崔
豹说:“你我乃是同胞的兄弟,你仇人即是我的仇人。到了咱们的店中,他
①
们就是笼中之鸟,釜 内之鱼。就让他们胁生双翅,也不用打算逃脱罗网。”
① 釜 (fǔ,音斧)——古代炊具,相当于现在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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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把尤三叫来。
不多时,尤三来到面前,见二位掌柜的。每遇店中要是杀人,用蒙汗药,
由地道进房子,全是此人,他是管黑买卖的头儿,姓尤,叫尤福,行三,外
号叫小耗子。崔豹把小耗子叫过来,告诉明白了大掌柜的事情。叫他嘱咐伙
计用蒙汗药,晚晌要他们四个人的脑袋。尤三连连点头说:“这个事情交给
我了。”转头就走。天到初鼓,复又回来说:“掌柜的,这四个人可不好办
哪!”崔龙问:“怎么?”尤三就把他们先要两壶茶,又叫端馒头瞧瞧,不
要菜蔬,吃白斋,竟把馒头留下,连咸菜全不要,后来再想给他烹点茶,都
不要了,这个光景怕有点扎手哇!”崔龙说:“他总得睡觉。等他睡熟之时,
由地道进去,无非是多加点小心,不怕不行。打令子全有我们呢!”尤三领
了话出去,带了三个伙计,后院单有两间平台,打着灯笼,每人拿着一把刀。
尤三拿着一个纸壳子作的脑袋,上头戴着一顶蓝毡帽,一根棍子上一个青包
袱,插上这个脑袋,进了平台,打开地板,倒下台阶,走地沟。原来是个总
地道,要往哪屋里去,就往哪里去。可是各屋里头全有一口铁锅。铁锅底上
钉着一个铁环,一根铁链上面有一个铁钩,勾住铁环,底下有撅子钉在地下,
打外面万不能将锅揭开。不怕要是有人问下来,就说新买的铁锅。他们走在
东屋那个铁锅的所在,叫他们拿着替身上去。摘了铁钩,把锅掀了几掀。支
住锅,晃替身,一点动静没有,后来,人才上去。上去一个杀一个,第三个
心里头有点害怕,将一露头,徐爷一揪没揪住,他拼着命往下一仰,打上头
滚下来了。尤三也不问什么缘故,掉头就跑,直奔平台上来,奔柜房找掌柜
的说:“掌柜的,不好了!我们伙计连死了两个,人家有防备。”崔龙、崔
豹两个人正在那里吃茶哪,一闻此言,甩去长大衣服,壁上摘刀,叫尤三齐
人,操家伙往前院去。预备灯笼火把,操长短的家伙,大伙嚷喝着拿人,崔
龙将到前院,就见徐良他们大众出来了四个人,连乔宾也就拿着利刀在那里
骂哪:“好,你们是贼店哪!快出来受死吧!”刚一见面,胡小记、艾虎、
乔宾就都认识崔龙,可不认的崔豹。见崔豹头上挽发纂,蓝绉绢小袄,蓝绉
绢裩裤,青绉绢钞包薄底靴,面似纸灰,立眉小三角眼,尖鼻子,薄嘴唇,
细长身子,手中拿着一口刀,撞将上来。
欲知大家动手拿贼的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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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崔龙崔豹双双逃命 义兄义弟个个施威
诗曰:
可恨崔龙崔豹,终日设谋害人。
投宿入店命难存,多少银钱劫尽。
也是合该倒运,来了弟兄四人。
看破机关怒生心,欲把贼人杀尽。
且说徐良、艾虎、胡小记叫醒了乔宾,吊衣襟挽袖裤,刀鞘全别在带子
里,把刀亮出来。他们开门蹿在院内,喊喝声音:“原来这里是个贼店,贼
人快些出来受死!住店的大家听真,他们是个贼店。”店中大乱,仗着这天
住店的不大很多,前头起伙小店的人倒不少。前头小店里住的俱是些个穷人,
更乱了。山东、山西、本地的人全有,俱是作小买卖的人。这个说:“我丢
了东西了,是个贼店。”那个说:“不错,是贼店,我把裤子没了。”这个
说:“我裤子丢了,得赔我裤,你们去找,我出去找地保去,就是赔我裤子。”
旁边那个人说:“你赤着身怎么出去找地保去?”这个人复又一笑说:“不
用找了,我穿着哪!”这就有开店门的,还有乘乱拿着人家东西跑了的。
店中人顾不得这些事情,都帮掌柜的动手来了。众伙计也有四五十人。
也有拿兵器的,也有拿叉耙、扫帚、大铁锨、棍子、杠子、切菜刀的。众人
一围裹四位小英雄。艾虎抵住崔龙,胡小记抵住崔豹,乔宾打围,徐良打围。
就听一阵叱嚓磕嚓,就把店中伙计的兵器削为两段,丁丁当当,那半截折兵
器坠落于地。大众嚷:“厉害呀,厉害!”就顾不得动手了,都打算逃窜性
命。算好,连一个也没死。再少刻间,那些伙计就连踪迹也不见了。就剩下
了六个人交手。内中单有个小耗子儿在暗地里,此时正对着明亮亮的月色,
他在那黑影儿里藏着,捡了一块砖头,对准了徐良叭嚓就是一砖。只听见噗
哧一声响,红光崩现,死尸腔栽倒。
列公听明白了,可不是徐良躺下了,而是尤三躺倒死了。山西雁瞧着周
围那些人全逃跑了,就剩下崔龙、崔豹,自己掏出一只镖来,要打崔龙。一
眼看见尤三,在暗处躬着腰,蹲着捡砖头要打。徐良暗说:“这只镖照顾了
你!”容他砖头掷来,自己一闪,一反手噗哧正中咽喉,扑通躺倒在地。崔
龙、崔豹一惊,看见尤三一死,手下人俱跑了,就知今天事败。两人抵住两
人,已不能取胜,何况他们四个人一齐而上!又不肯败阵。若要一败,这店
就得算人家的了。徐良嚷道:“你们两个人还不过来受死!”崔龙拔刀就剁。
徐良用刀往上一迎,呛啷一声,削为两段,仍是当嘟哪刀头坠地。崔龙吓了
个胆裂魂惊,早被艾虎一刀剁将下来。崔龙缩颈藏头,大哈腰躲过了脖颈,
躲不过头巾,只听见碰的一声,把头巾砍去了一半。此时也顾不得兄弟了,
掉头就跑。崔豹一人慌成一处,哪有心肠还与大众动手?虚砍一刀,也掉头
就跑,将一转脸,叭的一声,面门上中了飞蝗石子,哎哟一声,疼痛难忍。
噗哧,肩头上又中了一技袖箭,恨不能胁生双翅逃出店外,只得蹿在房上跃
脊而走。徐良、艾虎也是由房上紧紧追赶。胡小记、乔宾由门内追出,紧跑
紧追。贼头向东南逃跑,论脚底下两个还是真真的不慢,徐良、艾虎竟追他
不上。前边黑忽忽的一片树林,两个直奔树林而跑。按着规矩说,逢林而入,
遇灯而吹,这是夜行人的规矩。若是行家追人,你只要进了树林,他就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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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了。这叫穷敌莫追。这两个人就这么点想头,要按规矩,他们就活了;不
按规矩,他们就死了。将才窜进树林后边,四个陆续着就到了。老西说:“人
家进了黑忽忽的树林,按说这就不应例追赶了,这叫穷敌莫追。无奈一件,
这时我要想杀人了,我就不按情理不情理了。”嗖地往上一蹿。崔龙、崔豹
听见说他不追了,稍微的放了点心。刚一缓气,就见他嗖的一声蹿进来了,
把两个人吓的又跑。就听见崔豹说:“咱们扯花神凑子儿吧!”徐良不懂,
穿树林紧追赶,远远看见一段红墙,檐前铁马阵阵,频摇惊鹊铃,这知道是
个庙宇,追到庙前,踪迹不见。徐良伏身爬在地下,周围细看。艾虎赶到说:
“三哥作什么哪?”徐良说:“我把贼追丢了!”艾虎说:“我知道地方。”
徐良说:“你怎么知道地方””艾虎说:“三哥,你可缺典,他们调坎儿你
不懂的。他说扯花,就是走奔;神凑子,是庙。他们奔入庙去了。”徐良说:
“我怎么没瞧明白?咱们等等胡大哥。他既然上庙内,庙里就有他们同伙的
贼。等胡大哥他们来了时节,咱们进庙里去看看。”
不多一时,乔宾、胡小记赶到。两个人跑的喘息不止。他们本来不会夜
行术的功夫,跑了这么远,怎么会不喘?艾虎就把怎么调坎儿,三哥追到此
处怎么不见的话,说了一遍。胡小记问:“老兄弟,你打算怎么样?”艾虎
说:“我同三哥进去瞧瞧。庙中要有同类之人,我们一并拿获。你们二人不
能蹿房跃脊,先在外边等候。我们打里头追出来,你们在外头截杀。”徐良
说:“奔在里头去,就是等候,也在庙里头等候,咱们也看看是什么庙。”
四个绕在前边一看,朱红的大门,密摆金钉。石头上镌着字,是蓝底金字:
“敕建古迹云霞观。”两边有两个角门,俱都关闭。胡小记问徐良说:“不
然,叫开他的庙门,我们也就进去帮着你们一同搜寻去。”徐良说:“不好,
深更半夜,又得惊动人开门。若要庙中有他们同类的人,一开门有声音,岂
不惊动跑了呢!”庙前有两棵大树,大树旁有两块石头,就叫胡小记、乔宾
在石头上等候。徐良与艾虎蹿上墙来。一看,好大个庙宇。头里有三条神路,
内有三座石桥。有些个松柏树林,钟鼓二楼就是二道山门,两个人奔了二道
山门,蹿上卡子墙去。往里一看,三四层佛殿,尽都是黑洞洞,惟独看着西
北有灯光闪亮。艾虎就同山西雁两个人一前一后,就奔向灯光来了。看看临
进,徐良低语与艾虎说:“这个庙这样的宽大,地面宽阔,房屋甚多,大略
这两个贼不容易找了。”艾虎说:“咱们奔那个灯亮。那刚才你不是念的什
么观吗,必是老道他们。要是和老道同类,必在老道那里躲避。如今和尚老
道不法的甚多。”徐良说:“老兄弟,你别说,我师傅可就是老道。”说毕,
两个人一笑,直奔西北。
到来原是个跨院,三间西房,两个人就由南边那个墙头蹿上房去,奔前
坡把身子一伏,爬在房上,手搬瓦口,双足踹住阴阳瓦,伏身子往下一探看。
里面灯光闪烁,并无一点声音。忽然见帘子一启,出来了一个小道童儿,头
上戴着道冠,蓝布袍,白袜青鞋,面白如玉,五官清秀,见他说:“我们祖
师爷打发我出来问你们,是哪里来的?下来吧。”当时就把艾虎、徐良吓了
一跳,自己沉着脚底下轻巧,又并无踹破瓦,他怎么会听出来了?两个人暂
且先不言语。小童儿又说:“你们到底是打哪里来的?祖师爷算出来了,知
道你们来。下来吧!也不害你们。”徐良这才答言说:“下去就下去吧!老
兄弟,咱们就下去见祖师爷去。”这两个人飘身下来。小童说:“就是你们
二位吧?”徐良说:“不错,就是我们两个人。”问:“祖师爷现在哪里?”
小童指告说:“就在这鹤轩里边。”就叫童儿头前引路。可见得真是艺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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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大。
启帘而入,到了里边,迎面有张八仙桌子,上头有个四方乌木盘子,里
头摆着个金钱卦盒,有一个十二元辰的盘子,有几个木头棋子儿,上头刻着
字:“父母兄弟子孙官鬼妻财”这些个字样。还有几个长条木头上,画着单
折交重。再见屋中摆列着许多经卷。由里间屋中出来一个老道,鹅黄的道冠,
横别着金簪,穿一件豆青色的道服。斜领阔袖,通身到下,绣的是三蓝色的
百蝠百蝶,周身镶宽片锦边,白袜青鞋,上背着一口宝剑,豆青挽手,绒绳
飘摆,鹅黄丝绦拴住了剑匣,背于背后,胸前十字绊系蝴蝶扣,走穗飘垂。
他生就一张冬瓜脸,两道宝剑眉,一对大三角眼,蒜头鼻子,四字口,一部
花白胡须,大耳垂轮,身高八尺,脸生横肉,不像道家仙风的形色。见了艾
虎、徐良,单手打稽首,念声无量佛说:“原来是二位施主。”徐良、艾虎
也就一躬到他说:“原来是道长仙翁,弟子二人有礼。”老道说:“二位贵
客请坐,小老道献茶。”就见他过去把金钱盒一摇,哼了一声说:“二位施
主贵姓?”徐良说:“弟子姓徐。”艾虎说:“弟子姓艾。未曾领教道长仙
爷的贵姓?”老道说:“贫道姓梁,叫梁道兴,匪号人称先知子。”徐良说:
“原来是位高人。”老道说:“贫道何敢称高人!方才略占一数,你们不是
四位吗?怎么来了两位呢?”艾虎看着徐良只是发怔,暗说:“遇见神仙了。”
直是不住的瞅着徐良,徐良答道:“不错,我们正是四个人。庙外坐着两个
人呢。”老道吩咐一声,叫小童把庙外二位请进来,不多时,就把二位请进
来了。老道单手打稽首,口念无量佛:“未领教二位贵姓?”二人回答:“弟
子姓胡,弟子姓乔。”徐良说:“仙爷既是先见之明,我们也不必隐瞒。是
我们住在店中,那是个贼店。如今我们追下贼人来了。见他进到庙中,我们
这才赶到庙内。被道爷算出。索性恳求道爷,占算占算,指引着我们将他拿
住,与一方除害,岂不是妙哪!”老道说:“不难。”就把金钱卦一摇。
毕竟不知怎样指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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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贪功入庙身遭险 巧言难哄有心人
诗曰:
乘车策马比如何,御者洋洋得意过。
不是其妻深激发,焉和差耻自今多。
什么缘故?圣贤云:羞恶之心,义之端也,人皆有之。人有一时自昏,
偶然昧却羞恶之良。或因人激发愧悔,自修做出义来的,这套书虽是小说,
可是以忠烈侠义为主,所以将今比古。往往隔几回,搜讨故典,作为榜样,
此段又引出一个赶车的来。
春秋时,齐国晏婴为相。有一赶车的,不知其姓名,其妻号为命妇。一
日,给晏子赶车入朝,适到自己门前。其妻从门隙窥之,见其夫为晏子赶车,
拥盖策马,意气洋洋,甚自得也。到晚,即速而归。其妻求去。
赶车的惊而问之道:“吾与汝夫妇相安久矣!何忽求去?”其妻回答:
“始妾以子今暂为卑贱,异日或贵显,故安之久,今见子之卑贱之日,倒自
足自满,得意洋洋也。似此则卑贱终身,贵显无期,故我欲求去。”赶车的
道:“何以知之?”其妻道:“妾观晏子身长不满三尺,若论其身为齐相,
①
名显诸侯,不知当何如骄傲!何如满盈!乃妾观之志气恂恂 自下,若不知有
富贵者,则其意念深矣!若子身长八尺,伟然一男子,乃为仆御。若汝有大
志,不知何如愧悔!何如悲思!乃妾观子之志气,则洋洋自足。洋洋自足,
是以卑贱自安也。他何复望?是以求去。”御者甚听了,不觉羞惭满面,深
深谢过道:“请从此改悔,何如?”其妻道:“晏子之过于人,亦此改悔谦
冲之智耳。子信能改悔,则是能怀晏子之志,而又加以八尺之长,若再躬行
仁义,出事明主,其名必扬矣!”御者甚喜,致谢其妻道:“蒙贤妻教戒,
始知进修有路。”其妻道:“妾又闻,贱虽不可居,若背干义,则又宁居之。
贵虽可为,若虚骄而贵,则又不可也。”御者感谢。自此之后,遂自改悔学
道,谦逊常若不足。虽仍出为晏子赶车,而气象从容,大非昔比。晏子见之,
甚是惊异,因洁问道:“汝昔赳赳是一匹夫,今忽雍和近于贤者,斯必有故?”
御者不能隐,遂以其妻之言实对。晏子听了,大加叹赏道:“汝妻能匡夫以
道,固为贤妇。汝一改悔,便能力行,亦非常人。”因见景公荐以为大夫,
显其妻以为命妇。君子谓命妇不独匡夫,自成者,远矣!闲言不叙,书归正
传。
诗曰:
道士须知结善缘,害人害己理由天。
佛门反作贼徒穴,口说慈悲是枉然。
且说胡小记、乔宾进来,俱都问了姓氏。彼此落座。复献上茶来。徐良
索性就把这个说了,求老道给占算占算贼的下落。老道满口应承,并不推辞,
就把金钱卦盒一摇,说:“还有一件,几位施主,我要把他们占将出来,保
你们一去能就拿住。可有一件事,我出家人慈悲为本,善念为缘。你们要拿
① 恂 (xún ,音旬)——诚实恭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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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他之时,必须要劝他改邪归正,千万不可杀害他们的性命。你们要结果他
的性命,岂不是贫道损了德了吗?”徐良说:“既是有道爷这么说着,我们
绝不杀害他的性命。要是劝解他不听,我们也把他放了,也不结果他们的性
命。”老道说:“你们要是得着他们,也是在庙内。”徐三爷说:“你得指
告在哪地方?哪个庙内?”老道说:“我这句话说出来,我就不妥。”徐良
说:“你只管说吧。你要怕我们把他杀了哇,我们起个誓。”这句话未曾说
完,就见艾虎哎哟一声,扑通栽倒在地。徐良就知道是中了计了,徐良说:
“老兄弟,这是怎么了?”再看胡小记、乔宾过去一搀,焉知晓借着搀艾虎
的光景,也就眼前一发黑,觉着腿一软,扑通,也栽倒在地,徐良急回手拉
刀、掏镖。梁道兴手中的卦盒冲着徐良面门打来,徐良一闪,回手就是一镖,
也没打着老道。老道蹿出屋门之外喊叫:“二位贤侄快来!”徐良并不追赶
他,净看着这几个人。
你道这个是什么缘故?这个老道,本是与崔龙、崔豹叔侄相称。他外号
人称妙手真人,绿林的大手,与吴道成、肖道志、黄道安皆是师兄弟。他有
两个徒弟,一个叫风流羽士张鼎巨,一个叫莲花仙子纪小全。崔龙、崔豹与
张鼎巨换贴,没事也常往庙中来。这个老道虽是绿林,如今不出去偷盗窃取,
就在庙中一半算卦、相面、画符、镇宅,若有在庙中投宿的官府客人,仍是
结果他们的性命。尽其所有作了一号买卖,一年之中,也不定作着这么三号
两号的,作不着也不定。
可巧这日晚间,崔家兄弟前来,见了老道,就把自己的事情述说了一遍,
老道就叫他们往北边屋里去。不可声张。那些人要是追将出来,他自有道理,
他们出去,就听见房瓦微然一响,暗把小童教好,叫他如此如此的说法。徐、
艾二人进来,假说卦爻,说算出来是四个人。其实是崔龙说的。见了他们,
净是一派的好话,其实茶中早下上蒙汗药了。追了半天贼,哪一个不渴?就
是徐良单单的没饮,怎么个缘故?他一见这个老道脸生横肉,说话声音宏亮。
虽然上了点年岁,究竟不像良善之辈。徐良总疑着那个贼在庙中哪,可又不
能指实。瞧艾虎他们饮茶,就怕他要上当。到如今一看,还是不出他的所料。
见艾虎一倒,他就亮刀,就掏镖,如何能打着他!一回手,腾一声正打
在隔扇之上。老道出去叫人,崔龙、崔豹两个人过来,徐良不敢出来,怕艾
虎他们三个有伤性命,倒把他大环刀插入鞘中,把紧臂低头花装弩拾夺好了,
预备了飞蝗石子、镖囊袖箭,三个人叫他出去。老道也脱了身上长大的衣,
利落紧衬,手中提了一口宝剑。外边就骂:“山西人快些出来受死!”徐良
说:“得了,道爷,你饶了我吧!出家人慈悲为本,善念为缘,是你说的不
是?你慈悲我吧!不然,我给你磕个头。”梁道兴焉知是计,说:“我本要
饶恕于你,我两个把侄的机关已漏,也是活该你们的天数已到,休要怨我。
出来受死吧!”将说到死字,这个“吧,,字还没说出来,见徐良一矬身像
是要磕头的样子,一低脑袋,噗哧的一声,正中在妙手真人的颈嗓咽喉,也
是因为他受这一个头,把这一条性命就断送了,扑通、死尸腔栽倒在地。徐
良又与崔龙、崔豹说:“还有你们二位,我也给你们二位磕头吧!”这两个
人眼瞅着一个头磕死了一个,如何还敢受他的那个头?也不敢与他交手,明
知他那口刀的利害,撒腿扑奔正南就跑。徐良也不肯轻饶这两个人,二指尖
一点,左手一指,右手一指,两枝袖箭,噗哧噗哧尽都钉在崔龙、崔豹身上。
仗着一样好,打的不是致命的地方,两个连蹿带迸,逃窜了性命。徐良说:
“便宜你这个王八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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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良总是为难,不敢离开这个所在。明知有凉水,就能把三个人救活。
又不敢离开此处,过来一个人就把三个人性命结果。左思右想,一点办法也
没有。忽然间看见对面黑忽忽有宗物件。对着天井的西院看看,天色快亮。
出去一瞅,欢喜非常,原来是有一个养鱼的鱼缸。进来取了茶碗,拿老道的
衣服擦了个干干净净的。出来往鱼缸里打了一碗凉水,也顾不得脏净,回到
屋中,见木盘子里现有竹签子,拿了一根,先把艾虎牙关撬开,将水灌下去,
复又打了一碗,灌了胡小记,又灌了乔宾。不多一时,三个人腹中咕咕噜噜
一阵乱响,俱都爬将起来,呕吐了半天,转眼一瞅,齐说是:“怪道哇,怪
道!”徐良说:“你们都起来吧,不怪!”艾虎说:’这个牛鼻子哪里去了?”
徐良说:“不用说了,咱们是上了老道的当了。你就是别骂老道。”胡小记
说:“咱们也真不害羞,累次三番上当,要不亏三哥,早死多时了!”艾虎
说:“到底是怎么件事情?”徐良说:“茶里有东西,我是一点没饮。我看
着那个老道脸生横肉,不像良善之辈,故此我没饮茶。”艾虎问:“他们哪
里去了?”徐良说:“我把老道打发回去,崔龙、崔豹给了他们两枝袖箭。”
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艾虎说:“我们已经醒过来,咱们庙中各处搜寻搜寻,还有别人没有?”
乔宾同三位英雄出去,各处寻找了一番,对艾虎说道:“厨房之内有两个人
在那里睡觉,俱都叫我捆上了。”艾虎一看,说:“这两个人俱有六十多岁
了,看着也是老而无用之人。”徐良说:“那必是两个香火居士。若要是和
尚庙中,与和尚使唤的就叫老道;要是老道庙中,与老道使唤的就叫香火居
士,那必是与他们使唤着的人。把他两个提溜过来。”艾虎答应一声,出去
不多时,就把两个老头提溜过来,扔于地上。徐良一问,这两个也不敢隐瞒,
就把他们胡作非为,每遇到庙中投宿的,结果人家的性命,尸首埋在后院,
以及老道还有两个徒弟,没在庙中这些个事细说了一遍。徐良说:“少刻把
地方找来,你就将这个言语只管对你们太爷说明,准保没有你们的事情。不
要害怕,我们是按院大人那里办差的。”两个人情甘意愿。
天光大亮,徐良就叫胡小记出去把本地地方找来。不多时,将地方找来,
见了徐良、艾虎等,俱都行礼。少刻,就将跟随大人办差,怎么知晓这里有
贼情,奉命办差的话说了一遍。地方一听,吓的胆裂魂飞,就知道自己这个
祸患不小。徐良说:“我们也没工夫,还得办事去呢。就把此事交与你们本
地面官就是了。这里还有在案脱逃的。若问赃证,就问这两个香火居士,他
们俱都知晓。”地方官俱都听明白。徐良又说:“还有崔豹、崔龙的兴隆店,
叫你们本地面官抄店拿贼。”说毕,他们大家起身。后来地方审案办差,就
不细表了。
徐良与艾虎等大家起身,直奔武昌府的大路。走了几日,归了大道。晓
行夜宿,饥食渴饮,亦不多表。
这日正走,打听说归了武昌府的管辖地面。打完了早栈,将出饭店,有
人在艾虎背后叫道:“艾五爷上哪去?遇见你老人家这可就好了!”艾虎一
瞅,不认识。此人二十多岁的年纪,大叶披巾,翠蓝箭抽,丝鸾带,薄底靴
子,干伴的模样。艾虎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那人跪下磕头道:“五
爷连小的都不认得了?我叫白福。”说着话,眼泪直往下落:“我家相公爷
是你老人家的大盟兄。”艾虎说:“哎哟,是了!你快快起来!”白福起来,
又与徐良、胡小记、乔宾磕头。徐良问道:“你们骑着马,怎么今日才走到
这里?”从人说:“你们几位爷们别走了,到店里我有要紧话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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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们几位跟着白福到了店中,奔到五间上房。许多从人迎出来说:“你们爷
们到了,可就好了。”挨着次序磕头。徐良叫他们起来,大家进屋中坐下,
立刻叫店中烹茶。徐良这才打听说:“有什么话说,你家主人哪里去了?”
白福说:“我家主人丢了好几天了,无影无形,不知去向。你们众位爷们看
看奇怪不奇怪?”徐良问:“倒是怎么丢的?”那从人说;“这个话也就长
了。头一天住在这个顺兴店,这个镇叫鱼鳞镇。第二天早晨起来,要起身,
天气不好,蒙蒙的小雨,打了坐地尖自然就落程了。我家相公究属心中烦琐,
吃完了饭睡了一觉。自己睡醒,就觉得身上倦懒。我们劝着他老人家散逛散
逛。他自己出去的时候,连我们谁也没带。每遇出去,没有不带从人的时候,
单单这天就是自己一人出去的。再说腰间带着一二两银子,一二百钱,就打
那天出去,至今未回。我们大家出去四下打听,一点影色皆无。”徐良说:
“你家主人有什么外务没有?”回答:“一点外务没有。有家中不是习文,
就是习武。永不只身一人出门。”艾虎说:“既是这样,咱们大家出去找找。
谁要听见什么信息,俱在店中会齐时说。”胡小记点头。大家吃了茶,复又
出来。单提艾虎,他是爱饮,找了个小酒铺,进去要酒。忽然进来一个醉鬼,
把白大爷的事说出。
若问缘由,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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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鱼鳞镇家人说凶信 三义居醉鬼报佳音
诗曰:
美酒从来不可贪,醉中偏爱吐真言。
无心说与有心听,话里妙寓巧机关。
且说艾虎到了小酒铺,他也不认得字,书中交代,三义居是个酒铺,不
卖菜。艾虎随便坐下,要了两壶酒,酒菜就是腌豆儿、豆腐干。酒座不多,
就有七八个人。艾虎为的是打听事情,坐在茶馆酒肆中,暗暗听他们说些什
么言语。也有说庄稼的,也有说买卖的。
忽然打外头进来一个醉鬼,身上的衣服褴楼,高挽着发纂,没戴头巾,
穿着一件大氅,白袜青鞋,酒槽脸,斗鸡眉,小眼睛,断山根翻鼻孔,小耳
朵,耗子嘴,两腮无肉,细脖项。躬躬肩,鸡胸脯,圆脊梁盖,红滑子脚,
面赛姜黄,黄中透紫,借着酒的那个颜色,更紫得难看,进门来身躯乱晃,
舌头是短的,说:“哥们都有了酒了,这边再喝吧。过卖,闹两壶。”。过
卖说:“大爷,你可别恼,柜上有话,你还不明白吗?上回就告诉你了,不
赊。你说你有钱,喝完了没钱,我拿出钱来给你垫上,一共才几十个钱,可
算不了什么。你说第二天给我,至今天一个多月了,又来喝酒,是有钱是没
钱,我可没钱垫了,别叫我跟着受热!”醉鬼说:“今天不但有钱,到晚半
天还有银子呢!你先给我记一记,晚晌连柜上的前账都清了”:过卖说:“那
可不行!你上柜上说去,我担不住。”醉鬼说:“二哥,庙里那个事我是准
知道的,我下了好几天工夫啦!我全知底,不但那个事情,他们还捐着一个
人呢!晚上我去了,不给我银子,我和他们弄场官司。别看他们有银钱有势
力,我有条命。”过卖说:”你说下天文表来也不行。”艾虎听了,想道:
捐着一个人内有中因,不如我请这个人喝两壶酒,问他一问,倘若有了哥哥
的下落,可也难定。遂说道:“那个朋友,你喝酒,咱们哥俩一同喝。来,
我请你喝两壶。”那人听了,笑嘻嘻地说:“哥哥,咱们素不相识,我又不
能作个东道,如何讨扰!”过卖说:“你不用拘着,那人随即过来、就结艾
虎作了一个揖,坐在对面,艾虎又叫拿两壶酒来。便问:“这位大哥贵姓”
回答:“姓刘,我叫刘光华,有个外号,叫作酒坛子。不瞒大哥说,我就是
好喝两盅。”拿过酒来,他要给艾虎斟。艾爷不叫,这才自己斟上,喝了几
盅。艾虎叫刘大哥,那人说:“不敢,你是大哥,你老的贵姓?”艾爷说:
“姓艾。我方才听见你说,晚上就有了银子了。叫他记记,他们都不记。他
们可真来的死像。”刘光华说:“我可真是该他们的。”艾虎说:“你晚上
怎么就会有了银子了?”回答说:“艾大哥,你不知道此话,说出来可有些
个犯禁:在咱们这西边,有个庙,叫云翠庵,是个尼姑庙。里头有个居姑,
叫妙修,妙师傅。老尼姑死了,剩下这个小尼姑掌管云翠庵。她还收了两个
小徒弟,叫什么我可记不清楚了。就不用问,她们那个长相,长的有多么好
啦!净交我们这里绅衿富户大财主的少爷。庙也大,也乱腾的厉害。每天晚
上,总有好些个人住在庙内各处。各处的地方也大,房子也多。她带她徒弟
应酬这些人,连这里官府还有去的哪。不但这个呀,那个尼憎还有本事呢,
高来高去,走房如踏平地一般。按说,这话可说不得呀!她是个女贼,大案
贼还常住在庙内哪!”艾虎说:“你怎么知道呢?”刘光华说:“我有个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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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伯姥姥在庙内佣工,庙里头每天得点子吃的。就给我们家里拿的去。到我
们家说住了话,就懒怠走啦,也是不愿意在庙里,怕早晚遭了官司,受连累;
可挣的钱多,又舍不得。”艾虎道:“你方才说捐住人,是什么事?”刘光
华说:“那更说不得!”连连摆手摇头。
艾虎又要了几壶酒。明知道他不肯说,多要几壶酒,灌醉了他,他就必
然说出来了。左一杯,右一盏,苦苦地相让。刘光华本来就在别处已经喝够
了几成了,这里又叫艾虎苦苦一灌,舌头更短啦,两个眼睛发直,心里总想
着过意不去,怎么答报答报艾爷才好。艾虎看出这个光景来了,复又问道:
“庙里头捐人到底是男是女?”醉鬼说:“女人也有,男人也有。女人可说
不得,是我们本地有名人焉。这里头还有人命哪!男人也不知是哪来的?咱
们疑惑着是上那找便宜去了,原来不是,是管闲事去啦,给便宜不要。那个
居姑情愿将他留在庙中,他偏不肯,如今幽囚起来了。也有他的吃喝,就是
出不来,非从了妙修不行。这个人长的本来也好看,大姑娘都没他长的好看。”
艾虎想着,必是大爷。又问道:“刘大哥是亲眼得见的?”回答:“不是,
我姥姥说的。”又问:“是个文人,是个武人?”回答:“是个武的,能耐
大着哪!”艾虎一想,更是大爷了。
正问话间,忽然见外边有许多人哗哗笑,在宗奇事。只见一个人,身躯
不到五尺,极瘦弱,青布四方中,迎面嵌白骨,飘带剩了根半青绸子,袍儿
上面着些个补丁,黄、蓝、绿什么颜色都有,一根旧丝绦看不出什么颜色来
了,穗子全秃了,还接着好几节。青绸子中衣也是破烂,高腰袜子,袜腰秃
噜到核桃骨儿上,一双大红厚底云履鞋。看脸膛如重枣一般,一双短眉,一
对圆眼,黄眼珠自来的放光,准头小,嘴唇薄,两腮无肉,大颧骨,尖头顶,
元宝耳朵。手拿着苍蝇栓,倒骑着一匹黑驴。大家瞧看,以为稀罕之事,故
此大家笑他。到了酒铺,往里瞧了一眼,大家伙都瞧他,这才看出来都有了
胡须了。他这胡子和他脸一个颜色,红不红黄不黄的。瞧他这个下驴真特别,
倒骑着,一扶驴嗖的一声就下来了。艾虎那么快的眼睛,直没瞧见他怎么下
的驴。可也不拴着驴。说话是南方的口音,说:“唔呀,站住!”驴就四足
牢扎。他就进了屋子喝酒,叫过卖要酒。过卖说:“要多少?”回答:“两
壶。”过卖先给他摆上咸菜碟,复又拿过两壶酒来,问道:“这驴不拴上点,
要跑了呢?”回答:“唔呀,除非你安着心偷。”过卖说:“我告诉你是好
话,这街上乱。”那人说:“我这就喝完。”见他把酒拿起,他一口就是一
壶。艾虎瞧着这个人特别,再瞧同他喝酒的那醉鬼趴着桌子就睡觉了,自己
就知道这个骑驴的多半准是个贼。文虎先把过卖叫来,会了酒钞,也不叫那
个醉鬼。他净等着这个骑驴的出去,好跟将出去,看他奔什么所在。果然见
这个骑驴的喝了两壶,又要了两壶,叫了一块豆腐干。叫过卖算帐。过卖要
算,他又拦住说:“我算出来了,四四一十六搭两个钱,一共十八个钱,明
天带来吧。”过卖说:“今天怎么都是这个事呢?全是一个老钱没有就敢喝
酒。那个刘光华倒是认得,这个人却不知底细,又不知他家乡住处。这个骑
驴的恼啦,说:“太不认街坊了!叫你记上你不记上。我驴丢了,赔我驴吧!”
过卖说:“你的驴丢了,怎么叫我赔驴呢?”骑驴的说:“在你这里喝酒,
万两黄金,你都该给照应着。”过卖说:“我明白你这意思了,我们这酒钱
不要了,管把你也不要驴了吧?”那人说:“敢情那么好,要不咱们两便了
吧。”艾虎过来说:“你们两个人不用争斗了,这个酒钱我付了吧。”过卖
说:“得了,以后人家不敢在我们这喝酒来了。一个是请喝的,一个的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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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那个人说:“你不用放闲话。”艾虎说:“酒钱我付了,这个驴怎么
找呢?”那人说:“我这个驴不怕的,丢不了,我是出来骗点酒喝。那驴到
人家有牲口的地方,槽头上骗点草吃就得了。”只见他一捏嘴,一声呼哨,
艾虎知道他九成是贼了。
不多一时,就见他那驴连蹿带跑回来了。过卖说:“难为你,怎么排练
来着!”就见他一抱拳,也并不道谢,也并不问名姓,说了声再见。艾虎也
要一抱拳,一瞧那个人已经上驴去了,在驴上骑着呢。艾虎到了外头,过卖
也到了外头。过卖成心戏耍他:“这回这个驴呀,你骑倒了!”那人道:“皆
因我多贪了两壶酒,我醉了,我就是好喝一盅。我在家里喝醉的时候,倒骑
了驴,是我儿了告诉我的。”过卖道:“好说呀,孙子。对了,原是这么骑
着的是。”艾虎见他买了过卖一个便宜,他又把双腿往上一起,在半悬空中
打了一个旋风,仿佛是摔那个一字连环岔的相似,好身法,好快就把身子转
过来了,仍是倒骑着驴。
那驴也真快。艾虎追下去了,出了鱼鳞镇西口路北,有座庙,见那个骑
驴的下了驴,在门口那里自言自语的瞅着山门上头,说:“这就是云翠庵。”
艾虎心中一动,原来云翠庵就在这里。见那人拉着驴往庙后去了。艾虎遂即
瞧了瞧庙门,也就跟到后边来了。到了庙后,见有一片小树林,过这一个小
树林,正是一个大苇塘。找那个人,可就踪迹不见了。艾虎一阵发怔,纳闷,
又没有别的道路,他往哪里去了?直到苇子塘边上,看见那小驴蹄儿的印了。
看着奔了苇子那里去了。离着苇子越近,地势越陷,驴蹄子印儿越看的真。
顺着驴蹿子印,倒要找找他奔什么地方去了。一件怪事,这个驴蹄子印,就
到这苇塘边上,再往里找,一个印也没有了,往回去的印也没有,往别处的
印也没有。艾虎纳了半天的闷,说:“这个人实在的怪道。”找了半天,也
就无法了,按旧路而回,重新又到庙这里踩踩道,俱都看明,转头回店。
回到顺兴店中,徐良已经回来,皱眉皱眼在那里生气。艾虎进去,说:
“三哥早回来了吗?”答道:“回来了半天了。”艾虎说:“三哥出去听着
什么信息没有?”答道:“什么也没有打听出来。老兄弟,你听着什么信息?”
艾虎还未回言,胡小记打外边进来,艾虎说:“又来了一个。”进门就问:
“大哥,打听着什么信息没有?”胡小记说:“出去了半天,什么事我也没
打听出来。”徐良说:“必然是老兄弟打听着了。面上有喜色,必是打听着
了!”艾虎把方才在酒铺遇见醉鬼泄机,看见骑驴的诧异的话,说了一遍。
徐良欢喜,议论大家晚晌上云翠庵找芸生去。
欲知芸生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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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白公子酒楼逢难女小尼僧庙外会英才
诗曰:
英雄仗义更疏财,不是英雄作不来。
一生惯打不平事,救难扶危逞壮怀。
且说艾虎说了醉鬼泄机言语,又提起了骑驴的那般怪异,那身功夫,那
驴怎么听话,怎么到了苇塘不见驴蹄子印,又说:“三哥,你是个聪明人,
你想想这是何许人物?据我看着,他不像个贼。”徐良说:“不是个贼!万
一是个贼呢?可惜我没遇见,老兄弟,你既给他会了酒帐,怎么不问问他的
姓名呢?”艾虎说:“也得容功夫问哪!会了酒钱,他连个谢字也没道,就
上了驴,闹了个故事,就走了。我跟到庙前,他那里念了声云翠庵。我到庙
后就找不着了。”随说话之间,预备晚饭。乔爷也打外边进来,大众又问了
问乔爷。乔爷说:“什么也没打听着,就看见了个倒骑驴的。”艾虎说:“可
听见说了些什么言语?”回答道:“众人都说他是个疯子,并没听他说话。”
徐良说:“咱们大家吃饭吧,指望着乔二哥打听事,那不是白说。”大家饱
食了一顿,候到初鼓之后,乔宾、胡小记看家;徐良、艾虎预备了兵刃,换
了夜行衣靠,蹿房跃脊出去。直奔云翠庵而来。
一路无话。到了云翠庵,一位看了地势,随即窜将进去。一看,里头地
面宽阔,也不准知道是在哪里。过了二层殿,见正北上灯光闪烁,西北上也
有灯亮。两个人施展夜行术,奔了西北,却是一个花园。进了月亮门,见有
两个小尼,一个打着灯笼,一个托着盘子,就听她们两个人低声说话。二位
好汉暗暗的随在了背后,只听她们说:“咱们师傅太死心眼了,人家执意不
允,偏要叫人家依她,就在今天了,似乎这样男子也少,今天再不点头,就
要废他的性命了。”前边一个太湖山石堆起来的山洞,穿那个山洞而过,到
了一所房屋。外边看着灯火闪烁,人影摇摇,小尼启帘进去。二位好汉用指
甲戳破窗根纸,往里窥探明白,原来见芸生大爷倒绺着二臂在灯光之下,闲
目合睛,低着脑袋,在那里发烦。旁边坐着一个尼姑,约在二十多的光景,
身上的衣服华丽,百种的风流透着一派妖淫的气象。桌案上摆列些个酒菜,
那个意思要劝大爷吃酒。大爷是一语不发。外边二位看这般光景,心中好凄
惨。依着艾虎就要进去。徐爷拉住,不叫他行事莽撞。
列公,你道这芸生大爷何故到此?皆因那日未带从人,出了店门,自己
游玩了半天。就在鱼鳞镇西口内路南找了一座酒楼,靠着北边楼上落座吃酒。
要了些酒菜。把北边的楼窗开开,正看街上的来往行人,见有个二人小轿,
后面跟着一个小尼姑儿。当时有些个人们瞧看,七言八语的说话。楼上可也
就讲究起来了,过卖拦住说:“众位爷们喝酒,可别谈论这些事情。”众人
被过卖一拦,虽不高声谈论,也是低声悄语的讲究。可巧芸生同桌一个人也
是在那里吃酒,连连的叹息。芸生借此为由,就打听了打听,那人先叹了一
口气说:“世间不平的事甚多了。”大爷就问:“怎么不平的事?”那人说:
“方才那个轿子里头是位姑娘,姓焦,名玉姐。人家识文断字,是我们这的
教官跟前的姑娘。教官死啦,剩下他们哥三个,一个老姑娘。这两个哥哥,
一个叫焦文丑,一个叫焦文俊。焦文丑进学之后,家中寒苦,顾不得用功念
书了,就教书度日,文法又好,学生又多,把个人累死了。剩了焦文俊,从
小的时节就有心胸。他说他哥哥一死,不能养活老娘和妹子,出去非得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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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才回来呢。打十五岁出去,今年整五年未归。他们这有前任的守备,姓高。
他有个儿子叫作高保,外号人称叫地土蛇,倚势凌人,家内又有银钱。有那
位焦教官的时节,高守备亲自到他家求婚。焦教官知道他儿子不能成器,故
尔亲事未许。到后来焦教官一死,焦文丑又一死,焦文俊又走了,知道她母
女无钱,给她送了些个银钱去,作为是通家之好。怕她母女度日艰难,又送
些个资斧。久而后可以再去说亲,就不能不给了。如若不给,就得还钱。明
知她母女使着容易还着难,这亲事不能不作了。焉知晓她母女更有主意,所
有送去的银钱俱都壁回,执意的不受。又去提亲,仍是不给。可巧高守备死
去了,过了百日的孝服,听说他们要抢人家这个姑娘,又怕不行。如今这个
高保私通了云翠庵尼姑,他们定下的主意,要诓这个姑娘上庙,尼姑设计,
叫高保强污染人家姑娘。此话可是个传言不实,方才你可曾见那轿子,里头
就是姑娘。到了庙内,准坠落他们的圈套。”芸生大爷不听则可,一听无名
火按纳不住,天然生就的侠肝义胆最见不得人有含冤被屈之事,复又打听这
个庙现在哪里。那人说:“就离西镇口不大甚远,坐北向南。”芸生又说:
“这要真污染了人家姑娘,难道就不会去告状去?”那人说:“要是真要如
此,也短不了词讼。再说人家教官,还有好些个门生哪。你看来了,这就是
那个地土蛇。”见在数十匹马,犹如众星捧月一般,都是从人的。当中有一
位相公,戴一顶墨绿绣花文生公子巾,迎面嵌美玉,又垂青缎飘带;穿一件
大红百花袍,斜领阔袖,虚拢着一根丝绦;白袜朱履,手中拿定打马丝鞭。
黄白脸面,两道半截眉,一双猪眼,尖鼻子,吹火口,耳小无轮,印堂发暗,
直奔正西去了。大家又是一阵乱嚷乱说,众人说:“去了,去了。此时没多
事的人。若有多事的人,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芸生大爷立时把过卖叫将
过来,会了酒帐,又要会同桌那人的帐,那人再三不肯。总共吃了几百钱,
给了一两银子。过卖谢了芸生大爷。大爷复又与同桌那人说:“尊兄,咱们
再见了。”自己下楼去了。
出离了酒楼,一直地奔正西。走到庙前,抬头一看,朱红的庙门,密排
金钉。两边两个角门,俱都关闭,看正当中门上头,石块上刻着阴文的字,
是“古迹云翠庵。”忽然见东边角门一开,出来了许多人和马匹,原来就是
高相公手下从人,他们大众回家,就见有两个小尼姑送出说:“明天也不用
很早来接。”大家笑嘻嘻地乘跨坐骑走了。
小尼姑一眼看见白芸生,芸生大爷也瞅看小尼姑子。见她说:“众位,
你们勒勒马吧,师傅出来了,有话和你们说哪。”那几个人,也没有一人听
见,竟自扬长去了。那个小尼姑一回头说:“师傅,你瞧这个人。”见里面
又一个把着门框,往外一探头,二目发直,看那个神思,就像真魂离了壳的
一般,目不转睛,净瞅着芸生。大爷本来好看,一身青衣,青布武生巾嵌白
骨,青布箭袖袍,灰衬衫,青棉线带子,青布官靴;面似美玉,细眉长目,
皂白分明;垂准头,唇似涂朱,牙排碎玉,大耳垂轮,十七八岁。好似未出
闺阁的幼女都没他长的体面、俊秀、清雅。那妙修本是个淫尼,几时见着过
芸生这号男子!看了半天,早就神驰意荡。
芸生可也看见淫尼咧。见这么一瞧,芸生也有些个害羞意思,掉头要走。
尼姑不肯叫他就走,说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相公别走,请到庙中坐坐,
小僧有件事情奉恳。”芸生的心内打算回到店中,夜晚再来,为的是那位姑
娘,怕遭他们的毒手。倒是要解救女子,她反让我到她庙中,何不趁此机会
去到庙中走走。于是答道:“不知道师傅有什么事情,快些说来。”尼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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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请到庙中。”芸生说:“倒是什么事情,先要说明,然后进去。”尼
姑说:“尊公可认识字么?”芸生说:“我略知一二。”尼姑说:“我扶了
一个乩语,请相公爷给批一批。”芸生说:“我不会乩语。”尼姑说:“念
念就得了。”芸生说:“那还可以。”
芸生随着尼姑进了云翠庵,一直往后,直到西跨院,单一所房屋,启帘
进去,到里面献茶。见那屋中糊裱干净,摆列些古董玩器,幽雅沉静。芸生
说:“把乩语拿上来我瞧。”尼姑说:“我现在请乩。”叫小尼姑预备晚饭,
果然晚间预备的丰盛席面,不必细表。
大爷饱食了一顿,预备好杀尼姑,直等到二鼓,并没见一人进来。芸生
一看,原来是跨院门已经锁上了。四下一看,忽见墙头上刷的一声,一个人
影,不知何故?
若问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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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芸生为救人受困 高保定奸计捐生
诗曰:
自古尼僧不可交,淫盗之媒理久昭。
①
诡托扶乩诓幼女,谁知偏遇小英豪。
且说芸生自打吃完了饭,烹过茶来,点上灯,就不见有人进来。天有二
鼓,自己出去一看,原来西跨院门已经用锁锁了。芸生暗道:“这淫尼把我
锁在这里,必没安着好意。就是这样的墙壁,如何挡住得你公子爷?”将要
纵身蹿出墙去,忽见墙头刷一个黑影,随即蹿上墙头,再找踪迹不见。
你道那尼姑非是出去扶乩,她本与高保商量下的主意,是要与焦家的姑
娘成亲。皆因玉姐儿是个孝女,老娘染病,遇在机会上,将她诓在庙中,强
逼成了亲,焦家也就不能不给了。可巧这天,宁氏老太太染病,尼姑得信,
立时亲身到了焦家。假说给老太太看病,说了些厉害语言,非得扶乩求药才
行。可惜少大爷没有回家,在家才行呢。旁边焦小姐问道:“怎么得他在家
里才行?”尼姑说:“总得交正子时,在净室之中烧上香,设上坛,把神请
下来,将药方开好,方许点灯。这求方的人,得在那里跪着。”玉姐说:“就
这个事,怎么单得我哥哥在家呢?”尼姑说:“自然,要是小姐去也可,我
怕你胆小害怕。”玉姐说:“只要求着我老娘病好了,就是赴死去,也不怕。
恳求老师爷慈悲,咱们是几时扶乩求药?”尼姑说:“姑娘果有这样的胆量,
那可就在今朝。”玉姐连连点头。尼姑也没在焦家吃饭,定下在庙内等她,
就起身去了。
回到庙中,与高家送信。少时姑娘到,她把姑娘安置在东院,陪着说了
会子话,叫小尼姑预备晚饭。少时,高相公到,她把高相公安置在北院。高
相公家人走,她追出来,是叫从人往这里带银子,没赶上。可巧她遇见芸生
大爷了。她把芸生大爷安置在西北跨院。先嘱咐好了,预备完了晚饭,她算
着:先把高保安置楼上,再把小姐带上楼去,她的大事已完。再找芸生大爷
来。
其实后院还有她两个相好的呢!皆是绿林的好汉。一个叫作碧目神鹰施
守志。一个叫铁头狸子苗锡麟,又是久已相好,也在她这里住着。今日一见
芸生,论口貌固然比他们强到万分。她打算白大爷是寻花问柳之人哪。
闲言少叙。到了天交二鼓,尼姑先见了高保,就问道:“你吃过饭了?”
高保说:“吃过多时了。”又说:“这件事可是我的中人哪!没有我,可不
行吧!事毕之时,你怎样谢赏于我?”高保道:“我给你修庙。”尼姑说:
“不行。”高保说:“给你白银三千两。”尼姑说:“银子倒是小事,还可
往我屋中走走,大概没有得陇望蜀之心了吧?”高保说:“妙师傅,我要忘
了你,必不得善终!”尼姑一笑:“一句戏言,何故你起这么重的誓!”回
说道:“我不是丧良心,又把良心丧的人。”妙修说:“天已不早,我把你
先送上楼去,可是不点灯。我冤那姑娘就说是请神,必要神仙走了,方许点
灯。你就算是神仙,可不定是什么神仙!我把你带上楼去,趁着黑暗,我一
躲避,你将她揪住,我就不管了。你可要紧记这个言语,事不宜迟,我同你
① 扶乩 (j ī,音机)——一种迷信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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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二人说着,出了房门,打着灯笼直奔西院。到了西花园,走入西楼,
上了楼梯,将高保安放在楼的后炕上。尼姑告诉他,你可别动。自己提灯下
楼,又到东院。见了小姐问道:“可吃过饭了?”小姐回答:“吃过了。”
尼僧说:“天已不早,你我去吧。”姑娘点头,暗暗祝告神抵,但愿母亲病
体痊愈,再来庙中还愿。跟着到了西院,直奔楼来。离楼不远,妙修说:“到
楼上可就得将灯吹灭,上边把坛俱都设好。”小姐答应。
将到楼下,忽听上面哎哟一声,像是有杀人的声音,妙修说:“什么!”
姑娘吓的金莲倒退,颤兢兢地问道:“上面什么声音?”尼姑说:“别慌!
你先在此等等,我去先看看去,多一半是神仙先到了吧。”小姐无法,只好
点头。
尼姑入内由护梯上楼。剩了五六层儿,不得防一宗物件冲着自己打来,
意欲躲闪,焉得能够?砰扑咚,正擅在自己身上,扑咚是摔倒,咕噜咕噜滚
下楼来了,连灯笼顿灭。尼姑是一身的功夫,若非是冷不防,断不至于滚下
楼来。她自己一挺身,蹿将起来,也就不敢上楼了,那个灭灯笼也不要了。
跑出楼来,哪知道一找姑娘,也是踪迹不见。心中纳闷,这是怎么个缘故?
将一发怔,耳后生风,嗖就是一刀。尼姑总是大行家,听得金刃劈风的声音
来,她一闪身闪过,掉头就跑,大声喊叫说:“后头人快来吧!有了仇家了!”
芸生哪里肯放。尼姑一想,自己主意错了。本来是喜爱芸生的相貌,谁知是
引狼入室。随跑随喊,不多一时,从后面来了两个贼:一个碧目神鹰施守志,
一个叫铁头狸子苗锡麟。两个人提着两口利刀,蹿将上来,让过尼姑,就把
芸生挡住。大爷一看这两个人,一个穿黑皂挂,一个紫缎衣巾,俱都是细条
身材;一个是面如刃铁黑中蓝,一个是灰色脸膛;一个是粗眉大眼,一个是
一双眼睛绿盈盈的颜色,故此人称叫作碧目神鹰。
前文表过,二人俱与尼姑通好,就在这里住着。正打算上陕西朝天岭,
他们与金弓小二郎王欣玉是盟兄弟,忽听前边一阵乱嚷,两个人亮刀出来,
截住芸生大爷动手。三个人两口利刃交手二十多回合,不分胜负。这两个贼
焉能是芸生大爷的对手。大爷往下一个败式,一回手,拍!就是一飞蝗石,
正中苗锡麟的面门,他掉头就跑。净剩一个人更不行了,大爷虚砍一刀,蹿
出圈外,施守志不知是计,抱刀就扎,白大爷一反手,拍!一块飞蝗石正中
额角,鲜血直流,掉头就跑。大爷后边就追。
正要赶上,摆刀要剁。就听见嗖的一声,大爷见一点寒星,直奔面门,
往旁一闪,当哪一声,那支金镖落地。原来是尼姑赶奔前来交手。未到跟前,
遇施守志、苗锡麟脸上带伤,将他们让将过去。回手掏出一支亮银镖来,对
着白芸生就是一下。白芸生正要追赶二人,嗖,眼前来了暗器,往旁边一闪
身,那支银镖当啷啷落地,尼姑说:“哎哟,好负义郎!咱们两个人素不相
识,把你让将进来,待你酒饭,却是一番的美意,谁叫你管我庙中的闲事!
靠着你有多大本事,来来来,咱们二人较量。胜得了我手中这个兵器,不枉
你也张罗会子,算得个英雄。”说罢往上一蹿,摆刀就剁。芸生往旁边一躲,
拿自己刀往上一托,一敛腕。尼姑把刀往怀里一抽,芸生使了个劈山式,一
刀剁去。尼姑左手还有件兵器,其名叫轮,是个扁钢圈子,里外有刃。在圈
子里头手拿之处,又有一个小月牙护手。芸生刀到,尼姑用单轮要锁芸生这
口刀。芸生哪里肯叫她锁住。芸生受过明人的指教,乃是白五爷亲手所教,
倾囊尽赠,家里又是富家,习文的时节书籍甚多,习武的时节兵器甚多。除
了大十八般兵刃之外,还有些个意外的兵刃。有宗日月凤凰轮,可是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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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见尼姑使的是一柄右手的刀,左手的轮。人家兵刃一到,她先用左手
的轮,或是往外一磕,或是把人家兵刃套上。要是大枪、梅花枪等套上了枪
杆,顺着枪杆往上一滑,她这个轮是里外锋芒的刃子,往上一滑,人家就得
撒手扔枪,她的右手刀就跟上去了。若要把单刀套住,要想拿刀剁她的手,
她这轮内有个小铁月牙的护手,就有这个护手挡住,也是剁不着手。故此宗
兵刃极其得力。可巧遇见芸生,知道这兵刃招数。有句俗言:单刀见轮莫要
扎。
大爷与尼姑交手,总没叫她得刀。开打十几个回合,她就不是白相公的
对手了,尼姑终是个女流,到底力软。顿时间,鼻洼鬓角热汗直流,就知道
难以取胜,意欲要走。复见芸生剁了一刀,抱头就走。尼姑方才要追,芸生
一反手,叭!就是一飞蝗石。尼姑会打暗器,也会躲暗器,微一缩头,石子
蹭着头皮过去,尼姑就跑。芸生就追。尼姑越过房去,芸生也追上房。到了
后坡,见她在院中站着,说:“这条命不要了!”芸生下房,扑咚坠落坑中。
若要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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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文俊归家救胞妹 徐艾庵内见盟兄
光绪四年二月间,正在王府说《小五义》,有人专要听听孝顺歌,余下
只可信口开河,自纂一段,添在《小五义》内。另起口调,将柳真人所传之
敬孝,焚香说起,曰:
众人们,焚起香,侧耳静听。柳真人,有些话,吩咐你们。谈甚今,论
甚古,都是无益。有件事,最要紧,你们奉行。各自想,你身子,来从何处?
哪一个,不是你,爹娘所生?你的身,爹娘身,原是一块。一团肉,一口气,
一点血精。分下来,与了你,成个身子。你如何,两样看,隔了一层。
且说那,爹和娘,如何养你?十个月,怀着胎,吊胆提心。在腹时,担
荷着,千斤万两。临盆时,受尽了,万苦干辛。生下来,母亲命,一生九死。
三年中,怀抱你,样样辛勤。冷和暖,饱和饥,不敢失错。有点病,自埋怨,
未曾小心。恨不得,将身子,替你灾痛,哪一刻,敢松手,稍放宽心?顾儿
食,顾儿衣,自受冻饿。盼得长,请先生,教读文书。到成人,请媒妁,定
亲婚娶。指望你,兴家业,光耀门庭。有几分,像个人,欢天喜地。不长进,
自羞愧,暗地泪零,就到死,眼不闭,挂念儿子。这就是,爹和娘,待你心
情。
看起来,你的身,爹娘枝叶。爹和娘,那身子,是你本很。有性命,有
福气,爹娘培植;有聪明,有能干,爹娘教成。哪一点,哪一件,爹娘不管。
为什么,把爹娘,看做别人?你细算,你身子,长了一日,你爹娘,那身体,
老了一晨。若不是,急急的,趁早孝养,那时节,爹娘死,追悔不能。可叹
的,世上人,全不省悟。只缘他,婚配他,恰似当行。去不想,乌反哺。羔
羊跪乳,你是人,倒不及,走兽飞禽。不孝处,也尽多,我难细述。且把那,
眼前的,指与你听。
你爹娘,要东西,什么要紧?偏吝惜,不肯送,财重亲轻。你爹娘,要
办事,什么难做?偏推诿,不肯去,只说不能。你见了,富贵人,百般承奉。
就骂你,就打你,也像甘心!你爹娘,骂一句,斗口回舌。你爹娘,打一下,
怒眼瞪睛。只爱你,妻与妾,如花似玉。只爱你,儿和女,似宝如珍。妻妾
亡,儿女死,肝肠哭断。爹娘死,没眼泪,哭也不真。这样人,何不把,儿
子妻妾、并富贵与爹娘。比较一论。天不容,地不载,生遭刑祸,到死时,
坐地狱,受尽极刑。锯来解,火来烧,磨研碓捣,罚变禽,罚变兽,难转入
身。我劝你,快快孝,许多好处。生也好,死也好,鬼敬神钦。在生时,人
称赞,官来旌奖。发大财,享大寿,又有儿孙。到死时,童男女,持幡拥盖。
接你去,阎罗王,也要出迎。功行大,便可得,面成仙成佛。功行小,再转
世,禄位高升。
劝你们,孝爹娘,只有两件。这两件,也不是,难做难行。第一件,要
安你,爹娘心意。第二件,要养你,爹娘老身。做好人,行好事,休要惹祸。
教妻妾,教儿子,家道兴隆。上面的,祖父母,一般孝养。下边的,小弟妹,
好生看成。你爹娘,在一日,宽怀一日。吃口水,吃口饭,也是欢心。尽力
量,尽家私,不使冻饿,扶出入,扶坐立,莫使孤伶。有呼唤,一听得,连
忙答应。有吩咐,话一完,即便起身。倘爹娘,有不是,婉转细说。莫粗言,
莫盛气,激恼双亲。好亲戚,好朋友,请来劝解。你爹娘,自悔悟,转意回
心。到不幸,爹娘老,百年归世。好棺木,好衣被,坚固坟茔。尽心力,图
永久,不必好看。只哀痛,这一生,何处追寻?遇时节,遇亡辰,以礼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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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爹娘,永去了,不见回程。这都是,为人子,孝顺的事。切莫把,我的话,
漠不关心。
叹世人,不孝的,有个通病。说爹娘,不爱我,孝也无情。这句话,便
差了,解说不去。你如何,与爹娘,较论输赢。譬如那,天生的,一茎茅草,
春雨润,秋霜打,谁敢怨嗔?爹娘养,就要杀,也该顺受。天下无,不是的,
父亲母亲。人愚蠢,也知道,敬神敬佛。那晓得,你爹娘,就是尊神。敬得
他,仙佛们,方才欢喜。虚空中,保佑你,福禄加增。你有儿,要他孝,须
做榜样,孝报孝,逆报逆,点滴归恨。
训女孝歌:
宏教真君曰:妇女们,最爱听,谈今论古。又有的,最爱听,说鬼道神。
我今日,有一段,极大故事。细讲来,与你们,各各听闻。我本是,一棵树,
长条细叶。是当初,天和地,精气生成。这地下,植立起,一棵柳树。那天
上,高悬着,一个柳星。过了个,几万年,凝神聚气。到唐朝,得遇见,孚
佑帝君。我帝君,怜念我,诚心学道。就把我,度脱去,做个仙人。一棵树,
如何有,这样造化?只缘我,心性灵,不昧本根。我无父,又无母,将谁教
养?早朝天,晚拜地,报答深恩。心思专,志向定,奉持原本。全凭我,一
点诚,动了圣神。有师傅,就当我。严父慈母。几千年,力孝敬,无点懈心。
成仙后,师傅教,多积功果。只要你,劝世人,孝奉双亲。有一人,能尽孝,
将他度脱,不论男,不论女,许做仙真。我劝了,男和女,几千百个。都现
在,蓬莱里,快乐长春。读书人,也有的,高官显职。女人们,都做了,一
品夫人。我做下,劝孝的,这些功果,所以得,受封个,宏教真君,到而今,
奉帝敕,宣扬大化。降鸾笔,演订就,一部孝经。读书人,明白的,讲求奥
旨,俗人们,也有歇,唱与他听。只有你,妇女们,未曾专训。
说起来,你们想,最好伤情。你虽然,是一个,女人身子。你爹娘,养
育你,一样苦辛。怀着胎,在腹中,谁辨男女,临盆时,一般样,受痛挨疼,
怀抱你,何曾说,女不要紧。乳哺你。何曾的,减却一分。莫说你,女人家,
无力孝养。你爹娘,待女儿,更费苦心。替梳头,替缠脚,不辞琐碎,教茶
饭,教针指,多少殷勤。严肃些,又念你,不久是客。娇养些,又怕你,嫁
滞受嗔,离一刻,恐怕你,闺房失事。缺一件,恐怕你,暗地多心。选高郎,
要才貌,与你匹配。选门户,看家资,恐你受贫。聘走过,便思量,如何赔
嫁。到婚期,尽力量,总不嫌心,舍不得,留不住,好生难过。割肝肠,含
眼泪,送你出门,到人家,夫妇和,公婆欢喜。你爹娘,脸面上,许多光荣。
有些错,一听见,自生烦恼。又增添,一世的,不了忧心。你生来,嫁谁家,
都是定数。你如何,不遂意,便怨双亲。好过日,便说是,你的命好:难度
日,骂爹娘,瞎了眼睛。待公婆,说他是,别人父母。待爹娘,又说我,已
嫁出门。倒是你,女人家,两不着地,把孝字,推干净,全不粘心。哪晓得,
女人家,两层父母。都要你,尽孝顺,至敬至诚。
你身子,前半世,爹娘养育。后半世,靠丈夫,过活终身。你公婆,养
丈夫,就如养你。天排定,夫与妻,只算一人。你原是,公婆的,儿子媳妇,
却将你、寄娘家,生长成人。嫁过来,方才是,人归本宅。这公婆,正是你,
养命双亲。既行茶,交过礼,多少费用。请媒约,待宾客,几番辛勤,爱儿
子,爱媳妇,无分轻重。原望你,夫和妇,供养老身。为甚的,好儿郎,本
是孝敬;娶了你,把爹娘,疏了一层?纵不是,你言语,离他骨肉;也缘他,
钟爱你,志气昏沉。你就该,向丈夫,将言细说。公与婆,娶我来,辅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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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第一件,为的是,帮你奉养,你如何,反因我,缺了孝心。这才是,妇
人们,当说的话。这才是,爱丈夫,相助为人,为什么,乘着势,大家怠玩。
渐渐的,把公婆,不放在心。他儿子,挣得钱,你偏藏起。私自穿,私自吃,
不令知闻,怕公婆,得些去,与了姑子。怕公婆,得些去,伯叔平分。只说
你,肯把家,为向男子,哪知道,你便是,起祸妖精。薄待了,公与婆,一
丝半粒,你夫妇,现成福,减了几程。受穷苦,受病痛,由你唆出。犯王法,
绝子嗣,是你撮成。你看那,庙中的,拔舌地狱,多半是,妇女们,受这苦
刑。更有的,放泼赖,胁制男子,使公婆,每日里,不得安停,公婆骂,才
一句,就还十句。打一下,你便要,溺水悬绳,这样人,自尽了,阴司受罪,
就不死,也必定,命丧雷霆。
我劝你,闺妇们,听从父母,说一件,依一件,莫逞性情。起要早,睡
要晚,伺候父母。奉茶水,听使唤,时时尽心,在家中,无多日,还不爱敬。
到那时,嫁出去,追悔不能,我劝你,媳妇们,认清题目。方才说,你原是,
公婆家人。你丈夫,常有外,做他生理。公婆老,要望你,替他奉承。老年
人,饭不多,菜要可口。旧衣服,勤浆洗,补缀停匀。莫听信,俗人说,不
见公面。为儿媳,当他女,不比别人,不时的,茶和汤,亲手奉上。难走动,
又可妨,扶起行行。有东西,买进来,思量养老,向公婆,送过去,不得稍
停。只要你,公与婆,心中欢喜。哪管他,接过去,送与何人。敬伯叔,爱
姑娘,和睦妯狸。公婆喜,这媳妇,光我门庭。孝公婆,你爹娘,也是欢喜。
这便是,嫁出来,还孝生身。况且你,替丈夫,孝顺父母。你丈夫,也敬奉,
丈母丈人。况且你,尽了孝,作下榜样。你儿媳,也学着,孝顺你们。说不
尽,妇女们,孝顺的事。望你们,照这样,体贴奉行。
昨日里,《女孝经》,才演一半,那喜气,就传到,南海观音。宣我去,
奖赏了,加个佛号。又教把,菩萨事,劝化你们。我菩萨,原做过,妙庄王
女。生下来,便晓得,立意修行。菩萨父,见女儿,一心好道,百般的,教
导她,要做俗人。谁知道,我菩萨,心坚似铁。只思想,一得道,度脱双亲。
到后来,父王病,十分沉重。我菩萨,日共夜,备极辛勤。叩天地,祷神明,
不惜身体。因此上,感动了,玉帝天尊。霎时间,坐莲台,金光照耀。居普
①
陀,施法力,亿万化身。千只眼,广照着,十方三界,千只手,掌握着,日
月星辰。佛门中,这菩萨,神通广大。历万古,发慈悲,救度世人。有妇女,
能行孝,不消礼忏。到老去,便许她,进得佛门。岂不是,极简便,一桩好
事。劝你们,莫错过,这样良因。
诗曰:
孝义由来世所钦,同心兄妹善承亲。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且说尼姑明知不是芸生的对手,除非智取不行。在她的西北房后,有一
个陷坑。坑的上面,暗有她的记认,芸生可哪里知道,自可就飘身下房。正
坠落坑中。大行家要是从高处往低处一摔,会找那个落劲,不能摔个头破血
出。慢慢往起再爬,爬起往上再蹿,那就费了事了。这一摔下去,一挺身,
① 十方三界——佛教称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为十方,三界是佛教名词。将
众生所住的世界分为三个层次,即欲界、色界、无色界,合称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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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跺脚,自己就可以蹿得上来。芸生捡刀,往上一跃,脚沾坑沿,早教碧目
神鹰一把揪住,底下一腿。大爷蹿上来,脚尚且未稳,教人揪住一腿,焉有
不倒之理?铁头狸子过来摆刀就剁。芸生明知是死,把双睛一闭。等了半天
没事,睁睛一看,原来是被尼姑拦住,妙修说:“别杀他?我还有话问他呢。”
瞅着芸生道:“你这个东西,敢情这么扎手哪!咱们这个事情,多一半是闹
个阴错阳差,那个高相公多一半是教你给结果了吧?”随说着话,碧目神鹰
就把芸生倒绺了二臂。芸生说:“我并不知什么高相公不高相公,一概不知!”
铁头狸子问尼姑:“到是怎么件事情?”尼姑就把焦小姐与高相公始未原由
的事,说了一遍。施守志说:“既然这样,咱们就一同去瞧瞧去。”尼姑吩
咐,把陷坑盖好,将芸生四马倒攒蹄捆上。扛将起来,直奔西院。
尼姑叫人掌起灯火来。一找那个姑娘,不知去向。前前后后各处搜寻,
并没影相。复又进楼。拿着灯笼奔到护梯。见高相公被杀死,尸腔横躺在护
梯之上,淫尼又觉着心疼,又觉着害怕。怕的是人命关天,又得经官动府。
再说他的从人明明把他送在庙中,明天早晨还要来接人。有了!我先把人埋
在后院,明早从人来接时节,我就说他早晨已经出去了。这焦玉姐的事不好
办,人家明知上庙求乩。人家要问我何言答对?人家是女流,又不能说他自
己走了。有了!我问问这个相公:“可是相公你贵姓?”芸生说:“我既然
被捉,速求一死。何必多言。”尼姑说:“难道说,你不敢说你的名姓!你
那心眼儿放宽着点,且不杀你。那到底姓什么?我也好称呼你呢。”芸生说:
“某家姓白。”尼姑说:“白相公,你到底是怎么件事?这个高相公是你杀
的不是?焦小姐你知道下落不知?你只管说出,我绝不杀害于你!”芸生说:
“你既然这样,我实对你说,我在酒楼吃酒,旁边有人告诉我,焦家姑娘,
高家的相公,被你这尼姑用计,要污染人家的姑娘。我实实不平,要救这个
姑娘。正要庙前观看地势,晚间再来,不料被你将我诓进庙来。假说瞧乩,
将我锁在西院之内。晚间我正要蹿墙出来,有一个人影儿一晃,我就跟将下
去。你们在屋中说话,连那个人带我,俱都听的明白。你送那个姓高的上楼,
他随后就跟进去了,我在外边看着。你带着那姑娘眼看的临近。他就把姓高
的杀了。你上楼的时节,他可就蹿下楼来了。他过去就背那个姑娘,我以为
他也不是好人,原来他是姑娘的哥哥叫焦文俊。他把他妹子背着回家去了。”
尼姑一听,怔了半天。焦文俊这孩子,怎么练会了这一身的本事,这可也就
奇怪了!
原来这个焦文俊,自十五岁离家出去,又没带钱,遇见南方三老的一个
小师弟。这三老,一位是古希左耳,一位是仓九公,一位是苗九锡。这是南
方三老。仓九公有个徒弟,外号人称神行无影,叫谷云飞。他见着焦文俊,
就收文俊作了个徒弟。五年的功夫,练了一身出色的本事。寻常在他师傅跟
前说他是怎么样的孝心,不在家中,怎么不能尽孝,时时刻刻怎样惦念老娘。
他师傅才打发他回来。给了他二百两银子,叫他到家看看,仍然还叫他回去,
功夫还未成。可巧这日到家,正遇见他的老娘染病,见妹子又没在,家里母
子见面大哭。问他妹子的缘由。老娘就把扶乩的事情说了一遍。他有些个不
信,就换了衣裳,晚间直奔尼姑庙来了。到了庙中,就遇见这个事情。他起
先以为姜生不是好人,嗣后来方知芸生是好人,并未答话,就把他妹子救回
去了。
单提的是庙中之事,芸生说出这段事情,尼姑倒觉着害怕。就叫两个贼
人,帮着她把高相公的尸首埋在后院。到了次日,再议论怎么个办法。她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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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芸生幽囚在西院,是死也不放芸生。吃喝等项,是一概不短,全是她给预
备。芸生那是什么样的英雄,一味净是求死。
光阴荏苒,一晃就是好几天的功夫。芸生实在无奈,求生不能,求死不
得。这日晚间,又预备晚饭,尼姑也在那里,随即说:“就在今日晚间,你
要再不从,就说不得了,可就要结果了你的性命。”芸生仍是低着头,一语
不发。又叫小尼姑重新添换菜,要与白大爷同桌而喝。白大爷哪肯与她同饮。
小尼姑端来的各样菜蔬,复又摆好,尼姑把酒斟上,说道:“白相公,你这
个人怎么这样痴迷,不省悟,我为你,把高相公的性命断送了,我都没有功
夫与他报仇去。他家下人来找了几次,我就推诿说不知道他哪里去了,人家
焦家姑娘叫人救回去,人家吃了这么一个亏,就算不肯声张,早晚必是有祸。
你我咱们两个人是前世宿缘,我这样央求于你,你就连一点侧隐之心都没有?
可见你这个人,心比铁还坚。世间可也真少有。”芸生说:“胡言乱语,休
在你公子爷跟前絮絮叨叨。公子岂肯与你这淫尼作这苟且之事!”尼姑一听,
气往上一冲说:“你这厮好不达时务!”将要往前凑,就听外边说:“好淫
尼,还不出来受死,等到何时!”尼姑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好。又不准知道
外头有多少人。一着急,把后边窗户一踹,就逃窜去了。
山西雁徐良和着小义士艾虎来了半天的功夫,净听着芸生大爷到底怎
样,听了半天,真是一点劣迹也没有!外边二个暗暗夸奖,也不枉这一拜之
情。
这一叫早把小尼姑吓的钻入床底下去了。徐良、艾虎蹿入屋中,先过来
与大爷解了绑,搀起芸生,溜了一溜,自己觉着脸上有些个发烧。艾虎他们
也顾不得行礼,先拿这个淫尼要紧。芸生也跟着蹿将出来,当时没有兵器,
可巧旁边立着一个顶门的杠子,芸生抄将起来,一直扑后边。就见尼姑换短
衣襟,同着两个贼人,各持利刃扑奔前来。当时大家就撞成一处。徐良说:
“这个尼姑,交给老兄弟了。这几个交给我了。”艾虎点头,闯将上去。艾
虎暗道:“三哥真机灵!他不愿和尼姑交手,叫我和尼姑交手。我尽管应着,
我可不和尼姑交手。”随答应着他,可就奔了碧目神鹰来了,白芸生手中拿
了顶门杠,就奔了铁头狸子苗锡麟。苗锡麟摆手中刀就往下剁。芸生这根顶
门杠,本来是沉,用平生的气力往上一迎,只听见当嘟一声,把刀磕飞。往
下一拍。叭嚓一声,就结果了苗锡麟的性命。尼姑一急,冲着山西雁就是一
镖。徐良说:“哎哟,了不得了!”没打着,又说:“老西不白受出家人的
东西,来而不往非为礼也!”嗖的一声,将她那只镖,照样打回。把尼姑吓
了个胆裂魂飞,仗着躲闪的快当,若不然,也就叫自己的原镖,结果了自己
的性命。原来是尼姑打徐良,叫徐良接住,复又打将回来。尼姑就没有心肠
动手了,举刀就剁,两个人绕了两三个弯,不提防教徐良的刀剁在她的刀下。
呛啷一声,削为两段,刀头坠地,尼姑转就跑。徐良就追。越过房去,徐良
跟着到后坡,往下一蹿,坠落坑中,尼姑搬大石头就砸,叭嚓一声,砸了个
脑浆进裂。
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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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三侠客同走劝架 二亲家相打成词
诗曰:
侠骨生成甚可夸,同心仗义走天涯。
救人自遇人来救,暗里循环理不差。
且说艾虎正与施守志交手,两口利刃上下翻飞,未分胜负,白芸生捡了
铁头狸子那口刀,也就蹿将上来。两个人并力与施守志较量。论碧目神鹰,
艾虎一人他就抵敌不过,何况又上了一个,他焉能行得了?自己就要打算逃
窜保命,奈困一宗,二个人围住他,窜不出圈去,闹了个脚忙手乱。当时刀
法也就乱了,好容易这才虚砍了一刀,撒腿就跑,一直扑奔正西。过了一段
界墙,前边两堆太湖山石,眼瞅着他就在太湖山石当中窜将过来。艾虎在前,
芸生在后,自然也得在太湖山石当中过去,艾虎刚往西窜,只听东北有人嚷
道:“别追!有埋伏。”这句话未曾说完,艾虎已经掉下去了。芸生几乎也
就掉将下去。回头一看,原来是个陷坑。艾虎坠落坑中,站走身来,往上一
瞅。芸生上面答言:“难道老兄弟上不来吗?”艾虎说:“行了。”自己往
上一蹿,脚登坑沿上。问:“大哥,那贼何方去了?”回答:“早已跑远了。”
艾爷大怒:“便宜这厮!咱们去找二哥、三哥去。”
复又回来,遍找不见。徐良忽然由墙上下来说:“你们二位可好,我两
世为人了。”艾虎、芸生问:“什么缘故?”回答:“我自顾迫尼姑,一时
慌张,没看明白坠落坑中。那尼姑真狠,举起一块大石头要砸我,坑沿上有
一个人,也不知是谁,由尼姑身后将尼姑踢倒,自来那石头正砸在尼姑的脑
袋上,头颅粉碎。我上来时节,那人不见了,我也没看见人家,也没与人家
道道劳,就奔这里来了。你们将那两个贼都杀了没有?”二个人道:“我们
打死了一个,追跑了一个。”又将艾虎如何坠在坑中的话,说了一遍。列位
就有说的,原来徐良没死,他若死了,如何还算“小五义”?
现说尼姑到底是谁人将她要命?可就是艾虎看见倒骑驴的那个人。他又
是谁人哪?就是前文表过的神行无影谷云飞。因他徒弟回家,自己暗地跟下
来了,看他到家,是真孝顺假孝顺,暗地一瞧,是真孝顺,又有救他妹子这
一节。自己并没见他徒弟之面。去到庙中,要把尼姑杀了,白昼见着街上酒
铺中有个醉鬼,先在那边,就没赊出帐来,他就把尼姑庵中的事听了一遍:
又到这边酒铺中来,自己见着艾虎,一瞅就奇怪,故意又喝两壶酒。细看艾
爷的情性,方知不是贼。会了酒钱并不道谢,晚间到庙中,净在一旁,看着
他们动手。徐良掉下坑去,自己过去,用闭血法把尼姑一点,淫尼一倒,石
头砸在自己脑袋上,脑髓迸流。自己仍然又奔前院,见艾虎他们追下贼去。
自己也远远的跟着。见贼过太湖山石,拿胳膊一跨太湖石,往南一飘,身窜
在正西等着艾虎,他就看出破绽来了。自己想着提拔艾虎,报答他这两壶酒
钱,嚷道:“前头有埋伏,别过去!”说迟了一些。谷云飞见尼姑一死,自
己就算没有事了,由此起身。下套《小五义》上,金鳞桥辨明奇巧案,救白
①
芸生、范仲淹,误打朝天岭的内应,巧得貘 皮铠,皆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的是徐良、艾虎、白芸生他们弟兄三位,不知施守志的去向,就把
① 貘 (mò,音莫)——哺乳动物,皮厚毛少,产于热带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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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中的婆子、小尼姑找在一处,告诉她们一套言语。小尼姑连婆子等,都跪
在地下救饶她们的性命。芸生说:“我教给你们一套言语,就不杀害尔等。”
大家异口同音,都嚷愿意。芸生说:“明日你们报到当官,就提你们这里的
庙主,结交贼匪,暗地害死高保。苗锡麟与尼姑通奸,施守志因嫉奸砸死尼
姑,杀死苗锡麟,此贼弃凶逃走。当官不信,你们就把埋葬高保的地方,指
告诉明白。按着这套言语,回禀当官,自然就保住了你们的残生。如若不依
着我们的言语,明晚我们大众前来,结果你们的性命。”大家点头,情甘意
愿。芸生又说:“所有尼姑的东西,你们大家分散。当官要是问着,你们就
说俱被施守志盗去。”大家千恩万谢。都感几位爷的好处。
白芸生、徐良艾虎三个人,一看天气不早,就此起身,回到店中,仍是
蹿房跃墙下来。手下的从人俱都在店中等候。来到屋中,大家见礼、道惊、
打听,芸生把自己的事情俱都说出。连胡、乔二位都赞叹说:“公子都受了
这样苦处!”徐良说:“明天五更就起身,不管他们此处的事情了。”书不
可重絮。到了次日,给了店饭钱,有骑马的,有步行的,直奔武昌府而来。
众人奔武昌,暂且不表。
说书的一张嘴,难说两家的话。这一丢大人,蒋平、智化解开了沈中元
的贯顶诗,各路分散着寻找大人。先说可就是艾虎的事情,这才引出小五义
结拜、盗狱等项,也不在少处。找大人有走夹峰前山的,有走夹峰后山的,
有上娃娃谷的,在路上俱各有事,可是说完了一段,再表一段。这个日限相
隔不了多远。
先提北侠、南侠、双侠,离了晨起望,晓行夜宿,饥餐渴饮,无话不说。
这日,正往前走着。前边黑忽忽一片树林,树乃庄之威,庄乃树之胆,倒是
很好的个村庄,三位爷就穿村而过,是东西的街道。他们由西向东,正遇在
东村口,围绕着许多人。虽然三位寻找大人的心盛,究属是天然生就侠客的
肝胆,遇事就要瞧看瞧看。分众人进去,原来是两位老者,揪扭着相打。二
位老者,俱过六旬开外,并且全是头破血出。还有几个年轻的,俱都掠胳膊、
挽袖子在旁边,气哼哼地,欲要打吧,又不敢。旁边有几位老者说:“你们
亲家两个,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打会子也当不了办事。”口里说着,却
不过去拉。
丁二爷平生最是好事,说:“欧阳哥哥,咱们去劝吧。”北侠说:“二
弟知道是什么事情,咱们过去劝劝去?”丁二爷说:“我过去问问去。”北
侠一揪没揪住。二爷就过去,在两个老头当中,伸单胳膊一擦;又把这只手
打底下伸进去,往上一起,就见两个老头自然撒开了两只手。二爷又揪住两
个老头儿的腕子,往两下里一撑,老头儿一丝儿也不能动转了。两个老头,
直是气的浑身里乱抖。那个老头说:“尊公,你是干什么的?”二爷说:“我
们是走路的。”老头说:“你是走路的,走你的路!你揪着我们为什么事情?”
二爷说:“我平生好管闲事,我问问你们,因为何故?我给你们分析分析。”
老头说:“我们这个事情不好分析。非得见当官去不成!”二爷说:“我非
要领教领教不可。”那个老头说:“你撒开我,慢慢告诉你。”南侠、北侠
也就过来说:“二弟,你撒开人家,有什么话再说。”二爷这才撒开。
大众一瞧,这三位爷这个样儿:一个像判官,一位傲骨英风,一位少女
一般。旁边人们说:“得了,你们亲家两个告诉人家吧。”二爷说:“贵姓?”
那位老头说:“我姓杨,叫大成。我有个儿子叫杨秀。这个是我们的亲家,
他姓王,叫王庆。他有个女儿给了我的儿子,我们作了亲家,前番他接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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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娘家去,我就不教他接。众位,你们听听,咱们俱都是养儿女的人,还有
姑娘出阁,不许往娘家来往的道理吗?可有一个情理,我们这个儿妇,她的
母亲死了,我们亲家翁净剩了光棍子一个人。我说他想他女儿,教他上我这
瞧瞧来。他一定要接回家去,又便当怎么样呢?他要接定了,不接不行,我
也不能深拦,就让他接回去了。可也不知道,他又将他女儿给了人家了或是
他又卖了,他反而找到我家来,不答应我。”北侠一听,就知道不好,要是
不伸手,可也就过去了;要一伸手,得给人家办出个样子来。那个姓王的说:
“这位爷台贵姓?”二爷说:“我姓丁,排行在二。”老头说:“丁二相公
爷,你想我待女儿,我焉能行出那样事来。我接,他就不愿意。我接到家里
住了十二天,就把她送回来了。我这几日事忙,总未能来。今天我有功夫,
我来瞧看瞧看我这女儿,不想到此,他胡赖,是他把我女儿卖了,倒是有之。
不然,就是给要了命了,还是尸骨无存。我活这么大岁数,这条老命不要了,
与他拼了吧。”丁二爷此时就没有主意了。净瞧着北侠。
欧阳爷暗笑,你既然要管,又没有能耐了。北侠上前说:“王老者,你
们两亲家,我可谁也不认识。我可是一块石头往平处放。你说你送你女儿,
可是送到你们亲家家里来了吗?”杨大成说:“没有,没有!”王太说:“我
这女儿不是我送来的。是我女儿的表兄,姓姚,叫姚三虎,素常赶脚为生,
他有个驴,我女儿骑着她表兄这个驴来的。”北侠说:“那就好办了,找她
这个表兄就得了。”王太道:“不瞒你们几位说,我女儿这个表兄就是一身
一口,跟着我过。自打送他表妹,直到如今没回家。”北侠问他:“他把他
表妹送去没送去,你知道不知道?”王太说:“焉有不送去之理。”北侠说:
“那就不对了。你总是得见着她这表兄才行呢。倘若他们半路有什么缘故,
那可也难定。”一句话,就把王太问住。杨大成说:“是他们爷们商量妥当,
半路途中把我们儿妇给卖了。”说毕,二位又要揪扭。北侠拦住说:“我有
个主意,你们这叫什么村?”杨大成说:“我们这叫杨家店。”又问姓王的:
“你们那里叫什么村?”王太说:“我们那村叫王家陀。”北侠说:“隔多
远路?”王太说:“八里地。”北侠说:“隔着几个村庄?”王太说:“一
股直路,并没村庄。半路只有一个庙。”北侠说:“你们二位不用打架,两
下撒下人去遍找,十天限期为度,找不着,我们在武昌府等你们,上颜按院
那里递呈子去,上我们大人那里告去。我们就是随大人当差的,到那里准能
与你们断明。”两家也就依了这个主意。三位便走。连本村人都给三位道劳。
三人离了杨家店,一直走了三里多路。天上一块乌云遮住碧空,要下雨。紧
走几步,路北有座大庙,前去投宿蔽雨。这一进庙。要闹个地复天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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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在庙中初会凶和尚 清净林巧遇恶姚三
诗曰:
义婢从来绝世无,葵枝竟自与人殊。
全忠全烈全名节,真是闺中女丈夫。
或有人问于余曰:“此书前套,号《忠烈侠义传》,皆是生就的侠肝义
胆。天地英灵,何其独钟斯人?”余曰:“忠义之事,不但男子独有,即名
门闺秀,亦不乏其人。又不但名门闺秀有之,就是下而求之奴婢,亦间或有
之。”昔周有天下时,卫国义婢葵枝有段传序,因采入 《小五义》中。
卫国有一官人叫作主父,聚妻巫氏,夫妻原也相好。只因主父是周朝的
大夫,要到周朝去作官,故别了巫氏一去三载,王事羁身,不得还家。
巫氏独处闺中,殊觉寂寞,遂与邻家子相通,暗暗往来。忽一日,有信
报主父已给假还家,只在旬日便到。巫氏与邻家子,正在私欢之际,闻知此
信十分惊慌。邻家子忧道:“吾与汝往来甚密,多有知者。倘主父归而访知
消息,则祸非小。如何解救?”巫氏道:“子不须忧,妾已算有一计在此。
妾夫爱饮,可得毒药制酒一尊,等他到家,取出与他迎风,他自欢饮,饮而
身毙,便可遮瞒。”邻家子喜,因买毒药付与巫氏。
巫氏因命一个从嫁来的心腹侍妾,名唤葵枝,叫她将毒药浸酒一壶藏下。
又悄悄吩咐她,等主人到时,我叫你取酒与他迎风,你可好好取出斟了奉他,
倘能事成,我自另眼看待。葵枝口虽答应,心下却暗暗吃惊道:“这事怎了?
此事关两人性命。我若好好取出药酒,从了主母之意,劝主人吃了药酒,岂
不害了主人之命?我若悄悄说破,救了主人之命,事体败露,岂不害了主母
之命?细细想来,主人养我一场,用药害他,不可谓义;主母托我一番,说
破害她,不可谓忠。怎生区处?”忽然想出一计,道:“莫若拼着自身受些
苦处,既可救主人之命,又不致害主母之命。”算计定了。
过不数日,主父果然回到家中。巫氏欢欢喜喜,接入内室,略问问朝中
的正事,就说:“夫君一路风霜,妄闻知归信,就酿下一尊美酒在此,与君
拂尘。”主爷是个好饮之人,听见说有美酒,欣然道:“贤妻有美酒,可快
取来。”巫氏忙摆出几品佳肴,因叫葵枝吩咐道:“可将前日藏下的那壶好
酒烫来,与相公接风。葵枝领命而去,去不多时,果然双手捧了一把酒壶,
远远而来,主父看见,早已流诞欲饮。不期葵枝刚走到屋门首,哎呀的一声,
忽然跌倒,将酒泼了一地,连酒壶都跌扁了,葵枝跌在地下,只是叫苦,主
父听见巫氏说,特为他酿下的美酒。不知是怎生馨香甘美,思量要吃,忽被
葵枝跌倒泼了。满心大怒,先踢了两脚,又取出荆条来,将葵枝揿倒,打了
二十,犹气个不了。巫氏心中虽深恨,此时又怕打急了,说将出来,转忍耐
住了,又取别酒奉劝主父,方才瞒过。
过了些时,因不得与邻家子畅意,追恨葵枝误事,往往寻些事故打她。
这葵枝甘心忍受,绝不多言。偶一日,主父问葵枝闲话。巫氏看见。怕葵枝
走消息,因撺掇主父道:“这奴才甚是不良,前日因你打她几下,她便背后
①
咒你,又屡屡窃我妆奁之物。”主父听说,愈加大怒道:“这样奴才,还留
① 妆奁 (lián,音联)——古代妇女梳妆用的镜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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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作甚!”因唤出葵枝,尽力毒打,只打得皮开肉绽,痛苦不胜。葵枝只是
哭泣哀求,绝不说出一字。
不料主父一个小兄弟,尽知其事。本意不欲说破,因见葵枝打得无故,
负屈有冤,不敢明诉,愤愤不服。只得将巫氏之私,一一与主父说了。主父
方大惊道:“原来如此!”再细细访问,得其真确。又惭又恨,不便明言,
竟暗暗将巫氏处死。再叫葵枝道:“你又不痴,我那等责打你,你为何一字
也不提?倘若被我打死,岂不屈死了你。”葵枝道:“非婢不言。婢若言之,
则杀主母矣!以求自免,则与从主母之命而杀主人何异!何况既杀主母,又
要加主人以污辱之名,岂为婢义所敢出?故宁甘一死,不敢说明。”主人听
了,大加感叹敬重道:“汝非婢也,竟是古今之义侠女子也!淫妇既已处死,
吾当立汝为妻,一以报汝之德,一以成汝之名。”就叫人扶她去妆饰。葵枝
拜伏于地,苦辞道:“婢子,主之腾妾也。主母辱死,婢子当从死。今不从
死而偷生,已为非礼。又欲因主母之死,竟进而代处主母之位,则其逆礼又
为何如?非礼逆礼之人,实无颜生于世上。”因欲自杀。主父叹息道:“汝
能重义若此,吾岂强汝。但没个再辱以婢妾之理。”因遣媒议嫁之,不惜厚
妆。诗书之家,闻葵枝义侠,皆羡慕之,而争来娶去以为正室。
由此观之,女子为贞为淫,岂在贵贱,要在自立名节耳。闲言少叙,书
归正传。
诗曰:
佛们清净理当然,念念慈悲结善缘。
不守禅规寻苦恼,焉能得道上西天。
且说三侠离了村口,走了三里多路,天气不好,恰巧路北有个庙宇,行
至山门前去叩打。不多一时,里面有人把插管一拉,门分左右,出来了两个
和尚。和尚打稽首道:“阿弥陀佛!施主有什么事情?”北侠说:“天气不
好,我们今天在庙中借宿一夜,明天早走。多备香灯祝敬。”那和尚道:“请
进。”把山门关上,同着三位进来,一直地奔至客堂屋中,落座,献茶。又
来了一个和尚,咳嗽了一声,念道:“阿弥陀佛:”启帘进来,三位站起身
来一看,这个和尚说道:“原来是三位施主,小僧未曾远迎,望乞恕罪。阿
弥陀佛!”北侠说:“天气不好,欲在宝刹借宿一夜,明日早走。多备香灯
祝敬。”大和尚说:“哪里话来!庙里工程,十方来,十方去,十方工程十
方施。这全都是施主们舍的。”北侠一看这个和尚,就有点诧异,看看他不
是个良善之辈,晃晃荡荡,身高八尺有余。香色僧袍,青缎大领,白袜青鞋,
可不是个落发的和尚,满头发髻,掰开日月金箍,箍住了乱发,原来是个头
①
陀和尚。面赛油粉,印堂发赤。两道扫帚眉,一双阔目。狮子鼻翻卷,火盆
口,大耳垂轮。胸膛厚,臂膀宽。腹大腰憨。有了胡须了。可是一寸多长,
连鬓落腮,大胡子圈后,人给他起名儿叫罗汉髯。哪位罗汉长的这样的胡子
来!闲言少叙。
单说和尚问道:“三位施主贵姓?”三位回答了姓氏。惟独展南侠这里
说:“吾常州府武进县玉杰村人氏,姓展名昭,宇熊飞。”和尚上下紧瞅了
展南侠几眼,然后问道:“原来是展护卫老爷!”熊飞说:“岂敢,微未的
① 头陀——指行脚乞食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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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程!”和尚说:“小僧打听一位施主,你们三位必然知晓,姓蒋,蒋护卫。”
展南侠说:“不错,那是我门四哥。”北侠说:“那是我们盟弟。”丁二爷
说:“我们全都是玉契相交。”和尚说:“但不知这位施主,如今现在哪里?”
北侠一翻眼皮说道:“此人大概早晚还要到这里来呢!”和尚哈哈哈一笑说:
“早上这里来,可是小僧的万幸!”北侠说:“怎么认识蒋四哥?”和尚说:
“听别人所言。此公是文武全才,足智多谋之人。若要小僧会面之时,亦可
领教领教。”北侠说:“原来如此。”问道:“未曾领教师傅高名。”和尚
说:“小僧名法印。”大家一齐说:“原来是法师傅,失敬了。皆因天气不
好,进来的慌张,未曾看见是什么庙。”和尚答道:“敝刹是清净禅林,但
不知三位施主用荤还是吃素?”北侠一听,就知道这个庙宇势力不小,说:
“师傅这里,要是不吃酒,不茹荤,我们也不敢错乱佛们的规矩。要是有荤
的,我们就吃荤的。”和尚说:“既是这样,我即吩咐徒弟告诉荤厨,预备
上等的一桌酒席。”和尚又道:“我这东院里还有几位施主,我过去照应照
应,少刻过来奉陪。”大家异口同声说:“请便。”和尚出去,直奔东院去
了。
少刻,小和尚端过菜来。七手八脚,乱成一处,摆列妥当。小和尚说:
“若要添换酒菜,施主只管言语。”随即把酒斟上。这时天气也晚了,即刻
把灯掌上,他们就出去了。北侠看见那个小和尚出去,复又往回里一转身,
看了他们一眼,透着有些神色不正,见他们毛毛腾腾。北侠看着,有点诧异。
又见杯中酒发浑,说:“二位贤弟慢饮。你们看看这酒,怎么这样发浑?”
二爷说:“多一半这是酒底子了。”北侠说:“千万可别喝。我到外头去看
看,头一件事,我见这个和尚长的凶恶,怕是心中不正;二则小和尚出去,
又回头一看,透着诡异;三则酒色发浑,其中必有缘故。”丁二爷还有些个
不服,到底是北侠久经大敌,见事则明。展爷说:“你出去看看,我们这等
着你回来,一同的吃酒。”
北侠出去。这客堂是个西院,由此往北,有一个小夹道。小夹道往西,
单有一个院子,三间南房。从一个大后窗户,见里头灯光闪烁,有和尚影儿
来回地乱晃。北侠也不以为意。忽听见前边屋内帘板一响,有一个醉醺醺的
人说话,舌头都短了,说:“众位师兄们,我学着念阿弥陀佛!”众小和尚
说:“快快,走出去!你腥气烘烘的,别管着我们叫师兄。”那人说:“我
腥烘烘的,难道说比不过你们这一群葫芦头么!”小和尚说:“我们是生葫
芦头!你再瞧瞧,你不是葫芦头,你干什么还去干什么去吧!你还是去赶脚
去!”北侠听到此处一怔,想起杨家店子来了,两亲家打架,说那王太的女
儿是她表兄送往婆家去了,至今音信皆无,她表兄可就是个赶脚的。这些和
尚说他是赶脚的,别是那个姚三虎吧?北侠就把窗户纸戳了个窟窿,往里一
看。见这个人有三十多岁,穿着一件旧布僧袍,将搭骼膝盖,精短白袜青鞋,
黄中透青的脸膛,斗鸡眉,小眼睛,薄片嘴,锤子把耳朵,其貌甚是不堪,
剃的光光溜溜的头,喝的醉醺醺的,脸都喝紫了。只听他和那小和尚们玩笑
说:“我是新来的人,摸不着你们的门。”小和尚说:“那是摸不着你的门。”
醉汉说:“我要拉屎,哪里有茅房?”小和尚说:“你别骂了,快走吧!就
在这后头,往西南有两间空房,后身就是茅厕。”那人说:“我方才听见说,
有开封府的,宰了没宰呢?”小和尚说:“快滚吧!你不想想这是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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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满嘴里喷屁!”连推带搡 ,那个人一溜歪邪,真就扑奔了后院。
北侠暗道:“这个和尚,准是没安着好意了,我先把这个拿住,然后再
去办那个和尚。”先前奔庙的功夫,阴云密布,此时倒是天气大开。北侠先
奔了西南,果然有两间空房关闭着双门。北侠用宝刀先把锁头砍落,推开门
往里一看,屋中堆着些个桌椅凳。北侠撤身出来,见那人看看临近。北侠过
去,把他脖子一掐,往起一提溜,脚一离地,手足乱蹬乱踹。北侠就把他夹
在空房里头,慢慢又将他放下。解他的腰带,四马倒攒蹄,把他寒鸭浮水式
捆上。北侠拉刀出来在他脑门子上蹭、蹭、蹭,就这么蹭了他三下。那小子
可倒好,不用找茅房就出了恭了,北侠说:“你要是高声喊叫,立时要了你
的性命!我且问你,你可是姚三虎吗?”那人说:“我正是姚三虎。你老人
家既认识我,就饶了我吧!”北侠说:“你既是姚三虎,这个事情可就好办
了。我此时也没有功夫问你。”随即撕他的僧袍,把他的嘴堵上。北侠出来,
把屋门倒带。复返回来,直扑客堂。
来到之时,启帘进去一看,展爷正在那里为难。丁二爷躺倒在地,受了
蒙汗药酒。北侠一怔,问道:“展大弟呀!二弟,这是怎么了?”展爷说:
“自从兄长去后,我劝他不用喝。他说他腹中饥饿,要先喝盅。头一盅喝下
去没事,又连喝了两盅,他就昏倒在地,人事不省。我也不敢离开此处。哥
哥怎么去了这么半天?”北侠就把遇见姚三虎的话,说了一遍,展爷一听说:
“这可真是想不到。可不知道这个姑娘怎么样,在哪呢?”北侠说:“我没
功夫问他。恐怕你们等急了!咱们先办和尚的事情。”展爷说:“有凉水才
好把丁二爷灌活了。”北侠说:“这不是一碗凉茶!把这个凉茶灌下去不可
就行了。”展爷用筷子把丁二爷牙关撬开,将冷水灌下去。顷刻之间,腹内
一阵作响,就坐起来了,呕吐了半天,站起身来问:“大哥,二哥,是怎么
个事?”南侠就把他受蒙汗药的话说了一遍,北侠也把遇见姚三虎的事说了
一番。依二爷的主意,立刻就要找和尚去。北侠把他拦住说:“他既用蒙汗
药,少刻必来杀咱们。来的时节,再把他拿住细问情由。大概他是各处有案,
不定害死过多少人了!先拿住和尚,去了一方之害。然后再办王太女儿之事。”
展南侠点头说,此计甚妙,就把灯烛吹灭了,等着和尚。不多一时,就听外
边有脚步的声音。北侠把两扇隔扇一关。两个小和尚进门,跌倒被捉。
不知小和尚说出些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① 搡 (sǎng,音嗓)——猛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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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丁二爷独受蒙汗药 邓飞熊逃命奔他方
诗曰:
酒中下药害群豪,欲报前仇在此遭。
谁知机关先看破,凶僧又向远处逃。
且说这个和尚在庙中,不一定是见人来就结果了性命,皆因他听见是展
南侠,才起了杀人的念头。什么缘故呢?此僧姓邓,叫邓飞熊,外号人称金
箍头陀。他师傅叫铁扇仙吴道成,与梁道兴等是师兄弟。在前套上拿花蝴蝶
的时节,被蒋四爷一刺扎死在铁仙观的,就是邓飞熊师父。他本找的是蒋平,
与他师傅报仇。如今见不着蒋平,知道这是蒋平的至友盟兄,杀了他们,也
算给师傅报仇。故此,教小和尚备酒之时,就下了蒙汗药。把三位蒙将过去,
他好下手。功夫不大他就派了两个小和尚,拿着刀来结果这三位的性命。
不料就是一人误受蒙汗药,还灌醒过来了。两个小和尚一到,启帘见两
扇隔扇关闭,用力一推。北侠一闪,整个的二个人爬倒在地。北侠过去,同
双侠把他们捆将起来。用刀一蹭脑门子,这两个小和尚要嚷。北侠说:“要
嚷!立刻就结果你们!二人要说出实话来,就饶你们不死。”两个小和尚说:
“若要饶了我们二人的性命,问什么就说什么。”北侠说:“你们那个大和
尚害死过多少人?”小和尚说:“没害过多少人。用不着我们师傅害人,庙
周围香火地甚多,足够用度。你们与我师傅有仇。北侠说:“素不相识,怎
么来的仇?”小和尚说:“我们师爷爷死在那位蒋四爷之手。”北侠问:“你
们师爷是哪个?”小和尚说:“就是铁仙观的铁扇仙吴道成。”北侠说:“是
了。我再问你,那个姚三虎是怎么件事情?”小和尚说:“他是个赶脚的。
我们师傅嘱咐过他,若有少妇长女长得体面的,教他驮到庙里来。他总也没
有给驮来过。那日驮着一个少妇,教我们师傅在庙外看见了,把他叫住,说
是他的表妹。我们师傅把他诓进庙来。不想那个少妇自己一着急,一头碰死
在佛殿的台阶上了。他也出不去了。把那个驴子——我们师傅的主意,也劏①
着吃了。他也不敢出庙,我们师傅给他落了发,他也算当了一个和尚。”北
侠一听,暗暗欢喜,随即撕他衣襟,将他口塞上了,说道:“我也不杀害于
你,待等事毕之时,留你们当官对词。”就把两个人提起来,放在里间屋中
床下。二爷说:“咱们找和尚去。”北侠说:“依我等着他来。”二爷说:
“那可等到几时!展南侠也愿意找去,北侠只得同着两个人,出了客堂。只
见东院内灯火齐明,一听有妇女的声音。到了东院,南北下有一段长墙,靠
着南边有一个小门。三位爷蹿上墙头,就见院内五间上房,窗棂纸上看得明
白,有许多妇女,俱都在里边划拳行令,猜五叫六的。二爷受了蒙汗药,这
肚子气无处消散去,见了这般光景,气往上一冲,飘身下去,大骂:“好贼
和尚,还不早些出来,等到何时?”金箍头陀邓飞熊听见,就是一怔,立刻
甩了长大衣襟,里头利落紧衬,把他那对开口僧鞋登了一登,墙壁上摘下护
手钩来,大喊了一声说:“你们在外边等等!”靠着西边墙上挂着一个大木
鱼,上边挂着个木鱼槌。就将那个木鱼槌梆梆的敲了一阵,他才蹿将出来。
北侠南侠双侠已经下了墙头,在院中等候。先听屋内梆声乱响,然后将帘子
① 劏 (tāng,音汤)——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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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启。这就是贼人胆虚,他怕人在门两旁等着他。他若一启帘子就出来,岂
不怕受人家的暗算了。故此先扔出一个小桌子来,听听人在哪里,他方敢出
来。等他蹿在院中,他焉知道这几位全是正大光明、光天化日的英雄,岂能
暗算于他。他到院中,看见三位,正东、正西、正南,明煌煌两口宝剑、一
口刀都亮将出来,在那里等着交手呢!
金箍头陀一个箭步,先奔二爷那里去了。他以为他手中这对护手钩无敌,
又情实他的本领也好,并且这个双钩,是军刃里头最厉害的兵器。不管你是
什么样长短家伙,讲的是勾、挂、劈、砸、扎、缩、斜、拿八个字。护手钩
所惧者,双单梢子虎尾,三节棍,九节鞭,十三节鞭。除此之外的兵器,见
钩就得八分输。可惜如今遇见这三位宝刀宝剑,也是活该。他奔了了二爷了。
二爷本就是一腔的怒气,还没地方消散去呢,破口骂道:“好凶僧,往哪走!”
和尚用单钩往上一迎。二爷把宝剑往上一扬,只听见呛啷一声,把邓飞熊真
魂都吓走了。亏得好是他先递的钩。他要容二爷把宝刀先剁下来,他必拿钩
一锁,连人都劈为两半。这柄钩不像样儿了,直是峨眉枝子上带着口小宝剑。
丁二爷用了一个白蛇吐信,凶僧不敢拿他的钩勾了。他又往展爷那里一蹿,
闪开了,这才躲过这一宝剑。他想拿着半截钩一晃展爷,然后再拿那柄好钩
往上一递。焉知晓展南侠用巨阙剑往上一迎,呛的一声,把这半截钩又削去
一段,就势一坐腕子,奔了他的脖颈。邓飞熊哪里敢还招呢!大闪腰,一低
头,躲过脖颈,未曾躲过金箍,呛的一声,连日月金箍带这些发髻都给砍了
下来了。又把凶僧唬的魂不附体,暗暗想道:“他们都是哪里找来的这些兵
器?
外边一阵大乱,原来是庙中的小和尚听见木鱼一响。这是他们清净禅林
里头的暗号,十方大院里头若有事才砸这个木鱼呢。木鱼一响,就拿着兵刃,
预备打架动手,一齐而上,这才大家陆续前来,直奔着东院紧走,方到小门
这里,只听众和尚一嚷说:“拿、拿、拿、拿呀!拿呀!”往前一闯,就把
大众围上。邓飞熊净想着要跑,他弃了南侠、就奔北侠。又大杀了一阵,想
道:“北侠使的是口刀,这口刀不至像宝剑那样的利害,打算要从北侠这里
逃窜。北侠使了个野战八方藏刀式,恶僧剩了一柄钩,撞着北侠,往上一递。
北侠使了一个托鸡式,往上一迎,就听见呛的一声,把钩连峨眉枝子削去了
半截。邓飞熊暗道:“他们哪里找来的这些兵器?”急中生巧,说声招家伙。
北侠以为是暗器,原来是他把半截峨眉枝子扔将过来,北侠微微一闪身,他
就从北侠旁边窜过去了。
北侠是心慈之人,他不忍杀害小和尚,他打算日后也出家当和尚。微一
耽误功夫,邓飞熊业已跑远。北侠说:“闪路!”只听磕嚓磕嚓一阵乱削,
随就追下凶僧来了。直奔后边,见凶僧奔后院,有五间上房,五层高台阶,
蹿入屋中去了。北侠不肯往屋里追,怕有埋伏。自己蹿上房去,到了后坡。
原来那凶僧屋中有后门,由后门出去,直奔后墙,有堆乱草蓬蒿,他由乱草
蓬蒿那里蹿上后墙。北侠并不追赶,教他去吧。也是活该他的命不当绝。此
人应当在后套《小五义》中,丧在徐良的手内。
北侠回来,见展南侠已经开发了这些小和尚。皆因北侠去后,展爷说:
“你们这些个好不达时务!还不把兵器快些扔了!仍然不扔军刃,你们一个
也不用打算逃生!”小和尚听见此话,一个个全将兵器扔下,一齐跪倒求饶,
展爷说:“我恕了你们罪名,可不许逃窜,就在此处等候。”众小和尚应允,
一声情甘意愿。就有那机灵的。暗暗逃走;有那些痴愚的,仍然在此处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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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儿也不敢挪。大概逃走的极多,待北侠回来,已然开发了这些小和尚。
小和尚他们大伙又给北侠磕了一阵子头。北侠问小和尚:“你们可知道,姚
三虎驮来的少妇碰死台阶石上,尸髓现埋在哪里?”内中有一个人说:“埋
在后头院大楸树底下。”北侠说:“你们出去找地方去。”又叫三人把姚三
虎搭过来。可巧一个小和尚没死,就有几个带伤的,只当姚三虎死了呢!又
叫人去客堂里边,把床底下两个小和尚搭来,北侠教把两个小和尚口中塞的
物件拉出来,绑他们的带子解开。说:“你们也不必害怕,也不用跑,无非
另请住持,你们仍然在庙内。”众小和尚无不欢喜。又把屋中那些妇女尽都
放了。北侠说:“俱是良家的妇女,无非被和尚抢来。你们大家,有亲戚的
投亲,有故的奔故。你们自己的东西,仍然还是自己拿着。”这一句话呀,
积了大德了。这些妇女们磕了一路头,打点她们的行囊包裹,大家拾夺利落,
就此起身。
不多一时,地方进来。他也俱都不认识。有人给他引见了,说:“这是
颜按院那里展护卫大人,奉大人谕出差。”就把庙中已往从前之事,细说了
一遍。又说:“你派你们伙计,一边上杨家店子,一边上王家陀,把杨大成、
王太找来。”又把姚三虎的事情说了一遍,地方一瞅认的,说:“姚三,你
作的好事!”展爷问地方:“你叫什么?”回答道:“小的叫王福儿。”立
刻大众到了楸树底下,看了又看,果有个埋人的土印。复又回来。地方找伙
计给王、杨两家送信,那天的晚饭,就是小和尚给预备的。天交二鼓,王、
杨两家全到。路上早已把这个事听明白了。进门来,先给北侠等磕了一路头。
北侠带着他们到后边,看了看埋人的所在。两家恸哭了一场。
书不可重絮。到了次日,展南侠说:“为人为到底,我同着他们上衙门
走一趟。”北侠说:“展大弟,只是你多辛苦了。”展爷说:“这有何妨!”
押解着姚三虎,带着几个年老的和尚,整去了两天,展爷才回来。北侠问道:
“怎么样了?”展爷说:“见了县台,说明此事。县台另派住持僧人,将姚
三虎定了绞监候的罪名。庙中小和尚仍然不动,不迫前罪。庙中番火地二十
顷变卖,立节烈坊,埋葬杨王氏。准其杨家再娶,杨、王两家不许断亲。无
论什么人家女儿,过门后认为义女。当堂批断金箍头陀邓飞熊,案后访拿。”
北侠听了大乐。少刻,本县的县太爷派四衙前来,奉县太爷谕,带着本庙的
方丈,查看庙中有多少物件,多少香火地的文书。查看明白,见县太爷回说。
三位爷见他们一来,告辞起身。大家送出庙来。又走了一天,猛然间尘沙荡
漾,土雨翻飞。又是一宗诧异之事。
若问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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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夹峰山施俊被掠 小酒馆锦笺求情
诗曰:
到处为人抱不平,方知三侠是英雄。
数杯薄酒堪消渴,山望夹峰足暂停。
且说众位离了清净禅林,晓行夜住。那日正走之间,见前面黑巍巍、高
耸耸、密森森、叠翠翠一带高山阻路。北侠问道:“二位贤弟,这不知是什
么山?”丁二爷说:“别是夹峰山吧?”北侠说:“能这么快就到了夹峰山?
他们说到夹峰山,就离武昌府不远了。”忽然打那边树林中出来了一位樵夫。
挑了一担柴薪。他头戴草纶巾,高挽发髻,穿蓝布裤褂,白袜级鞋,花绷腿,
黑黄脸面,粗眉大眼,年过三旬,展爷过去,抱拳说:“这位樵哥请了。”
那人把柴担放下。说:“请了。”展爷说:“借问一声,这山叫什么山?”
樵夫说:“这叫夹峰山。”展爷说:“这可是奔武昌府的大路?”樵夫说:
“正是。”展爷说:“借光了。”樵夫担起柴担,扬长而去。
他们三位看见前面有一伙驮轿车辆。驮子马匹走的尘土高飞。绕山而行,
又走了不远。丁二爷看见道北里一个小酒馆。说:“二位想喝酒不想?”要
想酒喝,咱们在此处吃些酒再走。”北侠百依百随,展爷也愿意歇息歇息。
北侠说:“很好,咱们吃杯酒再走。”就奔酒铺而来。到了铺中,原来是个
一条龙的酒铺。直奔到里,靠着尽北头一张桌子三条板凳,三人坐了。伙计
过来说:“你们三位吗?”丁二爷说:“不错,我们三个人。”伙计说:“我
们这可是村薄酒。”二爷说:“村薄酒就村薄酒,可是论壶?”伙计说:“不
错,论壶。”丁二爷说:“先要三壶。”伙计答应,拿过四碟菜来:一碟卤
豆儿,一碟豆腐干,一碟麻花,一碟白煮鸡子儿,外带盐花儿。二爷说:“就
是这个菜数?。伙计说:“就是这个菜数。”二爷说:“没有别的菜数?”
伙计说:“没有别的菜数。本是乡下的酒馆,就是这个菜数。”北侠说:“就
吃这个吧!要吃荤的,上店内吃去。”二爷说:“就是吧。”少刻,把酒烫
来,每人一连喝了三壶,终是没有什么菜数,商量着也就不喝了。打算会了
酒钞,就要起身。忽然慌慌张张打外头跑进一个人来。三位一看,那个人手
拿着头巾,岁数不大。二十上下的光景。面有惊慌之色。身穿蓝袍,白袜青
鞋,面如白玉,五官清秀,眼含痛泪。进了酒铺,二目如铃,口说道:“我
渴了,哪里有凉水?我喝点。快着!’快着!过卖说:“在家伙隔子后头,
有大白口缸,缸内有一个瓢子,拿瓢子舀了水自己喝去。”说毕,用手一指。
那个直奔缸去,将要舀水。北侠见他神色忙迫,必然是远路跑来,倘若跑的
心血上攻,肺是要炸的;若要喝下冷水去,炸了肺,这一辈子就是废人了。
北侠用手揪住说:“你别喝冷水,我们这里有茶。”那人说:“不行,热茶
喝不下去。我渴的难受。我喝水还得报官去哪!我相公爷,连少奶奶,带姨
奶奶和婆子、丫环,驮子马匹,金银财宝,全教给他们抢了去了!”北侠问:
“什么人抢去?”回答说:“是山贼。”又问:“山贼在哪里?”回答:“就
是这个夹峰山,。有山大王,连喽兵,把我家少主人掠去。”北侠又问:“你
上哪里去?”回答:“我去告状。”北侠说:“你上哪里告去?”又回答:
“我打听属哪里管,我找他们这里州县官去。他得好好地与我拿贼。不然,
他这官不用打算着作了。”北侠笑说:“你们有多大势力,本地州县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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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家作哪!”那人说:“我可不是说句大话,襄阳太守是我们少爷的岳爷;
长沙太守,是我们少爷二叔爷。”北侠说:“你家相公是施俊,施相公么?”
那人瞅着北侠道:“不错,我少主人是施俊,施相公。你怎么认得?”北侠
一惊说:“有个艾虎,你听见说过没有?”那人说:“那是我们艾二相公爷,
此时要有他老人家可就好了!你老人家知道他在哪里不?”北侠说:“你放
心,有我哪!艾虎是我的义子,我听他说过,与你家少主人结拜。你叫什么
书童儿?”书童说:“我也听见我们施相公说过,艾二相公爷的义父是北侠
爷爷。”
原来书童就是锦笺。因在长沙遇难,有知府办明无头案。假金小姐丫一
半,邵二老爷的主意,就与公子成亲。后来才与金大人那里去信。正是父女、
母子在黑狼山下相认。以后到任,王夫人带着金牡丹与老爷说明,要上长沙
见见那金小姐是谁,金知府也就点了头。叫她母女带了婆子、丫环等到长沙,
佳葱就上了吊了,多亏锦笺报与相公爷知道,方才解将下来。也对着金小姐
宽宏大量。倒是苦苦地解劝。又是邵二老爷的主意,真的也在此处完婚。有
百日的光景,施大老爷来信,病体沉重,急急的回家,若要来晚,大老爷命
就不保。故此施俊、金小姐金牡丹、佳蕙一同起身,好在小姐与佳蕙不分大
小;佳蕙也好,不忘小姐待她这个好处。三个人十分和美,驮子上有许多的
黄白之物。这个驼轿坐的是金牡丹。那个驼轿是佳蕙,马上是施俊。引马是
书童儿锦笺。将到山口,有锣声响。不多一时,寨主喽兵全出来了,寨主大
醉,三四十喽兵出山口,就把书童吓的坠马,装死不动。见喽兵赶驮上山,
连相公俱都被捉。锦笺就跑,跑不甚远,口干舌燥,奔了酒铺求口水喝,被
北侠揪住一问方知。书童儿也知道北侠,急忙跪下与欧阳爷叩头。又问:“那
二位是谁呀,爷爷?”北侠笑道:“这孩子真聪明!也罢,与你见见。这是
茉花村的丁二爷,这是常州府展护卫老爷。”锦笺与二位叩头说:“三位爷
爷,求你们三位搭救我主人,不知行与不行?你们三位若肯看着我们艾相公
爷,能格外恩施,要全将我们相公、少奶奶救出来。不但我,就是我们家的
老爷,一辈子也忘不了几位爷爷的好处。”丁二爷先说:“你也不用去报官。
我也不是说句大话,勿论那山贼寇,顶生三头,肩生六臂,有姓丁的一到,
准能把他那山寨碎为齑粉!”立刻就把过卖叫来算帐,急给了酒钱就催着南
侠、北侠起身。欧阳爷拦住说:“不可。”随叫过卖问道:“伙计,我问你
这座山可是夹峰山不是?”过卖说:“是夹峰山。”北侠问:“此山有多少
山贼?”伙计说:“这座山先前一个山贼也没有。如今日子不多,有了山寇。
听人说,有三个山王寨主,喽兵有四五十人。可也不伤害过往的行人,也不
抢男掠女,也不放火杀人,也不下山借粮。山上可是有贼,这一方没报过案。”
丁二爷说:“你们别是一手儿事吧?”这里现有他家的相公、少奶奶连婆子
丫环一半都抢上山去了。你还说不劫夺人!”过卖说:“爷台你真会说,我
们这小铺多了没有,正开了三四十年,与山贼同类,早就教官人办了,能到
如今?”北侠说:“你不用听我们二爷的。我问你,这山上寨主姓什么,你
知道不知道?”过卖说:“我们要说出来,更是一手儿事了。”北侠说:“你
不必多心,我向你打听打听。”伙计说:“我们这里是个酒铺,在此喝酒的,
常提他们。听人家说,大寨主叫玉面猫展熊飞。”这三人听了大笑,问道:
“怎么是玉面猫展熊飞,这二寨主哪?”回答说:“叫彻地鼠韩彰。”三人
听说叫彻地鼠韩彰,问:“三寨主哪?”回答道:“三寨主不大记得了。”
丁二爷说:“这可不能不管这个事了。”展爷说:“你们不管,我也得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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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这事到了京都,我应该奏参。”给完了酒钱,多给了些伙计的零钱。
三位出来,带着锦笺。书童暗喜,想着相公有了救星了。水也没喝,也不渴
了。跟着就走。拐了两山弯,北侠叫他带路找出口。书童答应。正走之间,
见太阳西垂,东边一片松柏树,对着日色将落的时候,照定松树,碧英英的
好看。耳边忽然有人念声无量佛:“原来是三位施主,贫道稽首。”三人闻
声四顾。见一段红墙,有个朱红的庙门。高台阶上站走一位老道,看着有些
奇怪:穿一件银灰色的道眼,银灰色的丝绦,银灰色的九染纯阳中。迎面嵌
白玉,双垂银灰色飘带。蹬一对双脸银灰道鞋,白布袜子,手拿拂尘,面如
美玉。两道细眉,一双长目,皂白分明,五形端正,唇似涂朱,牙排碎玉,
大耳垂轮,三络短髯,细腰阔背,精神足满,透出了一派的仙风道骨,他念
了声光量佛。北侠一见,暗暗的就有几分喜爱。见他念了一声佛,说:“三
位侠义施主,焉有过门不入之理,请在小观吃杯茶。”北侠听那人称三位侠
义,只当认得了展二位。丁展二位以为老道认得北侠哪。三人对猜,故此全
是异口同声说:“道爷请了。”老道再三苦让,三位也就点头进了庙门。
直奔鹤轩,连锦笺也进了屋子,三间西房,迎门一张佛桌,悬着一轴纸
像,是一位纯阳老祖。桌上有五供,铜香炉内有白檀。三位落座。道爷在对
面相陪,言道:“未能领教三位施主贵姓高名,仙乡何处?”欧阳爷自思:
“原来老道全不认得,假允熟识。”北侠说:“道长爷,若问弟子,我乃辽
东人氏,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春字,人称北侠,号为紫髯伯。”道爷一听,
又念声无量佛:“原来是欧阳施主,小道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皓月当空,
自恨无福相见。今日得会尊容,实是小道的万幸!无量佛!这位哪?”展爷
说,“小可常州府武进县玉杰村人氏,姓展名照,字是熊飞。”老道大笑说:
“原来是展护卫老爷,可称得起朝野皆知,远近皆闻,名昭宇宙,贯满乾坤。
今日光临小观,蓬荜生辉。无量佛!这位呢?”丁二爷说:“我乃松江府华
亭县茉花村的人氏,姓丁,双名兆蕙。”道爷说:“原来是双侠!贵昆仲之
大名,谁人不知,哪人不晓。名传天下,四海皆闻。今日三位大驾光临,真
是小道之万幸!无量佛!”唤小道献茶。北侠问道:“弟子未能领教道长仙
爷的贵姓?”老道说:“小道姓魏,单名一个真字。”北侠说:“莫不是人
称云中鹤魏道爷就是尊驾?”老道回答说:“正是小道的匪号。”北侠说:
“原来是魏道爷,弟子也是久闻大名,只恨无福相会,今日在观相逢,是我
等不幸中之大幸矣!”说毕大笑,暗看展丁二爷。一眼就知道沈中元与他是
师兄弟。他在此处,不必说沈中元定在他的庙内,掩藏着大人的下落。
到底真相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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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夹峰山锦笺求侠客 三清观魏真恼山王
诗曰:
双侠性情太傲,南北二侠相交。
扶危救困不辞劳,全仗夜行术妙。
今日偏逢老道,亦是当世英豪。
夜行术比众人高,鹤在云中甚肖。
且说北侠听了是云中鹤,不觉暗暗欢喜,知道沈中元与他是师兄弟,他
寄居在此庙,沈中云必在庙中。纵然他不在此处,老道必知他师弟的下落,
可就好找了。暗与二位弄了一个眼色、丁、展二爷也想,在这里了。
北侠又问道爷说:“我久闻你们贵师兄弟是三位哪。”老道叹了一声说:
“施主何以知之?”北侠说:“你们三师弟,与我们弟兄们都有交情。与我
们蒋四弟、白五弟偏厚,故此久闻大名。方才说过,今日见着道爷是我们的
万幸!我等正有一件大事为难哪!见着道爷,可就好办了。”云中鹤说:“我
可先拦欧阳施主的清谈。就为我们这两个师弟,我才云游往山西去了一次,
整整的住了十几年的工夫,交了个徒弟,并且不是外人。”北侠问:“什么
人?回答:“就是陷空岛穿山鼠徐三老爷的公子。我见着他在铁铺门外。此
人生的古怪,黑紫脸膛,两道白眉毛,连名字都是贫道与他起的,叫徐良,
字是世长。我想当初马氏五常,白眉的最良,故此与他起的名字。如今武艺
不敢说行了,十八般兵刃与高来高去,夜行术的工夫与暗器,又对着他天然
生就的伶俐,现今在山西地面很有些个名声,人送了一个外号,叫山西雁,
又叫多臂熊。自己生来挥金似土,仗义疏财,倒有些侠义肝胆。”北侠等三
位听了大喜,说:“徐三爷一生天真烂漫,血心热胆,忠厚了一辈子,积了
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后人。”
①
南侠问:“道爷由山西几时到此?”道爷说:“到此三清观半载的光景。
住在这座小观,我是总不出门,方才心中一动,得到庙外,正遇三位,实是
有缘。”丁二爷问道:“你虽不出门,你必知晓师弟在于何处?要在你的庙
中,都不是外人,自说出也无妨碍。”魏道爷说:“我方才说过,是为我两
个师弟走的。如今可不是我推干净,自打我到庙中,并没见着我的师弟。慢
说在庙中,就是连面也没见。若有半字诓言,必遭五雷之下。”北侠急忙拦
住说:“道爷不可往下再讲了。”魏真说:“我倒要与众位打听打听,我们
那下流的师弟,作的是什么事情?”北侠说:“看你这个人,不是不诚实的
人,又与我们徐三弟是亲家,若非如此,可是不能告诉与你。”魏真说:“我
师弟若要作出大不仁的事来,我必要当着众位之面,将他处治,诸位可就知
晓我这个人性如何。”说毕,北侠就将沈中元之事,一五一十地细述了一遍。
云中鹤一听,愣了半天,说他罪犯天庭,早晚将他拿住,准是剐罪。又问说:
“我们三师弟近来如何?”北侠说:“他倒好了。”一提如今改邪归正的事
情,魏老道点头说:“这还算知时务的那。”
北侠又说:“别者不提。魏道爷你在此庙,不是也有一半月了?”回答:
① 三清观——道观的名称。三后亦王清、上清、太清。又有“一气化三清”之说。谓三清都是元始天尊的
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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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载有余。”欧阳说:“常言一句说的好,大丈夫床下,焉许小人酣呼!”
魏真说:“欧阳施主,何出此言?”北侠说:“你在庙中闭门不出,你也不
曾听见有人说你这个对面山上的贼人吗?”云中鹤道:“施主此话差矣!对
面山上,虽然有贼,并不杀人放火,不下山借粮,不劫夺人。”北侠听了大
笑说:“好个不劫夺人!大约着是没钱的不劫!”魏真说:“贫道敢画押,
他们要敢劫人,我愿输三位一个东道:“北侠说:“好。”就把锦笺叫过来
说:“道爷问他。”魏真便问书童。书童就把以往从前细说了一遍。魏老道
觉面上发赤。三位侠客净笑。道爷说:“三位不必笑。贫道言语不实,少刻
我到山上看看。如有此事,若不杀了这三人,贫道誓不为人!”北侠说:“他
们是个山寇,道爷你如何管的了哪!不劫人,山中吃喝什么?”老道说:“你
们三位不知,那个大寨主,是我的拜弟。我教他们占在山上,等着遇机会之
时,入营中吃粮当差,也是好的。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北侠问:“大
寨主与你是拜兄弟?”老道回答:“正是。二三寨主不是一拜,他们三人一
拜。”北侠问:“道爷你与玉猫展熊飞是一盟?”魏真说:“欧阳施主何出
此言?”北侠说:“大寨主不是展熊飞吗?”老道说:“这是什么人说的?”
北侠说:“我们听着酒铺中的传言。”老道说:“这就是了。”丁二爷问:
“他倒是姓什么?”回答:“姓熊,叫熊威,外号人称玉面猫。”丁二爷说:
“玉面猫熊威,玉猫展熊飞,这个声音不差什么,必是外头人以讹传讹。”
南侠说:“那个彻地鼠,大概也不是韩彰了。”回答:“不是。叫赛地鼠韩
良。”北侠说:“这也是以讹传讹,彻地鼠韩彰,赛地鼠韩良,音声不差什
么,故此传讹。”又问:“那三寨主叫什么?”道爷说:“叫过云雕朋玉。
他们大爷,我们一拜。因何缘故?山中先有一个贼头,有三十多人,劫他们
三个人来着,教熊威杀了贼头。那些个小贼跑着求三位为寨主。熊威不肯,
明玉愿意,三人就为了寨主。我那日知道,要将他们哄开此处,不想见面,
他们苦苦地在我跟前央求。我看着此人倒是一派的正气,应了我几件事情:
不借粮,不劫人等。可是我管他们山中的用度,故不敢违我的言语,我许下
他们三个,倘若有机会,教他们与国家出力。”北侠说:“如今劫人必有情
由。”老道说:“今日必要看看此事,要真,必杀了三个小辈。”
北侠暗想:“老道自己去,上山没人见着,知道他们背地里说些什么?
要去,自己同着他去方妥。”想毕,说:“道爷要上山,我与道爷一路前往,
如何?”老道听了说:“甚好。贫道与欧阳施主一同的上山。”锦笺在旁说:
“三位爷爷,天已不早了,工夫一大,可怕寨主把我家的相公杀了。纵然就
是到了山上,人死不能复生,岂不悔之晚矣!”老道说:“童儿放心。他们
要敢杀了你家相公,我杀他们三个人与你家相公偿命,绝不能在你跟前失
言。”锦笺也不敢往下再说。
道爷备晚饭给大家吃了。吃毕之时,点上了灯火。童儿又说:“天不早
了。”丁二爷说:“欧阳兄同着道爷去。”北侠点头。丁二爷说:“既是兄
长同着道爷去,我们哥两个在庙中等候,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一同前往。”
北侠就有些不愿意。怕的是与老道初逢乍见,闻名这个云中鹤,夜行术工夫
很好。倘若要走上路,老道兴许较量脚底下的工夫如何。倘若赢了他便罢,
要是输给他,一世英名,付与流水。所以踌躇的就是这个,不愿意教丁二爷
一同前去,说道:“二弟与展大弟,你们二位就不必去了。”展爷本就不愿
意去,听着北侠一拦,正合本意,丁二爷不答应,一定要走。他倒非是要去。
他惦记着与老道比试比试脚底下夜行术的工夫如何。北侠也就不能深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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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老道在一旁说:“有他们二位一同前往,岂不更妙。”老道的意见,也
①
是愿意与他们三位比试比试夜行术的工夫。故此紧催趱 着他们二位一同前
往。说毕,大家拾夺。
老道回到里间屋中,更换衣中。少刻出来,北侠一看,暗暗吃惊。什么
缘故?是老道换了一身夜行衣靠,这身夜行衣靠与众不同。别人夜行衣靠皆
是黑的,惟独魏真这身夜行衣靠是银灰的颜色,身背宝剑。怎么老道是银灰
的衣靠?就是他这个云中鹤的意思,在他这衣服袖子底下,有两幅儿银灰的
绸子。不用的时节,将它叠起来,用寸排骨头纽将它扣住。若用之时,将两
幅绸子打开,用手将绸子■住,从山上往下一窜,借绸子兜风之力,也摔不
着,也系不着。要有一万丈高可不行,无非是人窜不下来的,他就可以窜的
下来。说他这双手一抖,两片绸子一扇,与两个翅膀儿相仿,对着他银灰的
颜色,类若一只仙鹤,因此就送了他这么一个外号。北侠见人家是夜行衣靠,
自己是箭袖袍、薄底靴子,论利落输给人家了。
二爷一瞅,老道也背着宝剑,他就有些个不愿意。他也并不知老道那是
一口什么宝剑,他也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就知道各人神传的那
口宝剑,横竖天下少有。就把自己的那口宝剑,拉将出来,说:“道爷,你
也是使剑,我也是使剑,你看看我这口剑,比你那剑如何?”说毕,就将自
己那口剑递将过去,教老道一看。北侠就瞪了二爷一眼,南侠也觉着心中不
愿意。人家一个出家人,这何苦,考较人家作什么,云中鹤更觉得不悦了,
心中暗道:“你我彼此初逢乍见,我哪点待你们也不错,为什么拿宝剑考较
我,什么缘故?”微微的冷笑,用手接过来一看,冷森森的寒光,灼灼夺人
的眼目。并不用问,老道就说出来了,说:“此剑出在战国时节,有个欧冶
子所铸,大形三,小形二,五口剑。此乃是头一口,其名湛卢,切金断玉,
好剑哪,好剑!”二爷说:“魏道爷可以。”魏真说:“不定是与不是?”
似乎一口剑没盘住人家,就不必往下再问了。二爷接过自己的剑来,又把南
侠的拉将出来,递与老道去看。道爷接剑一笑说:“怪不得二位成名,这两
口宝剑,世间罕见,称得起是无价之宝。此剑与方才阁下的那口剑,是一人
所造。这是小形二第二口,其名巨阙,也是善能断玉切金。”二爷见人家说
出剑的来历,叫出名色,觉得脸上发赤,把宝剑接来,交与了展爷。二爷暗
想:“这个老道善能识剑,我把欧阳哥哥的拿来,大概就把他考问住了。”
随邓就将北侠的亮将出来,交与老道。北侠大大不乐。二爷又说:“道爷,
你看看这把刀怎么样?”魏真说:“此刀出在后汉,魏文帝曹丕所造,共是
三口。这口刀纹似灵龟,其名就叫灵宝。还有一口刃似冰霜,其名叫素质。
还有一口彩似丹霞,其名叫含章。这三口刀,俗呼又叫七宝。小道无知乱谈,
不知是与不是?”北侠连连点头说:“道爷真乃广览多读,博学切记,名不
虚传。”老道微微一笑,就把自己的那一口剑从背后拉将出来,这一亮剑不
大要紧,就把下回书白菊花故事引出来了。
要问老道宝剑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趱 (zǎn )——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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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山庙外四人平试艺 到山上北侠显奇才
诗曰:
自古能人不少,个个皆要虚心。
能人背后有能人,到处自当谨慎。
谈剑几乎被困,夜行又不如人。
幸有北侠技艺深,才使老道相信。
且说老道把自己宝剑拉将出来,说道:“无量佛!丁施主请看,小道这
里有口宝剑。”丁二爷一瞅,老道的这口宝剑也是光华夺目,冷气侵人,寒
光灼灼。二爷吃惊不小,知道老道这口宝剑,也是无价之宝,自己连刀带剑
考问了人家半天,老道一一应答如流,说的是一丝儿也不差。老道又有这么
一口宝剑,若要接将过来,说不出剑名,岂不被他人耻笑!暗暗的一急,就
鼻尖鬓角见汗。无奈,只可叫道:“欧阳哥哥,你看这口宝剑如何?”
北侠心中暗道:“这都是你招出人家来了。你若不考问人家,人家必不
考问于你。这就叫打人一拳,防人一脚。此时若有智贤弟在此,无论什么刀
剑,他俱都认识,如今你把老道招将出来。我可实实不知。”丁二爷一瞧北
侠摇头,即知道不好。又向展爷说:“你看此口剑如何?”展爷并不用手接
过去,只是微微的冷笑说:“好剑哪,好剑哪,好剑!此可真是宝物。”老
道说:“请问此剑,虽微未之物,可有个名色没有,小道在施主跟前领教。”
丁二爷此时急的站立不住,张口结舌,这时候恨不得有一个地缝儿都钻了。
展爷看他这般光景,心中不忍,连忙说:“道爷,此剑在道爷手中,是一口
哇,是两口?”老道一听,就知是大行家,老道说:“就在小道手中一口。”
①
展爷说:“此剑乃雌雄二剑。此是一口雄剑。其名皤虹。还有一口雌剑,其
名叫紫电。既不在道爷手,可曾见过没有?”老道说:“虽然不在小道手,
见可是见过,提起来话长。当初那时节,相爷上陈州放粮的时候,在陈州看
过一次。这天白昼之时,铡了安乐侯庞昱,到了夜晚三更十分,我亲身去到
公馆,到底要看看这位阴阳学士是怎么样的忠臣。将一到里面,看见东房上
一个人,上房上一个人,包公在屋中端然正坐。另一番的气象。就听上房上
的那个人说:“好清官!转头就走。我随后就追,追来追去,追至一个树林,
他窜将进去。我在后面跟随进去。原来是一个坟地。那人扭转身躯,问道:
“什么缘故追赶于我?”后来我们两个谈论起来,他可是个绿林。这人极其
好,姓燕,叫燕子托,就是陈州人。他有口紫电剑。”展爷说:“这么些个
年的的事情,想不到说到一家来了。那日晚晌,东房上爬着的就是我。我在
暗地里保护着包大人。就听见正房上头说道:“好清官!”西房一人追赶下
去,不知是谁。直到如今还纳闷呢!但不知这个燕子托,此人还有没有?”
云中鹤说:“此人早就故去了。”展爷问:“他的后人如何?”老道说:“他
的后人,大大的不肖。此人叫燕飞,有个外号,人称叫烛影儿,又叫白菊花,
一身的好工夫,双手会打镖,会水。在绿林之中任意纵横,到处采花。不拘
哪里采花作案,必要留下他这个白菊花的记认。”展爷听毕,说:“道爷,
这剑早晚必要归你的手中。这乃是宝物,总得有德者居之,德浮者失之。似
① 皤(pà,音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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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这样不肖之子,如何在他手中长久的了。”老道一听,说:“贫道也不
能有那样的福分。”列公,这一段论剑的节目,一者为显出云中鹤之能,二
则为引出白菊花,为下文的伏笔,还是闲言少叙。
丁二爷此时也觉着心中好过了。他想着我们三个人,横竖没有被你考问
住。他倒把老道恨上了,说:“天气不早了。”催趱着起身。老道把宝剑收
入匣内。锦笺给大家磕头,教众位搭救他家主人。老道教小老道看家,并不
用开山门,几位都是越墙而出。到了外边,看见山了,可是望山跑死马。走
了不多的一时,丁二爷就急了,上前道:“咱们这么走,得几时到了山?不
如咱们平平地画上一个道,谁也不许过去,全是施展夜行术。”
于是拉齐了,吧的一躲脚,一齐按力走。不上二里,已经就把丁二爷、
展南侠丢在后头,北侠就觉得脸上发烧,暗暗说道:“不教你们两个人来,
一定要来,输给人家老道了。”尽管北侠心中难受,脚底下仍然是不让。可
又不把老道丢多远,总赢着了他一步,也不多也不少。老道想着,依然赢着
那两个,就算赢着北侠了。他们净仗着狐假虎威,以多为胜。一看一步,一
按劲就过去了。无奈一件,可就是过不去。他见北侠一慢,这里气往下一砸,
脚底下一按劲,心想着就要过了北侠。焉知道北侠是久经大敌之人,已经三
个输了人家两个。自己怎么也是不肯教他越过去。这一气跑了有四里地。再
回头瞧看展南侠,看不真切了。北侠假装着歇歇带喘说:“道爷,我可不行
了。我这肉大身沉,论跑实在不是你们的对手。输了,输了。实在不行了。”
云中鹤说:“欧阳施主,算了吧,还是我输了。”道爷见他嘴中嚷输,脚底
下不止,仍然是跑。老道也跑的歇歇带喘,这才把步止住说:“欧阳施主,
我不行了。”北侠见他收住步了,自己这才收住步说:“不行了,可把我累
坏了。道爷,咱们在这里歇息歇息。”
云中鹤揩了揩脸上汗,缓了半天,这才缓过这口气来,暗暗地佩服北侠。
待等丁二爷、展南侠到,展爷说:“道爷好精工夫,我弟兄二人实在惭愧惭
愧。”老道说:“哪里话来!要论工夫,还是欧阳施主。”北侠说:“道爷
不要过奖了。”老道说:“这是夹峰后山。若要走头里,奔寨栅栏门甚远。
若要由此处登山而上,极其省路。可不知欧阳施主,你走山路如何?”北侠
说:“我就是怕山。”说的个云中鹤欢喜非常。暗道:“平坦之地,虽然输
给北侠,设若山路赢将回来,也转转面目。”北侠一看,说:“没有道路,
如何上得去?”云中鹤说:“无妨,我在前边带路。”北侠只好点头说:“道
爷,你可慢慢地走。”老道指了南侠他们的道路,顺着边山扑奔寨栅栏门。
暂且不表。
单说北侠、云中鹤。老道在前。北侠在后。见云中鹤嗖的一下,蹿上约
有八尺多高。回头叫着欧阳施主,北侠慢慢的一步一步往上爬。说:“这还
了得!又没个道路,没有安脚的地方,如何上的去?”云中鹤一听,更觉得
喜悦了。随走随叫,后来直听不见声音了。云中鹤知道已将北侠离远,自己
蹲蹲地直往上爬。十程爬了约有七程了,他料着北侠爬了连二程没有,又大
声叫道:“欧阳施主!”忽然听他脑门子上头有人答话说:“魏道爷,我在
这呢!你怎么倒在底下。我反倒走到你头里了呢!云中鹤翻眼往上一瞅,就
见北侠离着他总有十丈开外,暗暗忖着:“他怎么上去的呢?”哎呀,我上
了他的当了!别人说过他是两只夜眼,他如果生就两只夜眼,我如何是他的
对手!”北侠那里说:“都是魏道爷你出这个主意,咱们走山走得我口干舌
燥。这个酸枣树上有干酸枣儿。我在这里吃哪,甚是解渴。道爷你上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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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点儿,解解渴。”云中鹤说:“我不行。”
论走山,云中鹤没有个敌手。可巧遇见北侠了,北侠这爬山本领是在辽
东地面练的。那里的贼聚众就抢,一遇官人就跑,往大山大岭上跑。一过山
岭,就是好人。北侠作守备的时候,衙门后头有座大山,见天早晚净练跑山。
练的跑山如踏平地一般。官也不作了。如今魏真拿跑山赢北侠,如何行得了。
再说北侠是三宝护身;一世童男,宝刀,夜眼。云中鹤是二宝护身;一世童
男,一口皤虹剑,不是夜眼。
两个人到了一处,一同再往上走。北侠又告诉道爷:“叫着我点儿。”
魏真不信了,到了山顶,北侠特意叫魏真瞧瞧他这个眼力如何,手搭凉棚,
往对面一看说:“那边黄琉璃瓦,是什么所在?”老道说:“你把黄琉璃瓦
都看见了,真是夜眼。那个就是玉面猫熊威的后寨,是他妻子住的所在。”
北侠一听,一皱眉说:“既是玉皇阁,怎么又说是他妻子住的所在?”魏道
说:“这件事情,那个兄弟实在的办错了。皆因熊贤弟上庙中去,一日没回
山。赛地鼠韩良他想着,有喽兵,又有他嫂嫂在前寨,男女混杂,实在不便。
他就将玉皇阁的神像派人搬出去。扔在山涧。把玉皇阁拾夺了一个后寨,教
他嫂嫂在那里居住。待我送我盟弟回山,他已经把那事都办妥当了。待我看
见之时,我说:‘你这是一个大错处。’我劝我盟弟,断不可教我弟妇居住。
据我看着,他们日后要遭横报。”北侠说:“这个人也就太浑了!”不然,
怎么后文书二盗鱼肠剑时候,在团城子里头,先死了个玉面猫熊威,又死了
个赛地鼠韩良。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说的是二位随说随走,过了一道小山梁,就到了后寨。云中鹤说:“咱
们不可打此处进去。因何缘故?这里有弟妹居住。”北侠说:“你在前边引
路,你说从何处走,我就跟着你何处走。”两个人贴着西边的长墙,一直朝
正南走了半天。云中鹤说:“由此处进去。”两个人蹿上墙头,往里一看,
并无行走之人,飘身下来。云中鹤在前,北侠在后,直到了聚议分赃庭的后
身。云中鹤用手一指,低声说:“到了,就是此处。”两个人蹿上房去,一
跃背,蹿在前坡。二位爬伏在房上伸手把住了瓦口檐头,双足一踹,两脚找
着了阴阳瓦陇。往下探身一看,天气已热,正看见屋内三家寨主:居中的是
玉面猫熊威,七尺身躯,一身素缎衣襟,面若银盆,细眉长目,鼻直口阔,
正居中落座,到有一团的威风;上垂手一人,青缎衣襟,身躯六尺。面赛姜
黄,立眉圆眼,上形小,菱角嘴,已经酒到十分,就是赛地鼠;再瞧过云雕
朋玉,身矮小,可是横宽,一身墨灰的衣裳,面似新瓦,粗眉大眼,狮子鼻,
火盆口。他那里嚷说:“二哥,你作的都是什么事情?要教老道知道,咱们
全都得死!再说,这里头有妇女,咱们哥们也不要这个名器!”赛地鼠说:
“又没难为妇女,交给嫂嫂了。要爱她们,就留下使唤。要不爱她们,就将
她们放下山去。”正说间,由后边跑过两个人来嚷说:“寨主爷,可别杀那
个相公,是咱们的恩人。”
若问是什么恩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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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熊威受恩不忘旧 施俊绝处又逢生
诗曰:
曾见当年鲁母师,能无失信与诸姬。
拘拘小节成名节,免得终身大德亏。
凡人立节立义,全在起初。些须一点正念,紧紧牢守,从此一念之微,
①
然后作出大节大义来,使人钦敬佩服,皆有所矜式,不信,引出一位师母来,
列位请听。
母师者,鲁九子之寡母也。腊日岁把礼毕,欲归私家,看看父母,因与
九子说知。九子俱顿首从母之命。母师又叫诸姬,嘱之道:“谨守房户,吾
夕即返。”诸妇受命。又叫幼子,相伴而归,既归,阅视私家事毕。不期这
日天色阴晦,还家早了。走至闾门之外,便止不行。直等到天色傍晚,方才
归家。不期有一鲁国大夫在对门台上看见,大以为奇。因叫母师问道:“汝
既已还家,即当入室。为何直挨至傍晚,方才归家?此中必有缘故。”母师
答道:“妾不幸夫君早卒,独与九子寡居。今腊日礼毕事闲,因往私家一视。
临行曾与诸妇有约,至夕而返。今不意归早。因思醉饱娱乐,人之常情。诸
子诸妇在家,恐亦来能免此。妾若突然入室,使她们迎侍不及,坐失礼仪,
虽是她罪,然思致罪之由。则是妾误之也。故止于闾外,待夕而入。妾既全
信,诸妇又不致失礼。不亦美乎?”鲁大夫听了,大加叹赏。因言鲁穆公,
赐母尊号曰:“母师。”使国中夫人诸姬皆师之。君子谓母师能以身教。闲
言少叙,书归正传。
诗曰:
熊威不枉负英雄,遇得恩情尚报情。
纵作山王为叛逆,亦知德怨要分明。
大仁大义说施昌,贿买亡徒不死亡。
始识救人人救我,好心肠换好心肠。
且说劫夺了施俊的驮轿车辆等,不是熊威与朋玉的主意,都是韩良一人
的主意。皆因酒吃的过量,无事之时,常有喽兵蛊惑:为山王寨主,应当论
秤的分金,论斗的分银,寨主讲究吃人心麻辣汤。韩良就记在心里了。
他们三位得了山寨之时,山中原有些财帛。熊威的主意,大家都分散了。
又遇着老道,不教他们下山借粮。两气夹攻,山中就苦了。老道往山上供日
用,也是三四十人吃饭,固然很丰富,纵有些个银钱,慢慢的也就垫干了。
这日韩良大醉,就把施俊劫上山来。可有一样好处,不许喽兵污辱人家的妇
女。就把女眷交与后寨服侍夫人,由她们大家作一个使唤人,听后寨使唤。
所有男子,都捆将起来,等着挖心吃麻辣汤。
皆因后寨夫人吴氏,见着金氏娘子品貌端庄,是一团的正气,问明了家
乡姓氏籍贯,赶着就把金氏娘子搀于上座,自己倒身下拜。把金氏娘子吓了
一跳,又细问她的情由。
① 矜 (j īn,音巾)式——敬重和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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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玉面猫熊威他先前作的是镖行买卖,皆因是与本行人闹了口气,立
志永不吃镖行。后来自己落魄,病在店中,衣不遮体,食不充饥。店中伙计
与他出了个主意,在武昌府卖艺。每天总剩十几串钱,就在三四天的工夫,
也换上衣服了,也存下了钱了。那日又出去买艺。本处的地方与他要钱,他
给二成帐,地方不答应,要平分一半;还不是净分当日的,并且要平分那前
几天的钱。彼此口角分争,三拳两脚把地方的那条小命送归西天去了。这一
结果了地方的性命,如何是好?又走不了。可巧遇见兰陵府的知府,施昌施
大老爷卸任坐轿走过那里,看见熊威的体态,问了从人,当时没教他们交县。
晚间教老人家重贿了狱卒,打点了上下手,让熊威自己越狱出来。临行老家
人还赠了他十两银。他又问了老家人的名姓,问了老爷的原籍,并且问老爷
跟前几位公子,都叫什么名字,日后好报答活命之恩,自己冲着老爷那里磕
头谢了恩,又给老家人磕了头,方逃命去了,到后来居住此山,他的家小焉
能不知。
可巧这日问起金氏来,金氏看着这个压寨夫人也是一团的正气。金氏就
将自己婆家、娘家姓氏籍贯,说将出来。吴氏一听,方知是恩人到了,自己
参拜了一回,复又打发婆子急与寨主爷送信。婆子急忙出来,找着喽兵告诉
明白。喽兵飞雁相似的往头里跑,喊道:“寨主爷,别杀那位公子!那是恩
人。”
总论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其实论施俊被捉,直到天有二鼓,有多
少都死了。皆因韩良要杀,朋玉劝了一回,熊威又劝了一回。打算着等二寨
主醉躺下了,大寨主与三寨主要把那些人俱都放下山去。不想喽兵报道:“是
恩公。”当时熊威也不知道是什么恩公,把喽兵叫到跟前细问。喽兵就将后
寨夫人的话,学说了一遍。熊威一听,哎哟一声,把手一摆,喽兵退出。自
己站起身来。出了聚议分赃庭,奔到捆人的那里,喝叫喽兵把从人解开,自
己与施公子亲解其缚,请入庭中,让于上座,倒把施公子吓了一愣,不知什
么缘故,说道:“我本该死的人,为何寨主优待?”熊威说:“我惊吓着恩
公,我就该万死。”施俊终是不明白,倒要细问。熊威就将在兰陵府受了施
老爷的活命之恩,诉说了一遍。施俊这才明白。可见是,但得一步地,何须
不为人。施俊又问自己的妻子现在何处?熊威说:“现在后寨。”赛地鼠韩
良、过云雕朋玉,也就过来见礼。韩良又与施公子赔礼,身躯晃晃悠悠地叩
头说:“要早知道是恩公,天胆也不敢。求恩公格外施恩恕罪。”施俊赶紧
用手搀将起来,说:“哪里话来,若非是尊公,咱们大家还不能见面呢!”
寨主又叫人重新另整杯盘。
房上的二人俱都听得明白,撤身下来找了个僻静的所在。云中鹤说道:
“欧阳施主,你可曾听见了?”北侠说:“我俱都听见。”老道说:“咱们
这就不必打房上下去了。”北侠说:“怎么着?”老道说:“咱们也打前头
寨栅门过去。”云中鹤带路,二人直奔寨栅门而来。暂且不表。
单说的是庭中大家饮酒,张罗施公子和从人的酒饭。赛地鼠韩良喝的是
沉醉。此时正是天色微明,忽然进来一个喽兵说报,山下来了一伙人,破口
大骂,伤了我们三个伙计,特来报知寨主。赛地鼠韩良说:“待我出去看看,
这是哪里人,好生大胆!”熊威说:“不行,贤弟你酒已过量了。”过云雕
朋玉要出去。熊威说:“贤弟,千万小心着。”朋玉说:“不劳大哥嘱咐。”
随即壁上摘了一口刀,带了十几名喽兵,出了寨栅门。呛啷啷的一阵锣响,
到了山口平坦之地。一瞧,前边果然有许多人,破口大骂。朋玉将到,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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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头就跑,细听全是山西人的口音。朋玉纳闷,哪里来的这些人骂人的。
忽然显出有本领的来了。头一个紫缎六瓣壮帽,紫缎箭袖袍,薄底靴子,
面如紫玉,箭眉长目,三绺长髯,提着一口刀,扑奔前来,身背后又闪出一
人,青缎箭袖袍,青扎巾,薄底靴子,黑挖挖的脸面,半部胡须,手中提着
一口刀。还有一个白方面,一部短黑髯,粗眉大眼,也有一口利刃。还有一
人,未长髭须,三十多岁,带着一口刀,可没亮将出来。也是一身青缎衣中,
黄白脸面,两道细眉,一双长目,垂准头,薄嘴唇,细腰窄臂,双肩抱拢,
一团足壮。还有一个大身量的,九尺开外,腰圆背厚,肚大胸宽,青缎六瓣
壮帽,青箭袖袍,皮挺带并铁搭钩,三环套月,系着一个大皮囊,里面明显
①
着十几只铁錾,■ 着一个亚圆长把大铁锤,面赛乌金纸,黑中透亮,粗眉大
眼,半部刚髯。还有一个大黄胖儿,也提着一口刀,还有一个人面赛淡金,
一身黑绿的衣巾,也拿着一口利刃。原来是钻天鼠卢方,穿山鼠徐庆,黑妖
狐智化,大汉龙滔,铁锤将姚猛,愣大汉史云、胡烈,大众前来。
若问众位怎么个来历,且听下回分解。
① ■(p ī,音批)——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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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回 钻天鼠恰逢开山豹 黑妖狐巧遇花面狼
词曰:
凡事不可大意,饮酒更要留心。
低声下气假殷勤,一片虚情难认!
粗人不知是假,智者亦信为真。
一朝中计毒更深,何不早为思忖!
且说卢方、徐庆、智化等,这日由晨起望,与北侠等分手,一路之上,
寻找大人,到武昌府会齐。前文说过,说书的一张嘴,难说两家话,何况好
几路事。再说各路找大人的这些人,路上俱都有事。
单说他们走夹峰前山的卢方、徐庆、黑妖狐智化、龙滔、姚猛、史云共
六个人,离了晨起望,扑奔夹峰前山。走了两日。这日正往前走,忽见前面
一个山嘴子,传来锣声一响,呛啷啷啷。大众等立住身躯观看,山寇约有四
五十号喽兵。青布短衣,襟腰系钞包,青布裤子。有靸鞋,有薄底靴子的,
高矮胖瘦不等。当中有两杆皂色的纛旗,上有白字,用白绸子挖出字绷在旗
子之上,如同书写的一般。一个是开山大王,一个是立山大王,两杆旗下,
闪出两匹马来。
瞧这两家大王,好看:青铜盔,青铜甲。绿罗袍,狮蛮带。青铜搭钩,
三环套月。胁佩纯钢,两扇绿缎征裙,五彩花战靴。牢扎青铜鱼踏尾,三
①
折吊挂,前后护心镜,鞶 甲绦九股攒成,背后护旗,双插雉鸡翎,胸前搭用
一对狐裘。面如生蟹盖,红双眉,金眼,翻鼻孔,火盆口,胡须不大甚长,
如同赤线相仿。提一口岣嵝古月象鼻刀,跨下一匹艾叶青骢兽,鞍鞯鲜明,
披挂威武,铃鬃尾乱摆,蹿跳跑哮,尾巴倒撤,嘶溜溜的吼叫,再看这个,
镔铁盔,镔铁甲,皂罗袍,狮鸾带。跨下一匹黑马,手擎三股托天叉。往脸
上一看,面赛烟薰,长了一脸的白癣。骑一匹坐骑,闯将上来,说:“此山
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山前过,留下买路财。”
智爷接过来说:“管保是牙崩半个说不字,一刀一个土埋中。我告诉你,
咱们都是线上的合字儿。”徐庆大吼一声,说:“没有那么大工夫,与这小
子说这些闲话!”蹿将上去,就要动手。两个贼,一个横刀,一个托叉,大
吼一声说:“黑汉,少往前进!通上名来,好在寨主爷的刀下殒命!”徐庆
说:“小寇听真,你老爷山西祁县人氏,铁岭卫带刀六品校尉之职,穿山鼠
徐三老爷就是我老人家。莫不成你们两个鼠辈,也有个名姓吗!”两个山贼
一听,说:“原来你就是穿山鼠徐庆!”徐三老爷说:“然也!”贼又说:
“你们这里可有钻天鼠姓卢的?”卢爷闻听,一个箭步蹿将上来,说:“某
家就是姓卢。两个鼠寇可认得你卢大老爷!”两个贼人又问:“你们这里可
有翻江鼠姓蒋的?”徐庆说:“你四老爷未来,上别处去了。”贼人又问:
“可有彻地鼠姓韩的?”徐庆说:“你不用絮絮叨叨,过来受死吧!”贼人
说:“徐三老爷,不必如此!我们问明白言语,还有好心献上。”依着徐庆
要动手,智爷把他拦住说:“三哥不必如此。问问他们还有什么好心献上。”
随即说:“二位寨主,你们还有什么好心献上,快快说来。”山贼问:“尊
① 鞶 (p án,音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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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贵姓?”智爷说:“也不用絮絮叨叨,我都告诉你们。那个黑脸的人,称
铁锤将飞錾大将军,他叫姚猛。那个白方面短黑髯的,他叫大汉龙滔。那个
黄脸的叫楞大汉史云。我姓智,单名一个化字,匪号人称黑妖狐。”就见两
个山贼彼此一瞧。这个说,我的哥哥;那个说,我的兄弟。你我可要等着了。
见两个人镗啷啷,扔刀的扔刀,扔叉的扔叉,全都是滚鞍下马,一撩开甲,
双膝点地,冲着六位磕头说:“小寇二人,在山中等候众位老爷们的大驾。”
智爷一瞧,就是一怔,事情来的古怪。徐庆哪管青黄皂白,说:“起来
吧!两个小子,你不劫夺我们了哇,我们也不杀你。”智爷说:“等等,三
哥有话问他们。”三爷说:“对,你问问这两个小子吧。”智爷问:“二位
寨主贵姓高名?”一个说:“小寇姓冯,叫冯天相,匪号人称开山豹。这是
拜弟,他姓侯,叫俊杰,他有外号叫花面狼。”智爷说:“你们有什么好心
献上?”那贼说:“你们几位不是寻找大人?我们连大人带沈中元的下落俱
都知晓。说将出来,求几位老爷作个引线之人,我们情愿弃了高山,归降大
宋。就是与众位老爷们牵马随镣,也是情甘意愿。”智爷说:“你既知晓我
们的来历,我们也不必隐瞒于你。正是各处找寻大人。你说出大人的下落,
要弃暗投明,我们焉有不作引线之人的道理?你们就说,眼下沈中元现在哪
里?”两人异口同音说道:“此处不是讲话之处,请众位老爷们到山上,我
们备一杯薄酒,慢慢再讲。”徐庆说:“好啊!咱们到山上喝他们个酒儿,
这有了大人的下落,咱们也就不忙了。”智爷说:“且慢。人心隔肚皮,就
凭这么一句话,咱们就上山去?咱们地理不熟,倘若中了他们的诡计,那还
了得!”徐庆说:“凭这两个小子,他们敢吗!等我问问。”随叫道:“冯
寨主,这座山叫什么山?”冯天相说:“叫豹花岭。”智爷说:“我且问你
们二位,丢大人你们怎么会知道?这里头必有情节。”冯天相、侯俊杰一同
说道:“有情节。没有情节,我们焉能知晓!实不瞒众位,我们先前就在王
府,皆因王爷宠幸着镇八方王官雷英,别人是谁他也没看到眼内。他净瞧上
镇八方雷英了,可就待别人有限。我们弟兄二人,这个性情如烈火一般,自
己就暗暗地不辞而别,离了王府,到了这个豹花岭。我们也是怕遇见大宋的
官人。我们要是不住此山,遇王府人也是祸,遇大宋人也是祸,无奈之何,
暂居豹花岭。忽然之日,沈中元到,是我们旧日的朋友,焉有不让上山来的
道理。我们以为他还在王府呢,原来他也不在王府了。他提怎么害了邓车,
弃暗投明没投上。这么一口气,他把大人盗将出来,显显他的手段。他把地
方安置妥当,连大人带他姑母,然后用车一并接来。先前一听,我们是浑人,
怕是有祸。说我们这山狭小,教他上夹峰山去,后来一想,不如就此机会,
拿了沈中元,救了大人。我们岂不是有进献之功呢!后来就告诉也,只管把
你姑母大人接在此处。有你这足智多谋的人,料亦无妨。他也就点了头了。
如今他去接大人与他姑母去了。我们正要往官府去送信,怕赶不及。可巧你
们众位老爷到了,这是活该。大人的福分不小。这是已往从前的事,我们不
敢隐瞒众位爷们。”
徐庆说:“智贤弟,你看这里头还有什么假潮吗?”智爷说:“据我看
来,不妥。”冯天相说:“你们几位不必疑心。本来素不相识,你们老爷这
一想:人心隔肚皮。你们几位要不愿上山,我们也不深让。你也就在这临近
地方,找一店住下。他几时把大人接到,我们就把他捆上,连大人一并送去。
可就显出我们的真心来了。可别离此太远。我们请着大人,押了沈中元。倘
若教官人遇见,就把我们办了。我们吃罪不起。”徐庆说:“智贤弟,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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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多疑了。你要不去,我就去了。有不怕死的随我来,一同上山。智爷说:
“谁也不怕死,没有怕死的人。咱们就一同上山。”徐庆说:“我看他们也
没什么诡计。纵让他们有什么诡计,谅也无妨。要看他们也没什么诡计。纵
让他们有什么诡计,谅也无妨。要在山上,我叫穿山鼠,也没他们什么大便
宜。”智爷说:“既是三哥这么说,咱们就上山。”开山豹、花面狼两个人
一齐说:“众位老爷们要犯疑猜,可就不必上山了。”徐庆说:“我们没有
疑猜之处。你们就前边带路吧。”
两个山贼把马交与喽兵,捡了兵刃,前边带路,进了寨栅栏门,直奔分
赃庭。到了里面,大家落座。两个寨主一旁侍立。智爷说:“你们还不卸甲
胄吗?”两个答应一声,出去卸甲胄,换了一身便服,复又前来侍候。
喽兵献上茶来。智爷让他们坐下,两个谦让了半天,方才落座。徐三爷
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上茶来就饮。龙滔、姚猛、史云也就端起了茶盏。智爷
冲着徐庆使了个眼色,徐三爷他哪里懂得!智爷不好当面明拦,又怕错疑了
人家寨主,岂不叫人家耻笑吗?又一想,他们几个人,不怕教山贼蒙将过去,
有自己同卢大哥,足是他们两个山贼的对手。想毕,也就不拦他们了。
看他们喝了,又要。一点奇异的地方没有。卢爷也就喝了一碗。徐庆说:
“你们有酒没有?”山王说:“酒倒是现成,我们不敢预备。”徐庆说:“有
菜呀?”侯俊杰说:“菜也有,恐怕众位老们疑心,不敢预备。”徐庆说:
“我不怕。我看得出人来,你们两个行不出那个狗娘养的事来。谁不怕死,
谁跟着我喝酒;谁疑心,教谁饿着。”冯天相说:“徐三老爷,真称得起是
侠义肝胆,格外的慷慨。”随即叫喽兵摆酒。不费吹灰之力,顷刻问罗列杯
盘。徐庆就问:“谁喝,谁不喝?大哥喝不喝?”卢大爷心中也是有些犯疑,
说道:“三弟既然要喝,咱们就喝。”卢爷知道智贤弟足智多谋,回头问了
问:“智贤弟,你喝不喝?”智爷说:“既然是三哥说喝,咱们就大家喝。”
龙滔、姚猛也说:“喝!”徐庆总还算粗中有细,说:“两个寨主,你们喝
不喝?”两个人说:“喝,我们焉有不喝之理。”徐庆一想,他们喝,就更
不怕了。
冯天相、侯俊杰两人,执壶把盏,先给卢大爷把酒斟好,然后慢慢的都
把酒斟起。两个山贼侧坐旁陪,端起酒杯一让道:“两个人可是斗胆说,众
位还是有些疑心。”徐庆见他们面面相觑,不端酒杯,连自己也不敢喝了。
两个山寇一笑说:“世间可没有这个情理,哪有我们先喝的道理。我们要是
不喝,众位终是疑猜。”徐庆说:“对了。你们要是一派好意,酒里间没有
什么缘故,你们就先喝。”瞧这两个人一喝,大家俱都欢喜,全都把酒端将
起来。智化总是不喝,瞧着菜蔬。两个山寇复又把各样的菜蔬,俱都尝了一
尝,大家更觉放心。复遇上来的酒菜,必是山寇先吃。二人大乐说:“你我
这可算脚踏了实地了。”两个先醉,别个人也就没有疑心了。连智爷也搭讪
着喝起来了。独他喝不到四五杯酒,六位英雄一齐翻身栽倒。
若问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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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二贼见面嘴甜心苦 大家受骗信假为真
诗曰:
淑女何妨赘宿瘤,采桑不自妄贪求。
闵王特遣人迎聘,致使齐宫粉黛羞。
人负天地之气以生,妍媸各异,万有不齐。无论男女,不可以貌取人,
总以忠孝节义为是。闺阁之中,具忠孝节义者,有一采桑之宿瘤女,因并列
之。
且说齐国有一宿瘤女者,齐东郭采桑之女,闵王之后也。生来项有一大
瘤,故人皆叫作她宿瘤。这宿瘤为女子时,父母叫她去采桑,忽遇齐闵王出
游于东郭,车马甚盛。百姓皆拥于道旁观看。独宿瘤女采桑如故,头也不抬,
眼也不看一看。闵王在车上看见,甚以为怪。因使人将宿瘤女叫到车前,问
道:“寡人今日出游,侍从仪仗缤纷于路,百姓无少无长,皆停弃了所作之
事,拥挤于道旁观看。汝这女子,难道没有眼睛,怎么只是采桑,略不回头
一看,此何意也?”宿瘤女答道:“妾无它意。但妾此来,是受父母之命,
叫妾采桑:未尝受父母之命,叫妾观看大王也。”闵王道:“虽受父母之命
采桑,但汝一个贫家女子,见寡人车骑这样盛美,独不动心而私偷一视乎?”
宿瘤女道:“妾虽贫,妾心安之久矣。大王虽贵,千乘万骑,于妾何加?而
敢以私视动其心乎!”闵王听了,大喜道:“此奇女也。”又熟视其瘤而曰:
“惜哉!”宿瘤女道:“大王叹息,不过憎妾之瘤也!妾闻婢妾之职,在于
中心,属之不二,予之不忘。大王亦念妾中心之谓何?虽宿瘤何伤乎!”王
听了一发大喜道:“为贤女也!不可失也!”遂欲后车载之。宿瘤女因辞道:
“大五不遗葑菲,固是盛心,但父母在内,使妾不受父母之教而竟随大王以
去,则是奔女也。大王宫中,粉白黛者何限,又安用此奔女为哉!”闵王大
惭道:“是寡人之失也。”因遣归。复使使持金百镒,往家聘迎之。父母惊
慌一团,就要瘤女洗沐而加衣饰。瘤女道:“已如此见王矣,再要变容更服,
王不识也。请仍如此以往。”竟随使者登车而去。
闵王既归,先夸于诸夫人道:“寡人今日出游,得一圣女,已遣使住迎,
顷刻即至矣。一至,即尽斥汝等矣。”诸夫人听了皆惊怪,以为这个女子美
丽异常。众皆盛饰,惶惶等候,及使者迎至,则一敝衣垢面之宿瘤女子也。
诸夫人不禁掩口而笑,左右绝倒,失貌不能自止。闵王亦觉不堪。因回护道:
“汝辈无笑,此特不曾加饰。夫饰与不饰,相去固十百也。”宿瘤女因乘机
说:“大王何轻言饰也。夫饰与不饰,国之兴亡皆系焉。相去千万,犹不足
言。何止十百耶?”闵玉笑道:“恐亦不至此,汝可试言之?”宿瘤女道:
“大王岂不闻性相近、习相远乎?昔者尧舜与桀纣,皆天子也。能饰以仁义,
①
虽为天子,却安于节剑,茅茨不剪,采橼不■ ,后宫妃妾,衣不重采,食不
重味,至今数千岁,天下归善焉。桀纣不能饰以仁义,习于骄奢,造高台深
池,后宫妃妾,蹈绮彀,弄珠玉,意犹不足,身死国亡,为天下笑。至今干
余岁,天下归恶焉。由此观之,饰与不饰,关乎兴亡,相去千万,尚不足言,
何独十百。王何轻言饰也!”
① ■(zhuó,音浊)——砍、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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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夫人听了,皆大惭愧。闵王因而感悟,立瘤女以为后。令卑宫室,填
池泽,掼膳减乐,命后宫不得重采。不期月之间,化行邻国,诸侯来朝。宿
瘤女有力焉。及女死之。后燕遂屠齐,闵王逃亡而被弑死于外。君子谓宿瘤
女通而有礼。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词曰:
愚人最易诓骗,英雄偶尔糊涂。
三杯两盏入迷途,最怕嘴甜心苦。
幸有人来解救,不至废命鸣呼!
诸公且莫恨贼徒,总是一时粗鲁。
且说两个山贼一派的假意,哄信了大众。惟有智化精明强干,诸事留神。
明知山贼降意不实,仍是坠落他们圈套之中。若论两个山寇相貌,生的是外
拙而内秀。到底是怎么个缘故呢?这两个人情实与小诸葛相好。再说自打丢
去大人,直到如今,也没说明沈中元是怎样盗去。
列公,有句常言是,坐稳了听书,别看什么节目。说了一个头绪,就不
提了。相隔个三日五日,十天八天,再要提起之时,必要清清楚楚分解的明
白。事情虽然是假,理却不虚。沈中元就为的是同神手大圣邓车行刺泄机,
徐庆、韩彰不能作引见之人,自此一阵狂笑说:“咱们后会有期。”一跺脚,
扬长而去。
此事怀恨在心,自己就上了信阳州。他有个盟兄姓刘,叫刘声奇,是信
阳州的押司先生。他们两人一拜,与他盟兄讨一个迷魂药饼儿。这位先生的
迷魂药饼从何而得也?是韩彰救巧姐,拿卖穿珠花的婆子,当官搜出七个迷
魂药饼,被刘押司作了三个假的,和着四个真的,当着官府一齐入的库。沈
中元知晓此事,与他盟兄借了一个迷魂药饼,还应许着还他。自己又到了姑
母那里,与他姑母借了一个熏香盒子,自己就奔了襄阳。
那天晚间,换了夜行衣靠,奔到上院衙,捆了大人跟班的,问大人的下
落。这可就是展南侠他们盗彭启那日晚晌,跟班的教贼捆上。展爷没追上的
就是他。其实早已问明,知道大人在武昌府哪,次日就打襄阳奔了武昌府。
到了公馆去了两次,没能下去。那日公孙先生看着大人,可出了规矩了。天
有五更,他把大人盗得出去。用了迷魂药饼,按住大人的顶心。迷迷糊糊盗
将出去,就奔了娃娃谷,到他姑母那里。连他姑母一齐的起身,把大人用车
辆装上,按住迷魂药饼,大人人事不省。早晚给点米汤灌得下去,度住了三
关,不至于死,甘妈妈不答应,教他把大人送回去。他说,明了他的冤屈,
就送回去,到了豹花岭,遇见两家山寇,本要上山。甘妈妈不教。皆因是有
甘兰娘儿,已经许配人家了,乃是有夫之妇,若要教人家知道,人家不要了。
故此没上山,侯俊杰他们可知道沈中元盗大人一切事情。可也是沈中元说的,
说不住此处,上长沙府朱家庄,还到夹峰山瞧看玉面猫熊威。这两个山贼就
应下沈中元了:“他们五鼠、五义,必要找大人,若从此经过,我们必把他
们拿住,与你报仇。”
这么说下走的。可巧冯天相听喽兵一报,就疑惑是找大人的人。下山一
见,果然不差。他们早把计策定好了,拿他们假话诓他的实话,就约上山来。
先前喝酒的时节,酒菜之中,并没有蒙汗药。原定的计策,等着第二顿酒肉
才下蒙汗药哪。后来一看,连机灵人都不疑心了,不如早早地把他们制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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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行。两家寨主一装醉,再上来的酒就有蒙汗药了。智爷也是终日打雁教雁
啄了眼睛。这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冯天相说:“这六个人一齐全躺下了。咱们是把他们结果了好哇,还是
与沈大哥送个信,教他自己报仇好哪?”侯俊杰说:“咱们山中有的是地方,
把他们几个捆起来,派人赶紧追沈大哥去。他要走的慢,还许在夹峰山呢;
他要走得快,到了朱家庄。咱们这里奔长沙也不甚远。此时若把六个人一杀,
日后见了他,说是给他报了仇了,哪是凭据?你告诉他说,六个人怎么扎手,
怕他不能深信,依我说,总是与他送信的为是。”大寨主点头说:“贤弟言
之有理。”
立刻叫人把六位二臂牢拴,押在后面。后面有五间西房,放在屋中。侯
俊杰说:“净捆二臂不行。这点药力一散,他们对勉了绳子,岂不都跑了吗?
大寨主说:“对,还是你想的周到。”随即派人,就把六位都是车马倒攒蹄、
寒鸭浮水式捆将起来,搭在后面,放在五间西厢房内,把房门倒带。到了前
边,见二位寨主回话。打外进来了一个喽兵的头目,说:“二位寨主爷在上,
小的可是多言。就是他们四马倒攒蹄那么捆着,也许勉断了绳子。咱们这里
有的是人,何不派两个人把守他们,岂不更妙。”寨主一听,也倒有理,有
的是人,说:“就命你再带上一个人,你们两个人看守。难道说还不行吗?”
喽兵点头。这人出去,自己挑人去看守着六位,暂且不表。
单说聚议分赃庭,重新另整杯盘,两个人畅饮,越想越是得意。直吃到
天交二鼓,二人酒已过量,越想这个主意越高兴。焉知晓乐极生悲,忽听外
面大吼一声,骂着:“山贼,人面兽心!”侯俊杰、冯天相两个人一听,吓
了个胆裂魂飞。回手壁上抓刀。好一个楞徐庆窜将过来,摆刀就剁。你道这
徐庆因为什么事出来?
六位本是人事不省,忽然一睁眼睛,全都是四马倒攒蹄捆道。前边有一
个人给道惊说:“大老爷,三老爷请放宽心。小的在此。”徐庆说:“你是
谁?怎么我听不出来。”那人说:“我是胡烈。”卢爷说:“哎哟,你是胡
烈。在此作甚?”那人说:“小的实出无奈,在此当了一名喽兵的头儿。”
这个人可就是在前套《三侠五义》上,白玉堂盗三宝,回陷空岛,展爷
上卢家庄拿他去,展爷吊在陷险窟,又打陷险窟把展爷扔在通天窟,改名叫
闭死猫,在通天窟里头,见着郭彰,郭彰说他的女儿教白五员外抢来了,到
次日展爷见白玉堂,想着辱骂他一顿,白五爷不知道抢姑娘之事,一追问,
是胡烈、胡奇为的。五爷把胡奇叫进去杀了,放了郭曾姣 (郭彰之女)胡烈
赶下去了,又被茉花村的人把他拿住,大官人押解着他交于五员外,五员外
拿自己的名帖,把他交松江府边远充军。他自己逃回,不敢归陷空岛,就在
此处当了一名喽兵,如今熬上一个头儿。可巧今天见着他家大老爷、三老爷
教人诓上山来,自己又不能泄机。可巧把他们六位幽囚起来,自己得了手了。
上去一回话,明向着寨主,暗里要搭救六位。
寨主给他派了一个伙计,他先把伙计杀了。然后把六位的兵器晴暗地偷
出去。仗着山贼喝的大醉,也就不管他拿什么东西。他想着,都是自己人,
还怕什么。胡烈暗暗提了一壶凉水,拿了一根筷子,撬开了牙关,俱都把凉
水灌将下去。不多一时,俱都还醒过来。徐三爷一问,胡烈说了自己的事情。
卢爷很嗔怪他在此当了喽兵。智爷在旁劝解说:“不是当了喽兵,咱们几个
焉有命在!”随即把绳尽都解开,一个个俱都站起身来。胡烈说:“我也都
不认得众位。”智爷说:“也不用见了,这时也没有那工夫。你给我们找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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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伙来!”胡烈说:“全都在这里呢!”
大家把兵器拿了起来。智爷本打算大家商议商议。三爷那个脾气如何等
得。撒脚往前就跑。来到聚议分赃庭,大吼了一声就骂,窜进庭去,摆刀就
剁。冯天相一抬腿,把那桌酒席冲着徐三爷一踢。只听见哗喇喇的一声,全
翻于地上,碗盏家伙全摔了个粉碎。徐三爷一刀剁在桌子上,溅了一身油汤
酒菜。也搭着自己拾的力猛,刀教桌子夹住,一时抽不出来。眼看着侯俊杰
把刀摘下,奔了过来。徐三爷一急,急中生巧,一抬腿,一踢桌子,这才把
刀抽出来。眼睁睁侯俊杰的刀到了,徐爷将要躲闪,就听见叭嚓一声,打外
边进来了一只飞錾。原来是飞錾大将军随后赶到,给了一飞錾。侯俊杰躲过
了颈嗓咽侯,没躲过肩头,只听见砰的一声,正中侯俊杰肩头。哎哟一声,
转头就跑。冯天相摘下刀来。往外一闯,早被三爷拦住。当时黑妖孤智化、
卢大爷等,俱堵住门了,不用打算出去。
若问二贼的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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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豹花岭胡烈救主 分赃厅二寇被擒
诗曰:
乳母不忘旧主人,携持公子窃逃身。
堂堂大节昭千古,愧煞当年魏国臣。
魏乳母一妇人竟知大义,不至见利忘恩,以魏之故臣较之,乳母胜强万
①
万,不啻有天渊之隔。皆因天性使然,非强制而能。势利之徒一见,应当羞
死。真妇人中之义士也。余广为搜罗,因并录之。
魏爷乳母者,魏公子之乳母也。秦破魏,杀魏主,恐存魏子孙以为后患。
因使人尽求而杀之,欲以绝其根。已杀尽矣,止有一公子遍求不得。因下令
于魏国道:“有能得魏公子,赐金千镒。若藏匿者,罪灭其族。”不期这个
公子,乃乳母抱之而逃。已逃出宫而藏匿矣。
忽一日,遇见一个魏之故臣,认得乳母。因呼之道:“汝乳母也,诸公
子俱已尽杀,汝尚无恙乎?”乳母道:“妾虽无恙,但受命乳养公子,而公
子不能无恙,为之奈何?”故臣道:“吾闻秦王有令,得公子者赐千金;匿
之者罪灭族,今公子安在?乳母倘要知道,献之可得千金。若知而不言,恐
身家不能保也。”乳母道:“吾逃免一身足矣,焉知公子之处。”故臣道:
“我听得人皆传说,此公子旧日,实系乳母保养,今日又实系乳母窃逃。乳
母安得辞为不知?”乳母听了,不禁唏嘘泣下道:“妾既受养,无论妾实不
知,妾虽知亦终不敢言也。”故臣道:“凡为此者皆有可图也。使魏尚有可
图。秘而不言可也,今魏国已破亡矣,族已灭矣,公子已尽诛矣!母匿之尚
为谁乎!况且失大利而蒙大害,何其愚也?”乳母听了,唏嘘泣下,因哽咽
而说道:“夫为人在世,见利而反上者,逆也;畏死而弃义者,乱也。持逆
乱以求利,岂有人心者之所忍为?且受人之子而养之者,求生之也,非求救
之也。岂可贪其赏、畏其诛,遂废正义,而行逆节哉!妾日夜忧心者,惟恐
不能生公子,岂至今日乃贪利而令公子死也!大夫魏臣也,胡为而出此言?”
遂舍之而去。因念城市不能隐,遂抱公子逃于深泽。
故臣使人尾之,因以告秦军。秦军迫及,争而射之,乳母以身蔽公子,
身着数十矢,遂与公子俱死,报知秦王,秦王嘉其守志死义,乃以卿礼葬之,
祠以太牢。宠其兄为五大夫,赐金百镒。君子谓乳母慈惠有节,因称之曰节
乳母。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词曰:
才把贼人杀却,行行又入贼窝。
绿林豪客何太多!偏是今时甚伙。
也有生来贼命,也有图的吃喝。
也有事出无奈何,到底不如不做。
且说二贼,一个是带伤,一个是出不去,在屋中乱转。屋内又有楞史、
徐庆,嘴里是骂骂咧咧的,手中这口刀是神出鬼入。别看人浑,蹿迸跳跃,
① 啻(chì,音赤)——只、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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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灵便。这两个山贼如何行得了。他们两个是占山为王的。要讲动手跨上
马,掌中长兵器,那可行了。若论蹿房跃脊,一概不会。侯俊杰一着急,上
椅子一脚,哗喇一声,把后窗户踹了。就打里头往外一蹿,扑通一声,就摔
倒在地。
什么缘故?是在后窗台上,有两个人在那里等着呢。一个是胡烈。一个
是楞史。胡烈准知道他们这山贼有多大能耐,料着他抵敌不住,必打后窗户
逃跑。他就拉着史云往后一拐,问道:“大哥你贵姓?”史云说:“我姓史,
叫楞史。”胡烈也瞧着他没有什么多大本事,身量可不小,说:“咱们哥两
个在这等他。他一看不能打前门出去,必打这走。”史云拉出刀来,在窗台
这一蹲。胡烈抓了两把土,也在窗台蹲下。果然侯俊杰磕嚓把窗户一踹,往
外一窜。胡烈刷喇就是一把土,侯俊杰把眼睛一眯,整个的摔倒在地。史云
过来,扑的一声,打了他一刀背。贼人哎哟一声,搭胳膊拧腿就把他四马攒
蹄捆上。又在这一等,再等第二个贼人出来。
冯天相也打算要打后窗户出来。听见外头哎哟一声扑通,他就料着后边
必是有人,他就不敢打后窗户出来。要打前门走,又走不了。自顾两下,一
犹豫,步法就错了。早被穿山鼠徐三老爷一腿。踢了个跟头,扑通一声,摔
倒在地,镗啷啷舒手扔刀。智爷说:“留活的。”徐三爷过去,髁膝盖点住
后腰,放下自己的刀,搭胳膊拧腿,四马倒攒蹄捆将起来。徐三爷说:“捆
上了,你们大家进来吧。”众人这才进来。
外边胡烈说:“我们这还拿了一个哪!”智爷叫提溜进来。史云就打踢
碎的窗户那里,将他提溜进来。一撒手扑通一声,往里一摔。他也由窗户那
里进来,胡烈也由那里进来。
智爷叫道:“胡庄客,他们这山中那些喽兵,各安汛地。”虽与二家寨
主动手,两个寨主未能出屋子,也未能传令,故此喽兵也未能前来帮着他们
动手。此时与胡烈一说:“这些喽兵便当怎佯?”胡烈说:“我们大老爷、
三爷肯施恩不肯?”卢爷说:“施恩怎么样?”胡烈说:“大老爷饶了他们
大家的性命,就是施恩。若要不施恩,我把他们聚在一处,结果他们大家性
命。”卢爷还未答言,智爷就接过来说:“胡庄客,你还不知道你们大老爷
那个性情吗?挥金似土,仗义疏财,最是宽宏大量,不忍杀人。你就出去把
他们找来吧,我有话说。”胡烈说:“出去要找他们就费了事了。”随即拿
了一面铜锣,呛啷呛啷呛啷啷的打了三遍。就听一阵乱嚷:“大庭的号令!”
不多一时,喽兵俱已到齐。胡烈说:“咱们这里寨主,已经被我们开封府的
众护卫老爷们拿住了。”众喽兵一听,一个个面面相觑。智爷过来说:“你
们众喽兵大家听真,我们都奉开封府的特旨,抄拿山贼,拿住了你们头目。
打算着要开活你们大众。要是不服的,找死的,你们只管抄家伙,咱们较量
较量。”喽兵一听,这才扑通通全跪下,异口同音求饶。智爷说:“你们可
不许撒谎。我说出几件事情来,任凭你们大众来挑。你们是愿意回家务农,
是愿意在山当喽兵,是愿意投营当差?回家务农,我指引你们回家务农的道
路。在山当喽兵,我指引你们在山当喽兵的道路。投营当差,我指引你们投
营当差的道路。”大家异口同音说:“愿意当差。我们梦稳神安,比喽兵胜
强百倍,祖坟不至于给刨了。”
卢爷问:“智贤弟把他们打发到哪里去?”智爷说:“我先把他们打发
到君山去。”随即叫着喽兵说:“我写一封书信,把你们荐在君山,教飞叉
太保钟寨主收留下你们。”众喽兵说:“我们不愿当喽兵了,情愿入营吃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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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差。”智爷说:“你们焉知这里的事。君山已经降了大宋,但等襄阳大事
办毕,可着君山寨主皆是作官,君山喽兵是吃粮当差。”大家喽兵一听,各
各欢喜,就在山中居住。喽兵预备饭食。
那两个山贼,到次日也不结果他们的性命,也不把他们交在当官。就把
他们在豹花岭的后头,有个极深的山涧,搭在那里,咕噜噜扔将下去,那是
准死无活,然后回来叫胡烈拿了文房四宝,取八行书连皮子,浓墨填笔,一
挥而就,写毕封固停妥。皮面上又写了钟寨主亲拆。然后交给喽兵一个头儿。
所有豹花岭里面的东西物件,金银财宝,给喽兵大家分散。又算整整的拾夺
了一天,只等第二日起程。
到了次日,也有找来小车子的,也有找来扁担的,也有背上包裹的。顷
刻间,大家告辞起身。推车、挑担、肩抗、背负,离了豹花岭,履履行行,
直奔君山去了。暂且不表。
且说卢爷大众。智爷道:“这个所在,直不给后来的贼人留着这个窠窠。
此处离着住户人家甚远,大哥依小弟主意,放把火给他烧了吧。”卢爷说:
“贤弟言之甚善。”将才出唇,大汉龙滔、姚猛、楞史、胡烈这几个,就忙
成一处,抱了柴薪,点着了前前后后一烧。穿山鼠徐三爷可换了山贼的一套
衣服。因为什么独他换了山贼一套衣服呢?皆因是他那身衣服,教山贼一踢
桌子,撒了一身油菜的汤。故此他才换了山贼一套衣服。闲言不必多叙,自
己拿了自己本人的物件,大众出了寨栅门,前后的火就勾上了。可巧来了一
阵大风,这火越发大了。火借风力,风助火威。霎时间,磕嚓嚓砖飞瓦碎,
割崩崩柱断梁折。好厉害!万道金蛇乱窜,火光大作。常言说的好,水火无
情,一丝儿不差。几位爷就不管山中的火堂了,直奔武昌府的道路。晓行夜
住。
那日天气已晚,看见黑巍巍、高耸耸,山连山、山套山,不知套出有多
远。前边有个小小的镇店。进了西镇店口,见人一打听,原来这就是夹峰山。
找店住下,用了晚饭。头天就打发了店钱饭钱,第二天为的起来就走。将到
四更多天,徐三爷就睡不着了。他要是睡不着,谁也不用打算睡。他一醒就
嚷嚷,叫人说:“起来,起来,天不早了。该走了!”谁要同他住店,他仿
佛是个王爷,说走就走,说住就住,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这天四更多天起来,大家拾夺起身。店钱头天已然开发清楚,叫开店门,
伙计不开。问:“怎么不开?”回答:“太爷有谕,不教开。”徐三爷说:
“告诉你们太爷,说祖宗到了,一定要开。”伙计说道:“因为时候太早,
怕爷们路上遇贼。”徐三爷说:“放你娘的屁!如若再不开,把你脑袋拧下
来。”伙计想:“这个事不好惹,给他开开吧。”徐三爷这才欢喜。大家出
来,一直扑奔武昌府的大路。可是得绕着夹峰山前山道路走。细一听更鼓的
声音,起早了。同着智爷说:“智贤弟,你看店里这个小子不开门,他说有
贼。咱们要是遇见贼,不是贼倒运吗?”走在边山,三爷有点自负。智爷说:
“三哥,别把话说满了。老虎还有打吨时候呢!设若咱们走在树林,有个闷
棍手抽后就是一棍,你敢准说躲闪的开吗?”徐三爷说:“也不敢说躲闪的
开,横竖他打着有点费事。”智爷说:“走吧,别忙同三哥说话。实在难说。
人家常言说的好,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这一个“防”字没说出来,
被徐三爷一把揪住,低声说:“有贼!你可念道出来了。”智爷一瞧树林之
中,黑忽忽一片。智爷一分派,教鱼贯而行,大家小心。徐庆高兴,他要走
在前头。卢爷等一个跟着一个。看看临近,徐爷这才看得明白。总是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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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光足,看着他们在树林内,一个个探头缩脑,呼啦往外一闯。徐三爷一看
是件诧异事,实在奇怪。
若要问有什么奇异之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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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智化放火烧大寨 喽兵得命上君山
词曰:
常言道的甚好,穷寇不可深追。
追来追去惹是非,落得一时后悔。
明枪尚能躲闪,暗箭容易吃亏。
慢凭技艺逞雄威,前路埋伏可畏。
且说智爷与徐三爷,正谈论着起早了,怕遇见贼。正说之间,竟遇见了。
徐庆说:“我在前头,我打发他们。”看看临近,见他们呼啦打树林窜将出
来。徐三爷把刀一拉,那伙人撒腿就跑,异口同音嚷道:“好山贼,意狠心
毒,稳住了我们,又来杀我们来了。”徐庆一听山西的口音,徐庆有个偏心
眼,遇见山西人有难,他念同乡的分上,就要解救,故此往前一跑,大吼了
一声说:“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说我们是山寇!我们可不是山寇。你们到
底是什么人?那日伙人说:“我们可也不是山寇。我们是被山寇害的。”徐
庆说:“你们是怎么被山寇害的?咱们是同乡,我救你们。我叫徐庆,铁岭
卫带刀六品校尉徐三爷就是我。”那伙人说:“我们打长沙府驮来的少公子,
教山贼劫上山去了。我们和他要我们那头活车辆驮子,说: ‘你们劫人,我
不恼。横竖是把我们的牲口给我们啊!’他们赶着牲口上山口,还要杀我们,
同他们说好话,央求他们还不行呢!”徐庆说:“呔!咱们山西人不央求人!
央求人家挫了三老爷的锐气。”驮夫说:“后来我们就骂上了。”徐庆说:
“对了。”驮夫又说:“我们一骂,他们拿刀就追。”徐庆说:“你们呢?”
驮夫说:“我们就跑。”徐庆说:“跑什么?”驮夫说:“不跑不是热决了
吗!”大众一看徐三爷话出来的厉害,又闻名,全都跪下求徐三爷救命,给
他们向贼要回牲口驮子车辆。智爷过来一问说:“方才你们说那个少公子是
谁?”驮夫提起始末根由:人教贼劫上山去。他们不给车辆,驮夫想寻当官
去告,走在此处,天晚不敢前进,又怕遇见歹人,在这树林中待一夜,天亮
再走,不料遇见众位爷,爷们救命吧。
智爷一听说:“三哥、大哥,劫的这不是外人哪,这是咱们艾虎的把兄
弟。一者冲着艾虎,得救他;二则,我想此处离武昌不远,沈中元许在山上。”
卢爷说:“有理。”智爷又冲着驮夫说:“你们大众不用净磕头。你们前头
带路,把我们带到山口,你们堵着山口乱骂。”驮夫说:“不行,我们堵着
山口一骂,他们会下来杀我们了。”智爷说:“不碍,有我们呢!”驮夫说:
“有你们可就没有我们了。”徐庆说:“你们只管这么办吧。你们去诱阵,
我们杀贼。”驮夫说:“我们把它骂出来,你们可出去呀!要不出去,就把
老西害苦了。”徐庆说:“我们不能行出那样事来。走吧!”一个个往山口
乱跑。
不多一时,到了山口,大家都会在一处。教驮夫骂。驮夫跳着脚大骂。
驮夫一骂,喽兵就听见,说:“还是昨日那一伙驮夫。”下来了十几个喽兵,
举着刀一威吓,驮夫转身就跑,说:“可了不得,又来了!我的大爷。”往
两边里一分。徐庆就蹿上去了。直是闹着玩一样,喀嚓磕嚓,仿佛削瓜切菜
一般,杀了几个。另外几个回头就跑。徐三爷就追,说:“鼠寇毛贼,慢走!
你徐三爷今天务必把山寨击成齑粉。”智爷嚷:“别追了,别追了!徐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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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仍是教驮夫乱骂:“好忘八儿的,该死的山贼!好好的把车辆牲口送
下来,不然,老爷杀上山去,杀你们个鸡犬不留,你们就打算着会欺负老西,
以为老西无能为,老西有能为!”
正骂之间,忽听山上呛啷啷一阵锣响,没等山贼喽兵下来,老西就跑起
来了。看看临近,来了一家寨主,带着数十名喽兵。喽兵一字排开,每人拿
着兵器,有双刀的,有单刀的。看这家寨主,身量不甚高,横宽,丝鸾带,
薄底靴,提着一口刀。他身临切近,大吼了一声:“你们是哪里来的?这些
小辈,前来受死!”徐三爷未能上去。早教龙滔蹿将上去,刷的一声就是一
刀。山贼躲过。紧跟着又是两刀,又是一脚。从此往后,他把老招儿又施展
出来了;三刀夹一腿,三刀一左腿,三刀一右腿,老是三刀一腿,不换样术。
慢说是个山贼,就是前套说书上花蝴蝶,叫他砍的也是手忙脚乱,两个人没
分胜败。
姚猛在旁瞧着说:“拿这小子不用两个人。你退下来,交给我。”龙滔
往下一退,姚猛往上一蹿,亚圆大铁锤双手一举,骑马式一蹲,在那边一等,
纹丝不动。过云雕也不敢过去,不认得他这个招儿。按说锤打悠式,他这不
是,他这是两手举着锤把,那边一等。朋玉想着教他过来先动手。按着武技
学说,见招使招,见式使式,他不认得人家这个招术,他就不敢先动手。这
个使锤的永远不会先动手。两个人对耗着。耗急了姚猛说:“你过来吧,我
永远不会先过去。”朋玉一看,他就是个笨架子,也许什么不会,自己先给
他一下试试,把刀一剁,瞧着不好,往回再抽,变换招术。焉知道刀离顶门
不远。竟自不躲,自来一腕子,用平生之力,要把姚猛劈个两半。焉知姚猛
胆子有天来大,小眼光也真足,刀离着顶门有一寸多远,双手把锤往上一撩。
就听见镗啷,那口刀嘤的一声,就腾空而起,待半天的工夫,才附落下来。
震的朋玉单臂疼痛,撒腿就跑,连姚猛带龙滔追赶下去,智爷叫:“别追”
这两个人哪里肯听,苦苦的追赶,总打算着把他拿将回来。
姚猛在前,龙滔在后,朋玉不敢往山上跑。他要往山上跑,怕的是把两
个人带上山去,只可顺着边山扑奔正北去了。真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带了箭
的獐鹿相似,恨不得胁生双翅。紧跑紧追,朋玉会夜行术的功夫,这两大个,
身量高、腿长、过步大,可也追不上。可也离的不大甚远。究属这两大个气
量真足,跑上连喘都不喘。朋玉知道不好,想了想,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
夫。姚猛就瞧着他往前跑的好好的,往前一栽。
姚猛往前一蹿,抡锤就砸。哪知道他一弯腰说:“看宝贝。”就见黑忽
忽一宗物件奔了面门,意欲躲闪,焉能那么快。只听见嘣嚓一声,正中面门,
把姚猛吓了一跳。也不知是什么物件,打在脸上又不甚疼。后头的龙滔收不
住脚了,前头的姚猛手捂着脸一蹲。龙滔正打身上栽过去了。朋玉是什么法
定?是脱下一只靴子来扔出来了,正中姚猛的面门,不然,怎么瞧着黑忽忽
的一块打的不疼。可把姚猛吓了跳,又对着龙滔打他身上栽了一猫儿跟头。
朋玉回身瞧见龙滔躺下,又没有刀,不能剁他,只可掉头还是跑。
姚猛说:“他索性把那只靴子祭出来吧!”站起来就追。龙滔也就随后
赶下来了。又瞧着朋玉往前一栽。这回姚猛也就透着大意了。见他一回手,
唯一件暗器打将出来,仗着姚猛身足眼快,一歪身,原来是只镖。姚猛虽然
躲过,嘣的一声,正中龙滔肩头。仗着一宗好,冲着姚猛打的;姚猛身躯比
龙滔高一尺,冲着姚猛脖颈打去,姚爷一闪,龙滔在后又离着远些,镖也没
有那么大力气了,虽中在肩头,也不甚要紧。遂将镖抛弃于地,按了按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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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哥哥在前,我在后,你瞧得见,我瞧不见,你躲得开,我躲不开,咱
们两个并肩追赶吧!别这么一前一后了。”
二人复又追赶。原来是个浑人,他竟会打暗器。他这暗器是自己出的主
意,先扔靴子,使人无疑。后打镖,十中八九。想不到靴子打着姚猛,镖倒
没打着。想着要再往外发暗器,又怕劳而无功。焉知晓他这一镖惹出祸来了。
姚猛骂道:“山贼,狗娘养的!打算着就是你会暗器。你瞧瞧二太爷的这个
錾子!”说毕,冲着朋玉镗啷啷打将出来。没打着,打着就不是这个声音。
这镗啷啷,是在山石上头出来的声音。
再说暗器是打暗中来,他这是直囔,我这里有铁錾子。再者前番说过,
他的錾子有准头,如今连打五六錾也不没打着朋玉。此时是动手,寻常是扛
着玩儿。那个坦然不动心,这个越慌越打不着人,故此白打了几只。二人追
贼,一拐山弯,扑通一声,两个人一齐坠落下去。
二人掉在坑中,不知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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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回 龙姚追朋玉贪功受险 智化遇魏真奋勇伤刀
诗曰:
豪情一见便开怀,谈吐生风实壮哉。
滚滚词源如倒峡,须知老道是雄才。
初逢乍会即相亲,旷世豪情属魏真。
论剑论刀河倒泻,更知道学有原因。
且说龙滔、姚猛两个,本是浑人,对着山贼也不明白。前头已经说过,
是贼都有他得力的地方,怕是遇见扎手的,或是官人,或是达官,或是真有
能耐的人,他们抵敌不过,就把人带到有埋伏地方去了。埋伏之地,总在树
林深处,预备犁刀、窝刀、绊腿、扫堂棍、梅花坑、战壕等,自要刨得深,
上头搭上蒲席,盖上黄土,留下记认。不留下记认,带路的就掉下去了,过
云雕朋玉为什么没上山,顺着边山而跑呢?就是为把他带到埋伏里头去。镖
①
虽打出去了,打的人也不重,自己几乎中了人家的錾子。因此,咬牙切齿,
愤恨之极,把他们带入埋伏里头来了。
两个人自顾贪功心盛,一拐山弯,足下一软,扑通通就坠落下去了。两
个人生就的皮粗肉厚,骨壮筋足,虽摔了一下,不大要紧。爬起来,拿刀的
拿刀,拿锤的拿锤,就往上迸。至大迸了三尺多高,照样脚踏实地。他们在
底下乱骂,上头过云雕也是乱骂,说:“你们两个人上来!”姚猛说:“你
下来!”朋玉是没有兵器。忽然想了个主意,拿石头往下砸。这两个人就要
吃苦。
还是这句话,说书的一张嘴,难说两家话。自从朋玉那兵器一飞,喽兵
早就飞也相似报到上边分赃庭去。正是赛地鼠韩良,在桌子上睡觉;玉面猫
熊威陪着恩公说话。忽然打外边进来一个喽兵说:“启禀大寨主得知,大势
不好了!山下原来是那些驮夫,勾来了许多人,实在扎手,头一个与我家三
寨主,未分胜负;又过来一个使锤的,与我家三寨主刚一交手,就把三寨主
刀嗑飞,特来报知!”大寨主一摆手,喽兵未即退出。急又进来一个喽兵说:
“报三寨主败阵。”熊威又一摆手,说:“恩公在此替我看守山寨,待小第
出去看看是什么人。”早把施俊吓的浑身乱战,他本是官宦公子出身,几时
又给贼看过大寨!又怕有官人进来,把他拿去,浑身是口,难以分辨,玉石
皆焚。
单说玉面猫熊威,掖衣襟,挽袖袂,拉出一口刀来,大寨主下山,又透
着比三寨主有点威风了。锣声阵阵,出了寨栅门。到了平坦之地,正听着“忘
八儿的!忘八儿的!”老西们在那里大骂呢。驮夫见喽兵一露面,往两边一
分就跑下去了。头一个就是卢爷,撞将上来,先把自己的胡须挽起来,抖擞
老精神,摆刀就剁,智爷在旁边暗暗地夸奖。这家寨主,与展南侠的品貌相
似。再瞧这路刀上下翻飞,本来卢爷的刀法就好,两下并未答话,就战在一
处。
“穿山鼠徐三怕大哥上点年岁,战不过这家寨主。和山贼交手,也不论
什么情理二字。按说可没有两个打一个的,这是拿贼,哪里还论那些个。徐
① 錾 (zàn,音赞)——凿石头或金属用的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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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上去,熊威也不惧。这口刀腾避、躲闪得快,便往上就递刀,还是紧手招
儿。卢、徐要是含糊一点,也就输给他了。智爷是真爱熊威,自己又想着正
是用人之际,不如将他拿住,劝解他归降,岂不又多添一个人。想毕,也就
蹿上去了,将刀一亮,说:“山贼休走!”
忽然打半山腰中飞下一个人来。智爷以为就是他们的伙计,也就不奔熊
威去了,他也并没有看明白是什么人,他就瞧着穿一身白亮亮的短衣襟,又
是空着手儿,刚一脚踏实地。智爷随用个劈山式,这刀就砍下去了。见那人
往旁边一闪,回手就把二刃双锋室剑亮将出来,盖着智爷的刀。只听得呛啷
一声,就把智爷的刀削为两段,把智爷吓的是胆裂魂飞。紧跟着用了个白蛇
吐信,直奔智爷的脖颈而来。智爷焉能躲闪,就把双眼一闭等死。忽听半空
中传来人声:“魏道爷,使不得!是自家,是自家!”说得迟,那时可快呀!
魏道爷把宝剑一抬,智爷就得了活命。
原来云中鹤、北侠绕边山扑奔寨栅门而来。他们离寨栅门不远,听锣声
阵阵,望见是玉面猫熊威出来。下面有山西人叫骂。云中鹤同着北侠,就不
奔寨栅门了,找着山边的道路要下去。未能到下面,就看着他们交手。先一
人,后两人,又上来了一个,共是三个人与一个人交手,难以为情。云中鹤
急了,也并没有和北侠商量,自己就蹿将下来,削了智爷的刀。把宝剑跟将
进去要杀,听北侠言,道爷把剑往回一抽,念了声“无量佛。”
北侠也就蹿将下来。那边的玉面猫教徐三爷踢了个跟头,也教北侠拦住
说:“自家人,休得如此!”卢爷阻住徐庆,不教杀他。彼此凑在一处,惟
独智爷扔了自己的刀把,他上下打量了打量魏真,听他念了声无量佛。见他
是个老道,自己暗暗一忖度,别是云中鹤吧?要是他,我这个跟头可不小!
北侠叫道:“大家见见。”与魏真见过面。卢大爷又说:“徐三爷,你
们二位不认得吗?”徐三爷说:“没见过。这位道爷是谁?”北侠笑道:“三
弟,你们要不认得,可就叫人耻笑了。这就是徐贤侄的师傅。三弟,你还没
见过面哪。”徐三爷一听,说:“原来你就是魏道爷呀!我可疏忽了。见过
家信,我也知道小子与道爷学本领。听说小子与你一样,一点儿也不差。你
也一点儿没藏私。好小子,真有你的!难得你们都一个样。”北侠说:“三
弟,你说的是什么话呀!全连了宗了。”魏道爷一听,说:“真不错,我们
都成了你的儿子了。”智爷说:“道爷,你别听他的。我三哥梦着什么说什
么。”徐三爷与老道行了一个礼说:“亲家你别怪我,我说话一点准头没有,
我是个浑人。”魏道爷又是气又是笑,怪不得他们家里说过,三爷是个浑人。
又有大家在旁说了徐三爷一顿。三爷就此与魏道爷玩笑。
魏道爷、北侠与智爷、卢爷、史云等众人见人一番礼。卢爷又把胡烈叫
来,给大众行礼。道爷又与熊威和北侠、智爷等大家见了见礼。熊威问:“道
兄长,怎么认得列位?”道爷回答:“也是路遇,提起来才知不是外人。”
熊爷说:“既不是外人,请到山门,什么话慢慢地细讲。”智爷说:“这也
都不是外人,我们那里两个人,追下你们一个人去了。你们派一个人,我这
派一个人,好与他们送一信。”熊威点头,叫来了一个喽兵头目,卢爷也把
胡烈叫来,说道:“你二人快去迎接追下去的二人,叫他们千万不可动手,
都是自家人。”两个人答应而去。
众人上山,看了看已到寨栅门,就遇见南侠、双侠二人。云中鹤与玉面
猫熊威与他们三位见过了礼。对叙了些言语,不必细表。
丁二爷说:“这个后山敢是不近哪。”一找徐庆,不知去向。原来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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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驮夫把他截住了,说道:“三老爷,你给我们要车辆怎么样?”三爷说:
“跟着我上山,去跟他们要去”驮夫说:“我们不敢上山。”徐庆说:“有
我呢。”驮夫不敢来。三爷又把熊威叫住:“你作件好事吧,把他们这驮子
车辆给他们吧!”熊威说:“那个驮子车辆我不能不给他们。再说,那是我
的恩人的东西,焉有不给之理。”徐庆说:“你们还怕什么!”驮夫方敢上
来,还是半信半疑。仗着胆子上来,到了上边,熊爷吩咐喽兵待承驮夫酒饭。
驮夫这才将心放下来了,信以为实,准知道并没害他们的意了。”
少刻间,进了分赃庭。施俊正在那里害怕呢,一见他们回来,这才放心。
又见进来许多的人。智爷先过来见施俊,先把自己的事情说明。施俊赶着行
了礼,说:“是智叔叔么?”智爷与北侠等都见过了礼。这才彼此大家谦让
座位。施爷再也不肯坐上座。却是何故?只因都是盟弟的叔叔、伯爷,他如
何敢坐上座。让了半天,大家按次序而坐。残席撤去,重新另换了一桌。大
家彼此正要用酒,忽然间,大汉龙滔、姚猛、过去雕朋玉,连胡烈一同进来
了,喽兵归防地去了。
原来龙滔、姚猛正在坑中,朋玉拿石头乱砸倒不要紧,他们可以在里头
躲闪。好在姚猛皮糙肉厚的地方,打上几下也不要紧。朋玉在外头打不死这
两个人,干着急,一点法子没有。忽然急中生巧,想起一个主意来,浑人原
来也有个浑法。自己到了南边。挑了一块石头,约有三四百斤重,用尽平生
之力,把这块石头运过来了。运到坑沿,答讪着说话,想把他们二个人诓到
坑沿边来,纵然咂不死两个,也砸死一个,那可就好办了。他把石头放下,
奔到坑沿答讪着与他二人说话。叫道:“两个小子,我劝你们一件事情,你
们愿意不愿意?”龙滔说:“好矬小子,你劝我们什么事?”朋玉说:“你
过来,我告诉你。”龙滔说:“你把我诓过去,要拿石头打我们。”朋玉一
拍巴掌说:“你看我有石头没有?我劝你们归了我们夹峰山吧。我是喜欢你
们两个。如不然,山上喽兵一到,就要了你们两个的命了。”龙滔听出便宜
来,说:“你教我们降你,得把我们拉上去。”朋玉说:“你二人准降,我
就把你们拉上来。”龙滔说:“我们准降。拉上我们去吧!”朋玉说:“等
着我解带子。”朋玉一转脸,将石头搬起来,照他们二人头顶正要打下。
也是活该龙滔、姚猛两个人命不该绝,五行有救。要是胡烈与喽兵晚来
一步,纵然不死,也得砸个骨断筋折。忽听背后喊声震耳,朋玉回头一看,
只见胡烈与喽兵急急跑到,口内叫说:“寨主爷,休伤他二人的性命!是一
家之人。大寨主有令,不教动手。”到了跟前,胡烈与朋玉见了,对着学说
他们大寨主的事情,胡烈也对着坑内学说了一遍。然后胡烈将带子解下,先
把龙滔救上来。又扔下带子去,龙滔与胡烈两个人把姚猛提将上来。胡烈叫
龙滔、姚猛与朋玉见了礼以后,三人说道:“不打不相交。”这三个人真相
亲近。不必细表。
一路上,捡刀拾抢,依旧路而回。来至寨门,进了寨栅门,到了分赃庭。
熊威与众位见过,彼此对施一礼,也就落座。智爷叫龙滔、姚猛与魏真见礼,
又与大寨主见了一见。见毕,云中鹤说:“你们几位在此更好,贫道有件事
情奉恳众位。”智爷说:“有话请讲。”魏真说:“我这三个盟弟,情愿弃
暗投明,改邪归正,求你们几位作个引见之人。”大家连连点头说:“使得,
使得。”智爷说:“我们大众与白五爷报仇,打算请道爷出去一力相助,不
知道爷肯从不肯?”魏真道:“无量佛!”徐庆说:“不用念佛了!亲家,
你总得出去,没有你不行。”忽听打外面窜进一人,扑扑摔倒在地。众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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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好不诧异。
若问来者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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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回 北侠请老道破网 韩良泄大人机关
词曰:
最喜快人快语,说话全无隐藏。
待人一片热心肠,不会当面撒谎。
三国桓侯第一,梁山李逵最强。
夹峰山上遇韩良,真是直截了当。
且说大家正在各说其事,北侠和智爷他们分别讲了路上看见的事情,又
问施俊的来历根由。施俊就把他家里天伦染病,携眷归固始县的话,说了一
遍。施俊又打听了一下艾虎的消息。
正说话之间,忽然打外边进来一人,扑通爬倒在地。众人一瞧,一怔。
南侠、智爷等皆不认得。喽兵过去,赶紧将此人扶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
垢,他就在这边坐了。再瞧玉面猫熊威、过云雕朋玉,羞的面红过耳。就见
他说:“哥哥新来了这些人,也不给我见一见,都是谁呀?”后来玉面猫说:
“贤弟,你今天多贪了几杯。明天早起再见吧,你仍然在外面歇息去吧。”
赛地鼠韩良哪里肯听。虽然他坐在那里,还是身躯乱晃,他总说他没醉。一
回头瞧,挨着他就是龙滔、姚猛、史云,随即问:“你们几位大哥是打哪里
上哪里去呀?”这浑人不管那些个,有什么说什么。龙滔等说:“打襄阳上
武昌。”赛地鼠韩良哈哈一笑说:“你们上武昌干什么?”回答说:“我们
上大人那里去,给大人请安去。”醉鬼一笑,说:“你们说别的还可以,要
说给大人请安去,这话我不信。大人准……”说到这准字,往下没说出来,
就教熊威接过去了,说:“你糊糊涂涂的还不外头睡觉去,还要说些什么!”
过云雕朋玉说:“你睡觉去吧,二哥,别胡喷了!”智爷早已听出十有八九,
内中有事,说:“寨主们不必拦他,我们倒对脾气。我要同着这位哥哥谈谈。”
一回头叫龙滔:“这边坐着。”他倒奔了那里去了。玉面猫熊威说:“千万
可别听他的话,他是个疯子。不用听他的。”智爷说:“不用管我们的闲事。”
冲着韩良又说:“兄弟,你没有我岁数大。”韩良说:“差多着的呢,你是
哥哥。”智爷说:“这咱们就在一块作官了。”韩良说:“什么?”智爷说:
“已说明白了,你们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有开封府的护卫老爷们保举你们
作官。”韩良说:“教什么人去提说。”智爷说:“见大人。”韩良说:“大
人在哪里?”智爷说:“在武昌府。”韩良说:“武昌府有大人吗?”就见
玉面猫颜色都变了,说:“可别听他的。他喝的大醉,又是个疯子。”又说:
“二爷还要说些什么?”智爷说:“我已经说过,你不用管呢。任凭他说出
什么话来,与他无干。方才这位贤弟说的话中有因。我索性说说,我们把大
人丢了,正在各处寻找大人呢。既是这位贤弟他知道的确,只管说出来。知
情举者,可免一身无祸。你只管说吧。”云中鹤在旁说:“这个事怎么连我
都不知呢?”北侠暗想:“黑狐狸精,真有道儿。”大家催着说。
赛地鼠韩良可就说:“你们丢了大人,知道什么人盗去不知?”智爷说:
“我们知道是沈中元。”韩良说:“对了。”智爷说:“我们可不知他把大
人盗在什么地方去了。”韩良说:“在我们这住了一夜。他姑母,他表妹都
在后头跟我嫂嫂住着。车上拉着大人。他们如今上长沙府朱家庄。那里有兄
弟二人,一个叫朱文,一个叫朱德。方才你们说见大人,哪有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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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猫说:“好,你知道的真不错。众位老爷们,我们都该着什么罪过
吧!与盗大人的结交来往。”智爷说:“大宋的规矩:家无全犯,儿作的儿
当,爷作的爷当。除非你们帮着动手,那就没的说了。现今既然有了下落,
咱们谁去迎请大人?”北侠说:“我去。”南侠说:“我也还去。”双侠、
智爷全去。过云雕朋玉说:“你们认得吗?”智爷说:“我们到那里现打听
吧。”过云雕朋玉说:“我跟你们去,我带路。”卢爷说:“我也还要去呢。”
智爷说:“你们不用去,去这些人干什么?”卢爷说:“我们在武昌府等。”
智爷说:“对了。你们在武昌府候等。”
智爷又冲着寨主说:“这些个喽兵,熊爷问问他们怎么佯?”随即叫道,
问明众人,异口同音说:“全都愿意弃了高山,跟随大人当差,恳求老爷们
指一条明路。”智爷告诉熊威说:“君山如今受了招安,把喽兵打发那里去。
等着万岁爷有旨的时节,俱是吃粮当差。”熊威大喜。智爷叫拿文房四宝,
写了书信,交与熊威说:“你们二位拿着书信,携着宝眷,扑奔君山。君山
后面也有女眷,叫钟大哥把你宝眷安置妥当。你们就在那里听我们的信息。
我们到了襄阳,定必要去请你们去。魏道爷的事,咱们是一言为定了。”道
爷说:“白日之时,穿着这一身衣服也实在是难,你们打发个人去庙内,把
我道袍取来。”熊威打发喽兵到云清观去取道袍,随即把锦笺带来。”等取
道袍穿上,就不细表了。
施公子也等第二天,还是教驮夫拾夺车辆、驮子起身。金氏辞别了后寨
的夫人,送了许多的东西物件,赏了后寨婆子丫环,后寨夫人亦送了金氏些
个物件,也赏了金氏的婆子丫环银两。二人拜为干姊妹,从此洒泪而别。到
外边,上了驮轿车辆。施俊在前边辞别大众,熊威瞅着施俊走,总有些个放
心不下。对大众说:“我恩公这一走,前面还有几座山,如今都有许多强人,
万一有失,如何是好?”智爷说:“不然,熊贤弟你就送他去,教韩贤弟他
们同喽兵保着嫂嫂亦未为不可。”熊威说:“我二弟糊涂,倘若到了君山,
说的不明,又怕教钟寨主挑眼。”赛地鼠韩良说:“不然,我保着恩公去。
你嫌我说不明白。”云中鹤说:“这倒使得。”智爷也说使得。韩良自己■
了刀,拿了银两,辞别大众,保着施公子,一同起身。云中鹤说:“咱们到
武昌府再会,我要先走了。”钻天鼠卢方,穿山鼠徐庆,大汉龙滔、姚猛、
史云、胡烈一同起身,辞别大众说:“到武昌府见。”众人并不往外相送。
喽兵头目,大家拾夺包裹等等,用骡马驴牛驮着。也是雇来的驮轿,教
夫人坐上,先打发喽兵头目,陆陆续续下山去了。粗糙东西,一概不要。大
家一议论,放火烧山。顷刻间烈焰飞腾。北侠、南侠、双侠、过云雕朋玉,
扑奔长沙府。熊爷保护着家眷上君山。
再说赛地鼠韩良,保护着施俊上固始县。走不甚远,就到前面一带树林,
穿林而过,有几人打树林出来,还是书童眼快,说:“相公爷,那不是艾二
相公吗?”施俊一瞧,何尝不是。头一个就是艾虎。还有徐良、胡小记、乔
宾,他们办完了尼姑庵的事情,晓行夜住,正走在此处。忽见前面来了些个
驮子、驮轿、马匹,见马上的相公下了坐骑,艾虎一瞧,是施大哥。告诉徐
良、胡小记、乔宾说:“是我盟兄。”过来与施俊磕头问好。遂说:“我有
几个朋友,来给见一见。这是陷空岛我徐三叔跟前的,也是行三,叫徐良,
外号人称山西雁,是我们盟兄。这是施公子,叫施俊,也是我盟兄。你们二
位见见。彼此对说了些谦虚的话。艾虎又让盟兄胡小记、乔宾和公子相见。
施公子又把韩良叫过来,与艾虎等四人也见了一见。艾爷又过去打驮轿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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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嫂嫂。
前边有个镇店,彼此俱在此处住下。到店中,住了五间上房,五间南房。
五间上房住了金氏丫环等,五间南房施公子与小爷居住,配房从人居住,驮
夫等俱在外边。在店中洗脸,烹茶,用晚饭。艾虎问施俊:“从何而至?”
施俊就把家中天伦染病,打长沙府回家,路过夹峰山被掠,又遇见大众等人,
说了一遍。
徐良一听,原来自己师傅在云清观,离此不远,要往云清观见他师傅去,
施俊说:“也起身上武昌府去了。”徐良说:“大人有了下落,也就好办了。
大概我师傅也是找大人去。”施俊说:“说来也是。”徐良说:“咱们大家
也上武昌府吧。”施俊冲着艾虎说:“艾贤弟,有件事我打算奉恳。”艾虎
说:“咱们哥两个,怎么说出奉恳二字来了。什么事?哥哥说说。”施俊说:
“韩兄他们大众本是奔君山,又怕我道路上有失。贤弟若要无事,你同着我
们走上一趟,如何?”艾虎连连点头:“使得,使得。”一夜晚景不提。次
日给了店钱、饭钱。徐良、胡爷、乔爷奔武昌。韩良追熊威奔君山。艾虎保
着施俊,路过卧牛山。
一段热闹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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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回 力举双兽世间少有 为抢一驴遭打人多
词曰:
为人居在乡里,第一和睦为先。
谦恭下气好周旋,何至落人恨怨。
才与东怜争气,又同西舍挥拳。
强梁霸道恶冲天,到底必遭灾难。
且说艾虎保着施俊,扑奔固始县。暂且不表。
单说蒋四爷同着柳青扑奔娃娃谷,一者找大人,二来找他师娘,离了晨
起望,直奔娃娃谷。离晨起望不远,还是君山的边山呢,就见山坡上有一个
小孩子,长的古怪,身不满五尺,一脑袋的黄头发。身上穿着蓝布袄,蓝布
裤子,赤着双足,穿着两支蓝靸鞋,生的面黄饥瘦。两道立眉,一双圆目,
两颧高,双腮窝。鹰鼻尖嘴,梳着双抓髻,腰中别着个打牛的皮鞭子。山坡
上约有数十只牛,黑白黄颜色不等,也有花的。只见这两头牛闷的一声,往
一处一撞,原来是二牛相争,头碰头嘣嘣地乱响;角搅角,也是嘎楞楞乱响。
蒋爷说:“老柳,不好啦!那个病孩子要死,柳青一看,这个小孩子过去,
往两个牛当中一插手,揪着两个牛角,说“算了吧,两小厮瞧我吧!”蒋爷
看着这孩子瘦小、枯干、体弱,那莽牛有多大力?常说牛大的力量。别说这
个孩子,就是自己夹在当中,也不是耍的。好奇怪,这孩子揪住了牛角,那
牛眼睛瞪圆,闷闷的乱叫,干用力,撞不到一处。这孩子就说:“你们要不
听话,我要打你们了。”蒋爷说:“这个孩子的膂力,可实无考较了。老柳
哇,你看这两个牛你能支持的住么?”柳青说:“不行,我可没有那么大的
膂力。这孩子真怪,怎么这么大膂力呢?”蒋爷说:“可不知他是什么人家
的。此子日后必然不凡,如果真要是像韩天锦那个样子,也不足为奇。可这
是真瘦真有力气,不愧是神力。要有工夫,我真想问问这孩子在哪里居住,
叫何名姓。”柳爷说:“谁管那些事情,走咱们的吧。”蒋爷点头,两个人
也就走了。
走不甚远,穿了一个镇店。过去此地方,却是南北的大街,东西的铺户。
正走在北头,见一个骑着马,有十八九岁,歪戴着翠蓝武生巾,闪披着翠蓝
英雄氅,薄底快靴,手中拿定打马藤鞭,面赛窗户纸,青中套白,白中套青,
五官略透着清秀。后头有几个从人,都是歪戴着箍中,闪披着衣裳,俱在二
十来岁。跟着马乱跑,迎面吆喝:“走路之人,别撞着我们,少爷来了,都
闪一闪。”
可巧由小巷口出来了一个小孩子,拉着一匹大黑驴,粉嘴粉眼,四个银
蹄子。一眼就被这个武生相公看见了,回过头来叫了一声:“孩子们,好一
个驴呀!给大爷抢过来!”从人答应一声,就过去拦住路口,说:“小子,
站住!把这驴还我们吧。”那个孩子说:“凭什么给你们?”这许多的恶奴
过去,不容分说,伸手就将驴拉过来了。那个小孩子说:“抢我呀!”豪奴
说:“我们的驴,丢了一个多月了。你还敢拉出来。我们大爷积德。不然,
就拿你送到官府内,当贼治你了。”那个孩子哪能肯给。架不住这边人多,
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又过来几个恶奴,就有拉腿的,就有拧胳膊的,七手八
脚,打了一顿。这孩子是直哭直嚷说:“众位行路的,救人哪!”蒋爷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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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再说蒋爷行侠作义的,天然生就侠肝义胆,如何见得这个光景!
忽见由南往北来了数十头牛,牛上骑着三个小孩子,内中就有那个瘦孩
子,大大咧咧地赶着牛。这个拉驴的小孩子一眼看见了,说:“大少爷,有
人抢咱们的驴哪!”那个孩子跳下牛背来说话,还是个大舌头,说:“谁敢
抢咱们的驴!他可不要脑袋了?”那孩子说:“你快来吧,他们要抢着跑了!”
蒋爷就知道,夺驴的这个苦吃上了就不小哇!他回头告诉那人。那个赶着牛
走过去了,一把拉住。就听见扑通扑通的躺下了好几个。他叫着那个拉驴的
孩子说:“你拉着回家,不要告诉爹爹。”那几个躺下的爬起来,就告诉那
个骑马的去了。”说:“大爷,看见了没有!那楞小子来了,敢是他们家的
驴?”马上那个人说:“他们的驴,教他们家拉去了吧。这可不好意思要了。
上辈都有交情,怎么好意思为一个毛驴变脸,走吧,走吧!”为是当着瞧热
闹的,弄个智儿好走。焉知晓那个瘦孩子不答应,过来把马一横,说:“小
子,你为什么讹我们的驴?”马上的人说:“兄弟,”底下的话还没出口,
瘦孩子说:“谁是你兄弟?我是你爷爷!”那人说:“别玩笑,咱们上辈真
有交情。”瘦孩子说:“今天你不叫我爷爷,不教你过去!”马上的那人真
急了,一横心想着:“要了他的命吧!”用力一抽马,那马往前一窜,就冲
着这个瘦孩子去了。蒋爷一瞅,知道他躲闪不开,就听叭的一声,蒋爷倒乐
了。原来马冲着过去,他用左手向着马的眼睛一触,马往外一拨头,他又右
手冲着马脖子叭的一声,那马嘶溜溜叫唤起来,一看,马脖子教他打歪了。
他冲着马的膝寸子,横着踹了它一脚,马扑通栽倒,就把那人的腿压住了。
这个过去一抓,蒋爷知道那个小孩子的力量不小,过去准会打死他。怎奈这
马上摔下来的那个人,倒不生气儿,反苦苦哀告,一味的求饶,兄弟长,兄
弟短,说了无数的好话,那个孩子说:“非得叫我爷爷,我方饶恕与你!”
这个也好,就叫了他两声“爷爷:”才撒开手说:“便宜你,以后别讹爷爷
的驴了。”
从人过来,揪着马的脖鬃,才把那人的腿抽出来。他一瘸一颠,走到铺
子门首,找了个坐物坐下,只在那里生气。那个马,也是不能走啦。又见瞧
热闹的围着,纷纷议论。柳爷说:“咱们是走,还是住在这里?”蒋爷说:
“我要住在这里,管这个闲事。依我料,此事绝不能善罢干休,必有后患,
咱们又没有工夫。”柳爷说:“咱们走吧,天气可不好哇!大雨来了。”果
然二人行不到二里之遥,天就阴云密布。蒋爷说:“快走吧。”天不好,又
走了不远,点点滴滴雨就下来了。只见道北有一座广梁大门,暂避一避,打
算着要不住雨时节,就在这家借宿一宵。
正在此处盘算,猛见打里头出来一位老者,年纪六旬开外,头戴杏黄员
外方巾,身穿土绢大氅,面如紫玉,花白胡须。后面跟着两个从人。却说蒋
爷性情到处是和气的,问道:“老员外爷,在家里哪。我们是走路,天气不
好,暂且在此避一避。”员外一笑说:“这算什么要紧的事呢?里边有的是
房屋,请二位到里边避一避吧。”蒋爷说:“我们不敢打搅员外。”员外一
定望里让,蒋爷和柳青就搭讪着谢了一谢,随着员外进来了。
一拐四扇屏风,一溜南房。启帘来到屋中,员外叫人献上茶来。蒋爷心
内暗道:“别看人家可是乡村居住,很有点样式。”又见有个外书房,屋里
头幽雅沉静,架儿上经、史、子、集,彼此分宾主落座。员外问:“二位贵
姓高名,尊乡何处?”柳爷说:“在下凤阴府五柳沟人氏,姓柳,单名一个
青字。”蒋爷说:“小可姓蒋,名平,字是泽长。”那位员外一听,慌忙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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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来说:“原来是贵客临门,失敬失敬。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二位到里
边坐。”又重新谦恭一会,随着又到了里边庭房。叫从人献茶。蒋爷就问:
“员外贵姓?”员外说:“小可姓鲁,单名一个递字。”蒋爷说:“怎么认
识小可?”员外说:“久仰大名,只恨无缘相会。我提个朋友,二位俱都认
识。”蒋平说:“哪一位?”鲁员外说:“此人在辽东作过一任副总镇,均
州卧虎沟的人氏,人称铁臂熊。”蒋爷说:“那是我沙大哥,我们认识。”
员外说:“我们一同辞的官。”蒋爷说:“我再提两位,大概你也认识。”
鲁员外说:“是谁呢?”蒋爷说:“石万魁、尚均义。”鲁员外说:“那是
我两个盟兄,俱已辞官了。到如今真不知道他们飘流在何处?”吩咐一声,
摆酒。蒋爷说:“来此不当讨扰。”员外说:“酒饭俱以现成,这有何妨?
还有大事相求呢!”真是个便家,不多一会,摆列杯盘。不必细表。
酒过三巡,慢慢谈话。蒋爷说:“方才大哥说有用小弟的所在,不知是
何事相派?”鲁员外说:“四老爷有几位门人?”蒋爷说:“一位没有。”
鲁员外说:“我有个小儿,实在愚昧不堪,恳求四老爷教导于他。”四爷说:
“那有何难,只是一件,我的本领不佳。”员外说:“你不必太谦了。”蒋
爷说:“何不请来一见。”员外吩咐从人说:“把公子叫来。”
从人答应一声,不多一时,从外边走进一人。蒋爷一瞅,就是一怔。却
是何故?这就是方才力分双牛的那个小孩子。员外叫过来说:“给你蒋四叔
行礼。”见他作了一个揖。员外大怒说:“你连磕头都不会了!”这才复又
跪下磕头。蒋爷用手一搀说:“贤侄请起。”鲁员外又教他与柳爷行礼,说:
“是你柳叔父。”柳爷用手扶起。蒋爷说:“贤侄叫什么名字?”就见他特
特了半天,也没有说清楚了。蒋爷暗笑:“我要收这么一个徒弟,可教人说
我把机灵占绝了。”员外在旁见他说话结巴,只气的要打他。蒋爷把他拦住。
还是员外说:“他叫鲁士杰。”到后套《小五义》上,小四杰出世,四个人
各有所长的本事,下文再表。
单言蒋爷见他站在一旁,却又把衣服更换了,不像那放牛的打扮了。蒋
爷说:“方才我这个贤侄在外头闯了个祸,大哥可知么?”这一句话不大要
紧,鲁士杰一旁听见,颜色改变,吓的浑身乱抖。员外问:“士杰,你外边
闯下什么祸了?”士杰哪里肯说,蒋爷一想,很觉着后悔。说:“大哥别责
备他,一责备他,小弟脸上不好看了。”员外说:“到底是什么事,要教他
说明,我绝不责备他。”蒋爷说:“可不怨他的过错,代我替他说明吧。”
士杰说:“四叔叔,你不用说,说了,我就要挨打。”蒋爷说:“我给你说,
焉能教你挨打。”
蒋爷就把夺驴之事,对着鲁员外细说了一遍。员外一怔,说:“可不好,
这个人家可不是好惹的。既然惹着他们的少爷,大概不能善罢干休!”蒋爷
说:“他们是何许人物?”员外说:“大概是个贼。”蒋爷说:“那还怕他
倚官倚私?倚官,我是皇家御前水旱带刀四品护卫之职,这是倚官办。或倚
私办,别看我没有文书,护卫之职应当捕拿盗贼,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
他是怎么回事?哥哥你说吧。”
员外说:“此人就住在我家东边。我们这村子就叫鲁家村,我们姓鲁的
甚多。他们住东鲁家村,我们住的叫西鲁家村。”蒋爷说:“他们也姓鲁?”
鲁爷说:“不姓鲁。他们姓范,叫范天保,外号人称闪电手。”蒋爷说:“他
这外号就是贼。难道他还敢任意胡为不成?”员外说:“他倒不任意胡为。
只他的两个妻子可恶!”蒋爷问:“他这两个妻子也有本事?别是女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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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外说:“是两个跑马解的大姑娘。先娶的叫喜鸾,人家本不卖,指着她挣
钱。皆因范天保有钱,他给人家金银财宝,应着明媒正娶,这才娶过来了。
过门之后,就养了一个儿子叫范荣华,小名叫大狼儿。又十数年,跑马卖艺
的又教了一个女儿,他又看上了这个。就是二房,这个叫喜凤。花费多少银
子、金子,应着老头老婆养老送终。也在他们家里住着,也出去卖艺。大狼
儿到了十六七岁,因戏弄邻家的妇女,给人苦打了一顿。当日晚间,那家被
杀一二个人。左近的地方,无头的案不少哪。官人在他门口栽桩,总没破过
案。对着他父亲,衙门里头又熟,今日咱们家的孩子,打了他家的孩子,他
岂肯善罢干休。今晚间必来。一回首,叫着士杰说:“我年过六旬,就是你
一个,你倘若被他们暗算了,你叫为父是怎样过法?”士杰说:“特、特、
爹哇,他们要来,我拧、拧、拧他们的脑、脑、脑袋。”蒋爷说:“他们今
夜晚要是不来,是他们的造化。他们要是今夜晚来的时节,有我同柳贤弟,
将他拿住,或是结果他的性命,以去后患,也给此一方除害。”柳爷答言说:
“连我都听着不服。真要有此事,咱们还不如找他家里去呢!”蒋爷说:“那
事也不妥。他不找咱们来便罢;他若是找了咱们,那可就说不得了,结果了
他的性命。”
鲁员外又问:“这个徒弟你要不要哇?”蒋爷说:“怎么不要呢?好意
思不要哇!”员外叫士杰:“还不过去磕头!”士杰真就立刻爬在地下,咕
咚咕咚磕了一路头,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员外说:“四弟,这可是你的徒
弟了。”蒋爷说:“我这个徒弟,你要打算着教的他像我这么机灵不成啊。”
员外说:“还用像你,只要你教他稍微明白点就得了。”
说话之间,天已不早,就在庭房内安歇。员外要陪着二位,也在庭房内
作伴。蒋爷不让,说:“你今天先在后面吧。万一后面有点动静呢,也好给
我二人送一个信。”鲁员外也就点头,到后边去了。嘱咐了女眷们把门户关
闭严紧。若有什么动静,急速喊叫,不可错误。天交三鼓,外边一响,蒋柳
二位出来拿贼。
要知怎样拿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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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回 翻江鼠奋勇拿喜鸾 白面判努力追喜凤
词曰:
自来治家有道,不可纵子为凶。
妇人之言不可听,劝着吃亏为正。
日日为非做歹,朝朝任意欺凌,
不思天理学公平,难保一家性命。
且说鲁员外归后安歇,保护着他的家眷。那屋里要有什么动静,就叫他
们嚷嚷,不可出来,把家人也都嘱咐好了,都预备下灯火兵器。
蒋爷打洪泽湖丢了分水峨眉刺,永不带兵器。无论哪里用着时候,现借
十八般兵刃,哪样都行。今夜晚间与员外借了一口刀,一问士杰,什么也不
会,问他:“难道说没有跟着家里学过吗?”他说:“学过了五天,挨了十
一顿打,就不教了。”因何缘故?是头天学了二天忘,白日学的晚晌忘。一
忘就打,末天晚晌挨了两顿打。员外一赌气,不教了。下文书蒋爷教了他八
手锤,外号叫赛玄霸,成了一辈子名。这是后话,暂且不表。晚间嘱咐明白,
别管有什么事,不许他出去。也是浑孩子,初鼓后躺下睡了。
天交二鼓,蒋爷与柳青拾夺利落,别上刀,吹灭灯烛闭上门,盘膝而坐。
闭目合睛,吸气静养,等着捉贼。
天到三鼓,忽听院落之中哐啷一响,就知道是问路石的声音。两个人戳
窗棂小月牙孔往外一瞅,由东边卡子墙,唰!下来了一条黑影。
蒋爷拿胳膊一拐,柳爷悄悄地把门一开,把刀亮将出来。看准了是那女
贼。蒋爷在柳爷耳边告诉他一套言语。柳爷点头,正对着女贼要奔窗户这里
窥探,迎面蹿将上来,就是一刀。那女贼真利便,好快,直是折了个反跟头
相似,就到当院之中了。虽是晚晌,柳爷眼光儿也是看的顶明白。
那女贼一块青绢帕把发髻扎了个挺紧,穿着一件绑身的青小袄,青汗巾
子煞腰,青中衣,窄窄的金莲,蹬着软底的弓鞋,并没戴着钗环,粉白的脸
面,必是蛾眉杏眼,背后勒刀,腰间咕咕囔囔有个囊,可又不是镖囊。一个
反跟头窜在当院,柳爷一个箭步跟上,又是一刀。女贼也把刀拉将出来,由
此交手。此时天已不下雨了,满天星斗。柳爷暗暗夸奖女贼。三寸金莲,蹿
进的真快,刀刀近手,神出鬼入。柳爷本领也不弱,女贼终是胆怯,怕柳爷
叫人。人要一多,她走着就费事了。虚砍一刀,往下就败,直奔东墙而来,
柳爷一追,女贼一回手,叭一流星锤。柳爷看见是暗器,一闪身,没躲开,
嘣一声,正中肩头。柳爷哎哟把身子往下一蹲,女贼把流星往回一收,用手
抓住,蹿上墙头,往下一飘身子。朴就是一刀,女贼哎哟一声,由墙上摔将
下来。
原来是蒋四爷与柳爷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是这个言语。不然,怎么柳爷
动手,蒋四爷不见呢?蒋爷预先蹿出墙外,在那里蹲着,等着她必由之路。
而且知道打哪里进去,必是打哪里出来,预先就在那女贼进去的地方一等,
等她往墙头一蹿,蒋爷就看见了,她往下一飘身,蒋爷往上一起,一反手,
叭就是一刀背。刀背正打在迎面骨上,漫说是个女贼,就是男贼也禁受不住。
这还是蒋爷有恩典,拿刀背打的,要是拿刀刃一砍,双腿皆折,把她打下墙
来,蒋爷嚷:“拿住了!”柳爷也蹿出来了,虽然肩头上受了她一流星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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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的不重,又是左肩头。柳青飘身下墙,问:“四哥怎么还不捆?”
蒋爷是行侠义的,最不爱捆妇女。再说,要是四马攒蹄,总得抬胳膊拧
腿。四爷只是把她打下墙来,用脚将她刀踢飞,在旁边蹲着看着。一者女贼
没刀,就不要紧了;二来腿带重伤,一站起来,又扑通一躺。不多时柳爷就
出来了。蒋爷叫他捆人。柳爷把她恨入切骨,抬胳膊拧腿就把她捆将起来,
提溜着由垂花门而入。
那日晚间,蒋爷的主意,不叫关垂花门。柳爷是把女贼提溜到上房屋中。
她是苦苦求饶,柳爷索性撕衣襟,将她口中塞物,仍然把门对上。柳青说:
“四哥,我还受了她的伤了哪。”蒋爷说:“你受了什么伤了?”柳爷说:
“她一败,我一追,受了她一流星。”蒋爷说:“在什么地方?”柳爷说:
“在左肩头上。”
正说话间,听着院里咳嗽一声,原来是鲁员外。交三鼓之后,哪里睡得
着?自己拾夺利落衣襟,预备下刀索,没什么动静,自己出来。走到院中咳
嗽了一声,试试蒋爷睡了没有。一咳嗽,里头一答言,把员外让将进去,把
千里火一晃,叫员外看看这个女贼。低声就把如此如彼的话说了一遍。蒋爷
说:“你不是说他们家里,连男女都是贼吗?少刻还有来的。你先在后边等
着。要是来一个,拿一个;来一对,拿一双。”员外点头,归后。他们仍把
门关上,只是虚掩。
两人复又坐下,静听外边。天交五鼓,听问路石吧哒一响。蒋爷拿胳膊
一拐,柳爷忽听后夹道蹬、蹬、蹬有脚步的声音。蒋、柳二人开门出去。原
来是前头跑着个女贼,后头追的是鲁员外。
你道这两个女贼,可是鲁员外说的不是?正是,分毫不差。皆因闪电手
范天保作了些好买卖挣了家,成了业。但可也没弃了绿林,就在此处居住。
果然是先娶的喜鸾,又买的喜凤。喜鸾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爱如掌上明珠一
般,娇生惯养。这溜街坊邻舍,从小儿小孩们,谁要打了范大狼,范天保倒
不出去。不是他娘出去,就是他妈出去——他管着喜凤叫妈,与邻居吵闹,
就是男子,也打不过天保这两个女人。男子常有带伤的,打遍了街巷,谁也
不敢惹。大狼越大,越不好了。街坊有少妇长女的,直不叫他进门。也有闹
出事来,与他告诉的。晚晌家中就是无头案,也有告状的,可是永远没破过
案。
这天可巧大狼为抢驴,被鲁士杰将家人也打了,马也打坏了,算央求着
他没挨着打。回到家中,与他娘妈一哭,饭也不吃了,叫给他报仇。不然,
他活不了啦。他娘说:“教你练,你老不练。你若要练会了本事,如何当面
吃苦。”大狼给他娘妈磕了一路头,求他娘、妈断送士杰的性命。喜鸾、喜
凤俱都应承了,哄着叫他吃饭。养儿不可溺疼,这就是溺疼之过。也是他们
恶贯满盈。大狼他娘妈把此话告诉了范天保。天保犹豫,说:“鲁家可不是
好惹的呀!再说咱们与鲁家,素常怪好的。他们那是傻小子,必是咱们这个
招了人家了。不然,我去见见众贤去,叫他责备责备他那儿子,何苦动这么
大参差。”原来鲁递号叫众贤,喜鸾把脸一沉说:“我的儿子,不能出去叫
人家欺负去!为死为活,都是为的我那儿子,命不要了都使得,也不能叫我
那儿子出去栽跟头!现在咱们的马,叫他们打坏了;现在咱们家人带伤,倒
给他赔不是去!你怕他呀!我今天晚晌去,我要不把他这个孩子剁成肉酱,
誓不为人!”说毕,气的浑身乱抖。不然,怎么说家有贤妻,男儿不作横事。
范天保又是惧内,可巧喜凤在旁说:“这事不用你管,有我们姐两个,绝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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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惹不出祸来。”又是激发的言语。究属总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鲁家要
没有蒋平、柳青在那里,鲁家满门有性命之忧。
天交二鼓之半,先是喜鸾去的。天保与喜凤饮着酒等着。左等不来,右
等也不来。天交五鼓,喜凤放心不下,说道:“大爷,我去看看我姐姐去吧。
天气太晚,鲁老头子也会点本事,别是与我姐姐交了手了吧。”天保说:“不
然,我去。”喜凤说:“不用。还是妾身前往。”说毕,脱去长大衣服,摘
了簪环首饰,绢帕蒙头,汗巾煞腰,换了弓鞋,背后勒刀,跨上流星囊,蹿
房跃出去,直奔鲁家而来。蹿上了东墙,吧哒问路石往下一扔,一无人声,
二无犬吠,飘身下来。不先奔房屋,先找她姐姐。顺着东墙根,施展夜行术
往前,早见打腰房之中,蹿出一个人来。提着一口刀,扑奔喜凤。就是鲁员
外。那鲁员外回到他的屋中,那里能睡?不时把着窗户往外瞧。看见贴着东
墙一条黑影,提刀追去。喜凤转头就走,老头子追了一个首尾相连。喜凤一
扭身,撤手流星,叭叉一声,鲁递栽倒在地。喜风回身抽刀就剁。
若问鲁员外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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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回 鲁员外被伤呕血 范天保弃家逃生
词曰:
放目苍崖万丈,拂头红树千枝。
去深猛虎出无时,也避人间弓矢。
建业城啼夜鬼,维扬井贮秋尸。
樵夫剩得命如丝,满肚南唐野史。
且说喜凤本是卖艺出身,专会打流星,百发百中,一根绒绳上头拴着个
铁甜瓜头儿,打将出去,往回里一拉,又接在手中,百发百中。
论本领鲁员外本会的是在马上使长家伙,冲锋打仗,对垒厮杀。要论平
地高来高去的能耐,本不甚佳。再说又是夜晚之间,眼光不大很足,对着喜
凤一跑,他打算是喜风不敢和他交手了。追到前院将要叫蒋爷帮着拿贼,只
见喜凤一扭身,他本是弓着腰追,亏他把身子往上一挺,不然流星正中面门。
他胸膛之上中了流星,哎哟一声,撒手扔刀,扑咚躺在地下。喜凤抽刀,将
要杀下,就听见她身背后嗖的一声,一阵冷风相似。别瞧喜凤是个女流之辈,
工夫也算到家。没有回头,就看见了,往前一弯腰,闪开了蒋爷的这一刀,
然后两个人交手。此时柳爷也蹿上来了,两个人围住了喜凤。
真难为她,一口刀遮前挡后,究属不是柳爷、蒋爷的对手。看看天色微
明,喜凤一想,天已将亮,难以逃走。又想姐姐大概凶多吉少,不料鲁家竟
有防范,这个人是谁呢?卖了个破绽,蹿出圈外,直奔垂花门跑。蒋爷就追。
女贼窜出门外,蒋爷到门内,叭一跺脚,打算追将过去。喜凤嗖就是一流星。
可巧遇见机灵鬼了,蒋爷早就知道她要发暗器,将身往门旁一躲,流星打出,
蒋爷用刀一绕,往怀中一带,咔嘣一声,把绒绳拉折。喜凤吓了个胆裂魂飞,
撒腿就跑。柳青往下就追。
蒋爷返身回来,先看了看鲁员外,来到跟前一瞧,见他闭目合睛,哼哼
不止。蒋爷把他搀起来了。鲁员外负着痛,眼前一阵发黑,又觉口中发甜,
“哇”,就是一口鲜血吐将出来。蒋爷喊叫他们的家人:“快来人呀!”这
才有人出来,众人一路乱喊叫拿贼。蒋爷说:“你们不用嚷,有人拿贼。把
你们老爷搀在屋中,我去给你们拿贼。”
蒋爷可就去追柳青了。工夫虽然不算大,竟不知他们往哪方去了?忽然
听见东边有犬吠的声音,就往正东追赶,追来追去,瞧见前边有点影色。尽
力一追,就追在一处了。喜凤实无法了,往家中就跑。由西边墙儿进去,柳
爷跟将进去。蒋爷说:“小心点!”柳爷见蒋爷一来,胆子更壮将起来了,
女贼进了自家院子,把嘴一捏,一声呼哨,嚷道:“风紧。”忽然间打上房
屋中出来一人,手提着一口刀,迎将上来,挡住柳青。蒋爷也就上来,男女
四人交手。闪电手说:“好生大胆,夤夜入宅,是合字么?”蒋爷说:“鹰
爪。”范天保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自己问了一声合字,问的是贼不是?蒋爷
说鹰爪,是办案的官人,每是贼遇官人,自来就惧怕三分。范天保要准知道
蒋爷和柳青两个人,还不至于十分的害怕。料着要是官人,绝不能就是两个,
必有他们伙计。一来天色已然大亮,想走恐怕有点费事。自己一想,三十六
招,走为上策。告诉他妻子说:“扯滑!”喜凤也说:“扯滑。”蒋爷追喜
凤,柳爷追范天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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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他们的院子,不敢由平地跑,遇有住户人家的地方,蹿着房,越着
墙,打算要逃窜保命。自己跑着,回头一看,柳爷是紧紧的追赶,死也不放。
看看红日东升,见前边白茫茫一带是水。柳爷一看,蒋四爷不在,暗暗地着
急。自己一想又不会水,他必然奔水去。这一奔水,白白将他放走,岂不可
惜!追着就有些泄了劲了,可又不能不追。追到河边,见范天保也是顺着河
沿直跑。心中暗一忖度,莫不成他也不会水?也许有之的,要是他不会水,
那可是活该了。自己一高兴,把足下平生之力施展出来,紧紧一跟着,死也
不放。果然他不奔着水走。柳爷就得了主意了。
忽然打芦苇当中出来一只小船。他高声嚷道:“那只小船,快把我渡过
去吧!后边有人追我哪,快快,把我渡过去!”柳青嚷叫:“叫渡他!千万
可别渡!他是个贼,我们这里正拿他呢!”范天保说:“我是个好人,他是
个歹人;他抢了我的东西去,他还要结果我的性命!”船家也并不理论,冲
着前来,离码头不远,范天保蹭一个箭步,就蹿上船去。柳爷干着急,又嚷
说:“船家可千万别渡他!要渡他,连你都是一例同罪。”船家说:“我们
为的是钱,不管什么贼不贼的。只要有钱给,我们就渡他。”柳爷也就没了
主意了,站在岸上发怔。
见那只船到河心,不走了。船家说:“有句俗言,你可知道,船家不打
过河钱,拿船钱来。”范天保说:“船钱是有,到那边还能短的下你的?你
只管把我渡过去,短不下你的船钱。”船家说:“你不给钱,我把你渡回去。”
范天保说:“可别渡我回去。到了那边,我要没有钱,把我这衣服都给你,
难道还不值吗?”船户说:“你这等等。”放下竹篙进了船舱。少刻出来说:
“怪不得岸上有人说你是贼呢!过河你都不给钱。到了那边,你准把我们杀
了,你自己一跑。活该,这可是到了你的地方了。大概你久已有案,你不定
害过多少人呢!我打发了你吧。”见船家一抬腿,一兜范天保的腿,扑通一
声,范天保就躺在船上。船家并没费事,打腰间取出一根绳子来。原来进船
舱就是取绳子去子。这范天保也不急忙的起来与船家交手。船家不慌不忙,
把他捆了个四马倒攒蹄,拿起他的刀来要杀。天保苦苦地央求。柳爷看了个
挺真,高声嚷道:“船家你别杀他,把他给我吧!我把他交在当官,也省得
你杀他,也给本地圆案。”船家说:“我不管那些事,你若是要他,你替他
给我船钱。”柳青说:“你太小气了,我不但给你钱,还要给你银子呢!”
船家往回就撑船,柳爷在码头等着。船临切近,柳爷上船,见船家拿竹篙一
点,嗤的一声,这就出去了多远。柳爷说:“你往哪里去?”船户并不答言,
将船直往西撑。柳爷说:“你是要怎么着哇?”只跟船家说话,范天保把柳
爷连节骨揝住,往怀里一带。柳爷不提防,扑通一声,摔倒船头。就用那根
绳子把柳爷四马倒攒捆上。柳爷方知中他们计了。
原来这个船家,是范天保的族弟,叫范天佑。皆因他生了一脑袋的黄头
发,本是个水贼,也不是海岛中的江洋大盗。冲着他这个头发,外号人称他
金毛海犬。就在这里安着个摆渡,遇着有倒运的,或早或晚,也作些零星散
碎的买卖。不能糊口,又好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常常净找范天保去。范天
保来的财也不正,倒是常周济他兄弟。今日自己一想无处可跑,就直奔这道
河来了。看看快到芦苇之处,范天佑早就看见。这作贼的两只眼睛鸾铃相仿,
早已瞧见范天保叫人追赶。故此把船撑出来了,把他哥哥接上船来。虽然高
声他说话,却低声地调坎儿。这个叫作舍身诓骗。不然,怎么说拿绳子捆,
并没费事;他也没起来与船家较量,就老老实实地叫捆上了。其实他爬在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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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把手脚凑在一处,拿手举着绳头,并没系扣,净等着把柳爷诓下来好拿
他。果然真把柳爷诓上去了。船家直撑船,柳爷和船家说话。就是那根绳子
预备捆柳青的,把柳爷拉倒,范天保把柳爷四马倒攒蹄捆上。
范天佑这才问范天保,是怎么个情由,叫他追的这般光景。范天保就将
大狼儿叫鲁士杰打了,喜鸾怎么去的,喜凤怎么找的,鲁家有防备,叫人追
下来,从头至尾,把话学说了一遍。
范天佑不听则可,一听气往上一壮,说:“我大嫂嫂准叫他们祸害了。
先拿他给我大嫂嫂抵偿!”说毕,就将柳爷的刀拿起来要杀。范天保说:“兄
弟,略等片刻。问问他你嫂嫂的下落再杀。我问你是何人?”柳爷说:“我
也不必隐瞒。我姓柳名青,人称白面判官,你妻子如今被捉,现在鲁家。你
要肯放了我,我去为你妻子讲情,两罢干戈。你若不肯,就速求一死。”天
佑说:“谁听你这一套。”摆刀就杀,嘣的一声,红光崩现。
若问柳爷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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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回 娃娃谷柳青寻师母 婆婆店蒋平遇胡七
诗曰:
年年垂钓鬓如银,爱此江山胜富春。
歌舞丛中征战里,渔翁都是过来人。
且说柳爷还想着说出喜鸾的事情来,打算人家把他放了。哪知道天佑非
杀了他不可。刚一举刀,谁知有人在天佑的腿上嘣的就是一刀,哎哟一声,
扑通掉在水中去了。呼隆的一声,蒋爷一扶船板,就着往上一跃身躯,冲着
天保嗖的一声,刀就砍下来了,范天保瞅着打水中蹿上一个人来,对着天佑
砍去,天佑掉下水去。再看蒋爷已蹿上了船,迎面用刀砍来,天保一歪身,
也就沉落水中去了。
蒋爷这才过来,把刀放下,给柳青解了绳子,说:“柳贤弟受惊,你怎
么到船上了?”柳爷把他自己事说了一番,就问:“四哥,你从何处而来?
你要不来,我命休矣!”蒋爷说:“我追那个妇人来着。我看着你们往这里
来了,走到此处,却瞧不见你们。我也顾不得追那个女的了。后来我看见你
在船上,叫人家把你捆上。我有心下水,又怕叫他们瞧见,我打那边蹿下水
去,慢慢到了这,我贴着船帮上来,给了那厮一刀。便宜那两个东西吧。我
有心要追他们去,你在船上,比不得旱地,怕你吃了他们苦子。”柳爷说:
“别追他们,这三面朝水,一面朝天的地方,我可是真怕。”说毕,蒋爷撑
船,仍然又回码头。下了船,蒋爷把身上的水拧了一拧,也也就不管那只船
飘在何处,听他自去吧。两个人回奔鲁家,看看的临近,有鲁府上家人远远
的招呼说:“我们在这里寻找你老人家哪。你老人家怎么落了这么一身水?”
蒋爷把自己的事,细说了一遍。到了鲁员外家中,来至庭房。鲁爷先拿出衣
服来叫蒋爷换上,不合身躯,衣服太长,先将就而已。打脸水献茶,吩咐摆
酒。
酒过三巡,鲁员外与蒋爷讲论这个女贼怎么个办法。蒋爷教了鲁爷一套
主意,先摆布她。把地方找来,叫他们把女贼押解送到当官,然后自己亲身
到衙署,把她告将下来,必要拿人,索性到她家中,先把她儿子连家人一并
拿住,以为见证。左近地面既有无头案,这赃证必在他的家中。只要找着一
个人头,这算行了。你要不行,我替你去办。鲁员外说:“四弟稍在我这里
住三、五日。我要办不了的时节,四弟还得帮着处理。”蒋爷点头。比及找
了地方的伙计,约了乡长,找了里长,派人去拿了大狼儿,拿了几个家人送
到当官。
县官升堂审讯,派人下来抄家。后院搜出六个人头。家宅作为抄产,抄
出来的物件入库。六个人头传报苦主前来识认。重刑拷问喜鸾。重责大狼儿
①
八十板,一夹棍全招了,质对她母亲,喜鸾无法,全推在闪电手范天保、喜
风身上。叫他们画供,大狼儿、喜鸾暂为待质,出签票赏限期捉拿范天保、
喜凤,连拿范天估,待等拿获之时,一并按例治罪,家人雇工人氏,当堂责
罚。鲁员外拿女寇有功,暂且回家。后来本县县太爷赏赐鲁家一块匾额,上
题“急公好义”四个字。本县留鲁员外住了一宿,次日回家。
① 质对——对证,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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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员外见蒋爷一一告明此事。蒋爷说:“还有要事,意欲告辞,我又放
心不下。”鲁员外说:“所为何事放心不下?”蒋爷说:“我们走后,怕范
天保去而复转。”鲁员外说:“四弟公事在身,我这里自有主意。多派家下
人晚间打更,晚间叫你侄子跟着我那里睡觉。若有动静。我把他叫将起来。”
蒋爷说:“等着我们襄阳之事办完,我再把我这个徒弟带去。”员外说:“我
是难为四弟一件事,这孩子可是不好教哇!”蒋爷说:“我能教,交给我吧,
你别管。”用完早饭,告辞起身。鲁员外送路仪,蒋爷再三不受。连徒弟都
送将出来,就此作别。蒋爷向鲁员外打听,哪里是奔武昌府的道路,哪里是
奔娃娃谷的道路,鲁员外一一指告明白。傻小子与蒋、柳二位又磕了一路头,
这才分手。
蒋、柳二位,直奔娃娃谷来了。路上无话。至娃娃谷,直到甘婆店。柳
爷一瞅,果然墙上写着甘婆店三个字。蒋爷说:“走哇。”柳爷说:“不可,
你先把我师母找出来,我才进去呢。”蒋爷说:“老柳,你这个人性实在少
有。你师母开的店,你还拘泥不进去,瞧我叫她——亲家呀,小亲家子!”
随说随往里走,随叫小亲家子。柳青瞧了个挺真,打旁边来了个人,拿着长
把条帚在那里扫地。听着蒋爷叫小亲家子,未免得无明火起。把条帚冲上,
拿着那个帚把,望着蒋爷后脊背是一要帚把。亏了蒋爷是个大行家,听见后
脊背叭一声,往旁边一闪身,一低头,嗖嗖的就是几条帚把儿,蒋爷左右闪
躲。柳爷说:“该!幸亏我没进去。”蒋爷连连地说:“等等打,我有话说。”
看那人的样儿,青衣小帽,四十多岁,是个买卖人的打扮,气得脸面焦黄,
仍是追着蒋爷打,他一下也没打着。蒋爷这里紧说:“别打了。”那人终是
有气。蒋爷窜出院子来了,问道:“因为何故打我?”那人说:“你反来问
我!你是野人哪!”蒋爷说:“你才是野人呢!”那人说:“你不是野人,
为什么跑到我们院子里撒野来!”蒋爷说:“怎么上你们院内撤野?”那人
说:“你认的我们是谁?跑到我们院子里叫小亲家子!”蒋爷说:“谁的院
子?你再说。”那人说:“我们的院子,这算你们的院子?”蒋爷说:“谁
的院子,你们的院子?凭什么是你们的院子?”那人说:“你们亲家姓什么?”
蒋爷说:“我们亲家姓甘。”那人说:“姓甘,姓甘的是你们亲家?姓甘的
早不在这住了。我们住着就是我们的地方。你不是上我们这撒野吗?”蒋爷
说:“你说的可倒有理!无奈可有一件,你们要搬将过来,为什么不贴房贴?
再说,你是个爷们,为什么还写甘婆店!”那人说:“我们刚过来拾夺房子
哪,还没有用灰将它抹上呢。”蒋爷说:“也有你们这一说。就不会先拿点
青灰把它涂抹了吗?倒是嘴强争一半,没有理倒有了理了。”那人气的只是
乱颤。
柳爷实瞧不过眼了,过来一劝说:“这位尊兄不用理他,他是个疯子。”
连连给那人作揖。那人终是气的乱颤,说:“他又不是孩子,过于狡诈。”
柳爷说:“瞧我吧。我还有件事跟你打听打听。到底这个姓甘的,是搬家了?”
那人说:“实是搬了家了。”柳青说:“请问你老人家,他们搬在什么所在?”
那人说:“那我可是不知。”柳爷复返又给他行礼,深深一躬到地说:“和
你老人家讨教、讨教,实不相瞒,那是我的师母。我找了几年的工夫,也没
找着。你老人家要知道,行一个方便。”那人说:“我要是知晓,我绝不能
不告诉你。我是实系不知。”柳青听说不知,那可也就无法了,又问了问:
“她们因为何故搬家,尊公可知?”那人说:“那我倒知晓。因为她们在这
住着闹鬼。本来就是母女二人,胆子小,也是有的。”柳爷暗道:“她们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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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胆小,没有胆大之人了!”柳爷说:“尊公贵姓?”那人说:“我姓胡,
行七。”那人也并没有问柳爷的姓氏。柳爷与他拱了拱手,同蒋四爷起身。
胡七瞅着蒋四爷,终是愤愤不乐,也就进门去了。
柳爷见不着师母,心中也是难过。蒋爷见不着甘妈妈,心中也是不乐,
又闹了一肚子气。正走之间,遇见一位老者,蒋爷过去一躬到他说:“请问
你老人家,上武昌府走哪股道路?”那人说:“两股路,别走正东,走正南
的道路。看到水面,一水之隔,就是武昌府。”蒋爷抱拳给人家道劳。那人
扬长而去。
柳青接着也告辞。蒋爷说:“你往哪里去?”柳爷说:“彭启拿到了,
送到君山定了,就单等与五爷报仇了。”蒋爷揪着,死也不放说:“那可不
行,你一个人情索性作到底。等到把大人找着,给五弟报完仇,我绝不拦你。”
柳爷说:“我暂且回去。大人有了下落,我再来。只要去信,我就来。”蒋
爷说:“那可不行。”揪住柳爷死也不放。柳爷无法,随到了水面。一看人
烟甚稠,船只不少。蒋爷说:“那只船是上武昌府的?”立刻就有人答言。
有个老者在那船上说:“我们就是武昌府的船,是搭船哪,是单雇?”蒋爷
说:“我们单雇,上去就走。”那人向后舱叫了一声:“小子出来。”忽听
后面大吼一声,出来一看看,此人凶恶之极。上船到黑水湖,就是杀身之祸。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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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回 蒋泽长误入黑水湖 白面判被捉蟠蛇岭
词曰:
凡事当仔细,不可过于粗心。
眉来眼去要留神,主意还须拿稳。
莫看甜言蜜语,大半皆是哄人。
入人圈套被人擒,休把机关错认。
且说蒋爷雇船是行家,一问上武昌府的船,自然有顺便的就答言了。船
上这位老者出来可和善,这位年轻的可是凶恶,说:“二位上武昌府,请上
来瞧船。”蒋爷说:“我们瞧船干什么?”那人说:“船与船不同。这不是
那破烂船只,上船就担心。”蒋爷说:“到武昌府多少钱吧?”那人说:“管
饭不管菜,二位,五两银子。”蒋爷说:“不多,不多。你们要遇见顶头风,
可就贴了;遇见顺风,还剩几个钱。”老者说:“原来你是个行家,请上船
吧。”柳爷瞅着这个船家发怔,暗暗与蒋爷说:“这个船家可不好哇!”蒋
爷嗤的一笑说:“老柳,你这是多此一举,黑船不敢与他们这船贴帮。你且
记:雇船,离码头或上或下,有一两只,此是黑船,万不可雇也。”
二位搭跳板上船,老者问:“二位贵姓?”蒋爷说:“我姓蒋,这是盟
弟,姓柳。船老板贵姓?”老者说:“姓李,我叫李洪。”蒋爷说:“那个
伙计呀,是什么人?”管船的说:“那是我侄子,他叫李有能。”遂说道:
“二位客官,方才已经言明,我们管饭不管菜。趁着此处是个码头,或买肉
买酒,快去买。少刻要开船了。”蒋爷说:“你们给我们买去。”老者说:
“咱们这有人。”柳爷把包袱打开,内中有一个银幅子。打开银幅子,哗啷
一声,露出许多银子来,也有整的,也有碎的。蒋爷瞪了他一眼,拿了点碎
的,叫有能去买。李洪拾夺船上船篷桅绳索。不多一时,有能买了回来。蒋
爷说:“剩下的钱文,也不用交给我们了。少刻间,把锚索提将上来,撤了
跳板,用篙一点,船往后一倒,顺于水面。这且不提。
单言蒋爷与柳青在舱中说:“柳贤弟,你是个精明强干的人,怎么这么
点事情你会不懂的。”柳青说:“什么事?”蒋爷说:“水旱路一样,你把
银子一露,这就算露了白了。穷人他有个见财起意,今天晚晌睡觉,就得加
份小心。”柳爷说:“咱们给他那银子不要了,咱们下船吧。”蒋爷说:“我
是多虑呀!”柳爷说:“你是多虑,我是害怕三面朝水,一面朝天。你敢情
不怕?咱们下船吧。”蒋爷说:“无妨,有我哪。”柳爷说:“没事便罢,
有事就是我吃苦。”焉知晓他这一回,苦更吃大了。”柳爷说:“你瞧。他
们这是干什么呢?”连蒋爷一瞅,也是一怔。是何缘故呢?他们两个水手,
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两个人交头接耳,不知议论什么事情。柳青说:“咱们
这还不下船?”蒋爷说:“下船干什么?这两个小厮真个要起不良之意,就
是活该他们恶贯满盈了。可怨不上咱们。”柳青说:“你看他们,又嘀咕什
么呢?”蒋爷一看,果然又在嘀嘀咕咕的。那个年幼的皱眉皱眼,咬牙切齿,
意思是一定要这么办。那个老头儿摇头摆手,那意思是不叫他办。蒋爷说:
“柳贤弟,不怕。有我哪!他们不生别念便罢,他们要生别念头,就有前案,
结果他的性命也不算委屈他们。晚晌睡觉,多留点神。”柳青终是不愿意,
也是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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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走之间,忽然见前面水中生出两座大山,当中类若一个山口相似。再
看,好诧异。见那水立时改变了颜色,类若墨汤儿一般。蒋爷一瞅,一怔。
叫道:“船家,这到了什么所在了。”船家说:“这是黑水湖。”蒋爷说:
“把船靠岸吧。”船家说:“什么缘故?”蒋爷说:“我们不走黑水湖。”
船家说:“因为什么不走黑水湖?”蒋爷说:“你不用问我们,我们不走黑
水糊。黑水湖惯出强人。”船家说:“若要是道路不安靖,我们也不敢走。
只管放心吧,不像前几年了。”蒋爷说:“不管像不像,我们不走。”船家
说:“已经到了这了,不走不行了。”蒋爷说:“你绕远都使得,多走了一
天半天的不要紧。”说话之间,已到了黑水湖口了。船家说:“二位客官只
管放心吧,这就进湖口了。”蒋爷也就不拿这事搁在心上,总是艺高人胆大。
柳青也就无法子了。
若论使船,上水橹,下水舵。至黑水湖,抢上水才能进得了湖口。抢上
水是最难橹的,总得有力气,水都归在湖口,往外一流,水力甚猛。摇橹的
得一口气摇进去才行。如若在半路力气不加,船就顺下流,又出了湖。所以,
抢上水最难。若有能行的,正在二十五六岁的光景,哗哗哗的,尽力抢着上
水,往湖口里一摇。
这只小船将进了湖口,就听见东山头呛啷一阵锣响,打上头叭哒叭哒扔
下许多软硬拘钩来,搭住了船头。众喽兵一叫号儿,往里就带。蒋柳二位看
了个挺真。见这些喽兵,一个个蓬头垢面,衣不遮身,满脸的污泥,漫说靴
子,连利落的鞋袜都没有。直是一群乞丐花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何为叫软硬的拘钩?就是铁拘钩。可是五个,上头挂六尺长的铁链,铁
链那边是极长的绒绳,好打山上往下扔。若要瞧见船只进了湖口,他们就用
软硬拘钩往下一扔,拘钩尖扎住船板,众喽兵一叫号儿,往近一拉,拉着一
跑,直奔东山边去。
蒋爷看着这个景况,早就窜出舱来。蒋爷懂的这个事情,一出世十四岁,
净守着水贼,水面的事情无一不晓,无一不知。他们这船家叫送礼,和贼勾
串,每遇载上有钱财的客人,必得要送到他们这里来,水贼作了买卖还分给
他们成帐。船家又不担不是。蒋爷一生恨透了这些人了。蒋爷往外一蹿,就
奔有能去了。有能吓的也不敢摇橹了,被蒋四爷拦腰一抱说:“我恨透了你
们这种东西了。咱们水里说去吧。”只听扑通一声,两个人俱都坠落水中去
了。把后头那搬舵的,吓的是:身不摇自颤,体不热汗流。蒋爷说他们送礼,
说屈了他们了,他们也不是贼船。皆因李有能所为的此事,想省二百多里的
路程。依着李有能主意,要抢湖穿湖面过。李洪不叫,李洪说:“近来湖中
走不得,我听见人说,连客人带船带船家都走不了。”李有能说:“不怕,
到底近二三百里地呢。设若抢过湖口去,岂不省些路程;就是抢不过去,船
只也不碍。近来抢湖口的甚多,都没有遇见什么事情。”那老者起初就执意
的不叫穿湖,后来才依他说的。他们嘀嘀咕咕的就是为这件事情。进得湖口,
搭住船只,李洪焉有不害怕的。柳青一见这个景况,也是害怕。要是在旱路,
也就不要紧了。柳爷一瞧,把个使船的抱入湖中去了。自己把衣裳一掖,袖
子一挽,亮也刀来。蹿出船舱,刀杀铁链叭啦啦的声音,一丝也勉不动,又
够不着绒绳。不然,怎么说是软硬拘钩呢?硬拘钩净是铁链,多少丈长未免
分两太重。要是软拘钩,净是绒绳,遇刀就断。故此用的是软硬拘钩。刀剁
铁链剁不动,剁绒绳胳膊够不着。急的柳爷在船上跺脚,骂道:“病夫哇,
病夫!你可害苦了我了。”见喽兵往东山边上拉着一跑。哗啷一声,那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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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在水中一半,在山坡上一半,把柳爷几希乎没摔下水去。
柳爷借力使刀就着往岸上一蹿,这可得了手了。喽兵本来就有几天连饭
都没吃,又没有兵器,岂不是甘受其苦,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扔下拘钩,
南北乱窜。柳爷追上,就要了他的性命。不多时,打山上跑下一个人来,身
高六尺,头挽发髻,没有头巾。身穿破袄破裤,直看不出什么颜色来。足下
的靴子绑着布烂的像钱串,面赛地皮。拿着一口刀,饿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
有了。柳青看见他,肺都气炸了,骂道:“山贼,过来受死!”那山寇摆刀
就剁。觉着眼前一黑,往前一栽,柳爷倒省力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你道这山中为什么这么穷呢?有个缘故。常说一将无谋,累死千军;一
帅无谋,挫丧万师。山中大寨主是个浑人,众人跟着他受累。若论此人,身
高丈一,臂力过人,使一双三棱青铜节肘刺,天真烂漫,人事不通,名叫吴
源,外号人称闹湖蛟。他不晓得绿林的规矩,把船家伤了。
论说水贼不伤船家,旱贼不伤驮夫,这才是规矩。他一伤船家,船家要
一通信,他就没有买卖了。饿了几天,连寨主皆是一体。好容易报有船到。
喽兵下去,又报扎手。叫四寨主聂凯出去,又报聂凯被杀。吴源亲身出来到
湖。此湖叫黑水湖,岭叫蟠蛇岭。吴源下了蟠蛇岭。柳青一见山贼来得凶恶,
摆刀迎头一剁。吴源看见,一闪身,一脚就把柳青踢倒,吩咐喽兵连船家一
并绑上,将他们煮了,大家饱食一顿。
若问柳青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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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回 蟠蛇岭要煮柳员外 柴货厂捉拿李有能
词曰:
自古英雄受困,后来自有救星。
人到难处想宾朋,方信交友有用。
当时救人性命,一世难忘恩情。
衔环结草志偏诚,也是前生造定。
且说柳爷活该,运气有限,遇到黑水湖现在这种饿贼,半合未走,叫人
踢了个跟头,叫喽兵连船家一并捆上,要大煮活人。柳爷暗暗的净恨蒋平,
要不是病夫,怎么也到不了这里。人活百岁终须死,大丈夫生而何叹,死而
何惧?真个要叫人煮死,作了什么无法的事了?自己出世的时节,在绿林日
子不久,也没作过伤天理的事,至刻下,到了冬令,舍绵袄,舍粥饭。再说
①
修桥、铺路、建塔、盖庙宇,绝不吝啬银钱。为的是以赎前愆 ,怎么落了这
么一个结果?山贼叫人将柳爷搭上山去,抱柴烧火煮他,还有的说:“把他
的衣裳脱下来,给大寨主穿。”此刻也不知道蒋四爷哪里去了?
焉知蒋四爷把水手抱下水去,一翻一滚的出了黑水湖口。蒋爷一撒手,
那水手打算要往起里一翻,哪知道在水里头更不是蒋爷的对手。蒋爷顺着后
脊背往上一伸手,把他脖子一捏,要把他浸在水底。右手闭住了自己的面门,
怕水手一回手把他抓住。那水手头颅朝下闭着嘴,死也不肯张口。一张嘴,
那水就灌到肚子里来了,非淹死不可。蒋爷真有招儿,左手捏住了脖子,右
手用力一勾水手的肋条,水手一难受,一张口,水就灌进去了。这一下就把
他灌了八成死,才把他提溜上来。解他的带子,把他四马倒攒蹄捆上。将他
放在阻坡的地方,脑袋冲下,自来他哇哇的往外吐水。蒋爷就知道他死不了
啦。遂喊叫地方,就听见那里远远的有人答言说:“来了,来了。”看看临
近,蒋爷一看此人身量不高,四旬开外,说:“你就是此处地方?”回答:
“正是。”蒋爷说:“你们这里什么地名?”回答说:“叫柴货厂。”蒋爷
说:“你叫什么名字?”地方说:“我叫李二楞。”蒋爷说:“我们雇船上
武昌府,船家与贼人勾串,把我们送进黑水湖来。还有个朋友此时尚不知道
生死呢!我把这个船家在水中拿住,大概久已有案。你把他先送到当官。”
地方说:“你在哪里将他拿住的?”蒋爷说:“在水中拿住的。”地方说:
“在水中拿住的我管不着。”蒋爷说:“你管不着连你一同送下来。”地方
一听,吓了一跳,就知道蒋四爷口气不小,必有点势力。回道:“你老人家
先别动气,我们这是差使。水有水地方,旱有旱地方。各有专责,谁不错当
谁的差使。”蒋爷说:“我偏叫你送。”地方说:“你老贵姓?”蒋爷说:
“姓蒋,名平,字泽长,外号人称翻江鼠,御前带刀水旱四品护卫。”地方
爬下就磕头说:“原来是蒋四大人,你拿过花蝴蝶。”蒋爷说:“你怎么知
道?”地方又说:“还有北侠,二义士爷,龙滔,夜行子冯七。”蒋爷说:
“你怎么知道?”地方说:“那我可全知道。”蒋爷说:“你怎么知道的?”
地方又说:“实不相瞒,我实实告诉你老说吧。”
“四老爷!我们这里到了夏天,搬出张桌子来,在柳阴之下,说这个拿
① 前愆 (qiān,音千)——以前的过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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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蝴蝶:你老怎么相面,怎么叫他们识破了机关,怎么你老挨打,北侠同二
义士爷来,大众群贼怎么甘拜下风,你老在水内怎么拿的花蝴蝶,说的热闹
着哪。”蒋爷问:“谁说的?”地方说:“是你的一个朋友。”蒋爷问:“我
哪个朋友?”地方说:“庄致和。”蒋爷说:“庄先生他这时在哪呢?”地
方说:“就在这北边胡家店。”蒋爷说:“伙计,你把庄先生找着,你说我
在这呢!”地方说:“西边就是我的屋子,四爷到我家去吧。”地方就要扛
着水手,蒋爷说:“我扛着他吧。”遂扛将起来,地方头前引路。到了他那
房前,也没院墙,共是两间,开钩搭启帘进去,蒋爷把水手往地下一摔,扑
通摔在地下。正在黄昏之时,地方点上灯。蒋爷说:“你找去吧,可叫庄先
生给我带衣服来。”
地方去不多时,就听外边咳嗽一声,说:“原来是蒋四老爷贵驾光临。”
启帘进来,就要行大礼。蒋爷把他搀住说:“庄先生不可。”庄致和问:“四
老爷一向差使可好?”蒋爷说:“托福,托福。”庄致和说:“恩公先换上
衣服,有什么话然后再说。”蒋爷脱湿的换干的。这个庄致和,可就是 《三
侠五义》上,二义士大夫居与他会酒钞的那个庄致和。白日会的酒钞,晚间
救的他外甥女。不然,怎么见蒋爷以恩公呼之。湿衣服地方应着给烘干。庄
致和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咱们上店里去说话。”蒋爷点头。把地方叫
过来,蒋爷在他耳边,如此恁般、恁般如此说了一遍。地方连连点头。庄致
和说:“走哇,咱们上店里去。”蒋爷一同起身,出了屋子,直奔胡家店。
走着路,庄致和说:“四老爷到这有什么事?”蒋爷就把以往从前,说
了一遍,庄致和说:“这位姓柳的,在黑水湖哪?”蒋爷说:“这个时候不
出来,还怕他凶多吉少哪。”庄致和说:“不怕,你这个朋友活着更好。要
是死了,报仇准行。”蒋爷说:“哟,这个仇怎么个报法呀?”庄致和说:
“我们亲家是十八庄村连庄会的会头。”蒋爷说:“你们什么亲家?”庄致
和说:“我这话提起来长。我姐姐死了,我姐夫也死了,我那个甥女韩二,
恩公救的那个,也出了阁了。给的就是这个开店的胡从善之子,名叫胡成。
如今跟前都有一个小女儿了。”蒋爷听着,赞叹说:“真是光阳荏苒。”庄
致和说:“我再告诉恩公说吧,我们这个胡亲家,店中没人写帐,把我找来
与他写帐。他的地亩甚多,我帮着他照料照料地亩。后来商量着,我们亲家
给我说了一门家眷,我也不想着回籍原作买卖了。我如今跟前有了个小女儿,
整整的两生日,三岁了。”蒋爷一听,连连点头说:“人有什么意思,长江
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赶旧人。”随说着就到了胡家店门首了。
早有胡掌柜的出来迎接。旁边点着灯火,见面之时,有庄致和给两下一
见。胡掌柜要行大礼。蒋爷赶紧把他拦住,携手揽腕往里一让,来在柜房落
座,献茶。蒋爷打听了打听买卖发财,掌柜的说:“岂敢。”胡掌柜问了蒋
爷的差使,吩咐摆酒。蒋爷说:“来此就要讨扰。”蒋四爷上坐,庄先生相
陪,胡掌柜的坐在主位。酒过三巡,然后谈话。胡掌柜问:“听说四老爷的
朋友怎么还在黑水湖中哪?”蒋爷就把上武昌的话,船家怎么送礼,细说了
一遍。
掌柜的说:“我们这叫柴货厂,共有十八个村子,地方极其宽大。买卖
①
住户甚多,烧锅、当铺、估衣店都有,黑水湖中的贼,先前常出来借粮。我
们外头被害不少。后来我们十八个村子,立了个连庄大会。按着地亩往外拿
① 估衣——出售的旧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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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制买刀枪器械。他们出来,就和他们拼命。”蒋爷问:“他们出来没有?”
回答:“出来过。连和他们打了三仗,把他们杀败了三回。再也不敢出来了。”
蒋爷说:“他们怎么那么穷?”店东说:“他们把船主伤透了,是船家都不
敢走黑水湖。二者他们不敢出黑水湖,一出来我们这里就打他们。单行人出
来,不打。净有上咱们这买东西的,两下里公公平平的,咱们也不欺负他们。
他们也不敢发横,故此他们山中,连衣食都没有了。我到庙上撞起钟来,约
十八庄的会头,有你老人家挑哨,咱们大家进去要你老这个朋友。给了便罢,
要是不给,就和他讲武见,直把他平了。”蒋爷说:“不可,不可。掌柜的
有这番美意,足感盛情。只是一件,倘若交手,刀枪上无眼,伤损一条性命。
我担架不住。”胡从善说:“无妨,我们这里立下了规矩。与贼交手,要是
废了命,看家里有多少口人,或有儿或无儿.有兄弟没兄弟,父母在不在,
按条例给抚养,死多少人也不怕。”蒋爷说:“不行,你们是本村,我是外
人。论私,伤一条命,我担架不起;论官,更不应例了。有一件事,求求掌
柜的就得了。”胡从善问:“什么事?”蒋爷说:“你给预备一匹好马,找
个年轻力壮二十多岁的人,我写封信,叫他连夜奔武昌府,能人全在武昌府
呢。”胡从善说:“在武昌哪个地方?”蒋爷说:“在颜按院那里呢。”胡
从善说:颜按院,在哪里?”蒋爷说:“在武昌府。”胡从善哈哈大笑说:
“好一个在武昌府,随蒋四老爷吩咐吧。在武昌府更好。”
蒋爷说:“等等,这里头有事,我听出来了,怎么个情由,你告诉我吧。”
胡从善说:“四老爷不告诉我实话,我们就告诉四老爷实话?”蒋爷说:“大
人丢了,你必知道下落。”胡从善说:“这就是了,叫什么人盗去知不知道?”
蒋四爷说:“知道,叫沈中元盗去。”胡从善说:“知道他盗去哪?”蒋爷
说:“可不知道盗到哪去,你必知道情由。”胡从善说:“沈中元有姑母在
娃娃谷开甘婆店,母女娘儿两个,忽然间店中闹鬼,急卖房子。我兄弟胡从
喜贪便宜,要买她这房子。自己银子不够,叫我给他添几十两银子,我不叫
他买。咱们不与妇女办事。若是她有男子出来写字才办呢。后来她说有男子,
有她娘家的内侄,姓沈,叫沈中元。他出来写的字。我们才把这事办了。我
兄弟把这房子买过去。”蒋爷心中说:“他也不必言语了。”
蒋爷随问:“后来怎么样呢?”胡掌柜的说:“原只写字的这么一面之
交。前日晚间,有三更多天了,忽然外面有人叫门住店。咱们这里说,没有
房屋,全住满了。那人说,与掌柜的相好。问他姓甚名谁,回答叫沈中元。
你们把门开开吧,实没地方,我们在院子里头待一夜都行了。我们车上有女
眷,夜深不好往前走了。谁叫掌柜的有交情呢。伙计可就和我商量,本没交
情,若要见面,店钱不好要了。我没见他,就叫他住了西跨院三间西房,不
但店钱饭钱给了,还给了许多的酒钱。这都不要紧,我晚晌取夜壶去,可把
我吓糊涂了。正是姑母娘两个口角分争呢。他就说起来了,车上拉着大人,
他要住在豹花岭。他姑母不叫,说他表妹给了人家了,人家知道,就不要了。
始终还是在夹峰山住了一夜。如今上长沙府朱家庄朱文、朱德那里去了。我
过去一摸大人,正在车上躺着哪。夜壶没顾得拿。官人要在我店内把他拿住,
我也就剐了。好容易盼到五更天,他才起了身我方放心。”蒋爷一听大人有
了下落,欢喜非常,忽然想起一条妙计。
不知什么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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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回 地方寻找庄致和 店中初会胡从善
诗曰:
人生如梦春夏秋,半是欢娱半是愁。
入画云烟空着相,穿梭日月快如流。
才看少妇夸红粉,又见儿童叹白头。
惟有及时行善好,莫教作恶枉遗羞。
且说蒋四爷听了胡掌柜的一套言语,不意之中,得着大人的下落。老柳
虽然生死未定,大人要紧。仍然还与店中掌柜的借笔砚写书信,求胡掌柜的
找一匹马,找一个年轻之人,上武昌府送信。
这时已经天亮,撤去残席。打上脸水,烹上茶来。忽听外头一阵大乱。
外头伙计赶紧往里头跑,说:“掌柜的,大事不好了!有人扰闹咱们的饭铺。
他们几个人进门要吃东西,咱们将挑出幌子去,他们就要菜蔬。回答没得哪。
他们说先要酒饮,刚把酒给他们端上去,又要咸菜。也不坐下,走动着饮。
左要右要,一连要了五六遍了。他们也有醉了的,他把伙计抓住说,还没有
饮呢,怎么就打这个马虎眼哪!”掌柜的一听,气的肺都炸了,说:“我出
去。”蒋爷一拦:“不可。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也许你们错了,也许他们
错了。”伙计说:“我们不能错,这是早晨头一次卖酒,哪能伙计们错了呢?
每天晚晌,酒壶上架子,酒壶底朝上,壶嘴朝下,里头一点酒也没有。打架
子上拿下壶来,头一次打酒。他说是个空壶。”蒋爷说:“这个不用打架,
问短了,比打短了强。”伙计说:“怎么问呢?”蒋爷说:“我教的你们个
法子:拿一根筷子,撕一块纸,沾在筷子头上,往酒壶底上一戳。纸要湿了,
就是他们错记;要不湿,就是拿的空壶,是你们的差错。知错认错,是好朋
友。”伙计一听说:“这个是好主意。”往外就跑。
待了半天的工夫,伙计带着满脸血痕进来了。蒋爷说:“你这是怎么了?”
那人说:“这伙人不说理。”蒋爷说:“我那个主意没使吗?”伙计说:“使
了,不但是纸湿了,壶里还可倒出酒来。那人便恼羞成怒,给了我个嘴巴,
这血,是我在墙上撞破的。前头可不好,大伙要拆这铺子哪,还算有一个上
年岁的好,在那里劝解呢。”蒋爷说:“待我出去看看,什么人欺负到咱们
这里了?”掌柜的说:“我去,咱们一同前往。”店中还有好些个伙计,都
搓胳膊挽袖子。
原来他们店外头有个饭铺,前头有门面,里头卖饭座,这半边通着店里。
叫伙计带着路,伙计高兴,暗暗欢喜,净掌柜的还是不行,有翻江鼠蒋四老
爷在这里,这可不怕他们了。大家跟随出来,单有一个带路的说:“往这门
来。”蒋爷还未到门口,就听见骂骂咧咧。伙计有好事爱打架的,紧紧跟着
蒋四爷,想着见面就是打。赶他见着,也真作脸,瞧见人家,就给人家跪下
了。伙计们也泄了劲了。闹了半天,原来不是别人,是钻天鼠大义士卢大爷,
穿山鼠徐庆,大汉龙滔、姚猛、史云、胡烈。这几个人由夹峰山起身,走柴
货厂。也打算着穿湖而过。打半夜里听着徐庆的主意,就起了身了。走在此
处,又饥又渴,要吃的又没有。这几个人,除了卢爷那一个人,都不说理。
到了这饮酒,他们记错了,拿了人家个错,硬说人家拿上来的是空壶。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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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伙计,又拿着筷子往壶里一蘸 。纸条全湿,更恼羞成怒了,伸手就打,把伙
计头也撞破了,桌子也翻过了。史云抱着柱子要拔,把椅子也摔碎了,过去
要拆人家铺子。那个要拉家伙,才被卢爷拦住。蒋爷一瞧是他们,说:“自
家,自家,别动手!”蒋爷给卢爷行礼,又给三爷行礼。然后他们过来,给
蒋爷行礼。史云过来,给四爷磕头。
蒋爷一瞧,胡烈也在其内。蒋爷说:“你是个充军人,你怎么也来了?”
胡烈与蒋爷磕头,把自己的事说了一遍。蒋爷一翻眼睛,想了一想,此人有
这番好处,正在用人之际,只好留下他。回头就引胡掌柜、庄致和,与他们
大家全见了一见。掌柜的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先到柜房说话。”伙计
们带伤的,算甘受其苦了。
大众来到柜房落座,献茶。蒋爷说:“你们几位来的凑巧。”就把自己
的事情,说了一番;又把黑水湖柳爷的事,提了一提;还说有件喜事。卢爷
问:“什么喜事?”蒋爷说:“大人有了下落了。”徐庆说:“早知道了。
你还知道的晚了呢!”蒋爷说:“三哥你们怎么知道?”卢爷就把他们一路
上夹峰山的各种事情,细说了一遍。蒋爷这才知道:北侠、智化等迎请大人
去了;在豹花岭亏了胡烈救了他们性命;把云中鹤也请出来。蒋爷说:“这
下可好了。有人请大人去了,咱们大家去救老柳去。”卢爷说:“那是总得
去的。老柳是咱们请出来的,设若有性命之忧,对不起侄男弟妇。”胡掌柜
说:“你们几位吩咐吧,要有用着我的地方,兵刃器械这里都有。”蒋爷说:
“非兄台还不行哪!”
正说之间,忽然打外面绑进两个人来。地方那里吩咐,叫给四大人跪下。
蒋爷一瞧,原来是那船家:一个李洪,一个李有能,他们见了蒋四老爷,苦
苦求饶说:“我们有眼如朦,实不知道是大人。我们身该万死。”蒋爷说:
“可恨你们与山贼勾串,不知害过有多少人!从实说来,饶恕于你。”李洪
说:“回禀大人,我们要是与山贼勾串,为什么山贼要把我们煮了?”蒋爷
说:“你们在船上嘀咕的是什么?”李洪说:“这不是我侄在这?所怨的是
他,贪图着少走路程,一定要走黑水湖。我再三拦他,他不听。我这条性命,
几乎没丧在他手内。”蒋爷翻眼想了想,这个情理一点不错,随说:“我们
那个朋友呢,生死怎样?”李洪说:“如今作了大王了,若不是他老人家,
我还不能得逃活命。这可是他叫我出来揽买卖进黑水湖。不但不伤我们的人
口船只,要抢了坐船的客人,还分给我们二成帐。焉知道我刚一出黑水湖,
假要雇船的人就将我诓下来,问明白了我们姓名,把我绑起来。”原来蒋四
爷同着庄致和往这里来的时节,与地方说了几句话,就是这个言语。叫地方
找伙计在水面那里看着,如要打黑水湖里面出来的船只,问明白了,只要是
李洪就绑了他,故此才将他拿到。
蒋爷说:“这也是柳贤弟的主意,他必然知道我在外头,咱们就给他个
计上加计。”庄致和说:“何为叫计上加计?”
蒋爷说:“胡掌柜的,你给我们找两只船来。我们这有一只,一共三只
船。你叫你们十八村连庄会聚点子人来,叫他们在外头嚷,助我们一臂之力。
给我借口刀来,给我预备十几条口袋,里头装上虚拢物件放在船头,作为是
米面。他们山上没吃的,见了米面,必来劫夺。再叫李洪说载进米面客来了。
他必信以为真,那就好办了。”李洪点头。胡掌柜的说:“我这就去约会人,
① 蘸 (zhàn,音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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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刀,预备口袋去。”蒋爷说:“就手给借几身买卖人的衣服来。”胡从善
说:“有的是衣服,我一齐办去。”徐庆说:“这么点事,还用费那么大事。
咱们大家上山还不行!”蒋爷说:“三哥,你就别管了。”胡从善去不多时,
就把衣服取来,船只也到,人也约会了,刀也拿来,口袋也装在船上,把那
些买卖人的衣服披在身上,把李洪、李有能解开放了,叫他们拾夺船只去。
李有能的衣服,一日一夜,自己也就干了。蒋爷衣服也干了,换上自己衣服,
大家出来上船。有许多人,胡掌柜的都给见了。这就是十八村的会头,见黑
水湖外,压山探海一片,俱是十八庄的人在那里嚷哪。大家上了船只,直奔
黑水胡。
本离黑水湖不远,紧摇橹。头一只船将进黑水湖口,李洪嚷:“山上大
王听真,现今有米面客人进了黑水湖口了。”东山头立即一阵锣鸣,把软硬
拘钩扔将下来,搭住船只,往里就拉。那两只船,也不用拘钩搭,自己就进
来了,直奔东山坡。头一只船一到,二只三只一齐全到。船上人把衣服一甩,
全部拉刀,扑通扑通跳下船来。喀嚓磕嚓乱砍喽兵。喽兵东西乱窜,早就报
上山去。依着徐庆,要往山上追,蒋爷把他拦住。
不多一时,就听见蟠蛇岭上,如同半空中打了个霹雳相似。山王大众,
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卢爷头一个蹿上去,摆刀就砍。吴源用双刺往外一崩,
当啷一声,震的卢爷单臂疼痛,手心发烫,撒手扔刀。吴源单刺一眼,只听
见崩的一声,鲜血直蹿。
若问卢爷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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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回 定计装扮米面客 故意假作大山王
词曰:
几见花开花谢,频惊云去云来。
误人最是酒色财,气更将人弄坏。
看破红尘世界,快快回转头来。
一心积善却非呆,乐得心无挂碍。
且说柳爷怎么会作了大寨主?总论命不当绝。寨主本已将他连船家捆
好,搭在分赃庭里头,叫喽兵坐锅,就要煮了。寨主说:“你我三四天的工
夫,什么也没吃。今天连喽兵,大家虽不能饱餐一顿,也到底吃点东西。”
喽兵大家欢喜,抱柴烧火。柳爷倒不恨寨主,恨的是蒋平。大声嚷骂:“病
夫泽长,我就是把你告到阎王殿前,我这条命断送在你手里了!”喽兵过来,
将要动手。听屋中有家寨主说道:“且慢动手,我听着像是熟人的声音。”
那人窜将出来,柳爷一看,就知道死不了啦。
此人是谁呢?原来是邓彪,外号人称分水兽。就是前套《三侠五义》里
劫江夺鱼的那个人。展南侠比剑、联姻之后,他把墨花村的鱼夺了;大官人
来与他辩理,他给大官人一叉。丁二爷在后头把他拿住了,交给卢员外;卢
爷拿自己的名片子,交松江府把他充了军了。他去不到半年,逃跑回家,走
到凤阳府,病在招商店中,看看待死,银钱衣服一概尽行没有了,人家店中
问他有个亲人没有?要是离此不远,店中给送信,倒是有人瞧看瞧看。邓彪
说:“我这里倒有个人,不定他照应我不照应我?”店中问:“姓什么吧?
我们听听。”邓彪说:“五柳沟姓柳,柴行的经纪头。”店中说:“你认得
柳员外?”邓彪说:“我不认得就说了吗?”店中说:”你只要见面,认得
他就行。那个人挥金似土,伏义疏财。”店中送信,柳员外亲身来到,请大
夫,还店账,雇人眼侍他的病。直等到病好,还给了几十两银子的路费。他
受了柳员外的活命之恩。嗣后到了黑水湖,遇见闹湖蛟吴源,混水泥鳅聂宽,
浪里虾聂凯,他们就凑在一处了。吴源大寨主,他二寨主,聂宽三寨主,聂
凯四寨主。如今听见是柳员外的声音,他这个活命之恩怎能不报?邓彪过来
亲解其缚,搀起来,纳头便拜。柳爷把他搀住,说:“因为何故,在此山中?”
邓彪就把已往从前之事,细述了一遍。
邓彪把大家请到聚议分赃庭,与吴源一见。又与聂宽见。聂宽过来,给
柳爷磕头。柳爷赶紧扶住。吴源一问邓彪与柳爷什么交情?邓彪就将前者怎
么救我活命之恩,说了一遍。又提柳爷也是绿林的人,夸奖柳爷什么本领。
与吴源一商量,就请柳爷为大寨主。柳爷不肯,邓彪说:“柳员外不用推脱
了,你救这些个生灵吧。”柳爷说:“此话从何说起?”邓彪说:“我们这
一山的俱是浑人,连一个认识字的都没有。你老人家是足智多谋,只要调动
着这山上有吃的有穿的,岂不是救了这一山的性命。”吴源揪着柳爷按于上
位说:“柳大哥大寨主,我们大家参拜你。”柳爷说:“要叫我为大寨主不
难,可着山上喽兵,连众寨主都得听号令。如要违者,立斩。我要为了大寨
主,总得叫这山上丰衣足食,论称分金,论斗分银,也不枉作了这场寨主。”
吴源问道:“我们俱是个浑人,我先打听打听怎么叫这山上丰衣足食?”柳
青说:“妙法多极了。像你们这是给山王现眼呢。”吴源一笔说:“来,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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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杀了,请新寨主。”柳青说:“使不得,就这一件事,你们就错大发了。
水路上作买卖,万不可伤船家。伤了船家,使船的与使船的俱都通气,大家
一传言,就全不敢走这了。一不走这,就断绝了买卖了。一断绝买卖,大家
岂不就苦了吗?”吴源说:“怎样办法?”柳青说:“解开船家,带上来。”
船家上来跪下,柳青说:“你别害怕,明天放你下山。只管去揽买卖,揽进
买卖来分给你们二成账。”船家千恩万谢,天光一亮,就下山去了。柳爷明
知蒋四爷在外头那里,释放船家,分明是叫他与蒋四爷送信。
忽然第二天,喽兵进来报道:“启禀众位寒主得知,前边来了三只大船。
船上头放着许多口袋,大概是米面。”吴源说:“这是新寨主的造化。”柳
爷说:“出去细细查看,快些回报。”又进来一名喽兵报说:“前者放的船
家,渡进来了米面客人。”分水兽邓彪说:“这是新寨主哇,饭进来了。”
柳爷一摆手,那个还未能出去,又进来一个报说:“启禀众位得知,那
些个米面客人是假扮的。客人甩了他们那衣服,杀了我们伙计好几个人。要
杀上山来哪!寨主早作准备才好。”柳爷说:“吴贤弟,把那些人俱都给我
拿上山来。”吴源答应得令,就摘他这一对青铜刺,喽兵早已退出,吴源也
就随后绕蟠蛇岭而下。见大众高矮不等,头一个就是钻天鼠卢方,他紫面长
髯,摆刀就砍。怎么卢爷先过来呢?皆因卢爷见山贼过于凶猛,一丈一二的
身躯,赤着背,穿着破裤子,赤着足,形如鬼怪一般。卢爷的刀一到,就叫
青铜刺往外一磕,刀就拿不住了,当啷一声,刀被磕飞。青铜刺往上一跟,
卢爷就闭了眼啦,知道躲闪不开。噗哧一声,红光崩现。吴源大吼了一声,
如巨雷一般。那位说了,多一半是卢方死了。卢方要是一死,《续小五义》
里渔樵猎三枪一刀破铜网,是什么人去?
那么噗哧一声,红光崩现,是谁呢?是吴源受了伤啦!皆因是卢爷刀一
飞,大伙一怔。倒是浑人手快,飞錾大将军一飞錾,正中吴源右肩头之上。
吴源也真皮糙肉厚,大吼了一声,将左手那柄青铜刺往右肋下一夹,伸手把
右肩头那錾子拔将出来,抛弃于地,用手按了一按,那血也就不流了。吴源
重新又把那柄青铜刺一提。徐庆蹿将过来,劈山式刀往下就杀。吴源用双刺
搭十字架,往上一接刀,当啷一声,用双刺的钩儿一咬。徐三爷的刀背,用
力往下一压,刀被人家锁住了。他往回里一抽,力气不敌吴源,拉不回来,
就知道不好。吴源用力往上一崩,徐三爷也就撤了手了,一个箭步蹿开。吴
源不追,怕的是又受飞錾。
龙滔过去,三刀夹一腿,倒把吴源的气壮上来了,手忙脚乱。三刀一腿,
吴源直没见过这招儿,一赌气,双刺一挂,当啷,龙滔舒手扔刀,转头就跑。
姚猛过去,仍是不先动手打人,双手举着长把铁锤,净等人家兵器到他
才还手。吴源瞅见姚猛,就像半截黑塔相仿。瞧着他又不上来动手,在那里
等着,是什么缘故?等了会子,姚猛急了,说:“大小子,还不过来受死!”
吴源只得过来,用双刺往上一点,是个虚招儿。姚猛哪里懂得,用锤往外一
磕。人家把双刺往回里一抽,复又一扎。蒋爷在旁边瞅着,一闭眼,就知道
姚猛没有命了。焉知道姚猛造化不小。锤虽则一空,总是他胆大眼快,见吴
源刺又到,一着急,急中生巧,使了个来回,往前一抢,可就抢到刺上了。
当啷一声,吴源就觉出锤沉力猛来了。吴源说:“黑大汉,我真爱惜你,不
忍断送你这条性命。依我相劝,你降了寨主吧,不然就悔之晚矣了。”姚猛
说:“放你娘的屁!”又一交手,吴源使了个丹凤朝阳架式,把那柄刺搁在
姚猛的脖子上,可把大众真吓着了,把姚猛也吓着了。吴源说:“饶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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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不降?”姚猛一哈腰,窜开说:“再来,小子!”吴源说:“你这厮太不
识时务!寨主爷饶了你,你知道不知道?”说毕,往上要蹿。胡烈、史云直
不敢上去。
蒋爷蹭一个箭步,蹿将上去。本是借的一口刀,分量尺寸全不合式。他
叫姚猛下去,用手中刀一指吴源说:“山寇,我看你堂堂一表人才,为什么
作山寇?你若弃暗投明,我保你上大宋为官,岂不光前裕后,显亲扬名!”
山贼一哈腰,这才瞧见了蒋平。一瞅,哈哈的大笑说:“你也出朗朗狂言!
你是什么人,通上名来,我先听听。”蒋爷说:“姓蒋名平,字泽长,小小
外号是翻江鼠。”山寇一听,说:“哎呀,你就是翻江鼠蒋平吗?”蒋爷说:
“不错,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山寇说:“好,蒋平,正是寻找你,
这些日子怎么也没找着。今日你可想走不能了!父兄之仇,不共戴天。”蒋
爷说:“你先等等动手。你姓甚名谁?咱们两个人素不相识,怎么会有父兄
之仇?”回答道:“我姓吴,我叫吴源,外号人称闹湖蛟。我哥哥坐镇洪泽
湖,人称镇湖蛟吴泽。辖管天下水中的绿林,叫你结果了性命。各处寻你,
今天才相逢,可是冤家路窄,非生食了你的心肝,绝不独生于世。”语言未
了,一个箭步,蹿将过来,使了个孤雁出群的架式。蒋爷明知与他走个三合
两合的,绝不是他的对手。不如与他水中较量。
蒋爷见吴源一蹿过来,自己抽身就跑,说道:“贼人,要讲较量,咱们
是水中较量。我看看你水中的本领如何?”吴源说:“你是翻江鼠,我正要
会会你水中的本领如何?”蒋爷一听,就有点暗暗吃惊。他要和他哥哥本领
一样,我就非死不可。是什么缘故?原来在洪泽湖遇吴泽的时节,蒋爷不是
他的对手,多亏苗九锡父子助力。苗九锡子之名叫苗正旺,外号人称玉面小
龙神。到下套《小五义》五打朝天岭的时节,非此人不行。这是后话。暂且
不提。
且说蒋四爷到了水面,哧的一声扎入水中去了。呼隆往上一翻。再瞧吴
源也就到了湖边,往下一纵,呼隆往上一翻,踹水法露出上身,双手一顺三
棱刺,一踹水,哧的一声,就奔了蒋四爷来了。蒋爷一个坐水法,往水底下
一沉,睁开二目,看着吴源。心中暗道:“看他能睁眼睛不能?他要在水中
能睁眼视物,我占八成得死。他在水中不能睁眼视物,我就可以结果他的性
命。”蒋爷把一双小眼圆睁,瞅着山贼。就见他也使一个坐水法,往下一沉,
双手一捧青铜刺,把一双怪眼一翻,在水中找蒋四爷。蒋爷瞅得见他,他原
来一翻眼也瞅得见。蒋四爷见他一踹水,直扑奔过来了。蒋四爷不敢与他交
手,深知道他那个臂力过猛。只得在水中分水,东冲西撞,一味净是逃命的
架式。吴源哪里肯放!蒋爷走在哪里,他追在哪里。蒋爷一想,不敢和他交
手,净跑也是无益于事。常言一句说的好:逢强智取,遇弱活擒。忽然想起
一个主意来了。
要问是什么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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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回 柳青倒取蟠蛇岭 蒋平大战黑水湖
词曰:
世上般般皆盗,何必独怪绿林?
盗名盗节盗金银,心比大盗更狠!
为子偏思盗父,为臣偏要盗君。
人前一派假斯文,不及绿林身分。
且说蒋四爷与吴源水中交战,岸上的胡烈、楞史他们追杀喽兵,把那些
饿喽兵追的东西乱窜。大汉龙滔、卢爷、徐三爷捡刀。
败残的喽兵跑上山去,报与众位得知:“我家大寨主与那些人交手,把
他们兵器俱都磕飞。”柳爷说:“聂贤弟下山,把这些人给我拿上山来!”
聂宽不敢答言。分水兽邓彪说道:“大寨主不知聂贤弟旱路的本领有限,若
要捉拿这些人,我愿前往。”柳爷把眉一皱说:“靠着米面客人有多大本领!
再说吴弟也都把他们的兵器磕飞了,如赤手空拳一样,聂弟还拿不了来?我
不愿为寨主,就为这个。难道说我还不如你们的韬略?还是你当大寨主吧,
我不管这山上的事了!”说的分水兽邓彪羞的面红过耳,赶紧一躬到地说:
“从此再也不敢了。”混水泥鳅说:“寨主不必动气,待我出去。”随即提
了一口刀出去。不然,这个节目怎么叫倒取蟠蛇岭?是柳爷在那里头以为内
应。他们在外往里杀,柳爷在里头使招儿,这就为倒取。明知这米面客人是
蒋爷,不知道那些人是从何处搬来助拳的?怎么搬来的这么快呢?
混水泥鳅出去的越忙,越死的快当。有一喽兵进来报:“聂寨主被他们
杀死。”邓彪说:“如何?他是陆地本领差,待小弟去与他报仇。”柳青说:
“不想我一句话,要了聂贤弟的性命。还是我与他报仇。邓彪也就不敢往下
再说了。柳青他那口刀,已然是有人给他搬进来了,如今还是拿着他自己的
兵器。邓彪也拿着自己兵器。柳爷问:“干什么拿兵器?”邓彪说:“跟着
寨主爷去。”柳爷说:“贤弟,是你与他报仇,还是我与他报仇呢?”邓彪
说:“还是寨主与他报仇。兵器我不得不拿。”柳爷说:“这么几个米面客
人还值得两个人出去?我也不是说大话,今天索性叫你瞧瞧我这本领。你不
用拿刀。”邓彪暗想:“近来寨主怎么这么大脾气呢?”却也无法,受过他
活命之恩。只可就不拿兵器。
柳青吩咐一声,齐队下山。那队哪能齐呢?只可绕着蟠蛇岭往下一走。
到了平川地,就看见众位。分水兽邓彪想不到有陷空岛人,一瞅,类若是胡
烈。胡烈叫道:“那不是邓大哥吗?”这句话未曾说完,扑通一声,分水兽
就躺在地下了。原来是柳青在前,邓彪在后,走着走着,柳青一回手,就在
邓彪的前胸上,使了一个靠山。只听扑通一声,分水兽邓彪就躺在尘埃,柳
爷搭胳膊拧腿先把他捆上,纹丝不能动。然后拿刀威吓众喽兵:“来来来,
哪个不服,咱们就较量较量!”话言未了,那些喽兵跪倒蟠蛇岭下,苦苦地
求饶。柳爷随即开发说:“那边是开封府的老爷们,过去就饶恕你们。”众
喽兵过去跪倒尘埃,往上磕头,一齐说:“我们都是安善的良民被他们裹来,
不随就杀,贪图性命,不得不从。见众位老爷求施恩就是了。我们都不是当
喽兵的。”说毕,大家磕头,直是一群乞丐花子。卢爷瞧着也不忍,说:“便
宜尔等,饶恕你们性命。仍是各归防地去吧。少刻,拿着闹湖蛟在分赃庭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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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
卢爷一瞅,有一个人在旁边跪着。一瞧是胡烈。卢爷明明知道他是给分
水兽邓彪讲情,竟不理论于他。过去与柳爷说:“贤弟受惊了。”柳爷过去
行礼说:“众位解救我活命之恩,……”徐庆说:“自己哥们,哪说的着!”
柳爷问:“我们山中那大个呢?”卢爷说:“在湖中与老四交手呢。”又问:
“后出来那小的呢?”徐庆说:“叫我宰了。”说的可就是混水泥鳅聂宽,
不然,怎么说出去的忙,倒死的快,一见面,就叫徐三爷结果了他的性命。
此就不细表,一句话说过去。有话即长,无话则短。
再说柳爷问卢爷:“怎么来的这么巧?”卢爷把自己的事,将长将短,
对着柳爷说了一遍。又说:“柳爷在山中怎么得脱的活命?”柳爷这才一回
手指着分水兽邓彪说:“大爷难道不认的他吗?”卢爷一看说:“好,他也
作了山贼了。今天非要他的性命不可!”柳爷说:“大哥,别要他的性命。
要非此人,我焉有命在!你要了他的性命,我不算是负义之人吗?”分水兽
说:“大老爷、三老爷,我实出于无奈,才在山上。柳员外知道我的事情,
我不敢回家,怕叫老爷们生气。我走在黑水湖,叫他们截上山来。吴源爱惜
我,要与我结义为友。明知不是伴,无奈且相随。占住此山,得便之时再想
个脱身之计。不料山中清苦,连饭都没有。我劝他早晚之间散伙。可巧柳爷
来到。就求大老爷、三老爷格外施恩,饶恕于我。”卢爷旁边还跪一个人呢,
可就是胡烈,早在旁边跪着呢。说道:“大老爷、三老爷也知晓,我门两个
人是盟兄弟,我二人皆是一招之错。二位老爷既肯恩施格外,饶恕于我,还
求二位老爷开天地之恩,饶恕我盟兄。”又有柳爷在旁边苦苦解劝,卢爷这
才点头,连徐三爷也说:“饶了他们吧。”柳爷叫胡烈去把邓彪解开,过来
与卢爷、徐三爷磕头。徐三爷给邓彪与大众见了见。邓彪又过来给柳爷道劳,
又奔到卢爷跟前说:“我家四老爷与贼交手吗?”卢爷说:“正是在水中交
手呢。”分水兽说:“我四老爷力气敌不住那个人的臂力。此处现有我与胡
烈,何不下水中去帮着四爷。不然,悔之晚矣了。”卢爷说:“不用。你还
不知道你四老爷那个水性,还用你们帮着!就在此处鄚望吧。”邓彪一听,
诺诺而退,静看着水面。
吴源往上一翻,哇呀呀的吼叫。忽又往水中一沉。再看他往水中一扎,
哗的一声,那水就是一片血水相似。只见吴源在水中扎下去了。卢爷以为是
蒋四爷在水中没命了。就见吴源再往下一扎,又往上一翻,嘴里头骂骂咧咧,
东瞅西看,找不着蒋四爷。复又扎在水内。卢爷也瞧不见蒋四爷上来,以为
必是死在水里头了。再见吴源复又上来,吼叫的声音各别。卢爷见他上来,
整整的三次。蒋四爷一面未露。再瞧黑水湖如红水一般。你道是什么缘故?
皆因蒋爷在水中一瞧,贼人的水性甚好,又能在水中睁眼。蒋爷直不敢
和他交手。若是叫他拿青铜刺挂住自己,就得撒手。要是再抛了兵器,更不
是他的对手了。忽然想起个主意来,就是这么一招儿,行就行咧,不行就完
啦。净瞧他这眼力要比自己看的远,就输给他了。要比自己看的近,就赢他
了。怎么就会试出他的眼睛远近?蒋爷和他绕弯,围着他绕圆圈,越绕越大。
先离七八尺。吴源抱着青铜刺,瞪着两只眼睛看他。他绕在哪里,拿眼光跟
在哪里,蒋爷一踹水,哧的一声出去了两丈开外。吴源还瞅着他。蒋爷暗暗
的心里着急。若要三大丈开外,自己就瞧不见。焉知晓只在两丈四五,吴源
就不行了。蒋爷就知道自己能赢了他了。吴源还心中纳闷哪,暗暗道:你和
我绕弯,难道说你还跑得了!你跑到哪里,我老瞧着你往哪里去,他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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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啦,瞧不见了。他见蒋爷一踹水往南去了,他瞧不见对手,他也踹水往南。
蒋爷望着西北去了三丈,往上一翻,他以为蒋爷必是翻上去了。趁着他往上
翻的时节,蒋爷一踹水扑奔前去,就打他脚底下往上一钻,抱着刀往上一扎。
扎在哪里?噗哧一声,正扎在脚心上。对着山贼往下一蹬水,蒋爷往上又一
扎,两下里一凑,蒋爷往回里一抽刀,又一踹水,哧的一声,就是三丈的光
景。吴源露出上身,怎么会不嚷呢?又往水中一扎,水面上就是一道子红,
吴源到水中仍是不见人。再往上一翻,整整的三次,吴源虽勇,也是禁受不
往。复又上来,将把身子露出水面。蒋爷的刀冲着肚脐之上,噗哧一声,扎
将进去。
要问吴源的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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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回 闹湖蛟报兄仇废命 小诸葛为己事伸冤
诗曰:
枫叶萧萧芦荻村,绿林豪客夜知闻。
相逢何必相回避,世上如今半是君。
且说蒋四爷屡次扎了吴源几刀,贼人本是一勇之夫,扎了几刀,也就没
有多大力气了。蒋爷瞧着赢了,容他上来,自己一踹水,也就上来,刀由吴
源肚腹之中扎将进去,噗哧一声,大开膛;哗喇一声,肠肚尽都出来。自己
口中含住了刀背,腾出两只手来,夺过吴源手中那一对青铜刺。可叹吴源顺
水漂流下来。蒋爷一见吴源就爱上了,可不是爱上他这个人,是爱上他这一
对青铜刺,如今得将过来,心满意足。为是好应他这节目:洪泽湖丢刺;黑
水湖得刺。岸上众人瞧见,这才放心。
蒋爷到岸,给柳爷道惊。柳爷抱怨了他几句说:“我这条命,又几乎没
丧在你手里。”
蒋爷直给柳爷陪礼。邓彪过来,与蒋爷磕头。邓彪又把他的事情,述说
了一回。蒋爷也不深分里责他。一听黑水湖外,嘈嚷的声音甚众。
原来黑水湖外大家助阵,一片嘈嚷的声音,听不甚真切。蒋爷立刻叫三
只船出黑水湖,将十八庄会头,连庄致和俱请将进来。蒋爷把自己身上衣服
拧了一拧说:“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咱们上山去。”众人点头。
大家一齐上蟠蛇岭。所在喽兵俱都跪在一处,接候众人。蒋爷说:“你
们大家俱都不愿当喽兵?”喽兵异口同音说:“全不愿意了。”蒋爷说:“你
们暂且先在此处,事毕,都安置你们一个去处。”喽兵一齐磕头。蒋爷直奔
分赃庭,进了屋中一看,一无所有,穷苦之极。蒋爷冲着邓彪说:“你们这
个寨主,倒作了个丰衣足食。”邓彪说:“四老爷别骂人了。”不多一时,
喽兵进来报道:“现有柴货厂众位会头老爷们到。”蒋爷说:“请!”不多
一时进来。尽是些绅衿富户,买卖读书之人。大家相见,都与蒋四爷道劳。
彼此落座。
惟有胡从善、庄致和见蒋四爷身上衣服水淋淋的,心中不忍,叫人取衣
服与蒋四爷换上。蒋四爷说:“等等,净我这一身有服可不行。我要与你们
化个缘。从此山贼一没,你们十八庄连庄会一散,历年中打地亩里少抛费多
少银钱!我这一次化你们几个钱也不要紧。”大家异口同意说:“行得了。
你是作什么用?”蒋四爷说:“你们出去,可着这里的喽兵,多少人,预备
多少套衣服、头巾、鞋袜、中衣,免得这一群花子的形象。再说米面、肉腥、
菜蔬,够我们吃两天的就得。再给喽兵预备点路费,够他们上岳州的盘缠就
得。”众人连连点头,这就去办理。
蒋爷择定了五、六人查点喽兵数目,起身出去。蒋爷借的那口刀也叫他
们带去。众人出去,仗着此处有的是估衣铺、当铺——前文表过,大家凑兑
头巾、衣裳、鞋袜。用船载了米、面、酒、吃食等项。又用船只载了银钱,
直进黑水湖。喽兵看见,无不欢喜。大家搬运下去,衣服等项,俱都堆在分
赃庭前。先给蒋爷换上。次与邓彪换上,然后大家穿戴起来,也是机灵的先
抢新鲜好点的穿上。些微痴傻的,也就落后。落后也是知足的,到底是有衣
服有饭吃。分完,就抱柴烧火,连会头带蒋爷等,俱在分赃庭吃酒,过了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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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一天的光景。
次日,可就商量着起身了。
忽然喽兵进来回报:“我们有三个远探伙计如今回来了,老爷们赏给他
们衣服不赏?”蒋爷问:“他们也愿意不当喽兵?”喽兵回话:“他们都愿
意改邪归正,就求老爷们一并施恩吧。”蒋爷说:“把他们叫进来。”那三
个人进来,在当中往上一跪。蒋爷说:“你们是远探的喽兵么?”回答:“正
是。”蒋爷说:“探得什么事情?”回答:“没探出别的事情来。就知道大
人回武昌府,穿湖而过。”蒋爷说:“哪个大人?”回答是“颜按院大人。”
众人一怔。卢爷问:“老四,这是怎么回事?”蒋爷说:“没有旁的事,必
是欧阳哥哥把大人请回来了。”卢爷说:“要是大人在此处经过,可就省了
事了。咱们就着见见大人。”蒋爷又问喽兵:“你们打听的准吗?”喽兵说:
“准也不大很准,横竖大人回武昌,准是大人吧。”蒋爷说:“你们吃了饭,
换上衣裳,带着盘费,倒是打听大人带着什么人,从何而至?为什么缘故?
打听明白,再来回话。”喽兵说:“是。”随即出去,换上衣裳,吃了饭,
拿上盘费,再去打听。
不多一时,就回来了。又进来报道:“我们打听明白来了。是大人带着
公孙先生上武昌府私访,如今归回。有武昌府的知府护送,离黑水湖不远了。
看看就要进黑水湖口。”蒋爷说:“还有什么人?”喽兵说:“并无别人。”
卢爷说:“这又奇怪了?”蒋爷一翻眼说:“啊,是了。我明白了。”
卢爷说:“你明白了什么?”蒋爷说:“这个不是公孙先生。”卢爷说:“不
是公孙先生是谁呢?”蒋爷说:“这个是沈中元。”卢爷说:“怎么见得是
沈中元呢?”蒋爷说:“准是沈中元。这是他和大人说明白了,大人饶了他
了。他以为是没了事了。大人饶了他,咱们不饶他,以为硬人情托好了。”
卢爷说:“你打算怎么样?”蒋爷说:“少时来了的时节,我先把他扔到水
里,涮他一涮。”卢爷说:“小心大人见罪呀!”蒋爷说:“什么罪呀?此
时正在用人之际,咱们把他杀了,大人绝不能把咱们杀了。我也不怕他师弟
听着恼。他太不是了!枉叫小诸葛了。”柳青说:“你把他杀了,也不与我
相干。病夫,你不用混拉扯人。”
蒋爷将分水兽邓彪、胡烈叫来,就把自得来的铜刺每人一柄,附耳低言
如此般,叫他们出去办事。后又把远探喽兵叫过来说:“你们在黑水湖看着,
大人一到,疾速报与我知。”复又把那些喽兵的头目叫过来说:“你们查点
查点,那软硬拘钩还够数目不够数目?”喽兵说:“回禀四老爷的知,自有
富余的。我们伙计不够数目了。”蒋爷说:“怎么不够数目?”回答:“叫
老爷们杀了几个,又饿了几天,刚一吃饭,撑坏了几个。”蒋爷说:“他们
死去,那尸身怎么样了?”回答:“俱已把他们掩埋在蟠蛇岭下。”蒋爷说:
“好”。
胡从善、庄致和说:“大人看看将到,我们怎么样?”蒋爷说:“你们
瞧个热闹。有我哥哥他们几位迎接大人,你们瞧瞧涮人的。你们瞧见过涮人
的没有?没有瞧见过,这回叫你们瞧瞧吧。”卢爷说:“老四,你可慎重着
点。”蒋爷说:“无妨,大哥你瞧热闹吧。”喽兵进来报道:“大人船已到
黑水湖口。”蒋爷说:“大家出去迎接大人。”
蒋爷这一料,料的实在是不差。沈中元打从把大人盗将出去,全仗着刘
志奇的迷魂药饼儿迷住大人,又卖了娃娃谷的房子,乘三辆车奔长沙府,一
辆车是大人,一辆是他表妹,一辆车是沈中元与他姑母。路过豹花岭,甘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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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不叫住山贼那里。来到夹峰山,一者玉面猫是师侄,又有家眷,这才在那
里住了一晚晌。次日起身,过胡家店还可以,倒是个店口哇。奔长沙府到了
朱文、朱德家里,可巧哥两个都没在家。仗着是真有交情,就在朱家住下。
甘妈妈说:“再要不把大人唤醒过来,我就要出首了。把你送将下来。”沈
中元应着,晚间就把大人还醒过来了。甘妈妈这才点头。
到了次日,吃完早饭,在书房里给大人起了迷魂药饼儿,后脊背拍了三
把掌,迎面吹了一口冷气,大人还醒过来了。一看是个书房景象,旁边跪着
一人。大人一瞅,一怔。见他翠蓝头巾,蓝袍,丝鸾带,薄底靴子,没有佩
着刀,白面无须,五官清秀。大人问:“这位壮士是谁?请起来,有话慢慢
讲来。”沈中元跪而不起,说:“罪民身该万死,万死犹轻。有天大的冤屈,
无处伸诉,夜晚间施展匪计,将大人盗在此处。为鸣罪民不白之冤。见大人
天颜,如拨云见日。说明罪民之冤屈,虽死也瞑目。”大人说:“无论你有
什么罪名,我一概赦免,有话起来说。”沈中元磕了头起来,旁边一站。
大人叫他坐下,再三不肯。大人问他的姓氏,为什么屈情,慢慢说来。
沈中元说:“罪民姓沈,叫沈中元,匪号人称小诸葛。先在王爷府,非是跟
着王爷叛反。罪民料着大宋必然派人捉拿王驾千岁。罪民在府中好得他的消
息。大人特旨出京,不想白五老爷这么年轻,一时荒疏竟误中他们的诡计,
为国捐躯,丧于铜网。罪民只恨无有帮手,那时节,但有一个心腹之人,也
就刺杀了王爷,与五老爷报了仇。可巧王爷派邓车行刺,罪民明与他巡风,
暗地保护着大人,一者拿住刺客,以作进身之计。不料大人那里,徐、韩二
位老爷,把他追将出来,追来追去,不知他的去向了。那时罪民暗地跟随,
在旁边嚷道: ‘邓大哥,桥底下可藏不住你!’竟有如此者,好几次。罪民
明是向着邓车,暗是向着徐、韩二位老爷,又说: ‘邓大哥,小心人家拿暗
器打你。’这才把韩二老爷提省,用袖箭将他打倒,将他拿住。罪民料着,
必要问问罪民泄机的缘故。不想他怕罪民投在大人跟前,说出拿邓车的来历,
岂不露出二位老爷无能了吗?罪民实非为功劳,只要与五老爷报了仇,免了
罪民与叛逆同党之名,好保住合家,免遭灭门之祸,此就是罪民平生的志愿。
不想二位老爷忌妒,不肯引进罪民,得见大人之面。这一来不要紧,耽误了
与五老爷报仇之事,可全在徐、韩二位老爷身上。实系无法,不能得见大人
天颜,这才夜晚间施展小计,将大人驾请到长沙府。这就是已往从前之事。”
他怎么叫小诸葛呢?直冲着大人心眼。谁要说五老爷这个年岁死的可
怜,无非一时的荒疏,坠在铜网之内,大人就把谁喜欢透了;谁要说五老爷
情性总是眼空四海,目中无人,他去是自找的,他就把谁恨透了。小诸葛知
道大人的心思,所以大人恕了他的罪名,叫他扮公孙先生,知会了长沙府,
作为大人巧扮私行,访查恶霸来了。邵邦杰闻知大人现在此处,会同总镇大
人,合城文武官员,预备轿马,见大人投递手本,送大人回武昌府。到水路
换船,进了黑水湖。喽兵拿拘钩搭船,沈中元出舱。蒋爷把沈中元抱下水去。
若问沈中元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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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回 众喽兵拨云见日 分水兽弃暗投明
诗曰:
规谏从来属魏征,太宗何竟望昭陵。
自此台观全拆毁,感念高皇不复登。
或有问于余曰:《小五义》一书,纯讲忠孝节义,以忠冠首,大概直言
敢谏谓之忠,委曲从事则不谓之忠。余曰:不然。直谏固谓之忠:或有事不
便直谏明言,必委曲以寓规谏,终使君心悔悟,顿改前非,此不谏之谏,更
有胜于直谏者,不忠直焉能作出此事来。唐时有一魏征,可为证据。
①
唐太宗贞观十年,皇后长孙氏崩,谥 为文德皇后,葬于昭陵。太宗因后
②
有贤德,思念不已。乃于禁苑 中起一极高的台观,时常登之,以望昭陵,用
释其思念之意。一日,引宰相魏征同登这层观,使他观看昭陵。魏征思太宗
此举欠当。他的父皇高祖,葬于献陵,未闻哀慕。今乃思念不已,至于作台
观以望之,是厚于后而薄于父也,欲进规谏,不就明言。先故意仔细观看。
良久,对曰:“臣年老眼目昏花,看不能见。”太宗因指所在,叫魏征看。
魏征乃对曰:“臣只道陛下思慕太上皇,故作此观,以望献陵。若是皇后的
昭陵,早已看见了。”太宗一闻魏征说起父皇,心里感动,不觉泣下。自知
举动差错,遂遂命扩毁此观,不复登焉。
太宗本是英君,事高祖素尽孝道,偶有此一失,赖有直臣魏征婉曲以进
善言。太宗即时感悟,改过不吝,真盛德事也。
又唐史上,记大宗时的大臣,只有个魏征能尽忠直谏。太宗也极敬重他。
一日,闻魏证所住私宅,只有旁室,没有厅堂。那时正要盖一所小殿,材料
已具,遂命撤去,与魏证起盖厅堂。只五日就完成了。又以征性好俭朴,复
赐以素屏、褥杖几等物,以遂所好尚。征上表称谢。太宗手诏答曰:“朕待
卿至此,盖为社稷与百姓计,何过谢焉。”
夫以君之于臣,有能听其言行其道,而不能致敬尽礼者,则失之薄;亦
有待之厚,礼之隆,而不能谏行言听者,则夫之虚;又有赏赐及于匪人,而
无益于黎元国家者,则失之滥。而人不以为重矣,今观太宗之所以侍魏征者,
可谓情与文之兼至,固宜证之尽忠图报,而史书之以为美谈也。
词曰:
五义皆为好汉,蒋平真是能员。
水里制伏沈中元,莫把病夫错看。
任尔诸葛能算,猛然擒你下船。
腹内满饮山下泉,才显翻江手段。
且说大人到了弃岸登船的时节,坐了三号太平船。知府总镇在第二只船
上,文武小官在第三只船上,护送大人的兵丁们,就在旱岸上行走。进黑水
湖,准也想不到贼人有这么大胆子,敢劫夺钦差大人,刚进湖口,就听见呛
① 谥 (shì,音市)——君主时代帝王、大臣等死后所给予的称号。
② 禁苑——帝王的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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啷啷一边锣鸣,叭达达就把软硬拘钩搭住船只,往近里拉。
小诸葛一着急,打官舱里蹿将出来,喝道:“好山贼,现有钦差大人在
此!”回手就要拉刀,一瞧错了,自己扮的文人模样,哪里来的刀呢?正一
着急,见打船旁呼隆一声,有人由水中蹿出来,如水獭相似把住船沿,把沈
中元拦腰一抱。说:“咱们两个人,水里说去吧。”大人看了个逼真,是蒋
护卫。大人高声嚷道:“护卫千万不可与沈壮士无礼!”话言未了,早听见
扑通一声,打水漂相似。
原来,蒋爷把人都安置好了。他自己却换了短衣襟,也没拿刀,就到了
蟠蛇岭下,看见大人那只三号太平船进了黑水湖口,桅杆上有一面大黄旗子,
被风飘摆,行舒行卷,上面是朱书的“钦命”两个字,墨书的“代天巡狩按
院大人颜。”蒋爷一吩咐喽兵,他就蹿下水去,容他们拘钩搭住就走。蒋爷
蹿上船头,拦腰一抱,就蹿下水去。到了水中,蒋爷把手一撒,沈中元就如
坛子灌水,满了为止。净剩下饮水的工夫了。蒋爷把他往胁下一夹,拢住了
他的手,踹着水绕过了一个山湾。蒋爷知道把他灌满了,提溜上来。大人也
看不见了,有什么话慢慢再和他说。
沈中元水饮的有八成光景,眼前发黑,心似油烹,耳内如同打阵雷的一
般。蒋爷解他的丝绦,把他捆上。蒋爷骑马式将他骑上,伸双手打他两胁下
往上一拥,哇哇的往外一吐,吐的干干净净。
蒋爷一撒手,把自己身上的水柠了一拧,对着沈中元一蹲,叫道:“武
侯诸葛亮卧龙先生!可惜了你这个外号,你怎么配呢!你冤苦了人家卧龙先
生了。你怎么配!”沈中元说:“我本不配,是大家抬爱。我早就说过不配。”
蒋爷说:“你为我二哥、三哥有一点不到之处,得罪于你,就怀恨在心,你
就行了这么一个法子,五条性命几希乎没有断在你手中。一计害三贤就够受
的了。你这叫一计害五贤;武昌府的知府池天禄,在他地面上丢个大人,他
得死;我二哥,保大人是他的专责,得死;玉墨丢了老爷,得死;两位先生
得死:这是立刻得死的,余者沾衔的还不定死多少呢!你挑礼你得挑明白了,
那才是英雄呢!再说,我听见我哥哥说你道了姓名,我赶着就上树林找你,
沈壮士长,沈壮士短。可也不知你听见哪,也不知你是去远咧,可也不知是
成心不理我。你不想想,你把大人盗走了,显显你的能耐,不想我们担的住
担不住!你就是把大人说合了,央求得大人点了头。你必是能说呀!你又是
王府的人,你必是说能破铜网,能拿王爷。再说我们老五死的怎么苦,你怎
么给他报仇。捡着我们大人爱听的说一说,这个就把你赦了。你哪知道大人
赦了,蒋四老爷不赦,趁着在这大人瞅不见,我先把你宰了给我二哥报仇,
我宰了你,我们大人绝不能把我宰了。”
小诸葛一听,心中说:“我早就算计下这个病鬼不好惹。如今遇上他了,
这也无法。”想到此间,双眼一闭,一语不发,就是等死。
正说之间,听见噔噔噔的跑过两个人来,是卢方、徐庆。徐三爷嚷道:
“大人有话,老四可千万别杀他。”蒋爷说:“谁说的?”三爷说:“大人。”
蒋爷说:“你才实心眼哪,这会大人瞅着吗?他害咱们二哥几希乎没死!他
央求大人,大人饶了他。咱们不能饶他!咱们先把他杀了。我去见大人去,
就说你们送信来时,我已经把他杀了。我去上大人那里请罪去!三哥你带着
刀呢,是你杀呀,是我杀?”徐三爷说:“我杀。”徐庆他本是个浑人,蒋
四爷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摆刀就剁。蒋爷可又把他拦住说:“咱们要杀他,
也叫他死个心服口服,别叫他死的不服。姓沈的,生死路两条:你是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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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要活?”沈中元说:“大丈夫生而何叹,死而何惧?”蒋爷说:“你到
底是愿意死愿意活?我有意救你。”沈中元说:“我愿意死我还不弃暗投明
呢。”蒋爷说:“你要是愿意活,依我个主意,你就活了。”沈中元间:“什
么主意?”
蒋爷说:“你见了我二哥,我给你说情,也不枉你弃暗投明。也别管真
假,你总是给我们老五报仇,也不辜负你这点好意。就是有一样,知错认错
是好朋友。你见了二哥,给我二哥磕个头,一天云雾全散。打这起谁也别计
较谁。我二哥这个脾气,非叫他顺过这口气去。凭爷是谁,说也不行。有这
一个头,怎么好,怎么好,赶常了,你就知道了。”沈中元说:“你快些住
口!若要给别人磕头还倒罢了。要是给你们五鼠五义磕头,这是我一辈子短
①
处。二义韩彰,他还不到了有人的去处,讦 调于我,再说,我无论作了是什
么样的官职,也洗不下这个羞惭去了。”四爷说:“什么羞惭!你这个头贵
重,我这个头贱。我给你磕一百,你给我二哥磕一个。一百折一个,还不行
吗?我可是为息事罢词。打这就给你磕头了!”说毕,蒋爷也真拉的下脸来,
就双膝点地。沈中元说:“等着等着,这么磕了,可不算。”蒋爷也就站将
起来了。沈中元说:“你还捆着我。再说,你这给我磕头,谁瞅见?我给他
磕的时节,是众目之下。怪不得人说你足智多谋,这又是你的主意!”蒋爷
噗哧一笑说:“你疑心过大。咱们这么办,等你给我二哥磕的时候,我再给
你磕头,你看着,管保行了吧!”沈中元说:“肯那么着吗?”蒋爷说:“来,
我先给你解开。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话以后绝不提了。”
随即给他解开绳子,彼此把身上水拧了拧。蒋爷说:“过来,给你们见
过。这是我大哥,这是我们三哥,你是认识的。”徐庆说:“老四,他不给
我磕头?”蒋爷说:“凭什么给你磕头?你还应当给人家磕头呢!”徐庆说:
“哎哟,我还应当给他磕头!我们两个人折了吧。”又见打那边来了人了,
一拐山环就到了。这个人说:“千万可别杀沈壮士!叫我送信来了。”
原来是大人船进黑水湖,看见是蒋四爷把沈中元提溜下去了。大人叫蒋
护卫,没有拦住,早就下去了。少刻,后头文武官员的船只俱到。船上水手
忙成一处,大伙找家伙保护大人要紧。此时由东岸上也有船只到了。大家都
上官船找大人的主管回话。大人亲身把守官舱。卢爷大众过去请罪。大人说:
“于你们何罪之有?这沈壮士已然赦过他了。卢校尉,徐校尉,千万告诉蒋
护卫,可别杀沈壮士。”得大人谕下,船直奔东南去了。
文武官员上船,给大人道惊。大人说:“何惊之有?”复又派人前去,
叫本地面武职官追赶上去,千万别杀沈壮士,大人已经赦过了,那人去不多
时,同着蒋四爷回来。等那人到时,蒋爷已经把话说好了。蒋爷也应着当众
给沈中元磕头。沈中元也应着当众给韩爷磕头。蒋爷给他解了绑缚,跟这里
来的时节,那人也就到了。一提大人说不叫杀沈壮士,蒋爷说:“没有杀。
既然有大人谕,我们焉敢杀他。大人谕要下来晚一点,可就不好了。”沈中
元心里说:“我就知道他们这五鼠五义里头,这个瘦鬼不好弄,这才叫雨后
送伞。”
蒋爷说:“这位老爷贵姓?什么前程?”那人说:“我是守备,姓王,
叫殿魁。”蒋爷说:“王老爷。”那人说:“老爷贵姓?”蒋爷说:“姓蒋,
名平,字是泽长,排行居四。”那人说:“原来是蒋四老爷。失敬,失敬!”
① 讦 (jié,音结)——攻击别人的短处或揭发别人的阴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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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爷说:“岂敢,岂敢!”随说着随走,将一拐这个山环,就看见大人的船
只了。那些个喽兵正打船上摘软硬拘钩呢。蒋爷说:“不好!有了刺客了。”
忽见打西山头上,嗖的一声,蹿下一个人来,回手拉兵器,准是要行刺。
要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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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回 蒋泽长水灌沈中元 众乡绅奉请颜按院
词曰:
矫若云中白鹤,羡他绝妙飞行。
忽然落下半虚空,能不令人发怔。
宝剑肩头带定,人前念佛一声。
热肠侠骨是英雄,到处人皆钦敬。
且说蒋爷同着那人刚一拐山环,就瞅见半山腰内一个人蹿将下来,蹿在
大人船上。蒋爷一嚷刺客,卢爷撒腿往前就跑,徐三爷眼快,说:“站住吧,
大哥,不是外人。”卢爷也就噗哧一笑:“可吓着了我了。”敢情是他把大
人也吓着了。你瞧,无冤无故,打半悬空中飞下一人来,银灰九梁巾,道袍、
丝绦、鞋,皆是银灰颜色,除了袜子是白的;背背二刃双锋宝剑面如满月相
似,五官清秀,三绺短髯。他回手拉宝剑,念声“无量佛”。大人也不知道
老道从何而至,一瞧那意思,不是个行刺的。见他一回手就要拉双锋宝剑,
喝说:“尔等们这些喽兵,好生大胆!”将摆剑要剁。船舱之中说:“道师
兄,你且慢,大人现在此处,你要作什么?”赶着出来,双膝点地,给云中
鹤道爷磕头。
你道云中鹤从问而至?自打夹峰山说明了帮着大众破铜网,定襄阳。回
到庙中,把自己应用物件全都带好,将庙中事安置妥当,离了三清观,直奔
武昌府。正走到柴货厂,看见湖口里面浩荡荡的大黄旗子飘摆。上字着“钦
命”、“代天巡狩按院……”,山头遮挡,往下就看不见了。自己心中一忖
度,必是颜按院大人吧,忽听里面呛啷一阵锣响,意欲奔黑水湖,没有船只
又进不去;上黑水湖西边那座山看看,又没有山道。仗着老道常走山路,山
头却又不高,把衣裳一掖,袖子一挽,竟自走到上面去了。往下一看,正是
喽兵在那里导绒绳哪。东岸上站着好些个人。看又不像山贼的样儿。看那旗
子,可不是颜按院大人吗!自己一着急,飞身蹿将下去,念了一一声“佛”,
拉定剑要断软硬拘钩。
此时白面判官柳员外打里边出来,说:“给师兄叩头。”魏道爷一问:
“师弟因为何到此?”弟兄给有十七八年没有见面,见面觉着有些凄惨。柳
青说明了自己的来历。魏道爷点头。正说话之间,就听见岸上有人叫亲家,
原来是穿山鼠徐三爷到。魏道爷一瞧沈中元,水鸡儿一般。还有一个也是水
林淋的衣服,可就是蒋四爷。”
大家上船,云中鹤俱一一的单手打稽首,念声无量佛。徐庆同他见蒋四
爷。见礼已毕,蒋爷复又给魏道爷行了一个礼说:“我听三哥说,请出魏道
爷来,帮着我们大众与我五弟报仇。慢说我们感念道爷的这一番好处,就是
死去的我的五弟,在阴曹地府也感念道爷的功德。”徐三爷在旁说:“你瞧
你这絮絮叨叨的,也不知是作什么!自己哥们,哪用那些个话说。”云中鹤
念声无量佛说:“贫道既然点头,敢不尽心竭力。”
沈中元在旁双膝跪倒说:“师兄,你老人家一向可好?小弟沈中元与兄
长叩头。”云中鹤念声无量佛,说:“你今年岁数也不小了,比不得二十上
下的年纪了,也应当奔奔正途才是。你想想你所为的都是什么事情?我为你
们两师弟,远走他方,云游天下,皆因有这个师兄弟的情分。一人增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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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脸;一人惭愧,大家惭愧。按说弟兄们廿载光景,未能相逢。弟兄们见
面,怎么我就数说你一顿?皆因你作事不周,连劣兄脸上也是无光。”沈中
元说:“小弟早有弃暗投明之习,不得其门而入。事到如今,改邪归正,不
必兄长惦念了。”
正在他们说话之间,里边传出话来说:“大人有请蒋护卫。”卢爷叫蒋
爷换上衣服,蒋爷就进去面见大人。给大人行礼,给大人道惊,在大人跟前
请罪。大人又把沈中元的缘由说了一遍。大人深知蒋爷是能牙利齿,派蒋爷
与沈中元、韩彰两家解和。蒋爷点头,大人然后又问:“打半山腰中飞下来
的那个老道是谁?”徐三爷回话,如何回得明白,向来又不懂得说官话,一
张口就不成文:“回禀大人得知,他是我小子,是我儿子的师傅,我们是亲
家。”大人瞪了他一眼,话就更说不上来了,又说:“我回话大人听不明白,
问我哥哥吧。”他也想着说的不是滋味了,推在卢爷身上。卢爷接过来,这
才把始未缘由说了一遍。大人方才听明白。原来老道是沈中元、柳青的师兄。
被众人请出来帮着定襄阳,破铜网,与五弟报仇。大人方才看见老道有些道
骨仙风的气象,自己一忖度,此人是请出来的,不可慢待,况又是徐校尉的
亲家,便立刻吩咐有请魏道爷。魏真进了船舱,与大人行礼。大人赶紧站起
身形,抱拳带笑说:“魏道爷请坐。”上下一打量,魏真好一番的气象,怎
见得,有赞为证:
颜大人,用目瞧,见此人,好相貌。入玄门,当老道。看身材,七尺高。
九梁中,把头皮罩。紊带儿,脑后飘。迎面上,有一块无暇美玉,吐放光毫。
穿一件,灰布的袍;系一恨,细丝绦,在腰间,来回绕。蝴蝶扣,系得牢;
相衬着,灯笼穗儿,被风摆摇。白布袜,腰儿高。银灰的鞋,底儿薄。行不
偏,走正道。背后背,无价宝,二刃双锋,是一口利刃吹毛。看先天,恨基
妙,看后天,栽培得好。地格圆,天庭饱。二眉长,入鬓角,看双睛,神光
好。土形正,双腮傲。耳轮厚,福不小。唇似涂朱,还有三绺胡须相配着。
这老道,真奇妙。不修仙,不了道,不爱钱,不贪钞。暗隐着威,面带着笑,
喜管不平事,专杀土棍豪。每遇那,污吏赃官、奸夫淫妇不肯饶。
大人看毕,暗暗夸奖,叫人与道爷预备一个座位。魏道爷哪里肯坐,让
至再四,方才落座。与众位打了个稽首,念了声无量佛。大人说:“本院久
闻魏道爷之名,方才又听卢校尉等所说,魏道爷肯出来拨刀相助。待等事毕
之时,本院奏闻万岁,必然要声明魏道爷之功。”云中鹤说:“小道无能,
无非听着言讲五老爷死在铜网,被奸王所害,实在凄惨。小道也是一腔不平
之气,焉敢称为拨刀相助。众位老爷们前去破铜网,小道有何德何能,不过
巡风而已。”大人说:“魏道爷不必太谦了。”
正说话间,就见一宗诧事,那船忽悠忽悠直奔东山边而来,把大众吓了
一跳。
怎么这船自己走起来了呢?大人问:“什么缘故?”蒋爷知道底下有人,
转身蹿入水中,才把胡烈、邓彪叫将出来,原来是蒋爷预先叫他们两个,拿
着青铜刺,容拘钩搭住船只往里拉的时节,叫他们用刺钧挂住船底,往里就
带。两个人扎在水中,用刺挂船,嗣后,怎么也挂不动了。缘故是拘钩不拉
了,两个人如何挂的动?这才用平生之力,慢慢忽悠忽悠的也就奔了东山边
了。蒋爷下去,把他们拉上来。到了上面,才能告诉,不可能在水里头说话。
蒋爷就把水灌沈中元,大人到了的话,说了一遍。随后带着两个人到了船上,
放下青铜刺,与大人叩头。说明了他们的来历,大人收留下来,叫他们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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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差。
大人又问:“你们大众如何到的此处?”蒋爷就把寻找大人,误入黑水
湖,杀了山寇,饶恕了喽兵的话,说了一遍。又说,岸上那些人,都是十八
庄的会首。大人说:“既然他们献了些衣服,又预备了吃食,也俱是为国有
益的好百姓,应当请来一见。”蒋爷这才下去把那些乡绅们请将上来,俱与
大人叩头。大人倒说了些谦虚的言语。那些人请大人上柴货厂暂且歇马,明
日起身。大人不肯,众人跪着不起来。大人出了个主意,就在山中聚义庭中
住一夜,明日再走。大众只可点头。就此请大人下船,上聚义庭。
众乡绅派人出去治办上等的海味官席几桌。也皆因柴货厂地势宽阔、繁
华,要是背乡,也不能这么便当。
蒋爷、沈中元、邓彪、胡烈俱都换上衣服。众喽兵跪接大人。众人到了
聚义分赃庭中,晚间由外边厢酒席备到,连知府带总镇大人,文武大小官,
以至外边兵丁等,还有蒋四爷等,连众会头带喽兵,大家饱餐一顿。席间,
把君山归降大宋。回禀了大人一遍。又把盗彭启假扮阴曹画阵图,回了大人
一遍,大人问:“画阵图有些个日子,大概也画齐备了吧?”蒋爷说:“这
日限也不少了,大约也画齐备了。”就此回明大人,把喽兵也打发上君山去,
待等襄阳用人之际,再调他们上襄阳。大人也就依着蒋爷的主意。蒋爷叫分
水兽邓彪取纸笔墨砚去。分水兽说:“四老爷怎么又来取笑我们,这哪有纸
笔墨砚呢?”这才用知府带来的文案,叫他们预备着。蒋爷亲笔写了书信,
封固停妥。一夜晚景不提。
次日清晨,大人打发文武官员,俱都免送,回衙理事。大家一定要送,
说至再四,这才不送了。连兵丁们俱都叫他们回去。早饭又是十八庄会头预
备。早饭用毕,山中也没有什么物件,喽兵也不用分散。蒋爷仍穿上自己的
衣服,带上一对青铜刺,请大人下山。余者众人保护,放火烧山,为的是贼
要再来了,没有住处,自然也就存留不住了。顷刻间烈焰飞腾,万道金蛇乱
窜。喽兵带着书信、盘费银两,直奔君山,暂且不表。十八庄会头要送大人
一程,大人拦住。大人谢了他们。后来大人上京交旨,奏闻万岁。天子一喜,
还赐了一块匾额。赞美他们村庄的义气。大家上船,大人在官舱中见火光大
作,点头叹息:烧毁房屋,伤害有多少生灵!蒋爷早派听差的前去给武昌府
送信。
内中单有柳青,要见他师母去。蒋爷不愿意,说:“待等破完了铜网,
索性你把这一个整人情你完了,再见不迟。”柳爷说:“趁着此处离长沙府
不远,我去见见。我实在是想我师母。你只管放心,我绝不能半途而废,我
不是那样人物。你们先走,随后我奔襄阳,绝不能误事。”这一说,云中鹤
也要去,由沈中元带路。蒋爷一想不得,他们师兄弟凑在一处,睡多了梦长。
万一不奔襄阳,便把他们怎么样呢?有了,我同着他们一处去就无妨了。就
此回明白大人,四位一同起身,奔长沙府。
这一到长沙府,火焚郭家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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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回 双锤将欺压良善 温员外惧怕凶徒
词曰:
世上豪杰不少,巾帼亦有须眉。
救人急难扶人危,竟出闺阁之内。
不是姻缘匹配,强求必定吃亏,
要擒恶霸将双锤,女中英雄可畏。
且说大人回武昌不表。蒋爷上长沙也不提。
单说的是南侠、北侠、双侠、智化、过云雕朋玉直奔长沙府。到了郭家
营,过云雕朋玉认得。总是不巧不成书,自从小诸葛沈中元他们走后,本家
有事,前文已经表过。王官雷英上长沙府郭家营,聘请双锤将郭宗德。这双
锤将可就在长沙府。皆因此人臂力过人,受了襄阳王的聘请了。这人生就的
臂力真大,虽不能说有万夫不当之勇,要论这一对双锤,实在是力猛锤沉,
可惜他这样的本领,只是一件,叫他妻子误了一世的英名。
这就是那句话,大丈夫难免妻奸子不孝。他娶妻花氏,实在的不是个东
西。郭宗德家中一贫如洗,他是个武夫,饭量最大。他交了一朋友,叫崔德
成,这个崔德成家大业大,就是孤身一人,尚未婚娶。皆因花氏不是个东西,
那崔德成又有银钱,妇人嫌这宗德又穷,贪图了人家银钱,就把丑事作出来
了。崔德成拿着银钱,叫郭宗德作买卖。这个买卖一多了,郭宗德也就作不
过来了。又找了领东的开的许多铺户,又拾夺了自己的房舍。前后东西共是
四个大院子。后院拾夺的花园子里,盖了一座大楼。花氏起的名字,叫合欢
楼。后花园中有些个奇花异草,太湖山石,竹塘等项。家业一大,双锤将的
名气也传扬出去了。
双锤将不叫双锤将了,改送了他一个外号,叫了个赖头龟。大人还不好
意思叫他。小孩子可不管那个。他在前边走着,小孩子就在后边叫:“咳咳
咳,赖头龟那,上哪去呀,吃了饭了没有?”他瞧了那孩子一眼,也无非地
干鼓肚子生气。那孩子更讨人嫌,又说:“赖头龟,你发了财了,你不是上
我们家里讨饼子吃的时候了。”这个人一想,再要是孩子凑多了,更不好办
①
了。真是!那些孩子聚在一处,唱起来了:“赖头龟,赖头鼋,丢了人,有
了钱。”他要追赶着打他们。他们就跑了。自己一想不是事,不久要跟着王
爷打军需去了,又不能携眷;要把家眷搬到襄阳去,又舍不得这片事业。再
说崔德成公然就在他们家里住着,也不回崔家庄了。总得想一个法子,怎么
把他推出去才好呢。
这天忽然生出一个主意来,把崔德成请到书房内,两个人喝着茶闲谈。
赖头龟说:“兄弟,你这不是事,凭你这个家当,这样的事业,打这么一辈
子光棍,算怎么事情?圣贤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非得说一个不行,
早晚我给你为媒说一个。”崔德成说:“不要。别辜负了哥哥的心。”郭宗
德说:“我为什么不要?”崔德成说:“媒人叫我赶出去的许多。因何缘故?
再醮的,不要;非品貌好了,不要,我总不相信媒人的话。”郭宗德说:“难
道说这一方就没一个品貌好的么?你要什么样的?”崔德成说:“非得像我
① 鼋 (yuán,音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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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那品貌才行。还有一个,不行了。”郭宗德问:“是谁,怎么不行了?
只要你看得中意,我就能给你去说。”崔德成说:“那日清明上坟插柳的时
节,看见温家庄温员外家有个女儿,温暖玉,称得起美貌双全。我见她一面,
神魂恍惚,直到如今,我总有些个思念。可惜人家是有夫之妇了。”双锤将
说:“只要你看着如意,有夫之妇,她也得给咱们。”崔德成说:“她要是
给的无能之辈,还有你这一说。他给的是朱家庄朱德家,那如何行得了?”
双锤将说:“你只管放心吧。后天咱们就办事,要是不给咱们,还会抢那。
若办妥了,兄弟你在哪办?”崔德成说:“要是妥了,我就在这办。”
赖头龟听了,虽不愿意,也是无法。有句俗言:宁借停丧,不借人成双。
无奈可有一件,吃了人家的口软,使了人家的手软。自盖房屋,不敢说不行。
崔德成虽说此话,也没有搁在心上。仍然告辞,上合欢楼去了。
双锤将把家人叫将过来,吩咐备办了八盘子花红彩礼,叫人备上马匹,
自己换了新衣服佩上,出了房门,乘跨坐骑,带上从人,直奔温家庄。到了
温员外门首,双锤将撇橙离鞍下了坐骑。从人前去叫门。里边有人答言:“什
么人叫门?”从人说:“开开吧,我们大爷来了。”正是温员外出来开门,
一看就是一怔。他知道双锤将是一恶霸,素无来往,到门必没有好事。
温员外只好满脸陪笑,一躬到地。双锤将要行大礼,说:“老伯在上,
侄男有礼。”温员外说:“岂敢,好兄弟,请到寒舍待茶。”说毕,往里一
让,厅房落座,温员外问道:“驾临寒舍,有甚贵干?”双锤将说:“侄男
闻听老伯有一千金令爱,我有个盟弟,此人大大有名,提起来大约老伯也知
①
道,就是崔家庄崔德成。侄男作冰人 ,可称得起是门当户对。”温员外连连
摆手说:“辜负贤弟一番美意,我的小女已然许配人家了。”双锤将说:“老
儿,你太不知进退!好意前来说亲,你竟自拿这般言语推托于我。后天前来
迎娶。孩子们,把定礼放下。”温员外把双锤将一拦:“且慢,我的女儿许
配朱家庄朱德为妻。倘若不实,小老儿情愿认罚。”从锤将手一抖,温员外
扑通摔倒在地。他竟自扬长而去。。
温员外放声大哭,皆因是安人已经故去了,就是自己带着女儿度日。女
儿已经给了朱德,郭宗德硬下花红彩礼,不从吧,人家势力真大;从了吧,
也得朱家答应。
乡村有点事情,街坊邻舍尽都知道。早有邻居过来探问。温员外就把始
末根由,对着大众说了一遍。众人七言八语,有说打官司的;有说找人打架,
打完了和他打官司的。
温员外就依了这个主意。邻居散去,温员外到了后面,把此事对着女儿
述说一遍。姑娘是个孝女,跟随天伦,温习儒业,熟读 《列女传》,广览圣
贤文。口尊天伦:“女儿累及你老人家了。他明天一来,女儿我就速求一死。”
温员外说:“女儿先别行拙志,为父去到朱家送信。要是死,也是破着我这
一条老命,先与他们拼了。我儿可千万别行拙志。”暖玉说:“孩儿死也不
这么死,我还有个主意。”说毕,姑娘痛哭。员外劝解了一番,出来找了邻
家二位老太太伴着姑娘,怕小姐行了拙志。
员外复又出来,离了自己门首,直奔朱家庄而来。到了朱家庄上,直奔
朱德家中。
家下人等见了老员外来,说:“老员外爷两眼发直,莫非有什么事情哪?”
① 冰人——旧时称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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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员外说:“祸从天降,请你们大爷来了。”说着话,往里就走。从人说:
“我们大爷没在家。”员外也并没听见,直到厅房落座。温员外说:“请你
们大爷。”从人说:“方才禀过员外爷,我们大爷没在家。”员外说:“请
你们二爷。”从人说:“我们二爷也没在家。”那边从人也说:“我们大爷、
二爷都没有在家。”两边从人异口同音说没有在家。温员外放声大哭,说道:
“苍天哪!苍天哪!”从人问道:“老员外何故这么恨天怨地?”老员外说:
“咳,我们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那从人一个个瞅着,纳闷说:“老
员外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温员外对着朱家从人,一五一十细说了一遍。
从人说:“员外爷来的不巧,前三两天还行呢!有我们大爷、二爷、把
兄弟沈大爷在这里的时候,这样的恶霸有一千也拾夺了。”老员外说:“怎
么这么不巧,你们大爷、二爷到底上哪去了?”从人说:“上南乡取租子去
了。”老员外说:“要给送信,明天晚上回的来回不来?”从人说:“回不
来。要是连夜赶骑着快马可行咧!”温员外说:“烦劳你们哪位辛苦一趟,
总是大爷来才好哪!我们姑老爷尚未过门,说话有点不便。”
正说话之间,见老太太从外边进来。甘妈妈一生是个直率的脾气。皆因
朱文、朱德没在家,沈中元保着大人走了,娘两个还在这里住着,静听沈中
元的信息,搬在哪里,好奔哪里,忽然听见前边哭哭啼啼。甘妈妈在后窗户
那里听着,有听见的,有听不见的。就听见说:“硬下花红彩礼,无论怎么
样,后天抬人。”听见这两句话,她亲身过来了。进了厅房,从人说:“这
就是我们这里住的甘老太太到了。”员外问:“哪位甘老大太?”从人说:
“这是我们大爷、二爷、沈大爷的姑母,眼下在我们这住着呢。要不怎么说
前几天来好呢。沈大爷是有本事的,要论势力人情,我们这里有按院大人,
可惜如今都走了。此时就是给我们大爷送信,也是无益。”温员外也是无法。
此刻,甘妈妈进来,员外与甘妈妈行了个礼。甘妈妈与员外道了个万福,
让温员外坐下。甘妈妈也就落座,问:“老员外,到底有什么事情?咱们大
家议论议论。谁叫我在我们老贤侄这住着呢!”温员外又把自己的事说了一
遍。甘妈妈咳了一声说:“这个事,要是我们侄儿在这就好办了。等等,我
给你算计算计。是找我们侄子容易呀,是找本家大爷、二爷容易?我们侄子
是上武昌府,本家大爷、二爷是上南乡。”
正说话之间,忽听外面有人声。甘妈妈一回头,听见后窗户那里有人叫
说:“妈呀妈,你老人家这里来。”甘妈妈说:“老员外,暂且请坐,我女
儿叫我哪。”说毕,转头出来。
温员外仍与从人讲话,说:“你们家大爷、二爷上南乡去,离这有多远
哪?”从人说:“远倒不远,一百多里地。大概也就这一半日回来。凑巧今
天光许回来。”温员外那个意见,就打算给大爷、二爷送信为是。
正说话间,甘妈妈从后面过来,也是皱眉皱眉,甘妈妈也添了烦了。员
外说:“甘妈妈请坐。”甘妈妈说:“员外请坐。”从人问:“妈妈到后面
作什么去来?”甘妈妈咳了一声说:“员外,方才是我女儿将我叫到后面去
了。我女儿一生好管不平之事。她要见着不平事,就要伸手去管。老员外这
件事情,好要替你们出气。”员外说:“姑娘小姐。怎么能够替我们出气?”
甘妈妈说:“实不相瞒,我养活的娇儿,练了一身本事。明天叫你的女儿躲
避躲避,她去替当新人,待下轿之时,亮出刀来,杀他们个干干净净。”员
外说:“那可使不得!”话言未了,忽见朱文打外边跑将进来。
此人一来,不知端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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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回 朱文朱德逢恶霸 有侠有义救姑娘
且说姑娘叫过甘妈妈去,同她娘一说,她要替人家暖玉小姐去,暗带短
刀一把,下轿之时,杀个干干净净的。妈妈一拦她,不叫她去,她就要行拙
志。妈妈也是无法,故此到前面与温员外说这套言语来了,温员外也是为难。
甘妈妈也是着急。温员外说:“那如何使得!”
忽然朱文慌慌张张,手中拿定打马藤鞭,从外边跑将进来,温员外从人
赶看给大爷跪下磕头,说:“大爷从哪来?”大爷也不理论那些从人,过来
先给温员外行了个礼。从人冲着甘妈妈说:“这就是我们家大爷。大爷,这
就是沈大爷的姑母。”朱文过来,与甘妈妈行礼说:“姑母,你老人家到得
孩儿家中,可巧我们哥儿两个没在家,慢待你老人家。”甘妈妈说:“哟,
我们在这打扰你们。”
朱文心中有事,不能净自陪着甘妈妈。一回头奔了温员外来。温员外伸
手一拉朱文手,放声大哭说:“贤戚,我们祸……”,那个祸字底下的言语
尚未说出,朱文接过来说:“你老人家不用说了。侄男从你老人家那里来,
听见赶集的说,我赶紧到了你老人家家里。听见隔房两位老太太说:“你老
人家上我们这里来了。”温员外说:“好恶霸,欺我太甚了!”朱文说:“老
伯自管放心,我这就写呈子,长沙县还不行,我知道长沙县与赖头龟换帖,
告他往返徒劳,非长沙府不行。你老人家不必忧心,我们两家较量较量。搬
不倒郭宗德,我誓不为人。”甘妈妈说:“哟,贤侄且慢。刚才我女儿听见
此事,她一定要替她温大姐姐坐这一次轿子,暗藏短刀一把,待等下轿之时,
杀他们个干干净净。”朱文连连摆手说:“姑母,这件事万万使不得。我这
个表妹可许配人家没有?”甘妈妈说:“早已许配人家了,还是侠义的门徒。”
朱文说:“倘若要叫人家那头知晓,姑娘可就担了不是了。再说,为我们家
的事情,我天胆也不敢,实系担架不住。”甘妈妈也就没法了。
朱文立刻写呈子,说:“老伯暂且在我家听听,我前去递呈子、听信息。”
员外点头。朱文本是文秀才,朱德是武秀才。写呈子朱文不费吹灰之力。外
头备了两匹马,带着一名从人,直奔长沙府。事逢凑巧。长沙府知府没在衙
署,送按院大人去了。一打听,回来的日限不准。这个事又等不得。后天就
要抢人,如何等得了。只可转头回来,再作主意。他这无名火是霸道火性,
往上一冲,举家性命都顾不得了。
朱文离了长沙府,正走长沙县,到了长沙县衙署的门首。心中一动,想
着自己这个事是理直气壮,他们虽然是把兄弟,难道说他们就把这门亲事断
与赖头龟不成。再说,我先在他这里递了呈子,他与我办不好此事,我再去
府衙门告,也不算是越诉。想毕,就下了坐骑。从人说:“大爷,到这里告
他可不好哇!难道说你老人家不知道他们是把兄弟吗?”朱文说:“你知道
什么!少说话。”从人也不敢多言人。所带的呈子,是到知府那里递的呈词,
到县衙也就用不着了。
朱文一直扑奔大堂,正对着这位太爷升二堂理事呢。朱文打算要挝鼓,
忽见打里边出来两个青衣,刚一见朱文,笑嘻嘻赶奔前来说:“这不是朱相
公吗?”朱文点头说:“不错。”青衣说:“很好,倒省了我们的事了。”
朱文问:“什么事?”青衣说:“我们太爷派我们去请你老人家去。”朱文
说:“好,我正要见见你们老太爷呢。你就给我回禀一声。”当即同着青衣
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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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姓吴,名字叫天良,原来双锤将的片子早就到了,随着五百银子,
托付吴天良买一个贼,攀告朱文、朱德是窝主。吴天良暗地里叫官人通知犯
罪的贼人,一口将朱文、朱德攀将出来,说他们是窝主,给贼人销赃。暗地
办好,知县升二堂,带贼上来审讯。贼人就把朱文、朱德招将出来。叫他画
了供。出签票拿朱文、朱德。
官人领签票刚出去,正遇上了朱文。故此就把他带将进来,面见知县。
朱文身施一礼说:“学生朱文,也父母太爷行礼。”知县把公案一拍说:“好
个大胆朱文,枉是圣人的门徒,聚贼窝赃。现有人将你供招出来。”当即会
同教官,革去了他的秀才,暂将他钉肘收监。朱文在堂口百般叫骂,狗官长,
狗官短。知县把耳朵一捂,退堂归后去了。把天良一灭,就得了纹银五百两。
这可真是无天良了!外边的从人一瞅主人钉肘收监,自己把马拉过来,骑着
一匹,拉着一匹回朱家庄去了。一路无话。到了自己的门前下马,进了院子,
往里就走。一直扑奔厅房,正对着温员外在那里等信呢。甘妈妈先瞧见,这
从人就把已往从前的事情,对着甘妈妈述说了一遍。温员外一见,还是不行,
倒把朱文饶上了。忽然又从外边跑进一个人来说:“大爷在家里没有?”从
人说:“怎么件事?”那人说:“可不好了,咱们二爷叫郭宗德诓到他们家
里去,收在空房里头了。”众人一听,又是一阵发怔。
原来赖头龟抢人这个事传扬遍了。这朱德刚打南乡回来,也是带着一名
从人。他是武夫,好走路。正遇见有人讲论,可巧叫他遇上了。过去一打听,
人家说明天瞧抢人的,就叫朱德听见了,又过去细细的一打听,可巧人家不
认得朱德,一五一十就把这个事告诉他了。
朱德立刻带着从人,奔郭家营。不用说见了郭宗德要破口大骂:“好赖
头龟!你敢抢二爷没过门的妻子?”刚见着他的从人就气冲冲地说:“你快
把赖头龟叫出来!”从人哪里敢怠慢,立刻传话。不多一时,赖头龟出来,
满脸陪笑说:“原来是朱贤弟。”朱德大骂说:“你什么东西!你和我呼兄
唤弟。”郭宗德说:“兄弟,你今天是带了酒了。不然,我一还言伤了咱们
的好交情了。”朱德说:“赖头龟,你要再说和我有交情,我要胡骂了!”
赖头龟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怎么了?”朱德说:“你反来问我是怎
么了?凭什么在温家庄硬下花红彩礼!赖头龟说:“你听谁说我在温家庄硬
下花红彩礼?”朱德说:“这是人所共知。”赖头龟说:“咱们可千万别受
了人家的煽惑呀!你是听谁说的,你把这人拉来咱们对对。不然,咱们一同
到温家庄问问此事。再说,温家庄住户人家甚多,把花红彩礼下在什么人家
了?”朱德说:“就是温宏,温员外他们家里。”赖头龟说:“这就更好了。
你先把气消消,我换上衣服,咱们一同去问问。如果有此事,你要怎么罚我,
①
就怎么罚我,再说温员外家姑娘给了兄弟你,我也知道。放定 的时节,我还
去道喜去哪。怎么我能行的出那样事来!再说,我也有家小,我还能再娶一
个不成。”
朱德被他这一套话说的,自己倒觉着有些个舛错,必是自己没把事情听
明白,大略着他也不敢。双锤将说:“你先到这家里饮碗茶,把气消一消,
咱们访听访听,这个话是谁说的,你要饶了这个人,我也是不饶!”往里一
让,朱德说:“这倒是我莽撞了!亏了是你宽宏量大。不然,咱们得出人命。”
郭宗德说:“我要与你一般见识,我对得起大哥吗!”
① 放定——旧时订婚时男方给送订婚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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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往里一走,进了广梁大门。往西一拐,四扇屏风。刚一进去,两边
有蹲着,扯着绳子往起里一站,绊住了朱德的脚面。朱德往起一蹿,跌的更
重。从人过来,将他五花大绑。朱德破口大骂说:“好小子,暗使阴谋,不
敢和你二大爷一刀一枪地较量较量。”双锤将说:“朱德,今天把你拿住,
为的是叫你瞧着明天,把你这个妻子给我把弟娶来。都叫你瞧着,拜天地,
②
入洞房,合卺交杯。到次日生米作成熟饭,也不要你的性命,把你一放。你
们哥们有法尽管使去,或讲文,或讲武,随你们的便。”朱德大骂。赖头龟
说:“把他嘴塞上。”朱德一急,一抬腿,叭的一声,就把家人踹出多远去,
哎哟扑通,爬优在地,还醒了半天,才缓过这一口气来,几希乎没有死了。
郭宗德说:“这不得,把他四马攒蹄捆上。”众人把他按倒。口中塞好了物,
叫人把他搭在后边,扔在空房子里头。也不用看着,把门锁了。双锤将这里
搭棚办事。衙门里信也到了,把朱文收了监了。暂且不表。
单说跟朱德的这个从人,飞也似地往家跑。到了家中,见甘妈妈连温员
外带伙伴们,就把二爷的事,对他们述说了一遍。众人目瞪口呆,一点方法
无有。温员外净哭。甘妈妈劝解也是无法。只好就按姑娘那个法子去做。除
了那个法子,别无主意。
正在束手策之间,忽然从外边蹭蹭蹭蹿进几个人来。头一个青缎衣中,
黄白脸,细条身材。第二个碧目虬髯,紫衣巾。又两个宝蓝色的衣服,还有
个身挫矮小的,五个人倒有四个拉兵器的,往厅房里头就跑。温员外以为是
双锤将他们人到了,吓得整个儿掉下椅子来,爬起往桌子底下就钻。倒是甘
妈妈别瞧是个女流之辈,毕竟开黑店,胆量不小,说:“你们这是哪里来的
一伙人那,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昼入人家的宅舍,难道说反了不成!”
原来是南侠、北侠、双侠、智化、过云雕朋玉大众前来。
什么事情往里跑?有个缘故。皆因是众人走着,遇见天气不好,耽误了
三两日的光景。看看快到朱家庄,智爷就问明了朋玉,朱文、朱德他们家在
进庄第几个门。朋玉告诉明白。到了门首,智爷一扭嘴,使了个眼色,连朋
玉也不知是怎么个意见。大家拉兵器,乱往里蹿。原来是智爷怕沈中元得信
跑了。故此进来极速。连朋玉也就跟将进来,直进厅房,并没一点影色。对
着甘妈妈一问,朋玉说:“这就是那位甘妈妈。”智爷把刀插入鞘中说:“亲
家,我且问你,你内侄哪里去了?快些说将出来,好保你们母女没事。如其
不然,连你都大大的不便。”甘妈妈说:“你是什么人,管我叫亲家?”智
爷说:“我不说,大约你也不知。我姓智,单名一个化字。匪号人称黑妖狐。
这是你们干亲家。这就是北侠。”甘妈妈说:“可了不得了,原来是二位亲
家到了!二位亲家恕我未能远迎,望乞恕罪。”北侠说:“岂敢。”朋玉过
来与甘妈妈磕头。因问缘故?他与沈中元是联盟把兄弟。不能不过来磕头。
甘妈妈说:“你们来的凑巧,我正有点为难事。”智爷说:“别的话等等再
说。我们是请大人来了。你先说你内侄在哪呢?”甘妈妈说:“你们请大人
来晚了。大人,我内侄早送回去了。”智爷说:“这不是当耍的呀!”甘妈
妈说:“这焉能撒谎。要撒谎,我婆子也担当不往。”智爷细细的一问,她
就把大人怎么吩咐文武官员,怎么护送的事细述了一遍。
北侠还有些不相信。智爷听着,里边没有什么假潮。甘妈妈又问说:“蒋
四老爷没来?”智爷说:“没来。”甘妈妈说:“病鬼可把我冤苦了。今天
② 合卺 (j ǐn,音紧)——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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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二位亲家,咱们可是初会。一见就不像病鬼他那个诙诙谐谐的。”智爷
说:“怎么?”甘妈妈说:“我倒是和你们打听打听,我们这位姑老爷到底
哪个是真正的艾虎?我把自己的女儿给了人,到底不准知哪个是真正姑老
爷!”智爷说:“你先见的那不是,后见那个才对呢!你先见的那个是个大
姑娘,女扮男装,卧虎沟沙大哥的女儿。”甘妈妈说:“等着见了病鬼再说。”
智爷说:“你没瞧明白你女儿,还是个二房。”甘妈妈说:“那可不行。”
智爷说:“这是人间的大事,有个日期管着,先定的就是头一个。后定的就
是二房。先定的就是假艾虎,那是我欧阳哥哥下的定礼。他又拿着那块玉珮,
定了你的女儿。你算算谁先谁后。”甘妈妈把脸一沉,一语不发。智爷说:
“给你见见,这是展护卫老爷,这是丁二爷。”甘妈妈道了个万福。甘妈妈
回头把温员外打桌子底叫了出来,与大家见了礼。甘妈妈把温员外的事也对
大众说了一遍。忽见打外头闯进一伙人来,众人一怔。
要问来者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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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回 甘兰娘改扮温小姐 众英雄假作送亲人
词曰:
世事无非是假,谁知弄假成真。
本是沙家女钗裙,巧把兰娘眼混。
自从结为秦晋,无暇着意追寻。
今朝才遇做媒人,能不一一访问。
且说甘妈妈对着南侠、北侠、双侠、智化、过云雕朋玉,一提郭家营的
这个恶霸双锤将郭宗德,先前怎么穷,后来大阔,全是崔德成的银钱,怎么
硬下花红彩礼,要抢温员外家女儿,这是本家朱文、朱德弟兄两个,一个是
收了监,一个是在郭家营的空房子里头幽囚起来了。
大众一听,头一个就是丁二爷好事,说:“这不是要反吗?你告诉我他
的门户,我去找他去!”北侠说:“你先坐坐,等着我们亲家说完了,咱们
大家议论个主意,还能不去吗!”丁二爷这才落座。甘妈妈说:“不然,我
怎么说你们几位来的真巧呢!”北侠说:“智贤弟,你出主意吧。”智化还
没有说主意呢,温宏冲着大众双膝点地,说:“众位老爷们大驾光临,实在
是我小老儿的万幸。”智爷说:“老翁你先请起,有话咱们大家计议。”
老头将要起来,忽然闯进几个人来,智爷一拍巴掌说:“咳,我的臂膀
来了。”又把温员外吓了一跳,原来是云中鹤魏真,小诸葛沈中元,白面判
官柳青三个人过来。与甘妈妈磕头说:“师母,你老人家一向可好?想死孩
儿们了!”甘妈妈见三个人给她磕头,魏真、柳青两人问好。甘妈妈说:“你
们起去。”就觉着心中一惨,不禁凄然泪下。她想起自己没儿,还有这么两
个徒弟,一个内侄。回思旧景,又想起九头狮子甘茂,那样健壮的身体,倒
故去了,更觉着心中凄惨。魏真与柳青看着师母有廿载的光景不见,如今相
貌透着老了,也觉着凄惨。按说见面,当是一喜,此时倒是悲喜交加。甘妈
妈问两个孩儿:“你们在外这几年可好?”两个人异口同音说:“托师母之
福,倒也平平。”
蒋四爷单单过来说:“小亲家子,这一向可好?”甘妈妈说:“瘦鬼别
挨骂了。”云中鹤着着实实的瞪了他一眼。甘妈妈说:“今天人们都在此处,
咱们三头对案的说一说。病鬼你冤苦了我了。”蒋爷说:“你先等等,我见
完礼,有话咱门再说。”蒋爷与大众见礼。先见北侠,然后智爷与他行礼,
过云雕朋玉不认识,南侠、北侠给指引,连温员外都见了一见。北侠问蒋四
爷见大人的事,蒋四爷就把黑水湖的事,述说了一遍。北侠他们这才放心。
智爷把温家庄的事,如此如此告诉了蒋爷一遍。蒋爷说:“怎么办呢?”
甘妈妈说:“瘦鬼说完了话了没有?”蒋爷说:“完了。”甘妈妈说:“你
给说的媒,这是怎么件事?到是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蒋爷说:“当
着你徒弟在这,我要冤你,对不起你徒弟。”甘妈妈说:“你还不冤我那,
拿大姑娘楞算爷们!”蒋爷说:“是你自己瞧的呀!是我一定叫你给的?你
叫我作个媒人,保人。我那时说过,作媒不作保。准有一个艾虎,那就不算
冤你。头一件我对得起柳贤弟,对不起人的事我不作。这准对得起你们娘们,
怎么如今你倒和我找起后帐来了?”北侠说:“你们就不必分争了,大概这
也是夙世的姻缘,月下老人配就的,非人力所为。”甘妈妈说:“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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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肉去吧!咱们管管人家朱家横事,行了吧?”将爷说:“那焉有不行之
理!智贤弟,你打算怎么办?”甘妈妈说:“还有件事哪,我这个女儿她还
要去那!”就把兰娘儿的话学说一番。
蒋爷说:“不用姑娘去了,比不得先前没人。这已经有了人了,还叫姑
娘出头露面的干什么!”只听见后窗户那边叫:“妈呀妈。”甘妈妈出去不
多时,回来说:“方才我女儿把我叫出去,她还是愿意替人家姑娘去这一趟。
不叫她去,她就行拙志。不瞒众位老爷们说,我那女儿,养得太娇,这可是
怎么好?我和二位亲家商议商议,这事情是怎么办法?我那姑娘太傻,若要
是不傻,叫她去她都不去。谁家有姑娘替人家当新人去!她可不是傻是什么!”
智爷说:“欧阳哥哥说句话吧。这以后过了门,两口子性情可不差什么。”
北侠说:“智贤弟,你出个主意吧。我是艾虎的义父,我不敢出主意,久后
一日艾虎不答应,我担不住。”智爷说:“欧阳哥哥,你可会推干净。”北
侠说:“不是推干净,我这义父不敌你这师傅。”蒋爷说:“智贤弟,你为
难欧阳哥哥干什么!依我说,你们哥两个,无论谁出主意,艾虎也不能不答
应。这是一。二则若姑娘不会本事,性情还骄傲呢;况说会点本事,脾气更
骄傲咧。她有这一身的功夫,大家再保护着,大约也没有什么舛错。不如叫
她去就得了,我这可是多说。”智爷说:“去就去吧。”大家点头。甘妈妈
也乐了。
蒋爷说:“咱们就把这主意商量停当。温员外先把他的女儿藏起来。咱
们可各有个专责:欧阳哥哥去救人;展大弟等事完上县衙里去要人;魏道爷、
柳贤弟你们哥俩前后巡风,沈贤弟,你表妹你姑母千斤重架全交给你一个人,
瞧着那时事要不顺,就亮刀杀人,咱们有个暗令,击掌为号。亲家你可看着
姑娘,别叫她拜天地。作为姑娘的奶母,随随步口,别离开姑娘。再说上轿
之时,不叫点灯火,说叫人家瞧了,今天干不好。余者的人,作为送亲的。”
蒋爷这么一分派,就把这一件大事派妥当了,温员外先给大众行了一路礼,
待等事毕之时,一齐给大众道劳。蒋爷先叫温员外回家,好让姑娘放心。也
好叫姑娘拾夺拾夺,明天上亲戚家躲避着去。
头天不提。到次日,北侠、南侠单走,柳青单走。问明白了郭家营的道
路,前去上郭宗德家门口踩道。
甘妈妈与兰娘,早有蒋爷分派着,叫朱家的家人雇了二人小轿两乘,送
往温家庄。到温家庄停轿,去扶手下轿。温员外迎接出来,一躬到地,往里
一让。轿钱外边已经开发了。将到里面,暖玉迎接出来,要行大礼磕头。甘
妈妈拦住说:“哎吧,我的干女儿。”从此,温暖玉认甘妈妈为干娘,与兰
娘儿为干姊妹。让到温小姐的香闺绣户,重新与甘妈妈、兰娘儿行礼。兰娘
儿搀住说:“你净磕头也是无益干事。”温员外进来说:“外边轿子到了。”
温小姐与甘妈妈、兰娘儿洒泪分别。
小姐去后,外边有人进来说:“沈爷大众到。”甘妈妈出去迎接,让到
前厅落座。先献茶,后摆酒。都是甘妈妈张罗。蒋爷说:“亲家,你怎么张
罗我们那,咱们都是帮忙。”甘妈妈随道:“如今本家姑娘我认为干女儿了。”
蒋爷说:“应当道个喜儿才是。”不多一时,温员外进来张罗大家酒饭。蒋
爷问:“把姑娘送下了?”员外说:“正是。”后面与甘妈妈、兰娘儿预备
酒饭。用毕之时,蒋爷叫给找衣服,或买卖人的,或长工的,预备好了,静
等第二天晚间使用。暂且不表。
且说的是朱家庄北侠等,分头踩道,到了双锤将家门首。好恶霸,悬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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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彩,听里面刀勺乱响。瞧看明白,几位使了个眼色,归奔朱家庄来。到朱
家门口,进了朱家厅房,重新落座。大家议论怎么个办法。云中鹤说:“他
这有的是从人,叫从人暗里探望。再说,郭家营离这里不远,打听着哪时有
信发轿,咱们大家再去不迟。”果然派从人探望。天到初鼓,从人回来,大
家起身,一直扑奔郭家营。到了郭宗德门首北头东墙脚,蹿将进去。北侠、
南侠、双侠一直扑奔正西,云中鹤、白面判官扑奔西北。
单提北侠前去救人。也不知朱德现在什么所在,仗着自己是两只夜眼,
走到太湖山石,四下观瞧。忽见那边破房子里,有一个灯笼儿一晃,两个人
打着灯笼往前去。嘴里头抱抱怨怨地说:“拿住他杀了就得了,何用又给他
吃的?再说,明日事完,他出去一准是有事。”那个说:“你知道什么!这
叫成心羞辱他。少时拜堂的时节,还提溜出来,叫他瞧着那。明日赶事毕,
把他一放。这人要出去,不能像咱们,出去了苟延岁月还活着。这个人火性
在大的,出去就得死。不然,咱们给他什么,为什么连吃都不吃。”随说着,
扑奔正南去了。
北侠以为必是在这个屋中。遂击掌。南侠、双侠也到。南侠回手拉七宝
刀。把锁头一点,哗嘟一声,锁头脱落,把门一开,内中果有一个人在那里,
四马倒攒蹄捆着。北侠一看,就知道是朱德。过去解了绳子,把口中塞物拉
出来,见朱德爬地地上,一丝儿也不动,丁二爷问:“怎么了”必是受了伤
了吧!交手来没交手哇?”朱德摇头。北侠说:“二哥,他这是捆了两天,
捆的浑身麻木,搀起来走走就好了。一点别的伤症也没有。”丁二爷说:“我
搀起来溜溜他。”北侠说:“没有那个工夫,你背他走吧。”展爷听了这句
话,一伸手,把朱德背将起来。拿钞包兜住他的下身,展爷在自己胸前系一
个麻花扣儿。哪怕就是撒手,他也掉不下去。朱德双手又拢住展爷的肩头说:
“众位恩公:我也都不知道是谁?”展爷说:“全上你家去再说吧,此处没
有讲话的工夫。”北侠说:“二弟走哇。”丁二爷说:“我不去了,我在这
里瞧热闹那。”北陕嘱咐:“二弟小心着。”竟自出东墙去了,一直奔朱家
庄。暂且不表。
单说云中鹤、柳青奔在后面,瞧见有一座高楼,里面灯光闪烁,他们用
飞抓百链索搭住了上面,二人导绒绳而上。到了上面,起下了飞抓百链索,
直奔西边房屋,到了窗前,用知尖吐津,把窗慑纸戳了个上孔,往里一看,
是一男一女。书中暗交代,男的就是崔德成,女的就是郭宗德之妻。摆着一
桌酒席,两个人对面吃酒。男的是文生公子的打扮,女的是妖淫气象。郭宗
德之妻说话,惨悲悲的声音说:“兄弟,这就好了,今夜洞房花烛,燕尔新
婚,这就得了。今晚这酒,是离别酒。从此个月期程,一年半载,还能到为
嫂这里来一次不能?”崔德成说:“嫂嫂只管放心。要忘了嫂嫂,必遭横报。”
妇人说:“你们这男子说话,专能够随机应变,说的时节,实在好听。转过
面去,就是两样的心肠。”崔德成说:“嫂嫂待我这一番的好处。铭刻肺腑,
永不敢忘。别看这时,这是我哥哥苦苦相逼,叫我成家办事。挤对的实在无
法了,我这才指出温家的姑娘来了。我本是推托的言语,不想他竟作出这么
一件事来。”妇人说:“轿子是走啦,少时就抬到。既不愿意,早些说明才
是。这明明是你在我跟前撒谎。”崔德成说:“嫂子,叫你看着,抬到了我
也不下去拜堂。”妇人说:“你准口能应心吗?”崔德成说:“我要是有半
句虚有,叫天打雷劈,五雷轰顶。”妇人说:“你就是不下去拜堂也不行,
人已然是搭在家来了。你早有这个心思,对我说明,我也就把肺腑话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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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两个就作人长久的夫妻了。你又不肯说出来,我也就不肯说出来。”崔
德成说:“咱们这个长久的夫妻,你不用打算,就是朝朝暮暮的在这个楼上,
我都放心不下。”花氏说:“你这叫多此一举。”崔德成说:“多此一举好
吧。一下要叫他撞上,那可不是当耍的呀!”花氏说:“我告诉你说吧,我
要没有那个拿手哇,那个乌龟王八小子早就找上咱们门来了。若非有了拿手,
他就能这样不闻不问的吗!”崔德成说:“什么拿手哇?拿手,什么拿手也
不行!”花氏说:“这个意思,你是怕他?”崔德成说:“我怕他。你先把
这个拿手告诉我,我就不怕他了。”花氏说:“我有意要告诉你,怕的是咱
们不能长久,这是何苦哪!”崔德成说:“好嫂子,我告诉我,我听听,你
要不放心,我对天盟誓!”花氏说:“我要说出为个话来,可有干系呀!他
那条命在我手心里捏着哪,我要叫他活,他就活;我要叫他死,他就得死。”
崔德成说:“你说说,是什么拿手!”妇人说:“你真要瞧,给你看看。”
就见打箱子里头拿出一件东西来,交与了崔德成。那厮拿过来一看,说:“可
惜,可惜!我要早知道有这物件哪,咱们两个人长久夫妻就准了。”
魏道爷与柳爷听外边一阵大乱,大吹大擂,鼓乐喧天,声若鼎沸。
欲知如何大闹郭家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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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回 合欢楼叔嫂被杀 郭家营宗德废命
诗曰:
可笑奸淫太不羞,时时同伴合欢楼。
风流哪晓成冤债,花貌空言贼好逑;
梦入巫山终是幻,魂销春色合添愁。
任他百媚千娇态,露水夫妻岂到头!
词曰:
害人即是害己,不外天理人情。
众侠一听气不平,要了恶霸性命。
大家计议已定,分头各自潜行。
一时火起满堂红,烧个干干净净。
且说云中鹤魏真,同着柳爷在楼上,听见奸夫淫妇所说的这套言语,又
见有一宗物件就能要他的性命,什么东西这么要紧?也要看看虚实,就见打
箱子里头拿出来,是极微小的东西。见崔德成接过去,在灯光之下一瞅,如
同珍宝一般,魏真、柳爷俱没有看明白是什么东西,再说,它又是藏着。妇
人净乐。此时可就听见外头大吹大擂,必是他们到了。
云中鹤一指,柳爷就把薰香盒掏出来,把堵鼻子的布卷给了云中鹤。两
个自己堵上了。两个拿千里火,点着薰香,把铜仙鹤脖拉开,将薰香放在仙
鹤的肚内,等到香烟浓了再把仙鹤嘴对准了窗棂纸的窟窿,手把仙鹤的尾巴
来回一拉,那烟一条线相仿,直奔了花氏。花氏忽然闻见一股异味清香,就
往鼻孔里头一吸,不吸还要躺下哪,何况往里头一吸?说:“兄弟,你闻闻
这是什么气味?”崔德成也就一体的闻见,也纳闷说:“这是什么气味?”
言还未毕,两个人一齐扑通摔倒在楼上。两个人一倒,柳爷收了薰香盒子,
把窗棂推开,进来先拿崔德成看的那东西是什么。魏道爷拿起来一看,说:
“无量佛!”柳爷说:“师兄,那是什么物件?”魏真说:“这可是活该。
今日咱们这里,无论杀多少人,是白杀。连地面官都不担疑忌。”
你道这是什么物件?原来就是襄阳王府打发雷英送来的那封信,约他作
反。花氏得着这封书信,如同珍宝一般,收藏起来,她与崔德成两个暗地之
事,她也知道不定哪时要教郭宗德撞上,就是杀身之祸。并且郭宗德常拿言
语点缀花氏,花氏预先就有些个害怕。嗣后由于得了这封书信,花氏常拿言
语点缀双锤将,说:“无暇者可以治人。”郭宗德屡次和她讨这个书信,她
不给,故此双锤将也就不敢深分的与他们较量这个事了。如今这书信老道得
着了,今天郭家营无论杀多少人,那被杀的就全算是王爷的一党了。
忽听外边杀声阵阵,就知方才有大吹大擂的声音,必然是花轿到了。这
时也就该动手了。云中鹤将书信带好说:“师弟杀那个,我杀这个。”果然
磕嚓的一声,就把淫妇的性命结果。老道也杀了崔德成。猛一抬头,见窗榻
纸照的大亮。知道前边火起了。他们这里也拿灯,把可以引火的地方点着。
两个人蹿出了楼窗之外。合欢楼一着,楼下的丫环、婆子就慌成一处了。
再说前头,娶亲应是新郎官自己亲身迎娶。惟独这个娶亲的事情,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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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乡俗,一处一个规矩。到了他们那里,新郎官迎接新人。双锤将打发人,
连他自己也请崔德成数十余趟,竟不下楼,说他有点身子不爽,只好由郭宗
德替他迎娶。既不是本人,也不能十字披红、双插金花,马上挂了他两柄锤,
带了三四十打手,远远瞧着,以防不测。要是没动静,就不叫他们露面。带
四个婆子,跟着轿子到了温家庄。温员外出来迎接。郭宗德下马,与温员外
行礼道喜。众亲友彼此的行礼道喜,往里一让。让进厅房落座。温员外故意
把事再问:“到底是什么人要娶我的女儿?”双锤将说:“是我的把弟崔德
成。”员外说:“今天他不来,是什么缘故?”双锤将说:“皆因今天早晨
起来,身体不爽,不能前来迎娶。本当改期,又怕误了今天这个好日子。故
此侄男替他迎娶,待等回门之日,再与老伯叩头。”温员外也就点头说:“还
有一件事情,今天这个日子,我也瞧了。好可是好,就是不宜掌灯火,少刻
上轿之时,我屋里不掌灯火。到了你们那里,洞房里还能不点灯火吗?就是
那一盏长命灯。灯火千万不是多,多了与他们无益。”双锤将哪里把这些个
事故在心上,也猜疑不到有别的事情。他还说哪,多承老伯的指教,吩咐一
声,把轿子抬进来,放后面,请新人上轿。
不多时,婆子慌慌张张跑出来了,说:“大爷,他们这新人上轿的屋里,
连个火亮也没有。别是不得吧?”双锤将说:“什么不得呀?”婆子说:“不
是个瞎子,就是秃子,不是驼背,定是个瘸子,准是个残废人吧。不然,不
能不点灯。”双锤将说:“你们知道什么!少说话,预备去吧。”婆子答应,
诺诺而退。不多时,轿子抬出。双锤将告辞,大吹大擂,轿子直奔郭家营。
送亲的陆陆续续,大吹大擂,也就跟下来了,其实都是暗藏兵器。来到自己
的门首,双锤将下马进了院中,轿子抬将进来,请崔德成拜堂。有从人说:
“二爷不拜堂,吩咐新人先入喜房。”蒋爷一听,这下可对了劲了。有用功
夫的时候了,更好了。甘妈妈把轿帘打开,仗着盖着盖头,穿着大红的衣服,
甘妈妈搀着她,为的是挡着她那个刀,怕人家瞧见。她们直奔喜房,送亲的
皆在棚里落座,摆上酒席,大吃大喝。酒过三巡,就划拳行令,都是智爷、
蒋爷的主意。智爷装的乡下人,仍像前套书上盗冠的时节,学了一口的河间
府话,划拳净叫满堂红。有陪座的客问他:“怎么净叫满堂红?”回答:“你
老连满堂红都不知道吗?少刻间,拿着个烛,往席棚上一触,火一起来,就
是满堂红。”那人说:“别说这个丧气话。”智爷说:“可有个瞧头。”那
人说:“可别教本家听见那。”智爷说:“听见怕什么!我这就点了。”他
冲着喜房一喊:“怎么还不点那!我这就点那!”行情的亲友以为他醉了,
也不理他。那边蒋爷嚷上了,说:“点那,是时候了!点吧!”
喜房里头,打姑娘进了屋子后,甘妈妈就把里间屋帘一放,拉了条板凳
迎着门一坐,凭爷是谁也不准时去,姑娘自己把盖头揭了,拉出刀来,绑了
绑莲足,蹬了蹬弓鞋,自己拧绢帕把乌云拢住,耳环子摘将下来,刀也往旁
一放。只听得婆子和甘妈妈分争说:“我奉我们大爷的命,叫我们伺候新人。
你这么横拦着不叫我们见,是怎么件事?”甘妈妈说:“我们姑娘怕生人,
让她定定神,然后再见也不晚。你们还能见不着?”婆子说:“我先进去张
罗张罗茶水去。”甘妈妈说:“要你进去,你一个人进去。换替着进去倒可。”
婆子说:“我给姑娘张罗茶去。”甘妈妈就把板凳一撤,帘子一启,那人进
去嚷道:“哎哟了!”这个“了”字未说完,就听见噗哧,又跟着扑通一声。
甘妈妈知道结果了一个性命。外头的婆子也有听着诧异的,也要进去瞧去,
甘妈妈问:“姑娘得了没有?”兰娘儿说:“得了。”这个婆子将要进喜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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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妈妈一抬脚,踹了婆子一脚,婆子就整个的爬在喜房里头去了。兰娘儿手
中刀往下一落。又死了一个。本家婆子的伙伴就急了,说:“这位老太太,
你是怎么了?怎么把我们的伙伴踢一个大跟头?”甘妈妈说:“我告诉你,
这还是好的哪。”婆子说:“不好便当怎么样?”甘妈妈抄起板凳来,冲着
那个婆子叭就是一板凳。哎哟扑通,摔倒在地。纹丝不动。新人窜将出来,
手拿着一把刀,把门口一堵。谁也不用打算出去,甘妈妈脱了长大衣服,原
来来的时候,腰内就别上了两把棒锤。本来她什么本事也不会,兰娘儿这本
事都是甘茂教的。甘妈妈虽上了年纪,却仗着有笨力气,拿棒锤冲着婆子,
叭一下,脑浆迸裂。对着里外一乱。这么一嚷,屋中的顷刻间尽都杀死了。
外边人一乱,送亲的甩了长大衣服,拉兵刃把桌子一反,哗啦哗啦,碗
盏家伙摔成粉碎。拿起灯来,往席棚上一触。蒋爷就嚷:“姑娘快出来,别
叫火截在里头。”那些个陪客也有死了的,也有爬下的。厨役端着一盘子菜,
冲着他们头儿的脑袋就倒了去了。烫的头儿直嚷嚷说:“叫你去救火,你怎
么跟我脑袋上倒呢!”还是头儿明白,端起一盆子油往火上就浇,轰的一声,
厨师傅全都是焦头烂面。姑娘出喜房,东西两个院子,都嚷成了一处。
这西院里是厨房、喜房、席棚,可巧双锤将在东院里,听见西院里乱嚷,
出来一看,烈焰飞腾,听见人说:“连新人带送亲的都在乱杀人那。郭宗德
才知道中了他们计了。赶着拿锤往西院就跑。没有到西院,就撞上了。撞上
就交手。头一个过云雕朋玉,刀往下一剁,单锤往上一迎,就听见当啷的一
声,就把那口刀磕飞。跟着那柄锤就下来了。朋玉仗着手快,早预备下了,
叭就是一镖,双锤将拿那柄锤往下一压,当啷一响,那只镖撞落在地。朋玉
腾出工夫来,也就躲开了。紧跟着就是兰娘到。甘妈妈在后头,沈中元紧跟
着甘妈妈。双锤将大吼了一声:“好丫头!你们定的好诡计!别走,今天务
必要你的性命。”沈中元知道兰娘儿不是他的对手。沈中元蹿过去,就是一
刀。双锤将一挂。沈中元如何吃那个苦子,始终没有叫他把刀震飞了。转了
五六个弯,火就大了。沈中元无心动手,甘妈妈、兰娘儿已经出去了。这边
是智爷蹿上来一刀。蒋爷也蹿上来了。火是直扑。行情的这些人死了无数,
又没有兵器,又是害怕,就有迷昏了的,扎到火堂里去的,也有出去找不着
门又回来的。总而言之,遭劫好躲,在数的难逃。蒋爷说:“老沈,出拨扯
活火,都看看快烤的慌了。火太大,我们走吧!”郭宗德正要拦住。
忽见迎面上来一人。双锤将下下一打量:三十来岁,一身的缟素,面如
白玉,五官清秀,手中两刃双锋宝剑。郭宗德用锤一指说:“好小子,你们
都是哪里来的这些强人!丁二爷哈哈一笑:“我们倒是强人!你清平世界抢
人家的姑娘。别走,受我一剑!”双锤将哪里瞧得起丁二爷,身量又不高,
长相又不恶,兵器又不沉,只一口菲薄的剑。丁二爷并没告诉他名姓,就往
前一蹿。双锤将单锤已然举起来了,时着丁二爷顶门,往下就砸。丁二爷往
旁边一闪身,用剑一试他的锤把,只听见呛咚呛一声,早把锤柄削折;咚一
声,锤头落地。双锤将成了单锤将了。吓的他掉头就跑,不敢往西,有火。
又见东院火也起来。只得一直扑奔正北。迎面上忽然听见说:“无量佛!”
这一遇见老道,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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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九回 卧牛山小豪杰聚会 上院衙沙员外献图
词曰:
侠义勤劳恐后,武夫踊跃争先。
画成卦象几何天,特把阵图来献。
勉励同心合意,商量执锐披坚。
大家聚会院衙前,演出英雄列传。
且说双锤将郭宗德出世以来,没有见过这个样的宝物。那么粗的锤把,
呛啷一声,锤头落地,吓得不敢往西,直奔正北。一看正北,合欢楼烈焰飞
腾,火光大作,他一瞧大楼一烧,这可真动了心了。本是一个穷汉出身,全
仗着他女人挣了个家产业,就连铺子带买卖,这一下子全完了,怎么会不疼!?
可巧迎面之上,站着一个白人。细瞧是个老道,念声“无量佛”,拿着
一口二刃双锋宝剑,也是耀眼争光,夺人眼目,他心中暗忖道:“刚才遇见
那么一口宝剑,难道这口和他那个一样?不能吧?”自己使了个单凤朝阳的
架式,锤打悠式往下一拍,老道往旁边一闪身了,宝剑往上托,就听见呛咚,
和前番一个样,呛!削折了锤柄,咚!是锤头落地。丁二爷到脑后摘巾,嗖
就是一宝剑。双锤将大哈腰,真是鼻子看着沾地,这才躲过去了。
刚往上一起,叭!腮额骨上钉了一镖。过云雕两镖未能结果他的性命,
赖头龟仗着皮糙肉厚。锤脑袋是没有了,净剩下两恨铁擀面杖了,舍不得扔
它,把两锤柄并在一只手中,一只手往外拔镖。往南一跑,不行。有丁二爷
等堵着哪。往北跑,又有云中鹤、柳爷堵着哪。东西两边是墙,他又不会高
来高去,这才叫身逢了绝地。并且还有过云雕朋玉,也不管打的着打不着,
他还得留神暗器。地方又窄狭,一着急,拿着手中的铁把,打将出去。蒋四
爷说:“好人,撒手锏扔出来了。”如何打得着!魏道爷往旁边一跃身躯,
几希乎没有打着柳爷。柳爷也往旁边一闪,可就闪出道路来了。赖头龟从这
个空儿里蹿出去了。蒋爷说:“要跑!”魏真说:“跑不了!还是拿镖镖他。”
过云雕朋玉真就拿镖打他。自然是郭宗德听见说暗器二字,总得留神。他净
留神过云雕朋玉的暗器,没想到云中鹤一回头,早就把嫖打手中一托,等着
赖头龟一回头,噗哧一声,正中颈嗓咽喉,扑通,死尸腔栽倒在地,众人一
喜。
蒋爷说“咱们也快走哇!不然,前后火勾在一处,咱们也跑不出去,也
就成了焦头烂面之鬼,烽火中的亡魂。”众人说:“有理。就此快走吧!”
一个个扑奔正东。到了正东,一个个越墙出去。眼瞅着是火光大作。
智爷说:“今天晚间,这个人命不少哇。”柳青说:“智爷这么有能耐,
今夜死了这些人,能叫地面官不背案?”智化说:“我可没那个能耐。你有
那个能耐吗?”柳青说:“我就能够,再多些也无妨。”智爷说:“我领教
领教。”柳青说:“我们这得了点东西,也是活该!”就把得了这封书信的
言语,述了一遍。智爷说:“这可是活该!书信现在哪?”云中鹤说:“现
在我这里。”智爷说:“那就得了。”云中鹤说:“你瞧不瞧?”智爷说:
“回头有多少瞧不了!何必这时候瞧,去吧!”随说随走,就听后面乱嚷;
又是起的火,又是救火的人。救人的人抬着救火的物,敲着锣到这一瞅,说:
“是他们家还用咱们救火?赖头龟行阵雨就得了。”大家一半取着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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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归家去了。
云中鹤魏真、白面判官柳青、黑妖狐智化、蒋四爷、丁二爷、过云雕朋
玉等,大家归奔朱家庄。看看来至门首,早有许多人在门前张望,连温员外
俱到门道。朱德叫南侠、北侠背将回来,到了家中庭房之内,展爷解开了搭
包,朱德细问名姓,展爷把已往从前细述一遍。朱德跪倒磕头道劳。
少刻,甘妈妈亦到了,两乘轿子由沈中元保护回到朱家庄。朱德跪下,
与母女两个磕头道劳。兰娘道个万福,将要说话,甘妈妈说:“有话里头说
去。”又与沈爷道劳。沈中元说:“自家哥们,如何提着道劳呢!”往里一
走,温员外倒要给甘妈妈、兰娘儿磕头。甘妈妈说:“你有女儿是我的干女
儿;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干女儿,她如何担架的住呢!”算施了个常礼。又与
沈中元道劳。到了里边,见南侠、北侠行礼。就有一件,兰娘儿回来,就得
归后面去,可不能见北侠。都有甘妈妈与北侠说明白了,等着过门以后再见,
此话暂且不表。
家下人进来报道:“众位老爷到了。”连温员外俱迎接出去。看见由西
边奔出门首来,有家下人指引着朱德,冲着大众一跪,温员外也就在一旁跪
下。内中有蒋四爷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智爷道:“里边去吧,有什
么话里边大家再议。”进来更换衣中。朱德、温员外挨着次序道劳。一会吩
咐摆酒,大众落座。朱德、温员外每人敬三杯酒,然后叙话。
云中鹤就把书信拿出来,叫大伙瞧看一回。内有智爷、蒋四爷给展爷出
了个主意,也不用上县衙那里去,公然就上知府衙去。展爷说:“知府送大
人尚未回来,此刻不在衙中,去也是往返徒劳。”蒋爷说:“我叫你去,你
只管去。我们和知府大人一同分的手。大人吩咐文虎官员回衙,不必护送。
我们到了此处,难说他还到不了衙署!”智爷说:“行了,明天早起,就是
这么办。”天气不早,残席撤去。
甘妈妈归后安歇。温员外也在此处,大家盹睡,天交大亮,大家净面吃
茶。展爷拿了书信,带本家一名从人,也没有马匹,辞别了大众,直奔知府
衙门。书到此处,就不细表,看看快到铜网阵的节目,焉有工夫净叙这个闲
言。
到知府衙门,见知府说明来历。随即将王爷书信交与知府。知府立刻行
文调朱文一案,带信去叫知县听参,随即将朱文带回知府衙门见知府,展爷
当面谢过知府,知府命展爷将朱文带回朱家庄,见大众,给大众磕头道劳。
智爷叫甘妈妈上襄阳,到金知府衙门,找沙凤仙、秋葵一同回卧虎沟。
甘妈妈点头,大众起身,让朱文、朱德一同前往。蒋爷说:“大人正在用人
之际,岂不是后来出头之日!”朱文、朱德自愧无能,执意不去。兄弟二人
给众位拿出许多银两,以作路费。大众再三的不受。大众一走,然后甘妈妈、
兰娘儿一同上襄阳,温员外回家,也把女儿接将回来。知县被参,另换新知
县。郭家营郭宗德家房屋地亩,以作抄产。所有的死尸掩埋。崔德成家内无
人,并无哭主。诸事已毕。
单提大人有众多人保护,上了太平船。大人摆手,叫文武官员个个回衙
署,护送兵丁一概不用。就是大众保护大人到武昌府。北侠、南侠俱都赶上
大人的船只。上船见大人请罪。早有人也池天禄送信。武昌府知府池天禄闻
报,会同着二义韩彰、公孙先生、魏昌、卢大爷、徐庆、龙滔、姚猛、史云、
徐良、韩天锦、白芸生、卢珍、丁大爷、胡小记、乔宾等,准备迎接。原来
他们这些人,是芸生先到的。骑着马,马快,先到了虎昌府见二义韩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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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是丁大爷、韩天锦。卢珍带着一车子铁器。二义韩彰把铁器暂且入库。
随后又到徐良、胡小记、乔宾,见二义韩彰,各说来历。就不细表了。
这日远探来报,大人归武昌。一个个整官服迎接大人,知府带领同城文
武官员,出了武昌府城门外,一同来到水面,迎接大人,请大人下船,二义
韩彰、公孙先生、赛管辂魏昌、池天禄、玉墨见大人道惊请罪。大人就把沈
中元的事,说了一遍。众位何罪之有?然后大官人带着白芸生、韩天锦、卢
珍、徐良、闹海云龙胡小记、乔宾见大人。大人连丁大爷都不认得。有二义
韩彰,挨着次序一一的把他们出身之事,说了一遍。大人见这些人高高矮矮,
相貌不同,也有白面书生,也有丑陋的豪杰,见他们虎视昂昂,搓拳摩掌,
各各全有不平之气,恨不得此时与襄阳王打仗才好。大人见这番光景,不由
地欢喜赞叹。与老五报仇,正在用人之际。岸上预备着骑马,大人弃舟登岸。
后面这人是拥拥塞塞,直奔上院衙门。大人轿子后走,玉墨的引马在前。后
边就打起来了。
什么缘故?认得的都见礼,不认得的,或韩彰或智爷或蒋爷给见见,单
单的有韩彰与徐良见他父亲,令人看着难过。未见之先,徐良就紧打量他天
伦。自己听着娘亲说过,是怎么个样式,并且早托咐下韩二伯父了。天伦要
是来了,叫他给见见。韩二爷说:“三弟,给你们爷两个见见。这是你儿子,
你不认得?”徐三爷一听,一怔。徐良过去说:“天伦在上,不孝的孩儿与
你老人家磕头。”徐庆说:“起来吧,小子。”用手一拉,徐良上下紧这么
一瞅。卢爷说:“三爷,好造化。”徐庆说:“小子,给你与众位见见。这
是你大大爷。”徐良过去说:“伯父在上,侄男有礼。”卢爷用手一搀:“贤
侄请起。”徐庆说:“给你二大爷见过了?”徐良说:“见过了。”徐庆说:
“这是你蒋四叔。”蒋爷说:“你们哥几个,瞧瞧三哥,憨傻了一辈子,积
下了这么一个好儿子,真不愧是将门之后。”徐庆说:“叫你哥们耻笑我。”
蒋爷说:“怎么?”徐庆说:“人家的孩子,都水葱儿似的。瞧我们这娃子
这个相貌,看他这个样子,就没造化。”蒋爷道:“据我看着,更有造化。”
徐三爷说:“你们哥们瞧着这孩子,像我的儿子不像?可是我打家里出来的
时候,他娘身怀有孕。今年算起来,整是二十余年,正应这孩子的岁数,我
瞧他这个相貌,可不像我的长相,这么两道不得人心的眉毛,有点不像;可
就是这嘴像我的四字口。”蒋爷说:“三哥,你还要说什么,胡说八道!”
卢爷说:“你再胡说,我就给你嘴巴了。”语言未了,就听那边嚷起来了。
二义韩彰一脚将小诸葛沈中元踢倒,上前去用手一揪胸膛,回手就要拉
刀。云中鹤扭项一看,念了声无量佛,说:“这是怎么样了?”蒋爷看见,
叫大爷、三爷把二爷拉开。蒋爷亲身过去劝沈中元,小诸葛沈中无微微的冷
笑说:“你就是这个能耐,姓沈的不惧。”韩二义说:“你把大人盗去,要
我们大家的性命。你如今还敢把大人送回来!韩某与你誓不两立。”说毕,
也是哼哼地冷笑。蒋爷劝沈中元说:“沈贤弟,咱们可是君子一言既出,如
白染皂。先前咱们是怎么说的。今日可到了。刚才只顾见我们徐侄男,还没
有容我说话哪,你们就闹起来了。还是看我。”徐良也不知是什么事,先给
师傅磕头,给师叔磕头。蒋爷一套话,安置住了小诸葛。
再劝二义韩彰说:“二哥,你不是了。沈爷把大人盗走,可是他的不是。
你和三哥,你们不是在先,他的错处在后。我这个人,一块石头往平外里端,
没亲没厚。拿邓车准是你们哥两个拿的吗?人家弃暗投明,说出来王府人特
来泄机。你们不理人家,故此他才一跺脚走的。他才把大人盗将出去,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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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白之冤。这可是他的错处。他把大人盗出去,诉明了他的冤。他可不管咱
们担架得住担架不住。再说起来,他弃暗投明,口口声声说的是与咱们老五
报仇,冲着这一手,也不该和人家相打。再说起来了,问短了比打短了强。”
韩彰说:“我不能像你那两片嘴,翻来复去。我们两个人誓不两立,有他没
我。”蒋爷说:“二哥你可想,人家师兄弟都是请出来的,给咱们老五爷报
仇。得罪了一个,那个也就不管了。二哥,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横竖叫你过
的去就完了。”韩二义说:“怎么叫过的去?你说我听听。”蒋爷说:“我
把他带过来,给你磕个头,这就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他磕头也是头颅点地,
把脑袋砍下来也是头颅点地。”韩彰说:“他肯磕吗?”蒋爷说:“人家哪
肯磕!我央求人家去吧。”韩二义说:“只要他磕,我就点头。”
蒋爷复又转身与沈中元说:“刚才我二哥得罪你,就是我得罪你。咱们
在黑水湖说的言语,到如今还算不算?”沈中元说:“你算,我就算。”蒋
爷说:“我没有什么不算的。磕头哇,我先给你磕一百,换你一个。我先说
给你磕头,是在山环呢。你不愿意,你要在众目之下,这可是众目所观。”
沈中元说:“你真给我磕吗?”蒋爷说:“要是说了不算,除非是脸搽红粉。
我这个人,是个实心的人。人家说什么,我也当永远不假。”随说着,他就
屈膝跪倒,嘴里仍然还说着:“我这个人是个实心眼,磕一百,你们可计数。”
刚要一磕,小诸葛想着他不能给磕,哪知道真磕。沈爷也是一半过意不去,
就说了一句谦虚话,说:算了吧,不用磕了。”蒋爷就站起身来说:“这可
是你说的,我这个人是实心认事,说的哪就应的哪。人家和我说,我也信以
为实。说了不算,就是个妇人。你可是不叫我磕。该你给我二哥磕了。”沈
爷心里说:“这个病鬼,真坏透了。我说了句谦虚的话,他就不磕了。”问
蒋爷说:“你这算完了?”蒋爷说:“不是你不叫我磕了吗!我这个人实心
认事,说了不算,脸上就搽红粉。”沈中元说:“你真厉害透了。我索兴给
你二哥磕吧。”
蒋爷带着过来说:“二哥,可别的话没有,我把沈爷带来给你赔个不是,
错可是你在先哪。人家可不是怕咱们哥们,人家是念着死鬼老五。为的是给
老五报仇。”沈中元一屈膝说:“别怪乎小可了,前番盗大人是我的不是。”
说毕,将要磕头。蒋爷在旁说:“就这么受人家的头,咱们还怎么称得起是
侠义?”韩二也觉着不对,又有蒋爷在旁一说,也就一屈膝说:“事从两来,
莫怪一人。先前是韩某的不是。”蒋爷说:“从此谁也不许计较谁,一天云
雾全散。”众人俱是哈哈一笑。
此时对面慌张张跑来一人,说:“众位老爷们,大人有请。”众人这才
回奔公馆。到了公馆,见大人,把君山的花名呈上去,叫大人阅看。大人看
毕,择日上襄阳。池天禄又把武昌的公事回了一回。
书不可净自重絮。到了第三日,预备轿马起身。文武官员护送。到了弃
岸登舟的时节,叫他们文武官员回衙理事,众文武官员辞别了大人。大人的
船只奔襄阳。路上无话。直到襄阳,弃舟登岸。早有预备的轿马,是金知府
预备的。文武官员俱各免见,上院衙投递手本。大人独见金知府,问了问襄
阳王的动静如何。金知府说:“这儿日王府倒消停,不见什么动静。”问毕,
知府退下。暂且不表。单说大人到上院衙下轿入内,主管二爷迎接大人。将
到屋中更换衣巾。忽然有众侠义围绕着一人,原来是铁臂熊沙老员外,背着
一宗物件,有人带着见大人行礼。回明大人,阵图画得清楚,请大人过目观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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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破铜网阵详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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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回 看图样群雄明地势 晓机关众位抖威风
诗曰:
看明图样问如何,陡觉威风比昔多。
况有君山来助阵,管教叛逆倒干戈。
且说大人回衙,众英雄保护。忽然沙老员外背图而入,大众见沙大哥见
礼,解下包袱来。回禀了大人。带着沙员外要见大人。孟凯、焦赤也进来了,
皆因三位由晨起望起身,乘跨坐骑而来。焦、盂二人在外边拴马,马已拴好,
随落进来,与大众见礼。也带着一同见大人。来到屋中,沙、焦、孟一同向
大人叩头。大人问说:“阵图怎样?”回答:“阵图画齐,请大人过目。”
沙、焦、孟站起身来,出里间屋子,来到中庭,把包袱打开。一看阵图,
见是一张大纸。所画的阵图连形象俱写的是蝇头小楷。按着是木板连环八卦,
连环堡。按八面八方,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每面一个大门,内里
套着七个小门。靠北有一个楼,叫冲霄楼,三层儿,按三才,底下有五行栏
杆,外有八卦连环堡。各门俱有小字写着是什么卦,什么卦,吉卦、凶卦俱
写的明白。冲霄楼前有两个阵眼,一个纸象,一个纸犼。一人天宫网,一个
地宫网,冲霄楼下面盆底坑,盆底坑上面十八把大辘轳,挂住了十八扇铜网。
按东南西北,有四个更道,地沟内有一百弓弩手,俱用毒弩。十八扇网,单
有十八根小弦,有一根总弦,两根副弦,直通到木板连环之外。正南是一火
德星君殿。在火德星君殿的拜垫底下,就是总弦的所在。乍看谁也看不明白。
大人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大人说:“众位都与我五弟报仇。本院实在看
不明白。你们众位请看吧。定到那时要破铜网,备一桌酒席,本院论次序每
位奉敬三杯。”大人说毕,退下。大人归大人屋子。
大家都要争着看阵图。蒋爷说:“咱们认的字往前,不认的字的往后。”
公孙先生说:“我可不行。我虽认的字,不懂铜网之事。你们请看。”赛管
辂也要退下。蒋爷说:“你别走。你是王府的人,你帮着我们参悟参悟。”
魏昌这就不能走了;智爷是进去过的,小诸葛是进去过的,直参悟了一天,
这才明白了。看毕,对成卷起来,用晚饭。这才细问沙老员外:“彭启怎么
样了?”沙爷说:“仍把迷魂药饼儿给他按上,路、鲁二位看着他。早晚还
是给他米汤饮。”智爷说:“很好,千万留他这个活口。”当日晚景不提。
到了次日,将要拿阵图瞧看,忽有官人进来说:“回禀众位老爷们得知,
外面现在君山飞叉大保钟雄求见。”大众往外迎接。到了门外,一见飞叉太
保,大家见礼。还有亚都鬼闻华;神刀手黄受、金挡无敌大将军于赊、金枪
将于义、玉面猫熊威、赛地鼠韩良,大家又见了礼。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
不认得的,有智爷给的挨着次序一见。问大人的事,智爷就把大人的事如此
恁般的说了一遍。又问钟雄;“你们这是由君山来吗?”钟雄说:“正是。
有黑水湖的喽兵,夹峰山的寨主,到我那里。我一算这个日限,大人必到襄
阳。近来家人谢宽,训练了二百名喽兵。我把他们俱都带来。带来四家贤弟,
连熊贤弟他们二位。我嫌几百人进襄阳城,怕的是招摇。有谢宽带领着他们
扎了个小行营,在小孤山的山内候信。要用他们的时节,去信就来。”蒋爷
带着他们先见见大人。带着进去见大人,回明大人,下了个请字,把钟雄带
将进来。钟雄见大人双膝点地,大人欠身吩咐:“搀住。”可见得是念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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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贵。再者,他是一个山王寨主,又知道他文中过进士,故此赏了他个脸面。
大人以为钟雄乃管理水旱二十四寨主大寨主,必是五官凶恶,谁知晓他竟是
个文人的打扮,青四棱巾,迎面嵌白骨。皆因是身无寸职,例不应冠嵌白玉,
故钉了一块白骨。双垂青缎带飘于脊背之后,翠蓝袍,斜领阔袖,白袜朱履。
面如白玉,五官看秀,三绺短髯。在人一瞅,暗道:“说他文中过进士倒像,
说他武中过探花不像。”慢腾腾地起来,大人赏了他个座位。再说神刀手黄
受、金枪手于义、亚都鬼闻华、金铛无敌大将军于赊,大人一见,眼泪几乎
没落将下来。因何缘故呢?是金枪将于义与白玉堂相貌不差,大人回思旧景,
想起五弟来。玉面猫熊威、赛地鼠韩良刚要磕头,大人一摆手,蒋爷就把他
们带出来。
钟雄问:“什么缘故?”蒋爷就把于义相貌和五爷一样,大人瞧见于义,
就想起白五弟来了的话,说了一遍。钟太保说:“这就是了。”然后献上茶
来。
大家仍然还是看阵图。蒋爷说:“咱们大家打算着几时破网?”智爷说:
“方才我看了看日历,明日就好。趁看艾虎没来。艾虎要来了,那孩子脾气
不好,一准要去。要不叫他去,不是偷跑,就是行拙志。我的徒弟,我还不
知道。”蒋爷说:“要是那样,咱们可就早破铜网。他来了赶不上,他可也
没法了。”正说话间,忽听见哈哈一笑说:“一步来迟,就赶不上了。我五
叔疼了会子我,我杀王府一个贼,就是给我五叔报了仇了。”大伙一瞧,是
艾虎进来。这一进门,艾虎这头真是磕头虫儿一样,给大伙这么一磕。回头
一看,全在这里呢,就是短他了。磕完了,有不认得的,给他们见了一见,
对施礼完毕。也有人给他磕头的,就是大汉史云,行完礼,艾虎就奔了阵图
去了。也不顾说话,也不问人家。人家要问他,瞧他两眼发直,也不敢问。
智爷说:“你这孩子又不认得字,怎么净往前凑呢?你认得字吗?”艾虎说:
“我不认得字,我瞧一瞧图样,明天好去。”蒋爷问他:“外头站的两个人
是谁?是跟你一块来的不是?”艾虎说:“我忘了。哥哥进来见见,不是外
人。”
这两个,一个是勇金刚张豹,一个是双刀将马龙。皆因艾虎保着施俊路
过卧牛山,艾虎些微落点后,施俊叫山寇拿上山去了。艾虎一追,驮子拐山
口,听不见驮子那个钟儿响了。刚到山口,又有喽兵下来了,要劫艾虎。叫
艾虎一怒,倒追了他们一个跑。正追之间,寨主上来,艾虎一瞧,是熟人。
若问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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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回 卧牛山下巧逢故友 药王庙前忽遇狂徒
诗曰:
卧牛山下罢干戈,一路凭他保护多。
更遇东方凶太岁,英雄到处有风波。
且说艾虎一看山王,认得是熟人,不由得就有了气了。冲着山王说:“二
哥,你怎么干这个呢?”勇金刚张豹一瞧是老兄弟艾虎,过去行礼。行礼已
毕,跟着上山。到了分赃庭,见双刀将马爷。艾虎过去行礼,马爷把他搀住,
说:“想不到老兄弟你来,你怎么走到这呢:我们正要找你去呢!”艾虎说:
“这话说起来长了,你先把施大哥放了。”回答:“哪个施大哥?”艾虎说:
“就是固始县的施大哥,是我盟兄,联盟的把兄弟。”马爷说:“兄弟,我
不叫劫,你一走要劫,你瞧瞧,劫出祸来了没有?解开去!”赶紧就把施俊
解开。艾虎过去给哥哥道惊。施俊又受一大险。进分赃庭,大家一见,双刀
将说:“后边现有闲房,叫嫂嫂就在后边闲房住吧。公子就在前面。”张爷
请罪,把施俊让在上首正中落座,叫摆酒。后门这里,叫喽兵扎住。凭爷是
谁,不准往后去。施俊就在前面,与大众各自讲述各自之事。
艾虎把自己的事,述说了一遍。艾虎问:“张爷、马爷,你们想起什么
来了,占山为王?”马爷说:“你们一走,我们的事发作了,几乎没有叫官
人拿了去。还亏的是些个喽兵,把我们救下了。没有这些喽兵,此时我们大
概也就完了。占在栖身之所,等着找你。”艾虎说:“找我怎么样呢?”马
爷说:“找你见大人,给求一求。”艾虎说:“得了,咱们一同前往,大哥
弃了山寨吧。”大家整饮了一夜,方才席散。第二早晨,叫喽兵收拾,装驮
子下山。马爷写了一封书信,叫喽兵奔君山。所有的东西大家一分。
金氏上了驮轿,小义士马龙、张豹护送施俊上固始县。这一路上,并没
有什么舛错。到了固始县,回汝宁村。到家中,金氏下驮轿车辆,仆从丫环
搀架,先见公爹。施俊也进来见天伦。本来施大人病体沉重,已经卧床不起,
忽然一报少爷、少奶奶到了。施大人一高兴,叫家人搀将起来。见施俊带着
金氏、佳蕙,三个人给老爷嗑头。老爷一喜欢,病若好了一半。
其实通俗说叫抖机灵,正字叫回光返照。什么都有个回光返照。人要是
病的卧床不起,忽然爬起来了,要点水饮,或是要点吃的。眼睛也睁开了,
舌头说话也利落了,留神吧,那可就快了。还有一宗,比方家内点的油灯,
看看要灭,屋里也发了暗了,灯苗也小了,必然就叫快添油。说快着点吧,
没有油啦。拿油的还没到哪,必是紧催,灯忽一亮,拿油的说那里头还有油
呢,瞧这不是顶亮吗?话犹未了,灭了,这也叫回光返照。太阳落的时节,
已经落将下去,东边反倒一亮,这也叫回光返照。闲言少叙。再说施俊在天
伦跟前,所有自己的事情,回禀了一番。遇凶险的事情一概没提。后来把艾
虎带将进去。给见了一见。
到了次日,金氏向家中婆子们打听说,左近的地方太岁坊,紧对着就是
小药王庙,甚灵。她就想去与化爹讨一灵签,全凭着自己的虔心,使公爹病
体痊愈,也是有之。她对施俊一说,施俊不叫去。究竟是大人家的气象,不
叫妇女们上庙烧香还愿。这是一件最无益之事。金氏苦苦地说,施俊又想着
他妻子是一点的诚心,又怕烧香惹出祸来,就与艾虎、张豹、马龙一说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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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虎说:“哥哥,我可是多言。这里我嫂嫂的一片孝心,要能感动神佛也是
有的。我听见说,开封府包相爷的夫人,为太后老佛爷三乞天露。把香案设
上,自己一想不行了,已经露结为霜了。李氏夫人立志,求不下天露来,就
死在香案之前。后来果然这一点诚心,惊动天地,古今盆中,竟把露水求下
来,后来凤目重明。那时可也是一点诚心。这番要感动神灵,也是有之。要
是怕我嫂子遇见匪人,现有我弟兄三人跟随,还怕他何来!”艾虎这一套言
语,说的施俊心中愿意。张豹说:“要有人瞧我嫂嫂一眼,我把他脑袋拧下
来。”施俊说:“既然这样,用完早饭之后,三位就辛苦一躺。”
果然用完早饭,里头传出信来。三位爷预备跟随轿子。金氏换了一身布
衣荆钗上轿。明知后面有三位爷跟着。到小药王庙月台之前下轿,艾壳等就
在角门那边一站。果然西边有一溜西房。廊子底下有张八仙桌,坐着一个恶
霸。跟着也有二十多个打手。看那个恶霸,戴一顶红青缎子员外巾,大红袍,
上下三蓝色的牡丹花,看不见靴子,有桌帷遮着;面如油粉,浓眉怪眼,暴
长胡须,不大甚长,在那里坐定。他一见金氏下轿,一眼就瞧见了。告诉他
手下的从人说:“过去抢她!”有个从人叫王虎儿,内外的都管,说:“使
不得!二大爷,这个人要是一动,可就是马蜂窝。”你道这个人是谁?这就
是太岁坊伏地太岁东方明。仗着他手下人多,各处里传言说:“小药王庙甚
灵。”故此这方就传开了这个灵了。其实他净要看烧香还愿的少妇长女。只
要有几分姿色,被他看上,他就要抢。可巧今天他瞧上金氏了,也打算要抢。
早被王虎儿拦住了,说:“二大爷,抢不得!这是金微金知府的女儿,邵邦
杰邵知府的媒人,施昌施大老爷的儿妇,你想想抢得吗?这还是一件小事。
你看那角门边站着那三个老虎似的哪,都是跟来的。跟着的那三个就是不好
惹的。”伏地太岁翻眼一瞧,就吓了一跳。并且张豹那里还直骂说:“再要
近瞧。二太爷过去,可就要把你两眼睛挖出来了!”东方明一扭头说:“孩
子们,我这两天耳朵有点上火,什么都听不见。”众人说:“好哇,上点火,
少闹点闲气。”马龙也是直拦张豹,不叫他惹事。等着金氏求完了签,拿了
签贴,给了香钱,赏了缘簿。婆子搀着上轿,放轿帘抬起来就走。张豹大嚷:
“便宜这小子。”这才走了。
艾虎上襄阳的心急,恨不得立时就走了才好。到家中见施俊,第二天告
辞。施俊不叫走,叫多住几日。艾虎不肯,一定要走。施俊拿出二百银子的
路费来,艾虎不肯受。说:“我们这盘费甚多,要没有,还不拿哥哥的吗?”
就此告辞起身,直奔襄阳,赶着去破铜网阵。
不知到襄阳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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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回 小义士起身离固始 旧宾朋聚首上襄
诗曰:
匆匆别去为谁忙?顷刻天涯各一方。
不是英雄留不住,心中惟计上襄阳。
且说艾虎同着马龙、张豹,把施俊护送到家,住了两日,艾虎一定要起
身告辞,施俊也并不远送。几位爷起身,路上也就无话了。
晓行夜住,讥餐渴饮。到了襄阳,至上院衙。艾虎叫他们进去,他们不
肯。艾虎一定要叫他门进去,在大庭之外等着。哪知道艾虎进去不出来了,
一问外边两个人是谁?艾虎这才叫他们进去。到了里边,给大众一见,说明
了来历。艾虎说:“几时去破铜网?”智爷说:“几时你也别打听,不许你
去。”艾虎说:“师傅,我五叔疼了我会子。好师傅,你叫我去吧。”蒋爷
说:“明天再说吧,不用忙。”仍然又把阵图参悟了半天。
到了次日早晨,大人亲身给预备着酒饭。所有破铜网阵的人,无论大小
老少,每人面前三杯酒,都是大人亲身给斟。大众说:“吾等何德何能,敢
劳大人给斟酒?”大人说:“不必太谦了。”又预备一桌酒席,把白五老爷
古磁坛请出来,供了一桌酒席,烧钱化纸,奠茶奠酒,暗暗地祝告:“但愿
吾弟阴灵有感,早助大众成功。”众人也赤来磕了一路头,俱都是暗暗落泪。
然后大家落座吃酒。大人说:“你们众位吃酒,本院不久陪了。”大人归到
里间屋内去了。
大家饮酒议论。蒋四爷说:“咱们商量,今天晚晌都是谁去?”这句话
未曾说完,就听见我去,我去,我去,我去。除非智爷没说要去,下剩下的
全都要去。蒋爷嗤的一笑说:“这些个人全去,上院衙净剩下大人一个人。
咱们去破铜网,王府里倘若差一个人来,不利天大人。咱们纵然把铜网破了,
大人也没有了,谁担架的住!总得留看家的要紧,按武侯兵书说,未思进,
先思退,重新再商量吧,谁去,谁不去?”飞叉太保说:“吾等由君山到此,
也不敢造次讨差,不敢说办起大事。些须小事,我等万死不辞。若要用兵,
我们由君山带了二百名喽兵,现在小孤山扎定。要用他们时节,大人早吩咐,
好把他们调来助阵。”蒋爷一听道:“钟兄,我们这里破铜网之人,绰绰有
余。只怕晚间一动手,杀的王府人东西乱窜,怕他们逃出城外。烦劳寨主哥
哥带着二百名喽兵,过了海河吊桥,把襄阳城四面围住。就是西面要紧,倘
若有越城而过者,务必要将他们拿获。”飞叉太保一听,微微的一笑说:“四
大人,刚才吩咐我们在城外头等贼,小可钟雄带领喽兵在城外等候拿人。城
内着有用人之外,还有我四个兄弟。城内若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就一并出城
去了。”蒋爷说:“寨主哥哥可不必多心,城里城外皆是一样。”钟雄说:
“既然这样,我们就出城去了。”跟着又笑嘻嘻他说:“我们这就要告辞了。”
蒋爷吩咐,叫拿上盘缠,欢欢喜喜而走。大家送将出去,由此抱拳作别。他
们离了上院衙,直奔小孤山走。在路上,于义、闻毕、黄受皆不愿意,说:
“寨主哥哥,你可全明这个道理?”跟着又说:“什么道理?”回答:“这
分明是怕咱们降意不实。咱们何苦在他们这里赖衣求食?还是回咱们山中,
作咱们的大王去吧。”钟雄把脸一沉说:“五弟,你还要说些什么?要在山
寨上,当着喽兵说出此话,就叫惑乱军心。”于义也就诺诺而退,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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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奔小孤山,暂且不表。
单说上院衙钟雄走后,北侠责备蒋爷行的不是。蒋爷说:“那人宽宏大
量,绝不能挑眼。”接着说:“谁去,谁不去,早些商量明白。”云中鹤念
声无量佛说:“小道不但是去,还要在四老爷跟前讨点差使。”蒋四爷道:
“你说吧。”魏道爷云中鹤说:“我情愿去至王府,到火德星君殿破总弦,
不知行不行?”蒋爷说:“破总弦还非你不行哪!得了,破总弦是魏道爷的
事。”卢爷说:“我可去。”韩彰说:“我可去。”徐庆说:“我去。”南
侠、北侠、双侠、沙老员外、孟凯、焦赤、白芸生、卢珍、徐良、韩天锦都
说:“也去。”艾虎说:“我也去。”蒋爷说:“不行。徐良有他父亲关心,
得去。卢珍为他天伦上几岁年纪,白贤侄与他叔爷报仇,也正应当去。韩天
锦也不用,头件不会高来高去,不该去。再说艾虎,你师傅,你义爷,你还
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讲武艺,讲韬略,还用你挂心!就是徐良,卢珍、芸
生他们虽去,也不叫他们身临大敌。也就是在木板环之外,各把占一个方位。
若有王府之贼打哪方逃窜,就把那方把守之人按例治罪。”智爷说:“连我
还不去哪,看家要紧。”蒋爷说:“对了,连我还不去哪。”北侠又说:“艾
虎小小的孩子,此处有你多少叔伯父,你单单的往前抢,你准有什么能耐?”
艾虎敢怒而不敢言,诺诺而退。只因一说艾虎,大家也不敢往前抢了。白面
判官柳爷说:“我下句没说出来。”叫蒋爷用胳膊一拐,他也不敢往下说了,
说:“我也看家。”小诸葛沈中元说:“我下句也没说出来。”叫智爷也是
拿胳睛一拐,不敢往下说了。”余者的众人,更不敢往下说了。蒋爷、智爷
说:“我们看家,看家要紧。”艾虎心内难受,酒也懒怠喝了,觉得一阵肚
腹疼,自己出去走动去。
到了西房,有人月亮门,北边一片乱草蓬蒿。走动了半天,将要出乱草
蓬蒿,忽见打外头蹿进一个人来。艾虎一瞧,是师傅。进了西院,东瞧西看,
也不知道是看什么。瞧了半天,忽然对着外头一击掌,打外头进来一个人,
一瞧不是别人,是沈中元。自己心中一动,他们什么事情?艾虎就在乱草蓬
蒿里一蹲,倒要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沈中元问:“什么事情?把我搭出。”
智爷说:“论有交情,就是咱们两个厚。我听见说,你要和他们一同破铜网,
我故此拉了你一下。我问你,有宝刀没有?”沈中元说:“我没有宝刀。”
智爷又说:“有宝剑没有?”沈中元说:“更没有了。”智爷说:“咱们哥
两个对劲。一个增光,大家长脸;一个惭愧,大家惭愧。不立功便罢,立就
是立惊天动地的功。”沈爷说:“什么惊天动地之功?”智爷说:“我问问
你,王府的道路熟哇不熟?”沈中元说道:“那是熟。”智爷说:“咱们进
王府去,奔冲霄楼三层上,把盟单盗下来。可是你给我巡风,盗可是盗,我
可不要功劳,见大人时候,就说是你盗的。我要要一点功劳,叫我死无葬身
之地。”沈爷说:“怎么你起誓来咧?”智爷说:“我把话说明,咱们彼此
都好办。我是早已和你师兄说明白了,拜他为师哥。我是出家当老道。咱们
把盟单盗回去,一睡觉,等着明天他们把铜网破了,王爷拿了。问他们,王
爷作反有什么凭据?到时,咱们把盟单往上一献,岂不是压倒群芳,出乎其
类,拨乎其萃!这比跟着他们破铜网不强吗?要奏事,总得把咱们这个奏在
①
头里呢!可千万法不传六耳 。”焉知道已传了六耳了。说毕,两个人就走。
艾虎在那里净生气,心里说:“好师傅!有好事约人家,自己又不要功
① 法不传六耳——不告诉第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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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净知道说我。你们盗盟单,瞧我的吧,不容你们去,我先去。”
将要分乱草蓬蒿出来,又打外头蹭蹿进来一个人,艾虎赶着又把身子一
蹲。见是蒋四爷,往里张望了半天。一回头,又进来一个,是白面判官柳青。
艾虎心里说:“都是这么约会。”柳青问:“蒋四爷,我说要跟着破铜网,
怎么你不叫去,是什么缘故?”蒋爷说:“你是我请出来的,我要不叫你立
点惊天动地的功劳,我对不起你。”柳青说:“我又不愿作官,我要什么功
劳?”将爷说:“你不要利,难道说你还不要名!你跟着破铜网,不过随众
而已。奏事的时候,必是宝刀、宝剑破铜网,不能单把你的名字列上。我拉
扯你立一件大功。”柳青说:“我要同你一处走,又该我吃苦了。”蒋爷说:
“这可不能咧。他们破他们的铜网,咱们去咱们的。我知道王爷睡觉的地方,
叫卧龙居室。咱们去到卧龙居室,仗着你的熏香,咱们把王爷盗出来。你瞧
瞧是奇功一件不是?可千万法不传六耳。”柳青很是愿意。两个人定妥了主
意,才走开,艾虎越想越有气。他们净会说我,有好事全不找我。我自有主
意。
不知什么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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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回 小义士偷听破铜网 黑妖狐暗算盗盟单
词曰:
背后窃听实话,心中才释疑困。
多谋纵有计千端,难免门徒偷瞰。
计议私探消息,商量独盗盟单。
立功何事把人瞒,竟自楼头受难。
且说艾虎在蓬蒿乱草之间,听见他们说偷破铜网阵之事,心中暗想:“师
傅是与沈中元盗盟单,四叔是约柳青盗王爷。这两件事我一个人全办了。我
办完了,回上院衙睡觉。等着明天早起,我问问他们这盗盟单,盗王爷的事
怎么着,法不传六耳,先叫我听见。看你们有什么脸面!”自己主意已定,
又等了半天,这可没有人了,自己出来,到了前庭。
刚一到前庭,智爷一怔说:“艾虎上哪去来呀??艾虎说:“我走动去
来。”智爷一翻眼说:“啊,你走动。你上西院去走动去来?”艾虎说:“我
没上西院。”智爷说:“你不能没上西院,你必是上西院去来。”艾虎说:
“我是去拉屎,没上西院。一定说我上西院,你要不信,你跟着去瞧瞧去。”
蒋爷说:“我是上西院里拉屎去来?”艾虎说:“这个拉屎怎么也犯起私来
了?”因何缘故?人怕有亏心的事情。智爷、蒋爷见艾虎先前是皱眉皱眼,
这趟进来是喜笑颜开,二人就猜着八九的光景。
等着吃毕了晚饭,二鼓之半,大众换衣裳。有夜行衣的,全换夜行衣靠。
没有夜行衣的,全是随便衣服。这一套书,北侠换过两回夜行衣靠。头一次
是拿花蝴蝶,这一次是破铜网。智爷告诉沙老员外连焦、孟二位,把住王府
门口。白芸生、卢珍在王府的东墙儿,墙里墙外一个。一见王府之人,或拿
或杀,不许私离岗位。徐良在王府的正北的北墙外头。北侠、南侠、双侠、
卢方、韩彰、徐庆、云中鹤魏真等,智爷都在耳边告诉了几句言语,大众依
计而行。大人亲身出来,给破网的人一躬到地。所有不走的人倒多。智化、
蒋爷、柳青、沈中元、丁大爷、艾虎、大汉龙滔、姚猛、史云,分水兽邓彪,
胡烈、韩天锦、马龙、张豹、胡小记、乔宾,过云雕朋玉,熊威、韩良这都
是不走的人。
单提北侠等,未至王府后身,一个个蹿上墙头,飘身下去,直走木板连
环。到木板连环外头,云中鹤说:“我可要往南去了。你们可别忙着进去,
不是别的,我那里总弦断不了,你们要进去,岂不涉险?离此处有半里地远
哪,千万可别忙!”北陕说:“是了,道爷你多辛苦吧。”道爷点头,一直
扑奔正南。
走了真有半里之遥,才到火德星君殿东边。五间东房,并无灯火。西面
五间西房,灯光闪耀。戳窗棂纸往里窥探,两个王官,十名兵在此上夜。魏
真撤身下来,直奔佛殿。到了佛殿,宝剑亮将出来,一点锁头,微然有点声
音,把锁斩落,推隔扇进去。佛龛里边,神象看不真切。有前头的黄云缎幔
帐,正当中有一个海灯,照彻的大亮。佛柜上古铜五供。佛柜前有一个四方
的拜垫,拿黄云缎包着。魏真将隔扇闭好,把拜垫搬开。下面有四块大板。
把四块大板搬开,放在四面怕他们有人进来,把板盖上,故此放于四面。
云中鹤拿自来火筒一照,类若井桶子一般,又是一级一级的台阶。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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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拿剑点一点,迈一步;点一点,迈一步。走来走去,直到平地。一晃千里
火,地面宽阔。南到北足够五丈,东至西足够五丈。正当中一很铁柱,两旁
两根副柱。共有三个大轮子,俱比车轮还大。每个轮子有两个拨轮,一个管
轮。两边有个大皮条东边有九个轮子,西边有九个小轮子,就是挂十八扇铜
网的小弦。总柱上有一个铁拨拢了,上头四个铁滑子,有一个钢搭钩。这根
总弦,就在铁滑子铁拨拢子上绕着。这一根弦绕回去,类若两根弦一般。还
有两很副弦,在半腰中挂定。单有柱子、轮子、滑子挂定。还有一个法条相
似在正当中有个塔子上绕着。魏道爷拿着双锋宝剑,对着那总弦一剁,呛啷
一声,呱哒呱哒哒,那根总弦断下去了。
还要断那副弦,就听上面口把井桶子围满。众人异口同音说:“拿!”
魏道爷顾不得了,回身上去。
上面的人全是长枪。把枪尖扎将下来,嚷:“拿人!魏道爷不慌不忙,
上台阶用宝剑一转,枪尖全折。自己往上一蹿,那些个兵丁挨着就死,撞着
就亡,连两个王官都未能逃命。先结果了神偷皇甫轩,后结果了神火将军韩
奇。魏道爷一想,总弦一断,就不必再下去了。再把上头的海灯用宝剑挑碎。
仗着这二十二人俱死在火德星君殿内,自己出殿,仍把隔扇关闭,直奔木板
连环而来。
道爷走的是正南离为火,把两扇大门用剑点开,里头套着七个小门;火
山旅、火风鼎、水火未济,山水蒙、风水涣、天水讼、天火同人。蹭一个箭
步,就窜进天火同人一个门去了。两边地板一起,上来两个人,一个叫出洞
虎王彦贵,一个叫小魔王郭进,与老道动手。老道先杀了一个,后杀了一个。
老道蹿卍字势当中,念了声无量佛,说:“原来是王府作反的人,就是这样
本领。”脚踏卍字势。一直扑奔正北,直奔冲霄楼。
北侠、卢爷早到了。这六个人分开,一个宝刀后头带一个人,一口宝剑
后头带一个人。北侠与卢方,由正西兑为泽进来的。卢爷知道老五误入的是
雷泽归妹。卢爷也是打雷泽归妹走。大门一开,看的是泽水困、泽地萃、泽
山咸、水山蹇、地山谦、雷山小过、雷泽归妹,进七个门。北侠先蹿将进去,
随后卢爷举着把刀也就进来。
刚一进小门,就见两地板一起,蹭蹭蹿出两个人来,口中嚷道:“什么
人?敢前来探阵!”原来这两个,一个是一枝花苗天禄,一个是柳叶杨春。
苗天禄拿刀。北侠往上一迎。杨春乘虚而入,就是一刀。北侠闪躲不开了,
飞起来一腿,正中杨春肋上,扑通躺在卢爷面前。卢爷摆刀就剁,只听磕嚓
一声,劈为两段。又听噗哧,也把苗天禄扎死。
北侠说:“大哥走吧。”卢爷这才走。一直扑奔正北。奔了两个圆亭,
一个叫日升,一个叫月恒。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石象,一个石璟。将要扑奔正
北,正南离为火,老道闯将进来,会在一处。就听正东方骂骂咧咧,是徐三
爷同定展南侠。展爷是一语不发,净听着徐三爷他一个人在不住口的骂。正
北上,丁二爷、韩二义由坎为水进来,走水火既济卦。展南侠进的是震为雷,
走的雷风恒。大众会在一处。
原来看阵的就是四个人,被卢爷、北侠、云中鹤所杀。大众直奔冲霄楼,
脚踏卍字势当中,跳着黄瓜架样式走。一看两边石象、石璟,当中两根铁链
搭在冲霄楼上。卢爷用手一指那个石璟说:“我五弟就从此处吊将下去,我
也由此处下去。”北侠说:“那倒可以。可别打一处下去,两处里分着。”
徐庆说:“我也打那边下去。”展爷说:“我也打那边下去。”这边是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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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北侠二个人,两下里彼此全把兵器扎上,击掌为号。叭一拍巴掌,蹭蹭
蹭大众往上一蹿。两边的石象、石璟,呱啦啦上头的铁链往下一落,翻板自
来往下一翻,大众急拿脚一找网,一反网往下一翻,众位仍然是半悬空中,
翻身脚找盆底坑儿。七位全有智爷教明白的:抱刀往下,脸朝外。三鼠在使
宝刀宝剑的身后,也是面向着外,手中都拿着兵刀。净瞧更道地沟里头,往
外出人。
天宫网、地宫网一起类若钟表开闸的声音,哗啦啦啦十八扇铜网,按说
一齐都起来。这把总弦一破,可就不行了,起落的不齐了,可也有的起来的;
可也就有不起来的;可也有起来,叭哒往后一仰,又躺下了的。皆因是断总
弦,没断十八很小弦、两根副弦。若要一齐全断,十八扇网连一扇网都不能
起来。这虽起来,就不能齐了。下面的金钟一响,声音也是不齐。每时咚咚
直响三阵,此时又打三下,又打两下。再不然,等半天他又响一阵,参差不
齐。
铜网的样式,前文说过,二指宽铜扁条上,有胡椒眼儿窟窿,全有倒取
钩,上尖下方的式样,底下的横铁条上,挂石轮子两个,由盆底坑上往下一
滚石轮,极其快速。如令所有滚下来的网,咔嚓磕嚓遇宝刀、宝剑削成好几
段,是下来的全碎了。不动的网,他们也就不管了。北侠说:“大伙蹿上盆
底坑儿,把住更道地沟。”东西北俱是两个人把守地沟门,惟独正南北侠一
人把守。
忽然出了一宗诧事,要问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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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回 众豪杰坠落铜网阵 黑妖狐涉险冲霄楼
词曰:
弹指几朝几代,到头谁弱谁强?
人间战斗迭兴亡,直似奕棋模样。
说甚英雄豪杰,谈何节烈纲常。
天生侠义热心肠,尽入襄阳铜网。
且说北侠听金钟一响,是一百弓弩手。有一个头儿,是圣手秀士冯渊,
拿着梆子,提着一条长枪,听见金钟一响,就由更道地沟上边下去。大众听
梆子的号令,刚出正南,上更道地沟门,正遇着北侠,拔刀就剁。冯渊听见
刀声,往前一蹿,扭头一瞅,是北侠,他是认得的。立刻双膝点地,苦苦求
饶,什么大爷,什么爷爷、大爷、祖宗、师傅、大叔、二大爷,义父、爸爸,
全叫到了。北侠空有刀剁不下去。冯渊又叫:“你老人家肯饶了我。我就算
计着你们老爷们该来了,小子在这正等着呢,别看你们老爷们尽管把铜网削
碎,你们也不知道王爷在什么地方?盟单在什么所在?我愿作向导。你愿收
我个徒弟,就是徒弟;愿收我个干儿子,就是干儿子;愿收我个孙子,就是
孙子。”北侠一想也是,正短这么一个向导,说:“起来,我饶恕于你。”
冯渊说:“你老倒是认我个徒弟,是儿子,是孙子?我好称呼你老人家。”
北侠说:“你可是真心吗?”冯渊就跪在那里起誓说:“过往神祗在上,我
要有虚情假意,叫我死无葬身之地。”北侠说:“起去吧。”冯渊说:“我
倒是称呼什么?”北侠说:“我已经有了义子,收你为徒弟。”冯渊复又就
地给北侠拜了四拜,叫了两声师傅。北侠答应,叫冯渊起去。冯渊答应,乐
的是手舞足蹈,说:“师傅,我先献点功劳。我一打梆子,弓弩手全出来,
你可就杀人。可别叫箭钉在身上,钉在身上就死。”
他在这里梆梆梆一打,一百弓弩手听见梆子一阵乱响,大家出来,这个
更道地沟最窄,并肩站不下两个人,只可一个跟着一个走。门儿又矮,出来
一个,再出来一个。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两个宰一双。第三的被杀,第四、
第五的回去,不敢出来了。东西北共杀了九个。南面的听见冯渊投了降,连
一个也没出来。谁要把着一瞅,弩箭就射。
上头一阵大乱。是王官雷英,金鞭将盛子川,二手将曹德玉,赛玄坛崔
平,小灵官周通、张保、李虎、夏侯雄带了些王府的兵丁,辞别了王爷,到
此瞧看。进了木板连环,奔冲霄楼末层,进了五行的栏杆,到冲霄楼里头,
脚蹬着大铁蓖子往下瞧看。雷英一瞅铜网,尽都损坏。跺足拖捶胸,暗暗的
叫苦。
按说在冲霄楼铁篦子上头,往底下瞅,瞧不见底下的事情,在前文可就
表过。再者,铁蓖子上四个犄角,单有四个大灯,昼夜不息,故此看得明白。
雷英看见冯渊投降,雷英咬牙切齿大骂。底下冯渊听见,也是破口的大骂。
他本是个南边人,未说话先叫唔呀唔呀的,骂道:“唔呀,混帐王八羔子,
吾跟着我师傅拿你们这些叛逆之贼来了,还不快些下来受缚。”金鞭将等大
家问雷英主意怎么办。雷英说:“略展小计,管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吩咐
兵丁,先把一百弓弩手撤回。后搬柴运草,拿火把他们烧死。破着这座冲霄
楼不要了。王府柴草甚多,顷刻问,全把柴草运将进来。把软柴薪在灯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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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顺铁篦子窟窿往下一扔。这一下可了不得了,下面人全吃了苦子。这火
全冲着头颅就下来了,个个用手中的刀把拉,连躲闪带用脚把拉,工夫甚大。
足下的软底靸鞋全要烧着。大众乱嚷。
冯渊偷着往地沟里一看,说:“这可好了,他们走了。咱们出地沟吧。”
叫冯渊带路。冯渊在前,一个个都跟随着奔南边这个地沟。走到南头一看,
不好了,把大板子盖上了,这还不算,上头压上石头,弓弩手在上头坐着。
赶着出来,又奔正东,也是不行。照样四面全绕到了,全是不行。这火就更
大了。徐庆嚷道:“死鬼活着的时候机灵,我们都为你前来报仇,你下阵雨
也好哇!”冯渊说:“下阵雨也流不到这里来。”丁二爷说:“这可好了,
他们不往下扔火了。这还有点恩典,他们往下扔生柴薪呢。”老道说:“更
不好了,底下这都是火,扔下来的是生柴薪,全勾在一处,一阵风一鼓,大
众全都是焦头烂面之鬼。这眼睛全睁不开,尽是黑烟。”大众在此受困,暂
且不表。
单说蒋爷,容他们破网的人走后。拉了柳青一把,两个人出上院衙,奔
王府后身。正遇徐良,蒋爷就说:“怕里头人少,我们看一看动作。”徐良
也不能管。二人直奔王府后墙,蹿将下去,绕木板连环,直奔西南。柳爷问
蒋爷:“你们怎么知道王爷住处?”蒋爷说:“我是听见魏昌说。”有个月
亮门,进月亮门内,有北房。屋中有灯火,赶奔前来,戳窗棂纸,见王爷在
后虎座里半躺半坐。手中托着一本书,当住面门,就见露着花白的胡须。两
个王官面向里,靠着落地罩花牙子站着。叫柳青使薰香,拿了堵鼻子的布卷
把鼻子堵上。把薰香掏出来,香点着,将仙鹤嘴戳在窗户窟窿里头,一拉仙
鹤尾,屋中香烟就满了。蒋爷说:“你因为什么还不收起来?”柳爷说:“没
薰过去呢!”蒋爷说:“那么些烟,还薰不过去!难道咱们外边说话他听不
见?”柳爷说:“怎么不躺下呢?”蒋爷说:“两个王官靠住搁子了。”柳
爷说:“王爷怎么不扔书?”蒋爷说:“你不用疑心,跟我进去吧。”蒋爷
掀帘栊就往里走。柳爷将薰香盒子收了,在后跟着。蒋爷进去往前一扑抓王
爷,把王爷的胡须抓掉了。这才瞧见王爷是假的傀儡头,衣帽靴子都是真的。
再回头一看,两个王官也如此。
原来是雷英的用意。自打长沙府回来,他父亲提了蒋爷的事情,不叫他
保王爷了。从此与他父亲反脸,愤愤而出,保定了王爷了。有消息地方加上
消息,没有消息地方安上消息,故此蒋爷上当。脚底下呼啦啦一响,赶着撤
身回来,早就登到翻板上了。扑通扑通,两个人坠落下去。原来底下有四个
王官,把他们四马攒蹄捆上。柳青怨恨蒋平,闭目合睛等死,王官拉刀要杀。
暂且不表。
且说智爷拉小诸葛出上院衙,直奔王府后身,看看临近,由树林蹿出一
人来,原来是山西雁,说:“智叔父、师叔,你们也是打接应去吧?”智爷
说:“你怎么知道?”回答:“我蒋四叔刚过去。”智爷说:“同着柳爷吧?”
回答:“正是。”智爷说:“咱们准是要走到一处。”沈爷说:“不行,他
们去也是白去,上不去楼。”徐良要跟着进来,智爷把他拦住。二人奔将进
去,直奔木板连环。走坎为水,进的水火既济,脚踏卍字式,直奔冲霄楼。
进五行栏杆,都是沈中元带路。智爷要掏飞抓百链索,沈爷把他拦住。沈爷
奔到柱子后头,把一尺二寸长的一个大铁蓖子一搬,自然打上头呱啦啦放下
一个软梯来。二人这才上去。到了上面,又把软梯卷上去。又上三层,也是
照样。往正南上一看,王爷兵丁如蚂蚁盘窝一般。智爷说:“咱们不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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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闲事。”直奔隔扇,连锁头都没有锁,一推就开。晃千里火一照,上面有
个悬龛,下面一个佛柜。晃着火看着柜上,有古铜五供。柜面子上有一大道
横缝。智爷问沈爷:“这里怎么有个缝子?”沈爷说:“那是干裂。”智爷
说:“油漆的东西,哪有干裂,别有消息罢?”沈爷说:“没有。”智爷叫
沈爷巡风自己蹿将上去,将要直奔悬龛的底梁,就从那缝子出来了两个扁枪
头子,噗哧一声,智爷一抚肚子,咕咕摔在楼板乱滚,说:“我的肠子叫他
们扎出来了,在外搭拉着呢!”沈爷一急,进来一看,原来里头有两个上夜
的。一个金枪将王善,一人银枪将王保,开佛柜后门蹿出来。王善叫兄弟杀
那个。沈爷一急,与王善交手。听那边磕嚓一声,沈爷就知道智爷被杀了。
王善一喜说:“兄弟得了吧。”智爷答言说:“得了。就剩了你啦。我学那
古人盘肠大战。”王善没躲闪开,早被智爷一刀杀死。沈爷问智爷:“怎么
样?”智爷说:“没有扎着我,把我百宝皮囊扎了两个窟窿。”沈爷说:“吓
着我了。”智爷把百宝皮囊解下来,问沈爷:“还有消息没有?”沈爷说:
“你不必问我,我直不敢说了。要怕有埋伏,我上去吧。”智爷说:“还是
我上去吧。你给我巡风。”叫沈中元在外边巡风,仍是智爷上去。细拿千里
火一照,蹿上佛柜,拿刀紧贴楼板,把上头的黄云缎佛帐用刀削将下来,就
看见了盟单匣子。回手把刀插入鞘中,把千里火放在旁边,伸手一够盟单,
够不着。自可就爬在悬龛的底板上,伸双手把那个盟单匣子两边的两个铜环
用手一揪,哧的一声,从上面吊下一把月牙的铲刀来,中在智爷的腰上,当
的一声,智爷把双晴一闭……
若问智爷生死和破铜网阵的节目,仍有一百余回,随后刊续套出版。
此处先将大节目暂为开载于后:众英雄脱难;襄阳王逃跑宁夏国;智化
盗盟单,因为让功,暗走黑妖狐;专折本入都,颜大人特旨进京陛见;山西
雁追贼;开封府双行刺;大闹天齐庙;九尾仙狐路素真出世;小五义朝天见
主,见驾封官;北侠行旨出家,大相国寺教刀训子;庆历爷丢冠袍带履;潞
安山琵琶峪拿白菊花、拿火判官;周龙棍打太岁坊;神鬼闹家宅;南阳头盗
鱼肠剑,二盗鱼肠剑;三盗鱼肠剑;白沙滩打擂拿伏地君王;东方亮劫囚车
闹法场;开封府丢相印;北侠归三教寺,收徒弟,救难妇;白菊花行刺;北
侠兵破姚家寨;群贼夺陷空岛,累死卢方、哭死徐庆;复夺陷空岛;五打朝
天岭;三抢天峰山;失潼关;钟雄挂帅,打宁夏国,拿获襄阳王。俱在续套
《小五义》上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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