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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人物表

颜查散 包公门生,襄阳巡按。

白玉堂 号锦毛鼠,御前护卫,五义士之一。

卢 方 号钻天鼠,也叫鬼桅鼠,五义士之一。

韩 彰 号彻地鼠,五义士之一。

徐 庆 号穿山鼠,五义士之一。

蒋 平 字泽长,号翻江鼠,御前护卫,五义士之一。

展 昭 字熊飞,号御猫,称南侠,御前护卫。

欧阳春 北侠,紫髯伯。

丁兆兰、丁兆蕙 兄弟俩,号双侠,雄关总镇之子。

魏 真 号云中鹤,道人。

艾 虎 号小侠,北侠义子,智化徒弟,小五义士之一。

智 化 号黑妖狐。

徐 良 字世长,号多臂人熊、山西雄,徐庆之子,魏真徒弟。小五

义士之一。

白芸生 号玉面小专诸,白玉堂之侄,小五义士之一。

韩天锦 号霹雳鬼,韩彰义子,小五义士之一。

卢 珍 卢方之子,小五义士之一。

冯 渊 号圣手秀士。

姚 猛 号飞锤大将军、铁锤将。

龙 滔 号飞錾铁锤大将军。

胡小纪 号闹海云龙,艾虎表兄。

沈仲元 号小诸葛,魏真师弟。

柳 青 号白面判官,魏真师弟,由玉堂盟兄弟。

甘兰娘 魏真师妹,艾虎侧室。

沙 龙 号铁臂熊,曾任辽东副总镇。

沙凤仙 沙龙之女,艾虎之妻。

秋 葵 沙龙义女,韩天锦之妻。

钟 雄 号飞叉太保,君山寨主。招安后,封为三品客卿。

闻 华 号亚都鬼,君山巡山大都督。

于 赊 号金铛无敌大将军,御前站殿将军。

于 义 号金枪将,于赊之兄。

熊 威 号玉面猫。韩良号赛地鼠。

朋 玉 号过云雕。倪继祖包公门生,杭州太守。

邓九如 石门县知县。

金 辉 襄阳太守。

赵 珏 襄阳王,皇叔。

雷 英 号镇八方王官。

邓 车 号神手大圣。

朱 英 号黄面狼。

高 解 号飞毛腿,草寇。

梁道兴 号先知子,妙手真人,云霞观道人。

张鼎臣 号风流羽士,梁道兴徒弟,淫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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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小金 号莲花仙子,梁道兴徒弟,淫贼。

魏子英 君州刺吏,襄阳王死党。

沈 吉 岳州知府,贪官。

彭 启 铜网阵的摆设人。

姚 文 号黑面判官,姚家寨草寇。

姚 武 号花面判官,姚家寨草寇。

闫 龙 号火判官,草寇。

闫 凯 号玉面判官,草寇。

闫 瑞 号病判宫,草寇。

王继光 号金毛狮子,朝天岭草寇。

王继祖 号翠麒麟,朝天岭草寇。

王 玉 号金弓小二郎,朝天岭草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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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颜按院奉旨上任 襄阳王兴心害人

诗曰:

清晨早起一炉香,谢天谢地谢三光 。

国有贤臣扶社稷,家无逆子恼爷娘。

惟救处处田禾熟,但愿人人寿命长。

八方宁静干戈息,我遇贫时亦无妨。

话说襄阳王赵珏——赵千岁,乃天子之皇叔。因何谋反?皆因上辈有不

白之冤由。

宋太祖乾德皇帝,乃兄弟三人:赵匡胤、赵光义、赵光美。惟宋室乃弟

受兄业,烛影摇红,太宗即位。久后,光美应即太宗之位。不想宁夏国作乱,

光美奉旨前去征伐,得胜回朝。太宗与群臣曰:“朕三弟日后即位,比孤强

盛百倍,可称马上皇帝。”内有老臣赵普谏奏:“自夏传子,家天下,子袭

父业,焉有弟受兄业之理?一误不可再误。”人人皆有私心,愿得传于子,

不愿传于弟。得胜之人,并不犒赏,加级进禄。光美见驾,请旨犒赏。天子

震怒:“待等尔登基后,由尔传旨。今且得由朕。”光美含羞回府,悬梁自

尽。

赵珏乃光美之子,抱恨前仇,在京招军买马。有九卿共议,王苞老大人

奏闻万岁降旨,将赵珏封为外藩 ,留守襄阳作镇,以免反意,不想更得其手,

招聚四方勇士,宠幸镇八方王官雷英,设摆铜网阵,招聚山林盗寇,海岛水

贼。暗约君山飞叉太保钟雄,挡住洞庭湖水路八百里。墨狼山金面神栾肖,

黑煞帅葛明,花面太岁葛亮等,挡住旱路。水路有洪泽湖高家堰,镇湖蚊吴

泽。水旱路塞断太宗的气脉,南北不能通商,东西不能畅行。并有王府招来

群寇:金鞭将盛子川,三手将曹得玉,赛玄坛崔平,小灵官张保、李虎、夏

侯雄,金枪将王善,银枪将王保。并有邓家堡群寇:青脸虎李集,双枪将祖

茂,铜背猿猴姚锁,赛白猿杜亮,飞天夜叉柴温,插翅彪王录,一技花苗天

禄,柳叶杨春,神火将军韩奇,神偷皇甫轩,出洞虎王晏桂,小魔王郭进,

钻云燕申虎,过度流星灵光,小瘟蝗徐畅,赛方朔方雕,圣手秀士冯渊,小

诸葛沈中元,神手大圣邓车,辅佐王爷,共成大事。

焉能知晓,京都拿来金面神栾肖,破了黑狼山;灭了高家堰,拿来吴泽,

解往京都,供招王爷谋反之事。天子诏九卿共议,开封府府尹龙图阁大学士

包公,跪奏彻水拿鱼之法,天子旨准,派来代天巡守天使钦差颜按院大人,

察办荆襄九郡。在金殿讨下开封府一文一武:文臣主簿先生公孙策,武将御

前带刀四品右护卫锦毛鼠白玉堂,赐上方宝剑,先斩后奏,路上代理民词。

是日请训出都,浩浩荡荡,扑奔襄阳而来。一路无话。

至襄阳,文武官员俱各免见。上院衙投递手本,单叫襄阳太守轿前回话。

大人见金辉,单问襄阳王之事,金太守一一回明,方才告辞。当颜巡按入城

之时,襄阳城军民人等纷纷瞧看。不料,黑妖狐带领小义士艾虎,也在人丛

之内偷瞧,智化因在暗地保护金大人上任,巧遇小义士艾虎活瓦盗刀,追杀

① 三光——指日、月、星光。

② 外藩——有封地的诸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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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方朔方雕,病太岁张华泄机,智爷探知襄阳王府内铜网阵之虚实,放走病

太岁。师徒会在一处,正问艾虎君州的来历,听店中人员言道:“按院大人

到省。”师徒在人丛中,矮身而瞧。但见开道锣鸣,龙旗牌棍,金锁提炉,

采亭内供奉万岁圣旨,上方宝剑,如君亲临。金牌后边厢,大人的大轿,轿

前的引马,乃系御前四品带刀右护卫。看他戴一顶粉绫包六瓣壮帽,上绣三

色串枝莲,花朵烂漫,银抹额二龙斗宝,两朵素绒桃,顶门上秃秃地乱颤。

穿一件粉绫色箭袖袍,周身宽片锦边,五采丝鸾带束腰,套玉环佩。内衬葱

心绿夹衬袄。青缎压云根薄底鹰脑窄腰快靴。天青色的跨马服,锦簇花团。

肋下佩带一口轧把峭尖雁翎势钢刀,绿沙鱼皮鞘。金什件,金吞口,兰挽手

绒绳飘摆,悬于左肋。看品貌,真是面如美玉,白中透亮,亮中透紫,紫中

透光,光中透润,润中单透出一种粉爱爱的颜色,如同是出水的桃花,吹弹

得破。黑真真两道眉,斜入天仓;二眸子皂白分明,黑若点漆,白如粉淀,

神情足满。鼻如玉柱,口赛涂朱,牙排碎玉,大耳垂轮,细腰窄臂,双肩抱

拢,庄严气概,有若天神。跨下一匹白马,鞍鞯鲜明,项带双踢胸,乃大人

的官坐(五爷与大人是生死弟兄,故此要这个威严)。他右手拿定打马藤鞭,

进襄阳城旁若无人,哼哼地冷笑,把襄阳看作弹丸之地。智爷与艾虎言道:

“看你五叔多大威严,今非昔比,福随貌转。”艾虎道:“师傅你教无种,

男儿当自强’么?”智爷暗喜:“此子日后必成大器。”观看轿马车辆等,

俱都入上院衙。顷刻间,文武官员拥拥塞塞入上院投递手本。

智爷与艾虎回店用晚饭。智爷只身奔上院衙与五弟送信,言讲襄阳王府

铜网阵之事。不想至上院衙,轿马围门不能往里带信。自思无非听张华所言,

倘若不实,岂不是妄说,不如自己今夜晚亲身至王府探探虚实,明日再来送

信。想罢,自己转身回店,晚间派艾虎至金知府署内,保护金大人,不时防

备刺客。艾虎去后,自己等二鼓之半,将灯移在前窗台,换夜行衣靠时,怕

外边人看见,故将灯移在窗台上,脱去长大衣襟,头上戴软包中,绢帕拧头

斜拉,茨菇叶三叉通口。夜行衣靠寸排骨头纽,周身纽盘纽扣,俱已扣齐。

青缎珪裤,青缎子袜,大叶搬尖头鱼鳞歕,倒纳千层底。青绑腿青护膝,青

绉绢束腰,勒系百宝囊内装应用的物件,钢铁家伙,千里火筒,飞抓百练索。

将刀由沙鱼皮鞘内抽出,插入牛皮软鞘之中。皮鞘上有罗汉股装丝条,胸前

双系蝴蝶扣,脊脊后走穗飘垂,伸手掖于肋下,为的是躜房越脊利落。拾夺

妥帖,将灯吹灭,移于案上。起单窗观看外面无人,将双门倒带,由窗棂纸

伸手将插关儿拉上 (怕有店中人前来看破,故此将门倒带不露痕迹),越身

出店墙之外,直奔王府,探看铜网的虚实。

若问铜网如何摆法,且听下回分解。

① 鞍鞯 (jiān,音尖)——马鞍子和垫在马鞍子下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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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智化夜探铜网阵 玉堂涉险盗盟单

且说智化行至王府后身,将百宝囊中飞抓百练索取出,如意钩搭住墙头,

揪绳而上。至墙头,起飞抓,绕绒绳,收入囊内,取问路石打于地上,一无

人声,二无犬吠。飘身脚站实地看了看,黑夜之间,星斗之下,空落落音无

人声。垫双人字步,弓磕膝盖,鹿伏鹤行,瞻前顾后,瞧左看右,不住频频

回头。忽然间,抬头一看,黑威威,高耸耸,木板连环八卦连环堡。智爷一

瞧,西北方向木板墙,极其高大。听张华所言,上有冲天弯,不能依墙头而

入,若依墙头而入,被毒肾射着溃烂身死。下有大门两扇,按八方立八门。

八大门内,各套七个小门,按的是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内分凶卦、

吉卦;六合、六冲;归魂、游魂。走吉卦则吉,无阻无碍;走凶卦,内有翻

板,自家人从地道中出入,使进阵人首尾不能相顾,足下斜卍字势,总要踏

在当中。如若一歪,登在滚板之上,坠落下去,坑内有犁刀窝刀,毒弩药箭

立刻倾生,故此智爷到木板连环八卦连环堡外,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心中

转侧,回手拉刀,点于大门之上,里面并无横闩立锁,一点即开。果然内有

连环,七个小门斜棱掉角。自己寻思,大门乃乾为天,小门是天风垢、天山

遁、天地否、风地观、山地剥、火地晋、火天大有。智爷看的明白,未敢进

去。扑奔正北,也是两扇大门。用刀点开,也是小门。智爷一瞧,大门乃是

北方坎为水。七个小门是水泽节、水雷屯、水火既济、泽火革、雷火丰、地

火明夷、地水师。智爷乃是精细之人,仍然扑奔东北。刀点双门,乃民为山;

小门:山火贲、山天大畜、山泽损、火泽睽、天泽履、风泽中孚、风山渐。

智爷仍不肯进去,行至正东。刀点双门,大门乃震为雷;小门:雷在豫、雷

水解、雷风恒、地风升、水风井、泽风大过、泽雷随。智爷行至东南,不用

开门,知是粪为风,风天小畜、风火家人、风雷益、天雷无妄、火雷噬嗑、

山雷颐、山风蛊。正南离为火,火山旅、火风鼎、火水未济、山水蒙、风水

涣、天水讼、天火同人。西南坤为地,地雷复、地泽临、地天泰、雷天大壮、

泽天央、水天需、水地比。智爷行至正西,刀点双门,用意细看,乃兑为泽,

泽水困、泽地萃、泽山咸、水山蹇、地山谦、雷山小过、雷泽归妹。心中忖

度:由地山谦而入,按卦爻说,“逢谦而吉,遇泰而昌”。入地山谦数了又

数,算了又算。可见智爷是胆愈大而心愈小,智愈圆而行愈方。

智爷来到此地,皆是生发着自己。由西方而入。西方庚辛金,金能生水。

智爷穿一身夜行衣靠,尽是黑色,属水。北方壬癸水,金能生水,生发着自

己。又入的是地山谦吉卦,又是生发着自己,故此吉祥。脚着卍字势当中,

心神念着定不偏也不歪。行至当中,见正北高耸耸,冲霄楼三层,有五行栏

干,左有石象,上驮宝瓶;右有石璟,上驮聚宝盆。宝瓶、聚宝盆两物当中,

有两条毛连铁链,当中交搭十字架,两边挂于三层瓦楼檐之上。此楼三层按

三方,下面栏干按五行,外有八卦连环堡:位列上中下,才分天地人,五行

生父子,八卦定君臣。前有两个圆亭,左为日升,右为月恒。铜网阵在于楼

下。

智爷看明,意欲扑奔楼去,他想尽三层的上面,现有王爷大众的盟单,

吾今既然到此,何不将盟单盗将下来,明日见了五弟之时,说王府的利害,

他倘若不信,现有盟单为证。智爷意欲向前,忽然听东南嗖的一声,由风火

家人进来一条黑影,智爷吃惊,伏身细看,原来是一人,也奔中央而来。一

身夜行衣靠,白脸面,背插单刀,行似猿猴,脚着卍字势当中,轻而且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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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是五弟到了。智爷收刀,击掌两下,对面言,“二哥因何到此?”智爷方

知,果是白五弟。 (智爷知晓陷空岛弟兄五人的暗令,每遇黑夜见面,大爷

击一下,二爷击二下,按次序击掌,故此假充二义士韩彰。)

且说白玉堂因何到此?只因五爷跟随大人入上院衙,大人升堂,五爷与

公孙先生站班,所有襄阳的文武鱼贯而入。细细盘察为官的来历,再问襄阳

王的好歹,若有王爷的保举,不是削去前程,就是明升暗降。故此耽延时刻,

夤夜方散。五爷抽身告便,换便服出上院衙,至王府前后踩道,以备晚间至

王府窥探虚实。回至上院衙,与大人同桌而食。颜大人再三嘱咐,不许只身

夜晚入襄阳王府。五爷遂满口应承,心中早有准备。劝大人安歇后,自己换

好夜行衣靠,嘱咐手下人张祥儿,大人若问,不许说出。自己施展夜行术,

出上院衙,至王府。飞抓百练索搭墙,掏问路石问路,并无人声犬吠。下墙

至木板连环八卦进连环堡,一看乾、坎、艮、震四大门皆开,各套七个小门。

自己早已明白,就知道乾为天,天风垢、天山遁、天地否、风地观、山地剥、

火地晋、火天大有。坎为水,水泽节、水雷屯、水火既济、泽火革、雷火丰、

地火明夷、地水师。艮为山,山火贲、山天大畜、山泽损、火泽睽、天泽履、

风泽中孚、风山渐。震为雷,雷地豫、雷水解、雷风恒、地风升、水风井、

泽风大过、泽雷随。行至东南,巽为风,五爷一笑,刀点双门,心中忖度:

可惜襄阳王不知道听了什么人的蛊惑,作此无用之物,难道说还是个阵势不

成么?据我一看,除非是三岁的顽童不晓,但要稍知生克治化之理,如踏平

地一般。此乃巽为风,吉卦走风火家人,脚踏卍字势当中。

忽然听前边击掌两下,知是二哥在此,倒觉吃惊:二哥不懂消息的。身

临切近,原是智兄在此,急忙施礼。智爷搀住言道:“你好大胆量。”五爷

勃然大怒:“智兄怎么说小弟好大胆量,你莫非比小弟胆量还大不成?”智

爷深知五爷的性情:好高骛远,妄自尊大;只知自己,不知有人,藐视天下

的能人。智爷满脸陪笑说:“五弟莫怒,劣兄非是胆大到此,因有王府人泄

机,方敢前来。五弟听何人所说此阵?”五爷大笑:“小小的八卦,何足道

哉?不是小弟说句大话,我们陷空岛七窟四岛,三峰六岭,三窍二十五孔,

各处全都是西洋八宝螺丝转弦的法子,全是小弟所造,这个小小的连环堡,

玩艺一般。”智爷吃惊不小:“五弟,既然你明白,我问问你,这个楼叫什

么楼?这个栏杆怎么讲?这两个亭子何用外头的木扳?咱们走的道路是什么

消息?”

五爷大笑说:“智兄你好愚!这个楼他喜叫什么楼就是什么楼。横竖我

知道他的用意。三层必是三才,栏杆必是五行好合,外面的木板是八卦,两

个圆亭必是阵眼。脚下所走之地,明显卍字势,走当中,两边必是滚板坠落,

下去轻者带伤,重者废命。八卦者,走吉卦则吉,走凶卦则凶,不是有人,

就是弯箭齐发。”话言未了,智爷连连点头,甘心佩服,名不虚传也。就不

必往下再问。焉知晓净说了上头,没说底下铜网阵之事。智爷言道:“你我

二人,既入宝山,焉肯空返?何不将冲霄楼上王爷的盟单盗来,拿获王爷时

作干证 。”五爷点头:“待小弟上楼,兄与小弟巡风。”将至楼下,二人说

话声音大高,早被看阵人听见。在石象、石璟两旁边地板一起上来二人,形

如怪鬼,手持利刃,杀奔前来。

① 夤(y ín,音寅)夜——深夜。

① 干证——与讼案有关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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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二位的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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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青脸虎看阵遇害 白玉堂失印追贼

且说二人正奔冲霄楼,石象石璟两边地板一起上来二人。左边宝蓝缎子,

八瓣壮帽,绢帕拧头。宝蓝缎子绑身小袄,宝蓝珪裤,薄底靴子,蓝生生的

脸面,红眉金眼,一口钢刀,此人乃青脸虎李吉。右边一人穿黑挂皂短衣襟,

黑控控脸面,一口钢刀,此人乃双松将祖茂。叱喝声音:“好生大胆,敢前

来探阵。”冲着五爷摆刀就剁,智爷在后着急,两个人首尾不能相顾 (五爷

在前,智爷在后)。智爷耳中听见磕咤卜一声,原来是青脸虎李吉早被五老

爷一刀杀死,双松将祖茂头巾被五老爷一刀砍掉。祖茂奔命翻身扎入地板中

去了。待智爷赶到,死的死,逃的逃。五爷一阵哈哈狂笑:“智兄,想襄阳

王府有几个鼠寇毛贼,又有多大本领?半合未走,结果了一个性命,砍去了

一个头巾,哈、哈、哈……岂不叫人可发一笑?智兄与小弟巡风,待小弟上

楼盗盟单去。”智爷说:“且慢,五弟请想,两个逃走一人,岂不前去送信?

襄阳玉府手下余党,岂在少处?倘若前来,你我若在平坦之地,还不足为虑。

你我若在高楼之上,那还了得?以劣兄愚见,暂且出府再计较。”五爷明知

智化胆小,又不肯违背智兄的言语,只得转身向前。智爷仍然在后,出正西

地山谦小门,仍由兑为泽大门而出。扑奔王府北墙窜出墙外,寻树林而入,

暂歇片刻。

智爷言道:“得意不可再往,等欧阳兄、丁二弟,大家奋勇捉拿王爷。”

五爷闻说笑答道:“小弟在德安府与欧阳兄、丁二爷言道,说你们三位各有

专责:他们二位押解金面神栾肖入都,兄台保护金大人上任,各无所失,定

准俱在卧虎沟相会。兄台明日起身上卧虎沟,会同欧阳兄、丁二爷一同奔襄

阳在上院衙相会。”智爷言:“我走,金大人有事,如何对得起欧阳兄、丁

二弟?”五爷言道:“无妨。”智爷说:“我嘱咐你的言语,也要牢牢谨记。”

说罢分手。智爷不住回头,心中发惨,总要落泪,焉知晓这一分手想要相会,

势比登天还难。

五爷回到上院衙蹿墙进去,回到自己屋内,问张祥儿:“大人可曾呼唤

于我?”回道:“大人已睡熟了。”五爷更换衣巾,换了白昼的眼色,去到

公孙先生的屋内。先生还未安歇,让五老爷坐。五爷就将上王府,与智化进

木板连环,欲要盗盟单,杀了一人事,细说了一遍。先生一闻此言,吓了一

跳,颜色大变,说:“大人再三拦阻于你,怎么还是走了?”五爷大笑:“先

生不知王府纵有几个毛贼,俱是无能之辈,何足挂齿?先生此话,明日千万

不可对大人言讲。”先生略略点头,待承五爷吃酒。五爷言道:“夜已深了,

请先生安歇。”

五爷告辞回到自己屋内,盘膝而坐,闭目合睛,吸气养神。不时的还要

到外头前后巡逻,以防刺客。不料天交五鼓,正遇打更之人,五爷微喝:“从

此上院衙内不许打更。”更夫跪言道:“奉头目所差。”五爷道:“有你们

坏事。若有刺客将你们捆起,用刀微喝,你们怕死,就说出大人的下落。若

无你们更夫,他倒找不着大人的所在。”更夫连连叩头而出,回禀他们上司

去了。一夜晚景不题。

次日早间,大人办毕公事,仍与五老爷、公孙先生同桌而食。酒过三巡,

先生将昨日晚间五老爷上王府的事说了一遍。大人一闻此言,吃惊非小。五

老爷在旁,狠狠瞪了先生两眼,哼了一声。大人叫道:“五弟,劣兄再三不

叫你上王府,仍是这般的任性。”五爷道:“从今小弟再不上王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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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言道:“去也在你,不去也在你,倘若再上王府,愚兄立刻寻一自尽,

吾弟归回,悔之晚矣。”遂将印信交与五老爷,派他护印的专责,五老爷当

面谢过差使 (大人虽是一番美意,缚住五老爷的身了,不想却要了五老爷的

性命)。

早饭吃毕,大人仍然和五老爷在此谈话,直到晚餐仍不放走。天交三鼓,

五爷告便,回自己屋内稍歇。外面一阵大乱。五爷叫张祥儿外面看来。祥儿

回头言道:“马棚失火。”五爷一惊,就知道是调虎离山计,总怕大人有失。

解磨额,脱马褂衣襟,挽袖裤勒刀,并不往外看失火之事,竟往大人屋中观

看。行至穿堂,公孙先生言道:“五老爷,大势不好,印所失火。”五老爷

点头,窜房过去,见大人在院内抖衣而战,玉墨搀架。五爷在房上言道:“大

人请放宽心,小弟来也。”大人战战兢兢道:“吾……吾……吾弟,大……

大……大势不好了,印所失火。”五爷说:“大人放心。”飞身下房,纵身

窜于屋内,至印所荷叶板门,由门缝内瞧,早见火光满地,就知道是夜行人

的法了,其名就叫做硫火移光法。一抬腿,铛啷一声,双门粉碎,抖身蹿入

屋中,伸手桌案一摸,印信踪迹不见。

若问印被何人盗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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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颜大人哭劝锦毛鼠 公孙策智骗盗印贼

且说见印信丢失,五爷暗暗的叫苦。回头一看,贼人由后窗棂进来,撒

下硫光火,虽是遍地的火光,有烟有火,绝不能烧什么物件,也不烫手,乃

夜行人的诡计。五爷返身而出言道:“大人,印信丢失,谅他去之不远,待

小弟追赶下去,将印信夺回。”大人道:“五弟,印信丢失不要了,只要有

五弟在,印信丢失不妨。”五爷哪里肯听,早就踊身蹿上房去,一看东西厢

房北山墙,有一黑影一晃。五爷用飞蝗石子打去,卜一声响亮,虽然打在身

上,此人未能坠落下去。五爷纵在东房之上,赶上前去就是一刀,只听见哧

的一声,原来不是个真人(也是夜行人用计),乃是江鱼皮作成的,有四肢,

一个头颅。无用时将他折叠起来,赛一个包袱;若要用时,腿上有个窟窿,

用气将他吹鼓,用螺丝将他捻住,不能走气。脑后有皮套一个,挂于墙壁之

上,被风一摆,来回的乱晃。其名叫做映身。五爷上当,刀剁皮人。转向扑

奔正西。大人连叫:“不可追赶。”

五爷哪里肯听。出上院衙往西迫赶,见一人在前施展夜行术。细看肩头

上,高耸耸背定印匣。五爷赶上前来,一刀正中腿上,哎哟一声,红光崩现,

满地乱滚。五爷嗑膝盖点住后腰,先拔贼人背后之刀,抛弃远方。解贼人的

丝绦,四马倒攒蹿,寒鸭子浮水势,将贼捆好。解胸前麻花扣,将印匣解将

下来,双手捧定,在耳边先一摇,只听见桄靺靺地乱响,就知道印信在里面。

五爷暗欢喜。猛然抬头一看,前边还有一个夜行人。五爷意欲追赶那人,自

思印已到手,便宜那厮去罢。

后边厢灯火齐明,原是上院衙官人赶到,本是公孙先生至马棚救火,一

浸而灭。先生进里边见大人,诉言其事。大人命先生派官人追赶白护卫,故

此前来。远远问道:“前边什么人?”五老爷答道:“是吾追贼人,不上半

里之遥,将贼拿获,尔等来的甚巧,将他抬至上院衙,以备大人审讯。”众

人答言:“五老爷先请。我等随后就到。”

五爷提印匣按原路而归,仍是蹿房越脊,不由大门而入。至大人屋中,

见公孙先生在旁解劝。大人呆磕磕发怔。五爷捧定印匣说道:“大人印信丢

失,小弟追出上院衙,不上半里之遥,将贼捉获,将印信得回,请大人过目。”

将印信放于桌案之上。大人欢喜非常,言道:“到底是我五弟呀,到底是我

五弟。倘若印所门户已坏,就将印匣暂放先生屋内。”先生点头,不肯去收。

自忖道:“印已到贼人之手,不知印信可在里面?倘若不在,糊里糊涂将印

收施,倘若用印之时,里面无印信,岂不是交接不清,一人之罪么?”故此

问五爷说:“是怎样将印信得回?”五爷道:“行不到半里之遥,一刀将贼

砍倒,将印信得回。”先生道:“就是这样得回?”五爷说:“正是。”先

生说:“印信已到贼人之手,没有什么差错?”五爷冷笑道:“先生若怕有

什么舛错,当着大人面前,大家一观,也省了日后有交接不清之患。”大人

道:“先生收起去。虽然将印信丢失片刻的光景,依然追回,还有什么舛错?”

大人论的是个人,即五爷不会办错事;先生论的是公事。五爷得了印匣

之时,晃了两晃,知道印依然在内。他本就是狂傲的性分,哪时也没让过人,

先生一问就觉得气哼哼的冷笑。暗道:“先生,咱在一处当差,念书的人实

属厉害。既然这样,更得当着大人面前看明方好。”于是便对公孙策先生说

道:“先生不肯收印,小弟虽把印信得回,不知里面印信在与不在,在大人

面前务必看明方好。”先生无奈,将包袱打开偷看,就知道事情不好,印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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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锁头不在了。说:“不必打开看了。”五爷按住印匣一定要看。大人言道:

“就打开看看何妨?”将印匣盖打开一看,那一颗黄澄澄的角端印踪迹不见,

有一块黑脏脏的铅饼子在内。大人看见一急,将包袱望上一搭,吩咐收起去。

料着五爷未看见,岂不想夜行人眼快,早已看见,言道:“他们盗印的原是

二人,小弟捉着一人,走脱一人。印匣既是空的,印信必在那人身上。谅那

厮去之不远,待小弟将他捉获回来,自然就有了大人印信。”大人用手一揪,

死也不放,叫道:“五弟呀,五弟!想你我当初在镇上相会,你也无官,我

也无官,事到如今,你身居护卫,我特旨出都。丢了国家印信,不至于死,

无非罢职丢官,你我回到原籍,野鹤闲云,浪迹萍踪,游山玩水,乐伴渔樵,

清闲自在,无忧无虑,胜似在朝内为官。朝臣待漏,伴君如伴虎。一点不到,

自家性命难保。五弟不至于不明此理。印信丢失不要了。”大人揪住五老爷

死也不放,并有那边主管玉墨挡住,也是苦苦地将五爷解劝。五爷干着急不

能出去,又不敢和大人动粗鲁,只好坐在那里低着头哼哼地生气。

大人和五老爷说起私话来了,讲论当初三吃鱼的故事。公孙先生一听大

人与五老爷说起私话来了,转身出得房外,看见外头有许多人对面站定。公

孙先生至前一问,原来是观看盗印之贼。

看此人夜行衣靠,腿上血痕。黄澄澄的脸面,倒捆四肢,是个浑人。吩

咐官人:“搭在我屋里去。”先生跟走至屋中,取止痛散与他敷上。便问:

“朋友,我看你堂堂一表人才,为何作出这样事来,岂不把自己的性命饶上?

若肯改邪归正,我保你在大宋为官。”贼言:“我今前来盗印,万死犹轻,

焉有做官之理,休来哄我。”先生道:“我们开封府,众校尉与护卫等,哪

一个不是夜行人?何况你有说词。”贼言:“我说什么?”先生道:“你们

来几个?”回答:“两个。”先生说:“少时见大人,你说他盗印,你巡风,

本要将他拿住以作进见之功,不料他已跑远。”贼人说:“此言错矣。我现

背定印匣,怎么说是他盗印哩?”先生笑道:“你好糊涂,印是他早已拿着

报功去了,你的印匣是空的。此人陷害于你,你还不省悟!”贼言:“此话

当真?”“焉能与你撒谎?”“哈哈哈哈,好邓车,原来是兴心害我。先生

若肯引荐于我,愿与大人牵马随蹬,泄王府之机,说印信的来历。”先生道:

“兄弟,你先把话对我说明,我好在大人面前与你禀报。”贼言:“我乃襄

阳王府与王爷换帖弟兄,姓申,名虎,匪号人称钻云雁。皆因是昨天大人手

下不知是谁,前去至王府探阵,杀府内一人。我们那里有一个镇八方王官雷

英出主意,叫王爷差派人来盗印。就是神手大圣邓车叫我与他巡风,命我马

棚放火,他去盗印,事毕树林相会,将印匣叫我背定,见王爷报功。我只当

是番美意,不想插刀死狗娘养的害的我好苦!”先生问:“得印回去放在什

么地方?”申虎道:“雷英的主意,放在冲霄楼三天,以作打鱼的香饵;第

四天抛弃君山后身逆水寒潭。此处水汹猛,鹅毛沉底,就是神仙也不能捞上

来。”先生随问,早记在心中。说大人已经睡觉,明天再见。叫官人与申虎

解开绦子,上了锁子,交知府衙门收监。

申虎次日方知是诓他的清供,也就无法了。先生交申虎去后,细写清供,

入内见大人。大人劝五老爷将今比古,好容易有点回嗔作喜模样。不想先生

把口供一递,大人一瞧,恶狠狠瞪了先生一眼。先生也觉无趣,喏喏而退。

大人颇知五爷的性情,他若不知印的下落还好;他若一知下落,破着性

① 待漏——指古时百官事先集于殿庭等待朝见。漏,古代计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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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也要去找寻回来。

此时五爷倒不是满脸愁容了,反倒笑嘻嘻地言道:“夜已深了,请大人

安歇睡觉吧。”大人泪汪汪地言道:“我安歇倒是一宗小事,只怕吾弟要追

印去。”五爷道:“小弟谨遵大人言语,焉敢前往!”大人道:“去也在你,

不去也在你。你若要一走,随后我就寻了自尽。纵然将印得回,若想见吾一

面,势比登天还难。那时节,只怕你悔之晚矣!天已不早,你也往外面歇息

去罢。”五爷告辞,这才是: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任凭大人说破舌尖,

自己的主意已定,回到屋中,更换衣巾,上王府找印。

若问白玉堂的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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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王爷府二贼废命 白义士坠网亡身

且说五老爷与大人分手,回归自己屋内。五鼓,意欲上王府,天已太晚,

明日再去。叫张祥儿备酒,再也吞吃不下,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唤张祥儿

取笔来,书写字柬,折叠停妥,交与祥儿,言道:“今晚间不归,明日早晨

交与先生,叫他一看便知分晓。少刻天亮我就出去。大人和先生若问,你就

说你老爷出去时,未曾留话,不知去向。倘若一时之间说将出来,大人将我

追回,你也知道你老爷的性情,一刀将你杀死,然后再走。”张祥儿一闻此

事,脑袋直出了一股凉气,焉敢回答什么言语,只是吓的浑身乱抖,泪汪汪

地道:“大人不是不叫你走么?”五爷道:“你休管闲事。”

天已大亮,五爷怕大人起来,换了一身崭崭新的衣服,武生相公的打扮。

张祥儿说:“老爷你可早点回来。”五爷哼了一声,扬长而去。衙门口许多

官人问道:“老爷为何出门甚早?”他并不理会大众,自己出上院衙。不敢

走大街,净走小巷,总怕大人将他追赶回去;以至吃饭吃茶,尽找小铺面的

茶馆饭店,也是怕大人将他追赶回去。整游了一天,天已初鼓之后,人家要

上门咧,将自己跨马服寄在饭店,如数给了饭钱、酒钱。

天到二鼓,出饭店直奔王府后门而来。未带夜行衣靠,也没有飞抓百练

索。掖衣襟,挽袖裤,倒退数十步,往前一纵,蹿上墙去。并不打问路石,

飞身而下,看了看,黑夜之间并无人声犬吠。奔木板连环,行至西方,并不

周围细看,就从西方而入。自己说过拿此处看作玩艺一样,又来过一次,公

然就是轻车熟路一般。亮刀点开双门,用眼一看,乃西方兑为泽,泽水困、

泽地革、泽山咸、水山蹇、地山谦、雷山小过、雷泽归妹。自己想:必须入

地山谦方好。里边本是七个小门。逞聪明并不细数,总是艺高人胆大。

五爷一生的性情,凭爷是谁也难相劝。这就是俗言“河里淹死会水的”。

智爷来的时节,俱是生发自己;五爷这次来,是克着自己。西方本是一层白

虎;本人又穿白缎衣襟,又是白虎;又叫白玉堂,又是一个白,岂不是又一

层白虎;犯三层白虎。抖身窜入小门,本欲进地山谦,不想错入七门中,乃

雷泽归妹。五爷一瞧,说:“不好。”按说雷泽归妹可也是吉卦,可看什么

事情。若要儿女定婚,乃大吉之卦。有批语就是不利于出征。虽不是出征,

也要分个优劣,强存弱死,真在假亡。五爷一瞧,卦爻不吉,抽身欲回,焉

得能够?早有两边底板叭咯一响,上来了两个全都是短衣襟,六瓣帽,薄底

靴,手持利刀,怒目横眉,声音叱吼说:“好生大胆,前来探阵。”五爷未

能出去,两个人已到,立刻交手。未走半合,就把过度流垦灵光、小瘟蝗徐

畅两个人杀了。五爷一笑:“哈哈哈,王府的毛贼就是这样无能之辈,就不

必反身回去咧!凶卦中的贼人已死,又何必多虑!不如早早上冲霄楼,将大

人印信得回,省得大人在衙中提心吊胆。”脚着卍字势当中,尽是如走平地

一样,并不格外仔细留神。过日升亭,走月恒亭,奔石象、石璟,看见黑巍

巍,高耸耸,位列上中下,才分天地人,好一座冲霄楼!

五爷暗暗欢喜,想大人印信必在头层楼上。细想上楼之法。见石象、石

璟上的宝瓶与聚宝盆当中,有两条毛连铁链,当中交搭十字架,上边挂于头

层瓦檐之上。五爷想:掐铁链而上。行至中间,将刀反倒插入鞘内,归身一

纵,伸双手揪铁链,随掐随上,掐至中间,耳轮中忽听见喀喇刺哗喇喇往下

一松,说声:“不好!三环套索。”五爷深知那个厉害。上身躲过,腰腿难

躲;腰腿躲过,上身难躲。若要稍慢,上中下三路,尽被铁链绕住。五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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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空岛拾夺过此物,焉有不认识的道理?!有个躲法,除非是撒手抛身。说

的可迟,那时可快。声音响,早就撒手抛身,不敢脚沾于地,怕落于卍字势

旁,滚板之上,那还了得。故此拧身踹腿,脚沾于石象的后跨。谁知那石象

全都是假作,乃用藤木铁丝箍缚,架子上用布纸糊成。淡淡的兰色,夜间看

与汉白玉一般。腹中却是空的,乃三环套索的消息。底下是木板托定,有铁

横条、铁轴子,也是返板,前后一沾就翻。五爷不知是害,登上此物就翻,

这才知晓中计,说“不好”,已经坠落下去。仗自己身体灵变,半空中翻身,

脚冲下沾实地,还要纵身上来,焉知晓不行,登在了天宫网上。

此石象、石璟,乃是两个阵眼。上是三环索,下面是天宫网同地宫网。

若要有人登上,就是往下一拍、一扇、一动,十八扇全动 (五爷同智爷双探

铜网阵时,不容智爷说,就自逞奇能,故此前文表过,净说了上头,没说下

头。智爷以为五爷全知,就不必往下再说了。看此也是定数,非人力所为)。

五爷一登,翻身坠落盆底坑中。挺身拉刀,见四面八方,哗喇喇哗喇喇

地类若钟表开闸的声音。五爷早被十八扇铜网罩住在当中。

若问十八扇铜网的形势:二指宽铜扁条打成,高够一丈二尺,上头是尖

的,两旁是平的,下有一根横铁条。两边有两个大石轮子,按的是阴阳八卦,

共十六扇。连天宫网、地宫网共十八扇。扁铜条造就有胡椒眼的窟窿,上带

倒须钩。十八扇网俱在盆底坑上,倒放着单有十八把大辘轳,黄绒绳绕定,

挂住钩环,下边并有总弦副弦十八条。小弦绕于消息之上。盆底坑何为?盆

底上宽下窄,消息一动,网起一立,往下一拍,石轮走动,由高往下,比箭

还疾。顷刻间,就把五爷罩在当中,四面八方,缘丝合缝。铜网罩紧,就类

似回回的帽子一样。网一罩齐,下面金钟响亮:“咚咚咚咚。”

五爷一瞧把自己罩在铜网的当中,却看铜网的形势,吓了一跳。你道这

铜网阵在冲霄楼的底下,怎么会看的这么真切?皆因是冲霄楼头层,搁的是

盟单、兵符印信、旗纛、认标等物。二层是王爷的议事庭,议论军国大事的

所在。未层下面有铁方蓖子。四角有四个大灯,昼夜不灭,故此五爷在下面

看得明白。用手中刀一支铜网,纹风不动。用力一砍,单臂发痛。盆底坑上,

四面八方一乱。东西南北,四面有四个更道地沟小门。有四面弓弯手,一面

二十五人,每人一个匣驽,一匣十支竹箭,俱有毒药喂成,着身一支,毒气

归心,准死。内中有一个头目,如今就是神手大圣邓车,因盗印有功,王爷

赏给弓弩手的头目。听金钟一响,由更道而入,手拿梆子,一阵梆响,众人

齐出;二回梆响,众人将坑围满;三阵梆子响,乱弩齐发。

五爷在内,刀砍不动铜网,就知不好。横刀自叹,想起大人衙内无人保

护,自己亦死如蒿草一般。大人有失,自己死后阴魂也对不起大人。再包相

爷待我恩重如山,想不到一旦之间,性命休矣,不能报答恩相提拔之恩。是

吾闹东京开封府,寄柬留刀,御花园题诗杀命,奏摺搀夹带,万岁爷不加罪

于我,反倒褒封,万岁爷龙天重地之恩,粉身难报。再有陷空岛弟兄五人,

惟我年幼。大哥二爷三爷四爷,纵有得罪他们的地方,并不嗔怪于我,可见

得哥哥们俱有容人的志量。五爷想从此再要弟兄们重逢,除非是鼓打三更,

魂梦之中相会。五爷只顾想起了满腹的牢骚,不提防浑身上下弩箭钉了不少。

那见得?有赞为证:

① 定数——迷信者谓人世祸福都由天定。

② 纛 (dào,音到)——古代军队里的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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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五义瞪双睛,落坑中挺身行。单臂起动,刀支铜网毫无楞缝。直觉得

膀背疼,直闻得咯鞨鞨。在耳边不好听,似钟表开闸的声。哗珎珎、唰喇喇,

隐隐的鸣。金钟响嗡嗡,锦毛鼠,吃一惊。这其间,有牢笼。无片刻,忽寂

静。哧哧哧,鞨鞨鞨,飞蝗走,往上钉。似这般百步的威严,好像那无把的

流星。纵有刀,怎避锋。着身上,冒鲜红。五义士瞪双睛,可怜他,中雕翎,

这一种的暗器,另一番的情形。立彪躯,难转动;不伯死,岂畏疼?任凭你

穿皮透肉起幽冥,还有这一腔热血苦尽愚忠!白护卫,二目红。思想起,不

加罪反褒封。身临绝地,难把礼行。报君恩,是这条命。看不得而今虽死,

以后留名。难割舍,拜弟兄;如手足,骨肉同。永别了,众宾朋。恨塞满,

寰宇中。黄云宵,豪气冲。群贼子,等一等,若要是等他恶贯满盈时,将汝

等杀个净,五老爷纵死在黄泉也闭睛。

若问五老爷的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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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襄阳王率众观义士 白护卫死尸斩张华

且说五爷在铜网之内,被乱弩攒身,横冲竖撞,难以出网。磕哧哧咬碎

钢牙,浑身是箭,恨不得把双睛瞪破。横着刀,弩箭毒气心中一攻,就觉着

迷迷离离的咧,后背脊早被铜网钩挂住。霎时间,万事攻心,什么万岁、包

公、朋友、拜兄弟,也就顾不得遮挡毒箭了。霎时间,射成大刺猬相仿。众

弓弩手想:怎么还不死哩!神手大圣邓车,将弓弩手的弓弩接在手中,对着

铜网胡椒眼的窟窿,一搬弩弓,一双弩箭对着窟窿射将进去,正中五老爷的

面门。五老爷就觉着眼前一黑,渺渺茫茫神归那世去了。

只听更道地沟小门中,一阵大乱,灯火齐明。原来是王爷带领着镇八方

王官雷英,通臂猿猴姚锁,赛白猿杜亮,飞天夜叉柴温,插翅彪王禄,一技

花苗天禄,柳叶杨春,神火将军韩奇,神偷皇甫轩,出洞虎王彦桂,小魔王

郭进,小诸葛沈中元,金鞭将盛子川,三手将曹德裕,赛玄坛崔平,小灵官

周通、张宝、李虎、夏候雄,金枪将王善,银枪将王保,还有许多的文官围

护着王爷,由西边地沟门而入。

王爷言道:“银安殿听金钟所响,必是网内拿住人了。”邓车见王爷,

言道:“网内拿住一人,已被乱弩射死。死尸不倒,王爷请看。”王爷言:

“怪道!怪道!什么人敢入孤家的铜网。众位卿家可有认识此人的无有?”

病太岁张华言道:“上回小臣约智化前来投效王爷,据小臣一看,此人大半

是智化到此。”王爷一听言道:“若是智化,可惜呀,可惜!”命张华去看,

若是智化,死后追封。命一百弓弩手放下弓弩。奔大辘轳,将十八扇铜网绞

起,惟有五爷挂在铜网之上。绞上盆底坑,弓弩手将辘轳搬住。张华对面细

瞧,皆因浑身箭,拿着刀,龇着牙,瞪着眼,令人可畏。张华细看不是智爷,

倒要细细瞧瞧。往前一趋,只见五爷的五官乱动,耳轮中只听见磕嚓一声,

绒绳崩断,铜网往下一落,五爷的这口刀正中张华胸间。只听见噗哧一声,

张华仰面朝天,红光崩现,连五爷带铜网全压在张华身上。那两名弓弩手也

教辘轳把打一个跟头。群贼一乱,连王爷都大吃一惊,令人将铜网揭起,将

五爷摘拢下来,王爷叹息了一会:“可惜孤家的活人叫死人扎死,到底看看

果是何人?”众人多不认识,惟有小诸葛沈中元,微微一笑:“王驾千岁,

也不用小臣过去细看,大略必是此人。”王爷问道:“你既知晓,到底是何

人?”小诸葛言道:“乃是御前带刀四品右护卫白玉堂。”王爷一听,连连

赞叹:“耳闻他闹过东京,盗过三宝,在龙图阁和过诗。丧在孤铜网阵内,

可惜呀,可惜!也罢,孤将他尸首埋在盆底坑,封他个镇楼大将军,与他烧

钱挂纸。”

旁边有一人言道:“千万使不得,千万使不得。”王爷回头一看,是相

面的先生,此人姓魏名昌,人称他赛管辂魏昌。请他与王爷相面,王爷间他:

“看看孤有九五之尊没有?”魏昌道:“王驾千岁,不可胡思乱想,若要胡

思乱想,怕不能够落于正寝。” 王爷大怒,命将魏昌推出砍了。魏昌连连喊

冤说:“人有内五行取贵,有外五行取贵。”五爷说:“何以看来?”魏昌

言:“我看王爷三天吃、喝、拉、撒、睡,可有取贵之处?”果然看了三天,

辨别言道:“王爷有九五之尊。”王爷道:“分明你怕杀,奉承于我。”魏

昌道:“不然,相书上有云:‘口能容拳,目能顾耳,走是君王之相。’”

① 正寝——指住宅的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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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本不懂相书,反倒欢喜说:“孤坐殿之后,封你个护国大军师。”魏昌

言:“谢主龙恩。”由此不让魏昌出府。

此时魏昌一想:“我是大宋的子民,今现有白护卫死在此处,若要埋在

盆底坑,永世不能翻身,也不能和五太太并骨, 后辈儿孙也不能烧钱挂纸。

我既在王府,我明里向着王爷,暗向着白五爷。”言道:“王驾千岁,万不

可将此人埋在盆底坑中。即是两国的仇敌,他又在二十岁的光景,要将他埋

在此处,岂不要终朝作祟,使我君臣终朝不安。”王爷言:“依你之见如何?”

魏昌言:“依臣之见,将他装在铁箱子内用火焚化,尸身装在坛子里,送往

君山交与飞叉太保钟雄,平地起坟,立个石碑,镌上他的名字,坟前挖下战

壕,必有侠义前来祭墓。来一个拿一个,来两个拿一双。”王爷连连点头说:

“此计甚妙!”命人将张华、灵光、徐畅尸首搭将出去,次日用棺木成殓,

与他们烧钱挂纸。五老爷的尸身用火焚化,装在古磁坛内,送往君山。君臣

等出地道,暂且不表。

且说自从五爷去后,日色将红。大人起来梳洗整衣,请五弟讲话。公孙

先生道:“五老爷出衙去了。”大人一听,如高楼失脚,大海覆舟。“哎哟!”

一声,半晌无言,不觉泫然泪下。言道:“吾弟此去,凶多吉少。”先生在

旁劝解。不时的着先生出去打听,总无音信。大人立志滴水不下,茶饭不餐,

要活活饿死。

日已垂西,大人要叫张祥儿细问。先生出来威吓:“张祥,你家主人出

去,你不至于不知,必然有话,你不肯说,大人要把你叫将进去,责罚于你。”

祥儿又不敢见大人,又不敢现出字来,直是要哭的样子。先生苦苦地追问,

这才说出:“我要说出,先生救我之命。”先生说:“全有我一面承当,怎

么个缘故罢?”祥儿说:“我家老爷临行,留下一个字柬。我家老爷今天不

回,叫我明天献于先生。今日若献,大人将我家老爷追回,先杀了我,日后

还走。”先生道:“你把字柬拿来,你家老爷杀你有我哩!”祥儿这才把字

柬呈上。大人打开一看,上写着字:“奉大人得知,小弟玉堂今晚到襄阳王

府冲霄楼探探印信虚实。有印则回,无印也回。”大人一看,“哎哟”扑倒

躺于地上,四肢直挺,浑身冰冷。

不知大人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② 并骨——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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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卧虎沟蒋平走丑女 上院衙猫鼠见钦差

且说大人一见字柬,摔倒在地,众人忙乱,将大人双腿盘上,耳边喊叫:

“大人醒来!大人醒来!”大人悠悠气转,哭道:“五弟呀,五弟!狠心的

五弟,不管愚兄了。”先生在旁劝解:“五老爷既往王府去过,轻车熟路,

此去到王府也无什么妨碍。大人若提名道姓,哭哭啼啼,五老爷反觉肉身不

安。”大人哪里肯听,众人搀大人至里间屋内,仍是哭泣。

先生出来,至自己屋内着急:“今上院衙,五爷一走,倘若王府差人前

来行刺,我乃是文人,如何抵挡?大人有失,我万死犹轻。上院衙中更夫,

又被五爷赶出,只是为难,也是无法。”一连两日无信。大人类若疯迷一般。

先生提心吊胆。外面官人报道“蒋护卫到。”先生一闻喜信,连忙迎出。

蒋爷从卧虎沟来,皆因水面救了雷振,丢了艾虎,不知下落。他在卧虎

沟见铁背熊沙龙。沙爷礼让至家中,将艾虎之事,如此恁般、恁般如此他说

了一遍。蒋爷这才放心,知艾虎没死。又提欧阳爷的事,沙爷也就将大破黑

狼山事细说了一番。蒋爷一听,原来将沙老爷家大姑娘给了文虎。问到“二

姑娘可曾择婿?”沙员外道:“不曾不曾,丑陋不堪,没人要。”蒋爷说:

“我给说个人家。”沙爷道:“昏浊粗鲁,膂力胜似男子。”蒋爷说:“何

不请来一见。”老员外吩咐婆子请二位小姐。

不多时,听外面喊一声,如巨雷一般,起帘拢进来二位姑娘。蒋爷一瞧,

先走的如天仙一样,后走的如夜叉一般。怎见的,有赞为证:

沙员外,叫女儿,快过来,行个礼儿。蒋爷瞧,一咧嘴儿。大姑娘,叫

凤仙姐儿,似天仙,生的美儿。二姑娘,叫秋葵儿。蒋爷一瞧,差点没吓掉

了魂儿。虽是个女子,气死个男人儿,高九尺,有神威儿。头上发,像金丝

儿。罩着块,青绢子儿。并未带,什么花朵儿。漆黑的脸,赛过乌金纸儿。

扫帚眉,入鬓根儿。大环眼,更有神儿。高鼻梁,大鼻翅儿。生一张,火盆

嘴儿。大板牙,乌牙根儿。耳朵上,虎头坠儿。顶宽的肩膀,顶壮的胳膊根

儿。穿一件男子的衣儿,叫箭袖,青缎地儿,不长不短正合身,不瘦又不肥

儿。皮挺带系腰内儿,宽了下,够四指儿。夹衬袄,黑色灰儿;绿绸裤,花

裤腿儿。蓝带子,扎了个紧儿。小金莲,真有趣儿。横了下,够三寸儿。大

红鞋,没花朵儿。扁哈哈,像鲇鱼儿。扑叉扑叉,登山越岭如平地儿。常入

山,去打围儿。拿猛兽,如玩艺儿。走向前,施了个礼儿。一个揖作半截,

往旁边,一闪身儿。蒋爷一见,把舌头一伸,缩不回儿。

二位姑娘见礼已毕。员外说:“回避了!”蒋爷说:“我给二侄女说门

亲事。”老员外说:“四弟何必取笑,什么人要我那丑丫头?”蒋爷说:“是

我二哥之子,准是门当户对,品貌也相当,膂力也合式。哥哥也不用见人,

我告诉你这个外号就知道了。外号人称他霹雳鬼。”老员外一听,反觉大笑。

蒋爷取一块玉佩以作定礼。住两日,四爷自觉心神不安,惦念五弟,告辞上

襄阳。一路无话。

至上院衙,叫官人回禀。不多时见先生出来。四爷就知五弟不好。他若

在,不能叫先生迎我。连忙问先生:“我五弟怎样?”先生道:“里面再说。”

四爷知道更不好了。至里面先生屋中落坐。先生就将大人到任、丢印、拿盗

印贼以及五爷走的事细说一遍。四爷不禁叹道:“哎哟,五弟休矣!”落泪

问:“大人哩?”先生说:“大人滴水不下,非见五老爷不吃饭,要活活饿

死。”蒋爷说:“我去大人就吃饭了。”先生带领蒋四爷去见大人。叫玉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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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明,蒋护卫到。大人正在哭涕之时,一闻“护卫”二字,只说是五爷到来:

“快请!”蒋爷见大人道:“大人在上,卑职蒋平行礼。”大人只想着五爷,

忽道:“啊!我细看却是蒋护卫。”不觉泪下,道:“蒋护卫,你我的五弟

死了!”蒋爷道:“大人何出此言?方才卑职遇见五弟,他说大人丢印,他

上王府去找。那冲霄楼确实利害,他不敢上去。他想,今日乃是第四天了,

王府必定将印抛弃逆水寒潭。他在逆水潭卧牛青石之上等候。掷印之时,掰

手夺来,岂不胜似在冲霄楼上涉险?他是个精细人,为什么办那样险事?大

人疑他死咧,岂不是多虑?并且卑职还劝他,上院衙没人,你这一走,岂不

叫大人提心吊胆?他说: ‘你见了大人,替我说明。叫大人放心,我在此等

印。’我说: ‘我在此替你等印,你先见见大人为是。’他说:‘大人派我

护印,将印信丢去,无脸面见大人,非得印不能见大人。’故此卑职准知他

的下落。”大人说:“既然知道他的下落,烦劳蒋护卫辛苦一遭,将他找来

一见。”蒋爷连连点头说:“这有何难?卑职替他等印,将他换回来。”

蒋爷意欲要走,故装腹中饥饿。言道:“卑职由五鼓起身,至此时茶饭

未进,在大人跟前讨顿饭吃,然后再去。”大人说:“使得,使得!”吩咐

摆饭,叫先生作陪。饭已摆好。蒋爷叫给大人预备座位。大人道:“不见我

那五弟,立志滴水不进。四老爷不必让了。”四爷道:“大人赏饭,大人不

用,卑职也就不敢吃了。我是立刻就去,与大人办事,哪怕就是饿死也不要

紧。大人立志不吃,是不知道五弟的生死;如今五弟有了下落,大人何必一

定不吃?就是这时不吃,片刻间五弟来了,难道大人不吃吗?”大人被蒋爷

一套言语说的倒觉难过,便说:“我陪着就是了。”四爷叫给大人斟酒。大

人说:“我几日未餐,酒可吞吃不下。”蒋爷说:“预备羹汤、馒头。”蒋

爷苦劝,自己端起酒杯,大吃大喝,连说带笑。大人见这个景况,是见春五

弟了,如其不然,他不能这样的欢喜,招惹的自己也就吃了点东西。蒋爷暗

喜,吃毕道:“谢谢大人赏饭!”大人说:“务必将我五弟早早找来。”蒋

爷回答:“今天不到,明天也就来到了。”大人知道蒋爷说话无准,受了他

的骗了。

蒋爷告辞,同先生出来。先生也信以为实,说:“你遇见五老爷了?”

蒋爷说:“谁遇见咧?不是这样,大人焉肯吃饭?”先生说:“你吃的痛快!

好像真遇见了。”蒋爷说:“我吃的都打脊梁骨下去了。今已四天,我去捞

印要紧。”先生说:“莫走,你若一走,有刺客前来,什么人保护大人?”

蒋爷说:“哎哟!保大人也要紧,捞印也要紧,除非我会分身法才成哩!也

罢,先生快写告病的禀贴,向开封府求救。”正要写信,官人报道:“现有

开封府展护卫老爷、卢老爷、韩老爷、徐老爷到,外边求见。”

若问几位来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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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穿山鼠小店摔酒盏蒋泽长捞印奔寒泉

且说展、卢、韩、徐,在开封府自从拿获了栾肖,水路的吴泽,两个人

口供一样,共招作反之事,将他们收监。待拿了王爷对辞,再将他们的口供

奏闻万岁天子。皇上降旨看开封府派校护卫上襄阳,帮大人办事。几位爷各

带从人,乘跨坐骑赶奔襄阳,晓行夜宿,饥餐渴饮。

那日离襄阳不远,忽然天气不好,前边又不是个镇店。紧紧催马到了一

个所在,没有大店,就是一个小店。嘱咐下马进店。徐三爷嚷道:“店小子,

打脸水,烹茶。”店小二说:“不成不成。我们是小店,那些事不管。”徐

庆骂道:“小子不要脑袋了。”展爷一拦:“三哥使不得,此处比不得大店。

伙计莫听他的。”店小二说:“你们众位老爷们,要吃什么须先拿出钱来,

是你们自己做,我们做可做不好。”展爷随即拿银子,连喂马带酒肉一齐预

备。饭熟放桌子,端酒茶。徐庆喝道:“小子没长着眼睛么?”小二说:“怎

么了?”三爷说:“四位老爷为何三个酒盏子?”小二说:“还是现借来的,

再多也没有了。”三爷说:“没有,将脑袋拧下来。”举起拳头就要打,小

二跑了。

不多时,店小二双手捧定一个大酒杯走来,言道:“错过老爷们。这是

我们掌柜的至爱物件,我借来要是摔了,这命就得跟了它去。”卢大爷说:

“怎么这么好?”小二说:“我们这里的隔房都知道,这玩艺小名叫白玉堂。”

卢爷骂道:“小辈还要说些什么?”小二说:“我说白玉堂!”展爷拦道:

“莫说了,重了老爷的名字了。”小二道:“这个酒盏子是粉锭的地儿,一

点别的花样也没有,底儿上有五个蓝字,是 ‘玉堂金富贵’。故此人称叫白、

白、白、白……”三爷一瞪,他就不敢往下说了。三爷接来一看,果有几个

字,叫展爷念念。展爷说:“不错,不错。是‘玉堂金富贵’。”三爷说:

“人物同名实在少,有我与五爷对近,就使他喝酒。”小二说:“黑爷爷,

你可莫给摔了。”大家饮酒,三爷随喝随瞧。忽然一滑,摔了个粉碎。店小

二哭嚷道:“毁了白玉堂了。毁了白玉堂了。”三爷抓住要打。展爷解劝方

才罢手。小二哭泣。展爷说:“我赔你们就是。”小二说:“一则买不出来,

二则掌柜的要……要我的命。”展爷说:“我见你们掌柜的,没有你的事就

是了。”回头一看,卢爷一旁落泪,饭也就不吃了。展爷亲身见店东说明。

人家也不叫赔钱,言道:“人有生死,物有毁坏。”卢爷更哭起来了。店钱

连摔酒杯共给了二十两银子。

天已二鼓,大家睡觉,惟有大爷净是想念老五。直到三鼓,忽觉灯光一

暗,五弟从外进来,叫道:“大哥,你们到襄阳,多多拜上大人,小弟回去

了,单等拿了王爷回都之时,多多照应你那弟妇侄男,你我弟兄不能长聚了。”

卢爷一惊:“你死了不成?你是怎么死的?快些说来。”五爷说:“小弟仇

人就是他。”从外进来了一个大马猴,前爪往五爷身上一抓。再看五爷浑身

血人一样。卢爷意欲上前,马猴早被徐三爷揪住,探一双手,把马猴的双睛

挖将出来,鲜血淋淋。大爷把五爷一抱,哭叫道:“五弟呀,五弟!”焉知

晓把展护卫抱住了。展爷说:“大哥,是我。”卢爷这才睁眼一看,却是南

柯一梦,放声大哭,把二爷惊醒,言讲梦里之事,大家凄惨。展爷劝说:“大

丈夫梦寐之事。何可为论?无非大哥想念五弟而已。”

次日起身,出店上马,奔襄阳而来。到了襄阳入城,上院衙外下马,叫

官人进去回禀。卢大爷目不转睛净看着五弟出来。四爷出来行礼,并未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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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叫“大哥。”卢爷低头看见言道:“五弟死了吗?”四爷言:“丧不丧,

好好的人,因何说他死了?”大爷说:“为何不出来见我?”四爷说:“出

差去了,有话里面说去。”

大家人衙至先生屋内,大爷要见大人。蒋爷使眼色,先生说:“大人歇

了觉了。”展爷就知道不好。四爷叫看酒说:“三哥喜大杯饮酒,看大杯。”

三爷与大家吃酒,四爷问大家的来历。展爷将奉旨的事细说一遍。三爷大醉,

说:“我醉了,如何见大人?”四爷说:“你先睡觉,回头再见。”三爷点

头,真就睡了。

不多时,呼声阵阵。大爷便问:“五弟倒是如何?”四爷说:“先把三

哥灌醉就好说了。”大爷言:“快说!”四爷就提大人丢印事,五爷追印未

回。大爷哭道:“五弟死了。”四爷问:“何出此言?”大爷将摔杯梦中事

细言一遍。四爷心惨,又把哄大人的话哄了大爷。大爷半信半疑。四爷说:

“好了,你们来得巧。我要上寒潭,无人保大人。众位一来,有看家的了。

二哥同我去,与我巡风。”大爷也要去,四爷道:“逆水潭在君山之后,你

老人家爱哭,倘若被君山喽兵看见,岂不是祸患不小?”大爷说:“我不哭,

我可得去。”四爷说:“你看家吧,家里头也要紧。”大爷说:“不叫去我

就寻死。”四爷说:“你说话就不吉利。”二爷说:“去,就叫大哥去。”

三爷怪叫了一声,由梦中起来,说:“我也去。”蒋爷说:“又醒了一位,

三哥要哪里去?”三爷说:“该哪里去,我就上哪里去。可是你们上哪里去

呢?”蒋爷说:“三哥,我告诉你,你可莫着急,大人到任把印丢了,叫襄

阳王府的人盗去。”三爷说:“我走。”蒋爷说:“三哥上哪里去?”三爷

说:“我找襄阳王要印去。”蒋爷说:“咳!没在王府,他们撂逆水寒潭了。

又不是在山上,水里头是我去,山上才该你去呢!”徐庆说:“对,你是翻

江鼠,我是穿山鼠。我给巡风去还不行么?”四爷说:“大哥,二哥都给我

巡风,何用全去?看家要紧。”三爷说:“看家有展护卫。”蒋爷说:“不

行。展爷的本领不如你。”三爷说:“怎么?我比展护卫的本领还大?是我

比你的本领还大么?”展爷说:“大多咧!”蒋爷说:“你那个本领有考校

啊!就是刺客前来,慢说动手拿贼,就是大喊一声:‘穿山鼠徐三老爷在此!’

就能够诸神退位。”三爷大笑:“那不成了姜太公了吗?既然如此,我就看

家。我睡觉可死啊,要是刺客前来,你可叫醒了我。我好嚷诸神退位。”可

见得蒋平一辈子不能长肉,自己哥们还阴他呢!

四爷带上水湿衣靠,大爷、二爷各带夜衣的包袱。四爷嘱咐展爷:“保

大人全在你一个,别指望我们三个。”说罢三人起身,出上院衙,走襄阳西

门。一路无话。

日已垂西,遇一樵夫,打听寒潭所在。樵夫说:“过北边一段山梁,过

山梁平坦之地,有一村名叫晨起望,东西穿村而过,出东村口有个涧,叫鹰

愁涧;有个崖,叫锦绣崖。往东北有个小山口,千万可别进去,小山口通君

山后身。如若进山口,叫喽兵看见,立刻就绑押,解见大寨主。问你的来历,

虽不至于死,可不吓一大跳?过了小山口往北,路东有个岭,叫幡龙岭。上

有五棵大松树,密密杂杂,枝叶接连,年深日远,其名叫五接松。树下有新

坟。由幡龙岭前往北,有个大三神山;再往北,有小三神山。大三神山有山;

小三神山无山,有庙。由庙东山墙往北,地名叫上天梯。先前上不去,如今

有钟寨主找石匠镌出一蹬一蹬的台阶来,其名就叫上天梯。站在上天梯的上

头往下一看,在东北有个大水池子,方园够三里地。此水寒则透骨,鸭毛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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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一味的乱转,其名就叫逆水寒潭,听见说是当初禹王治水的一个海眼。

公然就是一个大水池子,有什么看头,遇见喽兵就要涉险,我可是多说。”

蒋爷陪笑说:“借光,借光!”樵夫担柴扬长而去。

三位爷过山梁,穿晨起望,走鹰愁涧,过锦绣崖。远远看见小山口,往

里一樵!山连山、山套山、也不知道套出多远去。往北奔大三神山,正东蟠

龙岭上有五棵大松树,树下新起的一个大坟头儿。前面有石头祭桌,上有石

头五供。旁边有石碣一个,上头刻着字,字是“皇宋京都御前带刀四品护卫

大将军讳玉堂白公之墓。”卢爷看见哭道:“原来五弟死去,坟墓却在此处。

待我向前哭奠他一番便了。”二爷哭道:“正是!”四爷一见说:“不好!

坟前一哭被喽兵看见,俱都是杀身祸。”

要知三位的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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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逆水潭中不见大人印 山神庙内巧遇恶喽兵

且说卢爷、韩爷二义,要奔坟前痛哭,被蒋四爷揪住言道:“二位哥哥,

你们看见坟,以为是五弟的,要过去哭,是也不是?”大爷哭哭啼啼地言道:

“见着五弟的坟墓,焉有不恸之理?”蒋爷说:“要真是五弟的坟,哭死也

应当。无奈五弟没死,我实对二位哥哥说吧。五弟追印叫王爷拿住了。王爷

爱他,王爷爱他,劝他降王爷。他焉肯降?因君山钟雄是王爷的一党。他文

中过进士,武中过探花,有些个韬略。他出主意把老五幽囚起来,假作坟墓,

立上石碣,以作钓鱼的香饵。他知道,五弟交的都是侠义的朋友,知晓坟墓

在此,必要前来祭墓,岂不是来一个拿一个?”卢爷问:“怎见得?”四爷

说:“你看,前面那里,明显有埋伏,不是战壑,就是陷坑。”大爷问:“怎

么看出?”四爷说:“你瞧,祭桌前明亮亮地一块黄土地,山上那里有平平

的黄土地?必是下面有埋伏。过去被捉,死倒不怕,幽囚起来全归降他们,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还了得!”卢爷一看,果然山上各处皆是石头,惟

有坟前一块土地,可见得是有假,只得半信半疑,被蒋爷拉住。往北走小三

神山、山神庙、东山墙,至上天梯,就听见水声大作,类如风吼,再瞧上天

梯,一蹬一蹬的石阶,直上直下,如梯子一样。果然东北有个大水潭,水势

乱转,哗喇哗喇的,声如鼎沸 。卢爷说:“此潭厉害!”四爷道:“果然是

厉害,我看过天下的水图,真是个水眼,寒彻透骨。”大爷道:“不好就别

下去。”四爷说:“谁叫印信在潭中?就是开水锅我也得下去。”卢爷大哭:

“下去就没活的了。”四爷说:“多么丧气!你别下去了,在此巡风,遇喽

兵辨别辨别。你可也别哭,叫人看见全走不了。”卢爷无奈,只得点头,瞧

着二爷、四爷下去。

至寒潭,四爷换了水湿衣靠,下潭工夫甚大,不见上来。卢爷知道四爷

身体弱,若水又凉,工夫又大,准死,叫道:“四爷阴魂在前少等片刻,愚

兄在五爷坟上哭他一场,也就不管巡风了。”他转头至山神庙前,在一旁有

块卧牛青石上一坐,把夜行衣包袱一丢,就听见庙内呼救说:“救人哪,救

人!”大爷生来是侠肝义胆,专爱管人间不平之事。他听妇女呼救,就站起

来到庙门口。门隔扇半掩,由缝内一看;有一男子喽兵的打扮,面向西北;

有一妇女年近三旬,面向东南。虽是乡间妇女,到也素净。眼含痛泪,口中

嚷道:“救人哪!杀了人了!”正被卢爷看见。那喽兵笑嘻嘻地言道:“嫂

嫂不用嚷,左右无人,天气已晚。你要喊了,我们伙计来更不好了。不如就

是你我二人在此,到也无人知晓。”卢爷连瞧带听,喽兵说了好些不是人行

的话,把他肺都气炸了,一抬腿。“咔嚓”地一声,那隔扇上纂踹折,恰巧

往下一拍,正把喽兵压在底下,闹了个嘴扎地。卢爷蹿进来,用足一踢,将

隔扇踢开。解喽兵的腰带,将二臂捆起。再看妇人,由那边半开隔斜身跑出

去了,并未给卢爷道劳。大爷也不嗔怪。

喽兵叫隔扇压了一下,又将二臂捆起,只当是一块的伙伴,说:“别开

玩笑,有这么着玩的么?”抬头一瞅卢大爷,吓了一跳。只见他头上戴紫缎

子六瓣壮帽,绢帕拧头斜拉茨茹叶,紫缎子箭袖袍,鸭黄丝鸾带,墨色灰底

衬衫,青缎压云根薄底鹰脑窄腰快靴。胁下佩带一口扎把峭尖雁翎势钢刀,

绿沙鱼皮鞘子,金什件,金吞口,紫挽手绒绳,飘泊悬于左助之下。晃荡荡

① 鼎沸——像水在锅里沸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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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九尺,紫巍巍一张脸面,类如紫玉一般。两道箭眉斜入天仑,一双虎目

圆翻,皂白分明。面形丰满,大耳垂轮。五柳长髯,根恨见肉。故此未做官

人,称为美髯员外。这位爷秉性刚直诚笃,仁人君子之风,排难解纷,济困

扶危,有求必应。喜忠正,恼奸佞;爱的孝子贤孙,义夫节妇;恨的赃官污

吏,土豪恶棍,到处专管不平之事。可巧遇见他老人家。喽兵吓的真魂出壳,

连连往上叩头,说道:“爷爷你打哪里来?”卢爷哼了一声,把刀拉出约有

三寸有余,言道:“你与那妇人方才讲些什么,做此伤天害理之事,当在刀

下作鬼。”喽兵说:“爷爷慢着。方才那是我盟嫂,嫂子、小叔偶然游戏,

我和她闹着玩,她就急了。可巧叫爷爷瞧见。你别生气,叔嫂玩笑,古之常

理。”卢爷唾了他一口:“呸!呸!什么东西?你叫什么名字,哪里的喽兵?”

“爷爷要问,我是君山旱八寨头一寨,是巡捕寨的喽兵。姓毛,叫毛嘎嘎。”

大爷说:“听你这个名,就不是好人。我且问你,前边五接松这坟地是甚么

人的?”

毛嘎嘎道:“这个人提起来英名贯宇宙。你横竖也听见说过,是金华府

人氏,后在陷空岛五人结拜,人称五义,号曰五鼠。有个锦毛鼠白玉堂。身

居护卫之职,闹过东京,龙图阁和诗,万岁一喜封官。如今跟随颜按院大人,

至襄阳查办事件,不料王爷派人去将按院大人的印盗来。此人一怒,追至王

府,进八卦连环堡,上冲霄楼拿印。一旦失脚,由天官网坠落下去,叫十八

扇网罩住。更道地沟内,有一百弓弩手围住铜网,乱弩齐发。”卢大爷说:

“可射在致命处没有?你…你…你…你…你快些说来!”毛嘎嘎说:“岂止

射在致命处,射成大刺猬一般。弩箭上全有毒药,毒气归心,可怜老爷子一

命呜呼!称得起是为国尽忠。他死后还拉了个垫背的,把个张华拿刀扎死。

依王爷埋在盆底坑,封他个镇楼将军,与王爷镇楼。有个魏先生出的主意,

送往君山,交与我们寨主爷,平地起坟,前头挖下战壑,招侠义前来祭墓好

拿人。我们寨主接着这个古磁坛,念他是个英雄。常言道: ‘好汉爱好汉,

猩猩惜猩猩,找了一块风水所在,可着我们君山的人一晚晌的工夫,修得了

一块坟地。每天派我们奠祭一次,烧钱挂纸,还得真哭,不哭回去还是挨打。

皆因我带着小童,一个叫三多,一个叫九如,担着食,可巧我遇见路大嫂

子,挤在庙中,二人说笑两句,被爷爷看见,这就是以往从前……”

毛嘎嘎跪在那里,低着头说了半天。一抬脸看卢爷靠着那扇隔扇,按着

刀,瞪着眼,一语不发。“呀!爷爷睡着了!”

哪知道,卢爷听到射成大刺渭那句话时,心里一痛就死过去了。耳边听

见唿噜唿噜的,再不知说些什么?你道为何不倒?有那扇隔扇靠住身子。嘎

嘎看大爷不言语,就起身跑出去了。卢爷被阵风一吹,醒过来了,叫:“嘎

嘎!”再找不见。出庙随叫随打:“那边有人!”在五接松松树之下,两个

小童儿将盒打开,摆上祭礼,烧钱纸叩头大哭:“五老爷呀!”大爷一见,

心中一疼,“咕咚”一声,躺于地上,又死过去了。

若问卢大爷的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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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卢方自缢皤龙岭 路彬指告鹅头峰

且说两个小童儿,奉寨主令,跟嘎嘎前来上祭。半路一晃,不知嘎嘎哪

里去了。天气不早,只好两人去祭奠,摆祭礼,奠茶酒,烧钱纸,叩头。诸

事完毕,将家伙撤下来,搁在食盒之内,抬将起来。由坟后头土山子过去,

不等嘎嘎,回寨交令去了。

却说卢爷瞧着小童儿哭的甚恸,自己就把这口气挽住了。冷风一吹,悠

悠气转,他抬头一看,童儿等踪迹不见。自思:五弟准是死咧,四弟也活不

了。我们当初有言在先,不能同生,情愿同死,到如今我就等不得二弟、三

弟了。一瞧对面有棵大树,正对着五爷之坟。他自己奔到树下,将刀解将下

来,放在地上,将丝鸾带解将下来。可巧此树正有一个斜曲股叉,一纵身将

带子搭好,结了一个死扣。卢爷跪祷神异,向着京都地面,拜谢万岁爵禄之

恩,谢过包相提拔之恩。接着,向着逆水潭叫了两声四弟,向着坟前叫了两

声五弟,向着陷空岛又叫了两声夫人,又叫道:“娇儿呀,卢方今生今世不

能相见了。”用手将带子一分,两泪汪汪地说:“苍天哪,苍天哪,我命休

矣!”大义士把头颈一套,身子往下沉,耳内生风,心似油烹,眼一发黑,

手足乱动乱揣,渺渺茫茫。忽然,耳内有人呼唤,微睁二眼,看见两个人在

面前蹲着。一个是蓝布裤袄,腰系蓝布钞包歕鞋;一个是青布裤袄,青布钞

包歕鞋;一个是白脸细条身材;又一个是黑脸面,粗眉大眼。全都未戴头巾,

高挽发纂。黑脸面的手中一条木棍,眼前又放着一个包袱。卢爷自思:方才

上吊,怎么这时节我坐在这里?必是这两个人将我救了。他连忙问道:“二

位,方才我在此树上自缢,可是二位将我救下?”二人说:“你偌大年纪,

又不是穷苦之状,因何行此拙志?”大爷说:“哎哟!二位若要救人一命,

胜造七级浮图。奈因阳世三间,没有我脚踏之地,是生不如死。”黑脸的说:

“你瞧,这个不是他吗?”白脸面的说:“准是吧!老人家方才山神庙可救

了妇人吗?”卢爷道:“不错,也是出其不意,听见庙里有人呼救,是吾将

毛嘎嘎捆上。那位大嫂跑了,是二位的什么人?”两个人说:“这个包袱可

是你的吗?”卢爷说:“是我的。”卢爷在石头上坐着,进庙救人,追赶毛

嘎嘎,见小童儿上祭,然后上吊,哪里还顾包袱?谁知被二位拾来。

你道二位是谁?居住晨起望,打柴为生。一位姓路叫路彬;一位姓鲁,

叫鲁英,是姐夫郎舅。皆因鲁氏险些被毛嘎嘎污染,遇卢爷解围逃回家去,

正遇路鲁卖柴回家,一闻路鲁氏之言。路彬是个聪明人,伶牙利齿,舅爷是

粗莽庸愚,鲁英提了一条木棍,同路彬至山神庙找寻了一回,并没遇见毛嘎

嘎。大石头旁边撂着个包袱,拾将起来正要回家,遇卢爷上吊。鲁英过去将

卢爷解将下来,盘腿耳边呼唤,卢爷才悠悠气转。鲁英听姐姐所言,救他之

人与卢爷面貌无差,连包袱俱都不错。两人与卢爷行礼,称卢爷为恩公。卢

爷问:“二位贵姓?”一人说:“我叫路彬。”一人说:“我叫鲁英。”卢

爷问:“那位大嫂是你们什么人?”路彬说:“是我贱内。”鲁英说:“是

我的姐姐。”二位问卢爷说:“恩公贵姓?”大爷不肯说。路彬明白,言道:

“恩公有话请说。我们虽与君山甚近,可是大宋的子民,有什么请说,绝无

妨碍,到底恩公贵姓?”大爷说:“我姓卢,单名一个方字。”路彬说:“莫

非是隐空岛卢大爷么?”大爷说:“正是。”路彬说:“到此何事?”卢爷

说:“方才你们说是大宋的子民,我方敢告诉你们。皆因按院大人丢失印信,

教贼人抛弃逆水潭中,我特来捞印。”鲁英说:“甚么,是你捞?”卢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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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们来了三个人呢!有我二弟四弟捞印,是我四弟下去。”鲁英说:

“下去了没有?”大爷说:“下去了。”鲁英说:“淹死了。”卢爷说:“哎

哟!”只听吧嗒一声,路彬打了鲁英一掌,说:“你胡说!”鲁英说:“下

去就死。上回六月间,我们十几个人,就是我水性好,拿绳子把我腰系上,

他们几个人揪着绳子,我往水里一扎,叫浪头一打,我就喝了两口水,幸亏

他们拉的快,不然我就淹死。”路彬说:“四老爷那个水性像你吗?御河里

头捎过蟾,高家堰治过水,拿过吴泽,江海湖河,沟壑池淀溪坑涧,无论多

大水也不足为虑,何况此潭?问卢爷,他从哪方下去的?”卢爷说:“从正

西。”路彬说:“不行,活该凑巧。今天早晨他们将印抛将下去,正是我们

在上天梯下打柴,瞧他们在鹅头峰抛下一样东西,恰是日色将出的时候。黄

澄澄系着一块红绸子抛将下来。我们只是纳闷。你老人家说出,我才省悟是

印。你老人家收拾一路前往,我指告四老爷的方位。”卢爷点头,由树上将

带子解下来系在腰中,将刀挎将起来,包袱拿起来,奔小神山一边走着。

路彬、鲁英问卢爷因为何故在此自尽?卢爷又问他俩说:“方才这个坟

可是我五弟坟吗?”鲁英刚要答言,路彬怕他说出来,言道:“这个坟不是

五老爷的坟,我听说五老爷被捉劝降君山,五老爷不降。假作一个坟,暗地

里有人;若有人前去祭墓,那是准被他们拿住。五老爷不降,被捉的人降了,

那就像五老爷降的一样。这是钟雄用意,你老可莫认真。”

会撒谎人真说的圆全。蒋爷说的话,卢爷还不深信;路彬的谎,卢爷倒

信以为真。你道路彬何故撤谎?是聪明人一见而明,他想卢爷上吊必是为他

五弟之事。鲁英在旁发怔,他也不知道他姐夫是什么意思,又不叫他说话。

走到上天梯上,鲁英说:“小猴!小猴!”卢爷说:“不是小猴,是我

们老四。”路彬又打了鲁英一下。路彬叫卢爷嚷:“莫下去!”焉知四爷头

次下水,自己穿上鱼皮革,摘去头巾,拿尿泡皮儿罩住脑袋。藤子箍儿上有

螺丝,拧上两把牛耳尖刀,把自己的衣服包袱盖好,叫二爷给巡风。四爷扎

入水中,被浪头一打,自觉着晕头转向,不能随水乱转,逆着水力往下坐,

水寒彻透骨,霎时间力尽筋出。

前文说过,逆水潭鹅毛沉底,难道说蒋平比这鹅毛还轻么?不然。有个

情理:这水是乱转,不是鹅毛到水就沉下去,是转来转去转在当中,往下一

旋,即旋人海眼去了,故此鹅毛沉底。蒋爷下水是活人,讲究下水就得知道

水性,凭它怎么的转也不顺着它去,若要顺它到当中,也就旋入海眼去了。

只是一件寒彻透骨,蒋爷禁受不得。坐了五六气水,在水中看大人印信,影

色皆无。大略着再坐二气水,冷就冷死了。往上一翻上岸来,浑身乱抖。叫

二哥拉出刀来,砍些柴薪,拿自来火筒挖出火点起柴薪。四爷前后地乱烘,

方觉着身体发暖,说道:“厉害呀,厉害!”二爷问:“可见着印没有?”

四爷说:“没有,没有,再看这回。”二爷说:“不好!莫下去了。”四爷

说:“不下去,焉能行的了?”听大爷嚷道:“莫下去!”四爷说:“大哥

一来,又该絮絮叨叨的呀!”一跃身扎入水中去了。大爷又嚷:“不行了,

四爷又入水中去了。”

三人下上天梯至逆水潭涯,叫道:“二弟,我与你荐两个朋友。”二爷

猛回头,倒吓了一跳,间此二位是谁?卢爷将自己事说了一遍,也把路鲁二

位的事说了一回。二爷反倒与路鲁二位道劳。卢爷问二爷四弟捞印之事,二

爷也把四弟捞印毫无影色说了一回。等够多时,四爷上来仍去烤火,暖了半

天。卢爷与路鲁见四爷,把鹅头峰抛印之事说了一回。蒋爷一听,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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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天假其便!”要奔鹅头峰捞印。

至于印捞得上来捞不上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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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樵夫巧言哄寨主 大人见印哭宾朋

且说蒋爷一听路、鲁之言:今日早晨看见王府之人把印系着一块红绸,

由鹅头峰抛下。四爷听说就要前去下水。路彬一把拉住说:“且慢,我有个

主意,水性太凉,如何禁得住?叫我们鲁英取些酒来,我再打下点柴薪,四

爷外面烤透了,腹中有酒,准保在水中半个时辰不冷。”就叫鲁英去家中取

酒,路彬自己借韩二老爷的刀,砍了些柴薪搁在火上,叫蒋爷过来烘烤。

不多时,鲁英到来,拿着个大皮酒葫芦,拔去了塞儿,蒋爷嘟嘟嘟嘟地

喝了一气。又喝又烤,顿时间浑身发热,内里发烧。酒也不喝了,火也不烤

了,直奔东南。

到鹅头峰下,卢爷嚷:“到了。”蒋爷高声嚷道:“大哥、二哥听着:

多蒙路、鲁二位指告我的所在,托赖天子之福,大人的造化,就能捞将上来;

再若见不着印信,我可就不上来了。”大家一闻此言,惊魂失色。卢爷就要

大哭,被大家劝住。

单说蒋四爷扎入水中,坐了两三气水,觉着不似先前那般冷法,总是腹

中有酒的好处;又坐了几气水,睁眼一看,前边红赤赤的一留红绸子,唰唰、

唰唰地被浪头打的乱摆。蒋爷就知道是印,迎着水力往前一扑,探手一揪,

红绸一丝也不动。蒋爷吃一大惊。

你道印信拿不过来是什么缘故?这个印要扔在潭中,不用打算上来。前

文说过,此潭水势乱转,鹅毛转在当中,都要沉下海底,何况是印!总有个

巧机会,又道是:“不巧不成书。”一者大宋洪福齐天,二则大人造化不小,

三来蒋爷的水性无比,四来又是路、鲁二位的指告,活该蒋四爷作脸。这印

被山石缝儿夹住,若不是这个石缝儿夹住,也就被水旋入当中海眼去了。

蒋爷尽力往上一提,提出石缝。蒋爷往上一翻,钻出水来。路、鲁、卢、

韩四人在鹅头峰下,眼巴巴地看着。听水中呼隆一声,四爷上身露出,手捧

金印,举了个过顶。卢爷过去要拉,被二爷揪住说:“失脚下去,性命休矣!”

蒋爷上来,路、鲁二位与大众道喜。四爷将印交与大爷,仍奔正西前去烤火。

路、鲁二人催道:“天晚了,换衣裳快走罢!不然君山撒下巡山喽兵,可不

是当耍的。”蒋爷点头,又喝了些酒,拔了刀子,去了尿胞皮,摘了膝箍,

脱了鱼皮歕,换了白昼的服色,包起鱼皮歕。大爷解了印上的红绸子,收了

印信。鲁英提携着酒葫芦,路彬紧催道:“不早了,快走,快走。”

大家上上天梯,走到山神庙。卢爷一指道:“我就在这遇见路大嫂。”

蒋爷道:“若不遇见路大嫂,你也就早死多时了。”说毕大家反倒笑了一回。

忽然间,听见前边铜锣阵阵,呛啷啷声音乱响,满山遍野,灯笼火把,

亮子油松,照彻前来。喽兵嚷道:“拿奸细呀!”叱啷啷叉盘乱响,大喊一

声说:“拿奸细。”此人乃是君山巡山大都督,外号人称亚都鬼,名叫闻华。

蒋爷一看,此人身高九尺,蓬头勒金额子二龙斗宝,两朵红绒挑顶门上秃秃

地乱颤,紫缎子绑身小袄,寸排骨头钮紫纱包,大红中衣,薄底靴子,虎皮

的披肩,虎皮的战裙。黑沉沉的脸面,粗眉大眼,半部钢髯。蒋爷叫:“大

爷,把印给我罢!你们迎上去。”路彬低声说:“不可,我二人迎上去,不

行你们再出去。”蒋爷点头暗道:“两个人本领不错呢!”蒋爷三人暗暗隐

避身去。

路、鲁迎到上面,喽兵嚷道:“什么人?”路彬言道:“是我们两个。”

喽兵报道:“前面有晨起望卖柴的路彬、鲁英挡住去路,禀寨主的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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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华道:“列开旗门!”喽兵一字儿排开。路、鲁二人施礼道:“寨主爷意

欲何往?”闻华说:“方才喽兵报道,上天梯下逆水潭旁火光大作,怕有奸

细,是我看看虚实。”路彬说:“没有。我二人方才在上天梯下边打柴,天

气太晚,潭中水寒气逼人,点了些柴薪烤了一烤。刚打下边上来,并无别人。

若有陌生之人,我们还不急急的报与寨主知道!寨主若不凭信,就自己去看。”

闻华一听此言,说:“火是二人点的,我就不必去看了。”说罢将手中三股

叉一摆,众喽兵尾作头、头作尾,别处巡山去了。

蒋四爷暗地听明,说:“好一个路彬!此人大大的有用,乃吾之膀臂也。”

待喽兵等去后,与路、鲁会在一处,走小路,穿山道,至路彬门首要告辞。

路彬问:“上哪里去?”四爷说:“回上院衙。”路彬说:“走不的,此时

巡山人多了,若遇上可不好办了。明日起身,我有万全之计。今日且在我的

家中住下,明日再走。”四爷点头。

至路彬家,到里面上房屋中坐下。有路鲁氏过来见卢大爷,叩头行礼。

卢爷言:“不敢当!”行礼毕,入后去了。大家用饭。

次日,路彬与大家换了樵夫的衣巾,担着几担柴,连路、鲁二人共五个

樵夫,有像的,有不像的。二爷就像;大爷不很像,长髯的樵夫很少;四爷

更不像了,痨病鬼的樵夫哪里有过?南山梁幸而没遇见一名喽兵。到树林内

换衣服,仍是本来的面目。大爷拿印施礼作别。四爷说:“我们见了大人,

必说二位的好处。印可是我捞的,功劳实是二位的。你们从此也不必打柴了。

大人正在用人之时,保二位大小总可以有个官职就是了。”路彬连道:“不

行!我们焉有那样造化?”四爷说:“还有用二位之处。”那五担柴改作两

担又挑回去了。

再说大爷三位走旧路而回,进襄阳城。四爷叫大爷、二爷揣印,由后门

而入,自己由前门而进。到了上院门首,官人见四爷归回,个个垂手侍立。

到里边见公孙先生满脸愁容。四爷说:“何故如此不高兴么?”先生说:“可

了不得,你早回来也好。王府人来,一个个如狼似虎一般,衙前乱嚷乱闹,

拿着文书,请定了大人的印了。怎么说也不行,好容易天晚了,把他们央及

走了。今日虽走了,明日还来呢!要定了用印的日子,我焉敢应承,怎么样

办呢?”蒋爷言:“你说明天用。”先生道:“无印明日拿什么用?”蒋爷

笑说:“得回来了。”先生说:“得回来了?哎哟!万幸,万幸!现在哪里?”

四爷说:“我大哥拿着呢!”随说随往后走,见着大爷、二爷、展爷讲论印

信之事。

四爷问:“我三哥呢?”展老爷说:“早就吃醉了。”蒋爷说:“好趁

着他睡觉,咱们先见大人。”卢大爷将印交与蒋平。先生回话,连玉墨也是

欢喜。不多时,里面传话说:“有请众位。”大家进去。蒋爷见大人行礼道

喜。大人泪汪汪地说道:“众位见着五弟了么?”蒋爷回禀大人道:“未曾

见着五弟。将大人的印信由逆水潭中捞出来,岂不是一喜?”四爷将印往上

一献。大人不看印倒还罢了,一见印信,见物思人,想起五弟就为此印至今

未见,大概旱死多时。大人哭道:“不见我那苦命的五弟,要此印信何用?

我五弟为我无印而死,我若还坦然做官,居心不安。你们大众外面歇息去吧。”

含泪道:“五弟呀,五弟!”

大众出来。蒋爷说:“可好。自己舍生忘死,费了多大的事,在逆水潭

① 痨病——中医指结核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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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三次才把印信捞出,指望见着大人,往上一呈,必是欢喜;那知反倒落了

个无趣。”蒋爷可也不责怪大人。大人与五弟义气太重,这也难责怪于他。

蒋爷对展南侠道:“我可不敢派你差使,这个护印专责非你不可。”展

南侠点头道:“小弟情甘愿意。可有一件,我可一人不当二差,我只管护印,

外面什么事我都不管。”蒋爷说:“就是。”只顾交付展爷护印,别的不大

要紧。外边一阵大乱,喝喊的音声甚众。

要知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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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王官仗势催用印 蒋平定计哄贼人

诗曰:

开卷闲将历代评,褒忠贬佞最分明。

稗官也秉春秋笔,野史犹知好恶情。

忠佞各异,褒贬不同。史笔昭然若揭:有褒于一时而即褒于万世者;亦

有贬于一时而不贬于万世者。这套书褒忠贬佞,往往引古来证据。西汉时,

高帝既定天下,置酒宴群臣于洛阳之南宫。因问群臣说:“尔诸侯诸将等,

试说我所以得天下者何故?项羽所以失天下者何故?”高起、王陵二人齐对

说:“陛下使人攻打城池,略取土地;既得地,就封那有功之人,与天下同

其利。因此,人人尽力战争,以图功赏,此陛下之所以得天下也。项羽则不

然,妒贤嫉能,虽战胜而不录入之功,虽得地而不与人同利。因此人人怨望,

不肯替他出力,此项羽所以失天下也。”高帝说:“公等但知其一,不知其

二。夫运筹策、定计谋于帷幄之中,而决胜于千里之外,这事我不如张良;

镇定国家,抚安百姓,供给军晌,不至乏绝,这事我不如肖何;统百万之兵,

以战则必胜,以攻则必取,这事我不如韩信。张良、肖何、韩信都是人中的

豪杰,我能一一信用他。得此三人之助,此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只有一个

谋臣范增,而每事疑猜,不能信用,是无一人之助矣。此所以终被我擒获也。”

群臣闻高帝之说,无不欣悦敬服,夫用人者,恒有余;自用者,恒不足。汉

高之在当时,若论勇猛善战,地广兵强,不及项羽远甚,而终能胜之者,但

以其能用人故耳。故智者为之谋,勇者尽其力,而天下归功焉。汉高自谓不

如其臣,所以能驭驾一时之雄杰也。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且说蒋爷把印交给展爷,展爷实心任事,叫公孙先生装了印匣,包在包

袱里。展爷将印所打扫干净,将印放在桌上。展爷在旁一坐,佩定宝剑,目

不转睛净看着印匣,似此护印,万无一失。

外面一乱,蒋四爷出去一瞧,原来是两个王官,带定王府兵丁二十余人。

这两个王官,全都是六瓣甜瓜中,青铜的磨额,箭袖袍,丝鸾带,薄底靴,

跨马服,肋下佩刀。一个是黄脸面,一个是白银面。全都是粗眉大眼,半部

钢髯。其一托着个黄包袱,兵丁给他拉着马匹,直是喊叫要请大人用印。蒋

爷到面前与他们道了个辛苦,冲着两个王官一龇牙。两个王官一瞧,蒋爷这

长相:戴一顶枣红的六瓣壮帽,枣红的箭袖袍,丝鸾带,薄底靴子,身不满

五尺,形同鸡肋,瘦小枯干,软弱弱病夫一般,骨瘦如柴,青白面目。两道

眉,远瞧是两道高岗,近瞧稀稀的几根眉毛,尖鼻子,尖峰棱头骨,薄片的

嘴,芝麻牙,圆眼睛,单眼皮,黄眼珠,窄脑门,小下巴壳,两腮无肉,瘪

太阳,高颧骨,细膊,大咳■嗉溜肩膀,大脚吧丫。正像是:走着跳着是

活的,倒卧像能吃能喝的骷髅骨,紧七慢八,痨病够了月份的了,小名叫:

“对付着活着。”一阵风来了,迎风而扑,附风而僵。里头没有骨头架子支

着,还能往里瘦;外头没有人皮包着,能把人散了。王官如何瞧的起蒋爷这

个样儿?对着蒋爷,拿着小架子抱拳笑嘻嘻的。

蒋爷问道:“二位老爷贵姓?”王官说:“我叫金枪将王善;他是我兄

弟,叫银枪将王保,我们奉王驾之旨,待来请印。昨日有位先生告诉我们说:

‘大人病了,不能用印。’可也倒是的:人吃五谷杂粮,能不生病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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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们个准信,是几时用印?我们也好回复王爷。”蒋爷说:“明日天二位

再辛苦一次。”王官说:“慢说明天,就是下月明天也不要紧。到是有个准

日子,别像昨日那个先生,说定了不能用印就跑了。明天用印你作的了主

吗?”四爷说:“我作不了主,是我们大人的吩咐。”王官说:“你贵姓?”

四爷说:“我姓蒋。”王官回头,叫带马连兵丁俱回王府去了。

蒋爷入内求见大人,见大人提说王府差官请印的事:“明天正午大人必

要亲身升堂用印,使奸王他们就死了心了。”大人无奈点头。蒋爷出来见先

生说:“明日王府请印,你把用印差使让与我罢。”先生连连点头说:“使

得!使得!”等明日用印,一夜无话。

到第二天巳牌时候,外边一阵喧哗,王府的差官前来请印。蒋爷吩咐,

将官人传到,大人正午升堂用印。王府众人纳闷,一个个交头接耳,兵丁暗

禀差官说:“上院衙能人甚多,可莫叫他们拿在里头,用上个假印。老爷们

用印时,必须要亲身瞧着才好。”王官说:“那是自然的。”

天色正午,大人升堂,传话出来,叫差官报门而入。王善、王保至堂前

报名行礼,将文书呈上。先生接过文书,展开放在公案上。大人看了看,是

行兵马钱粮的文书。大人咐咐用印。蒋爷打开了包袱,请钥匙开锁,从印匣

请出宝印,冲着王府二位差官特意显显,叫他们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王善、王保二人一看宝印,把舌一伸,浑身是汗。暗说:“怪道啊,怪道!”

将印用完,交与王府。二位差官出得衙外,将文书包好,吩咐带马,兵丁过

来说:“印文没用上罢?”王官正在气恼之间,喝道:“少说话!”催马回

王府去了。再说上院衙大人办理些公事退堂。先生将印信包好收拾起来。仍

交与展南侠护印。先生对着蒋爷说:“哎哟!这可就没有事了。”蒋爷道:

“哎哟!这可就有了事了。”先生说:“这可有什么事?”蒋爷说:“这事

更多了。不用印,王爷还不想害人;这一用印,他必是害怕。今日晚间必遣

人来行刺。”先生说:“遣人前来行刺,还是没我的事,用你们武将拿人。”

蒋爷说:“虽是我们武夫拿人,还得用先生。什么缘故呢?今日晚间,把大

人安置后楼睡觉。你假扮大人坐在前庭,同着主管玉墨等候着刺客前来。”

先生说:“哎哟,哎哟!我可不能,不能。”蒋爷说:“你不能也不行。你

愿意把大人杀了吗?”先生说:“哎哟,你愿意把我杀了?”蒋爷说:“有

我啊!”先生说:“有你可就没了我了。”四爷说:“无妨!要是你有好歹,

我们该当何罪?连管家玉墨还得辛苦呢!大人平安,大家全好。”先生道:

“你同管家说去吧,他点头就行。”

四爷到后面见大人,叫大人晚上在后楼睡觉。大人道:“不用。我情愿

早早的死了,方遂吾意。”四爷说:“卑职等身该何罪?大人天才,还要借

主管同先生假扮大人,等候贼人。”大人道:“既然这样,玉墨同四老爷去

前面。”听差玉墨吓了一身冷汗,说:“四老爷,我哪炷香儿没烧到,怎么

找在我身上来了。别的可以当,刺客来了准是害人。”四爷笑道:“不怕,

有我呢!”玉墨说:“有你准没我。”四爷说:“你要死了,我们剐罪。”

童儿无法,出来见先生。先生说:“你愿意么?”玉墨说:“愿意,也是命

该如此。”蒋爷说:“不怕,二位放心,先充样充样。”先生说:“好。”

四爷说:“我当刺客,拿着个小棍当刀,先生坐在当中,叫玉墨看茶来。”

管家答应。四爷说:“我进来一砍,只要跑的快就行了。”二人点头。四爷

出去。二人将门对上。玉墨在旁,先生当中。四爷往里一看,二人直勾勾的

四只眼睛,直瞪着外面。蒋爷笑道:“那如何行的了?你们二位直看着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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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行得了!”玉墨说:“闭着眼睛等死?”四爷说:“贼看见不下来了。”

玉墨说:“下来有你什么便宜?”四爷说:“下来好拿,不下来难拿。”二

人又低头不看,听门一响。玉墨站着,回身跑的快;先生坐着,衣服又长,

一下踹住,往前一扑,倒于地上。先生说:“我不行,我不行!贼来准死。”

四爷说:“把衣服撩起,用手一拢,自然下身就利便了。要跑就快了。”蒋

爷出去,仍把隔扇带上,往里一瞧。先生受了蒋爷的指教,将衣服撩起,用

手一拢,先生把一条腿迈出半步。蒋爷再进来,一窜两个人早跑在东西屋中

去了。蒋爷说:“行了,行了!”又演习了几次,大家放心。

可巧,正遇穿山鼠睡醒,打听蒋爷什么事情。蒋爷说:“三哥来得甚巧,

今日晚间必有刺客前来。”三爷说:“你怎么猜着?”蒋爷说:“不是我猜

着,是我预料着来,安排着叫先生假扮大人。你我大家分前后夜,好好保护

着先生。若伤着先生,你我吃罪不起。”徐庆说:“是,我可就是爱困。”

随手将韩二义、卢爷俱都请到了,谁前夜,谁后夜。卢爷说:“不管前后夜,

我不和三爷在一处。”四爷说:“我同大哥在一处。”大爷点头说:“好。”

二爷说:“必是我同三爷在一处了。”三爷说:“二哥,咱们在一处倒好。”

二爷百依百随,三爷占了前夜。四爷说:“四更天换更,前夜有事,前夜人

承当。”三爷说:“那是自然。”

吃毕晚饭,掌灯后,韩二爷、徐三爷带着刀在里间屋住。二爷把隔扇戳

出梅花孔,搬了一张椅子一坐,一语不发。徐庆是性如烈火的人,声音宏亮,

说:“少时刺客前来,二哥莫动。我出去嚷:‘徐三老爷在此,诸神退位。’”

二爷说:“你休胡说,那是四弟冤你呢!莫嚷了,等刺客罢。”

天交二鼓,三爷性急,恨不得一时刺客来才好,说:“怎么还不来?不

来我要困了。”玉墨说:“你可莫睡觉。”焉知三爷的性情与众侠义不同,

睡觉总脱了大睡。这时还算好,不肯全脱光,把袜子脱了,一歪身躺在床上。

不多时,打起呼来了,鼾声如雷。玉墨说:“可好!睡觉了一位了。二老爷

可莫睡!”二爷说:“莫说话咧,要来可是时候了。先生,叫管家吧!”玉

墨把隔扇对上,把腿叉开,手扶着桌子;先生把衣裳撩好,叫玉墨看茶来。

正打三更,忽然间,唿喇一声,隔扇一开,闯进一人,摆刀就砍。

不知二人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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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神手圣奋勇行刺 沈中元弃暗投明

且说上院衙防备刺客,果不出蒋爷之料。就打用印后,王府的王官回去,

王爷等正在银安殿与大家议论:王善、王保是白跑一番。再去一次还不用印,

专招本人都奏闻万岁,就说他半路途中,将国家印信丢失,赃官必要罢职,

趁此行兵杀奔东京。

正说间,两个王官归回,将文书呈上。雷英道:“大半又是白跑一次。”

两个王官说:“早已用上了,请王驾千岁一看。”王爷说:“你们可看着用

印来着?”二人说:“大堂上用印,我们是亲眼所见,并且还看的清楚。”

王爷说:“必是假的。”王官说:“据小臣看可不假。”王爷回头问雷英:

“你可识认真假么?”雷英说:“识认。”雷英去不多时,取来三张,往文

书上一对,分毫不差。王爷问:“这三张是印么?”雷英道:“正是!皆因

邓勇士盗了印来,我就印了三张,恐怕日后有这件事。如今一对不差,必是

当初邓车盗来的是假的。”

邓车一听急了,来到王爷面前说:“回禀王驾千岁得知,小臣盗来是真

的。雷王官送往君山,抛弃逆水潭时,在半路途中卖与上院衙的人了。”雷

英说:“分明你盗来是假,怎么讹是我卖了呢?”邓车说:“分明你是卖了,

如不然哪里又有真印用来?”

两个人口角分争,旁边一人微微地冷笑道:“小事不明,焉能办起大事?

又道是圣人有云: ‘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王爷一看,原来是

小诸葛沈中元说话。问什么叫“不患人之不己知?”圣手秀士冯渊说:“这

两句话王爷不懂,就是炕大,睡觉人少,不挤着。”沈中元说:“你胡说!”

冯渊说:“谁要转文,谁是混帐东西。”雷英说:“沈爷分派分派,到底这

印是我卖了,是他盗来假的?”沈中元说:“盗来的是真印,抛于潭中的也

是真的,用来的更是真的了。”冯渊说:“那不成了三块真印了么?”沈中

元说:“你知道什么!”雷英说:“倒要分析明白。”沈中元说:“邓爷盗

来,你抛在潭中,就不许人家捞出来吗?”雷英说:“他们怎么知道在潭中?”

沈爷说:“邓兄盗印几个人去的?”雷英说:“两个人。”沈爷说:“回来

了几个?”雷英说:“一个。”沈爷说:“那一个被捉的又不是哑巴,申虎

的性情,杀剐他倒不怕,就怕人家拿住,和他一说,有什么就告诉人家什么。”

雷英说:“就是告诉人家,逆水潭鹅毛沉底,也是捞不上来。”沈爷道:“曾

闻兵书有云: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己不知彼,百战百败。’岂不闻上

院衙能人甚多,有个翻江鼠蒋平,治过水,捕过蟾,天子钦封水旱带刀四品

护卫,捞印必是此人。”

王爷说:“这印出水可不好。赃官一恨,必要专摺本人都,孤大大的不

便。”雷英说:“无妨!一不作,二不休,今晚派人前去将贼官杀死,以除

后患。”王爷说:“哪位御弟愿往?”邓车说:“上院衙我是轻车熟路,今

夜晚小臣前往。”王爷一听大喜。沈中元说:“邓大哥一人前去势孤,小弟

与大哥巡风。”邓车一听,更觉欢喜说:“沈贤弟前往,大事准成!”

焉知沈中元不安好心。皆因为白五爷死在阵中以后,王爷的气色一日不

似一日,沈中元与申虎又是个至亲。他拿话套邓车的实话,才知道申虎被邓

车哄骗被捉,只惦念与申虎报仇。今日逢着这个机会,自己拿了邓车投在大

人那里,求取大宋的功名,胜似在王府早晚势败,玉石俱焚。又与申虎报仇,

又是自己一条道路。邓车焉能猜得出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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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晚饭时,王爷与二位亲身递酒。吃毕,天交二鼓之半,各自更换衣巾。

邓车换了夜行衣靠。沈中元就是自己原来的衣服,背着条口袋。邓车问:“怎

么不换衣服呢?”沈中元说:“杀人是你去砍下头来,我好背着。”邓车欢

喜,心里说:“是我时运来了。聪明人都糊涂了。他背脑袋,人家不追便罢;

倘若追来,总是捉拿背脑袋的。”沈中元不换衣服来见大人,准是成心投大

人来的;若穿夜行衣,怕大人反想。

别了王爷,二人出府到上院衙,窜房进去,见里面并无动静。沈爷想:

“不好,莫是大人无福了,因何连看着大人的都没有?全睡了?我是慎重慎

重,若杀了大人,我还是保王爷吧!”邓车上房,听屋中呼声甚大。里面叫

玉墨看茶来。车想:“大人睡觉,可待到几更时候,又是一个文人,不如早

早地下手行事。”由窗外一看,大人正坐,主管一旁立,双门未关。他亮刀,

往里一跃,举刀就砍。大人往东屋一跑,主管往西屋便去。一刀未砍着。早

有一个人出来,手持利刃前来交手。邓车方知不好,一刀先把灯烛台砍落在

地上。屋中一黑,二人再交手杀在一处。

先生进屋中叫三爷不醒,打也不醒。先生着急咬了三爷大腿一下,三爷

才醒。先生说:“有了刺客了。”三爷问:“在哪里?”先生说:“现在外

间屋中动手。”三爷问:“我的刀呢?我的刀呢?”寻着了刀,光着脚往外

一踊,脚踹在蜡上一滑,险些摔倒,大嚷道:“好刺客,哪里走?”

二爷看三爷出来,两人拿贼不费事了。别看三爷粗鲁,武艺甚好。邓车

与二爷动手就不行,又来了个穿山鼠,如何行的了!不如买个破绽,窜出房

外。

三爷嚷:“好小子,跑了!”至院内,二爷追出院动手。三爷出来时,

邓车窜上西厢房去了,跃脊至后房坡,出上院衙飞跑。二爷随后上房追去。

三爷上房,脚心上有蜡油一滑,由房上咕咚一声掉下来了,当啷当啷,舒手

丢刀。立起身来,将脚心的蜡油用手抠出,在地上蹭了一蹭,然后蹿上房也

就追出随后赶来,看看临近,嚷道:“二哥,可别放走了这小子。”二爷回

头一看三爷追来,再扭身细看,邓车踪迹全无,吓了一跳。

只见前边有一片蓬蒿乱草,二爷心想:“刺客必然在内。”三爷来问:

“二哥,刺客在哪?”二爷说:“追至此间就不见了。你看怪不怪?我看必

在乱草之中。”三爷说:“我进去找他。”二爷说:“且慢,他在暗处,咱

们在明处,进去就要吃亏。”三爷说:“怎么样?”二爷说:“等着天亮就

瞧见他了。”三爷说:“咱们等着。”就听西面树林内有人说道:“邓大哥,

邓大哥,破桥底下藏不住你!”二爷一看,西边可有一个破桥。邓车心里说:

“人家没有瞧见我,你何必嚷?”撒脚就跑。二爷看见追下来了,三爷在后

也就追赶。赶来追去,又不见了。西南上有人叫:“邓大哥,邓大哥,那个

坟后头藏不住你!”二爷一瞧又追。追来追去,又不见了。西南嚷:“邓大

哥,邓大哥,庙后头藏不住你!”邓车心内说:“人家没瞧见我,你替我担

什么心?哎哟!是了,怪不得上回他问我申虎之事。想起来了,申虎与他系

亲,这是与申虎报仇。沈中元,沈中元,我若有三寸气在,不杀你誓不为人。”

沈中元巡风,本欲投大人,又怕无福,两相犹豫。有意保大人,又想无

有进身之功,只好跟下来,屡屡指告,心中说:“邓车也明白了。你怎么害

申虎来着。我也怎么害你。这就叫‘临崖勒马收缓晚,船到江心补漏迟。’”

又嚷道:“邓大哥,邓大哥,小心人家拿那砖头石子打你。”一句话把二爷

指省。自说当局者迷,何用石子,现有袖箭。回手把袖箭一装,只听见“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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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一声,“哎哟’、“噗咚”,邓车中箭躺在地上,扔手中刀,二爷过去

拔袖箭,搭胳膊拧腿,四马倒攒捆将起来。三爷说:“我拿那个说话的去。”

二爷说:“算了吧,没有说话的,咱们还拿不住他呢!”对面沈爷听见他们

拿了邓车,必然前来请我,等了半晌并无音信,只得往对面问:“二位拿住

刺客了?”二爷说:“拿住了。”沈爷说:“二位贵姓?”二爷说:“姓韩,

单名彰字,人称彻地鼠。”沈爷问:“那位呢?”说:“姓徐,我叫徐庆,

外号人称穿山鼠,开封府站堂听差铁岭卫带刀六品校尉穿山鼠徐三老爷就是

我。”沈中元指望他们回问,连一个说话的也没有。沈爷无奈说:“小可叫

中元,匪号人称小诸葛。我乃王爷府之人,特地前来泄机,弃暗投明,改邪

归正。”说了半天无人答言,沈爷明白了,自己要是投大人,这个功劳岂不

是我的么?这两个人不肯引见,怕我占了他们的功劳。一笑哈哈哈!好个五

鼠义,名不虚传。你们拿住刺客报功去吧,咱们后会有期。

三爷同着二爷正说着往回搭刺客之事,沈中元说了好些个话,他们全没

听见。正要搭刺客回衙,忽然前边来些灯笼、亮子、油松,照彻前来。

要问来者何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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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树林气走巡风客 当堂哭死忠义人

且说徐韩二位拿住刺客,正要回衙。前面一派灯光,看看临近,原来是

蒋四爷同大爷后夜坐更,听里面嚷喝的声音,一同到后面来。至庭房叫人点

起灯火,一腿将蜡台也蹋扁了。东西两屋内一看,一张桌子底下有一个人:

东屋内是先生,西屋内是玉墨。将他们拉出来,仍还是战战兢兢的说:“他

们追赶刺客去了。”

四爷叫大爷看着先生,自己出得衙外,正遇打更的人,又有下夜的官兵

掌灯火追来,远远看见有人,原来是三爷、二爷。问他们的缘故,二爷就将

有人泄机,拿住刺客,细述一遍。蒋爷咳了一声说:“这个机会哪里去找?

那个说话的人哪里去了?”三爷说就在这对面树林子里,蒋爷往树林找了一

遍,气哼哼地回来说:“方才有我,就不错过这个机会了。”三爷说:“不

要紧,咱们把邓大哥搭回去。”四爷问:“哪个邓大哥?”三爷说:“就是

这个。”蒋爷低头细细一看说:“原来是他!搭回去。”官人过来,抬回衙

署。

蒋爷说:“抬在我屋内去。”蒋爷跟将进去,叫官人外边伺候。蒋爷把

邓车的头往上一搬说:“邓寨主,你可识认于我。”邓车说:“不识认。”

蒋爷说:“你是贵人多忘事,可记得在邓家堡,我去拿花蝴蝶时,与你相过

面,你可记得?”邓车说:“哎!可相过面是个老道。”蒋爷说:“我学一

声,你就想起来了: ‘无量佛’。”邓车说:“对对对!你还了俗了。”四

爷说:“我不是还俗。我当初为拿花蝴蝶巧扮私行,你不认识我,我姓蒋,

名平,子泽长,小小的外号翻江鼠。”邓车说:“印是你捞出来的?四老爷,

你救我罢!”蒋爷说:“知恩不报,非为君子。当初花蝴蝶杀我,没有你,

我早死多时了。我先给你敷点止痛散。”说毕转身取来,给邓车敷在伤处,

果然不疼了;又把他的腿撒开,就绑着二臂,说:“你降了我们大人,立点

功劳,做官准比我的官大。连我还是护卫呢!”邓车一听,喜欢非常,说:

“只怕大人忌恨我前来行刺,我就得死。”蒋爷说:“无妨,有我替你说话。

你就说他行刺,你巡风,特意前来泄机。可有一样,大人问你王府事,你可

得说。”邓车说:“那是自然。王府之事,我是尽知。”蒋爷说:“我可不

给你解绑,等着大人亲解,岂不体面!”邓车点头。蒋爷说:“你先在此等

候,我去回禀大人。”

蒋爷出来告诉外面官人,仍是在此看守。

到后面,大人早下楼,在庭房坐定。蒋爷说将拿住刺客话回禀一遍。大

人吩咐:“将刺客带来,本院亲自审问。”蒋爷出来,正遇着展爷抱着印匣,

也来大人跟前听差。蒋爷回自己屋中带邓车听审,刚走在院内,就遇见徐三

爷,也要听大人审事。蒋爷知道叫他听去不好,就说道:“你这个样儿,也

不看看成什么体统!大人是钦差官,你这么光着脚,短衣裳,也不带帽子,

像什么官事?穿带去罢。”三爷果然走了。

四爷带着刺客进屋中,叫官人把午门挡住,莫叫三老爷进来。蒋爷把刺

客带到桌前跪下。大人说:“下面可是刺客?”刺客说:“罪民是邓车。”

大人说:“抬起头来。”邓车说:“有罪不敢抬头。”大人说:“赦你无罪。”

邓车抬头一看,叫:“蒋老爷,这不是大人。”四爷说:“怎么?”邓车说:

“我方才看见,大人不是这个模样。”四爷说:“你方才瞧的那位大人,就

是旁边站的那位。”刺客说:“这是什么缘故?”蒋爷说:“算计你们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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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故此安下招刺客人。那位是先生,这位才是大人呢!”大人一看刺客,

戴一顶马尾透风中,绢帕拧头,身穿一身夜行裤袄、歕鞋。面赛油粉,粗眉

大眼,半部钢髯,凶恶之甚。

大人问道:“邓车,本院可有什么不到之处?”邓车说:“大人乃大大

忠臣,焉有不到之处!罪民久处王府,深知王府的来历。今夜前来,不为伤

害大人,情愿弃暗投明,改邪归正。大人恩施格外,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大人问:“王府之事,你可知晓?”四爷在旁说:“问你王府之事,你可说

吧。”邓车道:“说,说,说。”大人问道:“白护卫之事,你可知晓?”

邓车说:“更知晓了。就皆因追大人印,坠落天官网,吊在盆底坑,被十八

扇铜网罩在当中。一百弓驾手乱弩齐发。”大人站起来扶着桌子问道:“乱

弩齐发,五老爷怎样?你、你、你,你快些说来!”蒋爷暗地与邓车摆手,

邓车错会了意。说:“我说,我全说。一阵弩前,把五老爷射成大刺谓一般。

可叹他老人家,那个岁数为国忘身!”底下的话未曾说完,大人“哎哟”一

声,咕咚,咕咚、咕咚,一句话躺下了三个。

大人、卢方、韩二义一闻此言,三个人一齐都死过去了。邓车一怔,蒋

爷真急了,说:“你这个人真糊涂,我这里直摆手使眼色,你老不明白。你

看,这可好了,死过去了三口。”邓说:“你叫我把王府事说出,问什么,

说什么!”蒋爷说:“去罢,先到我屋中等我去罢!”叫官人带邓车送四老

爷屋中去。回头将大爷、二爷搀起。大人那里,早有人把他唤醒过来了。大

人放声大哭,数数落落地净哭五弟;大爷、二爷大放悲声,也是哭起五弟来

了。蒋爷一瞧真热闹,赶紧搀将出去。说:“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应劝解大

人才是,怎么咱们哭的比大人还恸?”大爷说:“谁像你是铁打的心肠!”

蒋爷说:“净哭,要哭得活五弟,哭死我都愿意,就怕哭不活。”大爷说:

“你劝大人去吧。”蒋爷说:“别哭了,咱们大家想主意,与五弟报仇才是

正理。”

蒋爷进屋中,口称:“大人,到如今,五弟事也就隐瞒不住了。五弟是

早死了,大人可得想开些。你要有舛错,我们大众什么事也就不能办了。若

有大人在,我们大众打听铜网阵是什么人摆的?五弟的尸骨在什么地方?去

盗五弟的尸骨;拿摆阵的人活活祭灵;捉王爷,大人入都复命,这叫三全齐

美,又尽了忠,又全了义。那时节无事时,我与大人说句私语。咱们全与五

弟是拜兄弟,磕头时不是说过,不愿同生,情愿同死,完了事咱们全是搭裢①

吊。大人请想如何?”大人被蒋爷说了几句话,反觉甚喜,说:“护卫言之

有理。我是文官,与五弟报仇,全在你们众人身上。”蒋爷说:“亏了我三

哥未来,他若听见,他是非上铜网那里去不可。”

焉知晓三爷穿了箭袖袍,登了靴子,戴了帽子,带子没有系好,也没带

刀,往外就跑。到窗外有许多官人挤住。自己就在窗外,撕了个窟窿往里一

看,正是邓车说到为国忘身那句话。三爷纳闷说:“五弟死了。他死了,我

也不活着了,我向谁打听打听才好?哎哟!他们谁也不肯告诉我,有了,我

去问邓大哥去。”

又见官人拥护着邓车上四爷屋内去了。自己也来到四爷屋中,把官人喝

将出,到屋中把两个小童儿也喝出去:“你们若在外面听着,把你们脑袋拧

下。”把人全都喝退,三爷这才坐在邓车一旁说:“邓大哥,你好啊!”三

① 搭裢——中间开口,两端可装时钱物的长口袋,搭在肩上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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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打算刺客姓邓,名叫大哥。他错会了意。邓车打算是称呼他呢!邓车说:

“好。”二人就一问一答的说。三爷说:“你才说是五老爷死了?”邓车道:

“是五老爷死了。”三爷说:“邓大哥,你知道是怎么的?”邓车说:“吊

在铜网内,乱弩攒身,尚且没死;我按过弩匣,一下儿就死了。”三爷说:

“邓大哥,你好本事!”邓车说:“本不错。”三爷说:“五老爷埋在哪里

了?”邓车说:“火化尸身,装在古磁坛子内,送在君山后身,地名五接松、

盘龙岭。”三爷说:“很好!”邓车见三爷在满屋中乱转,不知找什么物件。

问道:“你找什么哪?”三爷说:“找刀。”邓车说:“何用?”三爷说:

“杀你。”邓车以为是取笑。

焉知三老爷真是找刀。可巧四爷屋内没有刀。三爷要上自己屋中拿刀,

又怕有人来了不好办事。不由气往上一冲:“有了,把脑袋拧下来罢!”往

上一扑,将邓车按倒。一捏脖子,一手就拧。邓车仰面,捆着二臂,躺在炕

上不能动转,又不能嚷。瞪着二目看着徐庆。三爷拧了多时,拧不下来。皆

因邓车也是一身的工夫,再说脖子又粗,如何拧的动。三爷大怒,嚷道:“你

还瞪着我哪!”有了,把眼睛挖出来便了。只听见“砰”的一声,三爷二指

尖挑定两个血淋淋的一对眼珠子,蹿下炕来。邓车“哎哟”疼痛难忍,“咕

咚”一声,摔于地下,满地乱滚。眼是心之苗,焉有不疼的道理。

若问邓车的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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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挖双睛邓车几乎死 祭拜弟侠义坠牢笼

且说徐三爷提了邓车的眼珠子,要奔五接松祭墓。正走在厨房门口,自

己一想,打屋里找一张油纸将眼珠包上,不然到坟前岂不干了?启帘来至厨

房,正有一个厨役王三,在那里喝酒,见三老爷进去,嚷道:“老爷喝酒。”

三老爷说。“不喝。”叫道:“王三,你知道不知道五老爷死了啊?”王三

问:“怎么死的?”三爷说:“在王府着人乱弩射死了。”王三听说大哭道:

“可惜老爷那个岁数,但不知埋在哪里?”三爷说:“在五接松,我这就是

去祭墓。”王三说:“我在厨房与老爷备点祭礼。”三爷说:“有了。”王

三说:“什么祭礼?”三爷道:“是脑眼。”王三问:“是猪的,羊的?”

三爷说:“人的。”王三说:“哎哟,我的妈呀!哪个人的?”三爷问:“你

看,是邓大哥的。你拿点油纸来我包上。”王三说:“你老自己去取罢,吓

的我腿转了筋了,就在那箱子底下呢!”三爷自己去拿,也有绳子,也有油

纸。三爷将眼珠包好要走,又怕厨子与四爷送信。不容分说就把个厨子四马

攒蹄捆上,拿过一块抹布把嘴塞上,说:“暂且屈尊屈尊你。”出门去了。

走在夹道,听屋中有人说笑。到里面见是展爷的两个小童。小童一瞧说:

“三老爷,请坐!”三爷说:“找你们老爷去,我这里等。”那个小童跑去

送信。

展爷正与大家劝解大人之时,小童进来回话说:“三老爷在咱们屋中,

请老爷说话。”展爷说:“我无有工夫。”四爷说:“幸亏我三哥没来。请

大弟你就去罢!将他绊住,千万别叫他上来。”展爷点头说:“印可先交给

你看着。”四爷说:“是了,你去罢!”

展爷回到自己屋中,见三爷落坐。三爷说:“大弟,我们老五死了。”

展爷一惊,心中说:“他怎么知道咧?”遂问道:“三哥听谁说的?”三爷

说:“邓大哥说的。”展爷说:“你知怎么死的?”三爷说:“乱弩箭射死

的。”展爷方知徐三爷知道了,不觉泪下哭道:“五弟呀,五弟!”三爷说:

“你别闹这个猫儿哭耗子了。”展爷着急道:“三哥,这时候还说戏言。”

三爷说:“本来你是个猫,他是个鼠,岂不是猫哭耗子了呢?”展爷说:“五

弟一死,焉能不恸?”三爷说:“你要能恸,到坟上哭一场去。”展爷说:

“就是五接松坟上么?”三爷说:“是。”展爷说:“去不的。听四哥捞印

回来说,坟上有埋伏。若叫人拿住,大丈夫死到不怕,就怕囚起来,求生不

得,求死不行,可不是玩的。”三爷说:“我知道你不去。你听见他死,你

更愿意了。当初在陷空岛将你囚在通天窟,改名叫闭死猫,差点把你的猫尿

没闭出来。你听他死了,更趁了你的愿了,会说: ‘可死了小短命儿。’是

不是啊?”展爷气愤愤地说:“倒是哪个人对你说的?”三爷笑说:“我想

着是这样,没有人说,你别着急呀!”展爷听了说:“这就是了,我二人左

右护卫,焉有不惨的道理!”三爷说:“同我上坟去,我方信是真交情。”

展爷被个浑人说的无法,只好点头,暗想:得便与四爷送信去。四爷若知道,

准不叫去了。

展爷道:“我备些祭礼前往。”三爷说:“有了。”展爷说:“什么祭

礼?”三爷说:“脑眼。”展爷问:“是猪的、羊的?”三爷说:“人的。”

展爷问:“谁的?”三爷道:“邓大哥的。”展爷说:“就是刺客邓车的眼

睛?”三爷说:“就是他的。”展爷说:“三哥,你太粗鲁了。四哥还要问

他襄阳的事情,你怎么把他的眼睛挖出来了?他还肯说吗?”三爷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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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要死了,谁管襄阳不襄阳的哪!”展爷问:“你去死去呀,不回来了?”

三爷说:“我不回来了。”展爷说:“我哪?”三爷说:“你别不回来呀!

你回来好送信。”展爷说:“使得。”展爷用了一个眼色,叫童儿好好的看

家。小童儿答言说:“是,老爷放心吧!”三爷说:“你二人看家。”童儿

说:“是,我们看家。”三爷说:“先捆起来,口中塞物,不然你们与四老

爷去送信。”小童儿说:“不敢送信,三老爷捆我们可忍不的。”三爷说:

“便宜你们吧!跟我们前去祭墓。”小童儿只得点头答应。想着:三老爷一

个不留神,就暗地与四老爷送信。焉能知晓三老爷素常是个浑人,一点细微

地方没有。这天他偏留上神咧!

他叫小童儿、展老爷在前,他在后面跟着。小童儿不敢抽身,直奔马号,

叫马号人备上四匹马,大家乘跨坐骑,仍是徐庆在后,直到叫开城门,主仆

出城。天气尚早,城门仍然关闭。

三爷放了心了,准知童儿不能回去送信。逢人打听道路,直到晨起望,

穿林而过。走锦绣崖、鹰愁涧,到小山口。往北就看见了:正东上幡龙岭怪

石叉蚜,上边有五棵大松树,密密苍苍,枝叶接连。树下有土山子一个,土

山子前一个大坟。坟前有石头祭桌,石头五供,有石碣子一个。徐庆不认识

字。展爷远远望见石碣上边刻的是:“皇宋京都带刀四品护卫大将军讳玉堂

白公之墓”。展爷一见,不觉凄然泪下。徐庆说:“别哭,等到坟前再哭不

迟。”

从盘道上山,道路越走越窄。小童说:“请二位老爷下马,马不能前进

了。”大家下马,这小童儿拉定在此等候。

二位上山。这幡龙岭是得绕着弯儿上去。此山就是蟠着一条龙的形象,

好个风水所在。行至上边,展爷肝胆欲裂。徐三爷回说:“等我摆祭礼。”

由怀中取出眼珠儿来,随掏随走。两个人并肩而行,未走到坟前,就觉着足

下一软,“哎哟不好”,“呼咙”一声,两个人一齐坠落下去。(你道展南

侠听蒋四爷说过,怎么会忘了?皆因是一见玉堂之墓,肝肠恸断,一旦间把

埋伏就忘了,故此坠落下。)

从高处往下一沉,二位爷把双睛一闭,只觉得“噗哧”一下,类若陷土

坑内一般。睁眼一看:“哎哟,不好了!”将二目迷失。原来是钟雄接着古

磁坛,有王爷的话:“平地起坟,前头安下埋伏,以作钓鱼香饵。钟寨主爱

惜五老爷是名扬天下第一条好汉,故此与他找了一块风水的所在,就是五接

松下。正巧前面有个山沟,准知必有人前来祭墓。在山沟下面将石灰用水泼

了泼,成矿子灰垫在底下,摔不死人;上面沟席盖好,撒上黄土,行家看得

出来。不想展、徐二人坠下去,一抨将矿子灰抨起。迷失二目。幸是矿子灰,

若是白石灰,就能把展、徐二位的双睛损坏。

只听见上边呛啷啷一阵锣鸣,来了些挠钩手,把挠钩往下一伸,就将徐

庆钩往,一齐用力就把徐三爷搭将上来,立刻将二臂牢缚。坐在地下,闭目

合睛,“哇呀,哇呀”的直嚷。回手又把展南侠搭将上来,也是如此。

这一个不能睁眼睛,托天的本事也就完了。人凭的是手眼为活,总得眼

泪把矿石灰冲出,方能睁开二眸。待了多时,睁眼一望,展南侠的宝剑早叫

人解下去了,展爷暗暗地叫苦,徐庆也就睁开眼了。

面前有二十多喽兵瞅着他们。两个人直笑说:“可惜,这么大的英雄被

捉了,净哭。”有一个喽兵过来说话道:“朋友别哭了,我告诉你一套言语。

我家寨王爷是个大仁大义之人,不爱杀人。见了他央及、央及,多磕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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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把你们放了。”徐庆骂道:“放你娘的屁,小子过来,快给我们解开,

好多着的呢!如其不然,可晓的你们的罪名。”喽兵说:“你是谁?”三爷

说:“你看,那位是常州府武进县玉杰村的人氏,姓展名昭,字是熊飞,号

为南侠,万岁爷赐的御号是御猫,乃是御前带刀四品护卫之职;我乃铁岭卫

带刀六品校尉之职,姓徐名庆,外号人称穿山鼠。徐三老爷就是我老人家,

你们还不撒开吗?”喽兵听言道:“我当你们是无名小辈,原来是有名人焉!

伙计们,报与寨主去。”

展爷瞪了徐庆一眼说:“被捉求死就成了,何必道名?”徐庆说:“他

们要是惧官,就许把咱们放了。”展爷说:“怎么你又怕死了!”徐庆说:

“我倒不怕死,怕幽囚起来。”展爷说:“就不该来!”三爷说:“谁又早

知道!”展爷一听他是怕死的言语,跟他饶上真冤。见几个喽兵往前飞跑说:

“寨主有令,将他们带到山上,结果他们的性命。”

若问二位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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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山内钟雄谦恭和蔼寨中徐庆酒后翻桌

且说展、徐二位被捉,喽兵把宝剑解将下来。又有徐庆一说两个人的名

字,喽兵听了,拿着宝剑穿边山,走小路,奔飞云关上巡捕寨,见闻寨主、

黄寨主、贺寨主、杨寨主报告:“禀众位寨主得知,五接松拿住人了。”闻

寨主问:“拿住的什么人?”“拿往了两个祭墓的:一个叫展昭,一个叫徐

庆,还有一口宝剑,众位寨主请看。”闻华说:“报与大寨主去罢!”

少刻,回来喽兵说:“大寨主叫把二人带上山去。”闻华带几名喽兵就

去五接松,见众喽乓押解二人,相貌堂堂:一个是宝蓝缎武生公子巾,宝蓝

缎箭袖袍,鹅黄丝鸾带,月白色衬衫,青缎压云恨,薄底鹰脑窄腰快靴。七

尺身躯,面如美玉,顶额阔,两道剑眉,一双长目,面形丰隆,双腮带做,

方海口,大耳垂轮。一个是青缎六瓣壮帽,青箭袖丝鸾带,薄底靴,黑挖挖

的脸面,两道浓眉,一双金睛暴露,狮子鼻,翻卷四字口,见棱见角。一部

胡须,一寸多长,扎扎蓬蓬糊刷一洋,胸宽背厚,臂膀宽堆,垒威风,垒抱

煞气。闻华一见,暗暗的夸奖,侠义的英雄名不虚传,抱拳带笑说:“不知

二位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乞二位贵客恕罪。”展爷说:“请了。”

徐庆一见闻华“哈哈”的大笑说:“好啊,黑小子!”闻华瞪了三爷一眼,

“哼”了一声说:“我家大寨主有请二位,中军帐待茶。”展爷说:“我们

被捉,速求一死,何必又见大寨主!”闻华说:“岂敢!二位驾临,三生

有幸。请二位至寨,另有别谈。”

喽兵们带路行至飞云关下,往上一走,但见此山赫巍巍、高耸耸,密森

森、叠翠翠。上看峰漫漫,下看岭叠叠,一行行杨柳榆槐松,上边有白云片

片,下边有绿水涓涓。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山连山,山套山,

不知套出有多远。洞庭水旱八百,可称是一座名山,胜景当中,有一座大牌

楼,上书金字,是“飞云关”。

进飞云关,路南有木板房三间。山墙上有一大木牌,高够八尺,宽有丈

二。八字横头,横着二个大字,是“招贤榜”。展爷草草地念了念“管理君

山洞庭湖水旱二十四寨招讨大元帅钟,为晓谕天下事:天下隐匿英雄壮士过

多。古云:寒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盐车困良骥,四墅埋麒麟;高山藏虎

豹,薄泽隐蛟龙。余钟雄一介寒儒,得中文武进士之职,皆因奸臣当道,贪

婪无厌,悬秤卖官,非亲不取,非财不用。……”后面许多言语,待等北侠

智化双诈降时再表。

展爷被后面人督催,不能往下再念,心中暗暗夸奖。钟雄进士出身,到

底心胸不小。来到旱寨头一寨,其名就叫巡捕寨。二百名喽兵一字排开,各

持利刃,全都是高一头,大一膀的,俱在二十以上三十以下。衣帽光鲜,军

刃顺利,并有三家寨主,一个穿黑,一个着紫,一个是宝蓝的衣巾。展爷早

就问了亚都鬼闻华名姓。闻华又与三家寨主一见,说:“这位姓展,这位姓

徐。这是我们巡捕寨主:这位寨主叫神刀手黄受,这位叫花刀杨泰,这位叫

铁刀大都督贺昆。”说了些谦虚客套。又说:“我大寨主有请二位,中军帐

待茶。”

二位往上又走,行至二寨,其名叫彻水寨。两边鹅头峰,相隔有九丈,

① 三生——即“三世”。本佛教用语。指前生、今生、来生。亦即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

② 八节——古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春分、夏至、秋分、冬至为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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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中是一个山涧,其名叫碧溪涧。上面搭着个木板桥,就是大柏树一解两半,

拿大铁箍把它箍将起来。一面有个铁横头儿,上缚黄绒绳两根,缚在那边有

两把大花辘轳,绒绳绕于上面,若有不测,将辘轳一绞,尽把这个木板桥绞

将起去,要想出入,除肋生双翅。展爷等上木板桥往下一看,只听水声大作。

往西南一看,碧盈盈的一带竹城。下木板桥,有二百多喽兵,一家寨主。闻

华引见:“这是徐、展二位,这是我们彻水寨的寨主,人称金棍将于清。”

又走至箭锐寨,二百喽兵,一家寨主,穿皂袍,先见展爷,后说:“这

是我们箭锐寨的寨主,外号称赛翼德朱格。”

见毕,至章兴寨。金锤将于畅与展爷见过。又到武定寨。这寨主身高一

丈开外,黄袍,面似淡金,浓眉怪眼,猛若瘟神,凶若太岁,臂力过人,天

真烂漫,外号人称金铛无敌大将军于赊。也与展爷见过。

又到文华寨,一家寨主,二百喽兵。展爷一见吓了一跳,品貌与白玉堂

五弟一般不二,略险些没叫出五弟来!闻华也引见。此人叫金枪将于义,排

行也是在五,称为于五将军。

又来到五福寨,一家寨主,二百喽兵。人称八臂勇哪咤王京。丰胜寨,

一家寨主,二百喽兵,这家寨主金刀将于艾。丹凤岭寨主赛尉迟祝英。丹凤

桥一家寨主,削刀手毛保,寨栅门两家寨主:云里手穆顺,铁棍唐彪。所有

众人俱都与徐、展见过。

到了里边,至豹貌庭前,这就是大寨。抱柱上有副对子,上联是:山收

珠履三千客;下联是:寨纳貔貅 百万兵。展爷暗道:“好大口气!”启帘拢

到得屋中,抬头一看,这家寨主方翅乌纱大红圆领,腰束玉带,粉底官靴,

七尺身躯,面如白玉,五官清秀,三绺胡须,乍瞧就是一位知府的打扮。展

爷暗道:“君山八百地,水旱二十四寨,以为这个寨主,总得是红胡子蓝靛

脸,说话哇呀哇呀的,才管得住山中的群寇。似这个人文质彬彬,斯文模样,

如何管得住山中众人!此人必然大有来历。”

俗言:“人不可貌相。”别看钟雄的打扮,文武全才。论文:三坟五典,

八索九丘,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诸子百家,通古达今。讲武:马上步下,

长拳短打,十八般兵刃,件件皆能,上阵全凭一条枪,勇将不走半合,怎么

就不走半合呢?使枪为什么又叫个飞叉太保?皆因是若与人动手,穿戴盔

铠,背后有八柄小叉,上缚着红绸子,若要交手,二马相凑,枪未到时,飞

叉必然先到,准使敌人落马,这就是勇将不走半合。因此人称为飞叉太保。

无事时永远文官的打扮。

今见展南侠一到,二人仪表非俗,故此离正位出迎,说:“不知二位老

爷驾到,未能远迎,望乞恕罪。”展爷说:“岂敢!我二人被捉,速求一死,

何必寨主这般的谦恭称呼。”徐庆说:“好小子,你倒是个乐子。”钟雄“哼”

了一声,知徐庆是个浑人,与南侠讲话说:“二位大驾光临,草寨主辉。若

非相机应巧,用八人大轿请二位也不肯下顾。”展爷笑道:“明知山有虎,

故作砍樵人。为朋友者生,为朋友者死。寨主何必多言!”钟雄说:“小可

方才说过,请二位还请不至,焉敢有别意见!”徐庆说:“认的我们么?”

寨主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皓月当空。二位光临,是小可的万幸。”

徐庆说:“你别转这个臊文了。既然认的,不给我们解绑?”寨主吩咐与二

① 貔貅 (p íxiū,音皮休)——古书上说的一种猛兽。多用来比喻勇猛的兵士。

① 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传说为古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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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解绑,解绑后。三爷说:“拿点漱口水来,你这个招儿真损,闹了一嘴石

灰。”漱毕说:“给我们倒茶来。”落坐,钟雄说:“看茶。”三爷拿起来

就喝。展爷也不漱口,也不喝茶。徐庆叫摆酒,展爷瞪了徐庆一眼。寨主吩

咐:“摆酒,摆酒!”真乃是侠义的朋友,与众不同,慷慨之苗!展爷说道:

“咳!我二人区区辈,直是叫寨主嗤笑!”钟雄说:“哪里话来。”钟雄与

闻华执壶把盏,斟酒落坐。钟雄说:“请用。”展爷把酒一端,然后放下。

徐爷正在饥饿之时,大吃大喝,不时的有喽兵与三爷斟酒。

展爷说:“我看寨主堂堂仪表非俗,又是文武全才,为何不归降大宋,

争一个封妻荫子,岂不胜似山中一位寨主?”钟雄说:“早已有意归降,只

怕天子不肯容留。”展爷说:“寨主若肯弃暗投明,我破着合家的性命,保

寨主一官。寨主若要居官,必在我展昭之肩左。”

徐庆在旁说道:“我们展爷这话不虚,他若求求我们包相爷,相爷在万

岁跟前说一不二。”钟雄说:“当面谢过二位。我有句话不好出唇。”展爷

说:“有话请讲。”钟雄说:“我意与二位结拜为友,不知二位肯否?”展

爷一翻眼就明白了,依他意见,想着把子也拜咧,降不降咧,那时怎处?说:

“寨主先弃高山后结拜。”钟雄说:“先结拜然后弃山。”展爷道:“我说

寨主先别恼,我们大小是个现任职官,若与寨主结拜,京都言官御史知道,

奏参我们,担当不起。”

徐庆也喝够了,也吃饱了,嚷道:“展大弟别听他的,他是诓我们呢!

不弃山还是山贼。咱们和山贼拜把子,担得住么?钟雄,你拿着桌酒席诓我

们拜把子,你以为谁无吃过哪?反了罢,这一桌就是杀身之祸。”

若问二位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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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二侠义巧会钟寨主 三英雄求见蒋泽长

且说徐庆天然的性气,一冲的性情,永不思前想后,一时不顺他,就变

脸把桌子一反,哗喇一声,碗盏皆碎。钟雄是泥人,还有个土性情,拿住二

人款待吃饱了,却反桌,气也往上一冲说:“你这是怎样了?”三爷说:“这

是好的哪!”寨主说:”不好便当怎样?”三爷说:“打你。”话言未了,

就是一拳。钟雄就用二指尖,往三爷肋下一点,“哎哟!”“噗通”一声,

三爷就躺于地下。钟雄说:“你这厮好生无礼!”焉知晓钟寨主用的是十二

支讲关法,又叫闭血法,俗语就叫点穴。三爷心里明白,不能动转。钟雄拿

脚一踢,吩咐绑起来。三爷周身这才活动,又叫人捆上了五花大绑。展南侠

自己把二臂往后一背说:“你们把我捆上。”众人有些不肯,又不能不捆。

钟雄传令,推在丹凤桥枭首。

内有人嚷道:“刀下留人!”猛一看,是亚都鬼闻华。他说:“寨主爷,

这两个人杀不得。外面挂走招贤榜,若要杀了这两个人,外面必说寨主不仁,

还有个什么人敢前来投山?”钟雄说:“依你之见怎样?”闻华说:“不如

一个幽囚鬼眼川,一个幽囚竹林坞,慢慢再劝,必然降顺。”钟雄依计而行。

不说二位被困,单说蒋四爷天光大亮,劝大人少歇,不见展爷回来,就

把印匣交与大哥,自己出来看看。回到自己屋中,见两个小童儿在那里打转,

四爷问:“你们在此作甚?不在屋中看着。”小童将三爷要拧脑袋的话说了

一遍。蒋爷就吃了一惊,连忙进到屋中,血迹满地,惟有邓车躺在地上。蒋

爷将他搀起来,“哎哟”、“哎哟”的连声乱嚷,蒋爷一瞧,眼睛是个大红

扈窿。蒋爷问:“邓大哥,这是怎么了?”邓车说:“这又是谁叫我邓大哥

呢,稳住了害我。”蒋爷说:“是小弟蒋平,怎么是害你哪?”邓车说:“蒋

老爷,你可实在害苦了我了。”就把三爷挖他的眼睛事如此恁般细说一遍。

蒋爷一跺脚说:“咳!三哥净作这个事。”叫道:“邓大哥,你瞧我罢!”

邓车说:“我也得瞧的见哪!”蒋爷叫小童着官人将邓车解到知府衙门上收

入监中。

蒋爷上展爷屋中去,由夹道一过,听厨旁里有人便咽,往里一瞧,王三

被捆。蒋爷过去解开,把口中掏布拈出。王三呕吐了半天。蒋爷问:“谁捆

你的?”王三说:“除非你们老爷们,谁作的出这个事来。”把三爷捆他的

事细说一遍。蒋爷说:“你瞧我吧!”王三也就无法了。

蒋爷出来,到展爷屋中一看,连一个人影儿也无有。蒋爷说:“不好了。”

到马号里一问,号军说备四匹马出城去了。蒋爷想:“那三哥浑,使得,怎

么展老爷跟他涉险去?走了就得被捉,这还了得!四爷进里面告诉大爷、二

爷:“连印和大人交与你们二位,我追他们去。”拿上自己包袱,奔晨起望。

走在半路,见四匹马、两个小童呆立。小童哭着,就将三老爷激发展老爷同

去祭墓,怎么掉在坑中之事细述一遍。蒋爷一听说:“也难怪展老爷了,都

是三哥的不好。”告诉小童回衙见大老爷、二老爷,说明此事,说我上晨起

望打听去了,有要紧事到路、鲁家中与我送信。说毕,小童儿上马,拉着两

匹马去了。

四爷到晨起望路家门前,家内人出来,蒋爷并不说话,往里面走,见路、

鲁迎接行礼,问印的事。四爷叙说了一遍,又把徐、展祭坟的事问二位可知?

路彬说:“方才有人提,五老爷墓前有人掉下去了,拿往山中,不知是谁?”

四爷说:“死活不知?”鲁英说:“我去打听打听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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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不多时,鲁英回来说:“我见着喽兵没问他,他自己说出来了。我让

他喝酒去,他说没工夫,山中点名甚紧,因拿住二人。我问是谁?他说,不

是无名之人,一个展南侠,一个徐义士。我问他杀了罢,他说,没杀,要论

我们寨主,真是好人。一见二人就爱两个,净说好话与姓展的,姓展的也说

好话,惟有姓徐的净开玩笑,开口叫人 ‘小子’,叫解绑,要茶,要酒,吃

完了把桌子推了,打人,被钟雄点穴法一点,三老爷就倒下了,要杀。姓展

的自己把双手一背,叫捆,二人同来同死,人家说真是好朋友哇。闻华讲情,

把二人幽囚在鬼眼川、竹林坞两个水寨之内。君山这两天甚紧,不时的点名。

这就是我打听来的。”

蒋爷一听说:“好办,只要没死就不怕。”问路彬水寨在君山哪一方?

路彬说:“由此往东南水面,往东直到竹城,又叫幽皇城。这竹子由石块上

长出,半靠着山水,周围一百多里地。地南面有一个水寨门,周围圈起来,

十六水寨就在这幽皇城里面,坚固之极。”蒋爷说:“无妨,只要在水里头,

我就进得去。”路彬说:“不行,不行,别看逆水潭印倒好捞,这水寨可不

容易得很咧!听老人家说,此山由尧舜时就有。尧帝有两个女儿,给了舜帝

为妻。一个叫娥皇,一个叫女英。舜死之后,湘君二妃就在此山恸哭舜帝,

眼中哭出血来滴于竹上,以后竹子上生出一身的斑痕,后人起名就叫湘妃竹,

此事已年深日远了。自从钟雄到于山上,历年间拿铜铁条把竹子穿了,年份

已多,连竹子带铜铁全部锈在一处了,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四老爷要从底下

进去,铜铁竹子锈在一处,进不去;若打上头进去,竹梢儿太软;若打小门

进去,一碰,串铃一响,水寨人尽都知道了;若碰在滚刀之上,准死无疑,

如何能进得去?”蒋爷一听路彬之言,直是怔楞楞的,半晌无语,叹了一口

气说:“这也就是命该如此了。”

正在为难之际,家人进来说道:“四老爷,外头有人找你老人家哪!我

们可没有说你老在这里没在这里,见不见随你。”蒋爷问:“姓什么?”家

人说:“一位说姓欧阳,一位姓智,一位姓丁,四老爷是见不见?”蒋爷说:

“见,这三位我们请还请不至哪!”四爷同路、鲁二位出迎,见着是北侠、

智化、丁二爷。大家见礼,与路、鲁也都见过,路、鲁二位一看,三个人相

貌堂堂,气宇轩昂,品貌非俗:一个是军官的打扮,碧目虬髯,紫面目,紫

衣中,类似神判钟馗一般不二,这就是欧阳春;一个是壮士打扮,一身青缎

衣巾,肋下佩刀,黄白的面目,就是智化;一位是武生相公的打扮,肋佩湛

卢剑,就是丁二爷。让到家中落座献茶。蒋四爷一看这几位来,必想救我三

哥和展老爷,不费吹灰之力了。

若问怎么救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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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徐三爷鬼眼川发躁 无鳞鳌在水寨追人

且说北侠、智化、丁兆蕙。智爷双探铜网后,把艾虎打发上茉花村去了。

自己上卧虎沟等了几日。北侠、丁二爷解栾肖到开封府内交差之后,辞了开

封众人,回奔卧虎沟与智爷见沙龙、孟凯、焦赤。北侠、丁二爷会在一处各

言其事,讲沦了一天一夜。次日起身,本说同着沙、焦、孟三位一齐上襄阳,

可巧沙爷身上不爽,未能前来,只是北侠、智爷、丁爷三位同行。一路无话。

到了襄阳城,奔上院衙。叫官人进去禀报。不多时卢老爷、韩二义出来

迎接。北侠、智化、丁二爷三位与卢爷、韩二义见礼。礼毕,卢爷眼泪汪汪

道:“怎么三位贤弟这时才到了?”北侠问:“五弟可好?”卢爷说:“死

了!”北侠三位一听,说:“此话当真?”韩二爷说:“这事焉能撒谎!”

大家都哭起来了,遂走到卢爷屋中,哭的把坐下都忘了。北侠、丁二爷说:

“早知五弟要死,打德安府跟了五弟来吧。”智爷说:“人要有早知道,我

们探铜网之时,我还不去呢!五弟倒是怎么死的?”大爷哭哭啼啼、数数落

落地就把五弟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大家这才知道,智爷说:“不用

说了,大家想着给五弟报仇吧,也不在弟兄们相好一场。”

话言未了,两个小童儿跑将进来。卢爷说:“你们两个从何而至?”小

童儿就把展老爷、徐老爷半路遇蒋老爷,连蒋老爷带回来的言语,细说了一

遍。智化说:“事要急处办,咱们先救活的,后顾死的。还是咱们弟兄三人

走上晨起望,打听三哥、展老爷的生死,若要死了,一同报仇;若要活着,

想法去救。”北侠说:“正是了。”二爷说:“我们也不见大人了。若见大

人,替我们说一声儿吧。”大爷点头说:“你们多辛苦些吧。”说毕出衙。

一路无话。

到了晨起望,打听路、鲁的门首。至门前叫门,家人出来。三位通了姓

氏,叫家下人进去请蒋老爷出来答话。四爷出来,大家见礼,进屋中落座献

茶。蒋爷才问:“你们几位从哪里来?”智爷说:“由上院衙来。”四爷说:

“由上院衙来,我们老五的事必然知道。”智爷说:“这二位……”蒋爷说:

“这二位不用避讳,所有之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再说捞印之事,若非二

位指教,也不能捞得出来。这是咱们自己人。”智爷说:“五弟之事,我们

是知道了,展老爷、三哥事情怎么样?”蒋爷说:“也听见喜信了。”就将

鲁爷打听来的言语,述说了一遍。智爷说:“好办。就在今天晚间入水寨救

人。”蒋爷说:“路、鲁二位可以与我们雇一只船。”路彬问:“要船何用?”

蒋爷说:“上水寨救人。”路彬说:”方才说过不行!”蒋爷说:“方才不

行,这时行了。”路彬说:“什么缘故?”四爷说:“有我欧阳哥哥、丁二

兄弟的室刀、宝剑,切金断玉,无论什么样铜铁之物,一挥而断。不怕是金

子城,都能砍得开,挖个洞儿,我就进去救人。”路彬说:”这个可真真巧,

船只咱们就有现成的,在青石崖下靠着哪!”四爷说:“更好了。晚间二位

就辛苦一次吧!”路彬点头:“这有何难!”

用毕晚饭。路、鲁带路,走小道,穿无人的地方,至青石崖下,鲁英解

缆,拿竹蒿,撑船靠近河沿。大家上船,众人入舱。路彬撑船,鲁英掌舵。

走到二更时分,至幽皇城西面。舟靠竹城,请众人出来。大家出舱,看

见水天一色,半靠山水。这座竹城,一眼望不到边,实在的坚固。蒋爷说:

“是欧阳兄,或是丁二弟,无论刀剑把竹子挖一个方洞儿,我进得去就行了。”

丁二爷说:“我砍去。”回手把剑拉出,只听得呛呛啷啷的一声响,寒光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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烁,冷气森森。光闪闪遮人面,冷飕飕逼人寒,耀眼争光,夺人二目。好一

口宝剑,称得起世间罕有,价值连城。路、鲁二人平生未见,连连夸赞,二

爷往前趋身,只听得吭哧、吭哧、吭哧、吭哧的挖了一个四方洞儿。丁二爷

叫:“四哥,看看小不小?”蒋爷说:”行了。”叫道:“众位,我若进得

竹城,水寨我可不熟,也不认得竹林坞,也不晓得哪是鬼眼川。我若进去没

偏没向,碰着谁救谁,但愿救出两个;倘若救出一个,可碰他们的造化,我

可没亲没厚。把话说明,我再进去。”北侠说:“四弟多此一举!”

智爷暗道:四哥真机灵,里面两个人,一个拜兄弟,一个是旧好。万一

救出一个来呢,是展爷还没话,若是徐三哥,他就落了包涵了。先把话说明,

以后没有可怨的了。

智爷说:“不必交代了,趁早进去吧。”蒋爷说:“欧阳哥哥,你的眼

神好,往里瞧着点。我们若来了,你在外招着点。”北侠点头:“四弟去吧,

小心了。”

四爷换了水湿衣靠,头上蒙了尿胞皮儿,用藤子箍儿箍好,将活螺丝拧

住。四爷说:“我进去了。”将身一跃,钻入方洞去了。

蒋爷往水中一扎,往上一翻身,用踏水法把上身露出。看对面一只只麻

阳战船排开,船连船,船靠船,把水寨围在当中,也按的五行八卦的形势,

四面八方,十分的威武。桅杆上,晚间挂五色号灯;白昼就换了五色的旗子。

看号灯:正南方丙丁火,是红色号灯;正西方庚辛金,是白色的号灯;正北

方壬癸水,可不是黑色的号灯,白纸的灯笼,上面有个黑腰爷;正东方甲乙

木,是绿灯;中央戊己土,是黄纸糊出来的灯笼。众船接连,上面有喽兵坐

更,传着口号。两个人当中,有一个灯笼。

蒋爷看毕,暗说道:“好个君山的水寨,这可是大宋的大患。别事倒不

足为虑,这个君山,非除不可,听见船上的喽兵讲话,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

非身临切近不行。他分波踏浪,横踹几脚水,直奔船来,横着身子,微把脸

往上一露。船上有人说:“好大鱼!”鱼叉就在船上放着,一回手冲看蒋爷

就是一叉,若不是蒋爷那样水性,也就教他们叉住了。四爷瞧见他们拿叉时,

横着一端水,就多远出去了,微把身子往上露,听见他们那里说:“好大鱼,

可惜没叉着,顶好的酒菜跑了。”那人说:“是你先嚷好大鱼,不嚷,得着

了。”蒋爷暗道:“得着了你们可好,我可就坏了。”

由那边来了一只小船,船头上搁着个灯宠,马扎上坐着个喽兵,卷沿蓝

毡帽,青袍套卒褂,前后的白月光,上头描写着“彻水寨”,当中一个“勇”

字,青布靴子,黄面目,手拿一支令箭。四爷分水向前,知道这船上没叉,

把耳朵眼睛露出来,听他们说道:”寨主爷也不知是看上他哪点了?要上竹

林坞有多省事!也不用过大关;上鬼眼川请他,还深过大关,寨主喜欢他那

个浑,那是爱他骂人哪!”坐看的喽兵说:“你如何知道寨主爷的用意性情。

姓展的不行,人家有主意,不像他。少时将他请在大寨,拿酒苦劝灌他,他

一醉,拿好话一说,他就应了。一拜把兄弟,他算降了。姓展的与他同来,

他降,那个不能不降!寨主爷是这个主意,你焉能知晓哪?”二人说话,早

让四爷听见。谁说三爷不是那样性情?可好,三爷来了半日,性情让喽兵都

猜着了。

来到大关对面,有人嚷道:“什么人?要开弓放箭了!”船上人说:“不

可,我们奉寨主爷的令过关,上鬼眼川请徐庆去,现有令箭拿去看了。”临

近有人接过去,与水军都督看了,回来将令箭交与船上人,分付开关,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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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解缆开关,大船撑出,小船过关。小船将到,大船上人嚷道:“小船好大

胆子,船底下私自带过人去,左右拿捞网子捞人。”四爷在底下一听,吓的

魂飞海外。若叫人捞上去,准死无疑。

若问四爷的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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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入水寨几乎废命 到大关受险担惊

且说蒋爷在水中,一手抠定了船底,一手分水,叫小船带着他走,更不

费力。他耳朵露出来,船上所说的话,他俱都听见。行至大关,听船上人讨

关,也是不教过去。看了令箭,方才开关,可见得君山的令,实在是森严。

你道什么是大关?就是大船排在一处。开关时,将大船的缆解下来,撑

出一只去,让小船过去,这就叫开关。他若不开关,别处无有道路可过。好

容易盼到开关时候,又被人家看破。自己将要扎下水去,小船上人说道:“不

用拿捞网子捞人。我们是打中军大寨领来的令箭,彻水寨要的船,众位放心

吧!没有奸细。”大船上人说:“既然如此,放他们过去吧。”蒋爷暗暗说

道:“是三哥活该有救。”仍然贴着船底过去了。

你道大关上为什么嚷要拿捞网子捞人?难道他们还看见不成?那眼睛也

就太尖了。此乃是君山大关的个诈语,是晚间每遇有船之时,大众必要七手

八脚乱嚷一回,说有奸细,日子长咧,也就不以为是了。那知道,今天真把

个奸细带过来了。

一过大关,蒋爷就不跟小船走了。自己在水中浮着水跟着小船走,小船

走了二里多地,相近鬼眼川了。他远远地看见三哥,在那里暴跳如雷地乱嚷

呢!这个地方,蒋爷一看,就知道要把三哥急撮坏了,这是在水中生出一个

大圆山孤钉来,山上有房子,山上有竹子,拿竹子编出个院墙来,门有一蹬

蹬的台阶,曲曲弯弯的,又有盘道。就见三哥绑着二臂在山上乱跑乱骂。

你道人家展爷在竹林坞也不绑也不捆,单有两个人服侍他。徐三爷本来

也是如此,有人服侍,也不捆着。奈因他与人要酒喝,人家与他预备,还是

上等的酒饭。他喝醉了。翻桌打人。人家就跑,他在后面就追。山上人哪里

有他跑的快,他是穿山鼠嘛!追去河沿,一脚把人踢下河去。再找山上,没

人了,只可生会子闷气,躺在屋中睡了。睁眼一瞧,依然二臂牢缚。

那被他踢下水去的喽兵,上了中军大寨,见了大寨主,说了三爷的行为。

大寨主吩咐:“叫亚都鬼把他捆上,你们就好看着了。”喽兵说:“不用,

既有大寨主的令,我们等他睡着的时候,就把他捆上了。”钟雄吩咐:“去

吧。”喽兵回来看他睡熟了,用绳子就把他绑起来了。

喽兵在院子里说话:”三老爷,咱家爷两个说明白了,可不是我捆的你

老人家,是我们头儿捆的你。你还要追我,我就跳河跑了。你也不能吃,也

不能喝,岂不是活活地饿死?你要不要我的命,我好服侍你吃喝。”三爷说:

“你倒是好小子。我如要你的命,我不是东西。”喽兵半信半疑。后来服侍

三爷,果然不要喽兵的命。但喽兵再不敢松绑了,三爷吃完了晚饭,睡了一

觉,天已三鼓,出来满山上乱跑,想起自己的事一急,故此就骂起来了,徐

三爷远远望见小船上头有个灯亮儿,荡悠悠地前来。他站在山上,往下瞧着

小船靠岸。喽兵打着个灯上盘道,向着三爷把手中令箭往上一举说:“我家

寨主有令,请三老爷中军大寨侍酒。”“你家寨主要请我吃酒?”喽兵说:

“正是。”三爷问:“请了展护卫了没有?”喽兵说:“早就请了,先请的

展护卫,后才请你老人家来,展老爷在大寨久候多时了。”三老爷说:“他

去了我也去,倘他没有去,我可不去。”喽兵说:“去了。”蒋爷暗道:这

个喽兵真会,怎么他就把三哥的性情拿准了?就听见三爷说:“松绑!松绑!”

喽兵说:“三老爷,我可不能给你松绑”。三老爷说:“你有这么请客的么?

绑着手,我怎么端酒盅子?”喽兵说:“我的老爷,你好明白呀,能够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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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到那里就给你解开了。”徐庆说:“不行,不解不去!”喽兵说:“我

的老爷,你老人家没有不圣明的。我们寨主派人来请你来了,没有吩咐解绑

不解绑。我若私自把绑给你老人家解开,我们寨主一有气,说:你什么东西,

怎么配与三老爷解绑?我也担了罪名了,于你脸上也不好看。暂受一时之屈,

见我们寨主,他下位亲手解缚,可不体面吗?”徐庆说:“有理,有理!”

蒋爷暗笑:这小子挖苦了三哥了。

喽兵引路下山,弃岸登舟。三爷也不用谦让,就在马扎之上一坐。船家

摇橹,扑奔大关而来。到关口叫开关,仍把令箭递将上去。不多时,喽兵将

令箭交回,吩咐开关。大船撑出来,小船将要过关,大船上又是一阵乱嚷:

“小船底下带着人哪,看捞网子伺候!”小船人说:“列位不用费事了,刚

打鬼眼川来,路上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不必费事了。”四爷方知是君山的诈

语。

蒋爷跟船底过来,行至一里多地,船要往东。蒋爷由水内往上一蹿,呼

楞一声,犹如一个水獭一般,把喽兵吓了一跳。四爷上船,用足一踢,那名

喽兵坠在水中去了,摇橹的也踢下去了,掌舵的也踢下去了,三爷也一惊,

细看是四兄弟。三爷笑道:“我算计你该来了。”四爷说:“你好妙算哪!

我与你解绑吧!”三爷问:“展老爷你救了没救?”蒋爷一想:“喽兵都能

冤他,难道我就不会哄他么?”四爷说:“我先救展护卫,后来救你。”三

爷说:“可别冤我。”四爷说:“自己哥们,焉有此理!”三爷说:“人家

是我把他蛊惑来的,一同坠坑中被捉,先救我出去,对不住人家。”四爷说:

“先救的他。”三爷说:“还丢了点东西哪!”四爷问:“什么物件?”三

爷说:“脑眼儿。”四爷说:“我还要诓他的实话哪,你把人家的眼睛挖出

来了。”三爷说:“我想五弟一死,我不活着了。”四爷说:“你可与五弟

报仇,哪才是交友的义气哪!完了事,大家全死;不死还不是朋友哪!”三

爷说:“先报仇。”四爷说:“对了,先报仇后死,你可先别死哪!”三爷

说:“俺们一同的死。可全都是准来了?”四爷说:“欧阳哥哥、智贤弟、

丁二爷全到了。”三爷问:“都在哪里等着呢?”蒋爷说:“在幽皇城外船

上等着呢。你看到了。”

蒋爷说:“众位,我们到了。欧阳哥哥招着点。”北侠在外早就看见了,

说:“列位瞧着四弟撑着小船来了。不知是哪里的船,会到他手里了?”智

爷说:“他那诡计多端,什么招儿全有。”大家笑了。丁二爷问:“欧阳哥

哥,你老人家看看,四哥救出几个人来?”北侠说:“船上就是徐三弟一人,

并没有展大弟。”丁二爷哈哈哈哈一阵狂笑,说:“我早算着了,必是如此。”

智爷一听说:“不得,二爷要挑眼。”蒋四爷在里面嚷道:“接迎着点,我

三哥出去了。”徐三爷往外一蹿,嗖的一声,三爷出来,双手扶船脚冲天,

仿佛是拿了一个大顶似的,把腰儿一躬,手沾船板,立起身来。对众人讲话:

“有劳众位前来救我!”大家说:“岂敢!你多有受惊。”蒋爷说:“众位

别说话,我出去了。”大家一闪,蒋爷也就蹿出来了。挺身站起,过来将要

与大众说话,不想被丁二爷揪住问道:“四哥,你把三哥救出来了,我们舍

亲怎样?”蒋爷说:“休要提起,误打误憧,碰上我三哥,我真不知道竹林

坞在什么地方。”二爷冷笑道:“那是你不能知道展护卫的下落。你不想想,

三哥是你什么人哪?谁教我和姓展的是亲戚呢!我少知水性,只可破着我这

条命,若不把展护卫救将出来,总死在水寨,尽其意愿。”说罢就要往方洞

里头一蹿。北侠用手抱住说:“二弟,那可不行,你进去如何行得了?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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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议商议。”蒋爷说:“二弟,你还是这个脾气,我进去险些没叫人家拿鱼

叉把我叉了,可巧有个小船请我三哥去,我跟着小船混过大关,差点没有叫

人拿捞网子把我捞了。涉了这些险,才把我三哥救出,二弟你可别恼,你那

个水性,进去多少死多少。我就怕你挑眼,先把话说明,没偏没向。你容我

救出一个,再救那个。我还能说不管吗?”北侠说:“对了,我可不是替四

弟说话。人家有言在先,能救一个救一个,能救两个岂不更好呢?他绝不是

有私的人。”智爷说:“二弟放心,我同欧阳兄明天由旱寨进去救出,你还

不放心吗?”徐庆说:“展大弟没出来呀,他比我人缘甚厚,准死不了。他

若死了,我不抹脖子我是狗娘养的。”说得二爷这才不进去了。路彬说:“天

不早了,快走吧。咱们船小,不会水的人多,要教人家大船追下来,可是全

船的性命。”北侠说:“有理,快开船!”那船走不到一里,后面锣声振耳,

一只麻阳大战船,数十只小巡船赶下来了。

若问大众的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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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蒋爷一人携船底 北侠大众盗骨坛

且说蒋爷救了徐庆,路、鲁催着开船,行不到一里之遥,后面锣声乱响,

乃是蒋爷救徐庆,把小船上人踢下水去,惟有使船的没一个不会水的,虽然

三个喽兵坠下水,全部扑奔水寨大关去了。惟有那个拿令箭的,他叫于保,

虽然坠水,就死也不肯把那支令箭撒手。三个人一到大关,将往上一露身,

人家大关上人是手疾眼快,拿捞网子一捞,就把三个人捞上去了,说有奸细。

于保说:“是我们自己人。”大家一看,有相熟的问道,“是怎么咧?”于

保就把前言说了一遍,把身上水往下拧了一拧,就带着他们见二位水军都督,

一个叫水底藏身侯建,一个是无鳞鳖蒋熊。于保见二位都督,把前言细说了

一遍。侯建传令,命喽兵驾小船四下哨探逃人往哪边去了?不多时,报由正

西竹城挖了一个方孔出寨去了。二都督蒋熊说:“小弟追赶,传令集队。”

蒋熊脱长大衣襟,利落紧衬,提刀飞身出水寨门,跳上船去,嚷喝催军。呛

啷啷锣声振振,哗啷啷、哗啷啷拉水寨门。一只大船,后面十几只小船一齐

追来。

麻阳战船走动,似箭如飞。你道如何恁般快法?此船前有两把大橹,就

得八个人摇;共十六把桨,一面八把,故此走起来甚快。

小船正走一里之遥,路、鲁二人惊魂失色说:“四老爷可了不得了。后

面麻阳船出来,片刻就要赶上咱们这小船。二船一碰,咱们这只船就是一河

的碎板子。”北侠、智化、徐庆说:“快靠船吧,别叫我们都喂鱼。”路彬

说:“不能靠,离岸甚远。”蒋爷说:“别慌,不怕,有我呢!慢说这么几

只船,再多也不怕。”原来他预先就防备下了。带着两分头、钻子,趁着

没脱水衣,叫路爷摇船,慢慢走着不用忙,待我打发他们回去。哧的一声,

蹿入水中去了。

不多时,再看后面船上,火灭灯消。原来是四爷下去,踹了几脚水,上

身露出,看见船头立定一人:青缎短衣中,六瓣壮帽,薄底靴子,面如瓦灰,

手持一口鬼头刀,嚷喝催军。蒋爷暗笑,又往水中一沉。无鳞鳌正催水军,

忽听见咚咚咚三声,再听突突突突的乱响。蒋熊说:“不好,是漏子漏了。

堵漏子!”个个船上都是听见咚咚咚三声,再听突突突突的水响,煞时间全

乱成一处。慢说前进,就是一味的净沉。四爷在水内,与他们各船上每只船

三钻子。那些船只不能前进,蒋爷就放了心了。复反又由水底下踹水而回,

赶上了自己的船只,呼隆往上一冒,把北侠等吓了一跳,蒋爷一扶船帮上来,

大众问:“怎么打发他们回去?”蒋爷说:“就是这个玩艺,叫路爷给预备

了两分。他们来的船少,若是再多点,这两分也就够用的了。”北侠说:“你

真可以称得起有万夫不当之勇。”蒋爷说:“勇在哪里?”北侠说:“一万

人坐着船,你把船放漏了,谁能挡你?”蒋爷说:“哥哥,你冤苦了我了。”

大众笑了一阵,惟有丁二爷总是不乐。蒋爷把水衣等脱将下来,穿好白昼的

服色。

天已快亮,至青石崖下船,鲁英将船上的缆挂好。大众回晨起望,仍是

路彬带路。拐山弯,扶山角,走山路,绕松棵,道不平,曲曲折折。只见徐

老爷用手一指说:“众位,到了五弟坟了。哎哟!五弟呀,五弟!”三爷就

哭起来了。哭的还是很恸。大家也觉伤心。智爷说:“既然如此,咱们都与

五弟相好,何不大家到坟上哭他一场?若要四顾无人,没有喽兵看着,咱们

就把他的尸骨盗将回去,日后五弟妹也好与他并骨,后辈儿孙也好与他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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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纸。”大家点头说:“原当如此。”

仍是路彬在前,行至蟠龙岭上。北侠说:“别往前去,你看那埋伏。”

徐庆说:“我们就打这吊下去了。脑眼还在里头。”智爷说:“这儿没有埋

伏呢!”丁二爷说:“明明这摆着呢,怎么说没有埋伏呢?”智爷一笑说:

“明煌煌露着这一段山沟,钟太保总是个好人。他若不是好人那,就把这段

山沟从新再拿席子盖上,撒上黄土,先拿了两个,再等拿别人。这儿他露着

山沟,就无意拿人,这不是明摆的理儿,何必多虑!”众人佩服智爷那个心

眼真快,故此大家往前绕着那段山沟,奔坟而去。

大家见坟,不由得一阵心酸,俱各放声哭起来了。连路彬、鲁英都远远

跪在那里磕了几个头,大家数数落落地哭了一回,先是智爷止泪,劝了这个,

再劝那个:人死不能复生,与他报仇倒是正事。北侠与丁二爷也就收泪。

忽听见土山子后有哭泣之声,细声细气,哭的是:“五弟呀!五弟。”

智爷一拉蒋四爷说:“别哭了,四弟,你听土山子后细声细气哭的,是五弟

呀!五弟,别是大人来了吧!”蒋爷止泪细听,可不是,蒋爷说:“我去看

去。”

奔到土山子,一跃身蹿过土山去。果见一人扶定土山子,放声大哭,看

不出是谁来。头上戴着一顶草轮中,身穿着蓝布短袄,蓝布裤,花绷腿,蓝

布歕鞋,看不见脸面,着草轮中遮盖住了。旁边立着一根扁担,裹着一条口

袋,拿绳子捆着一把药锄儿。蒋爷纳闷,怎么他哭五弟呢?过来将草轮中揪

住,往上一掀。 (你道这草轮中是什么帽子?就是樵夫戴的草帽圈。)蒋爷

将草帽揭下来一看:此人面似银盆,两道浓眉,一双阔目,皂白分明,黑若

点漆,白如粉锭,准头丰隆,四方海日,大耳垂轮,相貌堂堂,仪表非俗。

蒋爷说:“原来是你!”此人乃是凤阳府五柳沟的人氏,姓柳名青,外号人

称为白面判官。先本是绿林出身,自己一看绿林中没有庆八十的,自己弃了

绿林,在凤阳府柴行中打点了一个经纪头儿,以恕自己前罪,到处里挥金似

土,仗义疏财。许多人尊敬他,都称他为柳员外。

此人与白玉堂至厚,后来与五老爷结拜弟兄。这晨起望有他一个表兄,

叫蔡和,也是打柴为生。皆因柳员外前来望看他的表兄来了,吃完晚饭,蔡

和问他说:“你吃的东西行化了无有?”柳爷说:“行化多时了。”蔡爷说:

“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哭。”柳爷说:“我不哭。”蔡和道:“你死了一

个朋友。”柳爷问:“是准?”蔡爷说:“万想不到!”柳爷问:“到底是

谁?”蔡和道:“是你结拜弟白五老爷死了。”柳爷一听忙问道:“可是当

真?”蔡爷说:“这事焉能有假?”就把五老爷如何死的细述了一遍。话还

没完,柳爷早死过去了。叫转还阳,柳爷又哭。蔡爷说:“不必这里哭。我

告诉你,上坟上哭去得不得?”柳爷哭问坟在哪里?蔡爷指告明日。

次日五更后,与柳爷换了一身衣服,樵夫的打扮。又说道:“你若要叫

君山上人拿去,不可害怕,提与我有亲,他必来打听,我去能把你救出来。”

柳爷与表兄要了一根扁担,一条口袋,一把药锄儿,用绳子捆好,打算得便,

将尸骨盗回五柳沟去。准备好了,就叫那些拜兄弟背篙赶船。

出蔡和家中,来到五接松,蟠龙岭,至坟地后身。见坟前有个窟窿,不

敢由前而入,怕有埋伏,就在土山子后头。一见这个大坟,就摔倒在地。时

刻甚大,冷风一吹,这才悠悠地气转。耳轮中听见有人哭喊的声音,站起身

来,把着土山子一看,原来他们大众把自己的眼泪招出来了,放声大哭,自

觉草轮中被蒋爷揪下去,这才见是翻江鼠,说道:“病夫呀,病夫!那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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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把五弟的性命要了?”蒋爷说:“老柳,你不对,怎么是我把五弟的命

要了?”柳青说:“你若不在陷空岛将他拿住,他若不出来作官,焉有今日

之祸?”蒋爷说:“我叫他出来作官,为的显亲扬名,光前裕后,荫子封妻,

争一个紫袍金带,你怎么说我把他害了?你还不知道他那个脾气:眼空四海,

目中无人,犯傲无知,酸骄美大自足。若不是他那性分,如何死的了?来吧,

老柳,我给你见几个朋友。”说罢,拿着他的草帽圈,拿着他的扁担,与大

众见礼。蒋爷说:“这是凤阳府五柳人氏,姓柳名青,人称白面判官,与老

五把兄弟。这位辽东人氏,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春字,人称北侠,号为紫髯

伯。这位黄州府黄安县人氏,姓智单名一个化字,人称黑妖狐。这位茉花

村……”丁二爷说:“不必见,柳爷我们认识。”蒋爷又说:“这二位是晨

起望人,一位姓路名彬,一位姓鲁名英,打柴为生,那个哭的不用与你们见

了,你必认识。”柳爷说:“不用见,我们认识。”

智爷对蒋爷说:“四哥,这个不是个绿林底吗?”蒋爷说:“谁说不是!”

智爷说:“听说他有鸡鸣五鼓返魂香,我想咱们何不把他请将出来,拔刀相

助。”蒋爷说:“可以,那有何难!交给我咧。”蒋爷说:“老柳,老五是

死了,咱们都是连盟把兄弟,你还用我给你下帖去吗?咱们大家商量与老五

报仇,大概你也不能不愿意吧!”柳青说:“住了,病夫,实对你说了吧:

若有老五在,百依百随;五弟不在,天下别无朋友了。”丁二爷天生的好挑

眼,专有小性儿,他一听这句话,说:“列位听了没有?他说除了老五,天

下没有朋友了。你我都不是朋友了。”北侠说:“不是。老四给见过,他想

不出来费事。”智爷说:“有我呢,我有主意。”叫道:“三哥,还哭哪!”

三爷说:“我不哭了。”智爷说:“有人骂你哪,说你不是朋友。”三爷问:

“谁骂哪?”智爷说:“就是他。”三爷说:“柳青,好贼根子。”劈胸一

把抓住,扬拳就打。

若问两人怎样打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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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徐庆独自挡山寇 智化二友假投降

且说徐庆听了一气,抓住就打。蒋爷、智爷把徐三爷劝开。智爷说道:

“三哥何必生这门大气呢?谁是朋友,谁不是朋友,还用人说,我准知道。

欧阳哥哥,辽东守备辞官不作了;丁二爷,外任官的少爷;徐三爷,上辈开

铁铺,又道是一品官、二品客,本人有官,根底是好的;四哥,上辈是飘洋

的客人,本人有官底子,更是好的了;路、鲁二位,没有多大交情,也说不

着;我父信阳州的刺史,人所共知。这些人谁是朋友,谁不是朋友?横竖不

能上也是贼,下也是贼。上有贼爷、贼母,下有贼子、贼孙,中有贼妻,一

窝子尽贼,这还论朋友?这样人同咱们呼兄论弟,怎门配哪?”柳青一听黑

狐狸精真坏,骂的柳爷又不好急。大众尽笑。蒋爷说:“老柳,你了的了哪

位,你说吧!依我说,你应了吧!”

柳爷应了是个跟头,不应又走不了,实在无法,说:“病夫,你叫我出

来不难,除非应我三件事。”蒋爷说:“哪三件事?可应就应,你说吧?”

柳爷本无打算哪三件事,蒋爷苦苦的逼着他说,当时想不起说什么好,

顺口说:“要我出来,我冲着众位,我可不见大人,是个私情儿行了。”蒋

爷说:“使得。第二件?”柳爷想,这件不要紧。四爷又催:“你说呀,说

呀!”柳爷本是正直的人,花言巧语一概不会,只得说:“我帮着使得,我

可不作官。”四爷说:“行了,第三件?”柳爷一想更不要紧了,四爷知道

柳爷没准主意,紧催他说:“三件,三件,说呀,我好点头。”急的柳爷抓

脑袋,忽然想起一件难人的事来了,说:“病夫,这三件怕你不能应了。”

四爷说:“你说呀!”柳爷说:“我头上有个别发簪子,你若能打我头上盗

下来,我就出去;如若不能,你可另请高明。”大众一听,就知是存心难人,

四爷说:“那有何难!你是不知我受过异人的传授,慢说盗簪,就是呼风唤

雨,也不为难。你把簪子拔下来我看看就行了。”柳爷听了好笑说:“病夫,

不要冤我。”四爷说:“不行,你别出来,准拿手在你那里哪!”柳爷拔下

簪子来,交与四爷一看,是个水磨竹子的,弯弯的样式,头儿上一面有个燕

蝙蝠 儿,一面有元寿字,光溜溜的好看。四爷看了半天,说道:“我要盗下

来,你不出去当怎样?”柳爷说:“盗下来我不出去,是个妇人。”四爷说:

“我若盗不下来,请你出去,我就脸上搽粉。”柳爷说:“咱们一言为定。”

蒋爷说:“咱们两个人击掌,各无反悔。”两个人真就击了掌。蒋爷说:“咱

们到底说下个时候。”柳爷说:“限你三昼夜的工夫,行不行?”蒋爷说:

“多了。”柳爷说:“两昼夜。”蒋爷说:“多了。”。用卜么一天一夜。”

“多了!”“一夜?”“多了。”“半夜?”“多了。”柳爷说:“你说吧!”

蒋爷说:“老柳,我给你一个便宜,要盗下簪子来,不算本领,给你再还上。”

柳爷更不信了,说:“到底是多大工夫?”蒋爷说:“连盗带还一个时辰,

多不多?”柳爷说:“不多。”蒋爷道:“你我说话这么半天,有一个时辰

没有?”柳爷说:“没有。”蒋爷把手中簪子往上一举说:“你看,这不是

盗下来了吗?”柳爷说:“呸!别不害羞了。”蒋爷将簪子交与柳青,说:

“咱二人在你家里见,家中去盗去,这也不是盗簪的所在。”柳爷说:“方

才我说你来着,险些没叫别人挑了眼。我天胆也不敢说别位。”蒋爷说:“便

宜你不是?四哥此山只要下得去。”智爷说:“叫这位等等走。这位有条口

① 燕蝙蝠——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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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一个药锄。咱们借过来,把坟刨开,把老五的骨殖起出来,日后也好埋

葬,不然叫别人起了去,搁在他们家里,当他们的祖先供着,咱们就该背着

篙竿赶船了。”柳青恶恨恨瞪了他一眼,无奈将药锄、口袋交与蒋爷,说:

“我可就要走了。”蒋爷说:“你请吧,咱们家里见。”柳爷一肚子的暗气,

带了草轮巾,扛了扁担,下幡龙岭去了。

大众将坟刨开,将古磁坛请出来,装在口袋,拿绳子捆上。三爷说:“我

抱着它。老五在生的时候,我们两人对近。我抱着它,我们两个人亲近亲近。”

丁二爷说:“三哥,你也不晓得起灵的规矩。”三爷说:“什么规矩?”丁

二爷说:“你得叫着他点,你不叫他,纵然把骨殖起去,他魂灵仍在此处。”

果然三爷就叫喊起来了,说:“老五,老五,跟着我走!五兄弟,跟着我走!

五弟呀,你可跟着我走!”正叫着五弟光景,就听见后面有人说道:“三哥,

小弟玉堂来也。”徐三爷连大众吓了一跳,人人扭项,个个回头。众人以为

是白玉堂显圣。焉知晓是丁二爷取笑。智爷说:“二弟,哪有这么闹着玩的!”

丁二爷说:“我听着三哥叫的这么亲近,老没有人答言。”徐三爷说:“你

这一声真吓着了我了。”路彬、鲁英说:“千万可别说话了。天已大亮,还

不快走呢!”

下蟠龙岭就听见呛啷啷一阵锣响,原来是巡山大都督亚都鬼闻华,带领

着喽兵赶下来了,皆因水寨损坏了船只,幸而好,一个人也没死,立时飞报

巡捕。一面是神刀手黄受、花刀杨泰、铁刀大都督贺昆飞报大寨主;一面是

闻华带领着喽兵,追赶下来。手提三股叉,竟奔小山口而来。锣声阵阵,喊

声大作。出小山口,就把大众追上了。

智爷一瞧,黑压压一片往前追赶,口中嚷:“拿奸细呀!拿奸细!”智

爷对三爷说:“我门几个人露不得面,你把坛子交给我,你上去把他们打发

回去。”三爷说:“我是打君山跑的人,人家见了面骂我几句,可怎么好?”

智爷说:”你就跟他犯浑,可别杀人。”三爷说:“这些人里边必有寨主,

这些个喽兵,你不叫我杀人,怎么打发他们回去?”智爷说:“我自有道理。”

回头叫:“欧阳哥哥,把你老人家那把刀借给三哥用。”三爷一听就欢喜了。

有了这七宝刀,自然就容易了。北侠将刀交与穿山鼠。

这些喽兵看看临近,三爷就撞上来了,大喝了一声:“小子们,哪去?”

喽兵禀报大寨:前面有人当路,亚都鬼吩咐列开旗门。喽兵列开一字长蛇阵,

闻华提叉向前说道:“前面什么人?”徐爷说:“是你三老爷!”闻华说:

“原来是徐三老爷。我家寨主派我追赶于你,请你回山。”徐庆说:“放你

娘的屁!”把手中刀亮将出来,往前一纵。闻华知道这人不通情理,对准了

三爷颈嗓咽喉就是一叉。徐三爷把身子往旁边一闪,用七宝刀往上一迎,“呛

啷”一声,当啷啷就把个叉头砍落在地下,闻华这可好了,剩了个叉杆,扛

起来就跑。徐三爷一阵撒风,就听见“叱嚓”“喀嚓”一阵乱响,“叮叮

”又是一阵乱响,是何缘故?“叱嚓”“喀嚓”是把人家兵刃削折了的声

音;“叮叮”是那半截折兵器坠落在地上的声音。喽兵四散,三爷也并

不追赶,拿着刀交与北侠。自己带起大众同回晨起望路上去了,三爷夸奖这

七宝刀的好处。

来到路、鲁的家中。日色将红,将古磁坛放于桌案之上,大家又参拜了

一回,路彬预备早饭。

② 骨殖——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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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蒋爷说:“昨天把我三哥救得出来,我今天晚间务必再把展护卫

救将出来。也不用去多少人,有两个人就行了。”智爷说:“且慢!你要今

天晚间再去,大大的不妥。按兵书上说:‘得意不可再往。’”蒋爷说:“今

天我不去救展大弟,那可就透出有偏有向来了。我今晚夜入君山,纵然死在

那里,清心涂胆,甘心情愿。”智爷说:“不行。大丈夫纵然不怕死,也不

可尽愚忠愚义。四哥,你请想,那飞叉太保钟雄,文中过进士,武中过探花,

① ②

文武全才。文的不必说。论武,书读《孙武》十三篇,广览武侯 《兵书》,

善讲攻杀战守,称得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有鬼神莫测之机,济

世安民之策,强不能比,成汤的伊尹,渭水的子牙,我耳闻着很够看的。他

昨日伤了船只,今日又杀败了个亚都鬼。他今夜晚间,焉有不严禁之理?你

若前去,岂不是要受险?”蒋爷说:“咱们那里头有个人,难道说还能不救

他去么?”智爷道:“救是救,咱们总得想个法子。”蒋爷说:“我先领教

什么法子?”智爷说:“我在五接松、蟠龙岭就想出招儿来了。常言一人不

过二人智,我说出来,你得删改删改。”蒋爷说:“你说吧,哪点不好,咱

们大家议论议论。”智爷就把会同着北侠诈降君山的事细述了一遍。

毕竟不知是怎样降法,且听下回分解。

① 《孙武》十三篇——是中国最早的兵书。春秋末孙武作,现仅存十三篇。

② 武侯——蜀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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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晨起望群雄设计 洞庭湖二友观山

诗曰:

善处家庭善自全,从来惟有舜为然。

屡遭夺变终无祸,半赖宫中女圣贤。

古来处家庭之变者,莫如舜;善处家庭之变者,亦莫如舜,舜有个异母

兄弟,叫象,脾气骄傲无比,屡次要害舜。舜却终无祸患,并且使父子、兄

弟终归和睦。舜固是生来的孝友,也是半赖内助之贤,仗着二妃常常指告,

才得以实现。

话说昔唐尧在位之时,天下大治。因见其子丹朱为人不肖,不可君临天

下,以治万民,因命臣子四处访求贤人,以传大位。访求多时,四岳乃奏道:

“臣等细细访求,今得一人,其名曰舜;颇有圣德,可以佐理天下。”尧问

道:“舜乃何人?汝等何以见他有德?”四岳回答:“凡人能治国者,必先

能齐家。这舜乃历山农夫,常耕于野。他的父亲叫作瞽叟,为人最是愚顽;

他的母亲又最嚣蠢;他的兄弟叫作象,又最傲慢,一家人皆不知道理。因见

舜仁以存心,义以行事,且举动必以礼,言语必以正,故父母皆不喜欢他,

惟溺爱于象,家中凡有勤劳之事,皆叫他去,象则听其嬉游。这舜毫不动心,

事父母则惟知尽孝,待兄弟则惟知友爱,任父母百般折磨,他只逆来顺受。

所以臣等见他有德。”

尧听了,肃然起敬道:“舜能如此,诚为难得。但不知可有妻子没有?”

四岳对道:“因父母不爱。尚是有鳏在下。”尧喜道:“如此却好。吾想,

人谁不孝,每每孝衰于妻子。他既无妻,朕有二女,朕甚爱之,要她们出类

拔萃,作个娥中之皇,女中之英,故长女取名娥皇,次女取名女英。二人德

性颇贤,朕不配与凡流。今舜既孝悌如此,朕就将二女同嫁于他,一来使二

女得嫁贤人,有所仰望终身;二来就可试他待父母何如?又可看他有了二女,

又待父母何如?便可知他的才德了。”四岳道:“圣帝之言,最为有理。”

尧说:“既是有理,就可举行。”四岳领命,就使人到历山与舜说知此事。

瞽叟听了,大惊道:“畎亩匹夫怎敢娶天子宫壶中的淑女?”就叫舜去

辞。舜因说道:“天子之命,犹天也;钦承犹惧不恭,谁人敢辞?况娶妻及

嗣续大事,天子之女不娶,更娶何人?”瞽叟道:“若不辞,娶了家来,她

依着天子贵女,将公婆也要管着,却将奈何?”舜道:“圣王淑女,既肯下

嫁,焉能骄傲?既知夫妇之礼,必无上凌之事。”遂承命不辞。

四岳报尧帝,尧帝大喜,遂与娥皇女英说知。到临行又再三嘱咐道:“钦

哉必敬必戒!”二女领命,遂由河直下降到沩汭,与大舜为配。二女果贤,

自归舜之后,上事公姑克尽妇道,全无一毫骄贵之气。夫妻之间,情意和谐,

甚是相得。舜虽仍旧耕田,到了此时,贵为天子之婿,却家有仓廪,野有牛

羊,室悬琴瑟,壁依干戈,朝夕间幽闲静好。

象看在眼里,便心怀妒忌。因与父母商量要谋害舜,道:“若能害了兄

① 四岳——传说为尧舜时的四方部落首领。

② 瞽 (gǔ,音骨)叟——瞎了眼睛的老人。

① 畎(quǎn,音犬)亩——田间、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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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我只要他的干戈、琴瑟,并叫二娘收拾床铺足矣,其余仓禀、牛羊,尽

归父母。”瞽叟道:“若要害他,他又孝顺,怎好明明杀他。只好唤他来饮

酒,将他灌醉,使好动手。”象喜,因治下醇酒,传父母之命,叫舜来饮。

舜闻命,知其蓄意不善,因告二女。二女道:“父母命饮,安敢不往?妾有

药一丸,秘含于口,虽饮千杯,不致沉醉。”舜受药而往。父母命饮,舜饮

一朝。父母问醉乎?舜曰不醉。又饮一昼,父母问醉乎?舜曰不醉。又饮一

夕,父母问醉乎:舜曰不醉。父母以为奇,因放之还。

复与象算计道:“酒不能醉,后面廪屋最高,上多缺漏,明日叫他上去

涂盖,汝在下面撤阶梯,举火焚烧,彼自不能逃死。”象又大喜,又传父母

之命,叫他去完廪。舜闻命,知其来意不善,又告二女。二女道:“父母命

完廪,安敢不往?”因取一斗笠叫舜戴在头上,以为遮日之具,舜因戴笠而

往。升到廪屋顶上,方涂盖将完,忽下面火发,将廪屋烧着。舜急欲下来,

而升廪之阶梯已为象移去。正无可奈何,忽闻二女在廪下作歌道:“鸟之飞

兮,翼之力。人而不飞,为无羽翼。为无羽翼,何殊乎斗笠。”大舜听见,

忽然有悟。因除下斗笠,平抱在怀中,纵身往下一跳。原来斗笠张开,鼓满

了风气,便将身子都带住了,竟悠悠扬落在地下,毫无损伤。

象看见甚是不悦,忙报知父母道:“舜已将焚,却被二嫂在下面作歌,

叫他除下斗笠做翅飞下,故未烧死。”瞽叟听了大怒,因又寻思道:“廪上

可以飞下。前面老井最深,明日用绳系他下去淘井。待他下去,你可将绳取

去,任二女有计智也救他不出。”象听了大喜,又传父母之命,叫他去淘井,

舜闻命,知其来意不善,又告知二女,二女道:“父母命淘井,安敢不往?”

因取一柄短锤,并数十长钉,叫他藏在腰间,以为浚井之用。舜因藏钉而往,

到了井边,用绳系下去。刚系下去,象就收了绳子去报父母矣。二女在上面

看见,因抚井作歌道:“滑滑深深,虽曰无路;寸铁分层,便可容步。入穴

升天,神就之度。”大舜在井中听了,又忽有悟,因腰间取出钉锤,下钉一

个立脚,上钉一个攀手,一步步钉了上来,二女接着,忙忙逃了回宫。象收

了绳子去报父母道:“今日功成矣!”瞽叟道:“舜虽在井,却未曾死。”

象道:“这个不难。”因复到井边,用土将井口填满。

象大喜,遂走入舜宫,要来占他的宫中所有,及走进舜宫,忽看见舜,

坐拥着娥皇女英二妃,在那里鼓琴作乐。他吃了一惊,又甚觉无趣,心中十

分忸怩,便脚下趑趑趄趄 ,进不是,退不是,大舜看见,忙欢欢喜喜迎他坐

下,道;“贤弟何来?”象此时没法,只得说道:“因郁陶思君尔!”舜听

见说个“思君”,便大喜不胜道:“感吾弟友爱之情,直至如此。”因命二

妃出酒食款之,尽欢方送他别去。象归,报知父母,以为舜有神助,便再不

敢设谋陷害于他。

尧见舜有许多圣德事迹,又见二女相安,心下大喜,遂与四岳商量,竟

将天子之位,让他坐了。

舜知尧帝倦勤是实意,遂受之不辞。既为天子,因立娥皇为后,女英为

妃,封象于有痹,尽孝以事瞽叟。舜见天下已为唐尧治得雍熙于变,十分太

平,不敢更作聪明,每日只恭己无为,完了朝政,就在宫中披袗衣鼓琴以为

乐。二女裸侍于旁,十分恭敬和悦,深得舜心。舜凡有所行,皆谋于二女。

① 趑趑 (z ī,音资)趄趄(jū,音拘)——想前进又不敢前进。

② 袗衣——指华美衣服或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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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女聪明贞仁,所言所行,皆合礼道,并无偏私妒刻。后舜巡方死于苍梧,

二妃不能从,望而痛哭,亦死于湘江之间,世因号为湘君。古今颂贤后妃,

尽以二妃为首。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且说智化与蒋爷议论救展南侠之事,水路不能进去,伯人家多有防备;

由旱路进去。一者为救展南侠,二则君山是大宋一个大患。智爷的主意是,

先把君山破了以后,再定襄阳。就将这个主意与蒋爷一商议,蒋爷说:“这

个主意固然是好,怎么进去法?”智爷用手一指北侠说:“我同他,我们两

个人诈降,只要哄信钟太保,岂不就把展老爷救出来了?”蒋爷摇着头说:

“不容易呀,不容易!”智爷说:“易固然是不易,除了这个主意,别无方

法。凭着我这一张嘴,凭着欧阳哥哥这一口刀,倘若被人识破机关,打里往

外一杀,让丁二弟往里一杀,凭着咱们的宝刀和宝剑,纵然万马千军也拦挡

不住。此计如何?”蒋爷说:“我们都外头听信.倘有凶信,我们大众一齐

都杀将进去。”智爷说:“不用。你同三哥将古瓷坛送往上院衙去。你然后

上五柳沟,总得要将柳青请来才好呢!”蒋爷说:“据我看来,有他也不多,

没他也不少。”智爷说:“倒不用他人,用他鸡鸣五鼓返魂香要紧。”蒋爷

说:“不难。这件事全在我的身上。横竖准有这个人就是了。”智爷又对北

侠说:“欧阳哥哥,方才这些话你可听见没有?”北侠道:“我俱已听见了。”

智爷说:“你老人家可愿意?”北侠说:“为朋友万死不辞,焉有不愿意的!”

智爷道:“既然这样,咱们就一言为定,吉凶祸福,凭命由天。”说毕,蒋

四爷同徐三爷送古瓷坛往上院衙去了。

到了上院衙,也不用官人回禀,二人自己进去。见了卢大爷与韩二爷,

连忙的将口袋放下,两个人与大爷二爷行礼。大爷问被捉的情形,三爷就将

怎么被捉怎么出来的话细说了一遍,大爷一闻此言,原来展南侠还在寨内幽

囚着呢!说道:“可别不管人家呀!”蒋爷说:“主意已经定好了。老五的

骨殖现在这里。”卢爷、二义士放声大哭。公孙先生出来打听,也就哭了一

番,有蒋四爷劝解。然后将骨殖坛请到里面,面见大人,大人一见,恸倒在

地,哭的死去活来,连主管也哭了个不了。大众好容易才将大人劝住。大人

吩咐将古磁坛放在大人的卧寝,每遇大人早晚饮茶、吃酒、用饭,必要在古

磁坛前边供献供献;并且早晚间还要烧钱化纸。若论朋友之交,也就是了;

就是亲胞兄弟,怕还不能如此。大人见了古磁坛之后,与先生商议,五老爷

虽死,王爷尚未拿获,这个摺本先不必入都。先生说,正当如此。蒋爷又把

定君山救南侠的事,回禀了大人一回。大人说:“但凭你们诸位办理就是了。”

蒋爷告辞出来,见了三位哥哥说:“我上五柳沟去了,早晚之时,你们

可要多加小心才好。”卢爷说:”上院衙的事你不用管,自有我们几个人料

理。你们要有用人之处,我们再往那里拨人。”蒋爷说:“你们在此,我走

了。”蒋爷出上院衙,奔五柳沟,暂且不表。

且说晨起望众人,惟有智化踌躇了两日,这才把这一个诈降的主意拿好。

就将路彬请将过来,问道:“咱们这里可以找一只小船,撑船的可要面生之

人,又得咱自己人才行,不然,不好说私活。”路彬说:“有,我有个亲戚,

离此四十里,终日在渡口撑船,此人姓王。名叫王顺。他要到了这里,并没

人认得。若把他找来,有什么私话皆都可说。”智爷说:“既有此人,就烦

路大爷将他请来。”路彬点头。立刻就叫鲁英请王大哥去。鲁爷点头,就此

起身。

到了次日早晨方到,路彬带了那人与大家见礼。智爷一看王顺,三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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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穿了一身蓝布衣服,白袜青鞋,黑黄脸面、细条身材,已透着机灵。

智爷一看准行。说:“王大爷。我教你几句话,你可说得上来?”王顺

说:“你老人家可别称呼我大爷大爷的呀,我叫王顺,你要教的我什么言语,

我全行,还不用你费事,教什么会什么,可就是不能生发。”智爷说:“那

就行了。”就把设计诈降君山。怎么救展老爷的话说了一遍,又说:“你明

天撑着船送我们去,我们要是上了山,倘有喽兵下来问你怎么雇的船,你可

把我这话记住了。你就说:“我们雇了一年的船。’若问你上哪去?你告诉

‘没准’。”王顺说:“世间哪有那样事情,撤谎可要圆全,小人我可是多

说。”智爷笑道:“你别管。他若问你的时节,你再说。”王顺说:“他要

问我雇这一年的船可上哪里去,我怎么回答?”智爷说:“他若问你这一年

哪,你就说,他们雇这一年的船,为的是游山望景,哪里有好山水就往哪里

去。若见名山胜境,也许住一年半载,也许住个月起程;若要山水不好,转

头就走,连舟也不停。净在两湖两广,山陕浙闽,普天盖下的地方,只要那

里有山水就去。一年是四百两银子,酒钱在外。给了二百两,下欠二百两。

若是把二百两给你,把我们的东西搬下去,你撑船就走,没有你的事了。”

王顺连连答应说:“是了,是了!”

路彬过来问道:“智大爷,还要什么东西?”智爷说:“还得和你借几

分铺盖被褥。”北侠说:“跑到船上睡觉去么?”智爷说:“想咱们花四百

两银子雇一年的船,连份铺盖没有,这可称的起是个穷乐。”北侠说:“没

有你想不到的事!”智爷说:“咱们哥俩也得商量明白了才好呢!这一进君

山,可是见机而作,随机应变,指东而说西,指南而说北,一句真话没有。”

北侠说:“罢了,我是一辈子不会撤谎。”智爷说:“无妨!看着我眼色行

事。设若我指着正东,我说这不是正西么?你就说正是西方庚辛金。我指着

正南说是北,你就说不错,正是北方壬癸水。你横竖捧着我说就行了。”北

侠说:“我若接不住,那可怎么好?”智爷说:“无妨!我看得出来。你若

接不住,我就接着说下去。”北侠说:“我是准不行。若要叫人看出破绽来,

可别怨我。”智爷说:“我也不准行。看展爷的造化,看国家洪福就是了。”

待到次日,吃了早饭,将行李搬在船上。二位穿好了衣服,丁二爷说:

“二位哥哥多辛苦了!我听信,若有不便我急去。”路爷道:“有我那!我

在外面听信,若闻凶信,必然回来报信。”

智爷与北侠出门,有路爷带道。行至地名叫马保峰,路爷一指正北说:

“我可不往那边去了,遇见熟人不便。”智爷说:”你往哪里去?”路爷道:

“我在飞云关底下,地名叫蛐蜒小路听信去了。”说毕便走。

智爷来到沿河一看,船只不少。有人嚷道:“在这里,那二位!”智爷

二人由跳板上船,跳板拉在船上,开了船。二人舱中一看,外面水天一色,

这就看见了君山。只见山上树木森森,满山的花朵,并且山上还有庙宇,远

远传来钟声。好一座名山胜境!怎见得,有赞为证:有二人,用目观。瞧山

景,真好看。还有一个古庙,却在上边。山水为画,画里深山,未免得引动

了二位英雄往四下观。山连水,水连山;山水出,瀑布泉,水影之中照出了

一座君山。水秀丽,把山缠;水与山连,山与水连。山中寺,寺依山;山在

寺前,寺在山弯,山寺的钟声到耳边。高僧隐,在山洞边。寺内的僧人望景

观山,又在水畔,又在山寺前。山花开放,花儿满山。山里花香,花映山崖。

花发山岭,山岭花鲜。山花清妙,花长深山。山花叠放,花又似山。花倚山

峰,山峰花遍。赏花人,登山看。山中沽酒,沽酒在山。松在山上,山上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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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松和琴韵,流水高山。山儿叠,松林伛。松如云水,山寺之间。花上松

枝,重上高山。山松花寺,共与水连,好一个清幽景物天然妙,真能够令人

观瞧的十分爽然。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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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读招贤榜有人偷看 改豹貔庭自显奇能

且说北侠、智化,在船中观看。山景好不巍峨,常言一句说的好:“望

山跑死马。”自打上船,就看见君山。行了三十余里路,方到飞云关下,船

不能前进。此处地名叫独龙口。王顺说:“有请二位出舱观山。”北侠同着

智化出得船舱,站在船头观看君山前面的形势,就见赫巍巍、高耸耸、密森

森、叠翠翠的一带高山阻路。上边有大牌楼,横着一块大匾——筛青的地,

大赤金的字,上写着“飞云关”三个字,打飞云关底下往里,可就不知套出

多远去了。

北侠低声告诉智爷说:“山上有人看着咱们呢!”再瞧智爷,撒起风来

了,指手画脚,摇头晃脑,似疯癫一般。北侠说:“智贤弟,这是怎么了?”

说:“我这是夸山哪!”北侠说:“你这是怎么夸山呢?设若是到了里头,

我这怎么给你捧得往,你这是怎么个意见呢?”智爷说:“我这是夸奖怎么

山清水秀!”北侠说:“你不言语,谁知道?”智爷说:“你打算我说给谁

听呢?”北侠说:“你不拘冲着谁说,也得说出来呀!”智爷说:”我冲着

山贼说呢!”北侠说:“听得见哪?不是白费气力么。”智爷说:“我这指

手划脚,特意叫山贼瞧见,使他们纳闷疑心,为的是少时入得君山,好办咱

们的大事。”北侠说:“你打哑谜,我如何猜得着你的心事哪,这又该怎么

样了?”智爷说:“该下船,进他们的大牌楼看着去吧。”北侠说:“使得。”

叫船家搭跳板,二位下船,摇摇摆摆,东瞧西看,直奔飞云关来了。

走到大牌楼底下,智爷指着牌楼高声说道:“欧阳兄,你看,这是飞云

关。”北侠说:“正是飞云关。”二人说着往前直走。

过了飞云关,离巡捕寨不远。路南有一木板房,山墙上挂着大木牌,牌

上有大字,横头横着三个大字,是“招贤榜”。智爷高声朗朗念道:“管理

君山洞庭湖水旱二十四寨招讨大元帅钟,为晓谕天下士:天下各省,隐匿英

雄壮士过多。古云:寒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盐车困良骥,田野埋麒麟;

高山藏虎豹,深泽掩蛟龙。余钟雄一介寒儒,得中文武进士之职。皆因奸臣

当道,贪婪无厌,悬秤卖官,非亲不取,非财不用,余退归林下,隐于君山,

以文武会友,要学当年黄金台之故耳。若有乐毅之能者,余钟雄情愿北面事

之。无论士农工商,若有一技一能者,入君山皆有大用。非为反叛朝廷,以

待天子招安。急急率宾归降,以争封妻荫子,显耀门廷。为此特示须至榜者。”

智爷念毕招贤榜文,后面还有许多条例,俱按军规、营规的则例,并有

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复又高声念道:“特示君山寨主喽兵,谨守毋犯禁

令: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

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乖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

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

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调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

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其六,所用兵器,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敝,此谓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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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犯者斩之。

其七,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

军。犯者斩之。

其八,奸舌利齿,妄为是非,挑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

之。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其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

之。

其十一,军民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犯

者斩之。

其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

斩之。

其十四,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

斩之。

其十五,托伤诈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

斩之。

其十六,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

者斩之。

第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

误军。犯者斩之。”

智爷又念毕,不觉哈哈大笑道:“可惜呀,可惜!”叫道:“欧阳兄,

可叹这个寨主,把心机用尽,挂这招贤榜,只是有一点不到之处。总是山内

缺少能人之过,短一个谋士将他提省。”北侠心内说:他教我捧着他,指东

说西,自然是他说话,我就得捧他。问道:“你看他怎么短个谋士,哪点不

到?”智爷说:“据小弟看来,此榜得用千里马骨的故事。”北侠说:“何

为千里马骨的故事?”智爷说:“你不晓得,当初有一家员外,要买千里马。

派人出去,四乡八镇,总未买着。有一人在乡村之内,见人剥了一匹死马,

此人抱马恸哭,众人不解其意,问什么缘故?此人说:“这匹马乃是千里马。’

给了数两白金,买了一块马骨而回,献于买马之人。买马人言道: ‘我要的

千里活马,要这马骨何用?’买马骨人说: ‘虽花数两白金买了一块马骨,

不久千里马必至。’果然日限不久,千里马到了,还不止一匹。缘故是买马

骨之时,就说出要买千里马之人姓氏、住处,借众人口里传出某人要买千里

马,若有千里马去可获多金;连一块死马骨还肯买去,要有活千里马至,焉

有不予重金之理?后来才有千里马到。这招贤榜必须仿这个而行!”北侠说:

“这也花十两银子买块马骨?”智爷说:“咳!不是,我说的是个比喻。”

北侠说:“依你怎么样呢?”智爷说:“依我多用些伶牙俐齿的文人,

带上银两,到四乡八镇、村庄店道传扬:这位寨主怎么样的敬贤,怎么样的

爱士。常言道: ‘英雄生于四野,好汉长在八方。’若是依我这个主意,准

能够文人武将,望风归顺君山。欧阳兄请想是也不是?”北侠连连点头称善。

焉知晓,二位在此说话,早被喽兵报去巡捕寨四家寨主,说:“报四家

寨主得知:山下来了一只船,船上有两个人,奔到咱们飞云关里头,看招贤

榜来了。”亚都鬼摆手说:“去吧。三位在此,待小弟出去看看。”来在巡

捕寨外,喽兵正要吆喝。亚都鬼将他们拦住,自己偷看着二位。暗道: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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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罕有的英雄,堂堂的相貌,凛凛的威风。怎见得,有赞为证:

闻华看,二好汉,他细瞧,真希罕。壮士的样,可是文不浅,天生的气

宇轩昂,品貌不凡。那个人,在左边;还有个,右边站。一个是,紫箭袖,

可体穿。头上的帽,分六瓣,绢帕拧着一个茨菇叶儿在上边安。皮挺带,系

腰间,镶宝石,珍珠嵌,耀眼明,光灿烂。左胁下,宝刀悬,这利刃,世间

罕。但要离匣,邪魔外祟,鬼怪精灵,不敢向前。墨色灰,是衬衫,足下靴,

是青缎,底儿薄,云根系。真乃是,中道而行,那险路,有不前。生一张,

重枣面,五官端正,碧目虬髯 ,右边的人,更好看。青缎袍,穿一件。丝鸾

带,系腰间,鹅黄色,四指宽。夹衬袄,是天蓝。足下靴,虎头尖,能登高,

能涉险。蹿房跃脊,如同是平地一般。腰儿细,臂膀宽。足壮壮,精神满。

另一番的气象,稳重端然。跨着刀,左胁悬。但离匣,光闪闪。爱管人间抱

不平,杀了些恶霸赃官。跨马服,穿一件,天青色,颜色鲜,绣着些花朵,

暗隐着爪蝶绵绵。六瓣帽,是青缎。看面目黄白的脸。二眉长,入鬓边。皂

白明,一双眼。方海口,土形端,两耳大,要垂肩。这位爷天然的骨格,相

貌非凡。这二人,有天大的胆,杀恶霸,斩权奸。忠者的兴,逆者的剪。爱

杀人,更慈善。为救展南侠,舍死忘生才到了君山。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虬髯 (qiúrán )——两腮卷曲的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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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飞云关念榜谈故典 彻水寨吊起独木桥

且说亚都鬼闻华看了北侠、智化的相貌,暗地吃惊:“看这两个人,仪

表非俗,并且那个人是文武全才。难测两个人的来历。我向前问问,可就晓

得他们的肺腑了。”听见智爷念招贤榜,说千里马骨的故事,暗暗的佩服。

等智爷念毕,连忙说:“二位壮士请了,小可有礼。”北侠早就看见他在那

边树后偷看,如今过来行礼,北侠也就一躬弓到地说:“寨主请了!”智爷

仍然是倒背着手儿,在那里看招贤榜,嘴里咕咕哝哝不知说了些什么。北侠

道:“人家寨主与咱们行礼哪!”智爷这才回头深施一礼说:“我一时的荒

疏,未能看见寨主,得罪,得罪!”闻华说:“岂敢!未能领教二位贵姓高

名,仙乡何处!”智爷说:“这是我盟兄,他乃辽东人氏,复姓欧阳,单名

春字,人称北侠;我乃云南宁国府人氏,姓智单名一个化字,外号人称黑妖

狐。”闻华一听,哈哈大笑说:“二位,一位云南宁国府,一位是边北辽东

的人,万里相交,还是义兄弟,这可算世间罕有,难得呀,难得!”

北侠心中一想说:这还诈降哪头!一句话就教人问住了。你就说是原籍

黄州府就行了,怎么搬到云南去了。这还没见大寨主那!要见了大寨主,更

不定怎么样了吧。

智爷说:“有寨主爷这一问,我哥哥在辽东,我在云南,普天盖下也找

不出这么远交朋友的来。有个缘故,我哥在辽东作官,我是随任。我天伦是

辽东的刺史,我因随任,才见着我欧阳哥哥。我们两个人结拜之后,我天伦①

故在任上,扶灵柩又归原籍。我哥哥不忍兄弟分离了,自己辞了官,跟我回

南。是我二人看破功名道路,利锁名缰,倒不如淡泊滋味,长雇了一只小舟,

遍游天下名山胜境,闻说此处有座君山,特地前来瞻仰瞻仰,到得此山一看,

果然名不虚传。皆因贪看山景多走了,过了飞云关,看见招贤榜,贪看招贤

榜的言语,不料被寨主看见,误踏宝山,多有得罪!”闻华说:“这就是了。”

北侠心里说:黑狐狸精真会对付。闻华说:“既然二位大驾光降,称得起草

寨生辉,请临敝寨待茶。”智爷说:“不敢。我二人又不投山,又不入夥,

误踏宝山,就是得罪。焉敢在寨中讨茶!”闻华说:“也不是请二位投山,

也不是请二位入夥,请二位吃杯清茶,然后再去不晚。”智爷说:“我们不

入夥,可不敢讨寨主的茶吃。”闻华说:“不一定是请二位入夥,才能到寨

中;就是不入夥,到寨中吃杯茶,也没什么妨碍。常言道: ‘同船过渡,皆

是有缘。’二位到寨中吃杯茶,然后再走,日后见面,倒有个茶水之交。”

北侠说:“智贤弟,这位寨主苦苦相让,不如咱就到寨中讨杯茶吃,然后再

走,也不算晚,别辜负了这寨主的美意。”

北侠是天然生就的忠厚朴实,与智爷的聪明差的多,心内想着是诈降来

了,怎么往里让又不进去哪,这是什么缘故?口中不言心里说:可别崩老了,

因叫智爷在寨中讨茶。

智爷说:“既然欧阳兄这般言讲,你我就在寨中讨杯茶吃,然后再走。

寨主爷,我们可不入夥呀!”闻华说:“没请二位入夥,无非吃杯茶谈谈就

是了。”将喽兵叫将过来,附耳低言了几句话,那名喽兵转身去了。

北侠问道:“这位寨主贵姓高名,未曾领教。”闻华说:“小可姓闻名

华,外号人称亚都鬼。”智爷说:“久仰,久仰!”走到巡捕寨,见前面二

① 天伦——指父子、兄弟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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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名喽兵,两边站定,每人一把双手带,又叫拦马。刀尖对刀尖,架定刀门,

要入巡捕寨,非从刀下过去不行。智爷明知他们这是个主意。设若钻刀而入,

上边刀尖一碰,必是呛啷呛啷的乱响。若要是杀人,必然是变颜变色的,他

们就好看出破绽来了。走在刀门以前,智爷就问寨主:“是请我们吃茶,是

叫我们钻刀涉险哪?”闻华连忙陪笑说:“这是我们山中的规矩。”只见他

把手往上一扬,众人就把刀撤下了。这三个人才来到巡捕寨前,见早有三个

人在那里等候,一字排开,垂手侍立。闻华说:“这是我们三位寨主。”用

手指定说:“这位是神刀手黄受,那位花刀杨泰,那位铁刀大都督贺昆。这

二位:这位辽东人,复姓欧阳,人称北侠;这位姓智,人称黑妖狐。”彼此

对施一礼。

智爷看这三家寨主,都全是六瓣帽,箭袖袍,丝带跨刀,薄底靴子。一

个穿青,一个穿蓝,一个豆青色。二个白脸面,一个黑脸。全都是虎视昂昂

的彪形大汉。智爷暗道:怪不得君山帮着王爷要反,哪里挑选来的这些人,

真是怪道。

见毕,让到屋中落座。喽兵献上茶来。一边吃着茶,一边神刀手盘问了

二位一回。智爷又将前言说了一遍,是一字儿也不差。忽然间进来了个喽兵,

曲单膝说报:“启禀众位寨主得知,大寨主闻听来了二位游山的壮士,请在

中军大寨待茶。”闻华一摆手,那位喽兵退去。智爷站起身来告辞。闻华拦

住说:“我家大寨主有请二位至中军大寨待茶。”智爷故作惊慌之色说:“不

敢,我二人在此讨杯茶,就多有骚扰,何敢再去见大寨主!”闻华死也不放,

智爷非走不可。北侠说:“盟弟,既是这家寨主苦苦相让,咱们就见大寨主

何妨!”北侠是真急,恨不得一时就见大寨主才好,只恐怕崩老了。

智爷清出这个情理来了。若是寨主要见这两个人,他们天大胆量也不敢

将两人放走。寨主要问说:“我们未见着人那!”他们说,人家要走,何不

就叫他们走了呢?这以上制下交派,焉能下得去?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他们

不敢放走,故此没有崩老了。智爷说:“既是欧阳兄这么说,咱们就见大寨

主去。哪位前边带路?”闻华说:“小可前边带路。”

出了巡捕寨,到了彻水寨,也是二百喽兵,使的是长枪,枪尖对着枪尖。

智爷还未及说话,闻华一摆手,两边枪尖撤下。有一家寨主穿大红的衣巾,

面如重枣,此人是金棍将于青。智爷与他们见了。智爷、北侠上了木板桥,

看两边鹅头峰,相隔着有八九丈,上有木板搭定,往下面一看,水声甚大。

西南上有竹城的竹子,一望甚远。智爷想,救徐三爷的时候,由西方进去,

今日在这边看见,这有多远。下了桥往上再走,把二位英雄吓了一惊,耳内

听见嘎咤嘎咤咤的一阵响。二位回头一看,喽兵把辘轳一绞,就把一座木板

桥绞起去了。

北侠暗说:不好,想得倒不错,教人看破,我们打里往外杀,他们打外

往里杀。这一起,肋生双翅也过不去了。只有入去的道路,没有出去的地方

了,只可看自己的命运如何了。智爷却丝毫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行到三寨,是箭锐寨,有家寨主赛尉迟祝英,穿黑皂褂。闻华也与见过。

到四寨,章兴寨,见了寨主金锤将于畅;到武定寨,见了金铛无敌大将于赊;

到文华寨,见了二寨主金枪将于义。北侠与智爷一见于义,险些要哭,因为

相貌与五老爷一般无二。接着又见了王福寨寨主,人称八臂勇哪吒王京;丰

盛寨寨主金刀将于艾;单凤岭寨主赛翼德朱彪;单凤桥寨主削刀手毛保;寨

棚门两家寨主:云里手穆顺,铁棍唐彪。各寨皆是二百名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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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等见了二人,俱都跟在后面进来,到了大厅的前头,闻华说:“二

位暂且在此等候,我回禀我家大寨主去。二位在此听请。”闻华进了大厅,

智爷、北侠在外等着。就听里面细声细气地说:“闻贤弟,你焉能知道两个

人的来意?这是为御猫而来。”说罢哈哈大笑。北侠一听,吃惊非小。

若问二人的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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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识破机关伏着胡拉混扯 哄信寨主全凭口巧舌能

且说北侠、智化在院落之中听请,不料钟雄看破机关,说为御猫而来,

把北侠吓了一跳,暗说:“不好!”就要拉刀杀将出去。智爷用肩头一扛,

说:“欧阳兄,你冤苦了我了。”北侠心内说:“我冤苦你咧,你别是冤苦

了我了吧。”北侠说:“怎么冤苦你了?”智爷说:“我不进来,你偏要进

来。你瞧,进来有什么好处?遇这不开眼的寨主,把你我看作了小贼,要偷

他的玉猫。他说咱们为玉猫而来。小弟家内你是去过的,玉房里头有翡翠狮

子、玛瑙老虎、白玉马,有多少古董玩器,哪位朋友去,我也没留过神。他

把咱们看作小偷儿,咱们还见他作什么。早出去,小心人家丢了东西。”说

罢转身就走。北侠心内说:黑狐狸真会打岔。北侠说:“对了,他瞧不起咱

们,咱们走吧!”焉能走的了?后面许多的寨主,拥拥塞塞,早就有神刀手

黄受挡住去路,说:“二位,没有我家寨主的令,二位可不能出寨。”

屋内钟雄见闻华进来说,把两个请到。寨主往外一看,早已耳闻,知道

有个北侠,大略此人不能投山;智化可不知是谁。现在山中有个南侠,别是

为这个人来的。其中有诈。故此戳了他们一句,且看他们两个人的动作。听

了智爷一套言语,就去些个疑心,又有亚都鬼在旁说:“寨主,这两个人一

个是云南,一个辽东,他们焉晓得咱们寨主的御猫,他当作是玉作的猫那。”

钟雄说:“既然这样,将二位请回。”闻华说得令,出得庭来说:“二位请

回,我家大寨主有请。”智爷说:“我们不回去了,叫你们寨主小心着玉猫

吧。”闻华说:“我们说我们寨中事情,不与二位相干。”北侠瞧也走不了,

不如回去倒好,说道:“贤弟,人家又不是冲着咱们说,咱们还是回去的是,

别辜负了寨主的美意。”智爷说:“见见寨主又有何妨!只是一宗,这位寨

主外面挂定招贤榜,榜上的言事可倒不错,写的什么要学当年黄金台之故耳,

若有一技一能者入君山,也有大用。他只知道写,他可不懂得行。当初燕太

子得乐毅,金台拜师,连下七十二城,那才叫敬贤之道。敬贤士如同敬父母

的一般,方称得起爱贤礼士。这位寨主,焉能懂得敬贤那!你我二人,可称

不起是贤士。他坐在庭中,昂然不动,这还讲究招贤,招点子绿豆蝇来,横

竖行了。”北侠心说:你骂人吧,早晚有咱们两个人的命赔着哪!就是那钟

堆也古怪,教智爷这么一骂,倒骂出来了。

钟雄出了庭外,下阶台石,一躬到地说:“原来是二位贤士,小可有失

远迎,望乞恕罪!”北侠答礼说:“岂敢!”细看钟雄,乌纱圆领大红袍,

束玉带,粉官靴,面白如玉,五官清秀,三绺短髯。北侠一看,暗自惊讶,

智爷并不还礼,说:“欧阳哥哥,你看上边的这个大匾,是‘豹貔庭’三个

字。据小弟想来,这位寨主不至于不明此理。似乎此寨这‘豹貔庭’三个字,

断断用不得。”北侠问:“怎么用不得?”智爷说:“这是当初文人弄笔,

骂那个不认得字的山王寨主哪。若论这个字意,是大大使不得。常说是:‘三

虎出一豹’。其实不是虎不下豹,虎彪配在一处,下出来三个彪,内中有一

个豹,其利害无比。漫说是人,就是山中的猛兽,也无不惧怕于它。狮子配

了狻猊,下出来就是貔貅。言其这两宗物件,全不是正种类。不然怎么说是

骂人?别者的山王寨主,他也称孤道寡。他又不是储君、殿下,他又不是守

阙的太子,怎么当称孤道寡哪?就骂的是他不是正种类。自己又不认得字,

① 狻猊 (suān ní)——传说中的一种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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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是利害,就得意了。这样寨主通古达今,文武全才,外面挂着招贤榜,

里头又有豹貔庭,大大的不符。”亚都鬼在旁边告诉寨主,说千里马骨的就

是他。

寨主往前趋了一趋说:“这位壮士所说的不差,只是一件;小可到得山

中,山中事情实系太多,小可总无闲暇的工夫。故此,因循到如今未改,恳

求尊兄与小弟删改删改。”智爷说:“原来是寨主。我只顾与我哥哥说话,

一时的荒疏,望寨主爷千万别见责小可。”寨主说:“奉求这位尊兄与小弟

删改删改 ‘豹貔庭’三个字。”智爷说:“不敢!不敢!小可才疏学浅,倘

若改将出来,还不似原先,岂不贻笑于大方!”智爷并不理论寨主,转过头

来又与欧阳爷讲话,说:“哥哥请看,他这副对也不大合体。”北侠暗道:

人家寨主在那里伺候着,他净胡拉混扯,也不知道怎么个意见,只可以捧着

他,说:“智贤弟,这副对字怎么不好?”智爷说:“你看这是‘山收珠履

三千客,寨纳貔貅百万兵’。”北侠说:“是怎么不好呢?”智爷说:“山

大寨小。似这山水旱八百里,这个山上要收三千客固然装得下。 ‘寨纳貔貅

百万兵’,一百万兵,怕寨里头装不下一百万人,岂不是不妥当?”北侠问:

“怎样方好?”智爷说:“论我的主意:‘山纳貔貅兵百万,寨收珠履客三

千。’寨纵然是小,三千人足行,平仄准合。”钟雄一听,点头称善。刻下

就叫人来将对联摘下,按着智爷所改的改了,找书手写了另挂。

寨主复又过来求恳改“豹貔庭”,智爷一定说不行,怕有人嗤笑。只见

寨主将智爷、北侠往里一让,北侠同智爷上台阶,复又让入庭中。进门来,

智爷抬头一看,正北的上面横着一块大匾,匾书黑字,写的是“岂为有心”

四个大字。智爷说:“欧阳兄,你可曾看见了?”北侠心中说:我是两只夜

眼,有斗大的黑字,我再看不见还得了,说道:“我看见了。”智爷说:“这

是 ‘岂为有心’,你老人家可晓得这个意思?”北侠说:“我不知。”智爷

说:“别看寨主管领水旱二十四寨,在众人之上还不足兴,此处无非暂居之

所。此人心怀大志,日后得地之时,就得面南背北。故此是 ‘岂为有心居此

地,无非随处乐吾天’。”这句话不要紧,就把钟雄的心打动,缘因这个横

匾是钟雄自己的亲笔。自打挂上这个横匾,钟雄自己立愿,可着君山水旱二

十四寨,寨主、头目、喽兵等,谁猜破他这个机关,参透他的肺腑,就用谁

以为谋士。这是受了襄阳王的聘请,王爷许下的:若是择日行师的时节,封

他招讨大元师前部正印先锋官;若得了江山的时节,与他平分疆土,列土分

茅。他早看出襄阳王不能成其大事,故此他的意见:若得了江山时节,把襄

阳王推倒,他就面南背北;倘若大事不成,就隐于山中,永不出世。今日智

爷一到,把他的肺腑点破,说的种种的情形,就知道智爷才学不小。此人若

留在山中作一个谋士,可算自己一个大大的膀臂。他随即请北侠、智爷落座,

喽兵献上茶来。

钟雄把亚都鬼叫来,附耳低言了几句,回头便问说:“听闻贤弟之言,

你们二位是金兰之好。”智爷指北侠说:“这是我盟兄。”钟雄说:“二位

大驾光临,实在是小可的万幸。”智爷说:“岂敢!我们两个误踏宝山,寨

主不嫌我等两个,还赏赐茶羹,当面谢过。”钟雄离位,深施一礼说:“还

是奉恳阁下与小可删改删改这个 ‘豹貔庭’。”

① 平仄 (zè,音则 〈去声〉)——平声、厌声,泛指由平仄声构成的诗文的韵律。

② 金兰——友情契合;深交。通指结拜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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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侠遂说:“智贤弟,你若能改,就给人家改一改;若是不能改,就给

人家一个痛快话儿。”智爷说:“焉有不能改的道理?改出来又恐怕不好。”

钟雄说:“阁下不必太谦了。”智爷无奈说道:“这个‘庭’改个‘殿’字

如何?”钟雄说:“好!但不知什么‘殿’?”智爷说:“用个‘承运’二

字如何?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钟雄一听,鼓掌大笑,连连点头夸

好,叫人将“豹貔庭”改为“承运殿”。钟雄道:“一事不烦二主。我还有

个书斋,是 ‘英锐堂’,恳为删改。”智爷说:“不好!堂者,明也,亮也。

总是用个小小 ‘轩’字,‘五云轩’如何?”钟雄更觉欢喜,立刻叫人改了,

吩咐摆酒。智爷一听摆酒,就知诈降计妥了。总想个主意,教欧阳哥哥显显

才能方好,忽然心生一计。

智爷毕竟不知想出什么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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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削钢刀毛保甘受苦 论宝剑智化暗骂人

且说智爷一听摆酒,站起身来告辞。寨主伸手拦住说:“已经摆下酒了。”

智爷说:“不能,我们入山讨茶就不敢当的很,焉敢又要讨酒?我们又不投

山入夥,焉敢屡领寨主的赏赐?”钟雄说:“实对二位说吧,船只已经打发

了。”智爷说:“寨主不必哄我们,怎么能把船只打发了?”闻华说:“我

们寨主打发喽兵下去,问明船上人,所欠二百两银子,已经给二位还了,还

赏了他二十两银子酒钱。你们二位就有两份行李,别无他物,对不对?”智

爷一听,假意着急:“怎么把我们船支开了?”钟雄说:“我为的留二位在

山上多住几日,走的时节再与二位另雇。酒已摆齐,请二位上座。”北侠说:

“就坐下吧。”

钟雄与闻华亲自把盏斟酒。酒过三巡,漫漫谈话。智爷说:“我欧阳哥

哥与我就是相反,我是文的上略知一二,我兄长是武的上,可不敢说好,却

比我强的多。就说他有一万胜刀,我到今也没学会。”钟雄说:“这位尊兄

会万胜刀?这趟刀一百二十八手可会的全?”北侠道:“也全都记得。”钟

雄惊讶道:“这趟刀全会的可是少。无论哪趟刀,全由万胜刀摘下来的,奉

恳奉恳赏赐我们一观。”北侠说:“小可武艺不佳,不敢在寨主爷跟前出丑。”

寨主说:“兄台不必太谦。赐教,赐教!”智爷说:“兄长你就施展施展,

又有何妨!”北侠点头,遂将刀摘将下来。

智爷伸手接将过来,胸中忖度:闻名寨主文武全才,我今何不试试他,

到底学问怎样。说:“寨主,请看我哥哥这把刀怎样?”说罢,将刀递将过

去。寨主欲待不接,已经递过来了。一看此刀,绿鲨鱼皮鞘,金什件,金吞

口,紫挽手,绒绳飘摆双垂灯笼穗。将刀亮将出来,呛啷啷声音乱响,光闪

闪遮人面,冷飕飕逼人寒,霞光灼灼,冷气侵入,一身龟纹。钟雄一看,暗

暗惊异,想此刀无价之宝,世间罕有,价值连城;此人若有这口利刃,准是

出色的英雄,不然这个刀他佩带不了。每遇宝刀、宝剑,有德者居之,无德

者失之。钟太保可称得是懂物之人,看毕哈哈大笑说:“好刀哇,好刀!”

智爷问:“寨主爷连连夸赞此刀,小可领教领教!此刀何名?”钟雄道:“此

刀名叫‘灵宝’,出于魏文帝曹丕所造三口那,一口叫‘灵宝’,一口叫‘含

璋’,一口叫 ‘素质’。”智爷问说:“怎么我哥哥说叫‘七宝’刀?”钟

雄暗道:这个人实在的利害。刚到山上,初逢乍见,他就要探探我的学问深

浅,才干如何。他便笑道:“若问这个‘七宝’名字,是俗呼谓之‘七宝’,

皆因他有 ‘四绝’‘三益’之妙:一决胜负,二防贼盗,三诛刺客,四避精

邪,课之四绝;切金、断玉、吹毛发,谓之三益。何为叫一决胜负?每遇出

征之时,跨上此刀,伐梆点名,掌号起队,此刀由鞘中自己出来寸许光景,

今日出征,必是大获全胜。倘若此刀仍在鞘中不出,那就急急的撤队。倘若

一定要出征、非交锋不可,必是伤兵损将,这就是一决胜负。这第二是,有

贼人前来偷盗窃取,此物若在墙壁之上或在床头,自己就能附落于地,难道

说还不惊醒?这就是二防贼盗。第三是若有仇人,夜晚之间,藏在黑暗之处

或桥梁之下,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此刀必在鞘中锋锋作响,难道自己还不留

神?这就叫三诛刺客。这第四,无论白昼黑夜,行在哪里,若有邪魔鬼怪,

此刀能在鞘中出一道白光,邪魔远避不能向前,这就是四避精邪,共谓四绝。

三益是切金,拿过块金子来,能用刀把它切碎;断玉是将玉断成一片一片的,

如同上了砣子的一般,这就谓之断玉;吹毛发是将发拿着一绺,冲着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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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吹,这发俱都齐齐的断了,这就谓之吹毛发,可称为三益。这 ‘四绝’‘三

益’俗呼谓之 ‘七宝’。”智爷连连称赞说:“罢了!寨主爷名不虚传,称

得起是博古通今。”

大家笑了一番,又把刀交与北侠。智爷拿着刀鞘,北侠早就把衣襟吊好,

袖袂挽好,把刀接将过来,冲着寨主一躬到地说:“我要在寨主面前出丑。”

钟雄说:“岂敢!尊兄赐教。”北侠回头一看,承运殿外有许多人,把承运

殿都围满了。皆因大众没寨主爷的令,不敢私自进殿,只可就在外边把窗户

纸通了许多的窟窿,往里观瞧。北侠转回身来,往外又是一躬到地说:“众

位寨主可别见笑,倘若我有哪手不到,求寨主指教一二。”

说毕,把刀手一擎,就听见飕、飕、飕、飕、飕、飕,就是金刃劈风的

声音,先前看不大很起眼,嗣后来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紧似一刀,这口利刃

按的是:扇、砍、劈、剁、折、吸、拦、挂,蹿、迸、跳、跃、闪、辗、腾、

挪。绵软矮速,小腕跨肘。膝、肓、手、眼、身,伐步、心神、意念。足真

称得起手似流垦眼似电,腰似蛇行腿如钻。蹿高纵矮,脚底下一点声音皆无。

北侠这一趟万胜刀,把寨主爷看的乐了个事不有余,又是夸赞,又是连连的

叫好,说道:“此人若非幼年的功夫,焉能到的了这个部位!”说毕,又是

连连的大笑。

北侠这一趟万胜刀,用了八十余手就收住势了。他把刀一背说:“献丑!

献丑!教寨主见笑。”钟雄说:“赐教!赐教!实在高明。”寨主看他气不

涌出,面不改色,就知道这人的功夫甚绝。将要谈话时,承运殿上蹿进一人

嚷道:“毛保来也。”智爷暗道:欧阳哥哥这一趟刀练的怪好的,怎么又来

了一个毛保?

你道毛保因何进殿?此人性情与大众不同,专好抬杠,你说东,他偏要

说西;人要说他不行,他偏行定了。皆因在外面众家寨主看北侠施展刀法,

人人夸好,个个说强。其实好几位使刀的那,神刀手黄寿、花刀杨泰、铁刀

大都督贺昆、金刀将于艾、云里手穆顺全都说好,惟有削刀手毛保不服,说:

“你们别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据我看着很不要紧。”

大家全知道他的性情,素常合这君山,连喽兵都不欢喜他。大众弄了一

个眼色说:“毛寨主,瞧他的刀不好,你有些不服。”毛保说:“我为什么

不服?”大众成心要冤他,说:“你服哇!你不能不眼,你不服也得眼啊!”

毛保说:“如此说,我偏不眼?”众人说:“你眼了吧!”毛保说:“我不

服!”众人说:“你不服,可敢进去和人家较量?此刻却没有寨主号令。”

毛保说:“我不晓得什么叫令不令!”言还未了,他就蹿入庭中去了。

钟雄一看问道:“毛贤弟,为何无令进庭?”毛保说:“外面大众夸奖

这个紫面的本领高强,小弟与他较量较量!”钟雄说:“毛贤弟,你的武艺

如何是这位英雄的对手!”毛保一听,哇呀呀的喊叫说:“我这命不要了!

我们两个要见个上下高低。”钟雄说:“既然这样,欧阳兄,你就教训教训

我这个毛贤弟。”北侠说:“小可不敢!”智爷说:“既有寨主的话,哥哥

你就陪着这位寨主走个三合两趟的就是了。”北侠说:“这位寨主爷,咱们

无仇无恨,可是点到为是。”毛保说:“格杀无论!”言屠未了,飕的一声

刀就到了。北侠一闪,净仗着自己的身法就赢了他了。两个人交手,北侠总

不还着,钟雄净笑说道:“尊公不必戏耍我毛贤弟了,还招吧:”智爷说:

“哥哥还招吧!”北侠暗道:这可是你们叫我还招,真杀了他倒不要紧,误

了我们的大事了。就将刀一碰,呛啷一声,当嘟嘟毛保刀头坠地。毛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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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的人不行,是我的刀不行。我有好兵器,我去取来,咱们两个总得

较量较量。”说毕转身出去。

北侠在大寨主面前请罪说:“我一时的不留神,把那位寨主的刀削断。

得罪了那位寨主。”钟雄说:“是我毛贤弟不知自爱,阁下何罪之有?”又

见毛保打外边闯将进来,手中一口明晃晃的宝剑,要与北侠较量。钟雄打毛

保手中把剑要将过来,要试试智爷眼力如何,叫道:“这位尊兄,看看小可

这口室剑如何?”智爷看了暗惊,这是我展大哥的宝剑。有了,我骂他两句,

说:“寨主,这可是一口好剑,我猜着了,必是你们祖上的,传在寨主手中。”

钟雄一听,颜色更变。

不知到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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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论本领刀削佞性汉 发誓愿结拜假意人

且说毛保怎么会把展老爷的剑拿来?皆因展爷被捉,钟寨主就把宝剑挂

于后面五云轩内,单有两个小童看守,凭是谁也不准拿将出来。今有毛保把

刀一削,想起展爷的宝剑来了,去到五云轩把宝剑摘将下来,将剑出匣,剑

匣抛弃于地,转身就跑。小童就追,见毛保竟蹿入里边去了,进来就要与北

侠动手。宝剑叫寨主要将过去,叫智爷观看,智爷这才骂了他一句。明知是

展爷的,楞说是他们祖宗的。北侠暗笑黑狐狸多损,这就叫骂人不带脏字。

钟雄一听智爷说是他祖宗的,脸一发赤,说:“不是,此剑乃朋友所赠。”

智爷连忙告罪说:“我可太楞!”寨主说:“无碍,不知者不作罪。”智爷

说:“该打!该打!按此剑可称无价之宝,论出处乃战国时欧冶子所铸,共

五口剑,大形三、小形二。头口是湛卢、纯钩、盘郢,共三口。小形二是巨

阙、鱼肠两口,前后五口。此剑乃巨阙剑,价值连城,世间罕有。也是切金、

断玉、吹毛发。论当初铸剑,以天地之气,有五山之精,方能成此宝物。送

与寨主爷宝剑的这个朋友,交情可谓不小,愚下胡批了几句,可也不定是与

不是?寨主千万别嗤笑于我。”

钟雄说:“是,说的一点不差。”说毕将剑交与毛保,说道:“贤弟不

必再较量了。”毛保不服,总要找一找脸,复又过来与北侠交手,欧阳爷为

难:宝刀遇宝剑,二宝一碰,总有一伤,伤了自己的刀犯不上;伤了展大弟

的剑,日后如何对得起兄弟哪!北侠拿了一个主意:与毛保动手,刀不见剑,

万不能伤损一物。二人动手,犹大人斗小孩子玩耍的一样。毛保使剑本不行,

又对上了北侠一戏耍他,工刻一大,毛保眼花了。不是好几个北侠,就是一

个没有。缘故北侠抱自己的刀,或前或后,把自己陆地飞腾之术施展出来。

那毛保一看,左边一个,右边又是一个,前后好几个。其实是北侠一人,讲

身法如刮风的一般。那样快法,毛保眼睛一花,怎么会不像看着是好几个人

的一般呢!不然,北侠老在他的身后,随东随西,身形乱转,总不叫他看见

自己的身子。工夫不大,毛保通身是汗。

他打算的好:拿宝剑砍刀,剑耍坏了他不心疼,刀耍坏了他算赢了。焉

知晓老看不见人,一点方法没有。不然,就是好几个,砍哪个哪个空了,就

是这样,急也要把他急坏了。钟雄笑道,说:“毛贤弟,我把你好有一比,

比作个伏鱼入海。欧阳兄不必戏耍我毛贤弟了,还招吧!”

北侠听了寨主的言语,心中暗道:有你话我就给他留一个记号了。把刀

往上一递,冷飕飕正在毛保的脖子之上。毛保一歪脑袋,“哎哟”了一声,

把眼睛一闭,牙关一咬,觉着冰凉挺硬,贴着左边的脸,一蹭儿鲜血直冒,

当啷啷把剑一丢,撒腿就跑。他拿手一摸,短了一个耳朵。原来刀虽临于脖

颈,不肯杀他。他手往上一翻,连点脸子带耳朵哧一声,血淋淋的一个耳朵,

就坠在了地上。

毛保一跑,北侠仍在大寨主跟前请罪。寨主说:“兄台何罪之有?这还

是阁下手下留情,不然他岂不早死多时了。”叫人将剑拾起,然后归座。北

侠也就将刀带起,重新另换杯盘。有喽兵捡起了耳朵,追毛保去叫他趁着热

血粘上。

看剑的小童儿进来诉说毛保抢剑之事,寨主并不往下追究。将剑交与小

童儿,仍收在五云轩之内。

三位畅饮,酒至半酣。钟雄说:“二位!我有一言,在二位跟前不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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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不当讲?”智爷说:“寨主爷有话请说。”钟雄说:“我意欲与二位结为

生死的弟兄,不知二位可肯否?”智爷说:“我二人区区之辈,焉敢与寨主

结为生死弟兄!”钟雄说:“若要弃嫌我是个山贼,二位身价甚重,就不必

了。”智爷说:“我们是不敢高攀,要论我们是求之不得。只是一件,咱们

既要结义为友,要学一学古人喝血酒、发洪誓大愿,方觉妥当。”钟雄一听,

更觉着愿意了。智爷说:“序序齿,谁大谁小,论岁数也就是你们二位,论

我小多着呢!”钟雄说:“我今年四十岁。”智爷说:“我欧阳哥哥也是四

十岁。这原看生日是谁大了?我欧阳哥哥是腊月二十五的日子。”北侠暗说:

你怎么混给我改起生日岁数来了?你道智爷是为什么缘故;总为的是比钟雄

小才好办事。钟雄说:“还是欧阳兄弟哪!我是冬至月十五的生日。”险些

智爷说腊月二十五这个日子,再往前说几天,还比钟雄大了哪!智爷说:“我

是三十二岁,三月三的生日。咱们沐浴沐浴才好烧香。”钟雄叫喽兵带着上

沐浴房。喽兵带定北侠、智爷上沐浴房中,喽兵远远地等着。

北侠见无人,说:“贤弟,你的言多语失,怎么拜把子你还出主意,教

喝血酒发愿!咱们本是假事,若起誓我可怕应誓。”智爷说道:“我问你不

是没成家么!”北侠说:“不但没成家,日后我还出家哪!”智爷说:“你

也没儿子。”北侠说:“我没成家,哪里的儿子。”智爷说:“艾虎是你的

义子,又不姓你这个欧阳的姓儿。少时要起誓的时候,你就说我要有三心二

意,教我断子绝孙。你瞧这个誓起的大不大?你横竖应不了。”北侠大笑:

“你怎么想来着?我这个好办,你那?”智爷说:“我呀,若是起誓时候,

什么誓重我就起什么誓。什么天打呀,雷劈呀,五雷轰顶哪……”北侠说:

“要应了誓那可怎么好?”智爷说:“不怕。我嘴里起誓,脚底下画不字,

起誓的时节是不字当头,是不叫天打雷劈,不叫五雷轰。”北侠说:“你可

别怠慢了。”智爷说:“不能,我怠慢了那还了得么!”北侠这才放心。沐

浴完了,穿上衣服,叫喽兵带路直奔承运殿而来。

行至承运殿外,香案早已预备妥贴。水旱二十四寨,各寨主俱在殿外伺

候。派了四个扶香的:亚都鬼闻华、神刀手黄受、八臂勇哪吒王京、金枪将

于义。钟雄沐浴完了,先从后面出来。智爷说:“寨主哥哥,你就烧香吧,

不必谦让了。”钟雄点头,亚都鬼将香点上交与钟雄,钟雄往上一举,闻华

接将过去,插于香斗之内。钟雄双膝跪倒,叩头已毕,说:“过往神异在上,

弟子钟雄与北侠、智化结义为友,有官同作,有马同乘,祸福共之,始终如

一,义同生死。若有三心二意,天厌之!地厌之!”说毕站起身来。香案上

有一碗酒,将自己左手中指刺破,将血滴于酒内。

神刀手黄受将香点着递与北侠。北侠接将过来往上一举,仍有黄受接将

过去,插在香斗之内。北侠跪倒,叩头已毕,说:“过往神异在上,弟子欧

阳春与钟雄、智化结义为友,有官同作,有马同乘,不能同生,情愿同死。

倘有三心二意,叫我断子绝孙。”钟雄说:“哎!太言重了!”北侠暗笑,

一点不重。也是刺破中指,滴血酒内。

该智爷了,于义点香,与前皆是一样。惟独他跪在那里,话可就多了。

他说:“过往神异在上,弟子智化与钟雄、欧阳春结义为友,有官同作,有

马同乘,义同生死。如有三心二意,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善终,必丧

在乱刃之下,死后入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碓捣磨研。”嘴里起誓,

脚底下不、不、不、不、不、不、不就画开“不”字了。

大家结拜后不知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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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在后寨见侄夸相貌 狮子林老仆暗偷听

且说钟雄与北侠、智化三个人烧香发愿,都与盟兄叩了头,饮了血酒,

撤了香案,俱归承运殿内。众家寨主与三家寨主贺喜。钟雄吩咐承运殿摆酒,

请众家寨主到承运殿一同吃酒,水旱寨的喽兵俱有赏赐。智爷说:“我嫂夫

人现在哪里?”钟雄说:“现在后宅。”智化说:“我们二人拜见嫂夫人,

然后再饮酒。”钟雄点头,头前引路来至后宅,吩咐人传报。

不多时,有婆子出来,喽兵告诉明白。智爷暗暗夸道:虽然是山寨主,

不失官宦的风俗。里边点声一响,喽兵说:“请!”三人往里就走。穿宅越

院,来至夫人院中。早见婆子排班站立。进了屋内,见钟雄之妻姜氏站在屋

中。钟雄就指引说:“这是欧阳贤弟,这是智贤弟。这是你嫂嫂。”姜氏道

了一个万福:“原来是二位叔叔。”智爷、北侠一看,这姜氏夫人,稳重端

然,并无半点轻狂之态,是一团的正气。二人双膝跪地,口称:“嫂嫂,小

弟二人有礼!”姜氏说:“二位贤弟请起。”二人站起身来。后寨也没有许

多说的,意欲要走。钟雄说:“且慢!见过你的侄男女。”长女叫亚男,有

婆子搀出来。智爷一看,不过十四五岁,珠翠满头,鲜色的衣服,艳丽无双,

姿颜貌美。她深深道了一个万福。又见婆子拉着公子出来。寨主说:“见过

二位叔父。”就见公子头上紫金冠,红缎子袍儿上绣着三蓝色的花朵,青缎

小靴子,前发齐眉,后发披肩扇颈,面白如玉,五官清秀,天然的福相。他

双膝跪地将要叩头,就被智爷抱将起来说:“我的侄子,不必行礼了,你叫

什么名字?”说道:“叔父问我,我叫钟麟。”智爷说:“你多大岁数咧?”

说:“我今年十一岁了。”智爷说:“哎哟,好侄子,你爱煞我了!”钟雄

说:“你爱把他给你吧!”智爷说:“我有那么大的造化吗、哥哥,日后这

孩子必成大用。”钟雄说:“怎么日后还成大用么?看他的造化吧!”说毕

将公子放下,大家出来至承运殿吃酒。日已坠西,大家散去。众家寨王各自

回寨。

钟雄吩咐,另整杯盘,重新落座。可剩了钟雄、北侠、智爷,兄弟三人

倾谈肺腑。钟雄说:“智贤弟,我有心腹话实对你说了吧:若不结义为友,

我也不能对你全说。我这里有一点心事,对你说说,看怎样的办法?”智爷

说:“哥哥说吧!”钟雄说:“我呀是降了王爷的人了。”智爷故装不知说:

“哪位王爷?”钟雄说:“就是襄阳王爷。我上头挂的‘岂为有心’这个匾,

就是我的誓愿。这是我的亲笔所写,可着君山,无论寨主、喽兵,谁要猜破

我的机关,就用谁为谋士;可恨君山众人,连一个猜着的也没有。不料贤弟

今日头天人山,就猜着了我的肺腑。方才不说此话,为什么缘故呢?皆因咱

们这君山用度甚大,就由降了玉爷以后,君山的钱粮全是王府往这里拨给。

王爷可派了听信一个人来,在咱们君山公然的就是王爷的耳目。当着此人不

好讲话。不然为什么大家去后,方才倾谈肺腑?!”智爷问道:“此人是谁?”

钟雄说:“就是赛尉迟祝英。”智爷说:“这就是了,日后说话总要留神。

你还有什么心腹事?”钟雄说:“方才你猜着我‘岂为有心’。我可是保着

王爷,可我看王爷无福,讲论文武才干,相貌品行,无一处可取的地方。焉

能有九五之尊?明年若得了宋家江山,我也是把他推倒,我就面南背北;如

果大宋福大,王爷不能成其大事,我就隐于山中,永不出世了。”智爷说:

“主意甚好。倘若是事要不成,不必隐于山中;若隐于山中,草木同凋,一

生不能显姓扬名,岂不可惜!事若不成,将王爷拿住,献于大宋。哥哥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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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高官得作,归于正途,梦稳神安!”钟雄说:“那不是反复的小人么?岂

你我弟兄所为!”智爷也就不往下深论了,说:“这就是你的心事?”钟雄

说:“不然。我还有心事,就是你早晨看的那口剑的剑主儿。此人姓展号为

南侠,因祭坟被捉,还有个徐庆。我艳两人幽囚起来,叫人家救出一个去了。

这口剑就是姓展的东西。我甚喜爱此人,他就是不肯降山。”智爷问:“劝

过他无有?”寨主说:“劝过他,他不降,这山中若得此人,何愁大事不成!”

智爷说:“不难,凭我三寸舌,准管一说就成。”寨主说:“如能说降此人,

贤弟可以记功一次。”智爷说:“大哥,不是小弟说句大话,不管什么大事,

哥哥看看小弟行不行!”寨主更觉大家。天到三鼓,大家各散。

寨主大醉。钟雄早己安排他俩在狮子林安歇。有小童儿在前打着羊角灯,

头前引路。北侠、智爷在后跟随。拐山环来到了狮子林,进了院子,全是山

石头缝儿里长出来的竹子,编成墙的样子,上有古轮钱的花样。三间南房屋

里,糊裱的干净,有名人的字画,桌椅条凳。里间屋子内,满窗的玻璃,有

窗户档儿。西边一张床,床上有一小饭桌儿,有茶壶、茶盏、果盒儿、点心,

无一不备办齐备的。智爷打发小童儿:“歇着去吧。”小童说:“明天早晨

再伺候二位寨主爷来。”北侠说:“去吧:”小童儿跳跳蹦蹦去了。

智爷把屋门关上。北侠把刀摘将下来挂在墙。北侠叹了一口气说:“咳

哟!这一天真把我拘泥透了,好个飞叉大保,被你我二人……”智爷一听,

吓了一跳。猜着北侠的意见要说,“飞叉大保被你我二人哄信了。”准是这

个话语。他也不想想,在人家这个地方说得说不得。倘若说出,就是杀身之

祸。刚说到“被你我二人”那个地方,智爷就拿肩头一靠北侠,接着说道:

“不错,飞叉太保钟寨主,把你我二人看作亲同骨肉的一般,这才是前世的

夙缘,可称的是一见如故哇!”哈哈哈哈的一笑,就听见外面嗖的一声,由

玻璃那里往外一看,有一个黑影儿一晃。智爷过来把窗户档儿一拉,将玻璃

档上。然后将灯挪在小饭桌上,拿了一碗茶,叫北侠二人在床上对面坐定。

拿手指头蘸着茶水,往桌子上写字叫北侠瞧,写的是:“你要说哄信了对不

对?”北侠也就拿着指头蘸着茶,写的是:“谁说不是!”智爷又写:“后

边有人跟着,你看见没看见?一句话说出,就是杀身之祸。”北侠又写:“谁

能像你机灵!”智爷写:“不机灵能向这边诈降来吗?明天咱们说沙大哥是

你的师兄。咱们把他请来,就说是你师哥。”北侠又写:“我去说也行。”

智爷说:“你去不跟我去好。”北侠说:“就是,就是,睡觉吧!”二人把

饭桌挪下去,就在此处抵足而眠。

你道外边黑影儿是谁了?就是君山钟寨主的心腹家人,此人姓谢,叫谢

宽。和大家在前面议论了半天,全是机灵人聚在一处:神刀手黄受,花刀杨

泰,亚都鬼闻华,金枪将于义,八臂勇哪吒王京,还有他两个儿子谢充、谢

勇。大家一议论投降君山这两个人,谢宽说:“北侠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万

不能降山。”闻华说:“不能降,现在降了呢!”谢宽说:“人心隔肚皮。”

于义问说:“老哥哥有什么主意?”谢宽说:“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少时等他们酒散,寨主吩咐叫他们在狮子林睡觉,我暗地跟将下去,听他们

说些什么。”众人说:“老哥哥,你上了年岁了,我们这有的是人。”谢充、

谢勇他两个儿说:“我们去吧。”谢宽说:“你们少说话。”说毕,叫喽兵

说道:“他们酒散之时,报与我知道。”

不多时候酒散。喽兵报道,大寨主酒已散了。谢宽辞了众人,背插单刀,

来到狮子林,正遇见小童拿着灯笼出去。他正听见北侠说:“飞叉钟太保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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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二人,”再听是智爷接过来说:“是不错,飞叉钟太保把你我二人看作

亲同骨肉一般,这才是一见如故,真乃是前世夙缘。”谢宽自己纵身而去,

嗖的一声跃上房去。伸手把住房檐瓦口,用双足找着阴阳瓦陇,身子往下一

探,整在房上等了半夜。可到好,连二句话也没说。白等了半夜,飘身下来,

由窗榻纸往里一看,原来二人早已睡熟。谢宽不觉气往上一壮,说:“我白

等了半天,这两个人其中有诈降,回去与众人商议,见大寨主荐言,说这两

个人来意不正。”

不知众人见大寨主如何说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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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众人议论舍命救寨主 彼此商量备帖请沙龙

且说老人家谢宽,就听了一句,房上待了半夜,后来一看,两个人睡了。

复返回王福寨,大家议论,就把北侠说的话,智爷怎么接续学了一遍。有说

要见大寨主的,有说破着命要去说的,有说不可说的。王京说:“寨主爷刚

拜把子,正是初逢乍见对劲的时候,谁说他们不好,谁落无趣儿。”众人说:

“依你之见?”王京说:“依我意见,只管让寨主爷实心任事地交友,咱们

大众也不用对人说。暗地里访察,若察出他的劣迹来,禀与寨主爷知道,”

众人说:“那可就行了。”大家定好主意,暂且不表。

单提北侠与智爷,早早起来发包中,正要吃茶,小童儿来说:“有请两

位新寨主。”说毕,小童头前带路,出了狮子林,奔了中军大寨。面见钟太

保,请了安好,然后让座。钟雄吩咐摆酒。智爷说:“等等,天气尚早,也

得吃得下去!”钟雄说:“为的是说话。”摆酒,罗列杯盘,寨主首座,北

侠二座,智爷三座。从此就是这佯坐法。

酒过三巡,慢慢地谈话。这就论起展南侠的事了。智爷说:“我本不饿,

我去先望看望看此公去。”钟雄说:“你吃完了再去吧。”智爷说:“不是

敬其事而后其食吗?”钟雄大笑说:“真乃吾之膀臂。”叫喽兵头前引路。

智爷一听吓了一跳,暗想:这两个喽兵坏事,这要到了那里,见了展大哥,

他是必要嚷我。他要一叫我“智贤弟”岂不漏了机关,前功尽弃?又不能不

叫喽兵跟着,只可到那见机而作。问道:“寨主哥哥,此人还囚在原先所在?”

钟雄说:“不是。先前一个在鬼眼川,一个在竹林坞,教人家救出了一个。

此刻幽囚在引列长虹。”智爷说:“小弟去了。”辞别寨主,转身离开了承

运殿。走在水面叫喽兵撑过船来。智爷上船至东岸下船。

不多时,到了引列长虹。这个地方是一带小山沟,两边的山石,是一道

一道的,分出五色的形相来,犹若天上而后出的那个长虹一般,故此这地名

叫引列长虹。向东往上一走,盘道而上。到得上面,也是由山石缝出来的竹

子编成墙的一佯,墙头上编出来许多的花活玩艺。直到门前,叫喽兵禀报展

爷,就说新寨主拜望展老爷来了。智爷一听,展大哥在里边气哼哼他说话。

是怎么个缘故?

皆因是同定徐三爷祭坟,纂主把两个人幽囚起来,把展老爷幽囚在竹林

坞。每日有两个喽兵伺候,也不捆着,吃的是上等酒席。忽然间往这边一挪。

拿话一问喽兵,喽兵也就把实活对他说了。刚把早饭摆好,请老爷用饭。展

爷一气,一伸腿把桌子一翻,哗喇一声全摔了个粉碎。喽兵说:“我老爷,

你叫三老爷教下来了,素常你老人家可不是这脾气。”展爷说:“少说!”

展爷越想越有气,二人一同被捉,救出去一个,可见是亲者的厚。展爷焉能

没气?

正在有气之间,喽兵报道:“我家新寨主拜望你老人家来了!”展爷说:

“你家寨主拜望,难道说还叫我迎接他不成?叫他进来。”喽兵出来说:“请。”

智爷咳嗽一声,其实早就听见展爷的活了,气哼哼他说话那。智爷暗喜,越

是气哼哼地和我说话才好哪!慢慢地往里走,里面展爷听见咳嗽的声音耳熟,

回头往外一看,好生惊讶,怎么智兄弟来到此处?方才报是寨主到,他怎么

作了寨主?智爷乃宦门公子出身,入了贼的夥里,他断断不能!哎哟,是了,

别是为救我前来行诈吧?若要为我前来,我一嚷可就坏了他的事了,我且慎

重慎重。设若为我前来,必装不认得我;他若真作了寨主,不但认得我,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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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我降山,进来时便知分晓。

喽兵引路,给两下里一见,说:“这是我们新寨主。这是展老爷。”展

爷扭着脸不瞅智爷。智爷暗喜说:我的肺腑他准猜着,这个伙计搭着了。智

爷道:“这位就是展老爷么?”展爷暗道:准是为我来的,不然怎么连我他

都不认得了!我可别坏了他的事,我也装不认得他。展爷说道:“这位就是

寨主吗?”智爷暗想:这可漏不了咧!说道:“展老爷在上,小可有礼。”

展爷说:“寨主请了。”智爷落座,喽兵献上两盏茶来。展爷问道:“这位

寨主贵姓高名,仙乡何处?”智爷说:“小可乃贵州府人氏。姓智,单名一

个化字,外号人称黑妖狐。”展爷说:“久仰,久仰!”暗说:我今日趁着

他当寨主,骂他两句,他都不能还言。说:“我看寨主堂堂仪表非俗,必是

文武全才,为什么不思报效朝廷,在山寨之上,以为山王寨主,上也贼,下

也贼,似乎你这样人物,随在他们队里,可惜呀,可惜!”

智爷暗道:老展,咱们可顾不着这个。怎么为救你,你倒骂起我来了?

智爷说:“本欲归降大宋,天子不纳,也是罔然。请问展老爷,在我们山上

住了多少日子了?”展爷说:“住了好几日了。”智爷说:“我们寨主可曾

与展老爷预备没有?”展爷说:“每日预备的三餐,倒也丰盛。”智爷问吃

了没有?展爷说:“若要不吃,岂不辜负寨主的美意!”智爷一笑道:“听

说展老爷来的时节,身体瘦弱,如今身体胖大的很。”展爷问什么缘故?智

爷说:“你吃了我们贼饭,长了一身贼肉。”彼此大笑。

展爷暗道:我绕不过这个黑狐狸精。智爷使了个眼色,将喽兵支将出来。

从新拿指蘸着茶在桌子上写字,就将以往都写清楚。展爷也写上在这里来的

缘故,智爷又将钟雄派他顺说展老爷的话写完,展爷又写:“钟雄再三劝我

归降我不降,你一趟就降了,怕的是他生疑心。”智爷写:“我再来一两趟

再说。”两个把主意论好,连嘴没张。智爷就叫喽兵过来,自己告辞。展爷

送出,彼此一躬在地。

喽兵头前引路,下了山坡,穿过夹沟子,至水面上船,正北下船,直奔

承运殿。到得屋中见了寨主。寨主就问:“贤弟,顺说那人怎样?大略他是

不降。”智爷说:“降可便降。这次没降,我听出他的言语来了,他的家眷

现在京都,他怕降了咱们君山,京都御史将他奏参。再去两次准行。”寨主

闻听欢喜非常,立刻摆酒。

智爷说“怎么净喝起酒来了。常言道:‘酒要少吃,事要多知。’议论

咱们的大事。”寨主问什么事?智爷说:“据我看,咱们山中的人少;欲成

大事,非得入多不可,益多益善。”寨主说:“固是益多益善,哪里请去呢?”

智爷说:“有的是。刻下就有一位老英雄,人马无敌,称得起是员虎将。刻

上在家中纳福,不肯出头。并且不是外人,一请就到。”钟雄说:“到底是

谁?”智爷说:“是我欧阳哥哥的师兄。此人姓沙名龙,外号人称铁臂熊,

作过一任辽东的副总镇。皆因那时节奸臣当道,自己退居林下。若把此人请

将出来,可以为前部正印先锋爵位。”话言未了,钟雄赞叹,咳了一声:“原

来这位沙员外是二弟的师兄啊!”北侠说:“不错,是我的师兄。”(其实

不是他的师兄,是智爷的主意。说是师兄,为的是透着亲近。)北侠说:“提

起此人,大哥为什么赞叹?”钟雄说:“这个朋友咱们也不能往山上请,大

概早晚就有性命之忧。”智爷一听,吓了一跳,问道:“哥哥,是什么缘故?”

钟雄说:“这人得罪了王爷。皆因黑狼山有一个金面神栾肖,被这位老朋友

也不知是拿去了,也不知是结果了性命。王爷对此人恨如切骨,险些没派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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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人去拿他。咱们要把这位朋友请到君山,王爷若是要他,可是给与不给?

若给王爷送去,岂不是断送这位老哥哥的性命;若不送去,不是得罪王爷么!

再说咱们君山的钱粮,都是王爷供给。”智爷说:“无妨,全有我那!设若

王爷那里要人,我亲自去见王爷。先顾咱们这里,又得一员虎将。”钟雄说:

“贤弟,你可准行的了吗?”智爷说:“我若不行,岂不教沙大哥的性命断

送了!”钟雄一听欢喜,写信备帖,智爷亲自去请。

这一去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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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一个英雄中计遭凶险 二位姑娘奋勇闹公堂

且说前文论的是智化请沙龙的节目。沙员外在家中果遭凶险。君州的刺

史姓魏叫子英,他本是王爷手下之人,只因黑狼山一破,魏刺史就通知了王

爷。栾肖本是王爷的拜弟,王爷一闻此信,就立志拿沙龙与奕肖报仇。皆因

按院到任,没有工夫。这可得便来谕,着魏子英拿沙龙,用囚车解往襄阳。

刺史接着王爷谕后,就要派马快班头前去拿人。他旁边有位先生姓臧的,拦

住老爷说:“不可。这个沙龙不是好拿的。要把他拿了,他有两个女儿,大

的还好,这个次女,实不通情理。再说沙龙老儿一反脸,去几十号人也拿他

不住。”魏老爷问:“依你之见?”臧先生说:“要依书班愚见,拿老爷的

帖把老头子请来吃饭,暗把官人藏于屏风之后,老爷丢金杯为号,使他不防,

将他拿上囚车就走。”老爷点头。先生说:“要请沙龙,非李洪不可。”赃

官说:“不行。先生不知,李洪与他是结拜兄弟。上次有媒人去说沙龙的女

儿与我儿为妻,媒人教沙龙骂出来了。我要李洪去求亲,他反说公子爷文不

成武不就的,说不成媒不要怪他。我一气不要了。今又要叫他去,岂不将沙

龙放走!”先生说:“老爷无妨一面派人叫李洪,一面将李洪家口收在狱中。

老爷与他说明,沙龙不到,不放你的家口。”老爷一听说:“此计甚妙。”

一面派人拿李洪家口,一面去叫李洪。李洪进来,见老爷行礼。老爷说:“拿

我名帖,到卧虎沟将沙龙请来闲谈,提你老爷衙中立等。”李洪拿了赃官名

片将才要走,赃官说:“回来,我可是立等,要是请不来人,你的家眷可在

狱中,不用打算出来。”李洪点头出衙,正遇上一伙人,拥着自己家眷,连

老娘也在其内。有自己的伙计同来告诉,总是早把沙员外请来才好。李洪就

知赃官不是好意请客,又不能泄漏,自己的家眷要紧。

自出城至卧虎沟,门上有人回进话去。沙员外请入见礼,问兄弟的来意。

李洪就把名片拿出交与员外一看,说:“我们老爷说,请老哥畅谈。”沙员

外一笑说:“贤弟不要哄我,吾自知之,又是为你的侄女之事。我去见他不

用怕了,女儿都有了人家,受了人家聘礼。你大侄女是智大弟为的媒,给了

艾虎了;次女给了韩天锦了,蒋四老爷为的媒。我去见他,叫他另说别人家

之女吧。”

原来是魏子英有一个儿子,小名叫狗儿,大名叫送生。这小子仗着他父

是地方的现任官,由着他的性儿乱闹,卧柳眠花。他有一个小童儿,是臧先

生之子,小名叫马儿,全是马儿出的主意,捧着魏狗乱闹。越闹越大,就要

抢人。可巧那天遇见沙凤仙、秋葵二位姑娘入山打鸟。凤仙拿着弹弓子,秋

葵拿着棍。魏狗儿见着凤仙,他是二目发直。马儿说:“可别闯出祸来!这

姑娘不好惹哇。”狗儿说:“我倒怪爱她的。”马儿出主意教他告诉老爷,

找人提亲。真教沙员外骂出来了:“我的女儿,焉能配那狗子!”媒人回去,

搬了许多是非,没搬动。

如今李洪一来,员外就知又是为女儿事情来了。这两个女儿全给了人家

了,我这还怕他么!换了衣服,带了一名从人,同着李洪出了卧虎沟的东梢

门。进了城,到了刺史衙。有执帖门房进内回禀。

不多时,正门大开。有人说:“请老员外。”直到花庭,赃官迎接出来。

老员外欲行大礼,赃官拦住,落座献茶。老员外说:“不知大人呼唤小民有

何见谕?”魏子英说:“岂敢!老兄台,我是久有此心,请老兄台到敝衙畅

谈。”随就吩咐摆酒,让老员外上座。沙员外推辞了半天,方才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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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这才谈话说:“老员外,前番拿了黑狼山的山贼,可算帮着

我清理地面,你总算有功之人。我令人去要差使,你怎么不给?”沙爷说:

“非是小民不给,有开封府的蒋四爷,那日与大人的差役口角分争。大人如

果不信,请大人问差役便知分晓。”赃官立时诈喊:“陡!好一大胆沙龙,

你这般光景,目无官长,藐视你的老爷。”别看沙员外可是个武夫,处处总

讲“情理”二字,他撩衣双膝点他说:“老大人暂息雷霆,小民不敢!”赃

官早就把手中金杯当啷啷丢在地上,由屏风后出来马步班卒有三十号人,往

上一拥,不容分说把沙员外捆将起来。沙员外破口大骂:“你敢是反叛的一

党!”魏子英吩咐官人,将沙员外上了囚车,复又吩咐将李洪家眷放出。先

生叫官人出去,看沙龙带来多少从人,立时拘拿进来。少时,官人回话:“沙

龙带来从人,已然跑去了。”先生说:“不好了,他这从人跑去,必然家中

送信,倘若他的女儿前来,老爷旱作准备才好。”赃官一笑:“难道还敢反

了不成?先上不必多虑。此事多亏先生妙策。这里有的是酒,请来一同相饮。”

有人过去将杯拾将起来,重整杯盘饮酒。

不到一个时辰,忽听外边一阵大乱。官人飞跑进来说:“老爷,大事不

好了,卧虎沟沙员外家两个姑娘杀奔来了。老爷快逃走吧!”赃官吩咐:“叫

官人好生用心与我拿住。”官人回禀:“老爷,谁敢拿?”又有三四个官人

跑进来说:“快逃吧,不走就有性命之忧。还得打后门逃跑,前门是走不了

的。”话言未了,就往后门逃命去了。先生说:“吾要走了。”老爷说:“等

等,你背着我吧!我腿肚子转了筋了。”先生早跑出多远去了。老爷把纱帽

一丢,靴子一脱,拆了玉带,扯了红袍,呱唧呱唧就跑(怎么呱唧呱唧的哪?

是光着袜底的声音)。到后门正遇见太太披头散发地逃命,他拉着太太,逃

在民房中躲避去了。

原来是沙员外被捆上囚车,从人一见,撤腿就跑。到了卧虎沟,正遇见

大汉史云,外号又叫楞史,是艾虎的徒弟,渔翁张立和史氏的内侄,皆因大

战黑狼山,父女巧相认之后,金大人带张立、史妈妈夫妻上襄阳上任去了,

就把史云留在家中,常上卧虎沟来。今日正遇着老员外的从人嚷道:“史大

爷,不好了。”史云问什么事?从人说:“老员外叫赃官请去吃饭,把老员

外诓去捆上,用囚车解上襄阳去了。我回家送信。”史云说:“快给大姑姑

他们送信去吧!”史云正入大门内,可巧正遇着二姑娘秋葵。史云说:“二

姑姑,我沙爷爷教赃官解往襄阳去了。”秋葵闻听,急入内告诉姐姐,一同

出来。二位姑娘全换了短衣服。凤仙拿了弹弓,挎了双刀;秋葵是一条铁棍;

愣史拿一根门闩。外面街坊聚了多人,全是受过沙员外好处的。众人全拿长

短兵器,各户都愿意把员外救回。秋葵出村一蹬,将凤仙背在她的身上。不

多时,就进了城,到了衙门口。丑姑娘把他大姐姐放下,自己一晃铁棍,嚷

了一声,如同打了一个劈雷一样。谁想,打进去连一个人也无有了,三班六

房全跑远了,故远远望见尘沙荡漾,土雨翻飞。一则惧怕二位姑娘,二则以

前都受过老员外的好处,故此全都跑了。

丑姑娘由大堂上打起,稀里哗喇打进去,把大堂上横楣子、公案桌、后

屏风、鸣冤鼓,一齐俱都打得粉碎,直打到后面,一层一层的房屋,大大小

小的卧室,古铜玩器等一概全完。丑丫头如同疯魔的一样,打了三个来回,

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忽然间,由西月亮门出来一人冷笑道:“哈哈!我猜着了,姑娘你是找

你大爷来了。”你道这个人是谁:送生来了。皆因臧马儿陪着大爷练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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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念书,楞说他没带学堂来,改了练武了。其实就担个练武的名气。正在

西花园里,听见外边一阵大乱,马儿撞出来一瞧,见人东西乱跑,回去告诉

魏狗说:“大势不好了,眼看卧虎沟的姑娘打了来了,连太太都跑了,咱们

逃命吧!”魏狗一听说:“不是上回咱们瞧的那姑娘吧!”臧马说就是她,

魏狗说:“她许是找大爷来了,我得出去见见她去。”马儿说:“可拿上兵

器。”送生提了一条枪窜出西院,与二姑娘撞成一处。

若论胜负输赢,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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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姑娘扮男装行路 智化讨书信求情

且说二位姑娘,打了个够,也没见着一个人。好容易出来一个人,六尺

多高的身躯,鹦哥绿的武生公子中,墨绿的箭袖袍,鹅黄的丝鸳带,薄底靴

子。看面上:黄酱的颜色,一双斗鸡眉,一对母狗眼,尖鼻子,小耳朵,薄

片嘴,芝麻牙,高颧骨,瘦腮帮,共弓肩,鸡胸脯,圆脊梁,盖红花子骨,

提着一条枪。这人笑着说道:“小妞儿找我来了,上回见着一回,必是想你

大爷。”这个“爷”字还未说出,咕唧的一声,弹子就打进左眼睛里头去了,

闹了个“换虎出洞”。何为“换虎出洞”?眼珠子是圆的,弹子也是圆的,

眼眶子里头只许一个圆的,不许两个。弹子进,眼珠儿出来了。

送生眼睛一瞎,焉能动手?将身一倒,正在秋葵的眼前,秋葵就着一棍,

正中头上,一声响,打了个万朵桃花,鲜血淋淋,死尸躺在地下。并无别人,

就遇见了这么一个。凤仙一弹子,秋葵一棍,结果他的性命。

迎面来了一人,秋葵抡棍就打。凤仙说:“使不的。这是李叔父。”李

洪说道:“二位姑娘快走吧!你们两人打死了送生衙内,其罪不小。少时,

若有武营官兵来,你们可就走不了啦,你们顺着大路追你们天伦,打碎囚车,

救了出来,此处不可多待,即速回去办事。我在这里与你们讲话,被别人看

见,就有杀身之祸。”凤仙点头,说:“多蒙叔父的指教。”

二位姑娘、史云连卧虎沟的众人一并回去。出城门,下关乡,走到旷野。

这内中有个聪明人,上了点年纪,够五旬多岁,姓邹,说:“别忙,点点咱

们的人数,若要不是我们卧虎沟的听真:你们若是跟下来,非杀了不可。”

先是有好些个瞧热闹的,后来出城就没有了。下了关乡,更没了。焉知道刺

史衙内地方跟着那,共是三个人,听见这里说要杀,立时不走了。对着楞史

拿顶门闩就往里面一追,地方三人撒脚就跑,依然去远。转回头来,在众人

队里一看,并无别的眼生之人。大众回卧虎沟,东门上安上人,要有面生之

人,速速地拿住。众人答应。

二位姑娘回到家中,将兵刃放下。思量李洪之言,趁早追赶身大大不便,

不如换上男子衣服,走在道路之上,免着人盘查细问。想毕,凤仙将秋葵叫

来说:“咱们换上男子打扮。”她这有一个表兄,父母双亡,就跟着沙员外。

她们在这里早晚教给他本事,想不到练大法,督促的太紧,没到一百天就得

病死了。现在他的衣服就锁在箱子之内。要女扮男装,凤仙有现成的衣服,

是他死鬼表兄的,穿戴起来就是。秋葵容易,就把沙员外这身穿戴起来就得。

事不宜迟,换上衣服。秋葵就把员外六瓣壮帽拿来,勒上网子,戴上帽子,

摘了耳朵上虎头坠,穿上箭袖,登上员外的靴子,还有点挤脚呢!凤仙也打

扮起来,先把满脸的脂粉洗了又洗,这才洗将下去;头上勒上网子,戴上武

生公子中,穿上衬衫,脚底下把一双靴子拿将过来,衬了棉花,拿布和绸子

将脚缠好,穿上靴子。穿上箭袖袍,系上了丝带,佩上了刀,找了一点白蜡,

将耳朵眼捻上。自己重新看了又看,连自己也认不出是谁来了。凤仙把包袱

打开,将自己所用的衣服,连秋葵的衣服、细软金珠、值钱什物、钗环镯串

和自己的弓鞋都包在包袱之内,叫秋葵系在马梢绳之上。秋葵就将自己的棍

也咬绞在虾蟆口上。姑娘出来也就顾不得家了,叫婆子看家,外头叫史云照

应,托咐了邻房。这二位姑娘上马,出西哨门直奔襄阳去了。

且说卧虎沟老员外被捉,姑娘大闹公堂,打死少爷,立刻传言出去,就

惊动了双杰村中的孟凯、焦赤。一闻此信,两个人会在一处,直奔卧虎沟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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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了东梢门,人都满了,过去一问,方才知道。二人一想:老哥哥活不

了,二位姑娘有了人家了,这便如何是好!咱们两个人追赶下去,见着姑娘

好救姑娘,见着沙大哥好救沙大哥。二人就在沙家带上点盘缠,直奔襄阳的

大路。

天气已晚,到了一个镇上,找店住下三间上房,传酒要菜,空把酒菜摆

好,吞吃不下,放声哭起老哥哥来了。忽然进来一人,正是黑妖狐智化。

这智爷由君山起身,拿着请贴到了晨起望,见了路彬、鲁英、丁二爷,

就把自己诈降的事说了一遍,大家欢喜。他说:“我上卧虎沟请沙大哥去,

也叫他上君山,人还少哪!若想走君山,还得进去人哪!人少不行。”大家

听了,由晨起望起身。

天气不早,智爷也下店,住西厢房,烹茶打脸水,未能传唤酒菜,就听

房上有哭“老哥哥”,耳音甚熟。他立刻到上房屋中去看,将到石台阶,听

屋中人说:“你不用哭了,到了襄阳见了智贤弟就得了。”智爷一听,是孟

凯、焦赤的声音。智爷掀起帘栊进上房,问道:“二位哥哥因何在此啼哭?

请来见礼。”孟凯一见,焦赤也过来一拉,说道:“老哥哥有杀身之祸。”

智爷说:“不要着急,全有我哪!”孟凯说:“你管得了么!”智爷说:“自

然是管得了。”孟凯就把沙员外被解往襄阳王府的话细说了一遍,又说:“不

料二位侄女赶他父亲去了。我们两人知道,也顺着大路追下来,一路并无见

着,天气已晚,住在店中,不料遇见贤弟。你想个主意才好。”智爷说:“无

妨!”附耳低言了几句,就把诈降的话说了一番,“老哥哥我倒能救,只是

二位姑娘要紧。”孟爷说:“先吃饭。吃完了饭,不用住店,连夜找人。”

二位依计而行。

饭毕,打发了酒饭店钱,三人先奔卧虎沟,打听姑娘没有回去。把史云

带着奔晨起望,一路并没有见着姑娘和沙龙。到晨起望,路彬、鲁英、丁二

爷、孟焦二位、史云等,大家相见。路、鲁、史云等人留在晨起望。智爷自

己奔君山,由旱路走飞云关,进旱八寨,至寨栅栏门,进承运殿。钟雄一见

说:“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智爷说:“寨主哥哥,不好了,应了你老人

家话了。沙大哥被王爷府内要去了。”言还未尽,冲着北侠使了个眼色。北

侠带智化双膝点他说:“求寨主哥哥救我沙大哥。”寨主爷一皱眉说:“二

位贤弟请起,你们的哥哥还不是我的哥。只是一件,我在王爷跟前说一不二。

这时王爷既拿了这位哥哥,必定是给栾肖报仇。我要讲情,这时王爷倘若不

准,大事就不好办了。”智爷说:“寨主哥哥只管放心。只要有你讲情的一

封信去,我亲身自去。见了王爷,全凭我三寸不烂舌、两行伶俐齿,准保能

说得王爷信了。”钟雄说:“既然如此,我就写信。”将信封好与智爷。智

爷告辞出山,直奔襄阳而来。一路无话。

到了襄阳,直奔王府。到了府门首,望里一看,西边单有一所房屋,门

上一块白匾,写着“回事处”三个字。智爷到了门房,见了回事的说道:“我

乃是由君山而来,现有寨主的书信,面见王驾千岁投递,奉恳哪位将雷王官

请来一见。”有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说:“小可我叫智化。”众人

一听说:“你就是黑妖狐?”智爷说:“不错,外号人称黑妖狐。”众人又

说:“你是君山新寨主哇!”(你道王爷府怎么知道哪?前文说过,赛尉迟

祝英是王府的耳目,三朝两日不断来信。君山无论大小的事情,全都禀给工

爷知道,故此智化是君山的新寨主,王府的人皆都知晓。)立刻让座献茶,

一边有人请王官去了,不多时,由里面出来的人说:“智贤弟来了吗?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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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上我们这里来那!你惦记着作寨主那!”智爷看,是圣手秀士冯渊、双

枪将祖茂、通臂猿猴姚锁、赛白猿杜亮、飞天夜叉柴温、插翅彪王禄、一枝

花苗天禄、柳叶杨春、神火将军韩奇、神偷皇甫轩、出洞虎王彦贵、小魔王

郭进,同定雷英,与智爷一见,带到里边面见王爷。

毕竟不知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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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王爷府苦求释老将 山谷中二女坠牢笼

诗曰:

害民蠢国几时休?致使人间日日愁。

哪得常能留侠义,斩他奸党佞臣头。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使侠义常留,岂肯容他在朝?可惜侠义不在,

人无法以制之耳。后来宋朝有段故事,余细细述说一遍。

宋徽宗时,承祖宗累世太平,仓库钱粮充盈满溢。那时奸臣蔡京为相,

只要保位固宠,乃倡为丰亨豫大之说,劝徽宗趁此太平,欢娱作乐,一口大

① ②

宴群臣将所用的玉残 、玉卮示辅臣说:“此器似太萃美。”蔡京奏说:“陛

下贵为天子,当享天下的供奉。区区玉器,何足计较!”徽宗又说:“先帝

尝造一座小台,言官谏者甚众。”蔡京又奏说:“凡事只管自己该做的便是,

人言何足畏乎?”徽宗因此志意日侈,不听人言。蔡京又另外设法搜求羡余

钱粮,以助供应;广造宫室,以备徽宗游观,起延福宫,凿景龙江,筑艮岳

假山,皆穷极壮丽,所费以亿万计。天下百姓,困苦无聊,纷纷思乱。而徽

宗不知,恣意游乐,宠任蔡京之心愈固。于是京之威权震于海内矣。那时又

③ ④

有梁师成、李彦,因聚敛货财得宠;朱勔 ,因访求花石得宠;王黼、童贯,

因与金人夹攻辽人,开拓边境得宠,这些不好的事,都是蔡京引诱开端。所

以天下叫这六个人为六贼,而蔡京实六贼之首。因此,海内穷苦百姓离心。

到靖康年间,金人入寇,京师不守,徽宗父子举家被虏北去,实宠任六贼之

所致也。自古奸臣要蔽主擅权,必先导其君以逸豫游乐之事,使其心志蛊惑,

聪明壅蔽 ,然后可以盗窃威福,遂己之私。观徽宗以玉器为萃,是犹有戒奢

畏谏之意。一闻蔡京之言,遂恣欲穷侈,酿祸基乱。嗟呼!此孔子所谓一言

而丧邦者欤!大抵勉其君恭俭纳谏者,必忠臣也。言虽逆耳,而实利于行。

导其君侈靡自是者,必奸臣也。言虽顺意,而其害无穷。人主能察于此,则

太平可以长保矣。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且说智爷看见霸王庄这伙贼人,还算自己故友,见面很觉亲热。初会雷

英,见他戴一顶蓝缎子六瓣壮帽,赤金的摩额二龙斗宝,两朵红绒桃在顶门

乱颤,翠蓝箭袖袍,鹅黄丝骛带,月白衬衫,薄底靴子;身高八尺,膀阔三

停,面如油粉,剑眉、三角目、直鼻、菱角口,胡须不长;肋下佩刀,倒是

个英雄的样子。群贼与智爷一见说:“这就是我们雷王官。”智爷向前要行

大礼,雷英用手搀住说:“不敢!当先听见张华张贤弟言过,又听见说兄台

为了寨主。今日一见果然不俗,可称的起朝野皆知,远近皆闻,名垂宇宙,

贯满乾坤。”智爷说:“岂敢!小可久闻你老人家的大名,轰雷贯耳,皓月

当空,今日得见尊颜,实为小可的万幸。再小可归了君山,日后共同辅佐王

驾千岁之大事,我们若有不到之处,只求王官老爷,在王驾千岁驾前美言一

①  (zhǎn,音展)——同盏。小杯子。

② 卮 (zhī,音知)——古代盛酒的器皿。

③ 勔 (miàn,音缅)。

④ 黼 (fǔ,音府)。

① 壅蔽——堵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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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雷英说:“贤弟不要太谦逊。”往里一让,直奔集贤堂。

少时到阶台之下。王官进去回话,转头说道:“王爷有渝:着智化进见。”

智爷来到屋中,鞠躬尽礼,匍匐于地,口称小臣智化,与王驾千岁叩头。愿

王驾圣寿无疆,千岁千岁千千岁!王爷久闻此人之名,见此人来到集贤堂,

不觉欢喜,在上面说:“智化平身,赐座。”智爷说:“王驾千岁在此,焉

有小臣座位!”王爷说:“有话叙谈。”智爷说:“谢座。小臣奉我家大寨

主之命,有一封书信献与王驾千岁,请看。”王爷说:“呈上来。”智爷递

与雷英,雷英递与王爷。王爷拆开一看。

智爷偷瞧王爷,见他戴一顶五龙盘珠冠,嵌明珠,镶异宝,光华灿烂,

穿一件锦簇簇荣耀耀蟒翻身、龙探爪、下绣海水江涯、杏黄颜色、圆领阔袖

蟒龙服。腰横玉带,八宝攒成,粉底宫靴。面若银盆,浓眉三角目,直鼻阔

口,一部花白的胡须,尺半多长,扇满前胸,智爷看罢奸王,就知道他没有

九五的福分。

王爷说道:“智寨主,你家大寨主无论什么事情,孤无有不应之理,惟

独此事,孤不能点头。拿了沙龙,所为与栾肖抵命,万不能将他释放。”智

爷跪倒说:“小臣冒奏王驾之前:千岁不久就要行不能复生。也不怪得沙龙,

乃是禁犬吠尧,各为其主。沙龙不作大宋之官,尚且报效大宋,平黑狼山、

清理地面,总是向着大宋。王爷将他拿住,如今他也知道了身该万死。王爷

恩施格外,不要他的性命,他若降了,王驾千岁有罪不加,反倒赏他个官职,

岂不是破着死命报效王爷!王驾虽失奕寨主,又得来了一个沙龙。小臣把他

二人,好有一比:柔肖比一只犬,沙龙比一只虎,失了一犬得来了一员虎将,

岂不是王驾千岁的万幸!”王爷说:“你说得虽然有理,那沙龙作过大宋官,

怕他不归降我,也是枉然。”智爷说:“他纵然不降,小臣把他带回君山,

我们大众苦劝,无有不降之理。”王爷说:“降也是降你们君山。”智爷说:

“就是降我们君山,也是大家辅佐王驾千岁,共成大事。欲要兴师之时,我

们在前逢山开路,遇水垒桥,见城得城,见镇得镇。托王驾之福,旗开得胜,

马到功成。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早早推倒宋朝天子,王驾千岁岂不就登基

坐殿?”

王爷听奉承了他几句,不觉大乐说:“怪不得有人夸奖你的本领,今日

二见,果然高强。不用走了,就将你留在府中,与孤作一个谋士吧!”

这句话把智爷吓了一跳。暗想:在君山诈降计已成,不久得破君山,救

南侠,拿钟太保。我若在王府,什么人办理那边的大事?心生一计,跪倒叩

头说:“王驾千岁驾前,有雷王官就是谋士。此人文武全才,运筹帷幄之中,

决胜千里之外,有鬼神莫测之机,治国安民之策。他熟读孙武十三篇,广览

武侯的兵书,攻杀战守,排兵布阵,斗引埋伏,精于攻战。王驾千岁手下有

此人,何必用小臣在此。君山上五日一大操,三日一小操,十日总操。每遇

操演,水旱的噗兵,非小臣在旁不行。如今新演了几个阵势,都是小臣的主

意。若在府内伺候王驾,岂不误了君山演阵!”王爷这才准奏。又有雷英说:

“智寨主所言不差,不如教他回君山的为是。”(雷英也怕有了智爷,显不

出他来。)王爷说:“既然这样,你就将沙龙带回君山去吧!”智爷叩头谢

恩。王爷要赏赐酒饭,智爷再三叩头不领。王爷派人带着智化到囚牢中,把

沙龙带将出来,打去了肘铐交与智爷,智爷与沙爷道惊,智爷取了点银子,

贿赂了官人、同着沙爷到了店中,给他现买的衣服。智爷一边到了金知府衙

门里,打听了打听,凤仙、秋葵并没到知府衙门里头来。自己心中纳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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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出来,也不敢对着沙大哥说,这二位姑娘就是老员外的掌上明珠,若对他

说,他必要忧心,反为不美。此事不必对他提,遂即回店,同着沙老员外。

次日,给了店饭钱,回君山。一路无话。

到了君山,见了大寨主。大寨主与沙龙大哥见礼。老员外当面谢过救命

之恩,要行大礼。钟雄再三拦住,让者员外当中坐。沙爷不肯:其实沙爷见

到智爷时,智爷一五一十的全说明白了。不然也不用劝就降了山,焉能这么

容易!智爷回头一看,展爷也在那里坐着。就知道自己出山的时节,必然是

把人情重在钟雄的身上,过来见礼。钟雄出令水旱寨的寨主,俱到承运殿与

沙爷、展爷大家见礼,留众位寨主在承运殿大家同饮,与沙员外压惊,初鼓

方散。惟有北侠、智化、沙龙、展昭,大家另整杯盘复又再饮,直吃到四更

方散。钟太保大醉,早就安置了沙龙、展爷的住处。展爷晚间到他们屋中,

商议破君山拿钟雄的计策,暂且不表。

且说二位姑娘,行路天晚。凤仙着急,秋葵不怕。凤仙说:“你可别叫

我姐姐呀!”秋葵问:“叫你什么?”大姑娘说:“你叫我相公,我可叫你

是沙葵。论说应叫你兄弟,你的相貌与我不同,不像弟兄。屈尊屈尊你吧!”

秋葵说:“那算什么要紧的!”越走天气越晚。迸了山路,忽见前面有灯光

射出。凤仙说:“这可好了,有了住户人家可就好打听了。”看看临近,见

人家院内墙里头有一高竿,竿上挂着个灯宠在墙外。白灰墙上书黑字,凤仙

一看是“婆婆店”。暗自欢喜。婆婆店就是妈妈开的,我们是两个女儿之身,

实在凑巧。

下马前去打店,只听见咕噜噜一响,原来是把个灯笼系下来了。姑娘叫

门,里面婆子答应:“哟!干什么的?”外边答道:“住店的!”婆子说:

“我们这里有个规矩,灯笼不下,多少人都住;灯笼一下,没有地方了,别

处打店去吧!”秋葵说不行,不开门就要砸了。婆子说:“你砸吧!”就听

见啷一声,婆子说:“哟!反了。小子你们别忙,我去开门看看,你们知道

我们这里无人,欺负我们娘们!”把门一开,婆子打着个灯笼一照,瞧秋葵

那个样,吓了一跳,说:“楞小子,拿着棍子冲妈妈脑袋打三下子,你算是

好的。”秋葵真要打,被凤仙拦住。转身与婆婆行礼说:“是我的一个丑小

厮,妈妈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我们是没出过门的人,不敢前进,怕遇见歹人。

没有房屋,我们在院子里站一夜,也是如数的给钱。”妈妈一见凤仙说话恭

敬,人品又端方,说:“我这个人吃顺不吃戗。有了你这个话,哪怕我的屋

子让与你,我都愿意。”

进了店门,拿下物件,解下马上的包袱来。婆子带路,过了影壁,三间

上房,三间东房,三间西房,可是两间一门,一间一门,他们奔到西边两间

的屋中,点灯住下。婆子说:“我有房子,撤灯笼不住人,我是怕错了我的

规矩,相公贵姓,府上在哪里?”凤仙说:“我居住卧虎沟,我叫艾壳。”

妈妈说:“我给你们预备饭吧!”回答:“很好。”把酒菜端来,二位姑娘

吃了三杯,反身摔倒在地,口漾白沫。

不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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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假艾虎受害悲后喜 真蒋平游戏死中活

且说姑娘为什么说他叫艾虎,皆因说出他住卧虎沟,不敢说姓沙,周围

三五百里没有不知沙员外无儿的。自己一想,不如提出艾虎哥哥的名字倒好。

两人将饮到三杯酒就晕倒在地。妈妈进来一笑:“上了妈妈的道儿,就

是该妈妈的钱。”进来冲着秋葵一看,说:“好小子,你不哼了!”过去把

包袱打并,净是红绿的衣服,钗、环、镯、串,连弓鞋都有。妈妈说:“这

是我女儿的造化!”正瞧之间,院子里问:“妈呀,又作这伤天无理的事哪?”

妈妈说:“上了我的道,那前辈子该我的钱,你进来瞧吧!”姑娘说:“进

来瞧什么?”妈妈说:“顶好的个相公,教他这个丑小子要了他的命了。”

姑娘乳名叫兰娘儿,一身的本事,会高来高去之能,蹿房跃脊的功夫,是九

头狮子甘茂之女。此处地名叫娃娃谷。

闲言少叙,就说这娃娃谷婆婆店,还有一到二到三到,一回与一回不同。

兰娘听了“相公”二字,一看凤仙,不觉的心一动,想自己终身无靠,看此

人不俗,终身配了此人,平生情愿。便问:“妈呀,看这个相公怪可怜的,

你拿水来灌活了他吧!”妈妈不肯。兰姑娘苦求。婆子有气:“他要活了,

问我因何害他又救他,我说什么?”兰娘说:“你就说是亲戚。”婆子问:

“他问甚么亲戚,我何言答对?”姑娘说:“我的妈妈好糊涂。”婆子说:

“呀,我明白了,怪不得人说:‘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反成愁。’孩子,

我灌活了他,他要是娶过亲事,难道说你还给他作个二房不成!”姑娘说:

“哪里赶得那么巧呢!”婆子说:“那么姑娘你就取水去吧!”

取了水来,用筷子把凤仙的牙关撬开,把凉水灌将下去。不多时,凤仙

苏醒过来,问道:“妈妈,方才我这一阵是怎么了?”妈妈说:“相公,我

先问你件事。你订了亲了没有?”凤仙一怔,暗道:我是女儿之身,定什么

亲事。凤仙说:“未订下亲事。”妈妈说:“阿弥陀佛。”凤仙说:“我没

订亲,你怎么念佛呢?”妈妈说:“你没订下亲事很好,我有件事情和你商

量商量。”凤仙说:“妈妈有话请说。”妈妈说:“我有女儿,在那边站着

哪!颇不粗陋,情愿许你为妻,大概料无推辞。”

凤仙一瞅那边,站着个姑娘。鹅黄绢帕罩着乌云,玫瑰紫小袄,葱心绿

的汗中,双桃红的中衣,窄窄的金莲,一点红猩相似,就是没有看见桃花粉

面。凤仙暗想,他们这是个贼店,给我蒙混药酒饮,必是被这姑娘瞧见,是

姑娘主意将我灌活。丫头,你错瞧了。咱们两个人一个样。怎么好推辞说有

了?只得说:“妈妈快些住口。想少爷乃是宦门的公子,岂肯要你这开黑店

的女儿,还不快些住口!”妈妈说:“如何?你瞧他有这手没有,他骂咱们

娘们那!”姑娘说:“好野男子。妈呀,我将他捆上,交与老娘就是了。”

袖子一挽,一跃身躯过来将打。凤仙一见,也就一闪。二人交手。甘妈妈在

旁看定,连连喝彩。

不多时,凤仙要败。因何缘故?她白昼打上衙门,又骑了一天的马,又

劳乏,又受了蒙混药,醒过来工夫不大,四肢不随和。又是小脚穿着男子的

靴子很不利落,怎么会不输?一失招,就教兰娘儿一脚踢来。咕咚一声,倒

于地上。甘妈妈过来拿了绳子,四马攒蹄捆将起来。兰娘一笑:“凭你有多

大的本领,也敢同姑娘动手!妈呀,你杀,我杀?”妈妈说:“我杀!”就

把凤仙的刀拿起来要杀。兰娘儿道:“妈呀,你杀他可问他,别教他后了悔。”

妈妈说:“好丫头你瞧瞧,你这个还了得么?”来在凤仙面前说:“生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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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你可要想明白点。”

凤仙自忖:我若一死,轻如蒿草。我们的天伦,什么人去救?再说秋葵

也就活不了咧!不如暂且应了此事,连自己的性命也都保住了。我虽是女儿

之身,乃提的是艾虎哥哥的名字。我这事应承,只当是与艾虎哥哥定下门亲

事。说道:“妈妈不用杀,我这事应承了。”妈妈说:“这不是明白的吧?”

兰娘说:“妈呀,可教他留下点东西。”妈妈说:“哟,孩子你去吧,我比

你懂得。”遂解开绑。凤仙抽了抽身上的尘土,过来与妈妈见礼。妈妈说:

“哟,姑老爷歇着吧!可不是我说那,咱们这亲事是妥了。你多少得留下点

东西。”凤仙点头。随即过来一看,自己包袱已经打开了,算好,没有丢东

西,拿出一块碧玉珮,交与妈妈作为定礼。可巧,这宗物是北侠给她的,焉

知暗里是定她的定礼,凤仙自己不知。

列位,前文说过,此书与他书不同。他书是凤仙走路时节,假充未过门

的女婿,众公想想,她是千金之体,她若知道配了艾虎,岂肯充艾虎的名字?

此书乃是北侠与沙龙暗他说明,放定时,就是这块碧玉珮,还是北侠当面给

的,作为是初会见面的礼儿。秋蔡背地里还不愿意哪,抱怨北侠说:“给姐

姐不给我。”如今就将这玉珮又定了兰娘儿。妈妈接了定礼,凤仙问道:“岳

母到底是姓什么?”妈妈说:“姑老爷,有你岳父的时节,姓甘,叫甘茂,

外号人称九头狮子,有本事着哪!我的女儿就是跟他学的。”凤仙问:“岳

母,我这个从人怎样?”妈妈说:“这里有半碗凉水,灌下去就好。姑老爷

你灌他,我去备办点好酒饭来你用。”凤仙说:“很好。”妈妈出去。兰娘

没走,在院子里那!说:“妈呀,一不作,二不休,把上房屋内那个瘦鬼也

救了吧。今日将瘦鬼杀了,血迹漂蓬,大为不利。”妈妈说:“我恨他和我

玩笑。”兰娘说:“得,你行点好吧!”凤仙将秋葵灌活。秋葵一问,怎么

个缘故,凤仙就把事情从头细述了一遍。秋葵先有气,后来一听给艾虎哥哥

定下亲事,也就罢了。

忽听上房屋中,硼撑硼撑的声音,好似擂牛的一样,哎哟哎哟的乱嚷,

说:“姑爷快过来劝劝吧!”又听到说:“哈哈!你四老爷终日打雁,教雁

啄了眼!”仍然又打。

你道蒋四爷因何到此?上院衙安放古磁坛之后,奔晨起望。至晨起望问

明大众,智爷诈降君山已成,自己奔五柳沟。天气太晚,误走娃娃谷婆婆店。

婆子往里一让:“天气不早,别越过住宿。”蒋爷问:“有上房吗?”婆子

说有。蒋爷到里面进上房落座说:“妈妈贵姓?”婆子说:“我们姓甘。”

蒋爷说:“原是甘妈。咳!你是谁的干妈呀!”婆子说:“本是姓‘甘’,

你愿意,叫我甘妈。”蒋爷说:“我这个岁数叫你干妈?巧咧,我也姓甘。”

婆子说:“怎么你也姓甘呢?尊字怎称呼?”蒋爷说:“我小名老儿。”婆

子说:“原来是甘老儿哟!你是谁的甘老儿?”蒋爷说:“你愿意叫我干老

儿,你张罗去吧。你们当家的哪?”婆子说:“去了世了。”蒋爷说:“你

守了寡了,我也守了寡了。”婆子说:“你是爷们,守什么寡?”蒋爷说:

“我们内人死了,我守的是男寡,你守的是女寡。何苦这么彼此守寡!不如

咱们两个人作一个。”婆子说:“瘦鬼,你要老成着些才好,你还要说什么?”

蒋爷笑嘻嘻他说:“作了亲家,你的岁数比我小,你是个小亲家子。小亲家

呀,我也不饮茶,给我摆酒,你陪着我饮。”羞的婆子脸红,她本不能玩笑,

蒋爷是专好玩笑。这一玩笑不大要紧,自己几乎有性命之忧,婆子把酒端来,

把灯点上。蒋爷让婆子吃酒,婆子连理也没有理就出去了。蒋爷笑道:“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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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家子别急呀!”蒋爷端起酒来,细细的察看,怕有缘故。又闻了一闻,酒

无异味,亦无异色,方才敢饮。

焉知晓甘茂在生时节,独门的能耐,会配返魂香,自己造熏香盒子,蒙

汗药酒。别人的蒙汗药酒发浑,有味气,斟出来乱转,他这个不浑,也无异

味,也无异色,也不乱转。蒋爷饮下去,翻身扑倒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婆

子进来说:“瘦鬼,不玩笑了吧!”正要结果性命,自己先将大门关上,可

巧正是凤仙、秋葵到。这时作了亲戚,兰娘讲情,婆子拿水灌活,反倒教蒋

爷踢倒,骑上婆子乱打,婆子嚷叫姑老爷。蒋爷知道,必有余党。凤仙进门

一瞧,惊讶道:“哟,原来是四叔,侄男有礼。”秋葵说:“侄男有礼。”

蒋爷一怔,住手起来说:“你们怎么到这里来?”婆子“哎哟”了半天说:

“你认的我们姑老爷吗?”蒋爷说:“怎么会不认的呢!他是你什么人?”

回答:“我们姑爷。”蒋爷说:“他怎么是你们姑爷呢?他叫什么?”凤仙

使了眼色。婆子说:“他叫艾虎啊!不是吗?”蒋爷说:“是,对!对!是

艾虎。冲着你们亲戚,便宜你吧!你也冲着亲戚,给我们点好酒饮吧。”婆

子说:“便宜你!”随即去取好酒。

蒋爷问二位侄女是什么缘故这般打扮?二位姑娘就把天伦被捉,打在囚

车以及闹公堂、追赶天伦、误入婆婆店、受蒙汗酒、招亲,说了一遍。蒋爷

说:“你天伦不怕。你智叔父如今假降君山,他必知道他。就欠了你们,明

日奔金知府那里,找你们干姊妹去。”凤仙点头。

婆子把酒摆上,大家同饮。婆子问:“你到底是谁?”蒋爷说出自己的

名姓,婆子方知他是蒋平。姑娘问:“四叔往哪里去?”蒋爷说:“上五柳

沟请柳青。”婆子问:“就是白面判官吗,你们怎么认识?”蒋爷说:“是

我盟弟。”婆子说:“哟!你可是我把侄了。”蒋爷说:“你是我把孙,你

可找我玩笑哇!”婆子说:“他是我徒弟,还是小徒弟呢!大徒弟云中鹤魏

真,是个老道;二徒弟是我娘家的内侄,小诸葛沈中元;三徒弟是柳青。”

蒋爷说:“九头狮子甘茂是你什么人?”妈妈说:“是我去世的亡夫。”蒋

爷说:“这就是了。”婆子说:“提起都不是外人,奉恳与我们作个媒人吧!”

外边有人叫门,不知来的是哪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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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魏昌小店逢义士 蒋平古庙遇龙滔

且说婆子叫蒋爷作个媒人、保人。蒋爷说:“净作媒人,不作保人。”

婆子说:“媒保一佯。”蒋爷说:“作媒不作保。”(蒋爷作不得保人,她

是个姑娘怎么保法呢:日后也对不起柳青;作媒可以,准有个艾虎不算冤他。)

婆子亦就点头。

外边有人叫门投宿。婆子说:“不住人了。”那人苦苦哀怜。蒋爷要出

去,婆子与蒋爷一个灯笼。蒋爷开门一看,那人是文人打扮、南边口音。蒋

爷将他让进西房一间独屋内住下。蒋爷问:“贵姓?”那人一瞅蒋爷面目说:

“你是现任的职官,”蒋爷说:“怎么看出来了?”那人说:“你是五短身

材,又是木形的格局。”蒋爷暗惊,好相法。细一瞧他说:“你净瞧我,未

看自己印堂发暗,当时就有祸。”那人说:“我倒遇见敌手了,你到底是谁?”

蒋爷说:“我叫蒋平,四品护卫,你到底是谁?”那人跪倒央求救命,说:

“姓魏,叫魏昌,人称赛管辂,因与王爷相面,冲撞王爷。后来是我巧辩,

没杀我,留在府中。就打五老爷死后,我看王爷祸不远矣。今夜晚逃跑走在

这里,巧遇四老爷,恳求你老救我。”蒋爷搀起道:“听说我们老五多亏是

你,不然尸骨不能出府。你自管放心,我指你一条明路。”

言还未毕,外边有人叫门说:“开门来!”魏昌说:“这就是王府的王

官,追我来了。”蒋爷说:“先生放心,有我哪!将灯吹灭,不可高声。”

蒋爷提着自己灯笼出来,开门一看两个是王官的打扮,骑着两匹马,说:

“店小儿,你们这里可住下了一个穿蓝袍的没有?这人可拐了王爷府许多陈

设,住在这里可要说呀。”蒋爷说:“这人不是姓魏呀!南边的口音,住在

这里了。”王官下马进来拿人。蒋爷说:“我们开店知道规矩,跑了人有我

呢!还用二位老爷去拿,我给二位先备点酒。人已经是睡了,我们把他捆上。

你们饮着酒,明日早晨再走,岂不省事!”二人听了欢喜。

蒋爷把马系在马棚,将门关上,把二人让在三间东房,将灯对上。说:

“我取酒去。”到上房见婆子,就把给凤仙、连给自己剩下的药酒,连菜端

来,与两个王官吃。用酒不到四杯,二人便倒于地上。转头约婆子将两个王

官拉到后面现成刨出来的大坑,连人带酒菜全都倒于坑内,劝婆子说:“从

此不必作这个买卖了。你这个女儿给着了这个艾虎,他是智化门人,北侠的

义子,外号人称小义士。我见了他的师傅、义父,无论是谁,都可以给你带

个三五百银子,就有了姑娘的嫁妆了。我见了你们徒弟,我再说一说,他这

时大发财源,他也得算着你,还作这伤天害理的买卖何用?”一边里说话,

一边里埋人。

二个王官才真冤哪,糊里糊涂就呜呼哀哉。婆子说:“真累着了我了。

这可没事了。”蒋爷说:“还得累累你哪!”婆子说:“病鬼,当着我们新

亲,你可别玩笑,叫人家看不起我。”蒋爷说:“咱们两个不过背地愉偷摸

摸的。”婆子说:“你更是胡说了。什么事吧?”蒋爷说:“还有两匹马哪,

你帮着我赶出去。”开了门,将马赶出,把东屋里灯熄灭。婆子奔上房。

蒋爷上西屋里来,与魏昌谈话。复又将灯点上。外边事情魏昌都听见,

与蒋爷道劳、谢过救命之恩。蒋爷一笑,将先生搀起,魏昌问:“四老爷指

的我这条明路,是投奔哪方?”蒋爷说:“上院衙正在用人之际,你就投奔

上院衙,就是一条道路。”魏昌说:“去不得。可着襄阳大小人多有认识我

的,被他们看见,王府得信,我就有杀身之祸。”蒋爷说:“无妨。我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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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扮起来,连你自己都不认得自己。”魏昌不信。蒋爷说:“临期你就知道

了。”

天光大亮,先打发凤仙、秋葵起身,将包袱包好了,捎在马上,给马口

咬上铁棍。告辞出门,妈妈要送,蒋爷拦下。房饭钱不必细表,定然是不给

了。蒋爷嘱咐,叫上知府衙。二人点头上马。

蒋爷回来,叫婆子拿槐子熬些水来。妈妈备妥拿来。蒋爷把自己的包袱

打开,拿出五个斑毛虫来,先教先生用槐子水洗了脸,后用斑毛虫往面上一

擦。取镜子一照,魏先生吓了一惊,面目黄肿的难看,说:“怎么好?”蒋

爷笑道:“见了上院衙的公孙先生能治。”言罢起身。四爷也不教给店钱,

送出门外作别。

蒋爷回来,婆子说:“我请请你吧!”四爷说:“那倒是小事,我见见

姑娘。”婆子答应。入内不多时,姑娘出来,见过四叔,道了个万福。蒋爷

看了,果然甚好,别看她是开黑店的姑娘,倒也稳重,总是艾虎的造化。四

爷问了声好,兰娘回头去了。婆子待饭毕,蒋爷告辞。婆子送出,看着蒋爷

去远了方回。

蒋爷奔五柳沟,非只一日,晓行夜宿。那日到了五柳沟,天已二鼓,自

己想着,见了柳贤弟,难道还无住处不成吗?故此天晚进了东村口路北头一

个黑油漆门,高台阶,双门关闭。自己上前打门,里面人开门,问:“哪位?”

蒋爷说:“是我。”老家人细看说;“蒋四老爷么?”蒋爷道:“还认得我

呀!”老家人说:“四老爷,恕老奴眼瞎,老奴有礼了。”四爷问:“你们

员外在家么?”回道:“我家员外上白棚去了。”四爷问:“行人情去了?”

家人说:“不是。在庙中设上五老爷的牌位,与五老爷念经哪!”蒋爷问:

“在哪庙中?”回道:“在玉皇阁。”蒋爷问:“庙在哪里?”家人说:“由

此往东直走,到双岔路口,路北有一棵龙爪槐树,别往正东,走东北的小岔,

直到庙门。”蒋爷说:“我上庙中找他去。”家人让四老爷在家里等。四爷

一定要走,家人进去关门。

四爷出东口往东,不到一里路,看不见龙爪槐。可巧起了一阵大风,风

沙迷目,不能睁眼,仍是向前,未能看见槐树。直走了七八里路,也没走到

玉皇阁。心中纳闷,别是柳安儿冤我吧?直听见有人嚷:“好恶僧人,秃头

哪里走?着刀!”四爷顺音而去,一看前边有一庙宇,门儿半开。蒋爷矮身

而入,进了山门,西屋里有女人啼哭。蒋爷来到屋中一问,妇人说:“家住

深山岗,我丈夫叫姚猛,人称飞锤大将军,又叫铁锤将。我娘家姓王,居住

王家陀。我由娘家回婆家去,带着兄弟王叩钟,走在庙前,风沙迷眼,不能

前进,这个庙叫弥陀寺,里面的恶僧人名叫普陀。他有四个徒弟,叫月接、

月长、月截、月短。素常知道不是好人,看见我在庙门前避风,他让至客堂

待茶。依我不进来,我兄弟说,里边避避也好,将到客堂,我兄弟教和尚捆

出去了,不知生死。普陀过来,要与我行无礼之事。我一喊叫,进来一个大

汉,将恶僧人叫出去,两个人在后边动手哪!小妇人怕僧人回来,想行拙志 。

不料遇见爷台,这就是前面的情况。”蒋爷听了,就知道他丈夫是个英雄,

说:“你自管放心,我去帮那大汉捉拿凶僧。我与你找一个地方,暂且隐藏

身躯,千万别行拙志。”妇人叩头。

蒋爷带路,直奔头层大殿,开了隔扇,教妇人在殿中躲避。一回转头,

① 拙志——指寻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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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捆定一人,口中塞物。蒋爷过去,解了绳子,拉出口中绢帕,原来就是

叩钟。他给蒋爷叩头。蒋爷叫他在这看护他姐姐,蒋爷出去,随带隔扇,到

了后面。原来五个和尚围定一人,那人正是大汉龙滔。蒋爷蹿上房的后坡,

揭了两块瓦,对准了普陀的秃头,叭嚓的一声,普陀躺倒在地,龙爷在凶僧

腿上砍了二刀。蒋爷飞身下来,给了大和尚一棍。一阵乱打,月长、月接、

月截、月短死了两个,带伤的两个。把带伤的捆起来。

龙滔过来见礼,问四老爷从何而至?蒋爷把一往从前说了一遍。问龙滔:

“你打哪来?”龙滔说:“我把差使给了冯七。我听说老爷们跟大人在襄阳,

我也要上襄阳,求老爷们给我说说,跟大人当当差使。我想,大人正是用人

之际,我有一个姨兄,住在深石岗叫姚猛,把他找上。走在庙前,听妇人呼

救,进得庙来,见秃驴实在可恶。我把他叫出来,与他较量。我正不是他的

对手的时节,你老人家到了,救了我的性命。”蒋爷问:“那个妇人你可认

识?”龙爷说:“没有看明白。”蒋爷说:“那就是你的嫂嫂。”带了龙滔

到前边,见了王氏,叔嫂相认。蒋爷说:“明日把凶僧交给当官,你同你姨

兄奔晨起望,打听打柴的路彬、鲁英,在他们的家中相会。”龙爷点头。

直到次日,蒋爷起身。见着人打听玉皇阁在哪里,有人指告。原来昨日

乱风的时节,未能看见那棵槐树,多走了六六里地,次日到庙,果然经声佛

号,山门关闭,向前打门,有人出来。蒋爷一问,说柳员外回家去了。蒋爷

并未进庙,转身又回五柳沟去了,到了家中,有人出来告诉,员外上庙去了。

蒋爷复又回庙,庙内人说,又回家去了。走了四趟,整是八个来回。蒋爷一

翻眼,明白了。分明是老柳不见我,告诉家人来回的乱支,作就了的活局子,

使我找得嫌烦,扬长而走,他这算不出世了。我自有主意。

这回又到家中,家人出来,没容他说话,蒋爷就走进去了。直奔书房,

屋中落座,气哼哼地吩咐:“给我看茶来。”家人答应,献上茶来,他问柳

安:“这是你们员外的主意,成心不见我。你知道我找你们员外是什么事情?”

家人说不知。蒋爷说:“他在五接松说错了话了,人家不让他走。我给他讲

的情,说下了盗簪还簪。设若你不定下这还可以,定下又不见我。我远路而

来,却净支我,我整跑了八趟!用着我们哥们的时候,盲依百随,盗三千叶

子黄金,拿到他家里来了。他说祟粮赈济贫民,谁又瞅见了?这时候用着他

了,不是我用他呀!老五死了,大伙与老五报仇,教他沽个名,不怕他不出

来。别冤我呀,打早到晚,我还水米没打牙哪!给我看酒。”老家人吩咐摆

酒。点上灯烛。四爷饮的大醉,说:“老柳,这日子你不用过了!”说罢,

拿灯一烧窗户,家人往外跑,嚷道:“四老爷放火了!”柳青由垂花门出来,

被蒋爷抓住。

欲知如何盗簪,且听下回分解。

① 粜 (tiào,音跳)粮——卖出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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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盗发簪柳员外受哄 舞宝剑钟太保添欢

且说蒋四爷借着点酒,把脸一盖,故意装醉,拿灯烛将窗棂纸点着。老

家人没看明白,往里就跑嚷道:“四老爷放火!”有何缘故呢?是乡下最怕

失火。柳青出来,蒋爷把他一把揪住。说:“姓柳的,我们哥们帮着你盗金

子,绝不含糊;如今我远路而来,你来回的冤我。一百使不得,二百下不安,

三百不够朋友,说话不算,你就擦粉。”柳青说:“你真要盗?”四爷说:

“我作什么来咧?”柳爷说:“屋里来。”厨役把家伙撤去,蒋爷坐在东边,

柳爷坐在西边。柳青说:“盗哇!”蒋爷说:“有言在先;连盗带还一个时

辰。你摘下帽子,把簪子拔下来,教我的小搬运童儿瞧一瞧。”柳爷摘了帽

子,拔了簪子,递过来说:“什么搬运童儿?”蒋爷瞧簪,仍是那个水磨竹

的,一边有个燕蝙蝠,那边一个圆寿字。柳爷说:“搬运童儿可受过异人的

传授?”蒋爷说:“还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柳爷说:“谁教你的?”

蒋爷说:“黎山老母。”柳爷说:“你别胡说了。”蒋爷说:“你把簪子秘

好了。叫大家出去,别在这里瞧着。”家内十多人全挤着要看。柳爷将大众

喝出,众人在窗外观瞧。

蒋爷说:“我要盗,盗个手明眼亮。你把两只手搁在桌子上,我把两只

手搭在桌上,净叫搬运童儿去盗。”柳青半信半疑,就将手放于桌上。蒋爷

两只手压住柳青两只手,说:“小搬运童儿,去把他那善于拔下来。咱们作

个脸,慢慢走,上了脚了,上肩膀儿了。”闹的柳爷毛毛咕咕他说:“怎么

看不见?”蒋爷说:“三寸高,你是肉眼凡胎,如何看得见?”柳青说:“你

哪?”四爷说:“我是慧眼。”柳爷连肩膀带腿和脑袋乱摇乱晃。蒋爷说:

“你摔了我童儿的腰那!”柳爷说:“别瞎说了!”蒋爷说:“瞎说?盗下

来了。”柳爷不信。蒋爷抬起一只手来,往上一翻,仍然拿手背压着柳青的

手,一舒掌说:“你看簪子。”柳爷一怔,果然盗下来了。蒋爷一合手交与

他的左手,柳青接来灯下一看:“呀!病夫,你真有些鬼鬼祟祟的。”蒋爷

劈手夺来,仍又拿自己的右手压住他的左手,说:“净盗不算为奇,还要与

你还上。”柳爷说:“不还我也不出去。”蒋爷说:“还上你可别矫情了。”

柳爷说:“只要还上,就算你赢。”蒋爷说:“连盗带还,没有一个时辰吧?”

柳爷说:“这时就还上,可没一个时辰,工夫一大可就过了时刻了。”蒋爷

说:“你净矫情,早还上了。”柳爷不信。蒋爷将双手往下一撤说:“你摸

去。”柳爷回手一摸,果然还上了,说:“怪道哇,怪道!”蒋爷说:“你

说话吧,是出去不出去?”柳青说:“教我出去不难,还得依我一件事情。”

蒋爷说:“你不出去就罢,别为难我了,怎么还得依你一件事情呢?”柳爷

说:“只要依我这件事,我就出去,怕你不应。”蒋爷说:“你说吧!”柳

爷说:“你把这盗簪的法子教给我,就随你出去。”蒋爷道:“不难,等着

得便之时再教。”柳爷说:“不成,立刻就教。”蒋爷说:“净持授桃木人

得一年。”柳爷说:“我就等一年。”蒋爷说:“你等一年,我可等不了一

年。也罢,我现时就把你教会,你便怎样?”柳爷说:“我再不去,我是个

畜类。怕这个咒,不能一时就会?”蒋爷说:“行,七字灵文、八字咒,一

教就会。”柳爷大乐说:“来吧,老师你教给我吧!”蒋爷说:“你方才看

着盗的炔不快””柳爷说:“快!”蒋爷说:“不快,还能快。你看又盗下

来了。”柳爷惊疑不止,连说:“好快!好快!”四爷说:“又还上了。”

柳爷一摸,果然还上了。连着五、六次,柳爷总未醒悟。这回柳爷摸着还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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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手,蒋爷说:“又盗下来了。”柳爷一把揪住说:“好病夫,你冤苦了我

了!”

蒋爷教柳爷抓住说:“是两个。”四爷说:“可不是两个,我实无别法,

想了这个招儿。你出去呢,咱们大家报仇;你不出去,我就死在你的眼前。”

说罢,跪下哭道:“你怎么样了?”闹的柳爷无法,也就哭了,说:“四哥,

不是我不出去。”四爷说:“你不必说了。我大哥得罪于你,必叫我大哥与

你大大的赔一个不是就完了。”柳爷说:“也不用。”随戴上头巾,饮酒。

次日起身,蒋爷教多带熏香,直奔晨起望。非只一日,到了路、鲁的门

首,直入里面,见大众行礼,连焦、孟、史云全都见过。有人进来说:“外

面有二人,口称龙滔、姚猛求见。”蒋爷请二位入见。龙、姚二位进来。智

爷也从外面进来。大家全见个面,将自己的事细说一遍。蒋爷说:“智贤弟

出主意吧!”智爷说:“里头人少,让他们二位去。”蒋爷说:“龙姚二位,

你们看可行啊?太粗鲁些。”智爷说:“可以,这样更好。我告诉蒋四爷一

套话,你漫慢地教他们。丁二爷、柳爷你们二位,算表兄弟,柳爷算送二弟

去。你不降,苦劝再降。二爷你别说真名姓,就说叫赵兰弟。”二爷说:“为

何教我改姓?”智爷说:“你不算改姓,本是赵兰的兄弟,故此是赵兰弟。”

丁二爷一笑说:“你真可以就是了。”智爷安排好了,说:“我在君山等去。”

说毕起身,回君山去了。

智爷回君山,走旱八寨,回承运殿。可巧这日,就剩钟雄一人在承运殿

独坐,正寂寞。忽然智爷进来,问钟寨主:“他们都上哪里去了?”钟雄说:

“他们大众同沙大哥闲游去了。沙大哥总觉心中有些不快,大众陪着沙哥去

游山,叫他散散心去。”智爷说:“这个展护卫,我又没在家,是怎么降得?”

钟雄说:“并未准降。我那日到引列长虹,他说了许多的好话。什么‘死有

余罪的人,身该万死的人,寨主还有这般优待’!我说: ‘既然这样,何不

请到承运殿一叙?’他虽来,不知归降不归降?”智爷说:“好办,交给我

了,只是还有件事。”寨主问:“什么事情?请说。”智爷说:“来这些日

了,我把山中众位寨主们连前带后、连喽兵全算上,有贤有愚,有奸有忠。

惟独有一个人,我看着奇怪。”寨主说:“是谁呀?”智爷说:“武国南、

武国北这两个人可是亲弟兄不是?”钟雄说:“不是。那国南,是我们这老

家人武成之子,三十岁了;国北并不亲生的,他捡来这么个孩子,拿蒲包儿

包着,还是一身的胎练小毛,衫上写着生辰八字。抱回来现找的奶娘,看家

人谁也不许说是抱的,就说是亲生自养的。他的父亲在我天伦手里出过力,

死后还是我发送的。”智爷说:“此人早把他赶下山去,万般要不得。他相

貌是兔头蛇眼,鼠耳鹰腮,其意不端,万要不得。”寨主说:“有贤弟这一

论,有我在,他不敢怎样!”智爷说:“岂不闻大福不在,必生祸乱!”钟

雄说:“诚哉!是言也。”话言未了,大众归回一同吃酒。

次日早饭用毕,喽兵报道:虎头崖下来了两个投山的。钟雄一摆手,喽

兵撤身出去。钟雄说:“智贤弟,你出去看看,若看出破绽,不用与我商议,

立刻结果性命。”智爷点头出去。

智爷去够多时,进承运殿说:“外边两个投山的,小弟带来,哥哥再过

过目。”钟雄点头应许,便叫喽兵传话:“我家寨主有请!”二位掀启帘拢

进来。钟雄一瞧,二位堂堂的仪表。一个是银红色武生巾,银红箭袖,鹅黄

丝带,薄底快靴,天青色的跨马服,腰悬宝剑,翠蓝挽手飘垂。面似傅粉,

细眉朗目,形相端正。唇似涂朱,牙排碎玉,大耳垂轮,好一位面如少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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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才。一个是蓝缎六瓣壮帽,蓝缎箭袖,皂缎靴,杏黄丝鸾带,肋下佩刀,

面若银盆,粗眉大眼,虎视昂昂,钟雄看罢,喜之不尽。见二人欲行大礼,

钟雄离位搀住说:“不敢!未曾领教二位贵姓高名?”二人说:“寨主在上,

小可姓柳名青,外号人称白面判官。居住凤阳府五柳沟。这是我的表弟,他

叫赵兰弟。皆因他父母双亡,有点本事,性情骄傲。我怕他入在匪人的队内,

岁数年轻,一步走错,恐怕对不住我去世的姑母。听见寨主这里挂榜招贤,

特地将他送来,早早晚晚跟寨主学点本事,不知寨主可肯收纳?”钟雄说:

“我这里招贤挂榜,聘请还恐不至,焉有不收之理?”柳青说:“如此说来,

当面谢过。我就要告辞。”钟雄说:“不是说你们两位,怎么兄台要走哪?”

柳青说:“小可家中事烦,又是买卖,又是地亩,全凭小可一人照管,实在

不能投山入伙。”连智爷在旁苦劝,这才点头。智爷带他们与大家见过。

钟雄摆酒,顷刻杯盘齐备。酒过三巡,智爷问道:“赵兰弟肋佩双锋,

必然是好剑法。”二爷说:“才学,漫说是好,连会也不敢说。”智爷说:

“你这是太谦。你们二位投山,咱们都是前世的夙缘,称得起是一见如故。

酒席筵前,无以为乐,烦劳施展剑法,我们瞻仰瞻仰。”二爷回答:“本领

不佳,不敢当着大寨主出丑。”智爷说:“不必太谦了,施展施展吧!”柳

青说:“既是众位说着,你就舞一趟。哪点不到,好跟众位领教。”二爷点

头,把剑匣摘将下来,放在桌上,袖裤一挽,衣襟一吊,呛啷一声,宝剑出

匣。众人一看,此剑寒光灼灼,夺人耳目,冷气森森。钟雄一瞧,暗暗惊讶。

睹物知人,就知道二爷的本领不错。再看二爷将身一跃,手中这口剑上下翻

飞,蹿高纵矮,一点声音无有。人人喝彩,个个生欢。“好剑法,好剑法!”

收住势子,气不壅出,面不更色。钟雄就知道他平素谙练的功夫纯熟。钟雄

亲递三杯酒道劳。智爷说:“可不是我这个人没够,还要奉恳一趟。我们这

里还有一位陪着你走一趟。”丁二爷说:“使得,使得!”冲着展爷又是一

躬到他说:“展大哥,我是深知你的剑法高明,故此奉恳。”展爷点头

这双舞剑的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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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为诓宝剑丁展双舞剑 设局诈降龙姚假投降

且说智爷说:“寨主爷爱双舞剑,山中会剑的甚少。这位赵兰弟与大哥,

你们二位可称得是棋逢对手。你们二位要双舞这一趟,那就可观的无比了。

借着大哥的光,我们也开开眼。”展爷说:“使得。这有何难?可惜没有宝

剑。”智爷说:“有的是,来呀,去到后边五云轩提大寨主的。”令下,把

剑取来。钟雄一听,吓的面貌更色。暗说:“不好,智贤弟假聪明。你不想

展昭投降未妥,要将宝剑拿出来,他得到手中,若要不降了,可也不好与他

要。这就叫纵虎归山。再苦劝降,他要不降还好;他要一翻脸,他那口剑谁

能抵挡!智贤弟,你错大发了。”暗暗使了个眼色,使声音咳嗽。智爷总不

回头,钟雄干着急,并无方法,又不好与他明说。

不多时,将剑取来,智爷叫把剑给了展爷,他就明白了。暗道:“好个

黑狐狸精,给我诓剑哪!”连北侠大众等全明白了。智爷皮着脸说:“终日

大哥爱看双舞剑,今日看罢,准对意味。”钟雄有气,暗说:“谁爱瞧双舞

剑,是你爱瞧吧!”因此总老不看他们。智爷又道:“彼此二位可没有冤仇,

无非点到为止,可不许谁伤着谁。我这里有礼了。”随即一躬到地。二人齐

说:“不敢。”二人一齐捧剑垂首下座。文武本领,全讲“情理”二字。展

爷先在山上,丁二爷是新来的,又岁数儿小,又是亲戚礼道的,这是何苦哇!

丁二爷说:“寨主手下留情。”展爷心中不乐,暗说:“二舅爷,你可不当

这么着,怎么指实了叫起我寨主来了。你可别怨我,我也闹你一句,说:“赵

爷手下留情!”二爷瞪了他一眼,委曲着说:“岂敢!”北侠等大众暗笑。

他们亲戚礼道的,倒凑合了圆全。

说毕二人动手。好一双英雄,要是看了这次舞剑,再也不必看其他了。

二人留出行门、过步,半个过河。二人施展平生的武艺,手眼身法步,心神

意念足。蹿、蹦、跳、跃,闪、辗、腾、挪,轻若猫鼠,捷似猿猴。滴溜溜

身躯乱转。蹿高纵矮,足下一点声音皆无,类若走马灯儿相仿,全讲的是猫

蹿、狗闪、兔滚、鹰拿、燕飞、挂画六巧之能。虽然这般的比试,鼻吸口气

的声音皆无,就听见飕飕飕、剖剖剖。飕飕飕是剑刃劈风的声音,剖剖剖是

衣襟刮风的声音。忽前就后,忽左就右。这才叫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把大

家看的眼都花了。可不只是一样好哇!人的品貌、衣服、器械全好,真算是

世间罕有。

钟雄虽然不高兴,究竟是个行家。先前不爱瞧,他是低着头生气,未免

得也就偷着瞧一两眼。除非你不瞧,你若一瞧,管保你把别的都忘了。他把

两眼一直,比别人看的更入迷了。待两个人收住势子,彼此的对说:“承让!

承让!”一转身当着寨主说:“献丑,献丑!”寨主爷说:“实在高明!”

眼睛睁睁的,展南侠答理答讪的把宝剑挎起来了。钟雄又烦起来了。智爷摆

酒,与二位道劳。这才冲着寨主说:“哥哥,你看看二位剑法实在是好,果

然的妙,准保寨主哥哥爱看。”寨主说:“你是准知道我,不然怎么说知性

可以同居呢!”随即使了个眼色,把智爷调出,说:“众位告便。”智爷随

后也说:“众位我且告便。”也由后边出来,至于院内。一看,钟雄在那里

等候。智爷问:“寨主哥哥什么事?将我调出。”钟雄说:“你错作了件事

情。言多语失,你知道不知道?”智爷说:“我不知。”钟雄说:“这个姓

展的他降意不准。这宝剑到了他手里,岂不是纵虎归山。还不是错?你错大

发了。”智爷说:“就是为这个事。这宝剑我成心诓出来给他的。”钟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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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弟,错过是饮过血酒。你这一句话不要紧哪,我就错疑了。”智爷说:

“我公正无私,不怕人疑惑。”钟雄说:“你怎么成心给他?”智爷说:“寨

主哥哥,我把这段情由向你说了吧。这个宝剑不能不给他。我假意着说是哥

哥爱看,借这么个因由,好教他物归本主。”钟雄说:“你可知道那剑的利

害?”智爷说:“我怎么不知?把宝剑给他,露出寨主爷的大仁大义来了。

请人家降山,又不给人家宝剑,人家岂不小看于你!”寨主说:“依你之见?”

智爷说:“他在这里一坐,咱们该说的也不敢说,该讲的也不敢讲,降不降

就在今朝了。”钟雄问:“怎么讲哪?”智爷说:“小弟少时进去,我就说,

哥哥叫我出来商量一件事:所有在座的诸位,有拜过一盟的,也有没拜过的。

有一得一,今天全续同盟。有不愿意的趁早说明。”钟雄说:“他若不拜?”

智爷说:“他若不拜呀,那就是不降。晚晌用酒灌醉,结果了他的性命。宝

剑落在哥哥手中。他若结拜就是降了,有什么话也好对他说,就不用避讳了。”

钟雄说:“罢了,贤弟比我胜强百倍。”

说毕,二人回席,仍然落座。智爷说:“寨主爷将我叫出去,说咱们在

位人续一回盟,拜过的再重复一回。可有一件,哪位不愿意,趁早说明,这

也不是强为的事情。”惟有展南侠一怔说:“我本是该死之人,蒙寨主这般

错爱,如今又要结盟,焉有不愿意之理。无奈可有一宗,我的家眷现在京都,

倘若风声透漏,万岁降旨封门抄家,我担架不住。”智爷说:“无妨,怕你

不愿意。倘若愿意,将宝眷接在山上,那还怕他什么!”随说道,“你不用

忧虑了。寨主哥哥预备香案。”把个钟雄乐的是手舞足蹈。也是他时运领的,

拿着丧门吊客当喜神。大家沐浴更衣,序齿结拜。沙老员外居长,依次钟雄、

北侠、展爷、智化、柳青、赵兰弟七人。结拜也没发愿,也没饮血酒。

书不可重叙。水旱寨众寨主大家相见道喜,留在承运殿吃酒,整整乐了

一天。日落席散,当日钟太保饮了个大醉。安置柳爷、赵兰弟的住处。又待

了三日。

早饭毕。喽兵进殿禀报:山下虎头崖下来了两个投山的,特来报知。钟

雄一摆手,喽兵退去。叫智贤弟:“还是你去看明来意,如果有诈,结果了

他的性命,别着他脱逃去了。”智爷出去。

去了多时转头回来,启帘栊进来说道:“有两个人叫在承运殿外,以候

寨主的令下。”钟雄说:“敬贤之道,下个‘请’字,怎么这个你说是‘叫’

呢?”智爷说:“你看什么人,什么人说什么话。”到承运殿外说:“我家

寨主叫你们进去。”只听见“是”的一声,如同半空中打了一个巨雷一般。

进得承运殿,一个是身高八尺,那一个比他还高一尺。全是一身青缎衣襟,

六瓣壮帽,绢帕拧头,青缎箭袖袍,丝鸾带,薄底缎靴,闪披着英雄氅。一

个肋下佩刀,一个是长把鸭圆大铁锤,腰中系着觚觚昂昂的大皮囊。一个白

方面,黑髯;一个是面如刃铁,半部胡须。一个是胸膛厚,臂膀宽;一个是

肚大腰粗,脯肉翻着,翅子肉横着。一个是堆垒锐锋,叠抱着杀气;一个是

威风凛凛,虎视昂昂。全都是皱粗愚鲁,闷楞混浊。

钟雄一见,喜不自禁地问道:“贵姓高名,仙乡何处,尊字怎么称呼?”

两个投山的冲着智爷:“嘿,我说,那个他……”这个也说:“嘿,我说,

那个他……”这个说:“别和我们转文玩笑咧!”智爷说:“过来,给寨主

叩头。”两个人倒身便拜,咕咚咕咚也不知磕了几个头,起来旁边一站。智

爷问叫什么名字?那人说:“我叫大汉龙滔。”“我叫姚猛,人称铁锤将,

又叫飞锤大将军。我们居住深石岗,因在家好管不平之事,故此打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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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咱们董二大爷告诉说,君山有个寨主叫飞叉太保钟雄,他那里招贤。我们

说没有盘费,二大爷给了一吊钱。我们奔这里来。到了山下,打听明白才进

来。你们要我们不要?若是留下,情愿牵马坠蹬,可得管饭,我们可吃得多。”

钟太保笑道:“智贤弟,你可通六国之语。”智爷说:“人有人言,兽

有兽语。哥哥看看有诈否?”钟雄道:“这样人,焉能有诈?”岂不想傻人

专冤机灵鬼!钟雄问:“智贤弟,这两个还是结拜,还是怎样?”智爷说:

“这样结什么拜哪,只要哥哥愿意留下,大小给点差使就得。”钟雄说:“把

他们拨往那寨哪?”智爷说:“这样的人给不得脸,也办不了大事,可准诚

实。有了,哥哥睡觉的屋子穿堂,不是有十名健将上夜?我每见他们偷闲躲

懒,要拨换他们。这就不用了,把这两个人派为健将的头目。两个人管十个

人,准许他们鞭处。似乎这两个人,要教他们睁着眼睛瞪一夜,决不敢少闭。

就是这个缺分,他们两个就以为到了天堂了。哥哥请想如何?”寨主说:“可

有点难为他们。”智爷说:“什么人什么待承。”遂把龙、姚叫过来说:“寨

主赏你们一个健将的头儿。你们爱分前后夜,或爱分一对一天,随你们,带

十个人商议。官中有饭,每月一人十两银穿衣服。”二人谢过寨主,由喽兵

带着见十名健将去了。钟雄说:“贤弟实能见机而作。”大众也就夸奖了一

番。当日无事,无非叙了些个闲言。

过了两三日,这日智爷见钟太保欢喜,说道:“寨主哥哥,这个巡山的

差使,闻寨主当了多少日子了?”寨主说:“闻寨主那是投山的头一个拜弟,

到寨就作巡山的差使。”智爷说:“我看闻寨主昼夜操劳,要把他累大发了。

明年行兵之时,人一疲乏如何打仗?不如将此差使换与小弟,替他当个三两

个月,然后再换与闻寨主;再要两三个月,再换与小弟,不知寨主意下如何?”

寨主说:“贤弟,你帮着我料理白昼之事就很是了,再要操劳夜间之事,使

劣兄心中不安!”智爷说:“这是小事。哥哥做了皇上,我还不是一字并肩

王么!”钟雄听了欢喜,随即传令将巡山大都督的缺,换与智寨主,闻寨主

拨与小飞云崖口镇守,不得违令。闻华一闻此言,吓了个真魂出壳。智爷得

了巡山的差使,任其出入,找蒋四爷商量破君山的节目。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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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承运殿大醉因贪酒 五云轩梦里受毒香

且说智爷讨了这个巡山差使,亚都鬼闻华约会了黄受、于义、王京、谢

宽俱在小飞云崖口相会。大家议论此事,这巡山大使非寻常可比,寨主派了

别人倘有一点舛错,可使君山玉石皆焚。不若咱们大家破着性命见大寨主荐

言,就提这个差使给不得别人。于义说:“不行。你们曾记得‘令出山摇动,

严法鬼神惊’。倘若不行,大家死倒不怕,闹一个没面目,又没有拿住他犯

疑的大病。”闻华说:“依你主意怎么样?”答道:“咱们大众暗地细访,

如查出他的劣迹来时,咱们大众破着死命,一下就把他搬倒。如其不然,因

为小事,大寨主又不能论他之罪,这不是往返吗?”大家一听,合乎这个情

理,就悄悄地暗地访查。焉能知晓智爷手大遮不过天来,以为把寨主哄信,

把大家更哄信了。强中还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自从智爷得了这巡山

大都督,这一百巡山的喽兵,俱听智爷调遣。这一个早早晚晚,不分昼夜,

没有一点松神的地方,可有一宗,出入方便,上晨起望也不用避讳哆兵了。

这时节,就是上院衙也不要紧了,不怕遇见寨主、喽兵问他,他都有说的,

就说是访听事情去了。

这天到了晨起望,见了大众、蒋四爷。见礼毕,蒋四爷就问诈降的人怎

么了?智爷就把已往从前细说了一遍。大家笑了一回。复又说道:“四哥,

我们里头的人也够了,拿钟雄的日子也有了。冬至月十五,赶他生日这天后

寨有三千坛酒,让搭出来散于大众,把寨主灌醉,用返魂香把他熏将过去,

盗出君山。你们在外头接应着我们。”蒋爷说:“是的。里头事在你,外头

事在我。”智爷说:“我们可不走旱八寨。”路彬说:“可别走水寨呀!会

水人少,水寨喽兵凶恶,又有水寨出不来,又有大关挡着。”智爷说:“不

走水寨。我瞧了小飞云崖口一条道路;过了小飞云崖口,就是荻子坡、龙背

陀、前引山、前引洞,就出来了。”路彬说:“对。要打那出来,咱们这船

可以在那里等着。那点山是极高的,乃连云峰的下坎儿。是日我们二更就到。”

智爷说:“可别忘了。还有件事,到了十五拿钟雄,山中必是一乱。他们又

不知钟雄的下落。山中也有高来高去的能人。倘若他们吃疑追至上院衙,上

院衙空虚无人,大人有失那还得了!有道是:未思进也思退,君子防未然。”

蒋爷连连点头说:“言之甚善!我倒有个主意:先请大人上武昌府,叫我二

哥来保护;让我们大哥、三爷全上我们这里来。”智爷说:“更好,不怕他,

去也是扑个空。还有一件事,四哥给运三支信火来。是日,我们把钟雄盗出

来,到承运殿头支信火腾起,栅栏门是二支信火腾起,上了小飞云崖口是三

支信火腾起。你们也就知道了,外边好接应。”蒋爷说:“是日,我们把晨

起望的住户约上,见你们信火一起,我们在外头乱嚷助阵。借着山音说天兵

天将好几百万人,四面八方共破君山。嚷杀呀,杀呀!里边他们不战自乱,

助你们一臂之力。”智爷说:“此计甚善。”

蒋爷说:“贤弟,我还有句话,龙滔身上带着一个药饼儿,他没告诉你

吧?”智爷说:“没有,什么药饼儿?”四爷说:“当初我二哥初见花蝴蝶

时候,拿了一个串珠花的婆子。她是拐子手,拐了一个巧姐。巧姐是货郎儿

庄致和的外甥女。我二哥白日里,在大夫居喝酒,没了钱了,庄致和素不相

识,会了酒钱,就提他丢外甥女儿的事情。可巧晚间遇上了,从巧姐头上起

下来一个药饼儿。这种东西按在顶门上人事不省,闭上了七窍。若要还省人

事,起下药饼,后脊背拍三掌,迎面吹口冷气,立刻就明白了。后来拿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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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用的就是此物。剐完了花蝴蝶,龙滔再三央及我二哥借这东西,不好

意思拨他的回,作为暂借的。昨日问龙滔,他尚有此物。要用时节你找他要

去。”智爷说:“这是宝贝呀,可大大的有用。”蒋爷说:“你也该走了。”

智爷说:“我如今是巡山的,早早晚晚全不怕了。我告诉你的话,你可要办

理。”蒋爷说:“外头事交给我了,你不用挂心。”两人将事情商量停妥,

随即起身回山。

且说智爷回山等了两日,交到十一月初旬,对钟雄说:“寨主哥寿诞之

日,可就到了。今年得大大地热闹热闹!”钟雄屡年的规矩,众寨主在承运

殿吃早饭,晚晌,每人一餐酒席。喽兵各自有份,赏他们的酒肉,是年中的

旧例。智爷说:“今年不比往年,得大大的热闹一番。我看后寨存放着三千

坛酝酒,散于大众,全给他们喝了。寨主传下一道令去,这天无令,也不用

传梆、发口号、点名、当差,放他们一天假。叫他们欢呼畅饮,划拳行令,

弹唱歌舞,听其自便。这日无有军规,第二日整齐严肃。”钟雄说:“使不

得,贤弟难道不知,军中不可一日无令?倘有差池那还了得!”智爷哈哈大

笑说:“寨主哥无用多虑,小弟主意没错。难道你就过这一个生日了?”钟

雄听了一惊,这是不利的言语,说道:“贤弟我过了这么一个生日,过年就

死了不成?”智爷说:“哥哥你又想差了,我说你就这个生日。”钟雄说:

“我就过这个生日,再不能过生日,可不就是死了吗?”智爷说:“不是,

今年过完了,过年行上军了。在军营里头,枕戈待旦,卧露眠霜。渴饮刀头

血,睡卧马鞍心;万马营中度日,刀剑队里为家,知道几年才把江山得在手

里?若要是登基之后,前三后四,那就叫办万寿,不叫生日了。这生日可不

就是这一个,还想什么生日?”智爷胡拉乱扯,把个钟雄说的立刻传令,着

书手写了告示,教喽兵在水旱寨各寨粘贴。全山中一乱,声音甚大,浑人大

乐,聪明着急,暗有议论不表。

且说定准十五无令,慢慢地将信火带进寨来,智爷暗中将他们诈降的全

派好了谁办什么事情。又要了迷魂药饼儿,自己带定,自己与柳青用香熏寨

主,龙滔背人。姚猛跟着北侠,在承运殿外头发头支信火。南侠在寨栅栏门

发第二支信火。丁二爷在小飞云崖口发第三支信火。沙员外在后宅门,拦人

断后。冬至月十三日,即将后面酒坛搬出,算好每人该有多少。杀猪宰羊,

下山置买干鲜水菜,多添厨役,忙了三天。到了十五日早晨,钟雄穿上百福

百寿袍,百福百寿巾,挂上老寿星,上了供献。承运殿摆开桌倚。先有后寨

婆子,扶着姑娘,抱着公子,至殿下来与寨主叩头拜寿,齐说愿天伦圣寿无

疆!钟雄看了一对儿女,十分欢喜。婆子也来拜寿。寨主吩咐,后面领赏。

仍扶小姐与公子入内去。

众家寨主都与钟雄拜寿。钟雄先要与沙大哥叩头,让了半天方才对行一

礼。然后俱与寨主拜寿,齐说愿寨主圣寿无疆!钟雄傍立打一躬,言道:“劣

兄有何德何能?例年间讨礼!”全都叩毕,落座献茶。外面各寨喽兵头目到

来,在殿外拜寿,寨主也还了一礼。人人俱都有赏,众人出去。合寨的喽兵,

在寨栅栏门外拜寿,寨主迎出,也是还礼:“有劳你们!”可见得寨主何等

的恭维,也是俱都有赏。然后进来。

席前单短智化,寨主心中不乐。闻华过来说道:“众家寨主俱已到齐,

请寨主吩咐摆酒。”钟雄意见,要等智化。被闻华一催,也只可吩咐摆酒。

顷刻摆列杯盘,大众异口同声说道:“今天是寨主哥哥的寿诞,我们每人敬

献三杯。”钟雄说:“不可,你们每人敬我三杯,三四一百二十盅,我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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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喝就醉了。今天又趁着山无令,何不细水长流,慢慢地大家同饮,划拳行

令,热闹热闹。”黄寿说:“沙寨主最是年长,你就作个领袖吧!你递三杯

酒,我们大家行个令。”沙老员外点头,斟了三杯酒递与钟寨主。寨主连饮

了三杯。大众一躬到地,寨主也就还了个礼儿,寨主复又敬了大众三杯,大

众再三不肯接受,这才拦住,然后归座,各斟上门盅儿。将要饮酒,智爷慌

慌张张打外边进来,立刻就双膝点地,跪倒磕头说:“我愿寨主哥哥千秋永

业,万寿无疆!”钟雄离席,大家站立。钟雄一躬到地说:“劣兄有什么好

处,敢讨兄弟之礼。你这样分心操劳,实实使我过意不去,我敬你三杯。”

智爷说:“那有反礼而行,总是我敬你老人家才是。”说毕,先敬钟雄三杯。

寨主也回了三杯。彼此落座,大家端酒。智爷说:“等等,就这么饮么?我

算出令官,看大杯来!”喽兵答应。智爷又说:“今天寨主哥哥寿诞,要大

家献个寿词,要一个顶针续芒儿,句句都要吉祥的言语,不然罚酒三巨觥。”

这里头许多人说:“我们不懂的说不上来。”智爷说:“不怕,哪位说不上

来先罚这三杯。”沙老员外说道:“咱们这里就属我的年长,我倘若接不下

去,大家大笑,我也得饮,不如我先受罚。”一连喝了三杯,然后受罚的人

多了,你也受罚,我也受罚。君山上的人,有说得上来的,人家不说也情愿

受罚。就剩了个南侠、北侠、双侠、智化。智爷说:“我是出令官,打我这

先说。”众人一乐。借着众人一乐,他便说道:“大家一阵欢笑,与寨主爷

上寿。”北侠说:“寿比南山不老松。”南侠说:“松柏之荣有余庆。”双

侠说:“庆有余年福寿增。”智爷说:“增福寿。”北侠说:“寿长生。”

南侠说:“生贵子。”双侠说:“子孙荣。”智爷说:“荣万代。”北侠说:

“代君封。”南侠说:“封显爵。”双侠说:“爵位正。”智爷说:“正下

了与国同休的一位老寿星。”北侠说:“兴家业。”南侠说:“业兴隆。”

双侠说:“隆恩重。”智爷说:“重公卿。”北侠说:“卿且吉。”南侠说:

“吉有庆。”双侠说:“庆寿人。”智爷说:“人贵奉,奉的是,巧比丹青

一轴寿容。”北侠说:“容富贵。”南侠说:“贵尊荣。”双侠说:“荣庆

寿。”智爷说:“寿且永。”北侠说:“水平安。”南侠说:“安然静。”

双侠说:“敬寿酒。”智爷说:“酒满瓶,凭有寨主爷的大德,寿活八百有

余零。”寨主一听,哈哈大笑说:“我寨中文武全才,何愁大事不成!”

不知怎样成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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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庆生辰钟雄被获 闯大寨智化遭擒

诗曰:

二月二日江上行,东风日暖闻吹笙。

花须柳眼俱无赖,紫燕黄蜂各有情;

万里忆归元亮井,三年从事亚夫营。

新滩莫悟游人意,更作风檐夜雨声。

且说钟雄一见作的这寿词,更觉欢喜。寨中人一个个文武全才,何愁大

事不成!说:“我给众位兄弟挂红。”自己也就端起大杯来。正饮之间,只

听外边声如鼎沸,唱的,乐的,嚷的,闹的,划拳的,行令的,猜三的,叫

五的,热闹非常。智爷说:“哥哥,你看这个欢喜不欢喜?咱们也该划划拳

了。”划了一阵拳,日已垂西,众家寨主告辞,各自回寨。钟雄恨不得大家

一时出去,与这几个知心朋友一处再饮才好。另整杯盘,点上灯火,点的都

是通宵的寿烛。

天到初鼓,智爷说:“今日山中虽然无令,我可得出去照料照料。”钟

雄说:“总是你得多受累。”智爷随即出来,要到旱八寨瞧瞧。将到丰盛寨,

众喽兵排班站立。智爷一看,就吓了一跳。他到里边隐在喽兵身后,问了问

缘故:“你们为什么不吃酒?”喽兵说:“我们三寨主有令,不叫吃酒,吃

酒者立斩。还叫我们今天防备,预备兵器。”智爷说:“你们爱不爱饮酒?”

早有酒头答言:“我们都馋出涎沫来了!”智爷说:“先教五十人别处去喝,

再等回来换这五十人去喝。来回更换,大家全喝着了,可别说是我说的。”

大家欢喜。智爷去后,先走五十人,喝上不回来了;又走五十人,也不回来

了。大家一议论,法不责众,全走了。寨主一瞧全走了,他也喝起来了。

智爷又到一寨,是文华寨。二百人也没喝酒,又教他们一个招儿:一百

人告假撒尿,遁入里面喝酒去,喝完再换那一百人。先一百人一去不回,后

一百人改了告假拉屎。于义无法,自己到底不曾吃酒。余者的寨主喽兵,尽

都东倒西歪。

智爷归回承运殿,一使眼色,大家苦一劝酒,就把钟雄灌醉。小童儿搀

到五云轩,把头巾摘下去,大衣服脱了,放在床上,放下半边的帐帘。叫四

个童儿警醒着听差。智爷出来看龙、姚二人,在穿堂里坐着,一问十名健将,

俱都醉了。智爷说:“你们预备钞包。”二人说:“齐备了。”到承运殿,

碗盏俱都撤将下去,灯火熄灭,就留了一双寿烛。教看殿的人,你们吃去吧,

我今夜在这里安歇。看殿人欢欢喜喜的去了,智爷叫大家预备。智爷单同柳

青奔五云轩。智爷预先就告诉明白了,大家盗钟雄时,但得能不杀人,千万

可别杀人。来到五云轩,柳爷先拿了布卷。龙、姚、智三人俱把自己鼻子堵

上,把熏香盒子拿出来。这盒子乃红铜作成,类如大清国仙鹤腿的水烟袋一

样。仙鹤的脖子,是活螺丝,一节一节的,一拧螺丝,一拉多长。仙鹤腹上

有个迸盖,拿指甲一掸,迸盖一起,从半个月牙盒里取出香来。用千里火筒

一拍,将香点着,放在仙鹤腹内,捏上迸盖。收起千里火筒。将铜仙鹤戳在

窗棂纸窟窿之内,后手一拉仙鹤的尾巴,尾巴有个消息,通着二个翅膀,翅

膀一呼扇,腹上有个透眼,往里一透风儿,鹤嘴内就透出像一条线似的烟,

先把四个小童熏倒,然后一转冲着那边挂起来的半幅帘子里,又是一拉仙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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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尾巴,将钟雄熏将过去。收了香盒子,四人进去,先把那半边帘子挂起,

拿迷魂药饼儿,先按在钟雄顶门心上。然后将他的膀子勒紧,往起一抽,爬

在龙滔身上,拿钞包兜住了他的两臂,来回地绕住,系了个扣儿。转头出去,

把堵鼻子的东西扔了。

到承运殿,北侠问道:“怎样?”回答说:“得了!”一点信火,哧的

一声,信火腾空,后面呛啷呛啷锣声乱响。有老家人谢宽,带着谢充、谢勇

一百名飞腿短刀手,俱都点酒没闻,信火一起,大家说:“不好了!”杀奔

前来。正到后宅门,沙老员外横叉,不许进去。说:“寨主大醉,今日晚间,

凭爷是谁,不许进去。”谢宽说:“我奉夫人之命,有要事见寨主回禀。”

沙爷说:“不行,明日再见。寨主已睡,有话也不能说。”第二支信火起,

家人急了,说:“老寨主,不教我进去可不行了,误了我的事情,可要得罪

寨主了。”沙爷说:“你还敢怎样?”一抖手中叉。家人举刀,两个儿说:

“爹爹躲开。”二人一低头,暗器出来了:一个是低头锤,一个是花妆弩。

仗着沙爷躲得快,不然中了暗器了,自己随退,大众并不追赶,俱奔五云轩

去看寨主。

沙爷出来,众人已到小飞云崖口。听后面赶来,嚷喝:“快将寨主留下,

好一群狼心狗肺之人。”大家往上一围,锣声乱响。后面人陆续都来了,连

武国南、武国北、金枪将于义、铁棍唐彪在内。旱八寨内总有不吃酒的人,

也有不甚醉的。飞云口上是闻华镇守。小五寨内人,全没喝酒。此山口上石

头是直上直下,如镜子面儿一样。山口不宽,横着滚木,两边有绒绳兜住。

有四名喽兵,拿着刀,听吩咐。刀剁绒绳,滚木往下一滚,就把人轧得骨肉

如泥。北侠是两只夜眼,看的分明。上面闻华听锣声一响,自己就齐队,二

百人全是长拘钩。若是头根滚木放下去,用拘钩往前一推,就不能用绒绳兜

了,就拿拘钩搭住。要放的时候,一摘拘钩就放下去了。北侠把着刀,往上

一跑,跑到七成,还有三成就到了上面了。闻华叫放滚木,刀剁绒绳,当的

一声,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滚下山去,一看北侠已到后面,喽兵用长拘钩一

推,北侠就势将宝刀一划,咔嚓咔嚓一阵乱响。拘钩一折,人人往前一扑。

北侠不忍杀人,反与闻华交手。

你道北侠怎样上来的哪?他跑到半山腰,看看放滚木,黑忽忽的奔自己

而来,并无躲闪之处,一看旁边山石上,可巧有一块石头,鼓出来许多。又

有由石缝中出来的一棵小树儿,自己一蹬那块石头,单手一攀那棵小树,容

滚木过去,再往当中一蹿,两三个箭步,就到了上头。他拿刀一剁,各众喽

兵,往前一爬,随即闻华的叉就到了。北侠一反手,呛啷一声,叉头坠地,

也是闻华命中所犯,还剩一根杆儿,撒腿就跑,众喽兵跟着乱蹿。北侠就在

山口上大叫:“众位,如今已得飞云崖口,咱们的救兵已到,攻破了君山。”

南侠双侠保护着龙滔、姚猛往上就跑,随后就是沙老员外,紧跟着就是柳青。

柳青到了小飞云崖口上面,听见“哎哟”一声,焉知晓是智爷被捉。

智爷倒是一番好意,瞧见他们得了飞云崖口,自己先挡住大众,容他们

上头再得一寨,自己再上去不迟。凭手中这口刀,遮前挡后,工夫不小了,

虚砍一刀,往上就跑。众人意欲要追,于义不叫往上追,智爷这才放心。刚

一回头,噗哧噗哧,哎哟哎哟,咕噜噜。“噗哧”是中了于义一镖,“哎哟”

是嚷了一声,“咕噜噜”是滚下山来。智爷把双眼一闭,净等着刀枪乱扎乱

剁。可怜北侠大众,连个影儿也不知,他们自顾往前闯。

只见君山外面,火光冲天,杀声震耳,必是蒋四爷外面助阵。前面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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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路,一齐嚷叫:“快把寨主留下!”二百喽兵列开一字长蛇阵。当中有一

寨主,姓廖,叫廖方,挡住去路,说:“快把寨主留下,牙崩半个不字,休

想活命!”丁二爷窜上,廖方的双锏往下一劈,剑往上一迎,“呛啷”一声,

双锏皆折。“嘣”的一声,头巾坠地。过了荻子坡,就是龙背陀,二百喽兵

把守,寨主廖圆手拿燕翅铛,展南侠并不答话,呛啷镗,啷啷呛呛。呛啷是

把铛削折,镗啷啷是铛头落地。廖圆回头就跑。喽兵四散。到了前引山,又

有二百喽兵把守。北侠一露面,寨主回头就跑,喽兵一乱。你道这家寨主是

谁?原来是毛保!他见北侠焉有不怕之理?过了前引山,到了前引洞,过不

去了。二百喽兵也没有兵器,寨主是赛尉迟祝英。看见前面的山洞极深,非

得进洞内,不能开石门。上面是山,下边是洞;上边拿石头码起一堵墙来。

若有人奔洞,二百喽兵拿石头乱打,一人一块,就是二百块,越近,石头越

大,故此谁也不能向前。几个人过去,几个人都跑回来了,身上还多少带点

伤儿。这回是北侠往前,喽兵不但不打,还乱嚷乱跑。北侠蹿入洞中开门。

你道什么缘故?是蒋四爷办理外头大事,大人上了武昌府,二爷先生保

护。带了大爷三爷上了晨起望。十五晚间,约会全村老叟、顽童、中年汉,

由旱路而来。卢、徐、蒋、焦、孟、史、路、鲁,大众乘三只船,在连云峰

下坎等候。见了两支信火,不见三支,叫大众嚷喝:“天兵天将到了,四面

八方攻破君山了!”就在山外放起一把火来,满山遍野烈火飞腾。借着火光,

徐庆独自一人,别着一口刀,自爬上山去。常言一句:“不巧不成书”,要

没徐庆,这山万万闯不出来。三爷到了上面,看见祝英,抽后就是一刀,幸

而祝英一闪躲过,吓得撒腿就跑。徐庆并不迫赶,为的是瞧着下面大众。上

边问道:“你们可拿了钟雄?”大众告诉:“已然拿获了。山下见吧。”众

人出洞,蒋四爷迎住,暂且不表。

单提的是北侠,抢上了飞云崖口。武国北一拉武国南退下,找了个僻静

所在,说:“哥哥,大势不在了,咱们疾速让夫人逃难吧。”武国南心想是

一番好意,连连点头。到了后面,求见夫人。婆子带将进去,来见夫人。见

了夫人,双膝点地说:“夫人,大事不好了,我家寨主教他们盗出君山,天

兵天将杀将进来,玉石皆焚。夫人早作准备才好。”姜氏夫人一听,眼含痛

泪说:“早知道寨主的祸不远矣!苦劝不听,我活着是君山人,死了是君山

鬼。我是万不能出山。”武国南说:“夫人不出君山,可以使得。我们把公

子小姐保将出去。若是有祸患,日后有报仇之人。”夫人无奈说:“你们倒

是一番美意。”就叫婆子、丫环与公子小姐多穿几件衣服,打点细软金珠,

包裹停当。

这一逃难,就有性命之忧,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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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逃难遇难亲姐弟 起誓应誓同胞人

诗曰:

养身不亚似生身,寨主何曾负仆人。

姐弟岂知同遇难,家奴反欲逼成亲;

竟迷暗室怀中宝,几丧明珠掌上珍。

若使未能逢智化,终难重聚乐天伦。

且说武国南、武国北虽系兄弟,是两样心肠。武国北瞧寨主势败,失了

小飞云崖口,就知道君山不保。自己会同着哥哥到后寨去劝解,着夫人逃难。

他们两人全没成过家。这一逃难,教他哥哥就把夫人收了,他把小姐占了。

就是为这个主意而来。欲先说出,他怕他哥哥不点头。怪不得智爷与钟太保

议论,武国北此人万不可用,如今就应了智爷的言语。见了夫人一说,夫人

就把一双儿女交与他们,姑娘哪里肯走,总是大了几岁,说:“娘啊!你死

在君山,我和你一块死。”姜氏肝胆欲裂,一手拉着钟麟,一手拉着亚男,

说:“儿哩女儿,难道说为娘就舍得你们,倘若老天垂念,还有相逢之日。

这都是你天伦忠言逆言,才害得咱们娘们好苦,你们就跟随你武大哥、武二

哥逃难去吧,国南、国北,我就把我这一对儿女交与你们了。”国南说:“夫

人请放宽心。”说着话双膝点地,对天盟誓:“过往神昇在上,保着我家公

子小姐逃难,如改变心肠,天诛地灭。”还叫国北起誓:“不管夫人怎样,

咱们先明明心。”国北说:“哥哥你起了就得了,还教我起誓。”武国北无

奈,跪在地上说:“过往神昇在上,保着我家公子小姐逃难,如欲改变心肠,

我哥哥怎么样我也怎么样。”武国南说:“不像话,你个人单起你的誓。”

武国北说:“我若改变心肠,教我死后肝花肠子教狼吃了。”武国南说:“不

成,没有那么起誓的,重新另起。”夫人说:“不必了。”外面把红沙马备

好,包袱细软之物一切全系在马上。国南劝解:“夫人不必挂心。”武国北

搀着小姐,武国南背着钟麟,一出门,犹如送殡的一样,就哭起来了。小姐

上马,武国南背着钟麟,武国北拉着红沙马,出了后寨门。把门人俱都醉倒。

慢慢过了摩云岭,绕过白云涧,到了蓼花岗,由西往下就是蓼花滩。国北叫:

“哥哥,咱们往哪里走?”武国南说:“咱们走蓼花岗,那滩中不好走,净

荆条绊人。”走着路,武国北问哥哥:“圣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

也不想成家了吧,我怎么样呢?”武国南说:“我这岁数还成什么家!你是

你了,以后给你说上门亲事,接续香烟。”国北说:“那得多久!”国南说:

“到了岳州府,若寨主大势不好,给小姐择婿,必定门当户对。把小姐事情

办完,再给你说亲。”国北说:“与其那么着,省件事好不好?也不用给小

姐择婿,也不用给我说亲;小姐也出了阁,我也成了家。这目前就是顶好的

件事。”国南说:“你也得说着,才能成家哪。”国北说:“把小姐给我。”

国南一听说:“好天杀的!你还要说些什么。”国北说:“哥哥,我试探试

探你呀!你要顺着我说,我就把你杀了。”国南说:“你说这句话虽系试探

我,就损寿二十年。”钟麟说:“武大哥,我害怕。”国南一回头,黑忽忽

的万丈深潭,令人可怕,说道:“少主人,闭着点眼睛吧,过了这点窄狭的

道路就好了。”话言未了,就听见“蹦”的一声,那武国北一脚喘在国南的

腿上,一歪身,“哎哟哟”一声,连国南带公子就坠下深潭去了。姑娘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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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北的光景,也要蹿下潭去,早被恶贼一把扭住,想动不能,拉马扑奔正北

而去。暂且不表。

单提的是智化受镖滚下山来,大众枪刀乱扎乱砍,早教金枪将于义一把

手拦住,说:“把他绑起来,解往承运殿。”正要追赶寨主,火光冲天,杀

声贯耳,人家救兵到了。眼瞅着小五寨人陆续败回,连祝英俱到,说:“不

用赶了,教人接迎到水面船上去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意欲打水寨追赶。

明知他们会镌船底,慢慢再作计较。于义,祝英等人聚会承运殿,吩咐把智

化绑上来。

不多时智化进承运殿,一阵哈哈狂笑,面上并无惧色。大众一瞧,见了

罪之魁,恶之首,各各咬牙,人人愤恨,俱找兵器要将智爷乱刀分尸。智爷

又是嗤嗤地冷笑。若是净糊涂人,智爷就死了,可巧有明白人,偏要问问。

那愚人说:“可别让他说话呀!他能花言巧语。”于义说:“让他有话说完,

难道还把他放了不成!姓智的,你乐什么!?”智爷说:“我乐的是,你们

大众空有这些人,连一个有能耐的也没有,全是些衣冠禽兽。我们虽把寨主

盗出君山,可不是有意杀害寨主。劝寨主改邪归正,作大宋的官,梦稳身安,

可得有我的三寸舌在。不料我今被捉,可不是我怕死,我怕死还不敢诈降呢!

纵然一死,落个千古声名,就拿姓智的到得君山,准占几个好字,占的是勇、

仁、义、礼、智、信。”于义大笑说:“你是人面兽心。这几个字你连半个

也不能占。”智爷说道:“我身无寸铁,你们君山是国家一大患,我定了君

山,先占个 ‘忠’字。君山铜墙铁壁一样,万马千军到此,破不了君山,我

们八个人把君山破了,可占个 ‘勇’字。自我姓智的到山,无论寨主、喽兵、

头目犯罪,我去讲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占个 ‘仁’字。用酒将尔等灌

醉,俱都杀死,岂不省事,可咱连一名喽兵不伤,我占个 ‘义’字。难道说,

我们不会四下里放火,叫你首尾不能相顾,出去岂不省事?不放火烧山,占

‘礼’字。种种的主意,条条的计策,我全把寨主哄信,占个‘智’字。当

初结拜说过,有官同作,寨主帮着王府作反,我不忍坐观成败,我劝他归降

大宋,我占个 ‘信’字。我把六个字占全,交友之心大略如此。尔今见大寨

主被捉,倒遂了你们的心愿,或者轮流作寨主,或是抓阄儿作寨主。寨主刚

一被捉,你们就改变心肠,按说寨主多大,夫人多大,我今被捉就没一个人

问问夫人去,是杀是剐,你们就私自作主。我笑的就是这个。”说毕又笑。

浑人说:“杀了吧。”于义、谢宽说:“不可,他讲的有理。”就命谢充、

谢勇解到后寨见夫人,教杀就杀,教放可别放,仍把他解回承运殿,也是剁

了他。

说毕,解智爷至后寨,叫出婆子,言明此事。婆子进去,少时出来说:

“夫人要见他那!你们这等着吧,要教剐,我们也会做活儿。”

将智爷往里一推,拍的拍,拧的拧,骂的骂,推的推。到了里边,面见

夫人端然正坐,智爷便双膝跪倒说:“嫂嫂,小弟智化与你老人家叩头。”

夫人不看智爷,低着头说:“智五弟,今天你哥哥的生日,不在前庭饮酒,

面见为嫂有什么事情?”智爷瞧这个景况,羞的面红过耳,说:“嫂嫂不必

明知故问了,小弟惭愧无地。”夫人一抬头,问:“五弟为什么倒绑着二臂?”

智爷就将怎样诈降,为救展南侠,弟兄结拜,盗钟寨主出山,一五一十细说

一遍。夫人问:“寨主本领比你如何?”智爷说:“我哥哥如天边皓月,我

如灯火之光。”夫人问:“君山坚固不坚固?”智爷说:“如铜墙铁壁。”

夫人说:“国家伐兵,一时破得了君山破不了?”智爷说:“千军万马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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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就破此君山。”夫人说:“却由来你们几个人把君山破了,把寨主拿

了,一者是大宋之福,二来你们都是佛使天差,个个不凡。你今被捉,我一

句话,你就是碎尸万断。我何苦逆天行事!总怨寨主爷不好,我苦苦相劝,

忠言逆耳,总是个定数。来呀,你们把智五爷的绑松了。”婆子丫环说:“智

五爷的绑松不得。他是仇人,杀了他给寨主爷报仇。”夫人说:“你们哪知

道!松绑。”婆子无奈,才把智爷绑解开。夫人说:“五弟,我放你出山。

等着你寨主剐的时节,预备一口薄木棺椁,将你寨主哥哥的骸成殓起来,就

算尽了你们结拜的义气了。”智化说:“嫂嫂可别行拙志,三五日必见佳音。”

夫人说:“五弟,你出去吧!”智爷说:“哎呀,嫂嫂,我那一对侄男女哪

里去了?”夫人说:“国南、国北带着他们逃难去了。”将要说往哪里去,

婆子把嘴一按,说:“可别说了,他是要斩草除根。你别损了,留点德行吧。”

智爷说:“国北非系好人,我侄女倘有差错,那还了得!”夫人说:“凭他

们的造化吧。五弟,快些出山去吧。”

婆子往外一推,智爷无奈出来,不敢往前去,由西越墙而出。他一瘸一

点出后寨门,过摩云岭,绕白云涧,走蓼花岗。听见钟麟喊叫智五叔。天色

微明,这就到了十六了。智爷往下一看,黑暗暗的深潭。钟麟叫:“智五叔。”

智爷答应道:“侄男不必惊慌,你五叔来了。”

你道万丈深潭,钟麟为何没死?皆因是主仆往下一扑,离着三二丈深,

由山石缝儿里长出一棵松树,年深日远,上面的松枝蟠得顶大,上边又有几

棵藤萝,历年间把松枝蟠成一个大饼子相仿。主仆坠落在上面。主仆苏醒过

来半天了,国南劝解公子不要害怕,骂道:“国北天杀的,真狠!”钟麟说:

“不好下去。”国南说:“天亮有打柴的,就把咱们系下去了。”钟麟说:

“有我五叔到,就救了咱们了。”国南说:“别叫他,不要他来。”公子偏

叫。智爷看见又惊又喜,问了他们的缘故,国南无奈,就把一往从前说了一

遍。智爷想了一个主意,复返回到蓼花岗的南头,下蓼花滩走到树下,教国

南把刀扔下来,拿着刀,把葛条砍掉无数,接在一处,蟠了一蟠拉着了,从

蓼花岗扔将下来,将钟麟的腰拴上,往下放。公子脚沾实地,叫他解开;复

又拉将上来,将国南腰拴好放下。智爷问:“把你们系将下去,你们投奔何

方?”国南说:“上岳州府。”智爷叫他们上晨起望,到路、鲁家中去。国

南应允。智爷说:“你要不去,你可得起誓。”国南狠着心起誓:“我要不

去,教我淹死,上吊死,这还不行吗?”智爷方肯把他放下去,扔了葛条,

提刀奔赴正北。不到三里路,看见小松树上捆着小姐,国北提刀威吓,拴着

红沙马。智爷蹿入树林,一刀正中国北胸膛,杀死了恶奴,救小姐回晨起望。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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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甘婆药酒害艾虎 智化苦口劝钟雄

诗曰:

青龙华盖及蓬星,明星地户太阳临。

天岳天门天牢固,阴阳孤宿合天庭。

十二辰宫真有芊,凡事依之验如神。

行兵能知其中妙,一箭天山定太平。

且说国北丧了良心,将哥哥踢下山去,拉马到小树林,拴马,捆小姐,

拿刀威逼小姐从他。小姐大骂。智爷一到看见,杀了国北,解开小姐,百般

的劝解、安慰,哄着她上马,直奔晨起望来了。他们走后,来了个饿狼,把

国北肝花肠肚吃净才走。这就是起誓应誓,慢说是他,连国南还得应誓。

国南到了蓼花滩,解开葛条,背起公子,天已大亮。一想若奔晨起望,

活活地送了公子性命。不怕自己应了誓,也是投奔岳州府。走到午饭时候,

公子嚷饿,哄着他说:“出了山,就有卖吃的了。”冬令的时节,天气甚短,

整走了一天,日落方才出山。

走不到半里,一道长河拦路。那边来了一只小船,国南说:“船家渡我

们到西岸。”船家说:“你们要上哪里去?”国南说:“要上岳州府。”船

家说:“我们是岳州府船,索性带你们上岳州府。”问:“船价多少?”船

家说:“无非带脚,你看着给吧。”靠岸上船,将钟麟放在舱内。由后舱出

来一大汉,九尺身躯,短裤袄,蹬着双大草鞋,脸生横肉,到前头问公子:

“叫什么?把帽子给我吧。”抓了帽子,直奔船头。公子一哭,国南说:“没

有这样逗孩子的。”随即爬出船舱,要奔船头,早受了一锹,扑通一声,打

下水去。自己喝了一口水,水势又硬,被浪头打出多远。好容易这才上来,

通身是水,也看不见船只,也找不着公子,冬天的景况,冷风一吹,飘飘摇

摇雪花飞下来了。

国南一见身逢绝地,前边有一树林.就把带子解将下来,搭在树上,系

了个扣儿,泪汪汪叫了两声苍天,把脖子往上一套。眼前一黑,渺渺茫茫。

少刻又觉苏醒,依然坐在地上。旁边站定一人,青衣小帽,四十多岁,问道:

“你为何上吊?”国南又不敢说真话,只可说:“我活不得了。”那人问:

“你上吊,我救下你来。你有何事?说出来,万一能管,我能管管,不能,

你再死。”国南说:“我带着我家少主人上岳州府,上船后叫水手将我打下

水去,失去我家少爷,我焉能活着!?”那人说:“是两个水手,一高一矮?”

国南说:“对了。”那人说:“我姓胡,排七,在酸枣坡开酒铺。跟我上铺

子,我有主意。”国南听了欢喜,拿了带子,拧了拧衣服的水。胡七问:“贵

姓?”回说:“姓武,排大。”随到了酒铺。有个伙计让至柜房。胡七拿出

于衣服,与他穿上,暖了些酒,叫国南吃。

将要上门,进来一人问:“可卖酒?”回说:“卖酒。”落座要酒。来

者是艾虎,在茉花村听见信,冬至月十五日定君山,自己偷跑来的。到此已

经十六日了,又下起雪来。要喝酒,入铺内把酒摆上,自己吃用,忽听里面

说:“得慢慢的办,谁敢得罪他?”艾爷就知必是恶霸,自奔到屋中,问:

“什么事?要有恶人,你们怕我不怕,我可爱管闲事。”胡七说:“这位行

了。”国南要与艾虎叩头,艾虎拦住。武国南将丢公子的事说一遍。艾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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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你可知道?”胡七说:“有八成是他们。”艾爷说:“你说吧,

不是也无妨。”胡七说:“他们二人一个叫狼讨儿,一个叫车云,是把兄弟。

狼讨儿有个妻子,是赵氏,暗与车云私通。二人摆渡为生,忽穷忽阔。武大

哥所说就是他们,住在狼窝屯。”艾虎说:“我酒也不喝了。我同武大哥上

狼窝屯。”给了酒钱,同武国南出来。胡七同着到了摆渡口,说:“由此往

西,他们住村外路北。”胡七回去了。

雪也住了。到了村外,看见墙内屋中灯光射出。艾虎教国南外等,进去

不少时刻方才出来,拿着公子的衣服、头巾,与国南看。国南问了缘故,小

爷说:“我到里面杀了好夫淫妇的性命,就是车云、赵氏;狼讨儿背着你家

公子上岳州府卖去了,把衣服留下。剩这两个狗男女,议论要害亲夫,教我

遇上,杀了男的,问明女人,也就杀了,放了把火。咱们去吧,上岳州找去。”

国南拿着衣服,又要叩头,艾爷不许,直奔西南。

走有二里路,国南说:“有了!”艾爷问:“哪里?”国南看这脚印是

他,艾爷问:“因何看得准?”国南说:“他穿的是大草靴。”艾爷乐了,

顺印儿找下来了。走着国南才问艾虎的姓,艾虎告诉他姓艾。他们找到一个

门首,脚印没有了,细看进去了。院里挂着灯笼。艾爷问:“武大哥,这墙

上是什么字?”国南说:“婆婆店。”

艾爷上前打店,里面婆子出来,开门进去,问:“二位客官住西房两间

如何?”艾爷说:“好。”将到院内,就听东屋内人说:“我找我武大哥。”

国南一听着急,便拉了艾爷一下,说:“艾恩公,听见没有?”艾虎说:“你

别管,有我哪!”婆子问:“你们做什么?拉拉扯扯的。”小爷说:“你别

管,说我们的话哪。”来到西屋,国南出房外,听东屋的公子说什么。艾爷

叫点上灯,问:“妈妈贵姓?”婆子说:“姓甘。”艾爷说:“原来是甘妈。

哟,你是谁的干妈?”甘婆说:“你愿意叫我甘妈?”艾爷说:“你那岁数,

我叫你干妈不要紧。”婆子说:“那可不敢当,客官贵姓?”艾爷说:“我

姓艾,叫艾虎。”婆子说:“你叫什么?”艾爷又说:“我叫艾虎哇,你再

问,我本叫艾虎么!”婆子想:其间有同名同姓的。又问:“你在那里住?”

艾虎说:“卧虎沟。”婆子一听,眼都气直,气哼哼地问:“你们一沟有多

少艾虎?”艾虎也是气,回答说:“一沟都是艾虎。”婆子明知是买她的便

宜,假充他们姑爷。问道:“客官用酒饭吧?”艾虎说:“拿去。”婆子出

去,国南进来。国南说:“恩公,那屋里打我们的公子那。”艾爷一听,钟

麟说:“找我武大哥。”只听一人回答:“要找也得明天,哭我就打。”遂

将孩子叭叭地乱打,孩子直哭。婆子问:“你打这孩子是谁?”回答:“是

我儿子。”婆子又问:“他武大哥哪?”回答:“是我们大小子。”艾虎说:

“武大哥,他说你是他大儿子。”国南说:“他是我重孙子。”婆子进来,

摆上酒菜,复又出去。说:“你别在这里管孩子,你一打,他一哭,人家还

睡什么觉哇?”那人说:“我们走。”婆子说:“正好,我给你们开门去。”

国南说:“他们要走。”艾虎说:“走了才好那!你在这等着,我追他们去。”

听着婆子给他们开门,等他们出去,又关上了门,读读念念往后去了。

艾虎出院子,一拧身蹿出墙外,跟下狼讨儿来了。过了一箭之地,前头

有道山沟。书不可重絮。他见着狼讨儿,搁下公子,过去一刀就结束了狼讨

儿性命,尸首扔在山沟。艾虎背着公子,说:“我带着找你武大哥去。”回

到店外,蹿过墙去,进了屋中,一看武国南倒于地上,口漾白沫。艾虎将钟

麟放下说:“你看这不是武大哥?”钟以说:“是我武大哥,睡着了。”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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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说:“你叫什么?”公子说:“我叫钟麟。”艾虎说:“这是你的使唤人

么?”回答:“是我们家人武大哥。”艾虎说:“你们哪住?”答道:“我

们在君山,我父亲叫飞叉太保,着人家拿了。我跟着我武大哥逃难哪!”艾

虎暗暗欢喜,说:“你武大哥受了蒙魂药了,这是贼店。我把他拿了,交在

当官。”公子说:“我懂,贼店害人。”艾虎说:“我拿他们。你可别言语,

在这边躲着,小心着他们杀了你。”于是又把国南拉开,为的是地下宽阔好

动手。艾虎往当地一蹲,单等人来。妈妈进来,艾虎往当地一爬。妈妈过来

一看,说:“这你就不叫艾虎了吧!”

这个字没说出来,腿腕子早叫艾虎抓住,往怀中一带,婆子爬伏于地。

艾虎起来骑上,扬拳便打,嘣嘣嘣擂牛似的声音一般。婆婆嚷道:“姑娘快

来。”兰娘进来,艾虎见她短打扮,绢帕罩住乌云,便左手一晃,右手就是

一拳。艾虎并没起来,还是骑着婆子,伸手一刁兰娘的腕子,刁住了腕子,

一拢肘关节,往怀里一带。兰娘往怀里一夺,被艾虎往外一耸,摔倒在地,

鲤鱼打挺,飞起来就是一腿。艾虎单手一扬,就把兰娘腿腕用手钩住,往起

一挂,兰娘复又摔倒,爬起往外就跑。婆子苦苦央求,艾虎方才起来。

妈妈说:“我们有眼如盲。你要不假充我们的亲戚,我们也不能这样。”

艾虎说:“你们亲戚是谁?”婆子说:“卧虎沟艾虎是我们姑老爷。”艾虎

一笑说:“怨不得那!你见过你们姑爷没有”婆子说:“怎么没见过那,长

得雪白粉嫩。”艾虎说:“冤苦了我了。有媒人没有?”婆子说:“有蒋四

老爷。”小爷说:“啊!我四叔哇,这就好了,你只管打听,卧虎沟艾虎没

两个。外号人称小义士。北侠是我义父,智化是我师傅,错了我输脑袋。”

婆子听了一怔,暗道:要是真的,比那个还好,结实足壮,本领强多。但这

时难论真假,见了蒋四老爷再说。艾爷说:“我们这个人如何?”婆子说:

“容易。”随取了水来灌了国南。小爷叫取些好酒来用,妈妈去取。国南问

公子的事,艾虎叫公子过来。公子见了国南一扑大哭,连国南也都哭了。国

南收泪与艾虎道劳。婆子拿了酒来一看,惊问:“孩子因何在这里?”艾爷

告诉了一遍,婆子方才明白,与公子穿了衣服。钟麟就将已往从前说了一遍。

大家一同饮酒。

次日起身,婆子饭店钱一概不要,有话见蒋四爷再说。这就到了十七日

了。国南说:“艾恩公,咱们要分手了。”艾虎说:“上哪里去?”国南说:

“我们上岳州府。”艾虎说:“你陪着我多绕两步吧,上晨起望。”国南说:

“就是不上晨起望。”艾虎说:“不去不行,我奉我师傅、义父之命,特意

请你们来了。”国南说:“你师父、义父是准?”艾虎说:“北侠是我义父,

智化是我师傅。”国南一听:“哎哟!害苦了我了。”艾虎说:“要去,你

背着公子;你要不去,我把你杀了,我背着公子。”国南说:“这是我们主

仆命该如此,跟我们寨主,大家死在一处就是了。”言毕,一同起身。

再说展南侠大众,出君山上船。大家给展爷道惊道喜。蒋爷一点人数,

少了个智化,谁也不知。唯浊柳青说:“上小飞云崖口听见哎哟一声,大概

是被捉了。”展爷要回君山去救智爷,被蒋爷拦住。遂说:“他和我只要嘴

能动,就死不了,不必挂心。”晨起望助威的人,由旱路而归,弃船登岸,

背钟雄至路、鲁家中。到了次日申牌时候,智爷到。大家迎接进去,道惊道

喜。智爷将小姐搀下马来,把马拴在院内,把小姐带着,看看沙龙、南侠、

北侠等。智爷问:“她天伦现在哪里?”沙龙说:“现在西屋内,吃醉了酒,

在那里睡。”智爷明知,带着姑娘去看看。启帘来到屋中,姑娘一看,天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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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卧一张床上,眼含着痛泪,叫道:“天伦。”叫了两声不答应,就要放声

大哭。智爷劝住说:“你还不知道,你天伦那酒性,喝醉就睡觉,一叫他就

打人。等他醒来了再见吧。”叫路爷带姑娘到后边见路鲁氏,让鲁氏劝解劝

解,姑娘往后边去,不提。

大众到上房落座,智爷就把自己被捉的一番经过说了一遍。问:“武国

南可曾来到?”大众说:“没来。”智爷说:“他不来可不好办。”蒋爷说:

“等一半日不来,我有主意。”

到了十七日晌午时,有人进来说:“外面有个叫艾虎的来找众位爷们呢。”

智爷说:“教他进来。”不多一时,艾虎带武国南、公子一齐到屋中。艾虎

给大众行礼,徒弟史云给他行礼。武国南把公子放下,与大众行礼。智爷说:

“你今天才到,应了誓没有?”国南说:“全应到了,活该死在这里。”智

爷随即说:“叫路爷带公子到后边姐弟相见,也叫国南到后边去。”进来众

人,将钟雄搭至庭房,起了迷魂药饼,后脊背拍了三掌,迎面吹了一口冷气。

钟雄悠悠气转。他睁眼一看,七长八短,高矮不等,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

的。仍是问智化:“贤弟,这是怎么个缘故?”智爷双膝跪倒,就把已往从

前诈降救南侠,结拜弟兄,暗往里诱人,过生日无令,灌醉寨主、喽兵,用

熏香盗寨主,自己被捉,夫人释放,误走蓼花岗,救钟麟、武国南,杀武国

北救小姐,武国南落水丢公子,国南上吊遇胡七解救,艾虎捉奸,娃娃谷杀

狼讨儿,这些事细说了一遍。“哥哥,你在梦中。大宋洪福齐天,王爷如何

能成其大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大势一坏,玉石皆焚。小弟等不忍坐观

成败。你若降了大宋,是小弟等的万幸;你若不降,小弟等一头碰死在你这

前面,尽了交朋友义气,以后任凭你自为。我们口眼一闭,大事全不管了。”

旁边连小姐公子同说:“爹爹降了吧。”

欲知钟雄是否投降,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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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寨主回山重整军务 英雄听劝骨肉团圆

且说钟雄听智爷滔滔不断的言语,这才知道三天的工夫,连儿带女受了

无限的苦处,寨中也是大乱。这时,要是自己一人在山,万不至如此,自己

回头一想,如同一场春梦,糊糊涂涂的。难得智贤弟这般诚实,大众全跪下,

异口同声劝降。钟雄说:“贤弟,你为我可不是容易,心机使碎,昼夜的勤

劳,可见你是钟氏门中大大的恩人了。头一件,祖先坟莹保守住了,祖父尸

骨不能抛弃于外;二一件,大宋的洪福齐天,君山一破,玉石皆焚;第三件,

救了你这一对侄男女。他们本是绝处逢生,多蒙贤弟,保住钟氏门中一条根

苗,钟雄铭刻肺腑,永不敢忘。”随说着话,钟雄早已跪下了,说:“众位

老爷们,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我一介草民,叛君反国,身居大寨,

已该万死,万死犹轻。如今众位必是看在我智贤弟的分上,不肯将我凌迟处

死,怎么反与我罪人行礼,我如何担当得起!我今降了大宋,倘若口是心非,

必死在乱刀之下。”大众异口同声说:“言重了!”大家同起,哈哈一笑。

蒋四爷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智爷说:“给你们见见,这是蒋四老爷。这是我盟兄。”对施一礼。钟

雄说:“多蒙大人恩施格外。”蒋爷说:“有过能改,就是英雄。”所有没

见过者,挨次都给见过一回。武国南过来,给寨主磕头。智爷说:“不宜迟,

早些回山,省得我嫂嫂提心吊胆。”智爷说:“咱们谁送钟大哥回山?”卢

爷、徐爷、蒋爷、展爷、智爷、艾虎、北侠、双侠,都愿意送寨主回山。钟

雄说:“我已是降了,怎么还叫寨主哥哥呢?”智爷说:“你虽然是降了,

君山钱粮浩大,你此时虽降了大宋,大人也不能供山上的用度,总得听旨后,

由那里拨粮饷,暂且回山,仍称寨主,千万别叫王府知晓。他若知晓,岂肯

再供粮饷?哥哥你若回山,不教喽兵寨主扬言此事,你可压令得住压令不

住?”钟雄说:“压令得住。”智爷说:“既然这样,咱们及早回山。”钟

雄说:“咱们回山,把你侄男侄女留在此处,然后再接他们来。”智爷说:

“哥哥多此一举!你不是那反复无常的小人。你把侄男侄女寄在这里,以作

押帐,这是何苦?!若是怕你,还不叫你回山那。教我嫂嫂早见儿女,早欢

喜欢喜!”说毕,叫武国南背了公子和小姐一起到后面辞了路鲁氏,仍是上

马,不去的送出门来,送寨主的一同前往。

智爷用手一指说:“哥哥,你别叫他赵兰弟了。”钟雄说:“怎么?”

智爷说:“此人乃松江府茉花村人,姓丁双名兆蕙。”钟雄说:“是双侠呀!

怎么不说真名姓呀?”智爷说:“诚心冤你。南侠、北侠、双侠全投降,你

不吃疑么?那时被你看破,就没有今日了。”寨主说:“你真乃高才。”

随说随走,就到了飞云关下。钟雄说道:“喽兵听真,疾速报与众寨主

得知,如今被我智贤弟劝说归降大宋……”智爷说:“哥哥有什么话,到里

边承运殿再说不迟。”少刻间压山探海,全山各寨主、喽兵,俱都前来迎接,

跪了一片,给钟寨主道惊道喜。然后,如众星捧月一般,围护着寨主,走旱

八寨进寨栅门,奔承运殿。

寨主走了三天,山中乱了三天。谢充、谢勇在后寨等到红日东升,才见

婆子出来。急忙过来一问,才知道夫人早将智爷放走。二人吓了一跳,自己

把自己绑上,到承运殿请罪。众人也不肯结果他们的性命,只与他们松绑。

一时你言我语,整乱了三天。这天报寨主回山,大家迎接入承运殿。

智爷拉马奔后寨,至后宅门,叫国南放下公子,搀了小姐,拴住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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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一时,里面婆子出来,请智爷、国南带公子、小姐进去。来到阶台石下,

早见夫人出来迎接,智爷行礼说:“小弟智化与嫂嫂叩头。”夫人说:“智

五弟免札。”智爷说:“小弟蒙嫂嫂不肯杀害,恩施格外。总算嫂嫂有容人

的识量。若不是小弟逃走,我这一对侄男女也是身逢横祸。如今将我寨主哥

哥劝说降了大宋,送回君山,我将侄男侄女也交与嫂嫂。我还得同我寨主哥

哥,办承运殿中大事那!”姜氏说:“智贤弟,也不枉你寨主哥哥喜爱交友。

交遍天下友,知心有几人?你是钟氏门中大大的恩人。请上,应受为嫂一礼

才是。”智爷说:“不敢,折罪死小弟了!”姜氏叫亚男、钟麟与智爷叩了

头。智爷告辞出来。姜氏许持百日之斋,满斗焚香,大谢上苍,暂且不表。

单提智爷来到承运殿,寨主说:“正等候智贤弟一同吃酒。”智爷说:

“别忙,你可对大众说明降宋之事。”钟雄说:“被你一拦,我也不敢往下

再说了。”智爷说:“这可说吧。众位,我替寨主说。寨主如今教我姓智的

同众校护卫老爷们,劝说归降大宋,你们大众连喽兵等,若要愿降,一并归

降大宋;如不愿降,请为一言,或投亲,或投故,或归原籍,或投王府,给

你们预备盘缠,请早离君山。”

言还未毕,见徐庆、艾虎每人扛顶一人,倒捆二臂,进门来摔在地下。

三爷说:“拿来了两个。”大众一瞅,原来是赛尉迟祝英,还有个是他的从

人。你道什么缘故?是钟爷在飞云关,说出归降的言语,智爷就知此话说早

了,准知祝英不降,他是王爷的眼目。因走在蚰蜒小路口,就把三爷、艾虎

留下说:“要有个黑脸大身躯使鞭的,见着就拿奔承运殿。”果然是祝英。

原来祝英一听寨主降宋,带了他的从人,提了鞭,由丹凤桥北蚰蜒小路出山,

给王府送信。将进蛐蜒路不到半里,遇一人要他的买路金银。祝英说:“好

大胆,在这里断道!”就是一鞭,艾虎一闪,祝英早被三爷由石后窜将出来,

一脚踢了个跟头。艾虎过来就捆。从人一跑,也教三爷一脚踢了个跟头,牢

缚二臂。每个扛起了一人,直奔承运殿。路上喽兵谁敢拦阻?到承运殿摔于

就地。智爷过来解开祝英,说:“我家寨主降了大宋,不怕你不降,不该犯

偷跑。”祝英说:“我受王爷的恩厚,我就知报效,我不知什么叫大宋。忠

臣不事二主,烈女岂嫁二夫?如今被捉,速求一死。你们要不杀了我,若是

放了我,我就去上王府送信。”智爷微微地冷笑说:“原来借你口中言语,

教奸王知道,疾速去吧。”把个钟雄吓得二目发直,直楞楞地瞅着智爷,又

不敢说话,又猜不着智爷是什么主意。自思祝英上王府一送信,大事全坏。

祝英说:“这可是你的主意,不杀我呀,我可要走了。”智爷说:“请吧。”

刚一转脸,智爷瞅着北侠的刀一扭嘴,北侠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把刀一亮,

嗖的一声,一个箭步赶到祝英身后。咔嚓一声,把祝英劈为两半,咕咚咕咚

扑于地上,红光崩现。接着,智爷大吼一声说:“哪位不愿意降,快些说来!”

大伙异口同声,齐说愿降。又听见噗哧一声,原来是艾虎把那个从人杀了。

蒋爷暗道:黑狐狸真“坏”,假手杀人。钟雄说:“智贤弟,这是什么意思?

既把他放了,怎么又把他杀了?”智爷说:“他是个浑人,要是传令丹凤桥

下枭首,他明知活不了,就要破口大骂,咱们也得白白地听着,不如这样打

发他回去省事。”钟雄说:“我不及贤弟多矣,将死尸搭将出去。”将尸搭

出,用灰土掩埋血迹。然后大排宴筵,喽兵各有赏赐。

酒过三巡,智爷说:“哥哥,君山的花名册写清,好给大人送去。”卢

① 蚰蜒 (y óu yán ,音油盐)——节肢动物,像蜈蚣而略小,黄褐色,生活在阴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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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说:“我去送去。我正想二弟那。”三爷说:“我同哥哥一路前往。”

卢爷点头。寨主派书手抄写花名。智爷说:“这可得了,把哥哥你的事办完,

我们要破铜网了。”钟雄说:“什么,谁破铜网?”智爷说:“我们大众。”

寨主摆着头说:“不易呀!不容易!你知道总弦在哪里?副弦在哪里?就是

有宝刀宝剑,也不容易破。你们知道什么人摆的?”蒋爷说:“是雷英。”

钟雄说:“不是。”

毕竟不知他说出是谁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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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蒋泽长八宝巷探路 老雷振在家中泄机

诗曰:

款款衷情仔细陈,愿将一死代天伦;

可怜一段豪雄志,不作男身作女身。

有赵津女娟者,赵河津吏之女,赵简子之夫人也。初,赵简子欲南击楚,

道必由津,因下令与津吏,期以某日渡津。至期,简子驾至欲渡,而津吏已

醉如死人,不能渡矣。简子大怒,因下令欲杀之。津吏有个女儿叫女娟,听

见简子下令欲杀其父,不胜恐惧。因持了渡津之楫,而左右乱走。简子看见,

因问道:“汝女子而持楫左右走,何为也?”女娟忙再拜以对道:“妾乃津

吏息女,欲有言上渎,不敢直达,意乱心慌,故左右走耳!”简子道:“汝

女子而有何言?”女娟道:“妾父闻主君欲渡此不测之津,窃恐水神恃势,

风波不宁,有惊帆樯;故敬陈酒醴祷祠于九江三淮之神,以祈福庇。祭毕,

而风恬浪静,以为神飧,欢饮余沥,是以大醉。闻君以其醉而不能供渡津之

役,将欲杀之,彼昏昏不知,妾愿以代父死。”简子道:“此非汝女子之罪

也。”女娟道:“凡杀有罪者,欲其身受痛,而心知罪也。想妾父醉如死人,

主君若此时杀之,妾恐其身不知痛,而心不知罪也。不知罪而杀之,是杀不

辜也。愿主君待醒而杀之,使其知罪,未晚也。”简子听了道:“此言甚善,

且缓其诛。”津吏因得不死,既而简子将渡,操楫者少一人。女娟操臂操楫

前请:“妾愿代父,以满持楫之数。”简子道:“吾此行所从、皆士大夫,

且斋戒沐浴以从事,岂可与妇人同舟哉!”女娟道:“妾闻昔日汤王伐夏,

① ② ③

左骖 牝骊 ,右骖牝糜,而遂放桀至于有巢之下;武王代殷,左骖牝骐,右

骖牝糜,而遂克 纣至于华山之阳。胜负在德,岂牝牡哉!主君不欲渡则已,

诚欲渡津,与妾同舟,又何伤乎?”简子闻言大悦,遂许其渡。渡至中流,

女娟见风恬浪静,水波不兴,因对简子说道:“妾有河激之歌,敢为主君歌

之。”因朗歌道:“升彼阿兮而观清,水扬波兮杳冥冥。祷求福兮醉不醒,

诛将加兮妾心惊。罚既释兮渎乃清。”歌罢又歌道:“妾持楫兮操其维,蚊

龙助兮主将归,呼来棹 兮行勿疑。”简子听了大悦,道:“此贤女也,吾昔

梦娶一贤妻,将毋即此女乎?”即欲使人祝拔 以夫人。女娟乃再拜而辞道:

“妇人之道,非媒不嫁;家有严亲,不敢闻命。”遂辞而去。简子击楚归,

乃纳币于父母,而立为夫人。君子谓女娟通达而有辞。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且说蒋爷问钟雄:“我们都知道这铜网阵是雷英摆的,你怎么说不是?”

钟雄说:“我先前也知道是他。王爷请我上府里住了三天,和王爷谈了两天

的话。未天与雷英叙了同盟的兄弟。他来后又在我们君山住了三天,无非是

讲论些个文武的技艺。那人很露着浅薄,就提铜网这节不行,又讲了八卦、

五行、三才,问到准消息的地方,他就说不出来了。我说: ‘你是藏私,我

① 骖 (can,音餐)——古代指驾在车两旁的马。

② 牝骊 (pinlí,音聘离)——雌性的纯黑色马。

③ 牝骐 (qí,音其)——雌性的青黑色马。

① 棹 (zhào,音赵)——这里指船。

② 祝祓 (fú音福)——求告神灵降福除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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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问了。’后来他说:‘你我若非生死之交,我可不能吐露实言。’我说:

‘你我辅佐王爷,共成大事,难道说我还能泄露于外不成!’他这才说出实

话。他有个义父,此人姓彭,叫彭启。先在大海船上瞧罗盘,遇暴风刮到西

洋国去了十二年,遇天朝的船,北风一起又刮回来了。本来人就能干,又学

了些西洋的法子,奇巧古怪的消息。雷英认他为义父。铜网阵是他出的主意,

雷英称的名。要破此阵,据我想非得着这个人不行。”蒋爷说:“不知此人

在哪里居住?”钟雄说:“就在雷英家中居住。听说这个人精于道学,寿已

老耄 ,面目如童子一般,早晚必成地仙。”蒋爷说:“恰巧,若在雷英家,

要见此人不难。”南侠问道:“怎么见此人不难?”蒋爷说:“我在丹江口

救过雷英的父亲,名叫雷振。救了他,问了名姓,知道他是反叛,要把他推

下水去,一想此人有用,万一办王府之事,可以往他那里打听王府的虚实。

我没告诉他真名实姓,我说我叫蒋似水。有这个活命之恩,到了他家,要说

见这个彭启,大概容易。”智爷说:“这倒是个很好的机会。雷振他若念活

命之恩更好,若是不念活命之恩,用熏香盗也把他盗出来。”蒋爷说:“我

是贩药材的客人,咱们仍打扮成贩药材的客人。都是谁去?”智爷说:“我

去把柳爷请来!”蒋爷说:“我去拿咱们大众所用的东西去。”言毕起身,

上晨起望邀了柳青同到君山。寨主将山中的草药用荆筐儿装上。他们的兵器、

包袱等件上面堆放了药材,用绳子捆住,先叫喽兵推下山去,蒋、智、展、

柳全换上青衣小帽。四位辞了寨主,到了山下,推着车子,路上无话。

直到襄阳进城,到王爷府后身,有个小药王庙。庙里面出来一个小和尚。

智爷说:“小和尚!”蒋爷说:“小师傅,我们是办药材的,今晚在此借宿,

等三两日起身,多备香火助敬。”小和尚去不多时,出来说:“请众人推车

进庙。”西屋内老僧接出来说:“众位施主,请屋中坐。”大家入内落座,

问师傅贵姓。和尚回答:“小僧净林,未领教几位贵姓。”智爷说:“那位

姓展,那位姓柳,那位姓蒋,弟子姓智。”和尚说:“阿弥陀佛。”就在庙

中用饭,住在南院西厢房内。小车搭到屋里,一夜不提。

次日早饭毕,蒋爷说:“我去了,听我的喜信。”出了庙门,见一老人,

问道:“哪里叫真珠八宝巷?有个明远堂雷家在哪里?”那人说:“路东口

内尽东头,路北第一门就是。”蒋爷与人家道了劳驾,自己走到东口内,见

路北黑油漆门两旁有两块蓝牌子,金字是“明远堂雷”。蒋爷上前叫门,门

内有人出来,开门一看,问蒋爷找谁。回答:“找雷员外。”家人问:“找

老员外呀!”四爷说:“正是。”家人问贵姓,四爷说:“我叫蒋似水。”

那人听了说:“你怎么才来?我们员外想你都想疯了。快进来。”蒋爷说:

“你回禀去。”那人进去不多时,雷振出来说:“蒋老恩公,想死我了。”

见面就要叩头,蒋爷拦住说:“使不得,偌大年纪。”二人手携手往里走。

进了路西,四扇屏风门是油绿色撒金,四块斗方写着“斋庄中正”四个

字。路东也是四扇屏门关闭。进了西院,一带南房,路北垂花门。进了门内,

四爷一看一怔,好怪,五间上房,两耳房。东西两道长长平墙头,东面两个

黑门,无门槛,门上有个八楞铜疙瘩;西边两个黑门,无门槛,门上也有个

八楞铜疙瘩,并无别的房屋。好奇怪。上了石台阶,到了屋中,蒋爷暗道:

以为雷家哄了王爷些个银子,没见过世面,盖的房子不合样式。焉知晓到了

屋中一看,很有大家的排场,糊裱的很干净,名人字画、古铜玩器、桌案几

③ 耄 (mào ,音帽)——泛指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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凳,幽雅沉静,很是庭房的式样,颇有大家风度。蒋爷落座,雷振又拜了一

回,随即献茶,跟着就摆酒。顷刻摆齐。

蒋爷上座,雷振旁陪,亲斟三杯酒,一饮而干,然后各斟门盅。雷振说:

“恩公从何而至?”蒋爷说:“就打你我分手后,上了趟河南,由河南上山

东,由山东又上陕西。我今打陕西而来,忽然想起老兄来,特意到此看望看

望。”雷振说:“恩公到此,就不必走了。”蒋爷说:“不行,帐没算清。

回头算清帐目再来,我就不走了。有件事情,老哥哥,我问问你。”雷振说:

“什么事?”蒋爷说:“怎么这院子内也没有东西厢房,四个小门也没门槛,

什么缘故?”雷振说:“咳!无怪你瞅着纳闷,这是你侄子的主意,孝顺我。”

蒋爷说:“什么缘故哪?”雷振说:“我有个毛病,吃完饭就困,非睡一觉

不可。你侄子怕我把食存在心里头,作了一辆小铁车,是个自行的车子。我

坐在上边,两边有两个铁拐子,当中有一个铜别子,别着一个轮子,把这别

子往外一抽,自来轮子一转,这车子就走起来了。要往里首转弯,一搬左边

的铁拐子,它就往里拐;要往外首转弯,一搬右边的铁拐子,它就往外拐。

东边的这两个门,靠着耳房的这个,进去是到东花园子;南边那个黑门,进

去从东夹道奔北花园子;西边挨着耳房的那个小黑门,进去是你侄妇的院子;

西边南头的那个门进去,由西夹道奔北花园子。我要上了车子,吩咐开哪个

门,他们就把八楞铜疙瘩一拧,门就开了,把别子一抽,车子就往里边走,

来回转腾几趟,食也消了,也就不困了。这是你侄子的主意。”蒋爷说:“老

贤侄还有这个能耐呢!我也求老贤侄给我做一个。”雷振说:“不行,就把

这个给你吧!”蒋爷说:“我不要。君子不夺人之所好。”雷振说:“恩公

你要我这个命都给你,何况一个玩物!”蒋爷说:“不要。我是一定求他给

我做一个。”雷振说:“恩公不知,这不是他做的。”蒋爷问:“是谁做的

哪?”雷振说:“若非恩公,我实在不能对你提起,是我们干亲家他的干老

儿做的。”蒋爷说:“这人贵姓?是哪里人氏?”雷振说:“这位是南边人,

姓彭,叫彭启,字焰光,原在海船上瞧罗盘,就是此人所做。”蒋爷说:“此

人现在哪里?”雷振说:“就在咱们家里居住。”蒋爷说:“好极了,请过

来咱们一同饮酒。”雷振说:“不行,此人与人不同,凭爷是谁,他也看不

起。我儿认他为义父,我们两人见过一次。他不愿意理我,也瞧着我是个粗

鲁人,不配与他交谈。我想着咱们儿子跟人家学本事,摆了一桌上等海味官

席,他连坐下都没坐下,道了个‘扰’就走了。就是待你侄儿好。瞧不起我,

我也瞧不起他。你侄也真孝敬他,每逢回家见完了我,就去见他义父去。我

也想得开,任他怎么瞧不起我,我儿子总是亲生自养的,把他请过来也是得

罪了恩公。”蒋爷说:“这个人是固执,不随世道。”

蒋爷暗想:只要知道他的地方,夜间就能把他盗出来。忽然间,瞧帘儿

一启,打外边进来一个人,蓝六瓣壮帽,蓝箭袖,蓝英雄氅,薄底靴,肋下

刀,身高八尺,膀阔三停,面赛油粉,粗眉大眼,半部胡须。蒋爷要站起来,

雷振拦住说:“这就是你侄子。”雷英走过来行礼,说:“蒋叔父救了我天

伦,要知恩叔居住何处,早就造府道劳去,你老人家恕过!”说罢,又叩了

三个头,起来给蒋爷斟了三盅酒。蒋爷也并不推辞,一饮而干。蒋爷说:“管

家预备杯箸,给你少爷斟酒。”雷英说:“侄男少时奉陪叔父。”雷振问:

“何事回家?”雷英将要低声说,雷振说:“不用,蒋恩公不是外人,不用

避讳他。”雷英说:“王爷见信,君山降了大宋。”这一句话不要紧,把蒋

爷吓得真魂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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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以后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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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蒋平见铁车套实话 展昭遇黑影暗追贼

诗曰:

挥金买笑逞豪英,自愧当年欠老成。

脂粉两般迷眼药,笙歌一派败家声。

风吹柳絮狂心性,镜里桃花假面情。

识破这条真线索,等闲踢倒戏儿棚。

且说雷英道:“王爷知道君山降了大宋,可不知是真是假。王爷防不测,

派我上长沙府郭家营,聘请双锤将郭宗德。”蒋爷暗忖,君山反正 ,王爷还

是知道了。雷英说:“我到那院里,少时过来。”当时别了蒋爷出去了。

蒋爷明知道雷英是上东院里去了,他答讪着东瞧西看,出了屋子,看见

雷英过去,将铜八棱疙瘩一拧,门自开,蹿将进去。蒋爷随后跟来。暗道:

“院内必有埋伏,不然自己的院子何用连蹿带蹦?蒋爷看得明白,东院里地

脚甚矮,门内用砖砌起高台,门虽无有门槛,与门下面一般高,东西却有五

层台阶。他见雷英越身登在三罗砖上,并不从东面台阶下去,直奔正北,纵

身脚沾实地。蒋爷想定:他走哪里我跟他走哪里,不错脚印,万无一失。蒋

爷也就纵在三罗砖上,往北下去。东西一段长墙,有四扇屏风门,五层台阶,

雷英走的一三五,不走正门,把西边屏风推开,进了里院,蒋爷也照旧跟随

进去了。西边屏风里院当中,虽有雨路,雷英却走土地。蒋爷知是花园,并

无山石花草,当地一个大玻璃亭子,正北有座房子,是明三暗五,也是五层

台阶,就由地下往上一蹿,不走当中的隔扇,把西边的隔扇蹿将进去。蒋爷

照样上来,往东一歪身,把窗棂纸用手戳了一个月牙口,往里偷看,有个后

虎座,东边放着个单帘,西边落地墨花牙子,雕刻冰片梅的花朵,当中放一

张桌子,桌子上摆列着两三套钵鱼净水,黄纸朱笔,一个量天尺,珍珠算盘,

一个天地盘摆在当中,有一张梗木罗圈椅,坐定一人,不问而知就是彭启。

他穿着一件古铜色的袍服,盘膝而坐,光头挽发别簪,未戴帽,头如雪,鬓

如霜,面似少年,得内养,可称得起返老还童,满部的银髯,闭目合睛,吸

气养神。蒋爷一瞅就透着有些古怪。

雷英一跪,上边说话是用南方的口音,说:“吾儿起去,不在王府干什

么来了?”雷英说:“王爷派我上长沙府,聘请郭宗德。风闻着君山降了大

宋,不知是真是假,请你老人家占算占算。果然是真,好作准备,也就不给

他供粮供饷了;如果要假,净是一派讹言,亦未可知。”彭启说:“这有何

难!”随即拿过宪书来一看,把天地盘一转:“哎哟不好!”又把天地盘一

转,“哎哟!哎哟!”连说不好。问雷英:“你把什么人带进来了?”雷英

说:“就是孩儿一人进来。”说:“不能,外面有人,出去看吧。”把蒋爷

吓得毛骨竦然,必有些妖术邪法。跑吧,不好;不走吧,也不好,总是不走

为是。

雷英出来,万不信外头有人,这院内没有人敢来。蒋爷过去,要推隔扇。

雷英说:“恩公打哪里来?”回答说:“游花园来。”雷英说:“这不是花

园,你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呢?”蒋爷说:“我拿腿走到这里来的。”雷英

① 反正——指归顺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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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万幸!万幸!你真是好人。不然,轻者带伤,重者得死。”蒋爷一听,

故装浑身乱抖,颜色改变,说:“这还了得!你得救我。”雷英说:“打这

头一层台阶,你跳到底下去。”蒋爷说:“我跳不了那么远,我一磴一磴地

下吧!”雷英说:“不能。”蒋爷说:“你抱我下去吧!”雷英搀着,一蹿

奔到土地,说:“恩公别动,若动,死了我可不管,等我回来再带你出去。”

蒋爷就在那里蹲着。雷英回到屋中,蒋爷复又上来,听屋里说些什么。彭启

问:“外面有人没有?”雷英说:“是蒋恩公。”又问:“蒋恩公是谁?”

雷英说:“丹江口救过我天伦,此人叫似水。”彭启把天地盘一推,说:“唔

呀!他是水,我是火,他人旺相,我本人休咎,我受他人克制。我问你,是

他近是我近?要是他近,我早早地趋吉避凶;若是我近,把他生辰八字拿来,

我自有道理。”雷英一听,连连点头说:“义父,请放宽心,出去即将他生

辰八字诓来。”说毕出去。蒋四爷听真,暗自心中忖度:好厉害,如若诓了

我的生辰八字,准死无疑。仍又回在土地上蹲着,雷英出来,同着蒋爷扑奔

正南,到了屏风门,蒋爷要奔甬路,被雷英一把揪住,说:“走不得。”蒋

爷上高台,装着战战兢兢。雷英心中纳闷,这么个不要紧的人,我义父值得

要他性命?说:“恩公走这个台阶,要走一三五,二层和四层走不得。”其

实蒋爷心中早暗暗记住。蒋爷说:“我来的时节,一瞪一瞪的走的,哪有那

么长腿哪!”雷英说:“恩公记错了,除非这么来不成。”蒋爷说:“我害

怕。”雷英说:“还是我搀着你,跟西边小门里走,离门还有三罗砖,就不

着走了,由此处得一下蹦出门外。”

老雷振正在那里寻找呢!遇见蒋爷,说:“呀哟!我的恩公,你上哪里

来呀?”蒋爷说:“我游花园来。”雷英说:“不好,恩公上东院我义父那

里去了。”雷振说:“可了不得,你怎么上那院去?那院可去不得,你怎么

进去的?”蒋爷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进去的,糊糊涂涂的就去了。”

雷振说:“请来喝酒吧!”蒋爷到屋中落座,雷英说:“恩公自己少待,请

我天伦说句话。”蒋爷明知是为生辰八字。他若问我,明是六月内,我也说

是腊月内;明是十五,我也说是初一。自己纵身在窗橱里头,窥听他们说些

什么。雷英就将他义父的言语告诉他天伦一遍。雷振说:“不用去诓,我记

得,连时辰我都知道,是六月二十三正子时。”蒋爷先前很有些害怕:“难

道说还说出生日来,他怎么记得?”嗣后来一听,暗笑:“这个老头子交着

了,他替我撒谎。”雷英一怔,说:“这不是你老人家生辰八字吗!”雷振

说:“可不是我的,要人家的不能。世间上恩将恩报,没有恩将仇报的。只

可拿着我的生辰八字,先把我害了,我一死全不管。”雷英说:“我怎么回

复我义父呀?”雷振说:“两全其美,此事落个三全其美。”雷英问:“怎

么办?”雷振说:“你打这上长沙府,我说王爷派人来追逼走了,不许在家

停留。我的也省下了。我多活二年,同恩公明天在家里住都不住,我们就开

药铺去了。”雷英依计而行,说:“我也不上里头见恩公去了。”雷振到屋

中,仍然落座吃酒,蒋爷就要套他的实话了:“你才说那是个小花园,我才

进去,敢情这么险哪?”雷振说:“那么险,看怎么险了,若错过好人,有

五个也死了。”蒋爷说:“我到底打听打听,怎么险?”雷振说:“若非你

老人家,怎么我也不肯说。”蒋爷说:“你告诉我怕什么呢?”雷振说:“这

就是刚才提咱们小子的干老儿,他在那居住,一院子尽埋伏。就拿一进门说,

它总共四路方砖,就是台阶,要登着这进门头一块方砖,双门一闭,打门内

出来是牛耳尖刀,卟的一下,正扎在人的身上,连划带扎,焉能有命?再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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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路砖,打墙头里出弯箭,正中后脊背。这种箭毒药喂成,中上就死。非

登三路砖才是好地。对面就是台阶,可登不得,乃是一个木头作成,有铁轴

活穿钉,一登就翻过,底下是大坑,坑中有刀,刀尖冲上。必得要由正北跳

在土地上,奔正北屏风门。台阶得走一三五,若要登着四层儿,三层就出来

弩箭。若要登二层儿,头层必定出来弩箭,中在腿腕子,都是毒药喂成。钉

上就不得了,若奔屏风门走正门,净是透甲锤迎面射来。或走东,或走西,

进里面必须要由上道,可别走甬路。走到正北五层台阶,由未层往上一蹿,

那三层是翻板,若由当中隔扇进去,尽是方砖满地,头一路砖上面,横着吊

下一个大铁梁来;二路砖由东屋帘子里头进来,有一个大钟尴拿宝剑乱砍。

东屋里一进帘子,除了钟尴,那个地方全是大坑。后虎座木床上一坐,就叫

铁叉子叉住,落地罩上净弩箭。往西屋去,他睡觉的床在北面,西屋里头是

方砖满地,当中夹着一溜条砖。往西屋里去,必得由条砖上走。走在床前,

又是三路方砖,若登在三路上,从棚上吊下一个大圆铅饼来,把人打得肉饼

子一般。若登在二路砖上,床帷里头出来全是长枪,三指宽鸭子嘴的枪头。

要到头一路砖,那就尽挨着床了。床面子当中,出来半个车轮相似,上头都

有鳝鱼头的刀,刀头正在人头下,滴溜一转,性命休矣!”

蒋爷说:“你别说了,他睡觉不睡觉?”雷振说:“睡觉。”蒋爷说:

“睡觉他得上床去,他不受了消息了么?”雷振说:“不能,他未曾进屋的

时节,也靠着北边。落地罩底下,有个铜环子。他一拧铜环子,是个消息,

就打床上下来一个木台阶,正落在三路头里,这台阶是一层一层的木板,银

钉扣咬出来,一层一层台阶,往起一拉,就是一罗板子。他上的床来,拉起

板子,放下一个大铜罩子,把他罩在当中。”蒋爷说:“这为什么?”说:

“他总怕有人进去,拿他弩箭乱发。有这罩子罩住他,弩箭射不进去。罩子

这个样式,全是拿铜丝拧出来的小灯笼锦,故此弩箭射不进去。”蒋爷说:

“就完了吧!”雷振说:“还有哪!倘若人家把罩子撬开,墙上有块铁,他

往铁板上一歪,就进墙里头去了,墙是夹壁墙,倒下台阶,复又上来,也是

梯子一样。后院有眼大井相似,上有木头盖,打外开不开。”蒋爷说:“干

什么要这些东西?”雷振说:“着哇,你我不作亏心事,也不怕,他老怕有

人拿他,故此设下这些消息。他老怕死,早晚就吃半茶碗稻米饭,半碗白水,

他说不吃这个就成了……我说就死了。”蒋爷听了告辞,先回去算帐。晚晌

还来。雷振送出。

蒋爷回庙,来到南院见了大众,将前言细说一遍。智爷说:“四哥出主

意,怎么办呢?”蒋爷就在展爷耳边说了一套话。展爷收了自己的东西,辞

别了和尚,出庙扑奔上院衙而来,直到里边见了大人的从人,问了大人的事

情。吃了晚饭晚间出门小便,见一条黑影一晃,展爷赶下来了。

赶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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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假害怕哄信雷英 伏熏香捉拿彭启

诗曰:

不知何处问原因,破阵须寻摆阵人。

捉虎先来探虎穴,降龙且去觅龙津。

五行消息深深秘,八卦机缄簇簇新。

终属薰香为奥妙,拿他当作蠢愚身。

且说展爷领了蒋爷的分派,在上院衙吃了晚饭,叫管家到西门叫城上留

门,预备太平车一辆,可要心腹人。晚间出来小便,看见一黑影,拉剑追下

来了。至于后面,地上躺着一人,展爷上前看,那人倒捆四肢,口中塞物。

展爷不顾追人,收了宝剑,解开这人,拉出口中之物,一问,才知这人叫李

成,正在后面解手,来了个夜行人把他绑上,问大人的下落。展爷说:“你

必告诉他了。”李成说:“没有,他拿刀蹭我的脑袋,我死也不说。”展爷

说:“你没说很好,若说了可了不得。”展爷找了半天,并没下落,换上利

落的衣服,出了上院衙,扑奔八宝巷来。

在东口早瞧见有几个黑影儿乱晃,就知道是蒋四爷。听见对面击掌的声

音,凑在一处,见他们都是夜行衣靠。展爷就把上院衙遇刺没追上说了一遍。

蒋爷说:“无妨。大人不在上院衙,怕他什么?”智爷说:“少时进去,各

有专责。”蒋爷说:“我带路。”柳爷说:“我使薰香。”展爷说:“我背。”

智爷说:“我给你们巡风。”蒋爷说:“随我来。”智爷说:“把消息记妥

当。”蒋爷说:“不劳嘱咐。”嗖一声就上了墙头。原来这就是那个东夹道。

飘身下去。大家又上了那个墙头,往西一看。蒋爷低声说:“省事了,不走

西边那个门,少过好几道消息。咱们就奔正北的屏风门进去就是了,大家下

来。”柳爷就把塞鼻子布卷给了每人一副。蒋爷在前,鱼贯而行,全是垫双

人字步,弓髁膝盖,鹿伏鹤行,瞻前顾后,直奔台阶。回头打着手式一三五。

后面点头,上了台阶,奔西边的那扇屏风。下了土道,直奔正北。

蒋爷等暗喜,彭启尚未歇睡。上台阶,由五层蹿到头层之上。四个人分

开,全拿指甲戳窗棂纸,戳出小月牙孔,一目纱一目望里窥探,见着彭启仍

在那里打坐。智爷暗叹此人,道学的工夫不在小处,就应当隐于高山无人的

所在,日久何愁功夫不成?又不为名,又不贪利,这要盗将出去,就是个剐

罪。忽然间,听见他“晤呀”了一声,说:“好雷英,叫他去问生辰八字也

不见回来了。我这一阵心惊肉跳,莫不是祸事临头?待我占算占算。”把天

地盘子一转,又“晤呀”了一声。蒋爷深知他的算法实灵,拿胳膊一拐柳青,

叫他点香。听屋中又说:“你们好大胆,全来了,是似水勾来的。这可说不

得了,我不忍行这样损事。常言道: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可就讲

不起,要伤德了。”连南侠带智爷吓了,都是面面相觑,紧催柳爷。柳爷也

是浑身乱颤,把香点着,铜仙鹤嘴在窗梭纸上,紧拉仙鹤尾,双翅乱抖,由

透眼进风,一股烟直奔彭启。彭启已用朱笔把符画成,将要往灯上一点,他

就闻到香气,说:“这是什么气味?”往里一吸,翻身便倒,咔嚓的一声,

连人带椅子全都倒在地上。智爷哈哈大笑起来。

蒋爷说:“你这么大的声音会叫人听见。你当是在你家里头呢!”智爷

说:“是可笑么!他要一烧那个符,大家自要命的了。他能算,也没算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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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香来。”蒋爷说:“那不是神仙了么!这个能耐,就不在小处,他会算出,

是似水拿钩子把你们钩来的。”说罢又笑。这才推开当中的隔扇。智爷说:

“咱们试试他消息灵不灵?”展爷说:“使得。”随即拿宝剑蹲在门槛上,

向着二路砖一戳,只听见咕噜咕噜的一响,从东屋里出来一个假人,和北侠

一样,判官中,紫袍、靴子,全是真真的,傀儡头,藤子胎,当中有消息,

底下有轮子。方砖一动,这假人就到。手中是一口真宝剑,冲着展爷嗖就是

一剑,展爷把剑往上一迎,正削在假人的胳膊上,当啷啷一声,连半截胳膊

带宝剑坠于地上,剩了那半截胳膊,还咯噔咯噔地剁了半天。智爷又笑说:

“可见消息极灵,剩下了半截它还直剁!剁完仍然回去。把头一路砖也给它

点了吧,省得咱们进去担心。”展爷又用宝剑一戳,如地裂天崩的声音一般。

打上面黑压压一根大铁梁坠落埃尘。“当啷”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容尘

土落了一落,大家才进去。

智爷先把迷魂药饼与彭启按在顶上,用网子勒住,然后搭起,爬在展爷

脊背,用大钞包兜住臀部,来回十字绊绊住,系了个麻花扣儿。大家出来。

原来智爷把桌子上天地盘、量天尺、书、一切物件包在包袱背将出来。

蒋爷说:“这作什么?”智爷说:“我是贼,不空回。”仍然按着旧路出来。

蹿下五层台阶,出西屏风门。下外头的台阶,走一三五级,蒋爷说:“这得

了,把塞鼻子的布卷全部不要了,奔东墙。”展爷蹿上墙头,飘身下来,脚

沾实地。原来贴墙根出来一人个,拿着长拘钩就搭。展爷一闪身,拘钩搭空

了。智爷往东墙一蹿,出墙外去了。那个人一回头,墙上又露出来两个,过

来四五把拘钩,也没搭住,也就出那段墙外头去了。惟独蒋爷将要飘身下去,

一下就叫拘钩搭住了,往下一拉,噗咚摔倒在地。搭胳膊拧腿,四马攒蹄捆

起来了。

你道这些人,也不是看家护院的,全是些个更夫,预先就安排好。万一

家里要是闹贼,就叫他们拿着长拘钩,往墙恨底下等着。把灯宠点起来,拿

半个柳罐片罩着灯笼,用的时节一揭就得。先是智爷大笑,人家就听见了。

后来又听见落铁梁的声音,人家就准备好了。全没拿住,单把蒋爷捉住,四

马倒攒蹄。拿灯笼一照,大家乱嚷:“是恩公。给员外送信去吧!”

少刻雷振到。说:“怎么着,是我恩公作贼?”早有人把灯火掌起来,

把头一搬,何尝不是哪!问道:“恩公,你这是怎么的?”蒋爷说:“你先

撤开,我有话回头再说。”立刻吩咐解开绳子。蒋爷起来,掸了身上的土,

跟着雷振直奔上房来了。落座献茶,雷振又打听,蒋爷说:“你屏退左右。”

雷振即叫家人俱都出去,说:“恩公有话请说吧!”蒋爷说:“我不是蒋似

水,我姓蒋,名平,字泽长,外号人称翻江鼠。我是来救你们全家性命来了。

我白日是来试探你来了。瞧你念当初活命之恩不念?不但你念起活命之恩,

并且你格外还有点好处,我这才救你们满门的性命。刻下王爷府铜网阵打死

白护卫。大人一者是奉旨拿王爷,二者是与五老爷报仇。不久就要破铜网阵,

王爷的祸不远矣。若是拿住摆铜网阵之人,你算算该当什么罪过,就是剁成

肉泥,也不消大人心头之恨。明明的是彭启摆的,怎么但愿意叫你儿子应承

呢?若要势败,那还了得!白昼我来测道,见你这个人实在诚实,我回去和

我众卫护大人说明,方才将彭启盗将出去,罪归一人,以后拿了王爷,也没

有你们父子之事。可有一件,你儿子要是回来的时节,可就别叫他再上王爷

那里去了,要是仍然助纣为虐,漫说是我,连我们大人都救不了你了。”雷

振一听,双膝跪倒:“多蒙四老爷的恩施,我这可就明白了。”蒋爷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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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要走了。”雷振说:“我这预备下酒饭了。”蒋爷说:“改日再扰吧,

公事在身,不敢久站。”说罢出了屋子。雷振吩咐开门。蒋爷说:“向例我

是不爱走门。”蹿房跃脊,登时间踪迹不见了。

再说展南侠,背着彭启到了上院衙门口,解开麻花扣,把彭启放下了。

那里早有一辆太平车,连车夫带从人在那伺候着呢!展爷就把彭启四马倒攒

蹄捆好,装在车上,放下车帘。到里面各人换好了衣服,仍然出来,跨上车

辕,离了那里,车夫赶着直奔城门。到了城边,叫开城门,车辆出城,仍然

又把城门关闭。到了下关,直奔西南,地名叫杨树林。直等到红日东升的时

节,方见小车儿来到。大家会在一处,奔晨起望。

如何着彭启泄机破铜网,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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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见大人见刑具魂飞魄散 看油锅看刀山胆战心惊

且说智爷、柳青出来时,听见蒋爷被拿,柳爷要回去救去。智爷说:“不

用。我教君山拿住,尚且无妨,何况他是人家的恩公!我们两个人,嘴一动

转就不怕,咱们回去。”二人回庙,蹿墙下去,开门点灯换衣服。到五鼓,

蒋爷回来,智爷说:“怎样?我说不怕!”蒋爷换上衣服,就把被捉的事说

了一遍。柳青说:“咱们歇歇吧。”

次日天明,他们收拾小车,给了庙中香资,搭出小车。和尚送出:“阿

弥陀佛,再会吧!”奔城门而来。出了城,奔下关,到了杨树林,早见展爷

在那里等着,会在一处。展爷打听蒋四爷的事情,蒋爷又学说一回。展爷暗

笑,叫上院衙的从人回去,把小车上东西全搬在太平车上。几位爷归晨起望

路上而来。每遇早晚,给彭启一点米汤饮,就不至于死。一路无话。

到了晨起望,飞叉太保钟雄也正在那里。大家就把彭启搭将下来。车上

的东西,尽都拿下来。把车夫打发回襄阳,赏了些银子。所有的从人见了礼,

打听盗彭启的缘故,一五一十的从头到尾学说了一遍,沙员外把他迷魂药饼

起下来,问他铜网阵的消息。钟雄说:“且慢。逢强智取,遇弱活擒,遇文

王说礼义,遇桀纣动干戈。此人若起了迷魂药饼儿,问他一个不说,置死于

度外,那时节可就不好办了,总要先把主意拿好。”蒋爷说:“诚哉,是言

也。就让寨主哥哥你给出个主意吧!”钟雄说:“总是四老爷与我智贤弟,

你们高见,我如何行得了?”智爷说:“不用太谦了,咱们一人不过二人智,

三人一块定好计,谁也不用推辞。”本来智爷与蒋四爷到一处就可以,今又

添上个飞叉太保。这三个人,你出一个主意,我说一个道儿,他使一个招儿,

这就算铁桶相似。彭启受薰香,本是鸡鸣五鼓这魂,这个魂灵老还不来,是

有迷魂药饼儿闭住七窍,也不知道有多少日限。这日忽然飞脉通畅,睁开二

眸,旁边站着两个青衣人。上面坐着瘦弱枯干的一位老爷,身不满五尺,箭

袖袍,丝驾带,薄底靴子,青铜磨额,其貌不扬。彭启纳闷,什么所在,这

是什么人?自己回思在屋中打坐,教雷英诓蒋似水的生日,没见回音信,晚

间又一占算,来了许多人,可不知是谁。后来闻见一阵香气,就渺渺茫茫,

这也不知是什么所在。对面那人一笑,说:“彭老先生,你认不认得我?”

彭启说:“不认识。”那人说:“我就是蒋似水。我可不叫似水,我实对你

说吧。我叫蒋平,外号人你翻江鼠。奉按院大人之谕拿你,我就是原办的差

官。头次探道,教你算出来了。二次办你,同着众位老爷们,也叫你算出来

了,你有托天的本事,可惜,先生你用错了,你既打算修道,当找一个山谷

幽密的所在,人烟罕到的地方。似你这个能耐,不至于不懂天道循环,国家

的气运兴衰,为什么助纣为虐,帮着襄阳王摆铜网阵打死白护卫?大人要拿

摆铜网阵的人,与五爷报仇,我才将你拿到此处。咱两个说句私话,你只要

把铜网阵里边的消息说明,我们大家去破了铜网阵,这就算是你的奇功一件,

这你要愿意为官,我给你求求大人,奏闻万岁,保你为官,凭你这个能耐,

你的起国家栋梁之材。如若不愿为官,找仙山,觅古洞,作一个隐士,虽不

能成佛作祖,也修一个寿与天齐。”

彭启听了这套言语,自己暗忖:自己所作之事,焉有不知之理!问道:

“四老爷,我实在不明怎么会到了这里头,使我昏昏沉沉的,是什么缘故?”

蒋爷说:“我明人不做暗事,我是用薰香把你薰过去了。我劝你是好意,我

照实说吧,你今年九十几了?”彭启说:“今年九十二岁了。”心中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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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就是剐罪,任凭怎么夹打,三推六问,我不也不肯吐露实言。便说:

“蒋四老爷,我是老而无能的人。方才怎么说铜网阵是我摆的,但不知大人

听何人所说:“蒋爷笑道:“我无非是多说,我就管把你办了出来,别的事

也不应到我管。我无非看着你那点道学,怪可惜的,一时半时哪里就能炼到?

先一见就明了,可别耽误了自己的正事。”

外边有人嚷道:“大人升了堂咧,带彭启!”蒋爷说:“就到,怎么样?

你要一点头可就不用带你见大人去了。”彭启说:“我一概不知,一概不晓。”

蒋爷说:“来呀!把他锁上见大人去。”官人往前一趋,索链往脖颈一带,

头上击了一掌,彭启觉得渺渺茫茫,睁开二目一看,已到大堂。

大人升了虎位,居中落座,两边官人伺候。蒋平手中拉定铁链,即回道:

“禀大人得知,将彭启带到,面见大人叩头,请大人审讯。”大人吩咐,叫

挑去铁链。问道:“彭启摆铜网阵,害死我五弟,快些招来,免得三推六问。”

彭启说:“大人冤哉枉哉!什么叫铜网阵,我一概不知,一概不晓。”大人

说:“哪怕你是铜打铁炼,用上刑你也得吐露实言。”彭启说:“实在不知,

实在不晓。”大人说:“拉下去,重打四十。”官人过来,往下一拉,脱去

中衣,把大板往上一扬,彭启吓得浑身乱抖。大人问:“快些招将出来,免

动刑具。”彭启说:“冤枉哉。”大人说:“打!”复又问道:“我看你偌

大年纪,劝你不如招了吧!”彭启说:“无招。”大人微微冷笑:“四十板

你不至于经受不住,看夹棍。”官人答应,将三根无情木哐啷一声放在堂口。

将彭启中衣提上,爬伏在地,脊背上骑着个人,头颅上用五尺白布拧住,怕

头昏死过去,夹棍套在连接骨上。有两个官人,背着两根皮绳,两下里一拉,

听大人吩咐用几分刑、拉到什么地方。已把刑具套上,叫招仍是不招,蒋爷

在旁劝解:“大人暂息雷霆,彭启寿已老耄,倘若刑下毙命,无有清供,难

以破阵。不如卑职把他带将下去,苦苦相劝,他倒可以吐露实言。”大人说:

“倘若不说,岂不往返无益。”蒋爷说:“他倘若不说,拿卑职是问。”大

人说:“你敢承当此事,若要问不出来,听参。松刑!”官人将刑具撤下,

带上铁练,往下带的时节,给他头颅击了一掌,彭启睁开双眼,已然拉到屋

门口了。

进了屋子,蒋爷说:“彭先生请坐。方才在堂口之上,你可曾听见?我

方才若不劝解大人,你这阵也就早死多时了。我这个人心软,我老可怜人,

老没人可怜我。你只当可怜可怜我,把铜网阵这个事咱俩袖里来袖里去,我

绝不告诉别人。再不行我给你下一跪,磕个头,这还不行吗!”彭启说:“要

是我摆的,绝不支持到这时候。四老爷一定说是我摆的,什么人说是我摆的,

教他质对于人。”蒋爷说:“质对你的人,固然是有。若是再挤得我没了路,

我可就把质对人带来了。我且问你,方才在堂口,我在大人跟前说下了大话,

问不出你的清供,请大人奏参。你可听见了没有?”彭启说:“我俱都听见

了。”蒋四爷说:“你这是好歹全不说。阳世三间咱们两个说不清,到阴曹,

我把老五找着作质对。我们当初一拜之时说过同生同死,我这活着,就是多

余。为破铜网阵,我才多活几日。你不泄机,铜网阵不能破,我活着无味,

咱们阎王殿前辩理。”彭启说:“晤呀!我不去。”再瞧蒋爷,已把带子拴

在大窗棂磴上,叫彭启:“你这里等着。”脖子一套,彭启嚷:“不好,四

老爷上了吊了。”官人进来,在彭启头上一掌。再睁眼看,众人围着蒋爷的

死尸,说:“活不了啦。”众人走说:“回大人去。”剩两个人看着他。

到三鼓时,二个全睡了。灯光发暗,听见风声响,满地火球乱滚。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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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鬼,一个吊客,一个地里鬼,一个地方鬼,一个大鬼。说:“吾乃五路

都鬼魂是也,奉阎罗天子钧旨,捉拿彭启的阳魂,阎罗天子台前听审。兄弟

们!”小鬼答应:“呜!”大鬼喝令:“带了他走!”小鬼答应:“呜!”

在他头上击了一掌。彭启自觉一个冷战,再一睁眼,进了鬼门关。见一个大

牌楼,看见森罗殿,有刀山,有油锅,吓得他心惊肉跳。

不知怎样对词,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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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地君府听审鬼可怕 阎王殿招清供画图

且说彭启被五路都鬼魂带着一走,睁开二目,黑暗暗看不很真。一到了

在死城内,前面有个牌搂,有两盏绿灯,看见上面有块横匾,是地君府,两

边有一块匾,是“群灵托命。”还有副对联,上联是:“胎生卵生湿生化生

生生不已”,下联是:“佛道仙道人道鬼道道道无穷”。将进牌楼,就看见

森罗殿。彭启方知是自己的魂灵出窍,这可就看得明白了。殿里头有二张桌

子,前头桌子上摆着供献、香烛、蜡签、五供,点着两盏绿灯;后头桌子上

有张椅子,倚子上坐着阎王爷。他头戴冕旒冠,珍珠倒挂;穿一件杏黄的蟒

袍,上绣金龙,张牙舞爪,下绣三蓝色海水翻波;腰横玉带,粉底官靴,面

如紫玉,箭眉虎目,垂准头,方海口,大耳垂轮;一部胡须,白多黑少,须

满心胸,尺半多长,根根见肉;手执七星圭。左右有二个判官,一个是蓝袍,

一个是紫袍,全是判官巾,朝天如意翅,腰束玉带,粉底官靴。一个是面如

赤炭,吹去蒙灰;一个是碧目虬髯,紫脸膛。高堆许多帐簿,有黑红砚台,

三山笔架,架着黑红笔。而旁边有牛头,有马面,有小鬼,有大鬼,高矮不

等,一个个狰狞怪状。在阶台石头两边,左边是个刀山,右边是个油锅。两

边有两个大鬼,全都是蓬着头,赤着臂,虎皮的披肩,虎皮的战裙,紫纱袍,

大红的中衣,薄底靴子。一个是面如菜色,一个是黑白的面目,是黑地长了

一脸的白癣;一个是拿着牛头铛,一个是拄着三股叉。那边是个刀山,全都

是牛耳尖刀,刀尖冲上。这边是个油锅,底下架着劈柴,真是烧的锅内油乱

滚。两交旁边跪着十几个小鬼,全是蓬头垢面,俱是男鬼,没有女鬼。只听

风中带砂的声音呼呼乱响,铁链乱抖,悲哀惨切,类若鬼哭神号。

彭启见此景况,身躯乱抖,体似筛糠。再听上边阎王爷说道:“湛湛青

天不可欺,未曾作事吾先知;善恶到头总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来!先将

头一案带上来。”就将油锅跪着的小鬼带上来一个,跪在阎罗天子面前。叫

注录官看他阳世三间作了些什么事情。就见那红脸的判官,把生死簿打开,

查了半天,说:“此人在阳世三间作恶多端,不孝父母,不敬天地,咒风骂

雨。”阎罗天子问道:“当下什么地狱?”判官说:“当下油锅地狱。”阎

罗天子吩咐叉出去,发往油锅地狱。彭启早就叫他们威喝的在月台前边跪下,

正看着要把这个鬼叉往油锅地狱,破地方鬼头上击了一掌:“别瞧热闹!”

再要睁眼之时,早见那个大鬼把小鬼叉下月台,往油锅里放,就听见滋喇的

一声,又往上一挑,就成了一块红炭相似,往油锅旁边叭嚓一掷。

又叫第二案,又带上去一个小鬼,跪在供桌之前,阎罗天子叫注录官,

查看他在阳世三间作了些什么事情。注录官说:“此人在阳世三间作恶多端,

泼撒净水,作践五谷,平人祖墓,折算人口。”阎罗问:“发往什么地狱?”

判官说:“发往刀山地狱。”阎罗说:“来!叉出去。”看刀山的鬼答应一

声,就见牛头马面往上一拥,把那个小鬼叉在叉头上,摔在刀山之上。

彭启瞧着,也是怪怕,刀尖全部缩在刀山里边去了。那小鬼一摔,刀尖

又全部出来。那个小鬼通身是血。又把第三个案带将上来。书不可重叙,无

非是强掳少妇长女,拐骗人口,哄人财帛,引良为盗,一案一案的发判,有

碓捣的,磨研的,有睡铁床,拿锯锯的,俱都带将下去,发放完毕。

阎罗天子问彭启阳魂可曾带到?注录官回说:“早已带到,以候钧旨。”

① 冕旒(miǎnliú音免流)——天子的礼帽和礼帽前后的玉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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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罗吩咐带上来。五路都鬼魂答应,就将彭启带到供桌之前,双膝点地。阎

罗天子喝道:“你好生大胆,在阳世三间作恶多端,摆铜网阵,害死白虎星

君,应入十八层地狱。来!叉下去,先将他叉入油锅。”彭启说:“晤呀!

有招有招。”阎罗说:“快些招来。”彭启说:“方才阎罗天子所说摆铜网

阵害死白虎星君,是一概不知,一概一晓。”阎罗大怒说:“唗!你打算阳

世三间准你鬼混,我这冥司无私,现有蒋平缢死之魂,你还敢在此强辩!将

他叉出去。”脑后嚓啷一声,彭启回:“且慢,我也知晓,冥司无私。这个

铜网阵我招认了,就是可有一件,方才阎罗天子所说白虎星君大概就是白护

卫了。”阎王说:“白虎星君奉玉帝敕旨,降世辅佐大宋国朝,阳寿未终,

被你设法害死,你难道说还不与他抵命!”彭启说:“我虽设摆铜网阵,不

是请他前去的,又不是我将他诱进阵。上院衙能人甚多,怎么单他一人坠网,

总是他性做之过。”说客。蒋平可是你逼的他自缢身死?”彭启说:“晤呀,

那更怨不上我来了。”阎罗大怒说:“来!将蒋平冤魂带到对词。”

不多时,蒋平到。他相貌本就难看,这更难瞧了,七孔血出,有根绳子

勒着脖项,来到跪倒说:“请求阎罗作主,叫彭启给我们两个抵命。”一回

头,看见彭启,抓住要打,被鬼卒拦住。揪扭着彭启,叫阎罗天子作主。彭

启说:“蒋四爷,当着阎罗天子面前,不许矫情,是我把你勒死的,是你自

缢死的?”蒋爷说:“虽是我自己死的,你要在阳世招出铜网阵,我何必寻

死!”彭启说:“我阳世招出,我也就剐了。这阴曹焉能鬼混的过去?”蒋

爷说:“任你怎么说,也得给我们哥们抵命。”阎王说:“我查看查看你们

的阳寿,自有道理。注录官,查彭启的阳寿。”查了半天说:“此人根基甚

厚,应活二百年,还可修成地仙,就不属咱们管了。”阎王又叫看白虎星君

与蒋平的阳寿。庄录官回答:“白虎星当活六十岁,二十八岁归天,还有三

十二年,蒋平七十二寿终。”

阎王说:“罢了,有仇可解不可结。彭启,我放你们大家还阳。你把铜

网阵消息说明,从哪里进去,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叫他们好破铜网

阵,也是王爷气脉微败,大宋洪福齐天。这也是个定数,你不该逆天行事,

早把机关一泄,各人急早回头,别耽误了自己的正事,修一个无声无色,寿

与天齐的不坏金身,享清净之福,免得落于沉沦苦海。”

彭启一听,无限的欢喜,暗忖道:我也不用净护庇着我的义子,早知王

爷不能成其大事,也是自作聪明,反倒耽误自己的正果。不如说了吧,脱身

早觅仙山隐遁的为是。有注录官说:“阎罗天子在上,白虎星君尸骸化成飞

灰,不能还阳,再者已然回归仙府,享清净之福去了,不肯临凡。”阎罗说:

“既然这样也罢,就将白虎星君三十二年阳寿也归彭启,彭启可曾听见了?”

彭启说:“听见了。”蒋爷又说:“我不是还有三十二年的阳寿么!我是活

恶心了,我再活十年足够了,把我那二十二年阳寿也给彭启,只求阎罗天子

作主,可得把他铜网阵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倘若他要藏私说不明白,铜网

阵不能破,闹一个半途而废,就得多少条生命饶上。那时节,还得求阎罗天

子作主,我可就不上吊了,只有抹脖子了。一死了,他得给我抵命,拿他那

个寿数配这个寿数,瞧瞧到底谁合算谁不合算?”彭启说:“我为什么和你

一般见识,我正分还有一百一十多年的阳寿。我要不说就不说,我要说必定

是清清楚楚,教你们一去就破,可得有宝刀宝剑。”蒋爷说:“宝刀宝剑有

的是。你就当着阎罗天子说明吧。”阎王爷说:“对了,你就当着我说明吧。

你哪点说的不到,我也听得出来。”原来这位阎罗也是个行伍。彭启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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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说可不行!放我们还阳,给我一个净室,屋中一个人不要,画出图样写上

字,按着卦交方位、总弦副弦的所在,那才行的了,在这里一说,也记不清

楚,破不了反来怨我。”阎罗瞅了蒋爷一眼,方才点头。彭启暗想:不好,

阎王神色不对,别受了他们的冤。有了,我把指头一咬,要是痛,就是假的;

若要不痛,就是真的。这一咬指头不大要紧,把个假扮阴曹的机关泄漏怎么

得了?

不知下面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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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阵图画全商量破网 大人一丢议论悬梁

且说这个阴曹地府,本是假的,连大人审问动刑,一概全是假的,列公

请想,大人现在武昌府,就是在衙中,也不能把彭启又解回襄阳。都是蒋平、

智化、钟雄三个人的主意,要冤聪明人,冤出来得像,不然谁肯信?是钟雄

说的,开封府不是假扮阴曹审过郭槐!咱们先将他文劝,文劝不行刑劝,刑

劝不行死劝。文劝就是蒋爷,刑劝就是飞叉太保扮的大人,山神庙作为公堂,

众人扮作兵丁、衙役,只管是要打、要夹,早是安排好了的不打不夹,若要

夹打,怕的是假勾他魂时腿一作痛,他就省悟了,焉有魂魄知痛的道理?要

拿他时,头上击一掌,就是按上药饼儿了。搭着他上山神庙,到了大家安排

好了,才起一药饼,吹一口冷气,他就明白了。每日皆是如此,不抬不搭,

回去也是按上药。这里假扮阴曹,是与戏班子里头借来的砌模子。可巧,正

是岳州府戏班里新排的一出游地府,可不是如今的八本铡判官,这出戏还没

有哪!却是唐王游地狱,刘全进瓜的故事。正是新彩新砌,把山神庙拿席搭

成胡同,里面用锅烟子抹了。山神庙的横匾拿纸糊了,写上森罗殿。山神爷

拿席子档了,东边摆上刀山,西边摆上油锅,是真的。真油真劈柴,等他来

到席墙外头,有人抖铁练装鬼号,摆上牌楼,拉上布城,把供桌往前一搭,

又摆一张桌子,上头摆了椅子。阎王爷是沙龙,判官是孟凯跟北侠,五路都

鬼魂是亚都鬼闻华,吊客是史云,地里鬼是艾虎,地方鬼是路彬,看油锅的

鬼是焦赤,看刀山的鬼是于赊。所有牛头马面,全是大众套上那个套儿,穿

上行头。外面的风中带砂,是扇车子里头装上谷秕子,有人一搅,扇车子就

是刮风,谷秕子打在席子上,就是风中带砂的声音,这才把彭启哄信。

你道那彭启不是傻子,有先见之明,怎么这一个假扮阴曹,他就会没算

计出来?又道是,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有他的天地盘子,珍珠算盘,

早就算出来了。可惜没有此物,可就算不出来了。就是没有此物,他也要算

计算计,说是放他还阳画图样。阎王爷不敢作主意,瞅着蒋四爷,彭启心中

吃疑,把手指一咬,便见真假。他把手刚往口里一卷,阎王说:“转还阳。”

往头一击,把药饼按上,大家都笑起来,阎王爷也下来,先有人把彭启搭在

路彬家里,蒋四爷说:“先去装活的去,你们大家拾掇吧!

这两个看差的是谢充、谢勇,先叫躺在床上,他们把灯拾掇半明半暗,

把迷魂药起将下来,脊背拍三掌,迎面吹口冷气,彭启“晤呀”一声睁开了

眼睛,自己一看,仍在那里坐着。两个灯儿是半明半暗,两个看差的俱都睡

着。忽然打外边进来一人说:“呵,你们好大困哪!这老头要是跑了呢!你

们担当得住吗?”这两个说:“好意思,我们方才打了个吨。”那个说:“大

人这就要升堂了,不管他有口供没口供,先着他给四老爷抵偿。”答应说:

“这就是了。”彭启说:“我有了口供了,也不用给四老爷抵偿了。四老爷

少时就活过来了。”那人说:“你这老头别胡说八道了,人死不能复生。”

把烛花一剪,嚷道:“不好了,四老爷走了尸了。”彭启说:“不是的,还

了阳了。我们方才分说,我岂不有知道的?”官人往外就跑,刚到门口,听

蒋四爷说:“回来!”这官人才回来问道:“四老爷你真活了?”蒋爷说:

“你们去给大人送个喜信去吧。”冲着彭启说:“彭先生,方才咱们两个人

的事情,你还记得不记得呢?”彭启说:“这么一会我就忘了吗?”蒋爷说:

“怎么样,你要是那里说的这里不算,我就抹脖子。”彭启说:“不能不算,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蒋爷说:“好朋友,识时务者呼为俊杰。”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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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答:“我单要用这屋子,谁也不许进来。预备一张桌子,一张大纸,笔墨

砚台,晚晌的灯烛。辰刻我要半茶碗粳米饭,外撒雪花糖;申刻,半茶碗白

开水。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要。可有一样拜托四老爷,大人要是怪罪的时节,

全仗着四老爷救我。”蒋爷说:“全有我一面承当。”说毕天亮,就按着他

所说的办理。仍派人在外头看守,也是怕他跑了。

飞叉太保带领大众回山,将行头与戏房送去,赏他们的银两。拆棚等项,

诸事完毕,净等着阵图一得,议论请大人去。大众欢欢喜喜,议论是谁去?

大爷送花名也早当回来了,怎么还不回来?说书一张嘴,难说两话。

单说是大人到了武昌府,有武昌府知府池天禄预备公馆。武昌府文武官

员投递手本。二义士韩彰晚间坐更,直顶到第二天早晨方去歇觉。一连三五

日光景。先生不忍,意欲替韩二义士代劳,说:“韩二老爷,你昼夜的不睡,

那可不好。要常常如此,日子一多,人一疲乏,也许成疾,也许误事,我们

替代替代你如何?”韩彰说;“不行,你是文人,没事很好,倘若有王爷差

来刺客,知道大人的下落,现叫我就不行了。”先生说:“不是那样主意,

常听见展老爷说:每遇夜行人,有时候二鼓吃饭,三鼓到四更以后可就不出

来了。我同魏先生陪着大人说话,你吃完了晚饭就睡觉了,到了三更天,我

们睡去,你坐到五更以后,我们五更以后再来换你。你睡到红日东升时节,

大人也起来了,彼此都不至于疲劳。”韩二义士不好不应,应了吧,又怕有

险,无可如何,就点了头,打当日起,就是如比,到二更后来换先生,大人

在里间屋内睡觉,韩二义士就在里间屋门口搬了张椅,端然正坐。听外面四

鼓之后,公孙先生就来了,如此的又是五六天工夫。

这日早晨,太阳已经出来了。韩二义士弄发包巾,启帘去到大人住的屋

里一看,吓了一跳,魏先生在那边,公孙先生在这边,两个人伏几而眠,玉

墨在北边床上,呼呼地正睡呢。蜡还点着,那蜡花有二寸多长。过来轻轻的

拍了先生一把,先生由梦中惊醒说:“我没睡觉,我心里一糊涂。”韩二义

士说:“你看蜡花,是才睡着的么?”玉墨也就醒了。魏先生说:“我当你

醒着哪!我刚才闭眼睛。”公孙先生说:“我当你醒着,也是刚闭眼睛。”

玉墨说:“算了别说了,只要大人没醒就得了。”把着大人屋中门帘一看,

见大人帐帘放着,就知道大人没醒。各人洗脸吃茶毕,仍然未醒。二义士有

点吃疑,再命主管进去看看。玉墨到了里间,嚷起来了:“大人没在里面,

你们快来吧!”众人一听,面如土色。大家进去,把帐帘用金钩吊起,大人

踪迹不见。众人又往外跑,前前后后,连中厕都找到,并不见大人踪迹。玉

墨“哇”地一声就哭了。大家复又回头到屋中,二义士抬头,看见墙壁上留

一首诗,叫先生:“你来!”看见字写得不太好,又歪又斜,断而复连,半

真、半草、半行书,颇有风采。诗曰:“审问刺客未能明,中间改路保朝廷;

原有素仇相残踏,盗去大人为谁情。”大家念了半天,不知怎样情由,也讲

不上来。这时武昌府知府池天禄,要过来与大人请安,先生迎着出去,就将

丢了大人之事,细说一遍。池天禄也知道,代天巡狩按院丢在这里,必是灭

门之祸。他也到里间屋中看了一看,把脚一跺,叫了两声:“苍天哪苍天!

比不得上院衙丢了大人,还有推诿;此处丢了大人,是一人之罪。不如寻一

个自尽。”说毕,把刀拉将出来,立刻要自刎。被大家拉住说:“不可,要

死,大家死在一处。”池天禄说:“我是上吊。”公孙先生说:“我也是上

吊。”魏先生说:“咱们一同自缢。”将要上吊,打外面窜进两个人来。

若问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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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观诗文参破其中意 定计策分路找大人

且说大家正要悬梁自尽,打外面进来两个人,就是卢方、徐庆,拿了君

山的花名,离了君山,跨着两匹坐骑,直奔武昌府而来,进城到了公馆,下

了坐骑,到门上叫人往禀。官人告诉说:“不好,先生大人都在那里上吊哪!”

三爷就急了,往里就跑。大爷也跟进来了,三爷说:“有我有我,那个吊就

上不成了。”卢爷一见,都是眼泪汪汪。卢爷一问:“二弟,怎么一段事情?”

二义士说:“把大人丢了。”徐庆说:“你是管什么的!怪不得寻死。咱们

两个一块死。”卢爷把他们拦住,问:“倒是怎么丢的?”韩彰就将丢人之

事说了一遍。卢爷说:“好大胆!还敢留下诗句,待我看看。”卢爷看毕,

说:“先生可解得开?”先生说:“解不开。”卢爷说:“不要紧,我有主

意,能人全在晨起望哪!咱们教他们解释解释。他们若解得开更好,若解不

开,再死未晚。”大家依计而行。公孙先生专会套写人家笔迹,就将诗句抄

将下来交与卢爷。徐庆临行,再三嘱咐,千万别行拙志。大家送出,乘跨坐

骑回奔晨起望。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一路无话。

卢爷、徐庆到了晨起望,在路彬、鲁英门口下了坐骑,把马拉将进来,

拴在院内树上,直往里奔,来到屋中见了大众。众人过来,都给卢爷行礼。

卢爷把蒋四爷一拉说:“四弟,可了不得了!”徐庆过来一拉说:“四弟,

可了不得了!”蒋爷说:“你们别拉,再拉我就散了。有什么话,只管慢慢

说。”徐庆说:“把大人丢了。”蒋爷说:“怎么把大人丢的?”徐庆说:

“教大哥说你听。”卢爷说:“我们到了武昌驿馆,池天禄,公孙先生,魏

先生,二弟韩彰,他们上褡裢吊,我们进去才不上了。先前是二弟一个人守

着,后来是先生与二弟二、五更换,是先生的美意。赶到第二天,太阳多高,

二弟过去,见先生跟主管三个人还没醒哪!现把他们叫醒,到屋中一看,大

人已经丢失了,并且还敢留下诗句。公孙先生将字的原体套下,我今带来,

你们大家琢磨琢磨。”所有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齐声说:“此贼好大胆!”

卢爷就将字迹拿将出来,放于桌案之上。北侠说:“定是襄阳王府的。”大

家围住桌子乱念诗句,智爷说:“往后!你们又不认得字,也挤着瞧;人家

正经认得字,倒瞧不见了。”艾虎、史云诺诺而退。蒋爷念了半天,不解其

意。智爷看了,也是解不开。

有一个人,显然易见,往前趋身看了一眼,抽身便走。智爷瞧了他一眼

就明白了。就在那诗句上拿指头横着画了一道。又瞧了那人一眼。蒋爷把小

圆眼睛一翻,连连点点,说:“哦!哦!哦!哦!是了。”你道那人是谁?

就是白面判官柳青,与沈中元他们是师兄弟,虽然不在一处,见了笔墨焉有

不认得之理?瞧见是他的笔迹,赶着抽身住回就走,早被机灵鬼看出破绽来

了。横着一画,瞧了一眼,蒋爷就明白了。他一把揪住柳青说:“好老柳,

你们哥们作的好事,你趁早说出来吧。大人现在哪里?”柳青这阵不叫白面

判官了,叫紫面判官了,冬令时候,打脸上津津地向外出汗,说:“四哥,

可没有这么闹着玩的!我可真急了,这个事怎么也血口喷人!”北侠劝解说:

“这个事可别诬好人。”蒋爷说:“怎么诬赖好人呢?必必真真是他知道。”

智爷说:“不错,是他知道。”柳青气得浑身乱抖。北侠说:“你们异口同

声,看出哪点来了?”蒋爷说:“这诗句,哥哥你多少是懂得点的,诗和诗

不同,有古风,西江月,满江红,一段桥,驻云飞,打油歌,贯顶诗,藏头

诗,回文锦,都叫诗词。他这首诗叫贯顶诗,横着念,审问刺客未能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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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 ‘沈’,字;中间改路保朝廷,念个‘中’字;原有素仇相残踏,念个‘元’

字;盗去大人为谁情,念个 ‘盗’字,横念是‘沈中元盗’。沈中元是他师

兄弟,焉有不认识的道理,不和他要和谁要?”

北侠是个诚实人,劝四爷把他撒开:“四弟也不用着急,柳贤弟也不用

害怕,儿作儿当,爷作的爷当,漫说是师兄弟,就是亲兄弟也无法。谅此人

没有杀害大人之意。”蒋爷说:“他就是为三哥和我二哥得罪了他了。”北

侠说:“是什么缘故哪?”蒋爷说:“你还没有来哪,他同邓车行刺,屡次

泄机,前来弃暗投明,是我两个哥哥没有理人家,人家哈哈一笑,说: ‘我

走了,你们报功去吧!咱们后会有期。’等到我赶到的时候就晚了。我还上

树林子里叫了他半天,他也总没言语。焉知晓他怀恨在心,这是成心要逗逗

我们哥们。谅他没有杀害大人之意,若有杀害之心,可不在衙门中砍了!他

必是把大人搭个僻静的所在,央求他去。他不想想,丢失了大人,我们哥们

什么罪过?一计害三贤,这叫一计害五贤。”北侠说:“四弟不用着急。柳

贤弟,你要知道点影色,你可说将出来。”柳青说:“我们不见面有十五年

了,我焉能知道下落?我知道不说,叫我死无葬身之地,万不得善终。”北

侠说:“算了吧,人家起了誓了。”蒋爷说:“算了吧,我的错,你帮着找

找,横竖是行了。”柳青说:“那行了,不但帮着找,如要见面,我还能够

和他反目。”蒋爷说:“既然这样,咱们大家分头去找,我把路彬请过来,

打这上武昌府有几股道路?”路彬说:“两股道。中间有个夹峰山,两山夹

一峰,或走夹峰山前,或走夹峰山后,两股全是上武昌府的道路。”一议论

准去,有一得一,这些人全去。蒋爷说:“不行,这些人全去,就是逢见他,

你们也不认得他,总得有作眼的才行。”北侠说:“我认得他,在邓家堡我

没认准他,后来到霸王庄,二次宝刀惊群寇时节,有智贤弟指告我,我才认

准了他,那人瞅着就是阴。”

南侠说:“我不认识,咱们一路走。”二爷说:“我也不认得,我也同

你一路走。”卢爷说:“我放心不下,我还得回去那!谁同着我走?”三爷

说:“我同着你回去,还有谁一路走?”龙滔、姚猛说:“我同走。”史云

过来说:“我也走。”柳青说:“你们几位不认得,我作眼。”蒋爷说:“不

可咱们两个一块走。”卢爷说:“我们这些人全不认得,谁给我作眼?”蒋

爷说:“教艾虎去,他认得。”大家遍找艾虎,踪迹不见,连他的刀带包袱

全都不见了。智爷就知道偷跑了,自己找沈中元和大人去了,他永远是那种

性情。蒋爷说:“智贤弟,你同他们去吧!除了你,他们谁也不认得沈中元。”

智爷说:“四哥,你派的好差使么,你看这些个人,有多明白呀!”蒋爷说:

“有你就得了吧。”智爷说:“咱们商量,谁走夹峰前山,谁走夹峰后山。”

北侠说:“随你们。”徐庆说:“我们走夹峰前山。”北侠说:“你们走夹

峰前山,我们就走夹峰后山。”蒋爷说:“我们上娃娃谷。老柳,你不是想

你师母?我带你去找你师母去,我算着沈中元必去找他姑母,必在娃娃谷。”

智爷说:“你这个算哪真算着了。我猜着也许是有的事,可就是不知艾虎往

哪里去了?”焉知晓艾虎听见说明此事,自己偷偷的就把东西拿上,也不辞

别大众就溜出来了。

原来是艾虎打婆婆店回来,同着武国甫、钟以回了晨起望,见了蒋四爷,

书中可没明说呀!就是暗表,他问了他四叔娃娃谷的事情。蒋四爷对着艾虎

说了一遍,凤仙怎么给招的亲事,艾虎先前不愿意,嗔怪是开黑店的女儿。

蒋四爷又说:“别看开黑店,有名人呢!”他又列举人家徒弟都是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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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艾虎记在心中,如今要上娃娃谷找去。他离了晨起望,走了一天多,看

见树林内一宗诧事。

要知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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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小义士偷跑寻按院 勇金刚遭打找门人

诗曰:

人欲天从竟不疑,莫言圆盖便无私。

秦中久已乌头白,却是君王未备知。

且说艾虎岁数虽小,却心性高傲,自己总要出乎其类地立功,听见蒋四

爷说:沈中元是甘妈的内侄,又是二徒弟。自己一算,他盗了大人,准上娃

娃谷,我何不到娃娃谷看看。有定下姻亲一节,白昼不好去,只可等到晚间

蹿房跃脊的进去。沈中元与大人若要在那里,自己是全都认得,就下去拿沈

中元,救大人。那就说不得什么姻亲不姻亲了。主意拿好,可巧路走错了,

是岳州府的大道。见着前面树林内有些人,自己也就进去看看。分开人到里

边一看,是打把式的。地上放的全是假兵器,竹板刀,山檀木棍,算长家伙。

二三十个人,全是二十多岁,都是身量高大,仪表魁梧。有练拳的,有砍刀

的,连一个会的都没有。小爷暗忖道:全是跟师妈学的。有意要进去,又想

找大人要紧,转头便走。前面有酒辅儿,自己想着喝点去,外有花障儿,进

去到里面,坐北向南。入屋内,靠西面是长条儿的桌子,东边有一个柜,柜

上有酒坛子。过卖的过来问:“要酒哇?”艾虎说:“要酒。”过卖说:“可

是村白酒! (此酒就是如今的烧酒。)论壶。”艾爷说:“要十壶。”那人

说:“一个人喝呀?”艾虎说:“对!一个人。你卖酒还怕喝的多吗?”那

人说:“不怕,越多越好,财神爷么!”说毕,取来四碟子菜,有熟鸡子、

豆腐干,两碟咸菜。艾虎问:“还有什么菜?”那人说:“没有。”又问:

“有肉腥无有?”回答:“无有。”小爷说:“没肉不想喝了。”又听后面

刀勺乱响,自己站起到后门往外一看,不觉大怒,坐下把过卖叫来,说:“我

吃完了给钱不给?”那人说:“焉有不给钱的道理!”小爷说:“给钱不卖

给我,什么缘故?”过卖说:“没有什么可卖的。”艾爷说:“你再说我要

打你了。后面刀乱响,我都看见了,你还说鬼话。”那人说:“你说后头那

个人呀!那可不敢卖。那是我们掌柜的请客。”艾爷问:“你们掌柜姓什么?”

回答:“姓马,叫马龙,有个外号叫双刀将。”艾虎问:“作买卖的又有外

号,别是不法吧!”过卖说:“不是。你只管打听打听去,在附近的地方没

有不知道的。爱了事,勿论谁家有点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没。上辈作官人,

人管他称马大官人。”艾爷又问:“后面作菜请谁?”回答:“与人家道劳。”

又问:“道什么劳?”回答:“与人打架来着。”又问:“有人欺压他来着。”

回答:“没有。谁敢哪?打闹的不是外人。”又问:“是谁?”过卖说:“你

太爱打听事了。”艾虎说:“无非是闲谈。”过卖说:“不如我细细地对你

说了吧!南头几有个张家庄儿,有位张老员外大财主,人称为张百万。他有

个儿子,叫张豹,外号人称勇金刚。此人浑浊闷楞,他们是干哥们。老员外

临死,把我们掌柜的找了去了,说: ‘我要死了,马贤侄,全仗你照应他,

不然早晚遇上事,就得给人家偿命。’又把张爷叫过来说: ‘我死后,这就

是你的父母哥哥一般,他说什么,可就得听他说什么,如同我说你一样,我

在地府也瞑目,纵死如生,不听他的话,就是不孝。’说毕,叫张爷又给叩

了回头,将拐杖给了我们掌柜的。员外死后,张爷闹了几回事,我们掌拒的

出去就完了。惟有前日,他们村中两口子打架,可巧遇上了他,打人家的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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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那人说: ‘我管我的女人呀!二太爷别管。’(他们本庄儿上全都称呼

他是二太爷。)他说: ‘我不许男打女,好朋友男对男打。’人家说:‘这

是我女人。’他说: ‘不懂得,就是不准男打女。’我们掌柜的,走到那里

看见,一听是他无礼,一威喝他也就完了。这日他变了性情了,他说: ‘你

别管我,你姓马,我姓张,你休来管我。’我们掌柜的有了气了,打了他一

顿,由此绝交,昨天,有许多街坊出来了事,叫他与我们掌柜叩个头就完了。

他也省悟过来了,今日见面。我一句没剩下,全说了,省得你刨底了。”艾

爷笑了,此人浑得太厉害。

正说之间,外面一乱,过卖说:“来了。”众人说:“二太爷走吧!二

太爷走吧!”艾虎往外一看,众人一闪,当中一人身高八尺,膀阔三停,头

上高挽发髻,身穿短汗衫,青绸裤子,薄底靴子,肋下夹着青绉绢大。面如

锅底,黑中透暗,剑眉阔目,狮子鼻,火盆口,大耳垂轮,连鬓络腮胡须,

不甚长,烟熏的灶王一样,声音洪亮。大众一嚷说:“走,走,走。”将入

屋中,一眼就看见了艾虎,站住不走了,净瞪着艾虎。本来艾虎爷也是个英

雄的样儿,摘下头巾,穿着短袄,系着钞包,青裤子靴子,脱了衣服,连刀

全放在桌子上,小爷四方身躯,精神十足。

两下对瞅,众人就怕要打起来,往里让着说:“走吧,上楼吧!”张豹

有意到小爷桌头儿这里一碰,酒壶倒了几个。艾小爷立起身来问道:“这是

怎么了?”张豹答道:“二太爷没瞧见!”艾虎问:“你是谁的二太爷?”

张豹听问,本看见艾虎心中就有点不服,成心找事,说:“你问我呀,巧啦!

是你的二太爷!”艾虎说:“谁的?”张豹说:“你问就你的二……”那个

“太爷”二字没说出来,就听见嘣的一声,脑袋就见了鲜血。

原来艾虎手脚真快,侠义性情是一个样,别的还可,就是不叫骂。他说

了一个“二大爷”又问的时候,那酒壶就到了手里头啦。“太爷”没说出来,

嘣一下打上了,红光一现。

二太爷就急了,骂道:“好小子,咱们外头说来。”艾小爷说:“使得。”

随后就蹿出去了,纵有众人,焉能拉得住?二人交手,张豹力大皮粗肉厚,

脑袋破了不知道疼痛。但一交手,本领差得多了。小爷暗笑,转了几个弯,

一横身,使了个靠闪,张豹“哎哟,咕咚”一声,倒了半壁山墙相似。爬起

来又打,艾虎得便,飞起一腿,分手剁子脚,张爷又“咕咚”倒于地上。起

来又打,张爷用了个双风灌耳,艾爷使了个白鹤亮翅,双手一分,又一蹲身,

扫荡腿扫上了,张爷又倒。这回不起来了,艾爷站着说:“你起来呀!”张

爷说:“我不起来了。”艾爷说:“怎么不起来了?”张豹说:“费事,起

来还得躺下,这不是费事吗?”艾爷说:“我不打躺着的。”张爷说:“你

不打,我可起去了。”艾爷说:“对,等你起来再打。”张豹说:“不打了,

输与你了。”艾爷说:“你什么法子使去!”张爷起来说:“你是好的,在

此等等。”艾虎笑道:“我在此等你三年。”张豹跑了众人才过来。

艾爷说:“谁往前来我可打谁,你们全是本乡本土,稳住了我,拉躺下

打我。”过来二位老者说:“壮士,有你这一想,人心隔肚皮。你瞧瞧。我

们这两个人像打架的不像?我七十八,他八十七。”艾虎说:“怎么样?”

老者说:“方才这位姓张,他是个浑人,拿着你这个样,何苦和他一般见识!”

艾爷说:“你看看,我们两个是谁招了谁了?”老者说:“你若有事办事吧!

不用和他怄气。”艾虎说:“我说我等他么。”有一位老者说:“我们这位

二太爷,他要来了你是准赢他,但他必要带了打手来。他的徒弟好几十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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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哪一个都是年力精壮。可就是有一件,师傅不明弟子浊,连他还不行呢,

何况徒弟!再要来了,你把他先扔一个跟斗,骑上他说:谁要向前,要你师

傅的命。他们就不敢向前了,你别瞧他那么大身量,就是打他,砍他,拿刀

剁他,他全不怕;他就怕一样,就怕拧。你要一拧他,他就没有力气了。”

艾虎一听,嗤的一笑,说:“好乡亲,你老人家贵姓?”老者说:“我姓阴。”

艾虎说:“教给人拧人,真够阴的了。如此说来,你是阴二大爷。”张豹回

到树林叫徒弟。原来艾虎看的那打把式的,就是张豹的徒弟,张豹叫喊:“徒

弟们,跟着我去打架去。”众徒弟拿家伙,张豹提了一根木棍,直奔马家酒

铺而来。必是一场好打。

怎么个好打,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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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张家庄三人重结拜 华容县二友问牧童

且说张豹上树林找徒弟。他本来没本事,谁还肯拜他为师哪?皆因有个

便宜,拜他为师,跟他说本事,一家无论有多少口人,娶儿嫁妇,红白大事,

吃喝穿戴,全是师傅供给,这个徒弟就挤破了门了。可有一样:得他如意才

收,他不如意不要。总得像他么浑,他才要那!拜了师傅,家内就有了饭了。

故此他的徒弟,连一个会本事的都没有。如今用着徒弟了,拿了家伙直奔马

家酒铺。

原来艾虎受了阴二大爷的指教,少刻来了一人,蓝壮帽,蓝箭袖,薄底

靴子,丝带围腰,白脸面,细条身分,来到跟前,众人说:“掌柜的来了。”

他抱拳带笑说:“众位乡亲们,为我们两个点小事,劳累众位,实在使小可

居心不安。方才在家中等候听信,家中人回去送信说:是那村夫又不知得罪

了哪一位?”众人指道:“就是这位壮士。”马掌柜过来与艾虎施一礼,说:

“刚才那个村夫,是我个把弟。得罪了壮士,小可特来替他赔礼。”艾虎说:

“岂敢!尊公就是马大官人?”回答:“不敢,小可叫马龙。”艾虎说:“久

仰双刀将的名气。”马爷说:“不敢,没有领教这壮士爷的贵姓?”艾虎说:

“姓艾,叫艾虎,外号人称小义士。”马爷说:“这就怪不得了。此处不是

讲话之处,请到楼上一叙。”艾虎一笑说:“无论你铺中摆的是什么刀枪阵

式,姓艾的不敢进去,不算英雄!”马爷说:“不必多疑,我大胆也不敢。”

艾虎哈哈大笔,公然往里就走,问道:“打哪里上楼?”马爷说:“打这柜

后头。”仍然是艾虎当前,马爷在后,劝架的可没上楼,外面等着。马爷叫

过卖献上茶来,就说:“方才听家人说,尊公拳脚高明,不知令师是哪一位?”

艾虎说:“黄州府黄安县人氏,姓智,单名一个化字,外号人称黑妖狐,那

就是我的恩师。辽东人,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春字,称北侠,号为紫髯伯,

那是我的义父。”马爷一听说:“原是侠义的门人,现今意欲何往?”艾爷

说:“我如今跟随按院大人当差,奉差出去,到娃娃谷。”马爷说:“这是

由何处而来?”艾爷说:“由晨起望。”马爷说:“要是由晨起望,道路可

是走错了,这就是岳州府了。这位老兄,我那拜弟来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我必要带他过来与你老磕头。”

言还未了,只听见说:“打,打,打!他多半跑了吧?”双刀将马爷一

拦说:“我好好带上他来与你老赔不是,千万可别下去动手。”双手把楼门

一挡,不教艾虎下去。焉知晓艾虎早有主意,就把前面楼的小隔扇一开,往

下一纵,正是打手骂的高兴,打半悬空中飞下一人,手中并不拿东西,大伙

一害怕,往半壁一闪。艾虎脚踏实地,二大爷用木棍就打,说:“好小子。”

艾虎往旁边一闪,跟着打手瞧出便宜来了,嗖的就是一棍。艾虎一翻身,伸

手接棍,往怀里一带,把棍刁着说:“你躺下!”那人说:“使得。”艾虎

也不肯结果他的性命,复返又和张豹交手。张豹本没多大本事,说:“好小

子!”艾虎也并不答言,冲着后脊背,啪嚓就是一棍,张豹往前冲出好几步

远去。艾虎往前一奔,一蹲身,扫荡棍,嘣的一声,张豹噗咚摔倒在地。艾

虎过去用髁膝盖点住,众打手往上一趋,艾虎说:“你们谁不怕死,谁就往

前来。”大伙嚷道:“撒开我师傅哇,撒开我师傅。”

正此间,双刀将马龙过来说:“大家不许动手!”众打手都不敢动。马

① 髁 (kē,音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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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往旁一望,并不过来劝解,为的是教艾虎打他几下出出气。原来艾虎受了

高人的指教,并不打他,就在肋下拧了他几把。再瞧张豹,威风一点也没有

了,一味的净嚷:“哎哟,哎哟!使不得,使不得,你真损。哥哥过来劝劝

来吧!”这马爷才过来说:“尊兄饶了他吧,看在小可面上。”艾虎这才起

来,说:“便宜你这厮!”张豹直哎哟说:“谁教的你这法子,怎么你会知

道?哥哥你认得吗?”马爷说:“固然是认识。”张豹说:“认识你不早来

劝架。”马爷说:“给你们见见,这是勇金刚张豹,是我的把弟,是个浑人;

这是艾壮士爷,人家是侠义的门徒,你就行的了?”艾虎说:“我姓艾,叫

艾虎,外号人称小义士,方才得罪得罪。”彼此对施一礼。张豹说:“我说

我不行呢,你敢情是侠义的门徒,咱们得交交,不打不相与。”马龙说:“咱

们大家还是上楼,走走走!”进铺内上楼。这些个徒弟,慢慢地暗散。了事

的人一看,不用了事,没有给见面,自然两个人就和美了,也就慢散了,三

个人上楼,马父吩咐将请客的酒席摆将上来,让艾虎上座,马、张陪定。艾

虎本来就好饮,这就对他的势了。酒过三巡,张豹这才慢慢打听。艾虎看看

这两个也不错,也没隐瞒,低声悄语,就将办理襄阳的事情,丢了大人,各

处寻找,细说了一遍。张豹答言说:“我说哥哥咱们哥两个,还用人家给见

面吗?咱们爹爹死的时节,不是托付你管着我吗?我是个浑小子,你还不知

道!我给你磕几个头,你别生气。”马龙说:“别说了,你我的事教这位艾

兄耻笑。”艾虎说:“这个朋友倒是可交,准有一个亲兄弟,不能如此,也

是无法。”张豹说:“呔,你说我可交,你爱我吧?咱们交一交吧!我可是

爱你。”马爷说:“住了,你不会讲话。艾兄,你要是不嫌我们哥两个,咱

们三人结义为友。”艾虎说:“只要你们哥两个不嫌弃小弟,我是情甘意愿

的。”张豹说:“少时咱们家里拜把子去,咱们家里宽绰。”马龙说:“就

是。”

书不可重絮。这酒席吃到日暮沾山的时候,方才撤去,艾虎穿了长大的

衣服,拿了自己的东西,同着张、马二位,出了马家酒铺,直奔张家庄。

到了那里一看,广亮大门,原来是众徒弟都在那里等候着师傅呢!张爷

把他们叫过来,都给艾虎见了,说:“你们要练把式,跟着你二太爷练吧。

他是侠义的门徒,会的都是打人的招儿。不像我教的你们,都是挨打的招儿。”

艾虎说:“算了吧!哥哥。”往里就走。果然是张百万,家里是阔庭房。落

座献茶,吩咐预备香几,后花园结义为友。弟兄三人一序齿 ,马龙岁数大,

居长;张爷行二;艾虎行三,烧香结义,立誓愿有官同作,有马同乘,生死

共之。烧完了香,挨次着磕头。弟兄们就整整地吃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又留住了一日,艾虎惦念着寻找大人,不能久待,要奔娃娃谷。

二爷约会马龙,三人一同前往。马龙推辞,又是买卖,又是家务,总得自己

照应,不能同他们前去。张爷与艾虎,一同奔娃娃谷,马爷吩咐,千万不可

闯祸。就此辞别了马龙。艾虎、张豹带了银两直奔娃娃谷。路过华容县,那

是古郡三苗地面,远看山峰叠翠。天气已晚,道路不大分明。看见山坡上来

个牧童子,作歌而来。怎见得?有赞为证:

但见那晚烟垂照,更显得山峰叠翠。晚景之中,牧童遥吹短笛,哪有宫

商无腔调。映着那,新柳林,曲折径,风送声音调儿高。山水清幽成佳趣,

百态风云难画描,宛转转,胜玉萧,方显出清中妙。片刻间,那笛声音,牛

① 序齿——同在一起的人按照年纪长幼排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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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唱起山歌呀,好叫人,心动神摇。它说道:名也好,利也好,世人忙,

忘却老。奔忙路,人怎逃?苦苦被名缰利锁何时了?多少英雄,难弃难抛!

一年一度,离离荒草。古往今来,乱乱蓬蒿。争争战战,血溅荒郊。劳劳碌

碌,颜色枯焦,浓浓艳艳,镜里花妖,休贪恋。粉骷髅,早作个计较。急寻

个欢乐,百万斤,三千套,隐隐逸逸友渔樵。饮山泉,山歌好。食黄齑,谈

中饱,居篱墙,茅屋小,又何须,防贼盗。闷来看,山儿高,月儿小,一阵

阵清风香馥绕绕。春游那,柳与桃,横牛背,踏芳草。夏时节,莲舟好。更

有耐寒菊,秋霜做。向红炉,把枝木儿烧。一边唱,手擎鞭儿不肯抽,爱他

的牛,空把鞭儿慢摇。二位爷,往前忙施礼,向着那牧子跟前问个根苗。

不知牧子说些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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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复盛店店东暗用计 绮春园园内看游人

且说艾虎和张豹听着牧童儿唱着山歌,看看临近,艾虎一抱拳说:“借

光了,我们上娃娃谷,走哪里?”牧牛童儿用手指正东,说:“那就是华容

县,可别进城,偏着荒奔南关,到南关直奔东南。南大东小,瞧见山口,再

打听吧!”艾虎点头,道了个”借光”,二人直奔南关。

天气向晚,商量就在此处打店,路西有一个大店,叫复盛店。店中伙计

让道:“住了吧!天气不早了,别越过了宿头,我这房屋干净,吃食便宜。”

张豹问:“有上房么?没上房不住。”伙计说:“西跨院上房三间。”艾虎

说:“二哥,咱们住了吧。瓦房千间,夜眠七尺,又不是自己的房屋。”张

爷点头,便着伙计带路,到了西跨院,来到屋中。屋中倒也干净。打洗脸水,

点茶。二人净了面,吃茶。伙计问道:“二位客官贵姓?”“姓艾。”伙计

说:“那位客官呢?”艾虎说:“我家二太爷。”伙计说:“我们是买卖生

意,怎么玩笑哇!”张豹说:“你什么东西,和你玩笑?只管打听打听,岳

州府张家庄儿,谁不称我二太爷?”伙计说:“你安顿着点!在你们那里,

你称二太爷;在我这里,不能称二太爷,我们是买卖生意。”张豹气往上壮,

就骂起来了,艾虎劝解。就有本店中少掌柜的,带着五六个人进了跨院,奔

到屋中说:“二位客官为什么缘故?想来是伙计得罪着你们了,我替伙计前

来陪礼。二位气若是不出,今晚晌散他。”

艾虎瞧了这人,黄澄澄脸皮,细条身材,青衣小帽,作买卖的人样儿,

说话有点尖酸的气象。艾虎说:“不可,千万可别散他。情实是我二哥的不

好,他一点不好也没有。”少掌柜的说:“若非这位客人讲情,我一定不用

你了。好好伺候二位客官。我方才听见是哪位姓张?”张豹说:“我姓张。”

店东问:“官印是张豹吧?”张豹说:“是,你怎么知道呢?”店东说:“有

老员外的时候,是专好行善,离着三五百地,谁不知道他老人家。他老人家

归西去了。我们上辈还受过老员外的好处,以后正要报答。但不知道这位客

官贵姓?”小爷说:“我姓艾,没领教掌柜的贵姓!”店东说:“我姓贾,

我叫贾和,字文辉。”小爷说:“原是贾掌柜的。”彼此对施一礼。店东说:

“二位欲何往?”答道:“上娃娃谷。”店东说着话,两眼不住地瞧着张豹、

艾虎,遂说:“我晚间可没有工夫,不能奉陪二位。明天早起。暂屈二位尊

驾。我有一杯薄酒奉敬,只求二位赏脸,千万不可推辞。”艾虎说:“我这

事可是紧要,实在不敢领赏。”张豹说:“人家是个美意,不可辜负于他,

吃了酒再走也不算晚。”店东出去,少刻,人家就给预备过酒饭来了。掌上

灯火,用毕晚饭,撤将下去,开发饭钱、店钱,人家一概不要,自可明天早

起再说。

一夜无话。清晨起来要走,店伙计拦住说:“我们店东有话说,教二位

吃了旱饭再走。”二位也就无法,只得等着,直等到已正的时候,艾虎想酒

饭,张豹也是觉着饿了。店东方才过来,吩咐一声备酒。顷刻间,摆列杯盘。

饮酒之间,无非闲谈,讲论了些个买卖了事情。书中须要简捷,不可重絮。

用完了这顿饭,已经晌午了。撤将下去,端上茶来。店东说:“二位,天气

不早了,明天再起身了。咱们这里有一个可观的所在,同着二位去消散消散。”

张豹问:“叫什么所在?”店东说:“离此不远,叫松萝镇,有人家一个大

花园。本家姓窦,叫窦家花园,先前作官,后人穷了花园子也散落了。度日

还艰难那,哪有钱收拾花园子。咱们南边有个地名叫新立店,有个财主姓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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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崔龙,外号人称镔铁塔。崔龙这个人先前保镖挣得钱,家成业就,又且此

人钻干营谋,精明强干。他通知了窦家,把花园子典过来了。各处的点缀焕

然一新。各处内用人卖茶、卖酒、卖饭,包办酒席,带卖南北的碗菜。可有

一样,进门有一个拦柜,有人先问:“你是游园那,还是吃酒,若要用酒,

先给银子,吃完了就走。就起一个名儿叫绮春园。每日游园请客、携妓带娼、

弹唱歌舞的男女很多,咱们今日到那里看看,吃些酒去,倒也有趣。”艾小

爷不愿意去,张二爷愿往,说毕起身,艾爷将自己银秤了二十两。三人同行,

走到绮春园不远,游园人甚多,将到门外,就见横着一块大匾,蓝匾金字:

“绮春园”三字。也有茶酒的幌子,东边墙上有块竖匾,是包办酒席,带卖

南北的碗菜,上等海味官席。三人将要进门,后面追来一人说:“掌柜的,

有人找来了,正等着回去,少刻再来吧!”掌柜说:“二位先生在里面等我,

我少刻就来。”依艾虎不进去了,张二爷一定要里面看看去。艾爷无法,店

东去了。

张、艾二位进大门,路西屏风门,将进屏风门,路南有个拦柜,柜后有

一个大胖子看着,每遇有人进去,就问是游园那是吃酒?艾爷告诉说:“我

们吃酒。”胖子姓廖,叫廖廷贵,有人管着他叫廖货。

那店东掌柜的为何事情请二位逛园来?有个缘故:此处开花园的这个姓

崔的是一个贼,现今不偷了,想作这个实卖。又有这个廖货,他出的主意,

先银后酒,天秤是加一秤,若要交的银多,吃了要找回去,银子内中准有一

块顶银,出门不换。贾掌柜上回交的银子不够了,苦苦的求他跟一个人去取,

廖货再三不行,非留下一件衣服方才叫走回去。要找人出出气。若要说官面

上办的熟惯,没姓崔的熟惯。论打,他的人多,这口气只好忍着。可巧遇上

张、艾二位,他又知道张豹有本领,还不知道艾虎的能耐。这是个主意,邀

来游园,假若张豹一动气,一打就出了气了。因此,早定好了,后面有人跟

着他。为的是他不露面,怕连累他,故此假告辞回去了。

张艾二位将到门内,廖货要钱,艾爷就把秤的二十两银子拿出来。廖廷

贵一秤完,说:“这是十八两。”艾爷说:“二十两。”回答:“十八两。”

张爷骂道:“胖小子,那是二十两。”廖货说:“十八……”两字还出口哪,

早被张二爷揪住,要把脑袋给拧下来。艾虎说:“别动粗鲁,我使了二两,

是十八两。”张豹说:“别着他讹咱们那!”艾虎说:“为什么叫他讹咱们

呢!本是十八两。”张豹说:“胖小子,便宜你。”廖廷贵瞅着张豹就害怕,

整个脸像烧灶一样,问:“二位贵姓?好给你们吆喝下去!”艾虎说:“我

姓艾。”廖货说:“艾爷,那位呀?”张爷说:“二大爷。”廖货说:“就

是你们二位?”艾爷说:“对。”二位离了柜台,往北一看,只见人烟稠密,

游园的甚多。也有亭馆楼榭,树林丛杂,太湖山石,竹园茶 架,月牙河,

抱月小桥,蜂腰桥,四方亭,抄手式的游廊,过廊过庭,平台万字亭。二人

看了多时,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画栋雕梁,别有洞天。正是

桃柳争春的时候,可惜二位也不懂得诗文,也不认识个字儿,就奔了流风阁

来了。只听见管弦乱奏,弹唱歌舞,猜拳行令,乱乱哄哄,热闹非常。他们

进了流风阁,就听见那边嚷道:“艾爷交银十八两,在流风阁请客。”流风

阁的过卖答应:“知道了。二位哪位姓艾?”艾虎说:“我姓艾。”又问:

“那位哪?”张豹说:“我叫二大爷。”过卖说:“我不问了。二位用茶用

① 茶 (mí,音迷)——落叶小灌木,花白色,有香气。供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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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艾爷说:“要酒。”过卖答应说:“什么酒?”小爷说:“女贞陈绍

上等酒席一桌。”过卖吆喝过去,不多一时,摆列上酒席,二位斟酒开怀畅

饮。二人还等着贾掌柜来哪!

忽然间,打屏风外蹿进一人,挽着发髻,穿着蓝汗衫,蓝钞包,蓝中衣,

薄底靴子,肋下夹着一件蓝大氅,里面裹着一口明亮亮的利刃,看不见脸面,

皆因是他向正南。柜上的问:“这位还是游园哪,还是吃酒?”那人说:“我

在这里等人行不行?”柜上说:“等人焉有不行之理。”那人一指,扑奔正

西。这转脸来,见细眉长目,一脸的杀气,他扑奔赏雪亭,进得屋中,就把

大氅往桌上一放。从外边又蹿进来一个,手中提着一个小黄口袋,拿着一口

刀,把口袋往柜上一放,直奔廖廷贵。

若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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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赏雪亭乔宾奋勇 流风阁张豹助拳

赞曰:

愿为大义捐生,不使名节败坏;

一时玉碎珠沉,留作千秋佳话。

绿珠者,晋石崇之妾也。绿珠姓染,白州博白县人,生双角山下,容色

美而艳。石崇为交趾采访使,闻绿珠美,以珍珠三斛换了回来。置之金谷园

中,绿珠能吹笛,又善舞。石崇自制明君歌以教之,宠爱无比。晋赵王伦作

乱,奸党孙秀正在骄横之时,访知绿珠为石崇爱妾,竟使人向石崇求之。石

崇方宴乐,使者至,述其来意,石崇道:“孙将军不过欲得美人耳,何必绿

珠?”因尽出姬妾数百人,皆熏兰麝,披罗绮,浓艳异常,听使者选择。使

者看了道:“美俱美矣,但受命欲得绿珠,此非所欲得也。”石崇听了,因

毅然作色道:“此辈则可,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使者道:“君侯博古

通今,察远见这 ,岂不闻明哲保身,何惜一女子,而致家门之祸耶?”石崇

道:“但知保身,独不为保心计乎!可速去。”使者既去,而又复返道:“今

日之事,毫厘千里,愿公三思。”石崇竟不许,使者报秀。秀大怒,乃谮崇

于伦,伦命族之。崇正与绿珠在楼上作乐,贼兵忽至。崇因顾谓绿珠道:“我

今为汝获罪矣!子将奈何?”绿珠因大哭道:“君既为妾获罪,妾敢负罪?!

请先效死于君前。”石崇道:“效死固快事,但吾不忍耳”!”绿珠道:“忍

不过一时耳,快在千古!”遂踊身往楼外一跳,竟坠楼而死,石崇看见,含

笑赴东市受诛矣!君子谓:绿珠情近于义。崇死后,不十数日,赵王伦败,

将军赵泉斩孙秀于中书。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诗曰:

此去三径远,今来万里携。

西施回纲得,秦容被花迷。

所在青鹦鹉,非关碧野鸡。

豹眉怜翠羽,刮目想金篦。

且说瞧见先窜进来的,是一脸的杀气。后来又窜进来的这一个猛若瘟神,

凶如太岁,喊一声如巨雷一般,手中提着一把刀,拿着小黄布口袋,往柜上

一蹲。廖廷贵问:“游园那,是吃酒?”那人说:“吃洒。”廖廷贵说:“先

银后酒。”那人说:“口袋里就是银子。”廖货说:“打开瞧瞧成色。”大

汉说:“不懂的。”廖货说:“也得秤一秤。”大汉说:“不懂的。”廖货

说:“金银不比别的物件,不叫看,不叫秤,怎么样呢?”大汉说:“不叫

看,不叫秤。”廖货说:“到底多少分两?”大汉说:“一百两。”廖货说:

“你说一百两,就是一百两吧?难道说瞧瞧还不行吧?”大汉说:“你要瞧

瞧,我先给你一刀,然后再瞧。”廖货说:“不瞧了,你老贵姓,我好给你

吆喝下去。”大汉说:“祖宗。”廖货说:“别玩笑,到底你姓什么””大

汉说:“告诉你了你又问,我是祖宗;若再问,就给你一刀。”廖货说:“祖

① 迩 (ěr,音尔)——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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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祖宗吧,你找地方饮酒吧!”

艾虎一瞧这大汉,一转脸好生的凶恶,蓝生生一张脸面,两道红眉,一

双金眼,狮子鼻,火盆嘴,一嘴的牙七颠八倒,生于唇外,连鬓络腮的胡须,

红胡子乱蓬蓬,胸宽背厚,肚大腰圆,说话的声音太大,嚷声如巨雷一般。

一转身满园子找人,就听先进来那一位说:“贤弟,在这里呢!”张豹说:

“你看这小子,倒有个玩艺。”艾虎说:“叫人听见那还了得,你还看不出

来?这是拼命的佯式。”张豹说:“不要紧。”口中嚷道说:“小子,你和

人家拼命么?”那人站住不动身,瞅着张豹。艾虎就知道不好,是要闯祸。

那人说道:“你问谁那?小子。”张豹说:“我问你哪!蓝大脑袋小子。”

那人说:“好说呀,黑大脑袋小子,瞧着我们拼命吧!小子。”张豹说:“打

不过人家,二大爷帮着你。”那人说:“祖宗一生不用人助拳。”张豹说:

“你这边喝吧,小子!”那人说:“你那边喝吧,小子!”艾虎问:“张爷,

你认得人家吗?”张豹说:“我不认得他。”艾虎暗道:“这可是人有人言,

兽有兽语,难得二人全不急。”

只见那边柜上吆喝下来:“祖宗交银一百两,是碎铜烂铁。那人走后,

廖货打开一看,是碎铜烂铁,就知道这人是成心找晦气来了,派人疾速给东

家送信,又派人给各屋送信说:“所有你们在这饮酒的,你们还瞧不出来吧?

西屋内那位是找着拼命来了,掌柜的一来,就打起来了,不定是多少人命呢!

可有条,今天是我们掌柜的侍候了,全不要钱,所有柜上存的你们那些银子,

明天再来取。”

你道这两个人是谁?先进来的那个就是华容县鱼行里掌秤的经纪头儿,

此人姓胡,叫胡小记,外号叫闹海云龙,皆因上次同着卖鱼的上绮春园,吃

酒交了十两银子,一怦就是九两,当着些卖鱼的,他们又是粗人,饭量又大。

他们这酒饭又贵,吃秃露了,自己亲身到柜上,见廖货写帐,碰了说:“你

们常买鱼,我见天在鱼市上掌秤,难道不认得我吗?”廖货说:“不行,掌

柜的有话,不论是谁,一概不赊。”叫跟人去取,说:“柜上无人,要留东

西。”因为这个打起来了,连卖鱼的全动手,把绮春园人全打跑了。东家掌

柜的镔铁塔,带着四个教师,是独爪龙赵盛,没牙虎孙青,赖皮象薛昆,病

麒麟李霸,四五十打手。众人一到,一场混打,胡小记等全输了,甘拜下风,

各各带伤,并且还着人家留下衣服。

归到自己家中,第二天就没起炕,夹气伤寒,又重劳了,两三回好容易

才好了。自己就想着,宁叫名在人不在,心一横,打算打崔龙和廖廷贵拼命。

可巧今早来了一个朋友,把臂为交,生死弟兄。此人湘阴县人氏,姓乔,叫

乔宾,外号人称叫开路鬼。到这望着胡小记来了,一问哥哥,因为何物这般

形容樵悴?胡小记把自己的事说了一遍。乔宾一听,愤愤不平,气的转身就

走,被胡小记拦住说:“你上哪里去?”乔宾说:“我找他去,给哥哥报仇。”

胡小记说:“不行,人家人多。有意替我报仇,咱们两个人一同前往。你帮

着我杀几人,你就走,什么你也别管,我出头打官司。”乔宾说:“打官司

我与他抵偿。我死了家里有兄弟,还有上坟烧纸的哪!”胡记说:“我惹的

祸,怎么叫你出去偿命?助我一臂之力,就很是尽心了。”乔宾说:“咱们

先去吧!”一晃,乔宾就不见了,胡爷拿大氅裹上刀,望绮春园就赶,并未

赶上。

原来是乔爷走到街上,遇见一个老头儿,地上摆着些铜片、铁圈、铅饼

儿、钉子等物,旁边搁着一个抽口小黄布口袋,乔爷说:“包元要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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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看乔爷就害怕,听问得又古怪。说:“你瞧着给!”乔爷就把那些个

东西装在口袋里了。老头说:“就是这么包元么,我一身一口,就指着这点

东西,倒本度日。你这么包元,我就饿死了!”乔爷说:“焉有那样道理。”

摸了一锭银子,扔在地上,扬长就走。老头拾起,不知真假,叫换金铺看去

了。

乔爷拿着碎铜烂铁到绮春园,硬说百两白金,焉知晓这是成心找事。将

奔赏雪亭,瞧见张豹,也打心中爱惜,对骂不急。少时见了胡小记,处处坐

下,将刀“当”的一声插在桌子上,那里吆喝下来:“赏雪亭祖宗,交银一

百两。”他是各处单有各处的过卖,谁也不管谁的事情,活该这过卖倒运,

姓吴,他叫吴常道。他管这个地方,看见这刀桌子一插,真是魂都吓冒了,

听见叫:“滚进来!”就见那个过卖往地下一爬。乔宾说:“这是干什么?”

过卖说:“不是叫我滚进来吗?”乔宾:“你什么东西,走进来,四桌上等

酒席一块摆。”过卖答应一声,往外就跑,说:“祖宗摆不下呀!”乔爷说:

“把四张桌子并在一块。”答应使得,一齐摆上。顷刻之间,摆列杯盘,乔

宾让张豹说:“黑小子,这边喝来呀!”张豹说:“不用让了。喝吧,小子。”

再看这园内吃酒喝茶的,连游园的,净往外走,没有人往里走。各屋中一送

信,这还不全走吗?全是上这里取乐来的,谁肯跟着付浑水,故此全走。惟

有到张、艾这里一说,张二爷就骂:“我们找着这个热闹还找不着哪!你远

着点,不然我们先拿你乐乐手。”过卖一听跑了。

再听外面,一阵大乱,嚷:“打!打!打!”艾爷就知道不好,说:“二

哥,咱们走吧。”张二爷说:“不行,我应下人家了的!他不行,我还帮忙

哪!”艾小爷说:“咱们又不认得,没交情,管那些闲事;倘若有人命,如

何是好?”张爷说:“没交情帮个忙儿,就有了交情。”艾爷说:“插手就

有祸,准有人命,依我说,别管的好。”张爷不听,众人就进来了。头一个

就是镔铁塔崔龙,赵盛、孙青、薛昆、李霸带着三十多人都是短衣中、靴子,

人人拿着长短兵刃。崔龙问:“在哪里那?”廖廷贵说:“在赏雪亭哪!”

胡、乔二人早听见来了。乔宾一手先把过卖抓来举起,头朝下,叭嚓的一声,

头碰柱脑髓迸流。张二爷叫:“好儿!说真的,摔的好!”艾虎说:“死了

一个,你老叫好儿,这是何苦?”又见那亭中的二人出来,每人一口刀,往

上一撞,乔爷骂道:“好狗男女,今日祖宗要你们的命。”崔龙说:“丑汉

有多大的本领,较量较量!”

原来崔龙与赵、孙、薛、李全是贼,养着许多打手,也怕有人搅闹花园。

你道什么缘故?连加一秤,带找顶银,又不赊帐,东西又贵,也怕有人不答

应他,不然怎么衙门中,上下全熟悉,三节两寿,人情分往,永远当先。今

日在家中坐定,有人报信说:“不好了,东家掌柜的快上花园子去吧!有人

搅闹来了,得多带人哪!人家来的可不善。”那崔龙五个人,连打手全来了。

进门一问,人家就摔死了过卖。二人提刀出来交手,五人一围胡乔,又叫“打

手上啊!”众打手一齐全上。张二爷骂:“好小子!你们有多少人?”一脚

把桌子翻了个,碗盏全碎,拉刀出去,艾爷也出去。

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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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到花园为朋友舍命 在苇塘表兄弟相逢

且说崔龙五个人,就与胡小记、乔宾动手。本来艾虎与张豹就议论:“你

看,与他玩笑的那个是输是赢?”张爷说:“准是他们两个输,他们人少。”

艾虎说:“他们几个人是夜行人,故此这二位不行,不是黑门学的功夫。哎

哟,更不行了,打手上去了。”张豹说:“可了不得啦,完了我这小子了。

疼死人,想死人。”只听哗喇一声,桌子翻过来了,张豹拿刀出去,喊了一

声:“小子们闪开,二太爷到了!”叱嚓喀嚓的乱砍,杀将进去,冲开一条

道路。随后大伙仍然又裹上来。刚一围裹,就听见嗖地一声,打半空中飞下

一个人来,大伙一瞅一怔。身量不甚高,虎头燕颔,手中这口刀上下翻飞。

就是崔龙可以敌住艾虎,余者的全不行,也不敢向前。

你道艾虎为何打半空中下来?皆因是张二爷翻桌往外一跑,他就跟出来

了。为的是卖弄卖弄这手功夫,叫他们瞧。往上一耸,在大众头上蹿将进去,

这手叫旱地拔松,燕子飞云,嗖地一声,脚沾实地,把刀亮将出来,直扑奔

向崔龙。

张豹看见老兄弟过来,心中十分欢喜。见人家有一个对一个的,有两个

对一个的,是胡小记敌住了赵盛、孙青,乔宾敌住了薛昆,李霸,张豹他与

这些打手就交了手了。常言一句俗话说:“矮子里选将军。”就算他的能耐

有限,但与这些打手打起来,他的本领却比打手胜强百倍,顷刻间,也有带

伤,也有废命的,也有逃跑的,把打手打的不敢向前,直往后退。这场子可

就宽绰了,张豹只顾与打手交手,在他的背后嗖地一声,就是一刀。他如何

躲闪得及?又不能招架,可见得是傻。好好好,要是错过,心地忠厚,这也

就死了。艾虎虽然动着手,明知道二哥的本事有限,自己的心神一半在崔龙

身上,一半在二哥身上,看这件事实在不平,心中暗暗的有气。他看着乔宾

动着手跑啦!薛昆一转身,对着二哥身后就是一刀,早被艾虎一抬腿,就跺

在薛昆肋下,哎哟一声,扑咚躺倒在地,当啷啷舒手扔刀。张豹这才看见,

倒觉吓了一跳,摆刀就剁。薛昆使了鲤鱼打挺,闪开这一刀,分开打手,自

己逃命去了。二爷要追,早叫李霸截住,二人动手。

原来乔宾不是跑了,杀开了一条道路出去,他看出来了,有艾虎一人,

这些群贼哪个也不能逃命,他找仇人来了。

乔宾直奔南边拦柜,柜里头伙计瞧着势头不好,就都跑了,净剩下廖货

一个人了。也是造就了的,这小子恶贯满盈。两个眼睛,直直的瞅着东家动

手呢!旁边喝采,他舍不得走,知道柜内有银子,又知掌柜的人多不能够甘

拜下风,大肚子往前里一摊,正靠着柜往那边瞧。乔宾到他眼前,他没看见,

乔宾用自己的刀顺着柜面,对准了他的肚子,就听见噗哧一声,正中在肚腹

之上,说:“我给你放了泡吧!”噗咚,死尸躺倒。乔爷一扶柜,就蹿将过

去,又剁了他几刀。也是他出主意,用加一秤,使顶银,种种的恶事,这算

报应临头。

乔宾给哥哥报了仇,一转脸把天平桌的抽屉拉开,里头许多的银子。看

见自己小黄口袋倒在地下扔着,把口袋拿起,把里头的碎铜烂铁俱都倒将出

来,把天平桌里头一包一包的银子俱都装在口袋里头,自己把钞包解下来,

把口袋嘴儿扎上,裹在钞包之内,重新紧捆好。提了刀蹿出柜外,正遇见打

手,往两旁一闪。胡大爷追杀赵盛、孙青,乔二爷挡住,正要截杀。两个人

一歪身,嗖地全都窜上房去。连胡小记带乔二爷,全部不会蹿房跳脊,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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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无法。自己转身回来,复又动手。乔宾与张豹两个人,围裹着李霸动手。

胡小记帮着艾虎拿崔龙。李霸一瞧势头不好,三十六招,走为上策,虚砍一

刀,撒腿就跑。后面追赶,见他一跺脚,贼人已经上房去了。二人对叫,“小

子,咱们拿那个去。”二人返回来,崔龙不容二人动手,早就跑了,也就蹿

上房去。除非艾虎一人,会高来高去。张豹说:“老兄弟,除非你会上房,

别人都不会,你去追吧!”艾虎一不愿意追,想着又不是自己的事,何苦与

他们作对!并且又有了几条人命,早走的为是。被张二爷一说,又不能不追,

只得蹿上房去,追了不多时,复返归回,蹿下房来,大叫一声:“住手!看

我们这些打手,俱是安善良民,雇工人氏,如今恶人一跑,我们也不跟你们

一般见识。你们扔下兵器,才算安善良民。哪一个不服。来来来,咱们较量

较量。”众人俱都抛了兵器,跪了一片,苦苦的哀求说:“我们俱是雇工人

氏,谁敢违背他们的言语?”艾虎说:“既然这样,饶恕尔等,去逃命吧!”

打手听见此言,如同见了赦旨一般,大家一哄而散。满地上也有带轻伤的,

也有带重伤的,也有死于非命的,横躺竖卧,哼咳不止。胡小记过来说:“我

们两个不是他们的对手,看看落于下风,若非二位恩公前来助拳,我们二人

就有性命之忧。请问二位贵姓高名,仙乡何处?”意欲跪下磕头,艾虎一把

拉住说:“此地不是讲话之处,有话随我来说。”艾虎在前,三人在后,走

够多时,只见后边有几个跟下来

你道是谁?原来是绮春园的伙计,瞧着事情不好,预先就出了绮春园,

远远的望去,见掌柜的出来告诉说:“他们若是出来暗地里跟着,看他逃到

何处?回头好告诉我。我先上县衙门去告。你们先找地方。”故此艾虎出来,

他们就跟下来,又被艾虎看见,说:“你们前头走着,我在后面断后。”即

把刀亮将出来:“呔!你们这些人们,打算不要命了。谁跟着我们,一个不

留,全杀你们。”大家回头就跑,还屡次回头看着,见艾虎仍在那里。看到

难以跟着看他下落,连地方也不敢跟了。当个小差使,谁肯卖命?艾虎看不

见他们,这才前来追赶大众。

天色已晚,前面黑忽忽一片苇塘。艾虎说:“瞧瞧这是旱苇呀水苇?”

胡小记说:“旱苇。”艾虎说:“咱们里边讲话倒是个幽密的所在。”众人

分苇塘,到了里面,大家用脚踹平一片地方。胡小记过来与艾虎、张豹行礼,

乔宾也过来与艾虎行礼,冲着张豹说:“小子,方才难为你,爷爷给你行个

礼吧!”张豹说:“起来吧,小子,不用与爷爷磕头了。方才要不是二太爷,

你早就没命了。”艾虎瞪了二爷一眼。胡小记说:“未曾领教二位恩公,尊

姓大名,仙乡何处?”艾虎说:“小可姓艾,单名一虎字,外号人称小义士。

这是我盟兄,行二,姓张,名豹,匪号人称勇金刚。”胡小记说:“贤弟你

原籍莫非杭州?”艾虎说:“你怎么知道?我正是杭州霸王庄人氏。”

胡小记说:“我说个人,你可认识?”艾虎说:“看是谁咧?”胡小记

说:“卖茶糖的胡老。”艾虎说:“那是我舅舅。”胡小记说:“那是我天

伦。哎哟,表弟呀!”不觉大哭起来了。艾虎说:“你就是小记哥哥么?”

原来艾虎四岁,父母相继而亡,跟着舅舅度日。那时过继给舅舅家,为是日

后不去鱼行秤上做经纪买卖。胡老故去,艾虎年方六岁,又在叔伯舅舅之家

长到十三岁,在霸王庄当茶童。知道有小记哥,就是不认识。如今一见,彼

此全都伤心,复又与表兄行礼。将要问他们缘由,却见外边灯火齐明,人喊

马嘶,只听到有人大嚷:“在苇塘里哪!”

这一进苇塘,搜寻几位英雄,毕竟不知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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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众好汉分手岔路 小英雄自奔西东

且说胡小记与艾虎认着表亲,悲喜交加。两个浑人听着发怔。张爷说:

“人家是亲戚,咱们也算亲戚。”乔爷说:“算什么亲戚?”张爷说:“你

算我的小子。”答道:“你算我的小子。”胡艾二位一拦说:“使不得了,

都不是外人,别开玩笑了。”艾虎问他们与花园子里有什么仇?胡小记将自

己的事说了一回,就将乔爷叫将过来,与艾虎张豹见礼,说了名姓住处。艾

虎又将张豹叫将过来,也就将名姓住处说了。就听外边一阵大乱,各人俱都

抄家伙出来,被艾虎拦住,说等他们进来时节,再动手。就听外边说:“准

在里头哪!进去找去。”内中有人说:“不能。六条人命,十二个带伤的,

他们在此处?不定跑出多远去了!”那人说:“依我说,进去瞧瞧的为是。”

那人说:“你们要愿意进去,你们就进去。依我说,咱们往下赶赶吧!”大

家竟自去了。

四位又等了半天,外面没有声音,方才说话。艾虎说:“你们意欲何往?”

胡小记说:“我在此处也住不了啦。”乔宾说:“上我们湘阴县吧。”张豹

说:“我呢?”说:“你回家,离着不远。可有一件,夜间走,白日住店。

这本地面,好几条人命,必要派人四下里拿凶手。白日走,倘若遇上拿回来,

就得与他们抵偿。我若知道还了,我若不知道,与他们抵了偿,实在太冤。”

张豹点头说:“我多加小心。可有一件,我舍不得咱们大家分手,这得何日

才能见面呢?”乔宾说:“我也是舍不得,不然咱们大家拜回把子,然后分

手,日后见面也多亲近。可就是他们又是亲戚,也不好拜。”艾虎说:“这

也无妨,就是亲戚再拜回把子,古人也是常有的。”胡小记说:“咱们就拜。”

说毕序齿,胡小记是大爷,乔宾行二,张豹行三,艾虎是老兄弟,插了三根

苇子当香,冲北磕了头,又大家按着次序磕了头。

胡大爷问:“老兄弟,你意欲何往?”艾虎说:“我上娃娃谷。”大爷

说:“什么事?”艾虎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细说了一遍。乔宾说:“要不

然咱们一路走,遇不见官人便罢,倘若遇见,就大家拒捕。”艾虎说:“不

好办,若是一两位还可,若是三四个人同行,久讲究办案的,他就疑心,单

走着留点神就有了,是公门应役的,难道咱们看不出他的打扮来?出了他这

个境界,就好办置了。连我上娃娃谷还得绕路那!”乔宾说:“既是单走,

我给你们盘缠。”张豹说:“我的银子在复盛店,也不好回去取了。”乔宾

说:“我这有的是银子。”就将钞包解开,口袋拿出。张豹说:“那个银子

我们不要,净是碎铜烂铁。”艾虎也笑说:“除非是二哥你要,我们不使那

个。”乔宾说:“你当还是碎铜烂铁哪,早换了。”打开一瞧,果然一包一

包好银。说起来怎么开了廖廷贵的膛,怎么拿的银子。艾虎说:“既是这样,

咱们大家带点。”说毕,分手。作别之时,再三嘱咐。乔宾说:“老兄弟,

你上娃娃谷,也得绕路,何妨先在一路走呢?”小爷点头。

再说张豹单走,到了第二日天明,找店住下,吃用早饭,饮了个沉醉东

风;晚间又用了晚饭,给了店钱,起身就走。晚间走路,都得多加小心。倒

好,倒未遇上什么祸患。那日到家,先找的是马龙;见着马爷,就将绮春园

的事细说了一番。这马爷一听说:“你看看够多么险!你先在家里,多待几

日别出门,小心外边有什么风声。”张爷也就依着他的主愿。焉知晓欲要人

不知,除非已莫为。这个风声就到了岳州府了。岳州府的知府,是个贪官,

姓沈名叫沈洁。人给他起外号,叫审不清。他有个妻弟,姓怀,叫怀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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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了,却管他叫“坏种”,倚仗着他姐夫是个知府,如同他坐着一样。在外

边养许多闲汉,任意胡为,抢掳人家少妇长女,重利盘剥,折算人口,占人

家田地,夺人买卖。讲文的打官司,不是他的对手,讲武的打架,没他人多。

打一年前,他上张家庄去,就看上了这处宅子。前后瓦房,够五六百间,后

花园借进去外头的活水,一言难尽,怎么个好法子。当时就要讹他。手下人

告诉他,这家可不好办,银钱势力人情全有,可不是当玩的。这如今有一个

坏鬼与他出主意说:“现时华容县绮春园六条命案,四个凶手逃走。内中有

两个有姓的,有两个无姓的,一个黑脸,一个蓝脸。明天大爷去拜他去,先

和他讲好,借他的房子一住,叫他搬家,这叫明借暗要。他必不肯给,可就

说绮春园黑脸的就是他,他必害怕,就算得了。他若不答应,就把他锁来,

就说他房子内有贼,这房子可垂手而行。”坏种一听大喜说:“此计甚妙,

明天去拜。”

可巧坏种家有个家人姓张,叫张有益,家里不宽裕,两三辈子都受过张

百万家里的好处。他听见这件事,赶紧看上张家庄,往张豹家中送信。张豹

给了来人二两银子,嘱咐千万秘蜜。来人走了,派人与马爷送信,立刻把马

爷请到,如此这般,和马爷说了一遍。马爷说:“坏种来了,我见他,说翻

了,就给这一方除了害,就结果了他的性命。”张爷说:“我见他。”马爷

说:“不用你见他,你大粗鲁。”主意定妥,净等次日到来。

第二天晌午的光景,坏种果然带许多人来。有人进来回话,马爷说请,

家人出去,不多一时,坏种进来。马爷往外迎接,彼此两人见面,马爷细看

此人面目,实为可恼。怎见得,有赞为证:

马大爷,到外边儿,见恶霸,至门前儿,勉强着身,施一礼,长笑颜儿,

有失远迎,大爷海涵儿。这奸贼便开言儿,我是特意前来问好请安儿。看品

貌讨人嫌儿,带一顶软梁中儿,是蓝倭缎儿,金线卡,莲花瓣儿,镶美玉,

是豆腐块儿;脑袋后,飘绣带儿,真是一团的奸诈更有些个难缠儿。穿一件,

大领衫儿,看颜色,是天蓝儿,袖儿宽,皂锦边儿,上边镶,乡牡丹儿,崭

崭新,颜色鲜儿,又不长,又不短,正可身躯,别名叫雨过天晴玉色蓝儿。

葱心绿,是衬衫儿;系丝绦,在腰间儿,蝴蝶扣,风飘摆儿;足下鞋,是大

红缎儿,窄后跟,宽脑盖儿,露着些,白袜脸儿,一寸底,青缎边我正在那

福字履的旁边有些个串枝莲儿。瞧面上,骨拐脸儿,生就的,黄酱色儿,两

道色儿,两道眉,不大点儿,是一对,眯缝眼儿,断山根,鼻子尖儿。见了

人,就眨八眼儿。极薄的嘴,露牙尖儿,天生就,黄牙板儿,一张嘴就犹如

放屁一般,臭气烘烘讨人嫌儿。两个耳,像锤把儿,黄胡子,八根半儿,细

脖子,小脑袋儿,未曾说话就一龇牙,外带拱拱肩儿。贯害理,贯伤天儿,

抢妇女,当是玩儿,什么叫王法,哪又叫官儿,仗势欺人,就爱的是银钱儿。

马爷勉强着身打一躬说:“怀大爷,小可有礼。”坏种说:“罢了。”

请到书房落坐献茶。坏种问道:“尊公贵姓?”马爷答:“小可正是马龙。”

坏种说:“咱们两个素不相识,你把姓张的叫出来。”马龙说:“不敢相瞒,

姓张的是我个拜弟,实没在家。”坏种说:“不见我不行,见我倒好办。”

马爷说:“有什么说只管留下,回来我对他说。”坏种说:“简直的告诉你

说罢,他的事犯了,他要出来见我呀,俺两个相好,我还可以给你拨弄拨弄;

要是不出来见我呢,他祸至临头,悔之晚矣!还有一节,他住的这房子是我

的。我两个人相好,从前也不好意思说。他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我家里房

子窄狭,住不开,该叫他还我房子了。”马爷说:“他这房子,我知道是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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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依我相劝,你要打算生事,可把眼睛长住了;你要讹人,须要打听打听,

若欺负到我们这里来了,坏种,你不打算出去了。”坏种说:“咱们说不着。”

往外就跑,跑到门外叫打手上。马龙将他一把抓住,举起来,头朝下一摔。

若问坏种的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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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空有银钱难买命 寻找拜弟救残生

且说坏种一瞧,马龙神色不好,耍了个智儿往外就跑,叫打手上啊。马

龙追出,抓住坏种的胸膛,一手抄腿举将起来,头颅冲下,只听坏种杀猪相

似,苦苦的求饶。马爷说:“要打,等你们一齐上。”打手们俱拿着些短棍

铁尺,冲着马爷就打。马爷也会,就举着人迎接他们的兵器,急的坏种说:

“别打,别打,马大哥你饶了我吧!”众人谁敢向前,一齐说道:“你撒开

我们的大爷吧!”马爷问:“坏种,你还要我们的房子不要?”回答:“不

要了。”又问:“当真不要?绮春园的事你还讹我兄弟不讹?”回答:“不

讹了。”马爷说:“空口无凭,写给我一张字样。”恶贼说:“我甘愿写给

你们一张字样,永远无事。”马爷说:“既然如此,叫家人取纸笔墨砚来,

你会写字吗?”回答:“会写。”马爷就把坏种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又砰的

一声往他身上一坐,那坏种又兼着朝朝暮暮眠花宿柳,气脉虚弱,马爷往他

身上一坐,身子又沉,又用了点气力,这小子如何禁受的住?就呜呼哀哉了。

马爷还不知道那!打手看见坏种唇如靛叶,瞅着牙,翻着眼,丝儿不动,就

知是死了。大众也就溜之乎也了。马爷等着取纸笔墨砚来,叫道:“坏种,

你可写的清清楚楚的。坏种说话呀!你别是又要反舌吧?”又一叫坏种,这

才低头一看,见他四肢直挺,浑身冰冷,,用手一模胸膛,一丝柔气皆无,

这才知道他是死了。自己心中暗暗忖度:我结果了人家的性命,待二弟出来,

准是他不叫我出首;我结果的性命,怎么好叫他偿命?有了,我扛着尸首去

报官去。将坏种往肩背上一扛,直奔岳州府而来。

这一路上,幼童老叟全围拥来看。说:“可好了,给咱们除了害了。”

一个传十个,十个传百个,百个传千个,顿时间,城里关外全嚷遍了。将进

城门离衙门不远,就听见后边嚷道:“哥哥给我坏种。”马爷听了,不好了。

说:“张贤弟,你回去罢,不必前来!”张爷并不言语,身临切近,伸手把

坏种的腿往下拉,扑通摔倒在地。马爷转头往肋一挟说:“这是我坐死的,

你抢的什么?”张爷把双腿抱住,往肋下一挟说:“这是我坐死的,你抢什

么呀?”两人彼此对争论。二位那个膂力真大,对着那坏种也真槽,因他平

日间把身子全空透啦,就听见砰的一声,把坏种折为两段,肝花肠肚,全流

将出来,马龙张豹也全趴在地下,皆因用力太猛。移时二人爬起来,一人拉

着半截就走,满道跟着许多的狗。

你道这是什么缘故?是在生的时候,伤害了天理,死后这是报应循环。

旁人替他们赞叹,既然这样是一人出首,怎么二人全来,这不是白白饶上一

个吗?

到了衙门口,认得他们二位的甚多。马爷是个外面人,常给人了事,张

豹是个大浑财主,故此二位衙门口全熟。这时,就有两个头儿出来说:“二

位把这个先扔了,请班房内坐。”两个人扔在大堂之前,就进了班房。马爷

说:“二弟,没你的事,你回去吧!”张豹说:“马大哥,没你的事,你回

去吧!”有一位先生进来说:

“原来是张员外,请在我屋里坐下吧!快过来,快过来!”焉知晓是他

们的坏处。他们明知道,把官亲要了命了,这两个前来出首,要叫他们走脱

一个,老爷焉能干休?还比不得是民间事呢,故此怕的是睡多了梦长,省悟

过来就不好办了,才将他们让在屋中,一壁说着话,一壁代书先生就将他们

的供底取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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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老爷早已知道了,太太也知道了。太太对着老爷哭了半天,我娘

家就这一个兄弟。沈老爷说:“他真闹的不像了,我在书房内,常常劝他说,

你若事情闹大了哇,就有人恨上,合着给你拚命,你就许有杀身之祸,不然

就把我这顶纱帽闹丢了。他老是不听话,如今果然是杀身之祸,中了我的话

了。”太太说:“我娘家就这一个兄弟,纵然有点不是,也不当这样。他们

这不是反了吧!王子犯法,还有一律同罪,何况是你的子民?我听见说,是

两个人那,求老爷作主,把两个人都给我问成死罪。就是两个人给我兄弟抵

偿,他们都不配。”说罢又哭将起来。这位老爷有宗病,一则是耳软,二则

是惧内。今天这还算好哪,倒是央求老爷。每回的官事,俱是由内吩咐出来,

叫怎么办理就怎么办理,老爷不敢拨回。

有人进来回话,把两个人全看起来了。老爷吩咐升二堂伺候,整上官眼,

升了二堂,吩咐带了仵作 ,验勘尸身。沈知府直不忍观瞧。仵作回话:“此

人被用力摔于地下,绝气身亡,并无别伤;死后两个人一挣,挣为两段。”

沈不清又是惨痛,又是气愤,填了尸格,然后问了一声:“两个人可在外边

看押?”答应一声:

“是,已在外面看押。”房里先生把两个人的草供呈在堂上。老爷吩咐:

“先带马龙来。”来在堂口,双膝点地。老爷说:“马龙好大胆子,无故要

了怀忠的性命,快些招将上来。”马龙也并不推辞说:“要他的命是情真。”

就将他怎么讹诈房子,带多少打手,种种不法的情由,以及自己怎么把他摔

死的话拆说了一遍:“小人情甘认罪。”老爷说:“分明是你们两个人打死

后,又将他尸身扯为两段。我且问你,你愿意两个与他抵偿啊,还是一个人

与他抵偿?”马龙说:“小人自愿意我一个人与他抵偿,没有我那个朋友的

事,一人作的事一人当。”知府说:“要愿意一人与他抵偿,你就说路遇将

他摔死,素来没挟仇,就叫你一个人与他低偿,放了你的朋友。”马爷暗道:

“怎么也是死,不如这么应了吧!到底把二弟放出去,就说:“无挟仇,路

遇将他摔死,没有我朋友的事,小人情甘愿意与他抵偿。”上头吩咐叫他画

供,马爷随即就画了。谁知上了他圈套,立刻钉镣收监,拿收监牌标了名字,

叫押牢带下去。又把张豹带将上来,书不可重叙,也是照样问,也是照样招

承。叫他认了这个死罪,放了朋友之罪。张豹更浑了,一个字也不认得,怎

么说,怎么是,立刻叫他画供。他画了个十字,也是照样钉镣收监,立刻上

司申文详报,暂且不表。

且说岳州府那些绅缙 富房,举监生员,大小的买卖住户人家,连庵观寺

院,有几位出头的,有几位卖力气的壮汉,搭着二人相识的,及岳州府城里

关外,集厂镇店,各处花银子花钱,要与张、马二位打官司。连赌博场,带

烟花院,听其自己的心愿,攒凑银钱,除了他们眼中钉,肉中刺,从此没人

讹诈,愿给多少就多少。不上三两日的工夫,银钱添了无数,可着岳州府衙

门里外花银钱,打点仓印门号厨,连内里头丫鬟、婆子,连监牢狱解记押牢、

院长、班长、官察、总领、牢头、狱卒、快壮皂、六房里的先生,俱用银钱

买通,然后托人见知府,许白银五千两,买二位不死,赃官有意应承此事,

奈夫人不许也是无法,所有管事的人束手无策。可有一样,二位虽收在死囚,

是项上一条铁练,别的都是出水的家伙。一天两顿酒饭,无论什么人,瞧看

① 仵作——旧时官府中检验命案死尸的人。

① 绅缙——古代称有官职的或做过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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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在狱门上说句话,自然就有人带将进去,指告明白,死囚牢的地方,

官人还躲得远远的。(列公就有说的,难道说也不伯他们串供?此时当差的,

全都愿意有个明白人进来,串套口供,保住他们的性命。两个人不死,岳州

府衙门里头外头,除了太太和老爷不愿意,剩下都皆愿意。)此时早就把怀

忠的尸骨装殓起来,请高憎高道超度。这都是太太的主意。可巧张豹有个家

族兄弟叫张英,此人性烈,粗莽身矮,有个外号,人称他叫矮脚虎。前来探

监,又约会些个朋友想截牢反狱,被马爷拦住,叫上武昌府,找艾虎送信。

此人领了这句话,回到家中,拿了盘缠,直奔武昌府。

至于送信的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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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徐良上襄阳献铁 艾虎奔贼店救人

双调西江月:

益世英雄,山西地面甚有名。行至乌龙岗,误入贼店中,猜破就里情,反把贼哄。李刘唐

奚枉把机关弄。若不然,大环宝刀得不成。

且说艾虎同着闹海云龙胡小记、开路鬼乔宾三个人,整走了一夜。第二

日早晨,找店住下,吃了饭,整睡了一日。如此的三昼夜,出了岳州府的境

界了。艾虎着急说:“准误了我的事情了。”与店中人打听,奔娃娃谷打哪

里走?店中人说:“问娃娃谷,岔着一百多里路那!前边有个乌龙岗,由乌

龙岗直奔西北。”再问上湘阴县往哪里走?人家指告的,是直奔正南。打店

中吃了早饭,这白昼走也就无妨了。给了店饭钱,起身直奔乌龙岗。

正走间,过了一个村子,出了村口,看见村外一伙人,压山探海瞧着热

闹。三位爷也就直奔前来,分开众人,看看什么缘故。见里边有一个妇人,

约有三十多岁,穿着蓝布衫,青布裙,头上有一个白纸的箍儿。那妇儿眼含

痛泪,在那里跪着。有两个人年近七旬,手中拿着两根破绳儿,两边绳儿上

穿着二三百钱。妇人面前地下铺着一张白纸,上面书写黑字,艾虎乔宾俱不

认识,叫大爷念念听听,胡大爷念着:“告白四方亲友得知,小妇人张门李

① ②

氏,因婆母身死,无钱置买衣衾棺椁 ,尸骨暴露,丈夫染病在床,病体深

重,命在旦夕,小妇人不顾抛头露脸,恩求过往仁人君子,大众爷台,助资

斧。一者置买衣衾棺椁,二则请医调治丈夫之病,永感再生之德,弃世的永

感于九泉之下。”念到此处,不由的几位爷心中一动。这几位本来都是生就

侠肝义胆,仗义疏财,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那边一

个文生秀才,叫声:“童儿,打包袱取银。”取出两锭白金,交与两位老者。

说:“我有白金两锭,助于这位大嫂办事就是了。”二位老者接将过来说:

“大奶奶,都是你这一点孝心感动天地,这才遇见这样的好人,冲上磕头吧!

请问相公贵姓高名,仙乡何处?”这位相公说:“些须几两银子,不必问了。

我乃是无名氏。”老者说:“不解,我们回去,好交待这位大奶奶的丈夫。”

倒是小童说出:“我们不是此处人氏,我们是信阳州,居住苏家桥。我们相

公姓苏,叫苏元庆,上岳州府寻亲,打此经过。我们相公,这是路上,盘缠

不多,在家里,三头五百两常常周济人,永远不说出名姓。” (此人在此处

说出,到了《续小五义》上,三盗鱼肠剑,瞧破藏珍楼,请刘押司先生画楼

图,周济义侠刘士杰的时节再叙说,此是后话。)总论好人,总有好处。艾

虎等人暗暗的夸奖。虽是念书的书生,会知道大丈夫的施恩不求报。

此处原来靠着乌龙岗,那里有座黑店。开黑店的外号人称飞毛腿,姓高

叫高解,是个大贼,结交着绿林中的五判官:黑面判官姓姚叫姚郝文,花面

判官姚郝武,玉面判官周凯,风火判官周龙,病判官周瑞。还有金头活太岁

王刚,墨金刚柳飞熊,急三枪陈正,菜花蛇秦叶;南阳府的伏地君王东方亮,

紫面天王东方清,汝宁府太岁坊的伏地太岁东方明,陕西朝天岭王继先、王

继祖;金小二郎新玉,金龙、金虎,黄面狼朱英,神拳太保赛展雄、王兴祖

① 衾 (qīn,音亲)——被子。

② 椁椁 (guǒ,音果)——指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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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都是八拜为交的弟兄。他在乌龙岗这里开着座黑店,手下踩盘子的山贼

有一百号人。大家出去,东西南北分四路往店中勾人。也无论仕宦行台,来

往客商,见了人就夸奖这店房屋干净,吃食便宜。进了这店,就不用打算出

去。哪个小贼勾了来的,结果了性命,银钱财的有他一成账。寻常的时候,

也没工钱月钱,店中饭食现成,吃完了出去勾买卖去。

这天可巧四个人在一处,也是瞧这个张门李氏来着,正遇上苏公子给这

妇人银两。苏公子也是没出过门的人,童儿又呆,他把包袱打开,又把银袋

子打开,这就算露了白了。并且银袋子也没包上,就说开了话了。内中就有

一个小贼,看出便宜来了。那个就调坎儿说:“把合抱迷子伸托。”那个小

贼,就打书童裆底下要捏银子,早被旁边一人看见,说:“你干什么的?”

又说:“他是个贼,找地方把他锁上。”小贼撒腿就跑,那人就追,被小贼

的伙计拦住。老头说:“大奶奶,咱们走吧!”拿着银子,笑嘻嘻的去了。

旁边有人说:“相公把银包起来吧。”胡小记就问艾虎说:“他们所说的是

什么言语,我们怎么一概不懂?”艾虎说:“你自然不知道,那是贼坎儿,

你怎么会知道?他说 ‘把合’,是瞧一瞧,‘抱迷子’是银子,‘伸托’是

伸手。”胡小记说:“哦,就是了,他们是贼,不好了,相公要吃苦。咱们

跟下去吧。”

猛然间,就听见吱哞哞吱哞吱哞河南小车响。一转身,看见一宗岔事。

小车上两边有两个箱子,是黑油漆漆的,铜什件,也用黑油漆漆了,铜锁头

也用黑油漆漆了。小车连轮子全是用黑油漆漆的。前头有人拉着个纤绳,也

是黑的;后头有人推着小车,也是黑的。后头跟个人,身高六尺,青缎壮帽,

青绢帕拧头,正当中面门上,映出来一人茨菇叶儿,穿一件皂青缎的箭袖袍,

青丝鸾带,墨色灰的衬衫,青缎窄采取,快靴。往脸上看,黑紫的脸膛,两

道白眉毛,一双虎目,垂大准头,四字口见棱见角,大片牙,乌牙根,大耳

垂轮。未见髭须,正在年少。细腰乍臂,双肩抱拢一团,身上披青缎英雄氅,

腰间挎刀,绿鲨鱼皮鞘,金什件,皂色挽手绒绳搭甩,明显着威风,暗隐着

煞气。一看此人,好生古怪。

原来此人是山西祁县的人氏,徐庆之子,名叫徐良,字世常,外号人称

山西雁,又叫多臂熊,云中鹤魏真的徒弟,天然生就侠肝义胆,好管不平之

事,文武全才,十八般兵刃,件件皆能。高来高去,窜房跃脊,夜行术的工

夫,来无踪迹,去无影响,会打暗器,双手会打,双手会接,双手会打镖,

双手会打袖箭,会打飞蝗石,会打紧臂低头花装弩,百发百中,百无一失,

故此人称多臂熊。山西雁的外号,可不是山西的大雁,是当初列国时,跟随

晋重耳走国的那些文臣武将,有称为山西雁的,故此他这个山西雁,比的当

初古人。

此人虽是徐庆之子,父子的性情,大别天渊。徐三爷憨傻了一辈子,生

了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后人。徐良性情,出世以来,无论行什么样的事情,

务要在心中盘算十几回才办。圣人云:“三思而后行。”他够十思而后行。

他出世以来,不懂得吃亏,什么叫上当。抬头一个见识,低头一个见识,临

机作变,指东而说西,指南而说北,遇见正人,绝无半字虚言。先前徐三爷

在家开着一座铁铺,因为打伤人命,逃出在外,如今荫出十座铁铺,得了点

厮孩儿铁,打了些刀枪的胚子,有徐三爷信到家,三太太叫徐良上襄阳,一

者跟随大人当当差,也是出头之日,也见见他的天伦。他活二十多岁,没见

过天伦。徐庆走后才生的徐良。他是奉母命离了山西地面,一路上推着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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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胚子,所过津关渡口,一句实话也没有。可巧走在此处,被艾虎看见。三

个人说:“这个人古怪!”胡大爷问艾虎:“你瞧,他们又说什么呢?”就

听见小贼们说:“噇噇刚儿,肘托挑窑。”艾虎说:“‘噇噇刚儿’,是过

去与那个相公说话; ‘肘托挑窑’是让他们店里住去。此处必有贼店。我出

主意,咱们一边戏耍他们,一边保护着这位相公,毁坏了他们这个贼店,也

就给这一方除了害了。”胡爷问:“怎么戏耍呢?”艾虎说:“如此这般,

这等这样。”

毕竟不知说出些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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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小义士戏耍高家店 山西雁药酒灌贼人

且说艾虎他们定好了主意。原来这四个小贼贴上苏相公了,答讪着对苏

相公说:“今天宿在哪里?”苏相公说:“走路看天气说话。”小贼说:“天

也不早了,就宿在头里吧!这里有个高家店,房屋干净。吃食便当,你又是

个念书的人,走也多走不了几里地,又没脚力。”苏相公说:“承你们几位

指教,哪是高家店?”小贼说:“拐过弯就看见,就是这一座店。”就听那

边河甫小车吱吱哞哞阵响,跟车的说话。

单提徐良嚷道:“你们两个实为可恼,还慢腾腾走呢!天气不早了,若

要是赶不上道路,那还了得?比不得不要紧的东西,这个东西不留神,要有

点失闪,什么人担当的往?自然没你们的事,我要卖个家产尽绝,连我的命

饶上,也不值人家这箱子东西。打算是闹着玩的,述不快走呢!”可巧又被

小贼听见,又调坎儿说:“合字招老儿把合,念奚决闷字,‘直咳拘迷子。’”

说的是:“伙计,用眼睛瞧一瞧。‘念奚’是山西人,‘直咳拘迷子’是值

好些个银子。”小贼就顾不得跟着苏相公了,一转身就奔了小车来了,搭讪

着对徐良说话:“掌柜的,你这是上哪里去的?”徐良说:“你瞧我头上戴

的,像掌柜的呀?身上穿的像掌柜的?”小贼说:“听你说话是山西人,山

西爷们做买卖的多,你哪一行发财?”徐良说:“小买卖叫你们几位耻笑。

我是保镖。”小贼说:“原来是达官爷。贵姓?”徐良说:“姓揍,叫揍人。”

小贼:“玩笑哇,你想揍谁?”徐良说:“戚谢邹俞的邹,仁义礼智的仁,

你们几位大哥贵姓?”一个说:“姓李、姓唐的、姓刘的、姓奚的。”徐良

说:“原来是李刘唐奚四位大哥,外不流糖溪。”小贼说:“咱们四个人怎

么凑合来着?你别这么叫我们了,你保的是什么镖?”回答:“红货。”又

问:“什么红货?”回答:“这箱子里头,有映青、映红、珍珠、玛瑙、碧

玺、翡翠、猫儿眼、鬃晶、发晶、茶晶、墨晶、水晶、妖精。”小贼说:“你

别胡闹了,哪有妖精呢?”徐良说:“真有拳头大的猫儿眼,盆子大的子母

绿,两丈多长的珊瑚树。”小贼说:“你别顺嘴开河了,别的都可以,你说

是两丈多长的珊瑚树,这箱子共有多长,里头盛的下么?”徐良说:“你不

知道,珊瑚子树是两丈多长,人家把他锯的一毂轳一毂轳的装在箱子里头。”

小贼说:“你们今住哪个店里?”徐良说:“老西正没主意呢?道又不熟。”

小贼说:“前边有个高家店,这个是顶好了,你这里头有要紧的东西,就更

稳当。”徐良说:“李刘唐奚四位大哥,你们住哪里?”小贼说:“我们就

住那里。”徐良说:“你们几位不弃嫌,咱们都住在一处!”小贼说:“敢

情好了。”徐良说:“就是那么办了,咱们到那里拜个把子。”小贼说:“我

瞧着你们这位,推车子也推不动了,我来替你搭着吧!”(他们暗地里的议

论,说这个人说话可没准。咱们替他搭车,较量较量这个份量。真是好东西,

必有份量。故此这才要替他搭车。)

徐良说:“那可不敢劳动。”小贼说:“些须小事,那算什么!更不用

推着,我们搭着说就得了。”随即接将过来,往起一肩,份量不小这几个小

贼喜之不尽,以为是真正的好东西了,搭起来就走。山西雁后边跟随,拐了

一个弯儿,就到高家店大门,上头有块横匾,没有字号,就写着高家老店。

门内两边板凳上坐着十几个夥计,内中有两三个叫了一个“王”字,姓刘的

就一使眼色,山西雁就明白了八九。复又说:“你们几位打哪里来?”小贼

说:“我们上岳州府去。”店中伙计问:“这位是谁?”小贼说:“这是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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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爷。”伙计问:“达官爷贵姓?”徐良说:“姓揍叫揍人。”伙计说:“别

玩笑。”小贼说:“姓邹叫邹仁。是邹达官爷。”伙计说:“有三间东房。”

他们就把小车搭到东房门口,徐良把箱子解下来,搭到屋里。是何缘故?徐

良是怕他们撬开瞧瞧,说是红货怎成了黑货了?

到了屋内,也不洗脸,也不饮茶,就要吃饭。要一桌酒席,五瓶陈绍酒。

席摆齐,李、刘、唐、奚说:“我们可是点酒不闻。”山西雁说:“序齿是

李大哥当先饮,第二盅才是我饮。”姓李的说:“我是点酒不闻,实在不能

从命。”山西雁说:“你不饮我也不饮,咱们这酒就不用饮了。”姓李的说:

“我这酒饮了就躺下。”徐良说:“对劲,我也是如此。”就把酒递过去。

姓李的说:“你可饮二盅。”回答:“大哥饮吧!”小贼咬着牙,一饮而干,

一歪身躺在坑上。姓刘的说:“我给达官爷斟上。”徐良说:“对了,你斟

的你饮,连我女人给我斟酒,我还不饮呢!”强逼着叫你姓刘的饮了,也就

躺下了。让唐大哥饮,任凭怎么让也是不饮。山西雁一回手,嗖地一声把刀

亮出来,咚的一声,把刀往桌上插,一瞪眼睛说:“老西将酒待人,并无歹

意,若不饮,今日有死无活。要是序齿,你比我大,老兄弟,我绝不让他饮。”

姓奚说:“哥哥,你饮了吧!”姓唐的一饮而干,也就躺倒了。姓奚的说:

“我可不给你斟了。你自斟自饮。”山西雁说:“我自斟自饮。”把酒斟上,

一看此酒发浑,酒盅儿里头乱转。明知若是饮将下去,准是人事不省,说:

“奚大哥,你替我饮了吧!”姓奚的说:“杀了我也不饮。”山西雁说:“你

瞧我饮。”往前凑了一凑,一伸手,把姓奚的腮帮子捏住,拿起酒来往嘴里

硬灌,哽的一声,还晃摇了一晃,一撒手翻身便倒。他把刀起下来要杀,就

听见外面一声咳哟咳哟,徐良朝窗榻纸破损的地方往外一看,见外面来了一

个病人,就是胡小记,叫乔宾搀着。

装病全是艾虎的主意。艾虎叫大爷远远等着,他跟着苏相公。见他们进

店,伙计问他:“就是二位?”回说:“不错,可有上房?”伙计乐了,没

小贼跟着,他们就可多分一层帐。跟到上房打洗脸水,烹茶。少时问了问来

历,问要什么酒饭?童儿说:“我们相公吃素,我的饭量小,我们吃这饭就

是点染而已。”伙计说:“是。进我们这店里来的,都是财神爷。相公吃素

的也容易,烙炸豆腐面筋。”童儿说:“我们一概不要。”伙计说:“吃什

么呢?”童儿说:“有豆腐汤么?”伙计说:“不好吃?就是老汤烩豆腐。”

童儿说:“就是我吃两口就得了,拿馒头,有点好咸菜就行,你可别看我们

吃得少,先说明了,两吊钱酒钱。”伙计说:“照顾客人,我也不敢怠慢。

不饮酒么?”童儿说:“不饮,先取馒头出来。”伙计到了灶上嚷道:“要

碗豆腐汤,咳咳的迷字,先捡两碟馒头。”早被艾虎听见,回去教给了两个

人。

胡小记躬着腰,乔宾搀着,哎哟哎哟就进了店里。伙计问作什么?回答

说:“这是我哥哥,有病才好。见了我一喜欢,要出来走走;走了一里多地,

把个病也重劳了。我先同着他到店里歇歇,能走就走,不能走就住下,借你

个地方坐坐。”大影壁前头有张桌子,两条板凳,胡小记在东边哼不断声,

乔宾在西边看看上房,就问:“我们的菜得了没有?”答应:“就得。”伙

计催着快点作,不多一时,炒杓一响,伙计拿着托盘,把一大碗豆腐汤放在

盘内,伙计单手一托,胳膊上搭着块代手,出了厨房。正走到胡大爷跟前,

大爷哎哟哎哟一歪身,往地下一倒,拌在过卖伙计腿上,叭嚓哗喇。盘也扔

了,碗也碎了。徐良看得明白,说话之间,嗖地一声,打房上窜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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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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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高家店胡乔装病 乌龙岗徐艾追贼

且说胡小记往下一倒,把店伙计腿一绊,往前一扑,撒手将盘子碗全打

碎了。伙计一怔说:“这是怎么了?”乔宾过来说:“得了,瞧我这位哥哥,

净给我惹事,该多少钱?连碗带菜我给。”伙计说:“有你给就行了,可误

了人家吃饭。”乔宾说:“好人谁能够?人家不答应,我去见见去。”伙计

瞧着乔宾,就有三分害怕,既然是摔了,也就无法了,说:“当是我的时运

背就算了。”乔爷把胡爷搀起来说:“你怎么会躺下?惹的人家叨叨念念的。”

大爷说:“哎哟哎哟,我眼前一黑就躺下了。谁叨叨我和他拼命。”乔爷说:

“算了吧,你上里边去吧,别又碰了人。”乔爷上东边坐着去了,胡爷换在

西边。上房问:“汤得了没有?伙计说:“得了,叫人家给碰了。”上房说:

“要没得就不要了。”伙计说:“得了,这就得了。”他也是愿意早早的饮

了躺下,买卖就妥当了,复又告诉柜上说:“照样再作一碗豆腐汤。”豆腐

汤好作,搁上老汤和上团粉,撒上蒙汗药,倒在碗内,搁在托盘上。灶上嘱

咐小心点。伙计说:“病鬼挪在里头去了,难道好人还掉下凳子来么?”出

门的时节,两手把着托盘,眼瞅着病人,走过了桌头,仍是单撒手托着盘子。

他想着不怕了,哪知道就听见:“砰叭嚓、扑通、哗喇、嗷儿”的一声,明

是乔宾掉下板凳来,砰叭嚓,是把盘子扔了;扑通,是伙计躺下了;哗喇,

是碗摔碎了;嗷儿的一声,是先前摔的那碗豆腐汤,正有个狗在那里吃哪!

伙计正爬在它身上,故此嗷儿的一声,伙计起来说:“哈哈,你们这可是存

心,瞧见我这身油了没有?病人躺下我倒不恼,好人怎么也掉下板凳来?分

明你是给我个跺子脚,不然我也躺不下。”过去抡拳就要打,你看乔宾爬在

地下纹丝不动,胡大爷过来陪礼,哼哼不止他说:“你看我吧。”伙计说:

“我看你,谁看我呀?”胡大爷说:“我兄弟他有个毛病,本是个浊人,禁

不住着急,一急就犯羊角疯,这是为我又犯羊角疯了。”伙什说:“哪有那

么巧,这是羊角疯,你别冤我,也别说,我过去瞧瞧去。”胡小记说:“哎

哟哎哟,我这个兄弟,病犯上来,不怕前头是眼井,是道河,是火炕,他也

就躺下了。”伙计说:“羊角疯我摸的出来,要是羊角疯,和死了的一样,

浑身发挺,不过就是不凉。”过去一摸:“这是羊角疯,真是羊角疯!”

什么缘故呢?他这腿搬也搬不回来,拍也拍不动,笔直。伙计信了,其

实全是假的,都是艾虎商量着,和他们闹着玩。他听见要碗豆腐汤。咳咳的

迷字,就知道是要下蒙汗药。回来告诉他俩:“要下蒙汗药。伙计端过豆腐

汤去,大哥在车子外边就装病躺下,把他豆腐汤碰撒;他要再作呀,二哥就

装羊角疯,仍然碰躺下;他要是三回再作,我就进去。”

伙计连拍带搬,一丝不动。乔二爷一按力,他哪搬得动!又一按力,他

更拍不动了。其实爬的那个暗笑,老不敢抬脸,伙计信以为实,说:“今天

这个买卖真来的邪行!”灶上问:“又摔了?”伙计说:“可不是!再作一

个吧。你瞧,这倒真是羊角疯,这不是搀起来了,又坐下了。再看更好了。

先前是一个人哼哼,这次是两个人哼哼了。这个哎哟,那个哼咳;这个哼咳,

那个哎哟,你们跑到这儿喊号来了。”上房屋里问:“豆腐汤得了没有?”

回答:“得了,又教病人碰了,这就得。”上房屋里说:“我们不要了,得

了你们喝点吧!我们不喝了,关门睡觉了,”伙计说:“瞧瞧,都是你们两

个耽误我们买卖。”

又听见后院有人说:“我们店里有人没有?”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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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怨那个伙计:“我们是干什么的,进来人也瞧不见。”门上说:“没有人。”

那个又说:“没有人,后院喊叫。”门上说:”没有人,怎么后院喊哪?我

进去瞧瞧去。”这个何三拐过影壁来。听后院耳房里头嚷那?到耳房一看,

见一个壮士,岁数不大,穿一身青缎衣巾,壮士打扮,拿着皮酒葫芦蹲着饮

酒那。何三问:“你打哪里来?”艾爷说:“打我们那里来。”又辨别:“上

哪去?”回答:“没准。”又问:“你怎么进来的?”告诉:“走进来的。”

说:“我们怎么没瞅见?”回说:“你们眼神有限。”“饮茶呀?”“不饮。”

洗脸哪?”“永远不先脸。”“吃饭哪!”前面用过了。”“酒你是不饮呀?”

“不饮!我这干什么哪?”“你是作什么来了?”“上你们店内睡觉来了。”

“我真没见过你这和气人。”“你是少见多怪。”“那么叫我们干什么?”

我这酒无菜,你给我预备点菜。”伙计暗乐,只要你吃东西就行。“你要什

么菜数?”“要豆腐汤。”“还要什么?”“我就剩下这个大钱了。”伙计

说:“可以。”出去嚷:“豆腐汤,咳咳的迷字。”艾爷叫:“走回来。”

伙计回来,问:“什么事?”艾爷说:“要个豆腐汤,咳咳的迷字。”伙计

就知道是黑道的人,说:“你是河字?”说:“我是海字。”又问:“什么

海字?”回说:“比河大。”“我说你线上的。”回说:“是绳上的。”又

问:“什么绳上?”回说:“比线憨。”伙计就知道他不懂,说:“你方才

说什么叫咳咳的字?”艾爷说:“你讲礼不讲礼?”回答:“怎么会不讲礼?

你不讲礼到是有三。”艾爷说:“谁不讲,谁是个畜类。咳咳的迷字,是你

说的?是我说的?你说完了我跟着你学的,我还要问问你,什么叫咳咳的迷

字?”伙计一想,对呀,是我说的,倒叫他问住了。说:“告诉你吧,迷字

就是多招胡椒面。”艾虎说:“巧了,我就是好吃胡椒面。”厨房里勺上一

响,说:“得了,我给你取去了。”

不多时,拿来交与艾虎。伙计出去,走了五六步,就知道他准得躺下。

又听屋里叫,转头回来,看他在那里舔碗哪!伙计满屋找,并无踪迹,以为

是灶上忘记搁蒙汗药了。艾爷说:“也迷字,好迷字,给我再要一碗,多搁

迷字,越辣越好。”伙计抱怨灶上一顿。灶上说:“我搁的不少。这回你瞧

着他吃,他若不当着你吃,他必是泼了。”伙计也领会了这个主意,就把豆

腐汤送来,艾虎说:“这回可咳呀。”伙计说:“咳咳的狠了。”艾虎故意

装着拿起来就吃。伙计在对面站着。艾虎又装着怕烫,问:“你干什么呢?”

伙计回答:“没事,伺候你那!”艾爷说:“你瞧着我吃不下去。”伙计说:

“是了,我走了。”把帘子一撩,走的没两步,一翻身回来,往里一探头说:

“哈哈,你真鬼呀。”原来一掀帘,艾虎正往坑洞里倒那。”伙计说:“你

倒是什么事?”艾虎噗嗤一笑,说:“实对你说了吧,是个‘河’字,我是

好闹着玩。”伙计倒不得主意了。盘问盘问他吧,说真是“河”字。艾虎说:

“可不是‘河’字,‘河’字线上的朋友,觅你们飘把子来了。景子外有号

买卖,阻倒粘值,咳拘迷子,留丁留儿势孤,先搬点出,然后兑盘儿。这是

贼坎几话,伙计我们是一道上的朋友,寻你们头来了。这号买卖银子多咧,

在城外头东南上,我一个人势孤。我喝点酒儿,好见你们头儿。”伙计说:

“我就知道你是行中人,你算冤苦我了。我给你言语声儿去吧。”艾虎说:

“不用,我还有句话,你先给我带了去。你们寨主是什么万儿万儿?可就是

问姓。”伙计说:“你不认的呀?”艾爷说:“闻名。”回答:“外号人称

飞毛腿,叫高解。你要是初会呀,给拉号买卖,我们掌柜的准能做成。那人

有多少买卖到手,你给多少是多少,你可想着我们点。你叫我带什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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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虎说:“附耳上来。”这小子把脖子一伸,艾虎的刀就出来,往上一翻手,

噗哧的一声就结果了性命。艾爷又叫:“店里头有人,倒是过来一个呀!”

前面又来一人,进门就杀。又叫:“倒是来个人哪!”一连三个全杀了。第

四个跑了嚷:“耳房里杀了好几个人了。”艾爷追出西院,一看前头十五六

个人,拿着家伙一围上来,徐良也出来了。艾虎一转身,就倒了三四个。众

人往后跑,叫:“寨主快出来吧!扎手。”艾虎、徐良跟着追杀。迎面高解

带群贼挡住。

至于动手的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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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徐良得刀精神倍长 高解丢店丧气垂头

且说艾虎出来一动手,所有的事情,徐良全都看见,就打着主意助拳,

倒不管李、刘、唐、奚了。自己窜出屋外,也就拉刀,帮助艾虎,往后就追。

病人也好了,就拉刀往后追。到了后面,飞毛腿高解正在后边,同着小贼们

排练哪!前头有人嚷:“寨主快快出来吧!”他就提大环刀,把刀鞘放下,

说:“你们跟着我动手。”往上一擅,看见艾虎、徐良两个壮士打扮的人出

来。单看徐良,难看的样子,黑紫脸,两道白眉。他喝道:“你们两个人好

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二位一瞧,高解七尺多高,高挽发髻,宝蓝小

袄,蓝棍裤,青绉纱包,薄底靴,面似瓦灰,两道直眉,一双小三角眼,高

鼻梁,紫嘴唇,燕尾髭须,大耳垂轮,细条身材。手中这口刀古怪,轧把峭

雁翎式,冷飕飕夺人的耳目,刀后头有一个铜环子,哗嘟嘟乱响。这口刀,

瞅着就大不相同,乃是一口宝物。出于大晋赫连波老丞相所造,三口刀,一

口叫大环,一口叫龙壳,一口叫龙鳞,专能切金断玉,无论是金银铜铁一齐

削,这样的宝物总得有德者受之,德薄者失之。那日有一位武进士公,骑着

一匹马,挎着这口刀,住在高家店。用蒙汗药酒药倒,结果了性命,高解得

了这口刀,有个老踩盘子的,姓毛叫毛顺,外号叫百事通,有能耐无运气,

老看不起人。他告诉高解刀的出处,怎么的好法。为得这宝刀,高解立了回

大会,聘请天下水旱的绿林,山盗寇,海岛的水贼,定的是四月初八。是日

只来了五六十号人,高解很扫兴。凭高解的声气不行,请不动天下绿林。毛

二出的主意,教他那省爷台,就把那省大头目名字写上,自己名字列于下首,

人家关系两下的情面,不能不来。这个主意定好,抓了个错处,他把毛二辞

了,怕的是毛二会外边卖弄宝刀,故此把他辞了。这就是丧尽天良。他这口

刀如何保守的住,刀一露面就被徐良看中意了。

前面胡小记、乔宾赶来,艾虎说:“好贼人,大概你各处有案,不定害

死过多少人了。今天是你恶贯满盈,快些过来受死。”言还未尽,乔宾说道:

“你还同他叙话哪!”摆刀就砍。高解眼瞅刀到,把大环刀往上一迎,就听

见呛啷当啷啷,把刀削为两段,跟着一个顺水推舟的架式,就奔了乔宾的脖

颈。乔爷缩颈藏头,一弓腰躲过了,没躲过帽子,把艾虎吓了一跳,摆力就

剁。高解一翻手,冲着艾虎刀迎来,要削艾虎的利刃。艾虎可不受这手,他

遇着好些位使宝刀宝剑的,专能逢避躲闪,总不叫宝刀碰在他的刀上,不求

有功,先求无过。自己这口刀上下翻飞,神出鬼入。徐良暗暗夸奖,好俊身

法,真受过名人指教,工夫实在到家。把自己紧臂花装弩拾夺好了,净等得

便好打。高解吩咐手下人杀,众人往上一裹,胡小记也就窜将上来,艾虎说:

“大哥和群贼交手吧。这个交给我了。”

知宾遇一个小贼,拿着一根大棍,迎面打将下来。乔宾用单臂膀一搪,

崩的一声,虽然打上,,乔二爷生来的骨壮盘足,竟不觉着疼痛。往外一挽

手,就把根棍夹在肋下,往怀中一带,那个小贼扑通栽倒在地。二爷夺过棍

来,冲着小贼脑袋一触,砰嚓一声,脑浆迸裂。他就抡起这根棍来,望着众

贼乱打,越打地方越宽。高解始终削不了艾虎的刀,心中一发急躁,眼瞅着

他手下这些个人东倒西歪,横躺竖卧,也有带重伤的,也有死于非命的。瞅

着艾虎这一刀砍空,他把刀往上一举,盖着艾虎的刀,往下就跺。只听见“噗

哧”的一声,一支暗器正钉在高解右手上,一疼一撒手,“当啷啷”一声,

宝刀坠地。艾虎要过来捡刀,乔宾也看出便宜来了,过来捡刀。哪知道打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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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空中飞下一人来,不偏不歪,正踹在他的脚底下,蜻蜓点水哈腰捡将起来,

就追高解。

艾虎纳闷,方才在前院里帮着自己动手,到了后院里就不见了,如今又

来了,打头好认,他就是这两道白眉毛,可不知是谁?原来是徐良,看见他

这口宝刀,心中就爱上了。他站在高耸耸的一块石头上,把紧臂花装弩拾夺

好了,净等打他手背,比了又比,老没打出去,恐怕打了别人。这回对准“叭”

的一声,正钉在高解右手背上。自己施展燕子飞云的工夫,类若打半悬空中

飞下来相似,高解就跑。

徐良得了宝刀,心内不胜喜欢。艾虎也追下来了。叫:“大哥,你开发

了他们这群人吧。”胡小记说:“呔,尔等们听真。方才这位是跟随按院大

人办差的委员,我们都是奉大人谕出来拿贼。如今你们的头目,叫委员老爷

追下去;你们要知时务,就把手中的兵器扔掉,才是安善的良民。哪一个仍

然不服,来、来、来,较量较量。”答道:“我们都是好人。”大家跪下,

苦苦一齐哀告,胡小记说:“你们可别走哪!等艾老爷回来,再听他吩咐。”

也有暗暗的溜了的,也有假装着受伤的,一蹶一拐出门去了。

单提艾虎、徐良直赶飞毛腿高解。高解手背上钉着大枣核钉子,咬着牙

拔将下来,仍然是跑。论腿底下真快,徐艾二人绝赶不上,赶来赶去,瞧着

头里有个大土岗子,就是乌龙岗,追的过了这乌龙岗,头里还有一道小土岗,

直奔土岗。艾虎在徐良后,徐良说:“这位大哥,咱们不要这么追。这是我

追他,你追我,追一天也追不上。你打那边追,我打这边抄进;或是你打这

边抄,我打那边追,可就追上了。”艾虎一听好个主意!果然艾虎由北边一

抄,徐良打这边一跟,绕过这一段小土岗儿,去一碰头,艾虎一瞧是徐良,

徐良一瞧是艾虎,高解踪迹不见。二人纳闷,这是什么缘故?”艾虎说:“这

位大哥,你追得人那?”徐良说:“真个是,瓮里走了鳖了!怎么把他追丢

了。”又说:“这位大哥,随我来,倒要细细找找。”艾虎跟着,也是目不

转睛地四下张望。就见徐良手中拿着刀,往土坡上, ‘噗哧”一扎,往上一

撩,里头是个黑忽忽的大洞,原来是贼洞呀!

各人都有个便道,在乌龙岗的头里。他这个小土岗,是拿砖砌的,留出

一个洞门来,横担上一根过木,过木上钉上一领席子,洞门多大席子多大,

熬一锅小料粥,倒在席子上,为是趁着粘糊把黄土撒上。这个土岗也是用黄

土堆起来的,使人打外边一看,一点痕迹不露。高解自来有他的暗记,两边

可是相通的。叫他们追的无法,钻在洞里,反由西边出来,逃窜性命。

徐良看出一点破绽,就是扎席子。他见了这黑洞,说:“这小子钻了狗

洞了。”艾虎说:“待我进去捉拿。”徐良一把抓住说:“这位大哥,你好

粗鲁。他在暗处,咱们在明处。他要打那边走了还好,倘若就在里边,咱们

是甘受其苦。”艾虎点头说:“大哥言之有理。”二人复从西边一看,也是

一个大洞,方才知道高解己逃命去了。这才彼此对问。艾虎说:“这位大哥

贵姓高名,仙乡何处?”书不可重絮,徐良说了自己的姓名,籍贯,艾虎赶

紧过来磕头说:“原来是大哥。”徐良又问艾虎,艾虎把自己的名姓事情说

了一回。彼此说起,可不是外人。艾虎问徐良的来意,徐爷也就把推铁找天

伦事细说一番,又问了天伦近来的事情,艾虎也就告诉了一遍,二人就回来

了。

到了店中,与胡乔彼此都见了,叫开了上房门,见苏相公,把暗地保护

他的话说了一遍,苏相公致谢众位,徐良找了刀鞘儿,此时店中小贼全部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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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的干干净净,随即找了个地方,就说他们几个俱是跟大人当差的,奉谕拿

贼,所有活着的、死着的都交地方官办理,连李、刘、唐、奚一并交官。几

位议论,一路走一路问地方。“由此处奔武昌府,上湘阴县打哪里分手?”

回答:“前边有个黄花镇,东南是武昌,正南是湘阴。”艾虎说:“徐大哥,

你在黄花镇等我,我到娃娃谷,得信回头找你。倘遇不见那位老人家,咱们

一同上武昌。”次日艾虎起身找大人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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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朋友初逢一见如故 好汉无钱寸步难行

且说艾爷大众把乌龙岗事办完,苏相公与众位道劳,艾虎上娃娃谷,胡、

乔、徐推着小车上黄花镇。本地面官审事验尸抬埋,将店抄产入官,暂且不

表。

且说未走君山之先,跟大人的众位侠义,俱有书信回家,卢爷的信到陷

空岛,丁二爷的信到茉花村。陷空岛卢珍接着天伦的信,回明了母亲。老太

太将卢珍叫过去问话,说:“你天伦的信,倒没提你五叔的生死么?怎么家

人们都说五叔死了哪?你天伦如今年迈,五叔要是一死,他必然要十分想念。

破铜网阵,你天伦要有些差池,那还了得!我意欲差派吾儿速奔襄阳,为娘

放心不下。”卢珍说:“差派孩儿上襄阳,娘亲放心不下,我到茉花村找我

大叔问问,我大叔去不去?我大叔要去,我们爷俩从此一同前往。娘亲意下

如何?”老太太说:“好,我儿急速前去,为娘在家听信。”卢珍随即辞了

娘亲,到了茉花村,见了丁大爷,原来丁大爷,也见着二爷的书信,正欲前

往。卢珍提了自己的事情,大爷很愿意就叫他回到家中。他对老太太说明,

拿着自己应用的东西,辞别了娘亲,到茉花村与大爷一路起身。

爷两个上路走了八里,忽然看见前面有个镇店。进了镇店一看,路北有

许多人围着瞧看热闹。这爷两个分着众人,到里边看看。内中有人说:“这

可好了,茉花村大爷到了,别打了,了事的人来了。一看,原来是一个饭铺,

却是新开张,挂着大红的彩绸,有许多人拿着木棍在那里打人。看这个挨打

的是个穷汉,穿着条破裤子,连打带撕,扯成粉碎。瞧这个大汉,站起来足

有一丈一二,头发长长,挽起一个鞨鞑揪儿,短的扎扎蓬蓬。他两道浓眉,

一双怪眼可是闭着那!狮子鼻,翻鼻孔,火盆口,栗子腮额,一嘴的歪牙,

七颠八倒,生于唇外。通身到下,就和地皮一样黑。卢珍一瞅,就知道是个

落难英雄。你道是谁,这就是彻地鼠韩彰的螟岭义子。姓韩,叫天锦,外号

人称霹雳鬼,乃是黄州府黄安县人。皆因是韩二爷书信到家,此人天生的浪

漫,忠厚朴实,生就膂力过人,食量太大。他原本是万泉山的人,在打柴的

韩老跟前,皆因父母一死,有几亩地,也叫他吃完了。瞧见谁家烟囱一冒烟,

进去就吃人家饭去,不怕人家要打他,他吃他的。后来合村人冤他,叫他出

去打杠子去,遇见官人把他办住,发边军,有人说合就完了。

这天又出去打杠子,打着公孙先生。先生瞧他是个好汉子,给了他一条

明路,教他上白鹤寺。到了白鹤寺,遇见韩彰,蒋平出主意,叫韩彰认为义

子。韩彰作了官,打发他回家。到家也无人缘,头一样说话就得罪人,二则

饭量太大,又打发他上囊阳,带了许多银子,始终没有找到襄阳府去。忽然

想起问路来了,见一人说:“站住,小子。”人家一瞧他这个样子,夜叉相

似,说:“你要拦路打抢!”他说:“老子上襄阳,往哪里走?”人家说:

“往西。”他一撒手,把人摔倒。他也不认的哪是西,走着走着,想起来了

又问,见着人抓住:“小子,站住!”把那人吓一跳,说:“我不欠你的。”

他说:“老子要上襄阳,往哪里走?”那人说:“往北。”一撒手又把那人

摔倒,爬起来就跑。照这样问路,走一辈子也到不了襄阳。银子花完了,帽

子卖了,靴子换了鞋,衬衫带子全完了,直落的剩下了一条裤子,三四天什

么没吃。大丈夫万死敢当,一饿难挨,两眼一发黑,肚子里乱叫,举目无亲,

一想还是打杠子去吧!又怕坏了爹爹的名姓。“哎哟,有了,这个顶新门面,

我进去吃一顿饭,吃得饱炮的,没有钱他必打我,合着叫他打我一顿。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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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名姓,也坏不了爹爹的名气。”主意已定,进了饭铺。

新开张的买卖,人烟稠密,出入人太多,过卖就轰:“讨要吃也没眼力,

说你在外头等着去吧!”他就坐在板凳上了。过卖说:“咳,你是干什么的?”

他说:“你们这是干什么的?”过卖说:“我们是卖饭的。”韩爷说:“我

是吃饭的。”过卖一瞧他这个样儿,哪有钱那?说:“你吃饭要钱那?”韩

爷说:“钱多着那!”过卖问:“在哪里?”回说:“咱们爹爹那里有银子。”

过卖不敢担这个沉重,过去问了问柜上,柜上说:“自管叫他吃饭,东家有

话,每遇没钱的强要写账,打他两三下就好了,这就叫 ‘敲山镇虎’。”过

卖得了这句话回来,问他:“吃什么呀?回说:“吃饼。”过卖说:“饮酒?”

回说:“不饮。”又问:“要什么菜?”回说:“炖肉。”又问:“要多少

饼?”回说:“十五斤。”过卖说:“几个人吃?”韩爷说:“一个人,不

够再要。”过卖说:“有饿眼没饿心,你几天没吃饭了?”韩爷说:“三天

了。”过卖说:“要多少炖肉?”回说:“十五斤。”过卖说:“这炖肉不

论斤,论碗。”“我要十五斤么!”“我给你一碗一碗的往上端,哪时够了

就算完。”“饼可要十五斤,烙成一个饼。”过卖说:“我们这不行,没那

么大饼铛。”又问:“多大一张?”“半斤一张。”说:“那么烙他三十张

吧!还是十五斤,你怎么算来呀!”“我给你往上端吧。几时饱了,几时算

账。”往上一端饼和炖肉,各饭桌上不顾吃饭了,连楼上都下来了,瞧着韩

爷吃饭。四张饼一卷,嘴又大,吃四五口剩一块,往里一填,一瞪眼,一龇

牙,二斤饼就入了肚了。一大碗炖肉,拿筷子一合弄,也不管肥瘦,一爬拉

就完了,净剩汤。虽说吃了没十五斤饼,没十五斤肉,也差不许多的。过卖

说:“你饱啦!”韩爷说:“将就了吧?”“给你算算账。”韩爷说:“不

用算,给你十两银子吧。”过卖暗说:别瞧穷,真开道。“你把银子拿来吧!”

“这会没有,你看我身上哪有银子?”过卖说:“你打算怎么样哪?”“告

诉过你,我爹爹那里有银子,去取呀!”“哪里取去?”“上襄阳。”“我

们不能上那么远去。”“你说不能上那么远去,可没法子了,那怎么办那?”

过卖说:“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横竖你没钱不行。”韩爷说:“非跟

了去取,再不然你们就打几下吧,你们不是要打吗?”过卖说:“你存心卖

打来了。”早有掌柜的过来说:“买卖冲你不作了,上门上门,打他!”韩

爷往外就走,扑通躺在门的外头。伙计说:“他没走,躺在外头了。”掌柜

的吩咐:“打他!”净是木棍,没有铁器,早就吩咐好了的了。净打下身,

打的是一语不发,打着叫他央求,叫他叫。瞧热闹的人,如压山探海围上了。

掌柜的是要个台阶下来就完了。

这么个时刻,正南上一乱,大官人卢珍打外面进来。卢珍过去瞧韩天锦,

问掌柜的来历,韩天锦睁眼一瞧,公子卢珍品貌不凡,粉融融的脸面,一身

银红色的衣中,肋下佩刀,武生相公的样,见他笑嘻嘻问道:“这位大哥为

什么在此挨打?”韩天锦说:“我吃完饭没钱,他们就打我。他们说,打完

了就不要钱了。”卢爷说:“大哥,你姓什么,哪里住?”韩天锦说:“我

住在黄州黄安县,姓韩叫猛儿。”卢爷问:“我提个人,你认得不认得?姓

韩,单名一个彰字,人称彻地鼠。”韩天锦说:“哎哟,那是咱们爹爹。”

卢珍说:“我再提个人,你认得不认得?陷空岛卢大爷。”韩爷说:“那是

我大大爷。”卢珍说:“原来是大哥,转上受我一拜,你怎么落到这般光景?”

韩爷说:“一言难尽。你是谁呀?”卢爷说:“方才提陷空岛姓卢的,是我

天伦。你不是韩二叔跟前的大哥吗?”韩爷说:“哎哟,你是兄弟。”卢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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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给你荐个人,茉花村姓丁的,你听见说过没有?”韩爷说:“我的

丁大叔,我的丁二叔。”卢爷说:“这就好办了。过来,你见见,这就是茉

花村丁大叔。”丁大爷一瞧:“嘿,好样子,怪不得他们说长得凶猛,今日

一见,果然是威风。这还没有衣服呢。要有了衣服,更是英雄的气象了。”

韩天锦冲着丁大爷磕了几个头。丁大爷反把他搀起来。卢爷说:“这就是我

韩二叔跟前的韩大哥。”大官人拿银子来,给了柜上钱。柜上再三不要,就

给了伙计们作酒钱了。丁大爷带着韩天锦回家更换衣服,一同上襄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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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因打虎巧遇展国栋 为吃肉染病猛烈人

且说韩天锦到了茉花村丁大官人家中,在外面等着给他拿出衣服来换

上。虽然不合身体,暂且将就穿上。再叫人出去买办,买了合身体的衣服、

头巾,靴子,带子,洗了脸穿戴起来,更是英雄的样子了。带着到里边见了

见女眷,择日起身。起身的时节,多带银两。道路之上,为了难了,韩天锦

睡觉不起来,叫不醒,怎么打他也不醒,故此就耽延了日期。这日往前正走,

忽然间进了山口,到了山里头一看,怪石嵯峨,山连山,山套山,不知套出

多远去才算尽。在山里头走路,倒也没什么坑坎,一路平坦。大官人说:“此

山我看着眼熟,好像百花岭,要是百花岭,咱们这块儿还有一门亲戚呢!”

卢珍问道:“大叔,什么亲戚?”丁大爷说:“就是你展三叔的两个哥,一

位叫展辉,一位叫展耀。二位皆作过官,只因奸臣当道,如今退归林下,守

着祖莹。他们祖莹就在百花岭,此处可不定是与不是?”

正说话间,忽然一阵风起。这风来的真怪,冷飕飕的透体,并且里头带

着些毛腥气。卢珍说:“大叔,别是有什么猛兽吧?”丁大爷说:“我正要

说呢!大家留神,各处仔细瞧看。”韩天锦说:”哈,你们瞧,好大猫,大

猫,大猫。你们这里瞧来吧,好大猫!”卢珍:“大哥哥,那不是猫,是只

老虎。”卢珍、丁大爷都看见在山峰缺处,一只斑斓猛兽,每遇要行走之时,

把身子往后一坐,将尾巴乱搅,尾巴一动,自来的就有风起,不然怎么虎行

有风呢?久入山的人,或采樵或打猎,都会看风势,不然卢珍、丁大爷见风

起的怪,又有毛腥气,就疑有猛兽。真是:

风过处,有声鸣。转山弯,现身形。它若到,百兽惊。拷山王,威名胜。蹿深涧,越山峰。

八面威,张巨口。将身纵,吐舌尖,眼如灯。龇钢牙,烈而猛。

真个是:龙从云来,虎从风去。卢珍说:“哥哥会上树不会?”天锦说:

“小时打柴,什么树不会上!”卢珍说:“急速找树,不然山王一到,就没

处躲避了。”天锦说:“我为什么躲避?还要把它抱住呢!抱回家去叫他们

瞧大猫去。”正说话间,就见那只猛兽走动,蹿山跳涧,直奔前来了。大爷、

卢珍早就藏于树后,隐避身躯,亮出兵刃,总怕猛兽前来,就顾不得韩天锦

了。焉知韩天锦迎着猛兽前来,乍扎着两臂,笑哈哈地嚷道:“这来,大猫。

大猫,这来!”头前有段山沟隔住,天锦蹿不过去,只可就在东边等着这只

老虎。哪知这虎耸身就蹿过山沟,又蹿起一丈多高,对着韩天锦往下一扑。

卢珍就知道,大哥这个祸患不小。焉知韩天锦也算粗中有细,见虎冲着他往

前一扑,自己一躬腰,也就冲着它往前一扑。老虎扑空了,老虎的前爪一空,

天锦就把老虎的后爪攒住,用平生之力抡起这只老虎来,望山石上一摔。只

听见咔嚓一声响亮,那虎呜的一声吼叫。再瞧韩天锦,把虎脑袋上皮毛抓住,

一手把尾巴根揪住,连踢带打,那虎是呜呜的乱叫。踢了半天,索性他把虎

骑上,一只手抓住了脑门子,一只手打老虎眼,噗哧的一声打瞎了一只。一

换手,又把那只虎眼也打瞎了,那虎就成了一只瞎虎。又打了半天,竟把那

只猛兽打得绝气身亡。这虎可也不大,并且已经是带过伤咧!也是天锦的神

力,这才将它打死。可把大官人与卢珍瞅了半天,连话也说不出来。暗道:

天锦有多大的膂力。霹雳鬼见虎不动,说:“这个大猫不动了,我该抱去叫

他们瞧去了。”卢珍说:“不要,谁也不瞧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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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问,就见西边山坡上有一个嚷道说:“呔,那是我们的猫。”卢

珍说:“我打着就是这,韩大哥管他叫猫哇,还有叫猫的那!”瞧这个人身

量不甚高,头上高挽发髻,身穿青缎裩裤,薄底靴子。黑挖挖的脸面,四方

身躯,粗眉大眼,声音宏亮。他说是他的大猫,随即跑下山来,走山路如踏

平地一般。看看走到这段山沟,喊道:“那个大小子还我猫!”卢珍说:“哥

哥给他吧!”韩天锦说:“便宜他,黑小子过来取。”那人说:“大小子,

你给扔过来。”天锦就把那只虎抓起来。卢珍说:“哥哥扔不过去,山沟太

宽,叫他过来取吧!”韩爷偏不听,一定要扔将过去,卢珍怕的是扔不过去,

掉在山沟里头,不好去捡,又叫他人耻笑。韩爷哪里肯听,离山沟不远,提

着这只虎悠了几悠,往前一跑,“嗖”的一声,竟自扔过去了。卢珍与大官

人更觉着吃惊。那人说:“呔,我那是个活猫,这是个死猫,我不要,要我

的活猫。”天锦说:“就是死猫,没有活猫。”那个说:“我要定活的了。”

天锦说:“要活的你扔过来。”那人说:“使得。”“叭嚓”一声,照样又

扔过来了。天锦提起来说:“就是这个,爱要不要?”“嗖”的一声,又扔

过去。那人复又扔过来说:“没有活猫,你别走了。”韩天锦说:“可以,

你过来,黑小子!”那人说:“使得,你那里等着吧!小子。”就见他顺着

山沟,往南就跑。

不多一时,就在沟的东边,由南跑来。丁大爷看见两个人撞在一处,伸

手要打。就见西北上有人嚷道:“少大爷又和人打架哪,员外爷来了!那人

说:“别打了,别打了,咱们员外来了。”一伙人看看临近,内中有一个员

外的打扮,高声嚷道:“原来是丁大弟到了。”大官人告诉卢珍说:“这是

百花岭,我们亲戚来了。”看看来到山沟,说:“大弟从何而至?你在那边

略等,等我过去。”往南原有一个搭石桥儿,不多一时,来到面前。大官人

过去行礼,早被展员外搀住,说:“怎么过门不入,什么缘故?”丁大爷说:

“我连一个人没遇见,我看着像百花岭,正同我侄子这里说哪!给大哥见见。

这就是卢大哥之子,他叫卢珍。这是你二叔。”卢珍说:“二叔爷在上,侄

男有礼。”展员外说:“贤侄请起,怪不得说将门之后,名不虚传。”大官

人说:“呔,你也过来见见。”天锦说:“见谁呀?”大官人说:“这是你

二伯爷。这是韩二哥的义子,他叫韩天锦。”韩爷就跪下嗑头,展二爷说:’

这真是英雄的气象。我空有儿子,直不好给见,国栋过来见见,这是你丁大

舅,过去磕头。”国栋给丁大爷磕头。展爷又说:“再给你卢大哥、韩大哥

见见。”彼此对施一礼。展二爷往家中一让,大家一同前往,拐了一个山弯,

就到了一所庄院。

进了大门二门,到厅房,落座献茶。员外问:“你们爷几个意欲何往?”

大官人就把始末根由细说一遍。又问卢珍文才武技,皆都是应答如流。展二

爷叹息了一声:“大弟,你看人家儿子什么气象,看你那个外甥,方才你也

见过,连一句人话都不会说。”大官人更觉叹息说:“我倒想要那么一个,

还没有那!哥哥别不知足了,有子万事足。”员外吩咐摆酒。虽在山中居住,

倒也是便当。把酒摆好,吩咐请韩公子。谁知韩天锦不见了。哪里去了?家

人说同着少大爷在西花园里吃烤虎肉那!展员外说:“快把韩公子请来,人

家比不得咱们家里大爷,吃那个东西,克化不动,请他这里饮酒来。”去不

多时,回来说:“韩公子和少大爷,吃烤虎肉,吃的对劲,商量着要拜把子

那!我们一定要请,要把我们的脑袋拧下来。”大官人说:“既然那样,也

就不叫他来了。他们二人对劲,倒很好。”然后大家用酒,直吃到二鼓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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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他们在西书房安歇,预备的衾枕,整整齐齐。霹雳鬼与打虎将,他们是

一见如故。原来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差了路了,把虎扛回来,吃开了烤虎肉。

天锦本没吃过,起先吃着不得滋味,嗣后越吃越香,吃了个十成饱,人家与

他预备茶,他都不喝,非饮凉水不可,把凉水喝了无数。大官人叫本家家人,

把他找到书房,进门就睡。展员外也陪着在书房安歇。天到二鼓后,大家才

安歇。天到五鼓,霹雳鬼大吼一声,众人惊醒一看,谁知天锦把眼睛一翻,

四肢直挺。

若问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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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打虎将有心结拜 卢公子无意联姻

且说人看不得怎么坚壮,都架不住生病。天锦天然生就了的皮糙肉厚,

天然神力。虽生贫苦人家,究竟日后造化不小,烤虎肉就凉水,焉有不病之

理?睡梦中就觉着内里头着火一般,大吼了一声,眼前一发黑,头颅一晕,

复反躺于床上,把大家惊醒。灯烛未息,大家一看,见天锦眼睛往上一翻,

四肢直挺,呼唤了半天,一语不发。众人一怔,展二老爷叫家人赶紧去请大

夫。

不多时请来,进书房与天锦诊脉。大夫说,就是停食,开了个方儿,大

夫去后,天已光亮。抓了药来煎好,叫他吃将下去,拿被窝一盖,出了身透

汗,立刻全愈。就是一件,好的快,重发的快,什么缘故?病将一好,还是

大吃大喝,别人拦挡不住。一顿就重发,又请大夫,又是一剂药就好。一连

重发了六七次,可急坏了打虎将了,每天进来瞧看。卢珍也是着急,惦念着

襄阳天伦的事情,心中烦闷。天锦哥病势老不能愈,又不能将他扔下走了。

可巧国栋进来说:“我大哥还没好那?”卢珍说:“没有呢!”国栋说:“好

容易交了个朋友,又要死;卢哥哥你会本事不会?”卢珍说:“不会。”国

栋说:“你怎么不叫我丁大舅教教你?”卢珍说:“我笨啊!”国栋说:“你

要爱学,我教教你。”卢珍说:“可以,等着,有工夫的时候跟你学学。”

国栋说:“咱们这就走,上花园子,我教教你去。”卢珍虽不愿意,也是无

法,叫国栋揪着就去,无奈何,跟着到了花园子。

卢珍一想,也是闲暇无事,一半拿着他开开心。那个国栋本是个傻人,

就把两根木棍拿来,说:“我先教给你泼风十八打。”卢珍接过棍来,说:

“我可不会,咱们混抡一回,谁打着谁,可不许急。”国栋说;“那是我净

打你。”卢爷说:“你打死我都白打。你要打着我,我倒跟你学;你打不着

我,我才不跟你学。”国栋说:“那就打。”卢珍拿起棍来,见他也不懂得

什么叫行门过步,劈山棍打将下来。卢珍用棍一支,国栋换手一点,卢珍斜

行几步,往外一磕,撤左手,反右臂,使了一个凤凰单展翅,又叫反臂倒劈

丝。听见“叭”的一声,正中在国栋的后脊背上。“叭叭叭”削出去好几步

去,几乎没栽倒。国栋说:“唔呀,你别是会的吧?”卢珍说:“我不会,

先就说明了,我不会。”国栋说;“再来。”卢珍说:“咱们就再来。”又

是照样,两三个弯,仍然照样,受了一个扫荡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卢

珍微微地一笑说;“兄弟起来。”国栋说:“我不用起来了,我给你磕头,

你教教我吧!卢珍说:“不会,我教给你什么?”国栋跪下不动窝,非教不

行。他闹得卢珍无法,说;“是了,等着有工夫我教你。”国栋说:“咱们

两个人拜把子,你愿意不愿意?”卢珍本不愿意,又一思想,倘若闹的到展

二叔耳朵里去,凭人家这个待承,要不与人结义为友,也对不住人家。再说

国栋也是个好人,这个把子也可以拜的,随即点头。国栋说:“就在这里拜。”

折了三支树枝插在地上,两个人冲北磕头。卢珍大,就跪在太湖石前,说:

“过往神抵在上,弟子卢珍与展国栋结义为友,从此往后,有官同作,有马

同乘,祸福共之,始终如一。倘有三心二意,地厌之,天厌之!”磕了头。

国栋跪下说;“过往神抵在上,弟子展国栋与卢珍结义为友,有官同作,有

马同乘。这才是有打同挨呢!”卢珍说:“不对,没有个有打同挨,该当是

祸福共之。”国栋说;“这才是有打同挨呢!”卢珍说:“没有这么句话。”

国栋磕了几个头,转过来又与卢珍磕头。国栋说:“咱们这可就是把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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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作官,我也作官;你骑马,我也骑马;你吃好的,穿好的,我也吃好

的,穿好的。”卢珍说:“对了,就是这么个讲儿。”国栋说:“倘若是有

人见面就打我骂我,你当怎么样那?”卢珍说:“你我生死之交,我的命不

要了,必然要与你出气。”国栋说:“此话当真吗?”卢珍说:“要是假的,

你别叫我哥哥了。果有这样人欺负你,我不与你出气,我是畜生。什么人欺

负你,说吧。”国栋说:“这个人就在咱们院里住。”卢珍说:“必是恶霸。

你带我找去,要死的要活的,就听你一句话。若要将他要了命,还是我出去

偿命,与你无干。道是姓什么呀?国栋说:“就是我姐姐。”卢爷一听说:

“呸!你胡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姐姐,亏了你是与我说,要与别人说,

叫人家把牙都笑掉了,你邀人打你姐姐,你还算人么?趁早别往下说了。你

再住下说,我就不认得你了,你我断义绝交。”国栋说:“你打算我这个姐

姐像别人家的姐姐那?她与别人不同,力气大,棍法精,拳脚快,刀法熟。

我们动起手来,我总得跑;不跑,就得受她的打;并且不放走,给她跪着,

叫姐姐,亲姐姐,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这才叫走那!见头打头,见尾打

尾,我实无法了。各处找人帮我打她,总没有能人。我看着我天锦哥可以,

他又病了。想不到哥哥你准能打她。有言在先,有人欺负我,你管,这你又

不管我了。也罢,你爱管不管罢。你不管,我一辈子也逃不出来了,不如我

死了,倒比那活着强。”

卢珍知道他是浑人,倘若真行了短见识,更不对了。无奈劝劝他吧,说:

“兄弟,你想姐姐是外姓人,在家还能有多少日子,你再忍几年就得了。”

国栋说:“你别管我了,我这就碰死,你去你的吧!”说毕又哭起来了。卢

珍为难,心中想:有了,我冤他一回倒行了。我应着帮打,叫他把她诓来,

我在山子后面蹲着。他叫我不出去,等他姐姐走了,我再见他,我说:“我

睡着了。”自要哄他过了一日半日,我们一走就完了。想妥了这个主意,说:

“兄弟,别哭了,我应了,帮着你打,还不行吗?”国栋听说道:“你管了?”

卢公子说;“我管了。”国栋说:“我也不哭了,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我去

诓她去,你在山石后面等着,我将她诓到此处之时,我叫 ‘救兵何在’你在

山子石后面出来说:“‘好大胆!欺负我的拜弟,我打你这个东西!’你打

她,叫她叫,不叫,还打。我也叫她叫,不叫再打,就给我出了气了。”卢

珍说:“你快去呀!”国栋说;“你可得言要应典那!不然我走了,你跑了,

我救兵不在,那可害苦了我了。那可是她打的,明天去她还打那!我可得死

给她瞧。你要走了,我是个王八,我可不敢骂你。”卢珍无法,只有等着。

国栋的姐姐,乳名叫小霞,本是展辉之女。展耀就有一子,是国栋。大

太太先死的,大员外后死的,病到十分,叫姑娘过来与叔父婶母叩头说:“从

今后不许叫叔父婶母,就叫爹爹娘亲。你们夫妻可要另眼看待这苦命的孩

儿。”二员外夫妻说:“哥哥放心,我们待她,要与国栋两样心肠,我们不

得善终。大爷,姑娘给什么人家?”大员外说:“一要世代簪缨之后,二要

人家善静,三要文有文才,四要武有武工夫,五要品貌端方,六要本人有官

职。”二员外一听,就知道太难了,说:“大哥,若有一件不全,给不给?”

大员外“嗷”地一声,咽了气了。大家恸哭发丧。办事将完,二太太又死了,

也把事办完,姑娘带着两个小丫环,学习针黹 ,描鸾刺绣,早晚的舞剑,打

袖箭,全是展家家传。国栋可不会,每遇姐弟俩交手的时候,国栋必败。姑

① 针黹 (zhǐ,音指)——针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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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比他强的多多,力气可没他大,用的巧妙,国栋输了,姑娘叫他求饶。每

遇动手,回回如此。国栋忌上了小姐,本要邀天锦,天锦又病了。如今见卢

珍又强多了,定好了计,自己到姑娘的院内叫阵。姑娘出来,短衣襟,手拿

木棍,说:“你这几日没受打之过吧,又来了。”国栋说:“我拜了老师了。

你不行了,快给我磕个头吧!我就饶了你。”姑娘大怒,二人交手不到十个

回合,小爷就跑奔西花园子而来。姑娘在后,进了花园,与卢珍见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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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小爷败走西花园内 公子助拳太湖石前

诗曰:

城头叠鼓声,城下暮江清。

欲向渔阳掺,时无祢正平。

且说展国栋去到姑娘香闺绣户,以比棍为名,把小姐诓将出来,先比试

了几下,败走西花园内,进月样门,直奔太湖山石。姑娘在后面追赶。他冲

着太湖石嚷喝说:“呔,救兵何在?救兵何在?”姑娘一听,不敢前去。心

中暗道:这孩子不是外边勾了人来。倘若外边勾进入来,自己抛头露面,没

穿长衣服,就是这样打扮,漫说是男子,连妇女们都不好意思见。倘若叫叔

叔知道,数说自己几句,那时怎了?国栋本是一个浑孩子,他真许外头勾进

人来,不如早早回避为是。国栋连叫救兵,回头又叫姐姐:“你怕了我了。

是好的回来,我这有救兵,你敢来么?从此你就永不用和我夸嘴了。”姑娘

听他这一套话,不觉的气往上一冲,又见国栋冲着太湖石叫了半天,并没有

答应。自己忖度:别叫这个傻子诓我一句话,就把我吓跑了。国栋是个傻人,

他在外面一嘲笑,我岂不被外人耻笑?

这些姑娘,都是骄傲的性情,何况她是一身的功夫,那性情未免更显着

骄傲了。自己一反身,又追下国栋来了,说:“你这孩子,这个打今天是没

挨够那!你叫什么救兵?若不叫救兵?我倒饶了你。今天冲着你这个救兵,

连你带这个救兵给我跪下,我都不饶。”随说随追,国栋就跑,冲着太湖石

又嚷:“救兵何在?救兵快些出来,不然我要不好了。哎哟!救兵跑了,你

可害苦了我了。”姑娘听着喊救兵喊得紧,又收住了步了。姑娘看太湖山石

后,并无一人,又追,追到身临切近,国栋真急了,说:“救兵再不出来,

我可要糊骂你了。”姑娘说:“今天你倒不要紧,我倒看看你这救兵,是项

长三头,肩生六臂?”国栋又说:“你不出来,连我姐姐都要骂你啦!”卢

珍实忍不住了,本是装瞌睡,一听要骂,可就忍不住了;再听姑娘说话又太

大了点,连国栋带救兵给她跪着,她都不饶。本来无心与姑娘交手,被这两

句话一挤对,把卢公子的火,挤对的就发燥起来了。单手提那根齐眉棍,往

上一抬身躯,朝对面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追赶国栋。她短打

扮,头上乌云,有一块鹅黄绢帕罩住,并没戴定花朵,也没有钗环镯钏。穿

一件玫瑰紫的小袄,葱心绿的汗中,系腰双桃红的中衣。三寸窄小的金莲,

一点红猩相似,粉面桃腮,十分的俊丽。手中提一根齐眉棍。卢公子故意断

喝一声说:“呔,什么人?大胆敢欺负我的拜弟来。来、来,与公子爷较量

三合!”姑娘猛然间,见太湖石后显露一人,小姐立住脚步,但见这位相公,

头戴银红色武生中,银红色箭袖,香色的丝带,靴子、衬衫俱被太湖石挡住。

往脸面上看,粉融融一张脸,两道细眉,一双长目,皂白分明,鼻如悬胆,

口赛涂朱,牙排碎玉,大耳垂轮,细腰乍臂,双肩抱拢。姑娘一照,羞了个

面红过耳,拉棍回头就走。国栋在旁边说:“救兵,打!打!打!别叫她跑

了,快追打,姐姐,你可栽了跟斗了,就会欺负我,今天可叫人家追跑了,

明日再别和我说嘴了。”姑娘出花园,回到自己的香闺绣户。国栋仍是后面

追来,说:“你敢上后花园里去吗?”姑娘回头叫:“兄弟到我屋里来,我

与你讲话。”国栋不敢进去,就在院里站着,拿根棍子,说:“我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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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你,你几时也给我跪下,我才饶你。”早有丫头接了棍,进去问小姐:

“怎么,今天大爷得了胜了?”姑娘说:“你少说话,请大爷进屋里来。你

告他,只管进来,不是诓着打他,有话和他说。”国栋方敢进来,说:“姐

姐,你不是诓到屋里打我去。”姑娘说:“你只管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国栋到了里面说:“姐姐,什么事?”姑娘说:“兄弟那边坐下。”国栋说:

“什么事:姐姐你说吧!”姑娘说:“你我姐弟有什么仇恨,你为什么叫了

外人打姐姐来。”国栋说:“就为你屡次三番打的我实在难受,我老不能赢

你,故此我才找了一个助拳的。他也不是外人,他是我的盟兄。”姑娘说:

“你我姐弟是亲姐们,你打了我也不要紧,我打你也不要紧。难道你竟把姐

姐恨上了,好兄弟,你真不错,我真疼着了你了。我就是告诉爹爹去。我问

问爹爹,你是哪里约来的人,我就是叫爹爹打你,我也打不了你。”说罢就

哭,把国栋吓了个胆裂魂飞,就与姑娘跪下说:“好姐姐,千万可别叫爹爹

知道,我再也不敢了。”他也明知,要叫他天伦知道,必把他打个死去活来,

故此苦苦央求姐姐;其实姑娘是怕他告诉,故此拿厉害话把他威吓住,就省

的爹爹知道了。倘若员外知道,数说自己一顿,是死是活,叔叔比不得婶母,

婶母数说一顿不要紧。想着把傻小子安置住了就得了。不想外头,还有人泄

漏。那卢珍虽然见着姑娘,见姑娘脸一发赤,回头就跑,国栋就追。卢珍哪

里肯追,见他们姐弟跑了,把棍子一扔,奔东院来了。

回到屋中,看韩天锦的病势,已好到八九成。重发了好几次,都由食上

之故。这也知道喝点粥了,看看全愈,正对着大官人和二员外在里头讲话,

少刻,大官人出来,进了书房。卢珍站起身来说:“大叔哪里去来?”大官

人说:“上里边和你展二叔谈了会子话,看了会子闲书,要和我着棋,我哪

里有闲心与他对奕?不然你上里边去,与你展二叔着两盘棋,到也罢了。”

卢珍说:“叔父即无心着棋,难道说,侄男就有那样闲心?侄男恨不得这时

就到襄阳,见着我天伦才好。”丁大爷这也就不便去了。丁大爷又过来看了

看天锦,就见卢珍在那里坐着,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大官人问卢珍说:“你

方才笑什么来着?”卢珍回答:“侄男并没笑。”丁大爷说:“莫非你有什

么心事吗?怎么连笑你都不知道哪?”卢珍说:“侄男情实的没笑,必是叔

父听错了。”大官人随即也就说:“大概是我听错了。”慢慢的察言观色,

净看着卢珍,仍是如有所思的样子,待了半天,又嗤的一声笑了。大官人说:

“这你可就不必隐瞒了,有什么心事,快讲上来。”卢珍情知隐瞒不住了,

就将拜把子,见着人家姑娘,一字不曾隐瞒地细述一遍。丁大爷一听一笑,

问:“你看见这个姑娘品貌如何?”就把卢珍羞的是双颊带赤,一语不发,

只是低着头害羞。大官人忽然心想,顶好地一门亲事,我何不与他们两下里

作个媒人。想罢复又到里边,面见展二员外,仍是落坐献茶。大官人说:“我

自从到了家中这些日子,未曾见着姑娘,倒是把外甥女请过来见见。”二员

外点头,立刻把姑娘请到。启帘而入,一看姑娘,怎见得,有赞为证:

丁大爷,观对面。但只见,一启帘,进来了一位姑娘,貌似天仙。艳丽

无双多俊俏,闺阁的女子,稳重端然。透出了,正色颜。绿鬓垂,珠翠鲜,

麻姑髻,乌云挽,拟着个,碧玉簪。趁着那,珠儿又圆圆,翠儿又鲜鲜,花

朵儿颤颤。穿一件,对领衫,衬衫上,绣牡丹,百褶裙,遮盖严。准定那,

裙儿之下是对秀美的小小金莲。梨花貌,芙蓉面;桃蕊的腮,似把笑含。土

形正,如悬胆,配着那,耳上环。樱桃口,真是一点,不点胭脂,红里透鲜。

两道眉,似春山;皂白分,星眸显。见了那丁大爷道了一个万福,欲前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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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爷看见了甥女小霞,方与展二员外说道:“姑娘几载不见,长成人

了。”二员外道:“姑娘,你也不认的你大舅了罗!”姑娘回答:“不认识

了。”深深道了一个万福,归后去了。大官人复又问:“姑娘可曾许配人家?”

展二员外说:“我哥的遗言,六件事全,方才许配,差一件事不给,故此耽

误。”丁大爷问:“哪六件事?”回答:“一要世代簪缨之后,二要人家善

静,三要文才,四要武技,五要品貌端方,六要本人有官。”丁大爷说:“我

作个媒人,就是卢珍,可称世代替缨,家里就是三口人;文才武技,你是问

过的;品貌,你是瞧见了;这一到襄阳,跟着大人,拿王爷回来,何愁无有

官作!”展二老爷一听,喜之不尽,说:“大弟,我见面就有意,可不知定

过姻亲没有:今天大弟一提,焉有不愿意之理:就此定妥。”丁大爷对卢珍

说明,就把卢珍带将进来,与二员外行了礼,就以岳爷呼之。合家人皆知此

事,都与员外爷道喜。

万事皆是个定数,非人所为。此事若非天锦染病,断断也成不了此事。

亲事定妥,韩天锦的病体全愈,告辞起身,直奔襄阳去了。

全珍馆闯祸,俱在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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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黄花镇小五义聚首 全珍馆众英雄相逢

且说卢珍定了亲事,韩天锦病体痊愈,爷三个起身,直赴奔襄阳暂且不

表。

且说的是山西雁徐良,同着闹海云龙胡小记、开路鬼乔宾,与艾虎分手,

定下在黄花镇相会。徐良叫人推着小车,直奔黄花镇而来。一路之上,晓行

夜宿,饥餐渴饮。这日,到了黄花镇,进了东镇口,道:“这里有座饭铺,

字号就是全珍馆。门口有长条桌子,长条板凳。”开路鬼叫道:“哥哥兄弟,

咱们在此吃会子酒吧,肚内觉着饿了。”徐良点头,就将小车放在门外,叫

他们就在这桌子上要吃食物件。迎着门摆着三角架子,上头搭着块木板,木

板上搭着个帘子,帘子上摆着馒头、面、粽儿、包子、花卷。为的是:卖力

气的苦人,担挑推车的到了,有现成吃食物件。并且,那边靠着门旁有一个

绿瓷缸子,上头搭着块木板,板上有几个粗碗,缸内是茶。里面人吃饭、饮

茶,走了把茶叶倒在缸内,兑上许多开水,其名叫总茶。每有苦人在外头吃

东西,就饮缸里的总茶,白饮不用给钱。

三人进了全珍馆,直往后走,到最后面。后堂迎面一张桌子。三位谦让

了半天,胡小记迎面坐了。过卖过来,问要什么酒菜。要了一盆子醋。然后

胡小记、乔宾要酒,要上等的酒席一桌。不多时,罗列杯盘,酒已摆齐。三

位畅饮。

正在吃酒之间,忽然有一骑马的来到。见那人下了坐骑,有铺中人将马

匹拉将过去。此人下马,直奔里边来。问铺中人:“可有雅座?”掌柜的说:

“没有雅座。”又问:“可有后堂?”回答:“有后堂,叫人家占了。”说:

“可能够叫他们腾一腾?”铺中人说:“那可不行,全都有个先来后到。”

又问:“就是一个后堂吧?”回道:“有个腰门。”那人说:“待我看看。”

隔着一层栏杆,那人说:“这倒也可以。”出去打马上取出一个绿布口袋来,

叫他们涮了一把茶壶,抓上把茶叶,把开水倒上,拿了四个小茶缸儿,就在

腰门靠着西边那张八仙桌上,叫过卖净了桌面,西面放了一张椅子。

不多一时,听外面一阵大乱,一个个撇蹬离鞍。有铺中人把马匹接过去,

就在铺面前来回的遛马。有一位相公,许多从人伴当,直是众星捧月的一般。

但见这位相公,戴一顶白缎子一字卧云武生公子中,走金边,卡金线,绣的

是串枝莲。两颗珍珠,穿着鹅黄灯笼穗,在两肩头上乱摆。白缎箭袖袍,绣

的三蓝色的大朵团花。五彩丝鸾带束腰,套玉环,佩玉珮,葱心绿衬衫,青

缎靴子。肋下佩刀,金什件,金吞口,轧把峭尖雁翅势,钢刀悬于左肋。细

条身材,面如美玉,白中透亮,亮中透润,仿然是出水的桃花一般。两道细

眉,一双长目,皂白分明,鼻如悬胆,口赛涂朱,牙排碎玉,大耳垂轮。细

腰窄臂,双肩抱拢,暗隐着一团威风杀气。众从人拥护着来到后边,问道:

“在哪里烹茶?”那先进来的从人说:“茶已烹好,现在此处。”那位武相

公也往后看了看,就在西边八仙桌上落坐。吩咐:“快些拿茶来,好生燥渴!”

那人赶紧地答言:“是!”就斟出四半缸儿茶来,由靴桶儿里掏出一把扇子

来,就把这茶用扇乱扇,把茶扇得可口,说:“请相公爷吃茶。”

徐良与胡小记说:“大概此人家中不俗,这是行路,还有这么大的款式

呢!”胡小记说:“看着这样,定然不俗。”将把茶要往上一端,听着外边

① 过卖一指旧时的店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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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吼了一声,进来一人。这一声喊,半悬空中打了雷相似,好诧异!进来一

人,身高一丈开外,一身皂青缎的衣服,面似地皮,进门来扑奔后面,说:

“我渴那!渴那!”冲着山西雁而来。徐良告诉过卖说:“你先张罗这一个

料半的身量去!”过卖迎出去说:“你是干什么的?”你道此人是谁,原来

就是霹雳鬼韩天锦,同着大官人、卢珍,正走到黄花镇东镇口外,说:“我

渴了!”卢珍说:“这是个镇,店里面必有卖茶的。咱们到里面去找茶铺。”

韩天锦一人先就进来,公子就怕他闯祸,谁想还是闯祸。将进镇店,他就看

见全珍馆了,直往里走,嚷渴。过卖迎住问他。他说:“渴了,我要饮水。”

过卖说:“门外头有现成儿的,你要事忙,拿起来就饮,也不用给钱。”韩

天锦听见,一扭头,他就看见那个武至相公人家那里的茶了。他只当那个茶,

拿起来就饮。那过卖说是门口儿那个缸里的茶,是天锦听错,也是过卖没说

明白。事从两来,莫怪一人,韩天锦拿起人家的茶来就饮,一连四碗,人家

焉能答应。

毕竟不知怎样闹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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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楞汉子吃茶夸好 莽男儿喝汤喷人

诗曰:

真人塞其内,夫子入于机。

未肯投竿起,惟欢负米归。

云中东郭履,堂上老莱衣。

读遍夫贺倚,如君弟者稀。

且说韩天锦问过卖,他说:“外头有现成的茶,拿起就饮。”天锦一看

北边是里头,隔着一段栏杆,这必是外头了,他一看四个小茶缸,四半碗茶,

从人才把它扇凉了。他过去伸着大手就要端茶,从人一拦,说:“你好生无

礼!”这句话未曾说完,就被武生相公拦住,打算着来人把茶饮完,道个致

谢,也就完了。只见来人嘴又大,碗又小,茶又少,端起来噶的一声,几碗

茶就没了。一叭呛嘴,就咽下去。来人说:“好啊!”又端起来一碗,一连

就是四碗。饮完了,又说:“好啊!”转脸要走,被武生伸手拉住,说:“呔,

你这厮好生无礼!”天锦问:“怎么无礼!”武生说“你方才饮这个茶好不

好?”天锦说:“我直说好啊!”武生说:“好便怎佯?”天锦说:“好了

给柜上传名。”武生说:“是我的茶,怎么好了给柜上传名?”来人说:“好

小子!”武生回答:“你骂哪?”来人说:“我没骂你,我骂这个小子哪!

他说外头有现有的,拿起来就喝,叫人家损我一顿。我就是打他个狗养的!”

过卖吓的是浑身乱抖,说:“大太爷等等,咱们可不许矫情。我说外头,是

门外头,西边有个绿瓷缸,瓷缸上有块板,板上头有个黄砂碗,拿起就喝,

也不用给钱。谁叫你拿起人家的茶来喝,人家岂有不说的道理!”天锦说;

“到底是你没说明白!”言还未尽,抓起过卖要打。武生说;“大个,我看

你有点不讲礼,不用欺负他!来来来,咱们较量较量!”

正说话间,卢珍打外边闯将过来,随后大官人也到。原来是他们见韩天

锦到黄花镇,踪迹不见,直找到西头,又打西头找回,方才找到全珍馆。卢

珍高声嚷道:“哥哥要和人打架,千万可别动手!”连大官人也到,一问怎

么个缘故?过卖就将所有的情由述了一遍,卢珍拿好话安慰了过卖几句,说

你看我吧!转头又问了问天锦。天锦说:“他说的不明!他说外头,也没说

哪个外头,叫人家损了我一顿!”卢珍说;“到处里就是哥哥你闯祸!坐着

吧,我过去给人陪礼去。”便对武生道:“这位大哥在上,小弟有礼。方才

是我无知的哥哥得罪了兄台,看在小弟份上。他把尊公的茶全都喝了,我们

也不敢说是赔了,我再给阁下斟出几碗来晾着就是了。”武生连连陪笑说;

“岂敢!岂敢!我倒透着小器了。”彼此对施一礼,卢珍告退,归到东边靠

着武生相公那张桌子落座,数说了天锦几句,然后过卖过来,倒给天锦陪了

了个礼。然后要茶。天锦说:“什么也敌不住人家的茶好饮!”卢珍一笑:

“哥哥还会品茶哪!”天锦说:“什么话!那真好饮呀!”山西雁徐良说;

“你看这个人,那么大个,他会没喝过茶?”乔宾说:“看他有多时开过眼?”

胡小记说;“别看他料半的身量,我一低脑袋,他就得躺下。那个武生相公

倒是个朋友,说话也真通情理,可就不知道姓字名谁?”再听那边说的话,

更奇怪了。就说这茶,天锦直夸这茶好。卢珍说:“怎么个好法?”天锦说:

“饮的嘴里呀,那么香喷喷的,苦因因的,沈都噜的,甜深深的。”卢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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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净饮过凉水,没有饮过好茶。过卖过来,把你们里头那顶高的雨前茶,

照着那边的样子,烹一壶来!”不多一时,烹了一壶来。卢珍把三碗斟上,

过去又让了让那边武生相公。头碗递给大官人,二碗递给天锦,然后自己端

起一碗,说:“哥哥尝尝这个茶怎么样?”天锦把茶端起来,噶的一声,一

叭咂嘴,又一裂嘴说:“差多,差多!”卢珍问:“怎么差多呢?”天锦说:

“饮的嘴里不那么香喷喷的,不那么苦因因的。”卢珍说;“别说了,叫人

家听见耻笑!”大官人说:“这茶就很好。”不多一时,来了一个人提着一

壶茶,放在桌案之上,说道:“我家主人听着这位爷夸奖我们这个茶好,原

本是打我家乡带来的茶叶,果然此处卖的茶叶敌不住我们带来的茶叶好,这

是我家主人孝敬爷们的,些须小事,望乞笑纳。”卢珍说;“素不相识,这

如何原本是打我家乡带来的茶叶,果然此处卖的茶叶敌不住我们带来的茶叶

好,使得!净是韩大哥夸好,叫那位尊兄送过来,这怎么答人家的情哪!回

去见你家主人替我们道谢。”说毕,复又冲着相公桌上一谢。大官人也就谢

了谢。韩天锦就先把茶斟起来,一饮,说:“大叔,兄弟,尝尝这茶,到底

是真好!卢珍也就点头。大官人也说:“好!怪不得他夸奖。”

少刻,那边武生相公过来说:“饭已要齐,请诸位在那边一同吃一杯酒

吧!”大官人、卢珍都说:“不陪!不陪!少时我们饭也就要来了。大家两

便吧,尊兄先请。”

不多一时,叫过卖来,也要了一桌上等酒席,摆列杯盘。卢珍与大官人

俱到武生相公面前让了一让,复返落座,大家吃酒。卢珍虽是这边吃酒,不

住的净看着那边武生相公。但见那相公端起酒来,长叹一声,复又放下,心

中如有所思,从人们劝解说:“相公总得吃饭,怎么连酒也不饮了?”勉强

着要了两碟馒头,让相公吃,刚吃了半个,也就放下。又给要汤,相公言不

要了,从人一定叫过卖强要了一碗汤,是木樨汤。不多时汤到,相公叫看茶

来漱口。

忽然由外面进来一人,背着包袱,一身墨绿的衣服,壮帽,肋下悬刀,

面如熟蟹盖一般,粗眉大眼,直往里跑,进门来就嚷:“饿了,饿了,我饿

了!”正是过卖张罗着卢珍那边摆齐,又到后堂张罗着胡小记的酒饭,徐良

说:“你看,打外头来了个饿的。方才来了个渴的,这又来了个饿的,瞧他

去吧!”过卖将出来,那人已经到了后堂,说:“饿了,饿了,瞧有什么吃

的,快些拿来!”过卖说:“要现成的这里没有。外头有现有的,拿起来就

吃,有忙事吃了就走。”可巧过卖又没说明,始终又没提门口的外头,又遇

见了个浑人。那人一想,那个栏杆里头是里头,栏杆外间是外头。转身又看

见武生相公那些酒席,直奔前来,到桌案之前,他也不管好歹,就把方才端

来的那碗热汤,端起来就要喝。又是碗清汤,也没有油,也不冒热气,这个

端起来就喝。头一口咕噜一声咽将下去,烫得心腹生疼。似乎这二口汤就不

用喝了。嘴急,又把二口汤喝在嘴里,烫的噗哧一声,一口汤喷出,正喷在

武生相公脸上头巾衣服等处,无一不有。人家是新开剪,头次上身,崭崭新

的衣服全给油了。武生气往上一壮,用手一指,说:“那丑汉这是怎样了?”

那人哎哟半天说:“你说怎样?”武生相公说:“你赔我!”那人说:“赔

我舌头!”武生相公说:“我的汤,谁叫你端起就喝?”那人说:“那小子

他叫我喝的!”过卖早就吓的抖衣而战,过来分证这个礼说:“我叫你在门

口外头,有个三角架子,上头有个木板,木板上有馒头、面、粽儿,拿起来

就吃。谁叫你喝人家这个来!”那人一听,羞恼便成怒,抓起过卖就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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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三位英雄不服了。开路鬼乔宾就要出来,被胡小记拦住。山西雁说:“该

这位相公倒运。饮茶,犯小人;吃饭又犯小人。”韩天锦也有了气了:“怎

么人家的东西他拿起来就是吃。”卢珍说:“哥哥,你别说了:只许你拿起

来就饮,不许人家拿起来就吃吗?”那武生相公就是泥人,也有土性儿,喝

道:“那个小辈不用和过卖发横,你就是赔我的衣服!”那人说:“你就赔

我的舌头!衣服有价,舌头没价!索性我也不冲着过卖说了,赔舌头吧!”

小子随说着,上头一晃,就是一拳。武生相公一伸手接住,腕子底下一腿,

那人便倒,复又起来,里外众人哈哈一笑,那人恼羞成怒,亮出刀来。

不知两个人怎样较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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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卢珍假充小义士 张英被哄错磕头

且说那人羞愧难当,摔了个跟斗。大家一笑,不由气往上一冲,把刀亮

将出来,往前一趋,对着那位武生相公就剁将下来。武生相公往旁边一闪,

正要拉刀,那人早扑通躺在地上。原来是卢珍赶奔前来,抽后把腕子接往,

底下一脚,那人便倒。卢珍将他搀将起来,说:“朋友,你在这边坐。”那

人说:“什么事!你把我趟个跟斗,给我刀来!”那刀早被卢珍拿将过去,

递与大官人了。卢珍说:“朋友,你别着急。人将礼义为先,树将枝叶为圆。

咱们都是素不相识,你们两造里我俱不认的。天下人管天下人的事,世间人

管世间人的事。哪有袖手旁观,瞧你们动刀的道理?故此将你让到这边。论

错是哥哥你错了,也搭着过卖没说明白。你也该想一想,你也该看一看。就

有现成的,哪有成桌的酒席给你预备着?你也当问问再吃再喝才是。知错认

错是好朋友。哥哥,是你错了不是?”那人说:“我皆因有火烧心的事。我

两个哥哥在监牢狱中,看看待死,上武昌府找人,去慢了,我两个哥哥有性

命之忧。故此听那小子说外边有现成的东西,我拿起来就吃。那个人即是他

的东西,他就应当挡我才是,为何等我喝到口中,他方说是他的?还叫我赔

他的衣服!他就得赔我的舌头!”卢珍说:“你就是不论怎么急,吃东西总

是慢慢的,不然,吃下去也不受用。别管怎么,看在小弟的份上,你过去给

他赔个不是。”那人说:“你不用管了!他与我赔不是,我还不能答应呢!”

卢珍说:“事情无论闹在哪里,总有个了局。你方才说有要紧的事情,此事

不了,你也不能走。依我相劝,你先过去与他赔个不是,别误了你的大事。”

那人说:“你住口吧,趁早别说了!我这人是个浑人,任凭什么人劝解,我

也不听!此时除非有一人到了,他说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卢珍问:

“是谁?”那人说:“除非是我艾虎哥哥到了,别者之人,免开尊口!”卢

珍暗笑,自思:冤他一冤,此人即认得艾虎,必不是外人,复又问道:“你

怎么认得艾虎?”那人说:“我不认得,我哥哥认的。”卢珍更得了主意了,

说:“你不认的艾虎,你贵姓?”那人说:“我姓张,我叫张英。上武昌府

找艾虎哥哥与我托情。”卢珍说:“你不用去了,这才恰巧哪!我就是艾虎,

匪号人称小义士,正打武昌府往这儿来。你妻上武昌府,还要扑空了哪!”

那人一听,赶紧双膝跪他说:“哎哟!艾虎哥哥,可了不得了,咱们家祸从

天降!”卢珍说:“咱们无论有什么事情,全有小弟一面承当。你先把这件

事完了,再办咱们的家务。”张英说:“此事怎么办法?我可不能给他赔不

是!”卢珍说:“论近是咱们近,你要栽了跟斗了,如同我抢了脸的一般。”

张英说:“若非是艾虎哥哥你派着我,别人谁也不行。你叫我磕一百个头我

还磕哪!”卢珍说:“好朋友,你这少待。”原来大官人劝解那武生相公,

人家是百依百随,连身上喷的那些油汤,尽都搽去,又打来脸水,把脸上洗

净。卢珍过去说:“看在小可份上,我将他说了几句,带将过来与尊公陪礼。”

武生说:“屡屡净叫兄台分心,不必叫他过来了。”卢珍随即将他带将过去,

张英说:“若非我哥哥叫我给你磕头,不然,你给我磕头,我还不答应呢!”

赌气子跪在地下磕了几个头。人家武生相公更通情理,也就屈膝把张英搀将

起来,说:“朋友,不可计较于我。”卢珍也就给武生相公作了个揖,拉着

张英往他们这座位来了。大官人也就给武生相公施了礼,就奔自己的座位了。

卢珍听见后面有人说:“此事办的好!”有个山西人说:“好可是好,

就是有点假充字号。”卢珍瞅了他们一眼,暗道:“这几个人莫非是认得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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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自己重新又与张英说话:“你先坐坐,咱们有现成的东西,你先吃点。”

张英说:“艾虎哥哥,我吞食不下。”卢珍说:“你不可叫我艾虎哥哥,我

不姓艾,我与艾虎是盟兄弟。我带着你去找他去。我有地方找他。”张英一

听,大吼了一声,劈胸一把揪住卢珍说:“你冤苦了我了!你就是赔我的舌

头,赔我舌头!”卢珍说:“你这厮好不达时务!”用手把他腕子刁住一翻,

张英扑通就跪在地下,被卢公子拧住他的胳膊问他:“怎么这么不通情理?”

忽听见后面山西人说:“不用打了!真正的艾虎来了。”大官人说:“好,

卢珍,撤开他吧,艾虎来了!”就见艾虎慌慌张张往里就走,说:“我看见

小车,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那!”一回头看见了大官人、卢珍,艾虎一怔说:

“大叔从何而至?”大官人说:“我们的事,少时再告诉你。你先见见你这

个朋友。”艾虎过来与卢珍行礼。卢珍说:“你不认的这是谁吧?”艾虎说:

“不认识。”卢珍说:“这是韩二叔跟前的韩大哥。艾虎说:“不是天锦大

哥?”卢珍说:“是!”艾虎说:“只听说过,没见过。”随即过来磕头,

说:“小弟艾虎与哥哥磕头。”天锦说:“起来吧,小子!”艾虎说:“怎

么哥们见面就玩笑?”卢珍说:“韩大哥不可!这是欧阳叔叔的义子,智叔

叔的徒弟。”韩天锦说:“艾兄弟,别恼我呀!这是我的口头语。”艾虎暗

说:“好口头语!”复又问,“卢大哥,里边那位白眉毛的,你不认识?那

是徐三叔跟前的,名叫徐良,外号人称多臂熊,又叫山西雁。”回头把里头

几位叫过来,与大众见见。先给徐良见:“这是茉花村的丁大叔。”徐良过

来磕头。大官人问了,才知是徐三哥之子。又与韩天锦、卢珍相见。又把胡

小记、乔宾与丁大爷见了。复又与卢珍、韩天锦见了。徐良问艾虎娃娃谷的

事。艾虎说:“全搬了家了,白跑了一趟。”艾虎又问卢珍:“怎么同韩大

哥走到一块了?”卢珍就把奉母命,会同了大叔,半路遇天锦打虎、养病以

及方才抢人家茶喝的事情细说了一遍。艾虎一听净笑。

大官人说:“我们这到襄阳,也就晚了吧:艾虎你必然知道。”艾虎说:

“什么事?”大官人说:“你五叔到底是死了是没死?”艾虎说:“你老人

家还不知道哪!死了没有半年,也有几个月了,并且死的苦,尸骨无存!”

这句话还未说完,卢珍就哎哟我的五叔哇,把气挽住了。大官人放声大哭说:

“我的五弟呀,五弟呀!想不到你一旦间身归那世去了!”徐良在旁边也是

落泪。艾虎也是凄惨。就见那边武生相公,哎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众家

忙成一处,呼唤了半天,武生相公方才悠悠气转,大家这才把他搀将起来,

坐在椅子上,哭的死去活来好几次。你道他是谁?这是白玉堂的侄儿,白金

堂之子,名叫芸生,外号人称玉面小专诸。因为他事母至孝,玉堂的那身工

夫是金堂所传,芸生这身工夫是玉堂所传。马上步下,长拳短打,十八般兵

刃件件皆能。高来高去,蹿房跃脊,来无踪迹,去无影响。别创一格的能耐,

会打暗器,就是飞蝗石,百发百中,百无一失。就是一桩,五爷会摆的西洋

八宝螺丝,转弦的法子,奇巧古怪的消息,没教过芸生。芸生要学,五爷说:

“惟独这个艺业,我已经是会了,就算无法了。古人会什么,就死在什么底

下的甚多,故此不教。”何尝不是会消息就死的消息的底下!芸生奉母命上

襄阳,带着些从人到了此处,听艾虎说,方知叔叔的凶信。不然,怎么死过

去了?揩了眼泪,过来见大官人说:“原来是丁叔父。”跪倒磕头,自通了

名姓。大官人一听,说:“这可不是外人。”大家见了一回礼。艾虎问:“这

位是谁?”张英说了自己的事情。艾虎就要辞别大众,上岳州府救两个哥哥。

艾虎救哥这段节目,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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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结金兰五人同心合意 在破庙艾虎搭救宾朋

诗曰:

英雄结拜聚黄花,话尽生平日已斜。

五义小名垂宇宙,三纲大礼贯云霞。

凭歌不属荆卿子,谈吐何须剧孟家。

自此匡王扶社稷,宋皇依归整中华。

且说张英在旁边,又是气,又是恨。瞧他们大家见礼,方知道这才是真

正的艾虎哪。直等到白芸生见礼已毕,回到他那边换衣服去了。原来芸生大

爷来的时节,就听见人说他二叔在襄阳地面故去了,故此就打家中把素服带

来。如今这可知道叔叔已然故去,家人把包袱解将下来,到全珍馆把包袱解

开,拿出一顶青布武生中,迎面嵌白骨。摘了那顶头巾,戴上这顶;脱了白

缎子箭袖,换上青布箭袖,套上灰布衬衫,紧了紧青线带,换了青布靴子。

那口刀是绿鲨鱼皮鞘,孝家不应例带,有个青布套儿把它套上。复返过来,

与大众说话。再看芸生公子,更觉着好看了。

那边芸生换衣服,这边是张英告诉艾虎,就把绪春园分手到家,坏种讹

房子,坐死坏种,马大哥和我哥哥收监,众绅士使用钱买他二人不死,赃官

有意点头,太太的口紧,马大哥叫我找你上武昌府,一五一十细说了一遍。

艾虎一听,肺都气炸,把脚一跺,咬着牙说,“好赃官;我不杀你,誓不为

人!”胡小记、乔宾也觉挂心,过来打听说:“这就是三兄弟的胞弟吗?”

张英说:“不是,张豹是我叔伯哥哥。”艾虎带着张英与大众见了见。艾虎

说:“我可不能陪着上武昌府了,我先救我两个哥哥要紧。”大官人说:“不

可,艾虎去不得!现在监牢狱收着,你怎么去救?”艾虎说:“全凭我这一

身能耐,进了监中,开了狱门,有一得一。是凡打官司的全放将出来,给他

个净牢大赦。然后我奔知府衙,把赃官满门家眷,杀他个干干净净,方消我

心头之恨!”徐良说:“算了,兄弟,你别往下说了!那不是反了吗?”大

官人说:“事缓而别图,你这孩子老是一冲的性儿。我给你出个主意,准保

万全。咱们大家去罢,见了大人苦苦央求。就说这岳州府的知府,是怎么样

宠信官亲,苦害黎民,你两个盟兄怎么样的不白之冤,若是论私,大人去封

书,或是来二指宽的贴,管保无事。论官,行套文书,连知府都坏。”徐良

在旁说:“兄弟,大叔这个主意很是。再说监牢也不易进去。古人云:事要

三思,免了后悔。一冲的性儿,到了那里救不出来,岂不是徒劳往返!”卢

珍在旁称善说:“贤弟,这是个好主意。你就依计而行吧。”艾虎心中虽不

愿意,有大官人的话,也是敢怒而不敢言,自可委屈着答应,自己内里单有

打算,就是张英心中不愿意。卢珍旁边说:“哥哥,你自管放心吃你的东西,

这就不用着急了。监中二位哥哥,准保无事。”张英也就无可奈何,只得勉

强坐下。

卢珍叫过卖把后边那一桌搬在前面,换了一个圆桌面,大家团团围住,

添换了许多酒菜。就是芸生闷闷不乐,他们那桌酒席,那些从人吃用。从人

也都换了缟素衣服。这边大官人打听襄阳的事情,又问了丢大人的情节。他

对胡小记、乔宾说:“你们也不必回湘阴县了,咱们一同见大人去,再说破

铜网阵也得用人,今天暂且住此处,明日起身。芸生不能一路走,他们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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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良单走,他们有小车走得慢。叫张英回去先送信,好叫监中人放心。”

安排妥当。芸生叫从人出去,在黄花镇打店。丁大爷一瞧他们这小弟兄

们:芸生、天锦、徐良、卢珍、艾虎虽则是高矮不等,都是将门之后,俱各

虎视昂昂。丁大爷说:“我的主意,你们五个人正当结义为友。上辈是陷空

岛的五义,你们若拜了盟兄弟,可称为是小五义。”这几个人无不乐从。

大家饱餐一顿,就有芸生大爷的从人前来回话说:“店已打妥,由此往

西路北,字号是悦来。”随即把这里残席撤去。四张归一,连外头推小车的

饭钱也算在一处。给了饭钱、酒钱,大家出来,一直扑奔悦来店。马匹拉在

马棚,小车推在上房的门口。众人进了上房,伙计打脸水,烹茶。复又告诉

伙计,预备香案。

张英告辞,先辞别了大官人,复又辞别众人。众人要往外相送,都被艾

虎拦住,一人送出。张英出了店外,就在店门东墙垛子旁讲话。张英叫道:

“艾虎哥哥,你可务必要催着他们点才好哪!倘若大人文书去晚,我们那里

臭文一到,两个哥哥性命休矣!”艾虎说:“二哥你好糊涂!他们事不关心,

谁能等得去见大人?再说大人还不知下落哪!你在前边等我,咱们定一个地

方相见,可不准什么时候,等他们睡熟,瞒了大众,我迫赶于你。你说明在

哪里等我?”张英一听,欢喜非常,说:“出此东镇口一绽地,正北有个双

阳岔路,可走西北的那条路,别奔东北。过一个村,又是正南正北的大路。

路东有个破庙,庙墙全都坍塌。此庙好认,对春庙门有一棵大杨树,我在那

破庙中等你。”说毕分手,张英欢欢喜喜去了。

艾虎回店。香案已经摆齐。大家一序年庚:芸生大爷,霹雳鬼二爷,徐

良三爷,卢珍行四,艾虎是大老兄弟。大爷头一个烧香,香点着插于香斗之

内,跪倒身躯,磕头已毕,说:“过往神抵在上,弟子白芸生、与韩天锦、

徐良、卢珍、艾虎结义为友,愿为生死之交。倘有三心二意,天厌之,天厌

之!”二爷韩天锦也是照样将香点着,插在香斗之内,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说:“过往神佛记着:我叫霹雳鬼。”大官人说:“没有那么说的,说你的

名字。”韩天锦又说:“不算,这说的不算。过往神佛记着:我叫韩天锦,

小名儿叫猛儿,外号人称霹雳鬼。如今与他、他、他、他,”随说着,拿手

指着大爷、三爷、四爷、五爷说:“我们拜把子,我要有狼心狗肺,我是狗

养的!”大官人在旁说:“这都是什么话!他可真是个浑人。”三爷、四爷、

五爷三个人论次序烧香磕头,说的言语,都与大爷一样。论排行又磕了一回

头。众人给道喜,是大是小又行了礼。重新打店中要了酒饭,大家畅饮了一

番。

吃到二鼓,艾虎头一个告辞,大官人一想这孩子是个酒头鬼,怎么他会

告了辞了呢?哪里知道他有他的心事。大家饮毕,撤下残席。内中也有过了

量的,也有不饮的,艾虎早就躺在东房内装醉。山西雁把艾虎拉起来往外就

走。艾虎说:“三哥,你撒手,今天这酒已过量,你着我躺一会就好了。”

徐良仍是拉着就走。至院落之中,找了个僻静所在,徐良说:“五弟,你有

什么心事?对我说来。”艾虎说:“我没有什么心事。”徐良说:“老兄弟,

咱们如今可就比不得先前了。咱们一个头磕在地下了,有官同作,祸福共之。

你有什么心事,不对我说明,就亏负了方才一拜之情,不是你看着那位张二

哥一走,你心中不快?”艾虎说:“不是。”徐良说:“别的人不告诉还可

以,你可得告诉三哥,我好助你一臂之力。”艾虎终是怕他把话套出去告诉

大官人,故此咬走牙关不说。徐良说:“我问到是理,你不说我可就没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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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来到屋中,当着众人,徐良也不提这事情,张罗大家安歇睡觉。

艾虎仍然还是醒着,听大家的动作。耗到天有四鼓,看看大家都已睡熟,

假装着出去走动,下地先把灯烛吹灭。少刻,自己拿了自己的兵刃、包袱,

系在腰间,把刀别上。出得外面一看,四下无人,蹿上墙头,飘身下来,这

可就出来店外了,他一直的扑奔正东,出了黄花镇的东镇口,施展夜行术的

功夫,鹿伏鹤行,一直的扑奔正东大路。走来走去,果然有个双阳岔路,一

条是奔东北,一条是奔西北。直奔西北而来,前面有个村子,不肯进村,恐

惊村中犬吠。绕村而走,仍然又归了正北的大路。走不人一里路,就见大道,

远远见了这棵大杨树。临近之时,在大道的东边有一破庙,周围的墙都塌陷

了,山门没有了,发出的旋门瓮洞儿仍然还在。自己打算从这个瓮洞而入,

又想打墙上进去。心中一犹豫,又听里边有入说话,一伏身躯,见两个贼人

拿着张英的包裹、利刃。艾虎一见,气得肺炸,亮刀向前。

要问张英的死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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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三贼丧命恶贯满 二人连夜奔家乡

诗曰:

为人百艺好随身,赌博场内莫去亲。

能使英雄为下贱,敢教富责作贱贫。

衣衫褴褛宾朋笑,田地消磨骨肉分,

不信且看乡党内,眼前败过几多人!

且说艾虎到了破庙,打算会同张英连夜赶往岳州府救人,不料走在此处,

见两个小贼由庙中出来。这两个人一调坎儿,艾虎懂得。听他们说:“咱们

越吊码,头一天到瓢把子这来。”说的就是他们两个人,头一天到他们贼头

家混事。“遇孤雁儿脱条。”说的就是遇见一个人,在庙里睡觉。”揪了他

的青字福字。”说的就是得了他的刀和包袱。”留了他的张年儿,不知道瓢

把子攒儿里如何,总是听瓢把子一刚再赘不迟。”说的就是留了他的性命没

伤,等见他们这贼头儿,听他们贼头儿一句话,再杀不晚。

两个人说着,扑奔正西。艾虎晓得,知道张英没死。进里头看看去,又

怕这两个小贼去远。谅这两个小贼生出多大事来?他们必有贼头。二哥现在

此处。一旦之间不能就死,跟下两个小贼,找他们“瓢把子”,在后边蹑足

潜踪。两个小贼连一点形色不知。

你道张英因为何故几乎没叫他们杀了?他与艾虎定妥破庙相见。他先来

到破庙,看了看神像不整。供桌上只有一个泥香炉,往里一推,自己蹿上供

桌,把包袱、刀摘下来,枕在头颅之下。看看上边的神像暗暗地赞叹:人也

有不在时运中的,神佛也有不在时运中的。看此神像不整,心内惨凄,自己

叹息着,就渺渺茫茫沉沉睡去。猛然间一睁眼,看见已经被人拿住二臂,拴

牢。苦苦央求那两个人,执意不听,就把他的衣襟水裙撕去,扯了两半塞在

口中,把佛柜撬起一头儿,将他压在底下,两个人商量着才走,被艾虎听着。

原来这西边个耿家屯,村口外头住着一个坐地分赃的小贼头儿。此人姓

马,叫马二混,外号叫草地蛇,可巧打头天来了两个小贼投奔在这里,给他

作买卖,也就是打杠子、套白狼这等事,高来高去,一概不会。他们一个姓

曹,叫曹五;一个姓姚,叫姚智。两个人头天到这,天到二鼓才也去作买卖,

可巧绕了个够,走了五六里地全没遇见一个孤行客。这才寻到二郎庙内,遇

见张英。这叫打睡虎子。也皆因张英困的实系难受了,叫人捆上还没睁眼睛

那。然后口中塞物,压在佛柜底下,叫你拿着包袱和刀走了。

两个小贼直奔耿家屯的村口儿,路北黑油漆门上去叫门。里头有人答应,

出来开门。把门开开,二人一同进后又关闭。艾虎在于后边,容他们进去,

他才蹿上墙头,见他们一直上里头院去了,才飘身下来,直奔二门。见他们

一去已进上房屋中去了。自己站在窗帘之前,用吐津蘸在指尖之上,戳了个

月牙孔,张一目吵一目往里窥探。见他们这个贼头儿长得也不威风,不到四

十岁,黄脸面,细条身子,小名叫该死的,又叫倒运。二人把包袱打开,刀

献上去,问了来历,姚智说:“我们今天刚到,也不知道你这里什么规矩,

人可拿住了,没有结果性命,听你个吩咐。”马二混说:“我这里向例要死

的,不留活口。既是在破庙里,好极了!东南上有一个大上井,极深,上面

有个石板盖儿,是三半儿拼成。把他杀了,揭开一块儿,扔在里头,极严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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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个地方,天气尚早,你们哥们再辛苦一趟,结果了他的性命。也许再有买

卖,今天这就是很吉样的事情。”说毕,两个人又走。

艾虎早就蹿出墙外,暗地里等着。曹五拿着张英的刀,同着姚智出去。

两个人以为是一趟美差,低头悄语,说着笑着,直奔破庙。刚进庙门,就觉

着脚底一绊,哎哟扑通当啷,一个是叫髁膝盖点住他的后腰;一个是腿肚子

叫艾虎打了一刀背。先把这个搭胳膊拧腿四马倒攒蹄捆起,口中一个紧求饶。

艾虎哪里肯听,撕他的衣襟把他的口塞住用下一个哎哟哎哟的满地乱滚,就

是站不起来。艾虎也把他捆上,撕衣襟口中塞住。把两个人提在南边塌了的

墙很底下。两个人俱都头冲着北,胸膛贴地,口中塞物,言语不出,艾爷拿

着张英的刀,进庙里头,去把张英在佛柜底下拉出来,口中塞物拉出,解了

绳子。张英作呕了半天,细一看是艾虎,双膝点他说:“艾虎哥哥救命之恩,

我是两世为人了,只顾等你。”艾虎说:“你不用说了,我尽已知晓。捆你

的那两人,我业已将他们捆上,你要出出气,拿刀把他剁了。”张英说:“在

哪里?”艾虎说:“在台阶底下南边塌墙那里。”张英提一口刀出去:“哎

哟,艾虎哥哥,你冤苦了我了!你杀完了,你又叫我杀!”

艾虎说:“我没杀,我把他们捆上,放在那里了。”张英说:“你来瞧

来!”艾虎出去一看,一怔说:“这是什么人杀的?”又一看说:“他们的

脑袋哪里去了?”张英说:“你怎么倒来问我呢?”

艾虎瞧见东南有个黑影儿一晃,说:“不好,有人,随我追来!”张英

跟着艾虎,直奔东南追,那条黑影好快,从后面又绕到前面。整整追了两个

弯儿,始终未追上。艾虎心中纳闷,这是个人,怎么会追不上呢?再看那两

个尸首,踪迹不见。艾虎吓了一跳,拉着便走出了庙外,奔了大道,直奔马

二混家中来了。艾虎总思想着这个事,实是古怪,来到了贼头的门首。艾虎

蹿上墙去,飘身下来,开了街门,让张英进来,在二门那里等候,艾虎直奔

里头院,仍然到窗棂之外戳小孔往里观看。也不知那贼头往哪里去了,屋内

连一个人影儿皆无,就见包仍然在那里放着。艾虎进来,把包袱拿上,转头

出来,将到屋门,就见打房上吊下一宗物件,把艾虎吓了一跳!艾虎细一瞧,

原来是那个贼头儿。艾虎一拧身蹿在院落之中,先往房上一看,再一低头细

看马二混,周身并无别伤,惟有脖颈之下津津的冒血。艾虎说:“奇怪!”

走到二门把包袱交给张英说:“急速快走吧!此处有高人。”随即出了街门,

二人奔正北。

张英问:“院子里面方才扑通一声响,是什么缘故?”艾虎说:“此处

必有高明人,你是不懂。方才庙里这个事就奇怪得很!我们上贼头的家里去,

那个死贼打房上吊下来,又不知是怎么个缘故?绝不是鬼!必有高明人粘咱

们,咱们没有看见人家。我是没有工夫,我要有工夫,必在此处访访这个人。

可惜有一点不到,这个死尸扔在院子里,本地面官担架的住吗?”张英说:

“依你怎么样?”艾虎说:“依我,离村口又远,又是孤零零的一处房子,

放把火给他一烧就算没事了。”张英说:“你说的后头了,你看那火起来了。”

艾虎回头一看,果然烈焰腾空,火光大作。艾虎说:“这更是行家了!“随

说随走。

到了第二天,用了早饭、晚饭,直到二鼓,才到张家庄,直奔张豹的家

中。张英叫门,里面有人出来,见了艾虎,俱都欢喜,随往里走着。艾虎打

听张、马的官司,家人告诉全好。这里有众绅士、财主、铺户攒凑的银钱甚

多,就是不能买二位活命。”艾虎说:“我来就得了!”家人给预备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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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也知道艾虎的脾气,就是好饮。有张英陪着,整整饮了多半夜。

次日吃了早饭,艾虎只身一人,叫本家给借来一套买卖人的衣服穿戴起

来,辞了张英,有家人告诉明白道路。艾小爷离了张家庄的门首,进了城门,

打听着监牢的地方,就知道在知府衙门的西边。看见缧绁 的所在,直到监门,

见横挂着一条铁链,那门儿是半掩半开。艾虎直到门前,把着门往里一看,

不料被人一把抓住。

小爷一惊,不知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① 缧绁 (léi xiè,音雷泄)——古时捆绑犯人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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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因朋友舍命盗朋友 为金兰奋勇救金兰

且说来到监牢狱的门首,往里一看,被人揪住,说:“什么人,找谁?”

艾虎本穿着一身买卖人的衣服,就装出那害怕的样子来,说:“我在这找人?”

那个说:“这个所在,也是找人的地方?”艾虎说:“有个姓马,有个姓张

的打死人了,我在姓马的铺子里头作过买卖,打算来瞧看瞧看,但我又不敢

进去。”那人一听说:“原来是瞧马龙、张豹的,早点言语。”艾虎说:“可

以见的着见不着?”那人说:“你要瞧别人可不行!你要瞧他们二位,现成

有我们这块的绅缙富户,见好了我们头儿了,凭哪位来瞧,不认得,我们还

管带着见,完了出来,还不用你花什么。”艾虎知会,就此一躬到他说:“奉

恳你老人家吧!”那人一回头,叫过一个小伙计来,说:“带他瞧瞧张马二

位去。”小伙计说:“随我来!”艾虎跟着一躬腰,开了锁链往里一走,奔

正西有个虎头门,上头画着虎头,底下是栅子门,正字叫作貔犴门。虽画着

个虎头,乃是龙种,是一龙生九种之内的一种,其性好守,吞尽乾坤恶人。

要能悔悟的,或者是吞屈了仍然吐出来。不然怎么在监牢狱中,不是打官司

进了貔犴门,尽都问成死罪!或有悔悟的,或有情屈的,仍然无事,可就应

在貔犴这个性情上。靠着外边大门的旁边,一边五间东房;在貔犴门北边,

有个狱神庙,约有半间屋子大小。那位伙计叫开了貔犴门的栅子,进了貔犴

门。门边,一边有三间东房,里面有人当差。再听里面铁链声响,悲哀惨切,

直是鬼哭神号,声音惨不忍闻。顺着北边,有个夹道,直奔正西,走到西头,

并无别者的房屋,净是一溜西房,一间一个栅子门,没有窗户。那官人指告:

“尽北门那间是姓马的;尽南头那间是姓张的。你自己去看吧!我在外边等。”

你道什么缘故?别人瞧人,他必随随步步跟他,怕是串供。到了这案,

他怕不能得的进来一位高明人,串供救了这两位的活命。大家全都愿意,故

此叫艾虎一个人自己过去。

把着栅子门往里一瞅,就觉一阵心酸,只见马龙他蓬头垢面,脖颈之上

一根铁链,当地有根柱子,穿在柱子上。柱子靠着一个小窄坑儿,这根铁链

由炕沿上拉过来,锁在坑沿之上,靠着那边堆着上下手的刑具,每要过堂之

时,就把上下手的刑具套上。每遇收监的时节,把上下手卸下来往那里一堆,

又把他这一根脖链套住锁上。这是有钱有情见了头儿说好了。若不然,把他

锁有坑沿上,站也站不起来,蹲也蹲不下,为是好挤钱,不花不行。这个不

用十分刑具挤对,众人攒钱早经打点妥了。然而马龙心中总是不乐。要找着

艾虎还好,找不着艾虎也是一死,自己坐在坑上正想此事呢。忽听有人低声

叫他说:“哥哥,小弟来也!”马爷抬头一瞅,是艾虎,说:“哎哟,原来

是我的艾虎!”字未曾说出,艾虎一摆手低声说:“悄言!”马爷说:“你

从何而至?可见着张英了?”艾虎低声说:“一言难尽!你今天晚间等着三

鼓时分,我来救你。有话出去再说。”马龙点头说:“你可要看事作事,要

不行,就把你连上了。”艾虎说:“你多点耐烦,等着吧。”说毕,艾虎出

来了。奔了南边,一听,那屋铁链声响,把着栅子门一瞅,原是张豹一个人

抖着铁链子玩耍呢,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小爷暗想:“这才是无心无肺

哪!”低声叫道:“二哥,千万别嚷!小弟艾虎来了。”张豹低声说:“我

算计你该来了!”艾虎说:“你倒是好算计!”张豹说:“可想主意救我出

去?”艾虎说:“白昼如何行得了!今日夜静三更,我来救你,不可高声。”

张豹说:“那些个难友听见也不要紧,我一骂他们全不敢言语了。”又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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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早些来。”艾虎点头,撤身下来,又叫那人带将出来,一路把各处地

方全都看明,晚间打哪里来,打哪里走。又与那人说:“朋友,我送你一杯

茶资吧!”那人说:“咱们后会有期,你给我万两黄金我也不敢收。”艾虎

深深地作了一个揖,扬长而去。

艾虎一直奔城门往张家庄来了。未到门前,早有家下人迎接,进了大门,

入了庭房,从人献茶,更换了衣服。张英吩咐叫摆酒,正对了艾虎的意了。

饮着酒,这才说怎么见了两位哥哥,说明此事今晚夜至三更搭救他们二位,

张英问:“今夜晚间可用什么东西?哥哥早早的吩咐下来。”艾虎说:“别

物件一概不用,只用两床被窝,可要里外粗布的。你们是怎么个打算?”张

英说:“我这不怕,他绝不能把我拿去。”艾虎说:“也不行,他们在狱中

无妨,差使要一丢,狗官必要寻找你们当族来了。倘若被他拿去,打了收监,

那还了得?通知你们大族个信息,都要躲避躲避才好哪!再说,连你们这些

个家下人都得躲避,不然,也许把你们拿了去。”家下人大家点头。又说:

“所有的这些个东西,粗重的物件,就一概都不要了,你们大家分散吧,等

看我们来的时节,见见你们大爷、二爷,你们大家就走吧!”众人说事不宜

迟,收拾东西要紧。张英听了他的这套言语,就给同族送信去了。

交到二鼓之半,艾虎的酒已过量。张英说:“艾虎哥哥,回头再饮吧。”

艾虎就把自己包袱拿将出来,把白昼衣服脱下来,换了夜行衣靠,头上软包

中,绢帕拧头,搓打拱手,三叉通口夜行衣,寸排骨头钮,青绉绢针包,青

绪绢裩裤,青缎袜子,青缎鱼鳞鞋,青绷腿,青护膝,把刀亮将出来,插入

牛皮软鞘,鞘上自来裹着罗汉股装丝绦,把刀背于背后,胸腔双系蝴蝶扣,

脊背后走穗飘垂,伸手拉过来掖于肋下,为的是蹿房跃脊利落。一抬胳膊,

钞包抱腰,虽系了个顶紧,一点皱扭地方也没有。一回手,就把被窝两床,

一卷卷了个小席卷相似,要了一根小细长绳儿,在被窝上一捆,馀者的绳儿

往上绕,往肩上一扛,说:“我告诉你们那事,可要记着,我要走了。”张

英又给跪下,艾虎说:“二哥,你这是何苦!”随即出去。出了庭房,有机

灵的从人往外就跑,艾虎说:“你这是干什么?”从人说:“给你老人家开

门。”艾虎说:“我向来不走门。”嗖一声,踪迹不见。蹿房跃脊出了张家

的院落,直奔城门而来。

天已三鼓了。过了吊桥,已经路静人稀,直奔城墙而来。他找了个城墙

的拐弯,把被窝放下,把绳子放长,系在腰间,由这拐弯登着城墙上去,爬

着上头的垛,使了个鹞子翻身上去,从里面下去。把被窝扛起来,看了看四

下无人,直奔监牢狱而来。到了狱门之外,静悄悄,空落落,比不得白昼了,

两扇黑门一关,瞅着就有些个发忐忑。自己把被窝绳子一解,一床被窝折成

四榴,把两床垛在一处,对着上头的棘针,往后退了数十步,使了个旱地拔

葱,往上一蹿,把被窝搭在棘针之上,就便把身子往上一扑,把那一床接将

下去,脚沾实地,扛着那个被窝搭在二道墙上。就见那门旁的一溜房子,靠

着北边的并无灯火;靠着南边五间屋子有人说话。自己奔到房子那里,把窗

棂纸戳了个窟窿,一看,里面是四个人说话哪。有个年老的说:“咱们吃的

是阳间饭,当的是阴间的差使。”那人说:“此话怎么讲?”老者说:“白

日里无事,到了晚响上夜,没事便罢,要有事就性命之忧。再说他们外头打

更的,算什么差使?单会欺负咱们!总嗔着咱们接锣晚了,必要摆出个凶脸。

① 鹞子——雀鹰的通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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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但有一线路,再不干这个!”正说着,四更锣到。艾虎上了房看着,暗说:

“我来的甚巧,还有接锣这说哪!我要不知道这件事,就误了差使了,他们

外头一嚷,我怎么救人?少时,总得把这几个人俱都捆上。再有锣到,我还

得替他们接锣。”果然外面的锣到,当当的打了四更,里面由屋中出来打了

四下。二人将要回屋,早被艾虎踢倒捆上,口中塞物。又进屋中把那两个照

样捆好。出来奔二道墙,眼前一道黑影。

不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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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艾虎求狱神实有灵应 徐良显手段弄假成真

诗曰:

莫逞凶顽胆气豪,身拘缧绁岂能逃。

棘针排列千层密,墙壁周围数仞高。

房设囹圄为禁狱,门涂貔犴作囚牢。

请看枷锁收监者,囚犯王家律一条。

且说艾虎把四个人捆好,口中塞物,把锣立在门旁,将外面的两个人提

到屋中,放在坑上,四个彼此瞧看,就是话不能说。艾虎出来,就见眼前一

阵黑风相似,自己爬伏地上再瞧,踪迹不见,心中好生纳闷。只好奔貔犴门

而来,由北屋那里蹿将上去,飘身下来,也是六间屋子。那三间有人,那三

间没人,有人的是两个人。艾虎进去,也把他们俱都捆上,口中塞物,复又

出来,由北边夹道直奔正西,听见各处铁链声响,并有哭泣之声,凄惨之极。

艾虎救哥哥的心盛,直奔死囚牢而来,到了马龙这里,听见咳声叹气。小爷

说:“哥哥,不要忧心,小弟到了。”马龙低声叫道:“贤弟纵然到了,我

怎么能够出去?”艾虎说:“这有何难!”话言未了,抬头一看,呀!怔了

半天,话都说不出来了,什么缘故?看见那个栅子门上的锁头又大又沉重,

自己又没带着投簧匙。这便如何是好?夜行人百宝囊中,应有投簧匙。前套

智化盗冠,全仗着投簧匙。无论大小铜铁洋广的锁头都行,艾虎的夜行衣靠,

是卢珍给作的。上辈的老人,本不叫他们小哥们偷盗,故此百宝囊中没有投

簧匙。一着急,搬拧了关天,又拉刀来撬了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又拍的

那锁哗啷啷乱响,隔壁的难友听见问道:“哎哟,你们那边什么事呀?怎么

外头有人晃锁,必有缘故哟?难友儿有救星,想着我们哪!”马龙说:“贤

弟,不行了,你也就算尽到心了。”艾虎说:“不能救得出哥哥去,我绝不

出这个监牢狱!”艾虎暗自着急,越想越不好,临来的时候,三哥再三的问

我,我执意的不说。这如今要有他来,他的那口刀断这锁头不费吹灰之力。

再说自己来这里踩道,竟自没看明这把锁头,莫非两个哥哥不应例有救?我

救不了两个哥哥有什么脸面出这个地方!自可以刀横颈上!正在为难之时,

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每遇打官司的说:“狱神庙最灵。”自己也在开封府打

过官司,应坐四十日监。监牢中一日也没待过,净在校尉所内。监起解发配

大名之时,在狱神庙磕过一回头。如今何不哀告哀告狱神爷去?倘若狱神爷

有灵有圣,也许有之。自己主意拿走,告诉马大哥:“小弟去去就来。”自

己仍然扑奔正东,到了貔犴门的北边,找着搭被窝的地方,纵身蹿将上去,

飘身下来,到了狱神庙,双膝点他说:“狱神爷在上,弟子艾虎在下,如今

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叫马龙,一个叫张豹,两个因给本地除害,结果了恶霸

的性命,问成死罪。弟子前来要把他们救将出去。不想栅栏门甚紧,不能搭

救两个人出监。弟子叩求狱神爷有灵有圣,暗助弟子一臂之力,将他们救将

去。重修狱神庙,另塑金身。”祷告完了,又磕了一路头。他又冲空中过往

的神灵,正要往下许愿,只听见当当的锣声响亮,正是四更二点,自己赶紧

奔到门那里,把锣拿起来,等着外边更夫冲着门缝打了四下,艾虎也当当打

了四下。外头人说:“这还不差什么!你们醒着点,别等着我们到了这打完

了,你们现爬起来。”艾虎也不言语,恐怕人家听出语声来。听着他们打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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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去远,自己把锣仍然放下,复又到狱神庙,又祝告祝告:“若无灵应,就

是一死。”自己仍打墙上蹿将进去,直奔死囚牢。没有到马爷那里,就见马

龙在院子里站着哪,艾虎赶奔前来,问道:“哥哥,是怎么件事情?”马龙

低声说:“兄弟我这里找你啊,你往哪里去了?”艾虎说:“我给你许愿去

了,你是怎样出来的?”马龙说:“听见外头锁子哗啦的一响,栅子门就开

了,进来三尺多高的一个黑影儿,我叫了一声贤弟,眼前打了一着白闪相似,

听哗啦一响,我一展眼,你来看我项上这个锁链子就断去了一半,我料着是

贤弟你。再找,踪迹不见。又想,你必是往张贤弟那里去了。我上那边看了

看,也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皆无。故此我在这纳闷。你是怎样除去外头的锁

头?”艾虎说:“我怎么配哪!我是给你们二位大大的许了个愿心,你们出

去以后,得便之时,重修狱神庙,另塑金身,这是狱神爷显圣。”马龙连连

点头:“使得使得,这个使得。”艾虎说:“你在此少等,我看看二哥怎么

样。”

去了一时回来说:“狱神爷没听明白,绝不能净管你不管他。咱们哥两

个暂且出去,再在狱神爷跟前把话说明,自然二哥也就出来了。”说毕,两

个人扑奔正东,来到墙下,将尺抓百练索掏出,把马爷便拴上,马爷仍然还

带着脖圈上有三尺多长铁链,暂且无法,只可先叫他那么带着,等出去再说,

艾虎先蹿上墙头,往上一导绒绳。导来导去,就把马爷提在墙头之上,由外

墙皮翻将下来,艾虎也就蹿下墙头,马爷将腰中绳子解开,艾虎绕好收在囊

中。待在以狱神庙前,教马爷磕头。艾虎复以祝告狱神爷,又把张二哥的事

情述说了一遍,仍是重修庙字,另塑金身,复又望空祝告了告。然后,站起

带着马爷到了那五间无人的屋子,把风门拉开,带着马爷到了里面。艾虎自

己取出千里火来一晃,照见那边有一大炕,教马爷自己在炕上等着。艾虎说:

“我把二哥救出,咱们一同出外头监墙,你可在这里等着,千万别溜离开此

处。”马爷连连点头说:“你只管放心,我绝不能离此处。”艾虎随即出来,

到了狱神庙,又磕了路子头,祝告了祝告。复又蹿进墙来,还没有到死囚牢

哪,就听见二哥在那里嚷道:“你们谁要再嚷,我要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了!”

艾虎一见,欢喜非常。立刻来到身旁,低声说道:“二哥千万不可高声,”

张二爷一见艾虎,问道:“你把我救出来,你到哪里去了?”艾虎说:“你

往这里来,我告诉你。”把他拉到东墙下,离那些难友们甚远。艾虎问:“二

哥,你是怎样出来?”张豹说:“你倒来问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艾虎

说:“你告诉我吧,我还有话说。”张豹说:“听外面的锁头一响,栅子门

一开,进来了三尺多高的一个黑影儿,我一问是谁,嗖地一声就在眼前打了

一道立闪。一展眼的工夫,我这条脖链子就断了半截。你来看,这不是我这

个脖圈还有三尺多长的铁链。我就出来找你。我一叫,那些打官司的人听见

了,他们一嚷不要紧,要叫看差的听见,就不好办了。”艾虎听罢一笑:“哥

哥不是我救你的。连大哥带你都是狱神爷显圣。我给你们两个人许了一个愿

心,重修狱神庙,另塑金身。出去之后,务必想着还愿。错过狱神爷显圣,

那么大的锁头,这么粗的铁链,焉能断得了?”张豹说:“真灵,我明儿务

必重修狱神庙,另塑金身。”又问:“大哥在哪里?”艾虎说:“现在这墙

的外头,在五间屋子内等着你我呢!”张豹说:“我可不会上墙,这怎么出

去?”艾虎就把绒绳掏出,张豹紧上腰,艾虎上墙,把张豹提到外头。张豹

把绒绳解开,交与艾虎。狱神庙磕了一路头。到屋子里头找马龙,却踪迹不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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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问马龙去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