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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回 北京城贤臣监国 瑞龙镇周郎遇主

话说自李闯乱了大明天下,太祖顺治皇帝带兵过江,定鼎以来,改国号曰大清。建都仍在北京,用满汉蒙古八旗兵丁,从北至南,打成一统天下。开基创业以来,九十余年,传至第四代仁圣天子,真是文能安邦,武可定国,胸罗锦绣,满腹珠玑,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三坟五典,无所不通,诸子百家,无所不读,兵书战策,十分津通,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是时天下太平,人民安乐,八方进贡,万国来朝。真马放甫山,兵归武库,僵武修文,坐享升平之福,有诗为证:

天地生成大圣人,文才武艺重当今。

帝皇少见称才子,独下江南四海闻。

却说一日,五更三点,圣驾早朝,只见左边龙凤鼓响,右边景阳钟鸣,内侍太监前呼,宫娥翠女后拥,净鞭三下响,文武两边排。圣天子驾到金銮宝殿,升坐龙案之上。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及内外大小臣等,三呼万岁,朝见君王。圣上传旨,即赐卿等平身,随启金口说道:“朕今仰承祖宗基业,藉尔大小臣工之力,上天眷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坐享太平,实乃万民之福。昨日偶然想得一对,尔众卿可为朕对来,重重有赏。”众大臣齐声答道:“陛下有何妙对,求御笔书下,赐与臣等一观。”圣上闻言,即命内侍奉上文房四宝,浓磨香墨,慢拂金笺,御笔写出一联云:

玉帝行兵,雷鼓云旗,雨箭风刀天作阵。

写毕,赐与众臣观看。众大臣见了此对,各人面面相觑,无一人对得。天子在龙案之上,见了这个光景,龙颜不乐。那时有一个大臣上前启奏。圣上一看乃是文华殿大学士陈宏谋,便问道:“卿家可能对得此联吗?”陈宏谋奏道:“老臣才学浅陋,不能对得。老臣有一门生,是广东番禺县人,现是新科手人,来京会试,姓冯名诚修,此人才高学广,必能对得此联,望陛下准臣所奏,宣冯诚修到来一对。”天子开言问道:“此子现在哪里?”陈宏谋道:“现在臣家。”天子即命黄门官:“传朕旨前往陈宏谋家,立召冯诚修前来见朕。”黄门官领了圣旨,直到陈府宣召冯诚修。诚修望阙叩头,谢了圣恩,即随了黄门官,直入千朝门,黄门官带领引见,俯伏金阶,三呼万岁,朝见已毕。天子即开金口,御赐平身,问道:“闻卿博学高才,朕有一对,卿能对得,重重有赏。”冯诚修奏道:“小臣岭南下士,学识庸愚,谬承陈老师保奏,诚恐对得不工,有辱圣命,其罪非小,望陛下总臣之罪,赐臣一观。”天子闻言,即在龙案取了方才的上联,交内侍赐予冯诚修观看。又命内情另赐文房四宝一付,就如殿试一般。冯诚修接了那金笺一看上联,毫不思索,举起笔来,一挥而就。殿前官便接了,进呈御览。天子龙目一看,他写的龙蛇飞舞,十分端楷,其对的下联云;

龙皇夜宴,月烛星灯,山肴海酒地为盆。

天子看了。不觉哈哈大笑,极口赞道:“卿才冠中华,深为可喜!”又将龙目一看冯诚修,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出口成文,如此敏捷,圣心大悦。即着御前供奉官,在金殿之上,赏赐御酒三杯,金花彩红,护送回陈宏谋相府。侯会试之后,另行升赏。诚修叩头,谢过圣恩,回归陈府,不在话下。

且言天子赏了冯诚修之后,随问各大臣:“孤家意欲前下江南,游玩一番,卿等众臣,有何人能保驾前去?”连问三次,并无一人敢应,天子不觉大怒,说道:“寡人不用你们保驾,独自一人前去。”随即传旨退班。各官退出,圣驾转到人和殿,御笔写下圣旨一道,交予掌宫太监荣禄,面谕道:“朕往江南,游山玩水,久则十年,少则五载,自然回来,你明早可将此旨,交予大学士陈宏谋、刘墉等开读便了。”说完,扮为客商模样,出后宰门去了不提。

再说次日五更三点,各官齐集朝堂,不见圣驾临朝,只见掌宫太监荣禄,将昨日留下的圣旨一道,交予大学士陈宏谋等,二人在龙案展旨,同读诏云:

脱离燕地,驾幸江南,迟则十年,早则五载,江山大事,着陈宏谋协

同刘墉两公料理。各大臣见宏谋如同见朕,钦此。

圣旨读完,各大臣均皆不乐,各自退朝回府,这且慢表。

单言圣天子出了后宰门,扮为客商,慢步行来,不觉到了瑞龙镇,只见街市爇闹非常,迎面一座酒楼,招牌上写绮南仕商行台,又一招牌上写的是满汉筵席,京苏大菜。天子看了,放开大步,直上楼中坐下。店小二上前,陪着笑脸问道:“客官是用酒饭,还是请客?”天子道:“并非请客,你店中如有上等酒菜,可取来便了。”小二闻言,忙将上好酒菜一席,弄得齐齐正正,排列桌上,请客宽用,随在一旁侍候。天子一面用酒,一面道:“你这镇上,倒还爇闹。”小二道:“这里是上京大路要道,近又迎神赛会所以更加多人,客官不妨明日到此一游。”天子点头道:“好!”一宿晚景不提。

次日用过早饭,即把包裹寄在店中,信步前行,只见大街之上,游人如蚁,走了半天,有些饥饿,望见前面一座酒楼,名曰聚升楼,做得高有数文,楼上吹弹歌舞,极其繁华。门外金字招牌,写的是包办南北满汉酒席,各式炒卖,一应俱全。天子进来一望,酒堂之上,座无虚空,再上一层楼,客虽略少,陈设比下边更好。直至三层楼上,只见摆设着无数名人字画和古董玩器,只是客座之中,并无一人。天子就拣了一个客座坐下,酒保跟了上来,站在一旁,请天子点菜。天子说道:“你家有什么上好的酒菜,只管搬了上来便了。”酒保听了,随将酒肴送了上来。天子开怀畅饮,遥望楼下会景,十分爇闹,圣心大悦。

直饮至申牌时分,会景散场,圣天子忙即下楼,那酒保忙把酒菜帐算了,也跟下楼来。随即向掌柜的说:“这位客官,共是八两六钱四分。”天子闻言,将手往身上一摸,不觉呆了。岂知来时忘了带银两,只得连声说道:“来时匆匆,未曾带银,改日差人送来如何?”店家道:“岂有此理?这位说未带,那位说没有,饮了酒、吃了菜,众皆如此说改日送来,小店还用开么?就有泰山大的本钱也不够。若是没有银子,请把衣服留下。”天子闻言,勃然大怒道:“若不留衣服便如何?”店家说:“不留衣服,便不得出店门。你就是当今万岁,吃了东西无钱,也得把龙袍留下。”天子听了,大喝一声,犹如平空打了一个霹雳,飞起一脚,将柜面踢翻,望着店东一掌打去。只天子是文武全才力大无穷,店东如何挡得住?早已打得各人东倒西歪。正在打得落花流水、不能开解之际,忽然门外来了个童子,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急忙上前拦住,说:“有话好讲,千祈不可动气。”

天子正在大怒之时,忽见此童于将他拦住,满面陪笑,再三劝解,圣心不觉大悦,自然住手。随即问道:“你这小童,因何将我拦住?难道店家是你亲戚不成?你姓甚名谁?”小童道:“好汉说哪里话来,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见有不平之事,断无袖手旁观之理,我并非店家亲眷,不过偶然经过,见好汉如此生气,特此上来劝解,万祈暂息雷霆之怒,把他不是之处,对我说知,或是小事,请看薄面,容情一二。古人云:‘请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子姓周名日清,本处人。舍下离此不远,请好汉到小居一叙如何?”

圣天子见他说话伶俐,问答清楚,心中大悦,就将吃了店中酒菜,身上未曾带银等项略叙一遍,末了说道:“他说若无银子,就是当今万岁,也要脱下龙袍,如此无礼!”小童闻言道:一此乃小事,未知好汉所欠多少?小子代付他便了。”就在身边取出银子一锭,约有十两,会了酒银,便携了天子的手说:“方才匆忙,未曾请教高姓大名。”天子答道:“我姓高名天赐,北京城内人。”说话之间不觉已到日清家内。便问日清道:“你家还有何人?方才十两银子,恐你父母要追究。”日清道:“我的父亲已去世,只有寡母,你老请坐,容我禀知母亲,出来相见。”随即进内,把上项事情,逐一禀知母亲。

那黄氏安人,见儿子小小年纪,有如此志气,也自喜欢,就叫日清倒了一盅茶出来敬奉。天子接了茶,便命日清进内,“替我与你母亲请安。”黄氏在屏风背后忙回说不敢当。一面细看天子,龙眉凤目,一表人材,心中想:“此人必非常人。”只见天子问道:“令郎如此英俊,不知有多大年纪,因何不读书呢?”黄氏答道:“小儿今年十五岁,也曾念过书,但恨他喜欢交朋结友,学习武艺,不用心念书,还望贵人指教他,就是小妇人之幸了。”天子道:“我倒有句不知进退的话,未审夫人肯容纳否?令郎有这等气概,他日必非居于人下之人,小可现在大学士刘墉门下,意欲将令郎认为螟蛉之子,将来谋个出身,不知尊意如何,可否从允?”黄氏听了,十分欢喜,连道:“若得贵人提拔,小妇人感激不尽。”即忙叫日清上前叩头,拜见契父。天子就用手在九龙暖肚内,摘了一粒大珍珠,作为拜见之礼。日清谢过,就送子母亲收了。黄氏问道:“贵人现欲何往,可否将小儿带去?”天子道:“我今欲到南京一游,令郎如愿往,不妨同去一走。”黄氏应允,即命家人办上酒肴,至申牌时分,用完晚饭,日清就背上包裹,拜别母亲,随了天子出门。仍回绮南楼客寓,住了一宿。

次早起来,会了店钱,出了瑞龙镇,望海边关一路而去。晓行夜宿,不觉来到海边关。是日尚早,投了人和客店,小二打扫干净的地方,安顿包裹床铺,泡了一壶好茶,将洗面水两盆放下。天子一面洗去面上尘垢,一面问小二道:“此地方可有什么好游玩的去处吗?”小二答道:“虽有几处,也多平常,只有海边关叶大人的公子叶庆昌,在庆珍酒楼旁边,造了一座大花园,园内有座杏花楼,极其华美,为本地第一个好去处。叶公子每日在上游玩,不许闲人进去,如遇他不在的时候,进去一游,胜游别处多矣。但他每日早晚,必在园内饮酒作乐,午后回府。客官碰巧,这时前去一游,回来用晚饭未迟。”天子随问店家姓名,就叫小二看着包裹。店家道:“小的姓周名洪,坐柜的是我妻弟,他姓严名龄。小的郎舅在此多年,客官放心前去,早些回来便了。”圣天子就带了日清,出了店门,问了店家上杏花楼的路,店家道:“由此东首大街直行,转过左首海边街上,最高的一座楼便是。”日清听得明白,即在前引路,正是从此一去,弄得弥天大事,有诗为证云:

帝皇无事爱闲游,柳绿花红处处优。

毕竟恶人有尽日,霎时父子一同休。

按下不提。再表圣天子与周日清,望着东边一路而来,转了弯,果见近海旁大街上,远远有一座高楼,楼下四围砖墙围着,上有金字蓝底匾额“庆珍楼”,生意极为爇闹。天子分开众人,与日清进了头门,看见两旁时花盆景,排列甚多。一望酒堂上客位坐满。正欲上楼,只见酒保上前陪笑道:“客官可来迟了,小楼上下皆已坐满,请客官改日再来赐顾。”天子闻言答道:“我们不吃酒,只要你引我到杏花楼上一游,重重有赏。”酒保道:“虽然使得,只是叶公子申牌时候要回来的。客官进去游玩不妨,第一件不要动他的东西,第二务要申时以前出来,切勿耽误了时刻,被叶公子看见,累小人受责。”圣天子说道:“我皆依你。”酒保就在前面引路,来到杏花楼门口,遂把门开了,进门一条,都用云石砌就,光滑不过,迎面一座小亭,横着一块漆底沙绿字匾,写的是“杏花春雨”四字。转过亭子,一带松荫,接着一座玲珑峻峨假山石。上了山坡,到顶上一望,一片汪洋活水,皆从假山四面流聚于中,这杏花楼起在塘中间。这山顶上有座飞渡桥,直接三层楼上,两旁均用小木栏杆,悬在半空,极其凉爽。然此特为夏季进园之路,若在冬天,另有暖路,可避风雪。这楼造得极其华丽,十分津巧。游廊上陈了各色定窑花盆,盆内都是素心兰等上细的花草。进了楼一看,四面的屏风格子,俱是紫榆雕嵌,五色玻璃,时新花样的桌椅,俱是紫檀雕花,云石镶嵌。四壁挂了许多名人字画、古董玩具为大众所无。

天子畅游一番,游到三层楼上,见酒厅中摆了一桌酒菜,并无一人在坐,便道:“难道这席是自己受用的不成?好生可恶,还不快去暖酒来,我就在这里吃罢,你要侍候得好,我重重有赏。”酒保闻言,吓得面如土色,连忙道:“此席酒是叶公子备下的申刻就要用的,谁敢动它?未曾进来之先,已与客官说明,请你不要妄想,还是游玩游玩,早些出去为妙,不要闯出祸来,小的就万幸了,现已快到申刻,倘再耽误,碰见公子,不但小的性命不能保全,连客官也有些未便。”圣天子听了大怒,喝道:“胡说,难道你怕叶庆昌就不怕我么?等我给你个厉害。”说着就把酒保提起来,如捉鸡一般,便举起望着窗外道,“你若不依,我管叫你死在目前。”酒保大叫:“客官饶命!小人暖酒来就是。”天子冷笑一声,将他放下,随道:“你只管放心搬酒菜上来,天大的事有我担当!”酒保无奈,只得将叶公子所备下的珍馐美味,送上楼来。随即叫人去报知叶庆昌。

不表天子与日清在楼上饮酒,再表叶公子是海边关提督叶绍红之子,坚恶异常,仗了他父亲威势,谋人田宅,占人妻女,刻剥百姓,鱼肉客商,甚似强盗,所以他如此富厚。绍红见他能做帮手,十分欢喜,父子狼狈为坚,万民嗟怨。不知他化尽多少银子,造起这座杏花楼,每日早晚,同一班心腹到此欢叙,设计害人。今日在家,同手下人正商议要事,忽见那杏花楼的家丁,忙奔回来报道:“现有两人硬进花园,将公子备下的酒席,硬令店家卖与他吃,洒保不依,他就把酒保打死,已经在楼上吃酒,请公子快去!”公子一闻此语,暴跳如雷,即刻传集府内一些家丁教头,约有一百余人,各执兵器,飞奔杏花楼而来。

到了门首,公子吩咐众人:“将前后门把住,听我号令,叫拿就拿,叫杀就杀,不许放走一人,违者治罪。”随带八名教头、两个门客,当先拥上楼来。只见酒楼上,中坐一人,生得龙眉凤目、威风凛凛,年约四十多岁,旁坐一少年,约十三四岁,生得眉清目秀。酒保侍立一旁,满面悲容。公子见了,上前大喝一声道:“何方来村野匹夫,胆敢威逼酒保,强占本公子杏花楼,吃我备下的酒菜,问你想死还是思活,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难道你不知公子厉害吗?快把姓名报来,免得我动手。”酒保见了公子,急忙跪下叩头道:“小的先会再三不肯,奈他恃强,如不依他,几乎把小人打死,只求公子问他,宽恕小人之罪。”说着就跪向公子叩头。天子看见这般光景,不由得拍手哈哈大笑。不知说出什么言语,后来如何动手打死叶公子,叶绍红领兵擒捉,忽遭陰谴等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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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回 杏花楼奸党遭诛 海边关良臣保驾

诗曰:为官岂可性贪赃,纵子胡行更不良。

此日满门皆斩首,至今留下恶名扬。

话说圣天子正与周日清在杏花楼上饮酒,忽听楼下拥上一班如狼似虎之人,为首一人,蛇头鼠眼,形容枯槁,声如破锣,身穿熟罗长衫,外罩局缎马褂,足登绣履,口出不逊之言,酒保跪在他面前叩头,不住地称公子,就知他是叶绍红之子庆昌。听他口中一片狂言,不由冷笑道:“你老爷姓高名天赐,这是我的干儿子,名叫周日清。偶游此楼,不觉高兴,就吃了你备下的酒菜,你怎么样呢?你若是知耻的,来叩头赔罪,倘若你说半个不字,管叫你这一班畜生,死在目前,若被你们走了一个,也不算老爷的厉害。”叶公子一听此言,激得无名火高三千丈,便大叫道:“快与我拿他下来!”各教头手执兵器,蜂拥上前。天子此时手无寸铁,难以迎敌,忙把酒席桌子踢翻,随手举起座下紫榆座椅,向了各人打将过来。天子力大势猛,众教头早有一人被打倒在地,叶公子见势头来得凶,正要走时,忽被地下酒菜滑倒。圣天子飞步上前,两手将他提起。众人大骇,要救也来不及。只听天子说了一声:“去罢!”向了窗外如抛绣球一般,在三层楼上直抛在假山石上。这楼有八九丈高,抛到石上身已粉碎。众人便大叫:“不好了!打死公子了!”当下有几个家丁,飞奔回府报讯。各教头见在楼上,不便动手,就一齐退了下来,把杏花楼前后门户重重围住。当天子招呼了周日清,从楼上打下来,一层层都是桌椅把路拦住。天子打了一层,又是一层,已有三分倦乏,及打到门口又遇各教头截住去路,好在天子在楼上拾得一对双刀,日清拾了一对铁尺,故此尽力向外打来,无奈人多,难得出来,虽然打死了数十人,其余仍不肯退去,只且按下不表。

再言海边关提督叶绍红,正在街内与各姬妾作乐,忽见来了两个家人,跪在地下哭叫道:“不好了!公子在杏花楼,被两人从三层楼上提了起来,抛在假山石上,跌得脑浆流出,骨如粉碎。”叶绍红一闻此言,登时大叫一声,死在交椅之上。左右侍妾慌忙用姜汤救了,半时之久方才醒来。放声大哭道:“我的儿,你死得好苦呀!”便问家人,因何与这两个凶手争斗起来?家人就把上项事情一一告知。就说:“现在各教头,已被凶手打伤了数十人,还拼命围着,与他死战,不放他们走脱。我们一面守着公子尸首,一面回来报讯,只求大人快些点兵,去协同各人捉他回来,以报公子之仇要紧。如若迟延,定然被他走脱了。”说完,只管在地上叩头。叶绍红听了,只气得无名火高三千丈,七孔内生烟。即刻拔下令箭,亲自带了提标部下五营口哨兵丁,飞奔前往杏花楼来。不多一刻,早到杏花楼前,只听得一派喊杀之声,登高一望,只见家将们被那两个人打得抵挡不住,看看要透出重围。当下绍红便喝令众兵上前,不一刻见二人勇猛,众人难以抵敌,就暗令各人远远将长绳绊他脚下。

且言天子正在追杀各打手,忽见兵丁越杀越多,就知有接应的来了,心中想招呼日清打了出去,只见有许多长绳板凳绊将来,日清早被绊倒,急忙去救时,自己也被绊倒。心中一急,他乃万民之主,有百神护佑,泥丸宫真龙出现,只见金光万道,上冲云霄。

这日玉帝升殿,查核下界善恶,查到海边关提督叶绍红,前生本是灵猴,修炼干年,合入地仙之列,因与太行山八百年硕鼠有父子之缘,故令先后下世。本望他爱民惜福,不料他二人投入官家,前言尽背,无恶不作,所犯之过,早经空中神低日夜侍察,陆续奏闻。是日玉帝查明,拍案大怒。忽见守殿仙官跪称:“当今天子被叶绍红绊倒,亟须救援。”你道城隍是谁?原来就是做太仓州的陆稼书老爷。玉帝见其前生正直,就令为该处城隍。今三帝见奏,即传令城隍土地及南天门黄灵官等,分头救护,钦此。城隍一领天旨,即同当方土地,文武各神兵,直奔杏花接而来。只见叶绍红正在指挥一班兵丁动手。城隍一见大怒,即举手向叶心一指。却说叶绍红因见打死儿子的仇人,眼中冒火之时,忽然心中大痛,大喊一声,满地乱滚。那些手下见此光景,早把绊天子的绳去了,赶来慰问。只见叶绍红口吐鲜血斗余,大喊数声,一命呜呼了。众人无奈,只得设法用软轿抬回。所有中军等官,不明其故,互相骇异,一时哄动了合城人民,齐来观看探问。有说他是气死的,有说他遭陰谴的。有学问深的,说他父子同日死于非命,以平日作为而论之,定受陰谴。此系恶报,于是说他受天谴,大快人心。

且言圣天子被绊倒在地,见绳一松,就翻身立起,忙将日清扶起,顺手在地上抬起两把短刀,日清也拾了两根铁尺,正要动手往外打,忽见人渐散去,传说叶提督吐血而亡。暗想此等恶人,不遭天谴也定干国法,今虽死了,必使受戮尸之刑,方快天下人心。正与日清提刀而行,遥见客店中的严龄,跑得气吁吁来说道:“才听人说,客官在此与园主打架,恐有吃亏之处,故此奔来探听。”天子一见他,心中大悦道:“你来得甚好!”即与严周二人,转至杏花楼帐房,随手取了一张花笺,写了一信,封好了口,正欲与严龄说话,忽闻日清道:“孩儿想叶坚臣虽然身死,然他是朝廷大官,今日之事,定然要截阻我们,不得脱身,请干父早定妙计。”天子道:“吾儿放心,管教太平无事,只要烦严龄速将此信连夜送到京城,就有天大的事,都可消得。”即叫严龄前来附耳道:“你快把此信送至京城大学士刘墉府中,说有圣旨,他自然会接你进去,你可将目下情形说知,叫他快来,自有法儿,你放胆上前去,不可泄漏,误我大事!”严龄日清至此始知就是圣驾,连忙跪下,口称死罪。天子嘱他不要声扬,立即前去为妙。当下二人知是天子,不由得且惊且喜。

却说那日刘墉正在府中静坐,忽听家人报说:“外面来了一人,说有机密圣旨。”不觉大惊,即将严龄请进,排列香案,叩头跪读诏曰:

朕游历江南,驾至海边关庆珍酒馆内杏花楼饮酒,因该关提督叶绍

红之子叶庆昌欺朕,被朕打死。其父提兵赶来,亦受天谴,当场吐血身

亡。但查得伊早时为坚作恶,实堪痛恨,望卿见旨,即命九门提督颜汝

霖,提兵前来,除将该父子戮尸之外,并着将叶氏满门抄斩,以伸国法,

钦此。

刘墉读毕,大惊失色,即忙去拜望九门提督,将圣旨予他看了,随即点齐十八名侍卫,三千御林兵,飞马一般,奔到海边关来,叩见天子。天子即密下口诏:“一着颜汝霖将叶绍红父子戮尸,满门抄斩。所遗之缺,即着山西提督姚文升处理。颜卿家即可带同侍卫等回京。”说完,赏了严龄银两,即令回寓将行李送来,当下与颜军门分手。带了日清,直往江南海青县进发。

一路上天气晴和,晓行夜宿,已到大江边。是日天时已晚,就投店住宿。次日天明起来,搭了一只过江便船,随与日清持了包裹,下得船来,只见搭客及货物纷纷而来,也觉甚是挤拥。幸喜船内倒还宽舒,只见船主手执一本红纸簿子进了船内。从头舱客起,次第收钱,舟中所搭的客人或银或钱都见交予船主,还嘱其虔诚,不知是何原故。天子好生诧异,随即细问同舟的一个老诚客人。那老客道:“客官是初入客途,不知风俗,听在下的说来,离此数里,大江之中,有一座山,上有老魔神庙,这位老魔神十分显圣,来往客商从此庙经过,都要捐银,备了猪羊祭礼,虔诚到庙祭谢,求其庇佑,自然太平过江,若不如此,就是风平浪静,将到彼岸,也折转来,舟沉覆没性命难保。此是向来规矩,少时我们到了庙前,也要上去敬香呢。”正说着,船主已到跟前,圣天子冷笑道:“你们不要如此破费银钱,只管放心开船,大江中如有风险,老魔神作怪,我有异人传授符咒,使将起来,包管你们平安无事。”各人听说齐道:“客官如没有银钱不妨直说,我们代你二位多出些便了,这事不是当玩的,合船数十人的性命呀。”当下众人都不信他有法术,情愿代他出钱。天子见众人如此,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回首在贴肉汗衫内五宝珍珠钮上,解下一粒避水珠,藏在手中,这珠有五粒,是金术水火上五行宝珠,做在贴肉汗衫钮上,因此刀兵水火不能近身。将来后段提及汗衫之时,再详细表明,按下不提。

且说天子对众人道:“列位不信,看我作法,分开海水给你们看如何?”众人齐声道:“如此好极!”天子就到船边,众人来看,天子把此珠握在手内,假作念咒,将手向水中一分,只见海水登时裂开有几大远、丈余深,众人称奇喝彩。天子将手提起,水仍合拢。众人多深信不疑,船主就将先收的捐钱,照旧退还各人。随即开船,挂上风帆,乘了顺水,如箭一般行去。看看到了老魔神庙前,只见庙里呜钟擂鼓,香烟蔼蔼。庙门外停的船有百十号,鸣锣放炮之声不绝,只有圣天子这船,并不停留,一直冲波逐浪前去。

此时正当日午,风清气朗。却言那船正往前行,忽见来了一阵狂风波浪打到船上来,不能向前,各人坐在舱中,衣服也被浪打湿了。众人便大叫道:“客官快些使法术呀,性命要紧,此必是老魔神来显圣了,若再迟延,我们同老兄多要葬入鱼腹之中了。”此时天子闻言,心中一想,当初唐太宗跨海征东,曾遇龙王来朝,风浪大作,几乎翻船。后来御笔写了“免朝”二字,放在水中,就风平浪止。大约朕今日过此,也是龙王来朝,亦未可知,朕且写“免朝”二字放下水,看是如何。就对众人道:“待我来画符。”忙取了一张红纸,口中假做念咒,即舒开御腕,一笔写成“兔朝”二字,叫日清走出船头,放下水中。说也奇怪,红笺一下水,霎时间浪止风平。众客人见他如此神验,都欢呼拜谢。自此以来,曾经天子金口说过,不用拜祭,老魔神就不敢擅威作祸,直至如今,来往客商,省了无数钱财,表过不赘。

当日平安,一路行来,别无阻挡,不觉船到埠头,当下众人起货,纷纷上岸,各投住处而去。周日清就跟随天子沿街而行,只见海旁一带房屋,造得极其富丽,与江北景况大不相同。往来游船画舫,笙箫管笛之声不绝于耳。二人慢步行来,抬头见许多牌坊,都题的是古来忠孝节义的名人。流芳旌表,以风于世。好一个南京地面,正在观之不足、玩之有余,不提防顶头来了一人,与天子撞了一个满怀、一脚踏在袜上。那人慌忙打恭,赔了不是,又望前飞跑,满面愁容,望着前途,若有所候。天子看了这般光景,知他必有紧要之事,即回身赶上,将他一把拖住问道:“你因甚缘故这等慌张?详细告我!”那人道:“小可适才污了尊足,实是无心,请即放手,勿误我救命大事。”说着又挣脱而去。天子追着问道:“你有什么事情,不妨对我说知,或可分忧一二。”

那人闻言,回转身来,深深一拱说道:“我听阁下口音,不似这里的人,请问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到敝处何干?”天子道:“在下姓高名天赐,北京人,现在中堂刘墉门下,帮办军机事务,闻得南京好风景,特地到此一游。这位是我的干儿子,姓周名日清,带他来长长见识。你有什么要紧事儿,快快说给我听。”那人听了喜道:“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可正为家兄叫我出来寻访大贤,不期凑巧遇着,这是我的侄女该灾难满了。在下姓陈名登,家兄名青,本地人氏,家中颇有家财,只可惜兄弟二人,并无儿子,只家兄单生一女,名唤素春,今年才十六岁,许配了肖家,现在男方已不日来娶,忽被妖怪缠住,弄得她七死八活,害得我一家慌张无主,也曾请过许多法师来收他,都不中用,几乎这些电迷道士,被妖怪吃了。无奈又请高僧打斋念经,也不中用,弄得我们兄弟二人无法可施。昨夜家兄忽梦见一位金甲神人说:“今日今时,搭船到了北京来的一位高天赐老爷和周日清公子,打从这条路来,此二人有绝大的神通,能除妖怪,救得侄女的性命,千祈请他回来,不可错过。”所以家兄绝早,就吩咐我在此守候,不期神圣之言,果然应验,巧遇二位大贤到此,务望大发慈悲,广施法力,救得我侄女残命,愚兄弟情愿酬谢白金三万两,明珠一百粒,以报活命之恩。”不知圣天子如何回答,能否收得这个妖怪,正是:

欲观天子捉妖怪,更见佳人配艳夫。

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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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回 退妖魔周郎配偶 换假银张妇完贞

诗云;假托妖魔却是神,只因作合结成亲。

可怜世宦官家子,为骗钱财丧了身。

话说陈登说明神人指点,今日幸遇贵人,总求大发慈怜,请去救活侄女,收了妖魔,不但侄女儿感谢,就是我兄弟合家人口,也沾二位大贤莫大之恩。说罢倒身下拜,叩头不止。圣天子不待说完,连忙扶起,心中十分惊疑,答道:“不瞒陈兄,我实在未曾学过收妖之法,若论武艺功夫倒还懂些,只是妖魔鬼怪,云来雾去,你不见他,他能见你,有力也无处施,这就难以效劳,请你另访高人,收此妖怪,免误大事。”陈二员外一听此言,疑是他推却不肯,只得又跪下哀求道:“贵人到此,是神人的指引,如此应验,更叫我去什么地方另访高人,断不肯当面错过这个机会,误了侄女的性命。”说完,伏在地下痛哭哀求。

早有跟随陈登的家人,飞跑回来,报知大员外,陈青一闻此言,即刻备了两顶轿子,亲自带领赶到跟前,也就跪下,叩头哀求。过往的行人,看见这个光景,不知是何缘故,就围了一大堆人,其中有知陈家被妖怪扰害的,想必是请他们去收妖。有不知的,议论纷纷,十分挤拥。倒把圣天子弄得没了主意,只得把陈氏兄弟极力扶起。便道:“你们且站起来,再为商酌,不必如此。”正欲用些言语宽慰,以为脱身之计。不料旁边周日清,到底是小孩子脾气,不知妖怪厉害,年纪又小,心肠又爇,禁不起人家哀求,他早已流下泪来。说:“干爹向来肯济困扶危的人,为何不允许了他,同孩儿到他家,拼力会一会这妖怪,或者能把妖怪捉着了,给他家除了一害,也未可知,何必苦苦推却,望寄父亲应许他罢。”话未说完,早把陈氏兄弟二人喜得跳了起来,说道:“令郎已经恩准了,万望上轿到舍下去罢。”当下不由分说,把圣天子推进轿内,周日清也坐了一顶,跟随在后,望陈家庄而来。

到庄上早有手下人,把中门开了,一直抬到大厅下轿。此时天子只得说道。“我们本不会法术捉妖怪,因见你们这样哀求,我的小孩子又应承了,只得去会一会妖怪,捉得来,是你家的造化,捉不来,可不要见笑。但不知道妖怪藏在什么地方?望你们带我二人去看一看,方好动手。”陈青道:“现今天色尚早,妖怪还未曾来,小女的卧房,在后花园牡丹亭内,大贤请宽坐一刻,待小人备杯薄酒,与贵人助威。”天子道:“既然如此,可请令爱到别处躲藏,这席酒可就摆到令爱房内,我饮着酒,守候妖怪来。”陈登问道:“不知贵人要用何物?请吩咐下,我们好预备。”天子道:“你备一根铁棍给我做兵器,其余多挑几个有胆力的庄丁,随着我儿,一见妖来在亭后鸣锣放枪炮,高声喊叫,以助威风,门房各处多设灯球火药,另把上好玻璃风灯,多点几盏,防备妖风吹灭了灯火。妖怪是个陰物,最忌阳气,那有火药的东西,最宜多烧,能够避邪,你们有惧怕的,只管请便。”陈氏兄弟随即就命人办齐了应用各物,把酒席设在女儿房内,随请天子父子到后花园。来到了房中,只见摆着一桌满汉大席,天子父子二人坐了客位,陈氏兄弟主位相陪。时已到未牌,天子见事已如此,也就放开酒量,开怀畅饮,与陈氏兄弟高谈阔论。

看看吃到黄昏时候,酒也有了几分醉意,随即用了晚饭,撤去残席,另换果碟下酒,慢慢等候妖怪。闲谈时已交二鼓,一轮明月,照耀如同白昼。大家又谈了许久,天子将身离席,下阶解手后,复同日清陈氏兄弟,在阶下小步。举头望月,将及三更,忽见东北角上,来了一朵黑云,如飞直奔亭中而来。霎时间起了一阵狂风,飞沙走石,遮得月色无光,四处灯火,灭而复明。众人知是妖怪来了,都皆躲入后座。

天子龙口一看,只见半空中落下一个道者,约有三十多岁,面白无须,身穿蓝袍,头戴角巾,脚蹬云鞋,腰束丝绦,身旁佩剑,手执尘拂,到了亭中喝道:“谁敢在此饮酒?扰吾静室。”天子大声骂道:“何方妖道,在此兴妖作怪,滢污良家妇女,好好听我良言,早早收了念头,改邪归正。如迷而不悟,就要五雷轰顶,永受地狱之苦,那时悔之无及。”道者闻言,大吼一声道:“你好大胆,敢管闲事,想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与陈素春有宿世缘,他家也曾请过许多高僧高道,奈何我不得,我因他们都是哄骗钱的脚色,才饶了他们的狗命,你有多大本领,敢如此出言无状,得罪贫道?快快避开,若再多言,恐你的赏钱就得不成了。”这一番话,只激得天子气冲斗牛,大喊道:“我高天赐若不把你这妖道劈为两截,也不算好汉!”说着就举起铁棍,照头就打。

道人忙拔剑相迎,二人搭上手,战了数十回合。天子打得性起,只见这铁棍一派寒光,总不离妖道头面左右打将去,后面众人齐声喊杀助威。周日清又督着些人,把洋枪花筒,向妖道乱打。妖怪抵挡不住,在手中之剑又是短兵器,哪里敌得天子这条铁棍?招架不住,就虚砍一剑,急忙就走。大叫:“不要追来!”天子不舍,在后紧紧追了下去。当下众人也远远地跟着,妖怪回头,看见追得紧急,即在地下一滚,现出原形。

天子正在追赶,忽见妖怪现了原形,身高丈余,腰大数围,头大如斗,满面红毛,眼似铜铃,张开血盆大口,舞动利爪,向天子顶门扑来。天子吓得魂飞魄散,那泥丸宫一声响亮,出来一条五爪金龙,将妖怪挡阻。那道者知是天子驾到,就化了一阵清风,留下一张柬帖而去。是时天子见他逃走去了,后面日清及众人也赶上来,齐道:“幸亏方才一道金光把妖怪吓走,不然险被他伤了。”日清随在地下拾起一张柬帖,呈予天子接了,在灯光之下一看,只见帖上写道:

前生注定这鸳鸯,不该错配姓肖邮。

太白金星神阻挡,日清素春结凤凰。

当下陈氏兄弟二人听见天子念出红帖上的四句诗,忙以手加额道:“却原来小女与肖家无缘,应该配令郎周日清。既蒙神人点化,前来作合,不知贵人肯允从否?如蒙不弃,愚兄弟愿与贵人结为秦晋之好。”天子听了,不胜之喜,便答道:“如此好极!”但是在客,无以为礼,随在身上解下一粒明珠,送予员外,作为聘礼。陈青收了,随即焚香点烛,同大家当天拜谢太白金星为媒之德,就请他父子二人在书房内安歇。

兄弟二人告辞进内,告知院君们知道,彼此十分欣悦,一宿无话。次早起来,吩咐家人,备办成亲喜酒。肖家因素春被妖怪侵害,员外已与当面说明,四处出下榜文,有人能除得妖怪,救了女儿性命,就把女儿许配他。肖家久已应承退亲,所以招赘日清之事,毋庸与他说知。故嫁妆也是现成的,极为省事。随即到书房见天子,问了日清今年十五岁,素春大他一年十六岁,就把二人八字写了,去请一位算命先生,择好一个吉日成亲。就选了明日寅时大吉,员外随即叫人知会亲友,就将牡丹亭绣房打扫干净,做了新人卧室。一到次日,各亲友前来拜贺,晚间笙箫鼓乐送入洞房花烛。郎才女貌,十分恩爱。员外安人得了这个女婿,称心满意,这且毋庸多赘。

单言天子在此间欢饮了喜酒,韶光易过,不觉过了三朝,随与陈氏兄弟说知,因有事不能久为耽误,刻下就要动身,再图后会可也。当下带了日清,拜别起程,员外同众人多依依不舍,殷勤送出庄来,珍重而别。

日清带了行李,随着天子,一路晓行夜宿。一日,天色将晚,正欲投店,忽见前面海边树林阻住去路,耳边水声不绝,转过林外,见一条大河,一带并无船渡。只见一怀孕妇人,抱了一个岁余的孩子,后跟了三个儿子,最大的约在六七岁光景,在叫天呼地地痛哭,意将投水,悲惨之形,人不忍见。天子急忙上前拦住,谁知那妇人反倒放下脸来骂道:“我与你这汉子非亲非故,男女受授不亲,你何得擅自动手阻我去路?如此无礼,快快与我立开些!”天子被骂怒道:“古云救人一命值千金,岂有骂我之理?你既寻死路必有冤情,何妨对我说知,或可代你出力,免累一条小孩子的性命。”那女人道:“我这满腹的冤情,除非当今万岁,才能与我做得主,就告诉你也无用。”天子道:“我高天赐现在办理军机,宰相刘墉的门下,尽可为你伸冤,你可细细说来,我自有道理。”

那女人道:“如此请听禀,奴乃本处人氏,姓高,配前村张桂芳为妻,丈夫向来挑担贩卖鸡儿度日。因前村区家庄新科翰林区仁山,昨日他儿子做满月,买我丈夫一担鸡,共该价银十两三钱八分,我丈夫是小经纪的人,不识银子好歹,谁知交来的银子,都是铜的,去与他换,他不肯承认。我丈夫一急,就与他争闹,错手打伤区翰林的左额,被他喝起家丁,将奴丈夫锁进金平县,严刑逼认白日行刺,问成死罪,现已收监。要把奴卖落烟花,奴被逼不过,只得投水自尽,以存贞节。客官能搭救奴丈夫出狱,恩沾万代。未知贵人肯与小妇人作主否?”

天子闻言大怒道:“这狗子如此无理,真是可恶,我因有要事,不便久留与他作对,也罢,我给你百两银子,你可到区家,与他善言说和,赎回你丈夫便了。”那妇人拿了银子,千恩万谢,叩头起来,就携了儿女而去。走了数步,复转来跪下说道:“不识恩人尊姓大名,住居何处?小妇人夫妇好来拜谢,若区仁山不允和息,也好来禀知,另求设法,救我丈夫。”天子微笑答道:“我姓高名天赐,偶然经过此地,你也不必谢,倘区仁山不肯干休,我明日准到你家探讯便了。”当下分了手,就在本村投了客店,住了一宿。

次晨起来,付了店钱,与日清一路问到张桂芳家,见了高氏,她婆媳二人十分感激。高氏就请婆婆带了一百两银子,到区家去说和。约有两个时辰,只见他婆婆杜氏披头散发,一路痛哭,拿了银子回来说:“被区仁山将钢银顶换,反将我乱打出门,口称不允私和,定要把我媳妇卖入烟花,如此良心丧尽,欺我孤儿寡妇。”天子一闻此言,真难忍耐,随即叫杜氏引路,直至区家庄。到了门口,就命杜氏回去。叫庄客通报,区仁山接了进去,到书房坐下。茶罢,彼此通了姓名,天子就将张桂芳之事再三讲情,说:“我望仁兄看我薄面,可怜他一家老小性命,若能释放,我也感德不浅。”仁山道:“既是如此,可将十万银子交来,我就放他便了。”天子道:“你要十万银子,也不为多,只问我的伙计肯不肯?”仁山道:“你的伙计在哪里?”天子把两手一扬道:“这就是我的伙计!”说时迟,那时快,将仁山一掌打倒,跌去丈余。仁山爬起来。就叫二三百个家丁,齐拿兵器,将前后门把住,不许放走。当下众庄客一声答应而去,又命几个教师,手执刀枪,奔入书房,正是:

任君纵有冲天翅,难脱今朝这是非。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口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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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回 区家庄智退庄客 金平城怒斩奸官

诗曰:仗势欺人总不宜,祸到临头悔恨迟。

为官若欲徇情面,管教性命丧当时

话说区仁山齐集庄丁教头,喝令捉拿高天赐,重重有赏。已把各处路口,守得水泄不通,自己却在旁观战。当下天子,举起座椅,望着众人打将过来,早把一人打倒。飞步上前,夺了他手上的刀,大杀一阵。虽然杀伤十余人,因他重重把守,各庄客拼命死战不肯退下。天子无路可出,忽然一想,我今别无出路,何不用关云长单刀赴会、胁鲁肃出园之计,以救目前之急?立了这个心,就一步一步退到区仁山身边来了,出其不意,大叫一声,将仁山拦腰一把挟了起来。就把左手的刀,在仁山头上磨了两磨。仁山吓的魂飞魄散,大叫好汉饶命。天子喝道:“你若要狗命,快叫庄客们退下,开了门送我出去,若稍迟延,我先杀了你,再杀他们!”仁山连忙道:“我就叫他们开门便了。”随叫众人不要动手,快去开门,请高老爷出去。庄客们一声答应,把兵器丢了,一路开门,不敢拦阻。

天子随将刀架在仁山颈上,眼看四路,耳听八方,挟了他走出庄门之外。意欲把他放了,回头一想道:“我若把这狗子放了,他必定追来,虽无大碍,也要大杀一阵,万一被他暗算了,到底不妙,莫如我把他拿到县里去,再摆布他便了。”当下就一手挟着仁山,大踏步望金平城而来。

入城来到衙门,将仁山放下,拿住他辫子,上前提起拳头,将鼓乱打,大叫伸冤。县主随即升坐大堂,令行役把二人带进,问道:“你等有何冤情?快禀上来。”仁山被挟得气喘未定,不能即答。天子随即上前说道:“区仁山私造伪银,恃势骗混张桂芳鸡儿一担,因换银子,彼此争论,反诬他白天持刀行刺,瞒禀父台,经已收监,又要把他妻子发卖烟花,逼她母子投河自尽,幸遇小可救回,因怜无辜,赠她白银百两,着桂芳之母杜氏前往恳求赎回桂芳,以息争讼。不料仁山天良丧尽,又复将伪银顶换,乱棍把杜氏打回,哭诉于我,只得亲到仁山家,再三善言劝解,本欲多补些银子,了结此事,免伤几条性命。哪知他出言无状,要索十万银子,方肯罢休。小可以正言责了他一番,他不但不从,反喝令他家丁二三百人齐用兵器,围住我厮杀。我万难脱身,不得已拿他开路,吓退庄客,故此来见县尊,务求明镜高悬,为民伸冤除害,实为公便。”

仁山此时气喘定了,方上前打恭道:“这高天赐是江洋大盗,意欲打劫小庄,被晚生识破机关,不能脱身,反陷晚生私造伪银,强逼民命,望老父台明镜见万里,为晚生做主,感恩不浅。”天子就把顶换的一百银子送上说:“贵县主验明伪银,望即派人查抄他家内,必有证据,如有虚言,甘愿反坐。”这位徐知县虽是清廉,但生性懦弱,诸多畏惧,当下听了他二人口供,腹内明知区仁山品行不端,恃势害民。因他与知府是同年交好,往往朋比为坚。自己官小,奈何他不得。又看这高天赐一貌堂堂,有如此胆量,必是有脚力之人,也不敢为难,忽想到何不将二人解到府衙听其发落有何不妙?随传集两班衙役,带了高区二人,亲解上府。

却说到府署,随即进内禀了知府胡涛,当即告退回行。胡知府也随即升堂,传进二人,略问几句,不管皂白就将区仁山释放回家。在公堂上将惊堂木一拍,喝令把高天赐押下候办。天子不觉勃然大怒,大骂:“昏官,枉食朝廷俸禄,包庇乡宦,偏断重案,通同作弊,剥害良民,问你该当何罪?死在临头,还不知道,谁敢办我!”狗官胡知府被骂,便喝叫手下:“与我重打一百嘴巴。”差役答应一声,正欲上前,早被天子飞起左脚,把这差人踢下丹墀,又有数人扑上来,多被打得东倒西歪,不敢上前。知府见势不好,正欲逃走,早被天子将知府一把拖了下来,按倒在地。胡知府大呼救命。但众人谁敢上前?天子打得性起,用脚在他背上一踏,用力太猛,只见胡知府七孔流血,呜呼哀哉!早有衙役飞报臬台黄得胜,这黄得胜字粥臣,湖南人,与弟有胜同在衙中,忽闻有人在公堂上打死胡知府,即刻飞调游府,点兵前往捉拿。又传令紧闭各城门,一面点齐衙役,前往会拿。各处路口派人把守,按下不表。

再言天子走入二堂,寻到一把大刀,复出大堂,将胡知府一刀斩为两段。随即出了府署。行未数步,只见街上兵马围拢来,天子心中一急,就奋勇杀将上去,连杀十余人,手中大刀已不堪用了,兼且越杀越多,不能突围。且街路又狭,不便用武。游府许应龙督领兵丁,会合桌署差人,用绊马绳绊倒天子。幸而身上有五宝衫护着龙体,再有神兵暗助,因此毫不受伤。各兵一拥而来,同到臬宪衙中。黄得胜即刻升堂,吩咐将人带上,定睛一看,原来是当今圣上。得胜在京多年,因此认得,斯时大吃一惊,不知圣驾因何到此。只见天子昂然直立,冷笑两声,说道:“黄得胜,你可认得我吗?”得胜此时连忙吩咐,将他带进后堂,传令掩门,书差各人退下。与弟有胜,急上前亲解其缚,请天子上坐,朝见已毕,跪问圣上:“因何到此?臣等罪该万死,还求陛下宽恕。”天子道:“不知者不罪,卿家何以认得寡人?”得胜道:“臣当年在京当差,因此认得圣容。”天子道:“卿既忠于国,朕当嘉奖,今日之事,卿宜守秘,可速备人马,候朕旨到,去捉拿区仁山,不可有误。朕因欲往江南一游,就此去也。”兄弟二人即易便服,私送出城,叮嘱而别。

再言天子回到店中,对日清说明,一宿无话。次早写下密旨一道,着店家送往江苏巡抚署中,赏银十两,作为路费,嘱其切勿迟误。店家取了书银,立刻起程而去。天子便命日清收拾行李,投往别店住宿不提。

再言现任江苏抚台,姓庄名有慕,系广东番禺县人,是状元出身,历任江苏巡抚。一日在署,忽接得密旨一道,忙排设香案,跪读诏曰:

朕来游江南,路经金平府区家庄,遇民张桂芳之妻高氏,携带男女五

口,连孕六命,欲投水自尽,凄惨之形,目不忍见。再三询悉,为区仁山

翰林诬陷其夫于死罪,威逼此妇发卖烟花,因欲存贞,故而自尽。朕当即

面见仁山调处,几为所害。金平府胡涛,狼狈为坚,被朕手刃,幸遇臬臣

黄得胜,送朕出城。卿见旨,着即点齐人马,会同该按察司,捉拿区仁山,

就地正法,不得有违,钦此。

庄大人读罢圣旨,谢了恩,即点齐五千兵马,与中军王彪连夜赶到金平府,扎下行营,令人知会黄得胜。当下黄臬台领了合城文武,来到行营参见。随与各官到店,迎接圣驾,岂知天子已于昨日起程去了。此时各官即会合大军,将区家庄围住。

区仁山一闻官兵前来攻打,就知不妙,忙请齐庄内一班亡命之徒,四面紧守。他庄上炮火一应齐备,急切难以攻下,一连围了两日,然他却不敢出来迎敌,唯一味死守。官兵也不能近他,庄大人见他如此坚守,随与臬台商议,分兵四路,自去攻他南路,臬台去攻北路,王彪攻打东路,金平游府施国英攻打西路。四面一同着力攻打,使他首尾不能相顾。果然,至第三日午刻,庄内炮火用完,官兵四面爬墙而入,开了庄门,大队拥进,把那些庄丁杀死无数。区仁山带着死党教师十余人,拼命杀出,正遇王彪的兵马把他围住,一阵乱箭,射死数人,仁山与余匪,身负重伤,尽皆捉获。当下打入庄内,不分老少尽皆捆了,抄出金银数十万,军装器械,不计其数,房屋放火烧了。庄大人即命黄臬台将各要犯分别办理。男子自十五岁以上者,一概就地正法,女子除该犯妻妾儿女外,所有下人及从匪家属,均皆从宽赦免。是日复命,共办男女匪犯五百二十三名,释放妇女小孩七百余名。庄有慕督同文武百官拜折后,即各回衙门。张桂芳及所有被害之人,均当堂释放回家不提。

再说天子躲在一间僻静的小客店中,打听得庄巡抚办妥此案,十分欢喜。念张桂芳之妻高氏贞节可嘉,就草诏一道,交日清持往,面给按察使黄得胜见旨,即在抄没区仁山家产内拨钱十万两,赏予高氏,奖其节义。桂芳自得此银之后,居家富厚,兼且乐善好施,后来五子均皆成名,出仕皇家,这且不表。再言日清回店复命,天子随即起程,又往别处游玩不提。

且说广东省肇庆府高要县孝悌村有一富翁,姓方名德,表字济亨,娶妻李氏,自少离乡做湖丝生意,历年在南京城内朝阳门大街开设万昌丝绸店,因是老店,人又诚实,童叟无欺,所以生意极为兴旺,家乡有两个儿子,长名孝玉,次名美玉,都已成家立业,掌守田园。方德每年回家一二次,店中所得银两,陆续带回广东,因此家中颇称富厚。现在年近六旬,怕路途遥远,往来辛苦,都叫儿子去做。一日方德偶然在铺闲坐,时将午刻,天变起来,下了一场大雨,风又急,正在吩咐伙计,把店门暂闭,避过风雨再开。忽见一老者挑了一担盐,冒雨走进店来,口中说道:“求各位大掌柜,容老汉避一避雨,免得淋坏这一担盐,感恩非浅。”

方德听见他声音是广东人,就动了乡情,又怜他老迈,便忙应道:“不妨。”只管请进来。伙计见东家开口,就不敢阻拦,让他挑了盐进来。老者放下盐,便与各人见礼。方德道:“请坐,请问仁兄,是广东哪一县人,在下也是广东人。”老者恭答道:“原来东翁也是广东人,失敬了,小可是连州连山八排洞里土人,姓苗名显,流落在此,已经十有余年,初时因为友人请来教习拳棒,不数年间,因病失馆。前年老妻去世,又无儿子,只有女儿翠花,今年十六岁,父女相依为命,万分无奈,贩盐度日。幸而老汉有些手段,那些巡查的人,奈何我不得,因此稍可糊口。今日若非东翁见怜,我这一担盐就被雨水冲化了,没有本钱,纵不饿死,也难过活了,实在感激不尽。敢问乡亲高姓大名,哪县人?”方翁就报了自己姓名籍贯,又道:“我开这店,已三十余年,妻儿还在家乡,如果苗兄不弃,得便可常来小店谈谈,彼此既是同乡,如有本钱短少,也可资助一二。我现有银十两,送你做别项生意吧。卖盐一事,究是违禁之物,虽易赚钱,到底不妥,更加见雨就化水,连本多折了,似非良策。”

苗显喜出望外,接了银子,千恩万谢说道:“如此输财仗义,世间罕有,不知现在有几位公郎,可在此否?俾得见识为幸!”方德答道:“两个小儿,年中轮流到此,前日已回去了,大的今年二十岁,小的十六岁,都已娶妻室,在府城也开丝绸店,将来苗兄见他们,还望指教一二是幸。”彼此谈谈说说,那雨越下越大。已是申牌时分,店中已安排晚饭,方德就留他用饭,苗显也不推辞。待天晴雨止,才挑了盐拜谢而去。

自此常来走动,果然听方德所劝,不做贩盐生意,每每缺少本钱,开口借贷,方翁无不依从,就是遇见孝玉美玉兄弟,由粤到店省亲,也无不仰体父亲交厚之心,尊为世伯,着意敬奉的。苗显因屡次有借无还,他父子并不介意,十分感谢,就将平生的武艺尽行授予孝玉、美玉两人。更见方翁虽是六旬年纪,津神面貌却似四十多岁的样子,便与女儿翠花商议,欲将她送与方翁为妾,以报其周全之德,翠花倒也情愿。次日到店内,对方翁说知,方德再三不允。苗显流泪道:“第一我受恩深重,无以为报,二则小女得随仁兄终身有靠,三来老朽多病,倘或不测,死也放心,务求念我父女一片诚心,实为万幸。”方德见他如此诚恳,就向孝玉说知,孝玉也正虑父亲年老,身边无一妥当人服侍,今见他送女为妾,也可得她照顾,所以就竭力劝成。方德见儿子力劝,待次日苗显来,就勉强应许。随即选了吉日,接翠花入万昌店内居住成亲。各亲友及同行中人,见其晚年纳宠,不亚新婚,皆来恭贺。方德也备了酒肴欢呼畅饮,母庸赘述。

未及二年,苗显一病身亡,临终之时将一身力学及秘传武艺功夫、跌打妙药,尽心传授女儿。亡年七十二岁。方德见苗显去世,与妾翠花痛哭一场,就厚备衣衾棺木收殓,在他住处开丧挂白,七七做了些斋事,因他无子,就在南京择地安葬。

不觉光陰易过,又及半年,苗氏生下一子,取名世玉,满月之时,各亲友俱来道喜,方翁晚年得子,也十分得意。加以店中生意顺遂,苗氏入门以来,性情和顺,服侍小心,所以心满意足,请了几天喜酒。一场爇闹过后,苗氏因遵她父遗训,将儿子世玉自满月起,先用跌打药水浑身泡洗,次用竹板柴枝铁条层层捆扎,使其周身筋络骨节血肉,坚实如铁。自小苦练,到三岁时头戴铁帽,脚着铁靴学跳,渐渐加高。学拔竹钉,次拔铁钉。六岁扎马步,七岁开拳脚,埋桩柱,八岁学兵。至十四岁,十八般武艺件件皆通,力大无穷,周身盘筋露骨,坚实如铁,性情又烈,专打不平,终日在外闯祸,未逢敌手。人皆知他是方德的儿子,将板门抬了受伤人,到店睡了柜台上,多方讹诈,方德只得认晦气,出些汤药费。幸而方翁平日人好,坊邻善为调解,不至十分吃亏。方德虽管束极严,无奈其母苗氏一味姑息,如掌上珠宝,每每闹出事来。稍可掩盖得过的,从不与他父亲知道,私和人命,了事赔银。世玉知母亲肯为他遮瞒,越发大胆,交结朋友,挥金如土,初时还不过在本地左右引事招非,到后来弄到江南皆知他方世玉打不平的名号。方翁无可奈何,只得将树枝乱打,虽用尽生平力打他,只作不知。他母又在旁多方保护,方德如何受得,因此与爱妾反目,也只得付之无奈。

偶然一日,方德欲往杭州收帐,是夜就与苗氏说知,嘱其把一应行李衣服打点整备,明日下船出门。苗氏一面查点物件,一面道:“世玉在家如此淘气,何不带他出去走走,一来长些知识,二来在你身边不敢作怪。”方老道:“出外不比在家,畜生若再招祸我如何担当得起?”苗氏道:“男子汉不同女子,将来终要出门做生意谋食,带他出去走走,或者得他改变也未可知。”方翁见她说的有理,只好应承。一行晚景不提,次日起来,父子二人,一同起程望杭州去了。此一去有分教:

擂台之上倾肝胆,会馆门中夺美名。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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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回 雷老虎擂台丧命 李巴山比武欺人

诗曰:武艺虽高不可夸,擂台设计把人拿。

岂知更有强中手,天眼原来总不差。

话说方德带了世玉,望杭州而来,在船上非止一日,已到杭州码头,泊了船,父子二人雇了一只小艇,一路见西湖佳景,名不虚传,水陆两途,画舫轻舟,往来不绝,与金陵景象大不相同,真是观之不尽、玩之有余。到了岸旁,雇人挑着行李,直入涌金门,望着广东会馆而来。随路人山人海,挤拥不开,此地因有盐洋两市,所以买卖比别处爇闹些。

闲言少叙,且说方德来到会馆门首,着人通报掌理会馆值事师爷陈玉书知道。玉书闻说方德到来,即刻出来,见了十分欢喜,请进书房坐下。一面叫人奉茶,一面叫人将行李安顿在上等客房之内,不一刻工夫,均已安排妥当。玉书问道:“为何许久不来敝处?宝号生意好否;嫂夫人及孝玉两位贤侄,在家一向可平安;同来这个小孩子又是何人?几时动身,如何今日才到?”方德一面答话,一面回首叫世玉过来拜见叔父。玉书忙即还礼说道:“不知哥哥几时又添了这位英俊侄儿?深为可喜。”方德就将收纳苗氏,生下此子,因他不知人事,所以带他见些世面,并家乡及万昌近年诸事,慢慢谈了一番。随又问玉书:“近日光景如何,有了几位公子?”玉书答道:“只有一个小儿,家事亦勉强过得。”说完不觉长叹道:“只此间会馆,十分丢面,弄得不好看相了!”方德道:“这却为何?”

玉书道:“近日此地有一外来恶棍,姓雷名洪,诨名雷老虎,在清波门外,高搭一座擂台,他因在本地将军衙门做教头,请官府出了一张告示,不准用兵器,空手上台比武,格杀勿论。有人打他一拳,送银百两,踢他一脚,送银二百两,推他一交送五百两,打得死不用偿命,如无本事被他打死,也算白送性命。擂台对面有官员带了六十名老将弹压,台下左右有他徒弟三百人,拿了刀枪在旁守护。台中间挂一匾,写明无敌台三字,两边对联是‘拳打广东全省,脚踢苏杭二州。’自开台已将近一月,不知伤了我多少乡亲,一则因无人敌得住,二来他规条虽如此说,那不过是骗人的话,就有打倒他,也逃不过台下三百人之手。苏州及本地的人,因此不愿上台比武,我们乡亲好胜者多,故此上台去白送性命。”方德听罢,也叹了口气道:“也算我广东人遭此一劫了。”

世玉在旁,听了这番说话,只气得二目圆睁,上前说道:“明日待孩儿去打死这雷老虎,替各乡亲报仇便了。”方德喝道:“黄口小儿,敢夸大口,想是作死不成?还不与我退下去!”当下世玉忍了气,回房安睡。翻来覆去,总睡不着。次早起身,侍候父亲梳洗完毕,换了衣服出去收帐。方德因怕世玉闯祸,就把他锁在房内而去。世玉候父亲走了,就从窗口跳出,带了母亲给他防身的九环剑靴、镔铁护心镜,结束妥当,外用衣服罩了,袖了铁尺,出了会馆,一路问到擂台。果见一座擂台,十分宽大,高约四五尺,抬头一望台上匾联,与玉书所说一点不差,台旁挂的告示是:

钦命镇守杭州等处将军为给示事,今擂台主雷洪,武艺津通,欲考天

下英雄,比较四方豪杰,今将规条列左:一、我营任之兵,不许登台。二、

儒释道三教,不许登台。三、妇女不许登台,恐男女有混,有伤风化。四、

登台比武,只许空拳,不得暗带兵器。五、登台之人要报明籍贯姓名注册,

方许登台比武,除此以外,不论诸式人等,有能者,只管上台。此台准开百

日为满,百日之后,无得生端,各宜凛遵,无违特示。

最后一行,写的是开擂台年月日子。世玉也无心看了,又看有雷洪自己出的一张花红赏格,也与玉书所说相同。又见擂台对面,搭着一座彩棚,当中设了一张公案,是弹压委员座的。棚下约有数十名兵丁,擂台左右前后有数百名门徒,执刀枪器械守护。离台一箭之地,那些买卖经纪之人,还比戏场爇闹,来看比武之人,如同蚁队拥挤不开。世玉看完,正欲候他到台决个胜负,岂知候至日中,还不见来,问了旁人,始知雷洪到金陵公干去了。世玉闻言,踊身就来到台前,用大鹏展翅的工夫,将两手一拍,跳上擂台,将匾额及对联除了下来踏得粉碎。

当下守台门徒及镇压的兵,一齐鼓噪起来,大叫:“快拿这个胆大的小孩子!”一拥上前,刀枪齐落,四面截住了去路。世玉不慌不忙,袖中拿出铁尺大喝道:“我乃广东方世玉,特来取你教头狗命。今因不遇,容他多活一天,故此先将擂台打去,明日叫他到会馆来找我便了。”说罢跳下擂台,使开手中铁尺,打得这些守擂台的门人,只恨爹娘少生他两条退,无人敢拦。他才慢慢的仍由旧路走回,走进房内,照旧上好窗子。此时玉书正在帐房办事,谁知他出去闯了大祸回来?开了房门,用过了晚膳,大家安歇。一宿晚景不提。

再说雷老虎到金陵公事已毕,连夜赶回杭州,早有各门徒迎着,就将上项事情,详细哭诉。雷洪只气得暴跳如雷,急忙查点门徒被方世玉打死六名,已经收殓。还有二十一名受伤,随即叫人用药医治,即刻点齐门徒,拿了兵刃飞奔广东会馆而来。此时已是辰牌时分,就令将会馆前后门围住,吓的守门人不知是何缘故,急忙把会馆闭上,就飞报与陈玉书知道。玉书间雷老虎将会馆围住,只得勉强挣起爬上前门楼一望,只见雷老虎骑在马上,指手画脚高声大骂。玉书只得问道。“教头因何将我会馆围住?请道其详!”雷老虎骂道:“陈玉书你这老狗头,好生大胆,你敢叫方世玉小畜生去拆我的擂台,打死我的徒弟,问你该当何罪,你还诈作不知吗?快将他捆送出来,替我徒弟偿命。如若迟延,我打将进来可寸草不留!”玉书答道:“这里虽有个方世玉,但也是个小孩子,岂敢犯你虎威,若说打死你的徒弟,断无此事,万望你莫听信旁人的言语,害我会馆。”雷老虎怒道:“陈玉书你这老狗头,休得坚诈,你快叫他出来,待我徒弟看,如不是他,与你无涉。”玉书道:“既然如此,你将人马退下一箭之地,我叫他出来会你便了。”雷老虎道:“也罢,权且依你,不怕你飞上天去。”便令门徒暂且退一箭之地,等方世玉出来不表。

且说陈玉书入内对方德说知此事,方德一听,只吓得目瞪口呆,浑身出冷汗,大骂:“畜生,害死为父了!”世玉就上前跪下道:“待孩儿出去,杀死雷老虎便了,叔父也不必埋怨。大丈夫作事,岂肯累人?”随即结束停当,手扬铁棍,吩咐开了大门,冲出来大叫道:“马上坐的可是雷老虎么?”雷洪答道:“然也!小奴才可就是方世玉,拆我擂台,打死我徒弟,问你该当何罪?”世玉道:“我打死你徒弟,你就着恼,你打死我乡亲,就不算了吗?你今日到此分明是插标卖首,特来寻死,不必多言,放马过来,取你狗命!”教头听了大喝道:“小畜生休得夸口,爷爷取你狗命来了!”将马一拍举起大刀,兜头劈将下来,世玉乃是步战,叫声:“来得好!”把铁棍一迎,顺手一还棍,照马头就打,雷洪急忙架开。两个搭上手,一马一步,从辰至未,大战八十回合,不分胜负。世玉将身跳出圈外,叫声且住。雷洪停手问道:“有话快些说来。”世玉道:“我与你在此厮杀,路人行走不便,更加今日已夜,明天到擂台上,决个胜负如何?”雷洪道:“使得!明日可要来的。”世玉道:“难道怕你不成?”说完,世玉回进会馆。玉书见他如此英雄,心中大喜,这回必能与我广东人争气。当夜亲自敬酒,以壮威风,一面知会本地英雄,明日齐集会馆,各拿兵器同赴擂台,以壮观瞻,兼之保卫。晚景不提。

次日各乡亲前来会了世玉,威威武武,望擂台而来。只见来看的人,比往日更多,就见雷老虎已在台等候,世玉即将各乡亲分列一边,自己将身一纵,上到台中,见雷老虎头戴色巾,身穿战袄,脚登斑尖快靴。教头见那方世玉到台来,头戴一顶英雄软帽,身披团花捆身,胸内藏镔铁护心镜,足登九环剑靴,头圆背厚腰粗,虽然如此英雄,还是小孩子身材,身高不满四尺五寸,比自己矮一半。那些看的人见雷洪身高八尺,头大如斗,大家都替方世玉担心,这且不表。

当下雷老虎喝道:“你这小畜生,就如此大胆,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就打死你,也污了我的手,既来纳命,快快过来受死!”世玉道:“休得夸口,有本事只管使来。”说罢,就摆开一路拳势,叫做狮子大摆头。老虎就用一个猛虎擒羊之势,两手一展,照头盖来。世玉不敢迟慢,将身一闪,避过来势,就望他胯下一钻,用一个托梁换柱之势。教头见他来得凶,急忙把两手一翦,退在一边。就势用扳铁手一字儿向世玉颈上打来,世玉也避开。二人搭上手一来一往共走了百十多路拳势,并无高下。台下看的人,齐声喝彩道:“这个小孩子,倒有如此本领!”就是雷教头,也见他无一点破漏,心中也暗暗称赞,便用一路秘传工夫,名唤陰阳童子脚,大喝一声:“着!”一脚把世玉踢下擂台,世玉的护心镜,被他踢个粉碎。

只一脚,若是别人,连心坎骨也得踢碎,幸而世玉是自小用药水浸炼的,周身骨节坚如铁石,再加有铁镜护住,所以不能伤得。世玉跌下擂台来,随即纵身一跳,复上台来,叫声:“好家伙,果然厉害!”教头大吃一惊,心想:“为何这一脚踢他不死?真真奇怪,方才这一脚,最轻亦有五百斤力量,他能挨住,就再用拳打他,也是枉然了。”内心未免有些惧怕。

却说世玉复跳上台,定要报一脚之仇,那拳就如雨点一般,都向雷老虎致命处打来。老虎虽道拳津力大,因心中一慌,手足就慢了,反倒有些招架不住。说时迟,那时快,早见一声响,左退被世玉打了一个九环剑靴,幸而他身体强壮,尚可支持。世玉见他已着伤,心中一喜,越发来得猛,一连在他胁下踢伤两脚。雷老虎支持不住,大叫一声,跌下台来,一命呜呼!台下看的人,齐声喝彩,他手下门徒,被世玉打过的,知道厉害,不敢动手,即将师父抬回,报予师母去了。当下陈玉书及各乡亲,均皆大喜,一路鼓吹,花红鞭炮,世玉骑了高头大马,回至会馆,大开中门,摆酒贺功,爇闹非凡,按下不表。

再说雷老虎之妻李氏小环,正在武馆闲坐,心想教头今日到这时,尚不归家,忽闻门外人声嘈杂,已将教头尸首抬了进厅。各徒弟就将被方世玉打死情形,细说一番。李小环听了,哭晕在地,仆妇们急用姜汤灌救,许久方才醒来。大骂:“方世玉小畜生,杀夫之仇,势不两立!”哭罢,到尸前细看,只见丈夫满身血污,是被九环剑靴所伤,更加凄惨道:“明日我必照样取他性命!”当时买办衣衾棺木收殓,自己披麻带孝,举哀成眼,因要报仇,就不问吉凶,当时安葬,把诸事办完,就将身装束好了,暗藏双飞蟠龙虎钉靴,约齐手下门徒,带了兵刃飞奔广东会馆而来。到了门首,着人通报方世玉知道。

方世玉闻报,禀知父亲,便将各乡亲公送的盔甲名马,披挂齐备,带了各乡亲,各执刀枪,自己提了铁棍,一马当先,迎了出来一看,是个中年妇人,虽非绝色佳人,倒也生得妩媚。当下小环见世玉虽然英雄,还是小孩身段,心中诧异,丈夫岂有敌他不过之理?就是剑靴也断不致遭他毒手,况我丈夫有陰阳童子脚,不能伤他,谅必是我同道中人的儿子了。想罢便道:“来者可是方世玉么?”世玉答道:“然也!你这妇人到此为何?”小环骂道:“小畜生听了,你老娘姓李名小环,乃雷教头之妻,你杀我丈夫,特来取你狗命!”说毕,举起绣鸾刀,兜头就劈。世玉连忙架住道:“且莫动手,有话同你说。”小环道:“快快讲来。”世玉道:“你前来替夫报仇,这也难怪,只是你丈夫摆设擂台,标明长红,格杀勿论,自开台至今不知伤了我多少乡亲,昨日为我所伤,也是各安天命。我因自己年轻,父亲嘱咐再三,凡事总要存心忠厚,今既不得已伤了你丈夫,岂可又害你性命,还望你三思!”

小环闻言,更加气怒,骂道:“小奴才自恃本领,目中无人,我丈夫的规条上,标明不得携带利器暗算害人,你却暗藏剑靴,伤我丈夫,还敢在我面前用此巧言,你若真有本事,一拳一脚打死我丈夫,有何话说?今日仇人见面,分外眼明,放马过来,拼个死活。”说罢,举刀乱劈下来。世玉又挡住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到台与你拼个死活如何?”小环道:“也罢,容你多活一夜。”于是两人分手,各归安歇,晚景不提。

到了次日天明,二人各带随从人等,同赴擂台。小环一见世玉,就想要即刻把他吞在肚内,方泄此恨。世玉也不敢迟慢,二人摆开拳势,只见左一路大鹏展翅,右一路蟒蛇缠身,前一路杀出金鸡独立,后一路演就狮子滚球,一场恶战约有二百个回合,不分胜负,小环就将双脚一起,一个双飞蟠龙脚,照着世玉前心打来,把护心镜打成粉碎。靴中尖钉打人胸旁侞上,鲜血直流,跌于台下。幸而有护心镜挡了一挡,来伤着心窝。当下各乡亲将他救回,死而复生者四次,吐血不止,命在垂危。方翁此际吓得手忙脚乱。陈玉书即命人请了有名的跌打先生前来医治,都说伤得十分沉重,恐怕难保十全,虽然下了上等妙药,仍然不知人事。方德道:“必得他母亲到来,方能得救。”就即刻着家人李安,连夜赶回南京,接苗氏前来不表。

再说苗氏在家闲坐,忽见李安回来,备说世玉被人打坏,十分危急。苗氏闻言大惊,即将书信拆开一看,书云:

字达爱妾妆次:启者,世玉儿随我赴杭收帐,即在广东会馆居住。岂

料有一恶棍,姓雷名洪,诨名老虎,摆下擂台,上挂对联:拳打广东全省,

脚踢苏杭二州。将我乡亲打死无数。孩儿恃勇,不遵我命,将雷洪打死。

伊妻李小环,替夫报仇,用蟠龙双飞脚,踢伤儿子胸膛,在左侞之上,命

在垂危,见信可急速连夜赶来,救治孩儿,至要至急c未尽之言,可询李安,

便知详细。

当夜,苗氏看完书信,又细问了李安一番,便道:“既然如此,大事无妨,我儿自小浸炼,与别人不同,好去用药,即能治好。”说罢,便收抬好行李,叫李安背上,自己全身装束,披挂停当,手提梨花枪,飞身上马,主仆二人,望杭州赶来,一路无话。

却言苗氏来到杭州,进了会馆,见了丈夫,随与众人见过礼,便来看视世玉,取出妙药,如法外敷内服,不一刻肿消痛止,伤口立平。世玉醒了过来,看见母亲在旁,便流泪大叫:“娘亲,务必与孩儿报仇!”苗氏便安慰他一番道:“你且安心调养,为娘自有主意。”随即命人通知李小环,叫她明日仍在擂台比武。方翁再三阻止,只是不从,当下差人回来说道:“小环答应,明日准到擂台。”即晚加倍用药医治。世玉到了天明,胸膛伤痕已经有了八分痊愈,所欠者生肌长肉,未能平满耳,此时夫妻二人才放下心。

当下母子二人,全身装束,内技软甲,把护心镜藏于胸前,小剑靴穿好,上马提枪,带齐从人,直奔擂台而来。哪知李小环已在擂台守候。苗氏叫各乡亲列在台下,自己将两足一点,上了擂台。只见小环全身是素,足下仍登小铁钉靴,便道:“这位是李小环么?你丈夫作恶多端,死由自取,你擅敢打我孩儿,幸我赶来救好,不然岂不丧在你手?今日我特来请教你的双飞蟋龙脚。”

此时小环听了这语,就知道她是方世玉的母亲,便喝道:“你这没妇,纵子行凶,用暗器伤我丈夫性命。我就打死他,也是理所当然,你既来做替死鬼,何必多言?管教你来时有路去无门。”一面说,一面看苗氏与自己年纪相仿,结束得十分齐整,见她方才上台之势,就知是同道中人。只见苗氏大喝一声,用一个猛虎擒羊之势,扑将过来。小环忙用一个解法,名叫双龙出海。彼此搭上手,战了二百回合,未分胜败,斗至天晚,各自回家安歇,如此连斗三日,不分高下。

再说白眉道人首徒李雄,诨名李巴山,是日因到杭州探望女婿雷老虎,小环接着,对父亲哭诉冤情。巴山大怒,即刻亲到广东会馆,寻找苗氏上台比武。苗氏见是师伯,忙即上前赔罪便道:“我小孩不知,误伤令婿,还望师伯恕罪。”巴山不肯罢手,苗氏再三恳求,巴山执意不许,只得约道:“过了半月,孩儿伤愈,再来领教。”巴山勉强应许而去。

苗氏当下想:“世玉断非师伯敌手,除非亲往福建少林寺。面求至善二师伯到杭州以解此厄。”就将这个主意,对丈夫同儿子说知。随即带了干粮路费,藏了双鞭,就上马飞奔福建泉州而来。日夜兼程,来到福建少林寺下马。直入方丈拜见至善样师。早有少林门徒,认得苗氏是师妹,就问道:“师叔为何不来,你今独来此何事?”苗氏便将父亲去世,及今被李巴山所欺,特来求救,说了一番。沙弥道:“你来的不巧,师父前日起程,云游各处去了。”苗氏闻言,长叹一声,便欲辞出。沙弥道:“你何不到云南白鹤寺,求五枚大师伯下山解救?”苗氏一听大喜,连忙道谢:“多蒙指教,我就此赶去便了。”当下出了寺,取路望白鹤寺进发。不知此去能请得五枚下山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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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回 梅花桩僧俗比武 西禅寺师徒相逢

诗曰:同道中人最要和,擂台欺敌动干戈。

欺人毕竟还欺己,报应昭彰理不说。

话说苗翠花一路奔驰,望白鹤山而来,非止一日,已到山前,直入静缘庵中,见五枚师伯,拜倒在地,五枚扶起,细问:“因何到此?”翠花就将雷老虎摆擂台起,至李巴山要报仇等事,细说一遍。“特来恳求大师伯大发慈悲,下山搭救世玉儿子性命。”五枚说道:“出家人自归山修隐以来,拳棒工夫,久已抛荒,就去也不济事,谅敌他不过。你倒不如仍求请至善二师伯去解救,你毋庸耽误,快些去吧。”苗氏闻言,吓的两泪交流,十分悲切,再三哀求,五枚始答九下山。苗氏大喜,五枚嘱咐徒弟:“紧守山门,我不久就回。”随即收拾行李、衣履应用物件,提了禅杖,骑了驴子,苗氏也别了师兄,跨上马一齐望杭州而来。

回到会馆,恰巧半月,当下方家父子同各人拜见了五枚。其时世玉身体已经复原,苗氏十分欢喜,即叫人约李巴山父女,次日到擂台比武。到了次日天明起来,苗氏侍候五枚结束停当,就吩咐世玉与大师公提了禅杖,自己也披挂整齐,各人上了坐骑,同了一班乡亲齐奔擂台而来。到了台下,即叫各人雁翅排列,以壮观瞻。五枚跳下驴,使一个金鸡独立,双手一展,纵身一跃,飞上擂台,众人见了,齐声喝彩。这回是半月以前标下长红,约定今日比武,所以来看的人更加多。

却说李巴山早已到台,摩拳擦掌,等候方世玉到,好代女婿报仇。不意到了一个老尼姑,年约八九十岁,童颜白发,身高七尺有余,腰圆背厚,头大如斗。李巴山定睛一看,是白鹤山五枚,乃白眉道人的首徒,非同小可,连忙站起身,将手一拱道:“师兄请了,不知驾到,有失迎候,望乞恕罪。但不知禅驾到此,有何见教,莫非要与小弟比武不成?”五枚也忙还礼道:“出家人到此无别意,特有一言奉劝,不知可容纳否?”李巴山道:“有话请说,如果有理,无不听从。”五枚道:“出家人自归隐以来,世情概付度外,岂有特来与贤弟比武之理?只因月前云游至此,闻得令婿恃贤弟秘授工夫,设了擂台,竟伤害生灵不计其数,而且欺负我辈同道中人,前日就是死在侄孙方世玉之手,虽然稚子无知,误伤尊长,这也是上天假手,为地方除害耳。今方世玉被令爱打伤,死而复生,也可泄心中之愤了,今日看我薄面,饶恕了他吧,我叫他母子在你面前叩头赔罪,再叫他父方德送一千银子为养恤费,大家不失和气,据我的意见如此,不知贤弟可肯依否?”

巴山闻言,激得二目圆睁,浓眉倒竖,答道:“据师兄如此说,我女婿冤仇沉于海底了,他当日比武之时,若不用九环剑靴暗器伤我女婿,就死了也是自己没本领,倒还可以看师兄面上饶他性命。今他用暗器伤人,除非把我女婿再生,舍此之外,无用多说。”五枚见劝他不从,便高声道:“老头儿,出家人一动手,就顾不得那慈悲二字,你可莫要后悔!”巴山也大怒喝道:“我怕你不成?”说罢一推山掌,望着五枚心坎打来,五枚不慌不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将左手挑开,便右手坐马一拳,照他胁下打过去,巴山也格过一边。

二人搭上手,分开拳脚,犹如龙争虎斗,一场恶战,十分厉害。看看斗到日色西沉,战有二百四十多个回合,方才住手。巴山道:“三日后待我摆下梅花桩,你敢与我桩上比武否?”五枚道:“我饶你多活三天,就在桩上取你性命便了!”李巴山道:“不必夸口!”当下二人分手,各带从人回寓。

且说李巴山,择了擂台旁边一块洁净地方,搭棚遮盖,随往木行买办木材,按照方位步法,四面钉下一百零八路梅花桩,此桩每步用木头五个,中间一个,四旁四个,钉就梅花式样,比武之人,足踏此桩,一进一退,均有法度。迎敌时手足相合,稍有分毫差错,一失足就性命难保。此乃雄拳技艺,秘授门中一等绝顶工夫。布置停当,专候临期,引五枚来取她性命,按下不提。

且说五枚回到会馆,只见方世玉走上前来:“请问师公,怎样是梅花桩的武艺,求你老人家指教。”五枚便将如何布置,怎生厉害,一一说了,各人闻言,伸了舌头,缩不进去。苗氏道:“当日父亲虽然教过,我也曾留下图式,可是我未曾练习,今日若非大师伯到来,我母子二人,定要遭他的毒手。”五枚道:“你不必惊怕,出家人自有主张。”众人听了俱皆欣喜。陈玉书每天备了上等斋宴,加意款待。日中闲暇,五枚就把平生绝技工失传授世玉,且喜他心性灵敏,手足便捷。

转眼到了第二日下午,李雄命人来约,明早上梅花桩比武。到来早,五枚会齐众人,装束停妥,一同来到擂台。见了李巴山说道:“你自恃本领,目中无人,摆这梅花桩来欺我,我看你这大年纪,一味凶狠霸道,可见你女婿也是你教坏的。你若不听我良言,一经失手,就可惜辜负了你师白眉道人一番心血,还望你们心想想,莫要后悔。”

这一席话,把个李巴山说得满面通红。心想:“原是自己不该当时叫女婿摆此擂台,枉送性命。又执意与他报仇,今日遇了五枚,明知她的厉害,拼命摆这梅花桩,也是烧红瓦打老虎,实是最后的主意。”便勉强喝道:“我不与你斗嘴,你有本事上梅花桩,和我分个胜负。”五枚道:“既是如此,你先上去走一路来与我看,随后我来破你的便了。”李雄闻言随即卸去外衣,将身一纵,站在桩上。

众人见他年纪虽有六旬,海下一部斑白银须,身高八尺五寸,肩阔腰粗,眼如螃蟹,面露银光威风凛凛,将双手望四方一拱,说声失礼,便展开手段,按着步法使将起来。只听见他浑身的骨节历历作响,果然有拳降猛虎、脚踢蛟龙之势,他把九九八十一路雄拳走完,跳下桩瓣,望着五枚道:“你也走一路我看。”当下五枚也将外衣脱去,只见她脚穿多耳麻鞋,一个飞脚打在这平方一亩梅花桩中间站住,将手四面一拱说道:“老尼献丑,诸公见谅。”随将生平所学的一百零八路雄拳法工夫,施展出来。起初还见她一拳一脚,到后来只见她一团滚来滚去,看的人齐声喝彩。五枚使完,跳下桩来,神色自若。李巴山暗暗吃惊,不料她也津此法,比我更强,事已到此,难道罢手不成?只得硬着头皮,私下嘱咐小环道:“若为父敌她不过,你可将我用的雌雄鞭,暗中抛去,助我一鞭便了。”小环答应,预备去了。巴山上前道:“五枚你敢上桩,与我一分胜负么?”

五枚见他与女儿附耳,谅必有诈,口中便一面答应:“使得!”一面吩咐苗氏母子二人,小心在桩旁照应,提防小环暗算。苗氏世玉答应:“晓得。”随分头留心照应。

当下李巴山五枚同飞步上桩。只见李巴山已摆下个拳势,名叫“狮子摇头”,五枚就用一个“大火烧天”拳势,抢将进去,二人搭上手,一场恶战,好不厉害,战到将近一百回合,李巴山有些抵挡不住,只因五枚今日并不存情,拳拳对他致命处打。小环见父亲有些不济,急忙拿出双鞭,欲向五枚打去,世玉眼快,早已被他看见,即举起铁尺,兜头就盖将下来。小环急忙架住,一见是杀夫仇人,更加气愤,二人就在桩旁大杀起来,这且不表。

再说李巴山看见女儿被世玉绊住不能接应,心下一急,脚步一乱,一失足陷落梅花桩内,早被五枚照头一脚,将颈踢断,一命呜呼,断送无常去了。后人有诗为证。

诗曰:枉设机关巧计谋,良言相劝不回头。

英雄半世今何在?血向梅花桩下流。

再说小环见父死在五枚之手,五内皆崩,便拼命把世玉杀败,举鞭直奔五枚。五枚手无寸铁,难以招架,只得将身躲过,幸而翠花赶上敌住。五枚就向世玉取了禅杖,喝退翠花,对小环道:“你好不见机,若再行凶,也叫你死在目前。”小环并不回言,只将双鞭望着五枚头上乱打。五枚大怒,将禅杖急架相迎,战了三十多个回合,哪里是五枚的敌手,被她照头一禅杖,打的脑浆迸出,死于非命。后人有诗叹其节孝堪嘉,借其不能劝夫谏父,行于正道,送至有今日之祸。

诗曰:节孝堪嘉李小环,闺名久已播人间。

只因夫婿冤仇结,父女同时上鬼关。

此时,李小环手下各门徒,见她父女同死,各人正欲逃命。五枚看见便高声道:“你们不必惊怕,你们亲眼看见,我苦苦劝他不从,反欲伤我,故万不得已,结果了他父女性命。与你们何干?可好好将他二人尸首收殓,那擂台也快快拆去。”说罢,随即与翠花等一行人同返会馆查点。始知雷洪有一子名唤大鹏,约有十余岁,送往武当山冯道德道士处学习技艺,家中尚有亲人照料。

五枚因将他父女打死,心中过意不去,此时也无可奈何了。随即收拾行装,别了各人,起身回山。苗氏夫妻及世玉挽留不住,陈玉书送上白银三百两,以作酬劳,五枚执意不受。玉书道:“此是馆中公费及晚生们一片诚敬,送予宝庵,作为佛前香油之费,务乞赏面收下。”五枚却情不过,只得收了,别了众人,再三嘱咐世玉留心学习武艺,将来效力皇家,以图出身。苗氏母子远送一程,挥泪而别。

方德也就带了妻儿,别了各乡亲,令李安雇了船只,由来路回到金陵,将万昌生意,一概料理清楚,交与老伙计料理,随即收拾一切物件,雇了一只快船,望家乡一路回来。在路无话,行程将近二十日已到家门。孝玉美玉两个孩子接见父亲,当下翠花带领世玉叩见主母,又拜见两位嫂嫂,一家团聚,十分喜悦,这且不必多赘。

再说方翁,因苗氏要到省城拜访至善禅师,将孝玉等三人求他教习工夫。所以与老妻言明,带了苗氏及三个孩子,出了孝悌村,到庆封府将行李杂物落了渡船。到了省城,就租屋在仙湖街,安顿了杂物,兄弟三人齐到光孝寺,拜访至善禅师。住持道:“现在至善在西门外西禅寺教习。”三人闻言,即往西禅寺而来。正走到西门第六铺,忽见一个后生,年约二十一二岁,身高八尺,面白唇红,眉目清秀,一表人才,上穿蓝布夹衲,下着京乌布裤,足登白袜双梁鞋,一群人围着他痛打,连喊救命,并无一人上前解救。世玉暗间过路之人,方知被打的名叫胡惠乾,打的是机房中人,旁人怕机房人多,故不敢相劝。世玉兄弟三人道:“岂有此理!”世玉就将两手一分,那些机房中人,犹如推骨牌一般,一连跌倒十多个人,他本不欲多招事,救了这人出来就罢了。不料机房中人,见他只得三人,推跌了他们,又将仇人救了,均各大怒,一齐拿出短兵器,上前四面围住,将铁民铁钳乱打上来。世玉勃然大怒,顺手拿住一人,夺了兵器,孝玉兄弟也帮着动手,早打得机房中人,没命地飞跑,逃走去了。把兵器丢了一街,幸亏孝玉怕事拦住才不致伤人性命。若世玉认真动手,不知今日要伤多少人呢?

却说世玉等,见那人受伤甚重,难以行走,世玉就将那人背上,同奔西禅寺而来。到了寺中,拜见至善禅师。呈上苗氏禀帖,其中云:“一则请安,二则拜恳念父亲苗显面上,教授他兄弟三人的武艺。”至善一见三人,十分欢喜,一口应承。随后谈及在杭州打死雷老虎之事,至善便问世玉道:“你背的是什么人,为何被打得这样厉害?”世玉道:“我们在第六铺,遇见他被机房中人打坏,无人敢救,因将那班人赶散,救他到此,望师公赏些妙药救他性命。”至善赞道:“你们兄弟如此义侠,倒是难得。”随即取出跌打还魂丹、补血生肌止痛散,与他敷服,不一时,肿痛渐消,这人睁开了眼,口中吐了几口瘀血,方才转醒,心中感激,便叩谢他兄弟活命之恩、老师父医治之德。至善乃问道:“你因何与机房中人争斗?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那人答道:“小可姓胡名惠乾,新会人,现年二十二岁,家中还有母亲杜氏,妻房夏氏,儿子友德。先父在日,向在机房业中,开设杂货小店,历来被这伙人欺负,因他人多,不敢与他们争论。前数年这班人,因我年轻貌美,都叫我做契弟,羞辱我。父亲恐怕生事,打发我上外埠雇工,前月回来,始知我父亲两年前被他们推跌,因此中风而死。店中伙计只得将尸收殓,运回家乡,也因受欺不过,立脚不住将店闭歇。母亲恐我闯祸,不肯予我知道。昨日始知详细,故此来与他们理论,不料反被他串合同行中人,将我痛打至此,若不遇恩人兄弟相救,定遭毒手。”

诉了一番,直把方世玉激得大喊道:“岂有此理!”众人也为他不平。世玉道:“胡兄即使到官告他,谅也敌不过他们,莫如拜在师公门下,学成工夫,将来把这些狗头,见一个打一个,叫他知道厉害,以后才不敢强行霸道。”众人都道:“这话有理。”胡惠乾道:“只是小子家道贫寒,身体软弱,只怕气力不足,且不知老禅师可肯大发慈悲,收留教训呢?”至善便道:“出家人以方便为门,生平所授徒弟,及医人跌打损伤,贫富一体,从未计较钱财,均是他们自己酌量酬谢。再气力是练得出的,武艺工夫,你肯用心,亦无不成。只是凡在我门下是要心平气和,可不许恃拳棒生事,救人则可,伤人则不可,预先说明,心从意愿,方可拜我为师。”众人齐声应道:“师父明训,敢不遵命。”惠乾勉强爬起,来到至善跟前,跪下叩头,拜了师尊,又与世玉兄弟结为生死之交,日后患难相顾,这且不赘。

却言至善在西禅寺开设武场,摆列着埋桩木马、沙袋飞陀及十八般兵器,件件齐备。在先已有六人,今连方氏兄弟胡惠乾四人,共是十人。老禅师命他们各用红纸写列姓名,办备神福酒筵、香烛纸马,在关圣像前,拜为兄弟。日后彼此照应,如有负义为非,明神鉴察,所有姓名,开列于下:

李锦纶谢亚福李亚松洪熙官童千斤方孝玉

方美玉方世玉胡惠乾

拜罢起来,欢饮而散。自此至善将生平所学技艺工夫,传授这班徒弟。光陰易过,将及半年,忽然一日对各人说道:“我离少林将已一载,放心不下,意欲回去料理,再来教授你们。只因你们初学,手脚马步,虽已稳当,然各门武艺还未得津,因此再三想了一个两全的法子。我有一个徒弟,姓黄名坤,在我手下学了多年,与我差不多,津神比我还好,现在汕头黄安祥成鱼船押帮,待我写信叫他来替我教授你们工夫,你们既不抛荒,我也可以放心回去,将少林寺中事务慢慢办理清了,再到此地,岂不两全?你们意下如何?”当下众人道:“既然师父要往少林寺去,只求预早付信,请黄坤师兄到馆,教授我们工夫,还望师父早些回来,以免我们盼望。”至善见众徒应允,随即取过文房四宝,写了书信,寄往潮州,自己在西禅寺静候黄坤到来,方好动身。只因这书信,引出坚夫滢妇许多奇事。正是:

无边冤枉坚滢事,有意铺张做下文。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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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回 林胜捉奸遭反捏 黄坤抱屈遇高僧

诗曰:祸患皆因强出头,险教性命不能留。

当时若识反间计,何至凄凉作死因。

话说黄坤字静波,潮州府揭阳县人,少时家资颇厚,不喜读书,专好武艺,曾到少林寺拜至善为师,学练得件件津通,英雄无敌,为至善生平最得意的首徒。他自己也有一个徒弟,姓林名胜,师徒二人都因性情豪爽,最肯结交朋友。不数年间,把所遗的数万家财,化为乌有。妻子甘氏,妹子黄玉兰,膝下尚无子女。近来时运囗遭,就连教拳也没有人请教,妇人家最势利,他妻子未免有些言三语四,还亏妹子在旁劝解,不致夫妻反目。黄坤逼于无奈,就到了黄安祥船上押帮,冒险出洋,暂避家中吵闹。

自他出门之后,姑嫂二人恃着几分姿色,就打扮着到各处庵堂游玩。每日早晚,在门前遮遮掩掩,轻言俏语,互相调笑。这日正遇新科武解元马钊群,在门前经过,正是狂徒滢妇,彼此都迷。知是黄坤家属不好惹,心中却又放不下,因见她二人常到峨眉庵,与张李二尼相好。因思此二尼与我十分投机,何不到庵内,同她们说知,看她二人有何妙计?随即走入庵中。张静缘、李善缘二尼笑逐颜开,便道:“今日甚风吹得解元公到此?有何贵干,清道其详。”马解元道:“一则来探望,二则有件事,拜烦鼎力玉成,自当厚谢,未知二位果肯为我出力否?”静缘献上茶,随说道:“小庵屡蒙布施,小尼正感激不尽,如贵人用得着,理当效力。”善缘便笑着问道:“莫非新近看中哪家娘子,动了火,要我们二人撮合么?”钊群拍掌笑道:“小鬼头倒被你猜着了,我且问你,前街黄坤家常来你庵里,这二人是黄教头的什么人?”

二尼闻言,伸了舌头,缩不进去。便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她,这倒有些费手了,若问这两个女子,倒易入手,只这碍着黄教头师徒二人,惹她不得。”马解元着急道:“到底是他什么人?何妨直说,我自有主意!”二尼道:“那年纪大的,鹅蛋脸,肥肥白白的,四寸金莲,不高不矮的,是黄坤之妻曾氏。那年纪十五六岁,瓜子脸,杨柳身材,三寸金莲,打条松辫的,是他妹子,名唤玉兰。她二人倒是风流性格,所以与我二人十分意合,每遇空闲必到庵中玩笑。解元如果合眼,只黄玉兰尚未对亲,小尼倒可与你说合,娶来做个偏房,谅黄教头现下景况不佳,多予些银子,定然愿意,况且解元要她,岂有不愿之理?若冒险勾当,被他师徒知道,恐有性命之忧,不识尊意如何?”

这马钊群乃是个好色之人,今听二尼如此推托,忙在袖内摸出三十两银子,摆在桌上说道:“这个望二位收下,聊为斋粮,倘事成之日,再行重谢。至他师徒本领,我岂不知?今喜他出洋在外,不至于就回,我再着人把林胜请到别处去,将他师徒绊住,不放他回家,天大的事也无妨了,你也知我的脾气,不过一时适意,过了一月两月,兴致完了,就丢开手的。就是他师徒回来,无凭无据,也奈何我不得,你们更不相干,你道这条计策妙也不妙?”

二尼见了雪白的银子,已经丢不开手,又听这番议论,早把黄、林的厉害置诸度外了。即忙道:“些少事情,岂可又破费解元公呢?这断不敢领。”钊群道:“此不过略表寸心,将来还当厚酬。”二尼虚让一番,便收下说道:“事不宜迟,明日解元公请先来躲入禅房,待我备下斋筵,邀她姑嫂来叙,酒至半酣,我就如此如此,包管妥当。”钊群大喜,计议明白,拜别而去,这且不提。

再说二尼,次日就备下一桌菜,摆在卧室之内,早见钊群走将进来,随即见了礼,将身坐下,他相貌原本魁梧,今日再一打扮,虽不及潘安、宋玉的风流,也是个偷香窃玉的圣手,又在腰内摸出五两银子,送予二尼,作为今日酒菜费用。二尼谢了收下。三人一同早膳,吃过茶烟,二尼就叫他躲入静室之内,善缘就出去请她姑嫂。出了庵门,来到黄家,正见甘氏与玉兰在门里窥街,一见李尼到来,忙开门笑问道:“这几天总不见你们来,定然是施主们到来住宿,不得空闲么?”善缘答道:“正因此失候,今日庵中功德完满,师兄着我来请你姑嫂二位到庵畅叙,千祈勿却。”

二人闻言,十分欢喜,就走入房内,备了香资,玉兰奉了茶来,姑嫂随即换了衣服,将门锁了,与李尼同走到庵中。静缘接了进去,说道:“我二人因各施主到此斋醮,略备素筵,今年靠菩萨庇佑,各檀越善心,也还剩些斋粮,今日酬神了愿,特请你二位来此一醉。”甘氏道:“又来叨扰。”随将香资送子静缘道:“些微之敬,望师父代我在佛前上炷好香。”二尼道:“大娘既是诚心拜佛,小尼只得领下了,替你上香,求菩萨庇佑,早见拜璋之喜,便是大官人在外,也要求神力扶持,水陆平安。”说罢将钱收了,便邀入内室。甘氏玉兰见酒菜备的十分丰盛,便道:“这席若是因我二人而设,怎生过意得去?”二尼道:“这叫做借花献佛,这是各施主备多了剩下的,二位只管请用。”

二人信以为真,彼此分宾主坐下,开怀畅饮。所谈的多是些风流话,看看将醉,二尼用言相挑道:“我二人少年时,风花雪月,也就快活过来,皆因主妇不容,赌气削了头发,中年出家,每遇酒后,必要想起那少年之事,姑娘是未曾尝过滋味的,倒不必说,只亏大娘如此青春,官人不在家,何不想个法儿,及时行乐呢?”

甘氏本是一个行为不端的人,今再半醉,被二尼抓着痒处,便叹了一声道:“那冤家与我无缘,他并不以我为事,就是他在家,也同出外一样,还亏我这姑娘性情相合,彼此说得投机,倒可消却心头烦闷。”静缘道:“原来大官人如此无情,天下有情人最多,何妨结识一个,终身受用。这话原不该我出家人说,只是大娘如此好人,偏嫁了这般丈夫,所以我不避嫌疑,不知大娘心下如何?大姑娘将来要望菩萨保佑,配个姑爷,千万不要像令兄这样才好。”这一席话,把甘氏说出心思来,随红了脸道:“我虽久有此心,只因难遇其人。”

马钊群在外面,早已听得明白,故意撤将过来,大声说道:“二位师父如此上好斋筵,不知会我,你吃得过意否?”一面说,就坐了下来,哈哈大笑。甘氏姑嫂正欲起身回避,二尼一边笑,一边将她姑嫂一人按一个归了坐位。说道:“无用回避,这就是新科武解元马老爷,是我这庵里的大施主。”便假问道:“解元公无事不登三宝殿,大约又想打斋,叫我们念经超度,是不是?”钊群会意,就假做悲伤之形答道:“正因这冤家,虽自她去世,诸事从厚,究竟弄得我心中不安,明日是她周期,故特来请师父们与我做一坛功德,以了心愿,不知有客在此,冲撞莫怪。”

二尼又赞他十分情重,“也是这位娘子有福,结识了你,许多富贵人家正室,也没有如此。”钊群道:“这也算不了什么,不过尽我一点心吧,想她得病到今,共花银子千两有余,生时用的不算。只是徒劳而无功。”说着,就假装拭泪,便趁势问道:“这二位娘子尊姓,是谁家宝眷?”二尼答道:“这位是黄教头的夫人甘氏,这是他妹子玉兰姑娘,今日请她吃斋,不期有缘,与解元公相遇。这都是姐妹一般,又无外人,何妨同席,解元公若不嫌残席,就请用几杯素酒。”甘氏姑嫂听了他一派胡言,错认为马钊群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所以口虽推辞,身却不动。二尼知道合意,连忙重整杯盘。饮到酩酊之际,二尼借事走开,让他三人畅饮不提。

后来马钊群就在黄坤家内暗去明来。直至冬至,这天合该有事,正遇林胜因师父出门许久,未知曾否回家。今日冬节,徒弟不在馆中,故此到黄家探望,一进门撞见坚夫滢妇三人在厅上饮酒,林胜大怒,一脚将桌踢翻,追上前来捉拿,吓得姑嫂二人大惊失色,死命上前缠住林胜,马钊群趁势逃脱。林胜因自己是个徒弟,不好十分与他姑嫂为难,只得恨恨而去。当下甘氏与玉兰道:“虽解元未曾被他捉住,此事究属不妙,你我且到庵中与二位大师商议个法子为好。”于是二人走到娥眉庵说与二尼知道。她两人也着急道:“追究起来,连我二人也不了。”忽见静缘笑道:“我有一计,候大官人回来,你只说林胜冬节吃醉酒来强坚你姑嫂,使下个毒手,等他一见面,把林胜杀了,使他开口不得,这事就无妨了。你们道好不好?”二人闻计大喜,说道:“果然妙计!”便回家等候黄坤回家不提。

再表黄坤在黄安祥咸鱼船押帮,幸得太平无事,将近年底,各部回港过年,本年出洋风顺,船主获利不少。黄坤所得工银花红厘头,共有五六百两之多,虽非大财,却也略得宽心。船到汕头靠了岸,各水手都回府城,黄坤也将行李搬回家中,给了挑力,方才坐定。甘氏与玉兰就放声大哭,诉说“林胜诈醉,前来调戏我二人,官人若早回三日,也免受他这番辱,他见我二人不从,就吓我们道:若不顺从我,将来见了师父,就说你们在家偷汉子,你们性命就不保了。意欲用强,复见我二人要喊出声来,才选了出去。”黄坤闻言,直激得怒目圆睁,大骂:“小畜生,调戏师母,该当何罪?我不杀你这贼子誓不为人。”是晚用过饭,进房歇宿,甘氏又在枕边悲悲切切,搬弄一番,把黄坤几乎气裂肚皮,一夜如何睡得着?一到天明就爬起来,藏了腰刀,叫甘氏开了门,我去找林胜就来。甘氏见他中计,心中欢喜,这且不表。

再说黄坤出了门,直奔状元亭巷而来,林胜向来在此处摊馆看守门口,得钱度日。黄坤走到巷口,只见林胜从馆里出来,看见师父,正要施礼。不料黄坤一见他,如火上加油,拔出刀来,照头就劈,大骂:“小畜生,你做的好事!”幸而林胜有工夫,连忙躲开,大叫:“师父,且莫动手,有话请说。”黄坤哪里肯听,只是刀刀向致命处劈来,因为时候太早,无人劝阻,林胜见不是头路,只得逃生,退出巷口,此时街口栏栅,尚未尽开,黄坤追到那里,一刀劈来,林胜无法,就拔下一根木柱,趁势一迎,那刀斩入木内,林胜将手一放,一溜烟逃脱去了,黄坤拔下刀时,他已走去七八丈远了,到底脚快年轻,黄坤哪能赶上。此时林胜也不敢回家,心中想:“这师父如此,定有原故,这时他盛怒之下,谅难分辩,且出门去避过风头再说不迟。”搭船逃到广州去了,丢下慢表。

此时黄坤因追林胜不上,心中愤恨,回到家中,还是怒气不息,见了妻妹,就将斩着栅柱,拔下刀来被他走脱等情说了一遍。甘氏道:“幸亏官人回来,方泄了这口恶气,如日后遇见,定要将他结果。”黄坤道:“这个自然。”自此黄坤就住在家中,初时甘氏因要他杀林胜,所以竭力奉承,后来姑嫂二人想起情人来,未免嫌他碍眼,就私下着二尼与钊群计议。钊群道:“她姑嫂如要与我做长久夫妻,须在海阳县中出首,说黄坤历年出外,以押帮为名,实则暗中串合大盗,坐地分赃,氏等为其妻妹,屡谏成仇,将来事发,恐被干连,只得在大老爷台前出首,祈望笔下超生,感恩不尽。一面待我亲见县主,请他重办,我们就可做长久夫妻了。”

姑嫂二人听了大喜,果然依他口气,请人做下状词,瞒了黄坤在县递了。知府见是盗案,不敢怠慢,立即出了火签,捉拿黄坤到案审办。当承差岑安、邱祥等禀称:“黄坤津通拳棒,有兼人之勇,他在本地历做领头,十分厉害,无人不知,求大老爷宽限几天,待小的用计把他捉来。”县主点头道:“昨日马钊群解元禀他打劫典当,也说他武艺高强,你等务须小心机密,限五天务要拿来,本县重重有赏,如若怠慢被他逃脱,即行重办不贷。”二总役领了签票,退下堂来,在班房内招齐通班捕快,各人商酌停妥,约定明日下帖去请他来教授武艺。他历来教授营伍差馆武艺,居以为常,哪知这次有人暗中害他,所以并不推辞,一请就到,被这班差役酒中下了蒙汗药,将他灌醉,用大链锁了他手脚,用箩抬了。众衙役弓上弦、刀出鞘,押解上堂。他到了堂上,方才酒醒,自念生平并不为非作歹,何致遭此官司?细问相熟差人,才知是妻妹出首及马解元告他打劫当铺,故此县主命捉拿他到案。此时才悟林胜之事是中了坚计,追悔无及。便长叹一声道:“不料我竟遭了这妇人的毒手。”

只见县主升了公案吩咐把犯人带上,差役答应一声,把他抬上丹墀,放落在地,因捆得他紧,不能直跪,只缩了一团。县主喝问道:“你可是黄坤么?”答道:“小人正是黄坤。”县主道:“你好生大胆,串合海洋大盗,私收陋规,勒索出洋船只,包帮花红银两,打劫当铺,坐地分赃,问你该当何罪?”黄坤道:“小人历年在黄安祥咸鱼船押帮,并未押过别船,每月工银不过数元,至于花红,是由船主利息盈余内怞出,从公分派,各水手均得同沾,如有勒索情弊,该船岂肯容留,今黄安祥的船,在冬节回港,小人回家,只得数天,倘若打劫当铺,安能插翅飞回?求大老爷明见。小人每年出洋日子居多,在家日少,这马钊群必与小人妻妹有坚,诬造重罪,欲置小人于死地,若蒙天恩,只要去查黄安祥船主便知小人是冤枉了。”

县主拍案喝道:“不动大刑,谅你不招,左右与我用头号夹棍,把他夹起来。”因这黄坤炼就的筋骨,坚硬非常,当下差役已将绳索收尽,还是不招,县主无奈只得命将他放下,就把告他的两张状纸,叫差役念给他听。说道:“本县今天有了你自家妻妹首告的状词,岂肯轻轻放过,你认也是死,不认就抗刑,也是死,你如再不招,本县就要用极刑了。”黄坤低头想道:“这狗官想贪功,断难饶我性命,不如权且认了,免得受皮肉之苦。”便道:“行劫之事,我本未曾做过,今被通不过只得认了。”县主大喜,忙叫写了供词,将他收监,候通禀上宪。

却说马钊群闻此讯息,坚夫滢妇十分欢喜,这且丢下不表。再说林胜赴省,缺乏盘川,一路卖武度日,到了省城,闻说西门地方十分爇闹,就到西门外摆了场子,要拳弄棒,看的人齐声喝彩,早惊动了西禅寺武馆中人,就请他到寺里款茶c恰遇至善,见是徒孙,急问因何到此?林胜忙上前叩见,便将师父追杀之事细说一番。至善及众人都道:“此必是滢妇的挑拨。”

至善随将此事细细的写了一信,即叫林胜赶回潮州,叫他来见我,自有道理。千万莫迟,都怕他性命还要遭在滢妇之手里。林胜就即刻拜辞,起程连夜赶回,见了母亲,方知师父果然被害,收在监中。心中十分伤感,随即带了至善的信,走到监门,幸而都是认识的人,用了些小费,进到狱中见了师父,抱头大哭,就呈上至善的书信。黄坤看了,即嘱咐林胜:“快些赶上省城,求师父来救我性命。”林胜将前后各事说了一番,又把身边所余的银两送予师父在监中零用,宽心静候徒弟相救便了。正是:

妻妹已将身陷害,师徒犹幸体安康。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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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回 下潮州师徒报仇 游金山白蛇讨封

诗曰:义侠师徒三下潮,坚夫滢妇命难饶。

只因盗印希奇案,三罪同邀赦宥条。

话说林胜在监中别了师父,出了牢门,到家对母亲说知,即刻起身,望省城赶来,在路无话,不一日已到省城西禅寺,见了至善禅师,哭拜在地。至善扶起,问知黄坤被害在狱中,心中也觉悲惨,随对众人说知,即带了方世玉、胡惠乾同林胜,仍由潮州旱路赶来。此时馆中诸徒,唯有胡惠乾报仇心切,专心苦练。那世玉是自小习练,手脚津便,性情灵巧。这二人最得至善欢悦,已得秘传工夫,所以带他二人,叫林胜引路,向府城进发。四人到了府城,天色已晚,共到林胜家,见了他母亲,彼此见礼毕,款待晚膳,度过一宿。

次日绝早,林胜起来,引他师徒到海阳县监前后左右窥探一番,回来叫林胜下午先去通知黄坤,又叫带十两银子进狱中赏办酒菜,请各狱卒饮酒,以便行事。四人商议妥当,已到申刻,林胜到监中见了师父,通知此事,出来与狱卒见礼道:“我师父感众位照料,无以为报,今命我备一东道,请各位一醉。”随在怀中取出银子,送予众人买办酒菜,就在夜间开怀畅饮。林胜极力奉承,再三劝饮,将到醉时,就下了蒙汗药。这时已至二更,早见至善从屋上跳下来,取出铁尺,打开黄坤镣铐,二人齐纵上屋而去。林胜也混了出来,回家将母亲藏在乡间,当下五人会齐,飞出城墙,望省城大路而去。

到了次日,各狱卒酒醒,方知黄坤走了,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报官。县主大怒,重责狱卒,一面悬赏拘拿,查起根由,方悉是林胜所为。即将他住屋封锁,一面移文邻近州县,协同缉捕。其时乃是正月初一日,且将此事放在一边。

再表五人一路奔到西禅寺,已是正月初九午后了。馆中各人接见,黄坤拜谢师父救命之恩,又与各师兄弟见了礼,林胜说起坚夫滢妇的狠毒,断难放过。黄坤道:“求师父索性替我报了冤仇吧。”至善应允,便道:“我为你再走一遭,唯须稍停几天,待他们查缉稍松,再去不迟。”就叫黄坤教授他们技艺,因他曾做过教头,工夫本领也与至善相仿,且津神还比至善强,各人倒也欢喜。

时光易过,不觉到了二月初一,至善就带了方世玉、林胜起程。正是仲春天气,雨水连绵,行路不便,就搭了老隆船,望歧岭进发,由惠州河直上龙川,过岭走七渡河口,向下而行,半月方到潮州,船靠竹排门外。师徒上岸往竹枝山青竹寺,此寺乃是少林寺分院,主持名乌空和尚。当有小沙弥通报进后,乌空即忙出来迎接进去,就问道:“师兄现从何处云游至此,这一位想是令徒了,近闻黄坤被诬为盗,于上月越狱,县官追捕甚紧。”至善点头,即暗下对他说知。乌空道:“马钊群这狗才,十分可恶,去年想占本寺山田,幸遇太守廉明,将他斥退才罢了,师兄若来结果他,务要机密方好。”至善称是。次日就同林胜到马家庄,看了门路,又到黄坤家踏了路境,回到寺中,饱餐斋膳。到晚间同世玉、林胜先到黄家,三人越过墙,托去了房门。

此时已交三鼓,适值马钊群不在这里歇宿,甘氏姑嫂从梦中惊起,早被方林二人怞出腰刀,架在她颈上,姑嫂二人连说饶命。林胜道:“你若张声即杀。”将二滢妇押到至善面前,至善问道:“你这两个滢妇,听谁人唆使,下此毒手,当初是何人引诱你与马钊群通坚,快快招来。”二人见林胜在旁,难以抵赖,只得将二尼引诱如何与马钊群私通,如何与二尼设计害林胜,直至出首诬控,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二人说完,叩头求饶。林胜骂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师父与你有恩有义,我师徒性命险道你两个滢妇的毒手,我倒要看你两个的心肝是怎样的颜色?”就与世玉一齐动手,把两个滢妇杀死,然后将金银首饰分系腰间,就把鲜血在墙上写下四句泄恨诗。

诗曰:

坚夫滢妇太无良,惨害师徒险共亡。

县官欲问谁人杀,林胜黄坤手自残。

各事弄妥,三人仍从瓦面跳落爬过城墙来到马家庄,走过庄桥,恶犬狂吠,林胜取出乱发烧饼丢去,群犬顾着吃,就不能吠,三人跳上瓦面,落下大厅,巧遇更夫走来,被世玉一把抓住,把刀在他脸上晃了两晃道:“你若高喊,就把你杀了,你说马钊群在哪里,我就放你。”更夫道:“他现与姬妾在牡丹亭夜宴作乐。”世玉道:“亭在哪里?”更夫道:“在后花园中。”世玉将他引至花园门口,说道:“你卖主求生,饶你不得!”一刀杀了。

三人直奔花园,远见一座八角亭子,里面灯烛辉煌,笑声不绝。三人闯了进去,先杀了一个婢女,只见马钊群与两个姬妾,脱的赤条条在此行乐,十分可丑。他一见三人持了明晃晃的刀杀将进来,此一惊非小,他本有八分酒意,见得恳求你老人家作主。”至善道:“有事只管说,何必客套?”黄坤道:“娥眉庵这两个滢尼,害得弟子师徒家破人亡,几乎性命道她的毒手,若非师父搭救,难有活命,如此大仇,怎生得放过?务求师父回少林之便,取道潮州,一总结果了她方好。”

至善道:“张静缘李善缘这两个狗贱人,玷污佛家,败坏规矩,当时我本要杀她,为地方妇女除一害,因时事急迫,所以忘了,既是你心中放不下她,我便替你收这两个贱尼便算,只是县中追捕你二人甚急,赏格又重,此地离潮州不远,你二人断难在此栖身,可速收拾行李动身,绕道由韶关过福建,入少林寺暂为躲避。我因馆里一班门徒,未曾学习本人工夫,想带他们也回少林去。”众人闻有这路工夫,都愿同去。约定三月初由省中水路动身,黄林二人赶忙办妥各事,就于二月二十五日拜别众人,先行起程去了。众人也打点好了,雇了老隆船,到三月初一日辰刻,别了西禅寺和尚,一齐下船,即解缆扬帆,直向潮州而来。这回师徒共十一人,包了两个舱,其余搭客货物倒也不多,一路并无耽误,渡过峻岭,不觉就是城府,换船起岸,共走了十三天,闲言不表。

这日到了码头,他师徒随将行李杂物雇人挑往青竹寺,乌空接了进去,就叫道人帮着安顿房屋床铺等事,忙了半天才弄停当。乌空心中暗想:“师兄这次带了许多不安静的人来,不知又要闹什么事呢?”却又不敢得罪他,便佯问道:“师兄因何回省不久,又同众位师侄来,有何贵干?”至善道:“我欲带他们回少林学习本人工夫,顺道到此办件事。”便附耳说知所办的事,“并不久留,不过一二天便起程。”乌空听了,虽然担心,也无可奈何。随命道人备了晚膳,众人用完,至善就与世玉进城,到娥眉庵探路。

只见此庵门面却不甚高大,看罢赶回寺中,二人忙换了夜行衣,是日因下微雨,月色不明,正好行事。趁着关城门的时候,混入城中,闲游街市,师徒心中有事,又穿了夜行衣,未便在街市,就在庵后静守。将交三鼓,二人纵上屋,爬在天窗口探听,听见一尼闲谈道:“黄坤之事,幸而他不知是你我引线的,若他们晓得,你我也作刀头之鬼了。”又听一个答道:“大约是你我早晚拜佛心诚,菩萨暗中保佑也未可知,细想你我虽未曾亲手杀过人,那坚滢邪盗谋财害命之事,也不知做了多少,人家说天理昭彰,到底是难以信任。”这个道:“你也说得有理,件件都讲天理良心,饭也不用吃了,凡事做得机密,也不妨事。”

两个滢尼也是恶贯满盈,这些言语都被他师徒听得清清楚楚,大怒道:“若不杀这两个狗贱人,不知还要害多少人呢?”守到灯熄入睡,二人就揭开窗,放下软梯,至善下来走到床边,一刀一个,复将二尼心肝挖出,随搜着些不义之财约三百余金,至善就叫世玉在上接了,预备将来赈济穷人,随即上了瓦面。就远远见有一人蛇行猿纵,快捷非常。至善炼就的一双夜眼,最能分得清楚,细看亦是同道中人,即命世玉在此少候,“待我去看来。”就施展飞腾工夫,追将上去。只见那人落了海阳县衙中,不一刻又上屋出来,如飞的走回潮惠道衙门,只见有个妇人接着,那人就在怀中取出铜印一颗,叫那妇人收好。至善看了好生奇异,随即由旧路回来,与世玉说知,也不明其故。就即越城回寺,已经是五更三点了,各去安歇。次日起来,将所见之事与众人说知,本欲即刻动身,因为这件奇事,倒要暂留两天,探听一番再走,此且按下不表。

再说海阳县主石岐,在昨夜三更失去印信,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开了侧门,从上房各处查看,连地皮多翻了过来,哪里有一些影子?又见报娥眉庵二尼被杀,劫去财物。石知县也无心去验,就委捕厅何福祯前去勘验。此时石知县直急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便想起本府王廷槐是自己同乡又知己,不如与他去商议,求他设法保全。即叫打轿望潮州府衙门而来,见了知府,即禀明此事。王太守一惊非小,再一想,这事只可以暗访,不能明查。上台如若知道、许多不便,随教他回去告病上来,“所有的公事,要用印的待本府代你代拆代行,你可暗悬重赏,自己再行密查,候过十天半月,再作主意。”石知县拜谢回衙。

再表钦加接察使衔惠阳潮嘉兵备道赖大鸿,乃是一个海贼头目,他自小在武当山冯道德手下为徒,学得一身好武艺,今因潮州富厚之地,特用重资捐到此地,本意是剥削百姓脂膏,以供群贼兵晌,只因知府王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石知县虽不甚清正,却也奉公守法,所以无法弄钱。现因众贼需要款用,故假公济私与海阳县借库银万两,石岐不肯应承。故此寒恨在心,盗印害他。谁知本府与他遮瞒,并不通报,他急了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第三晚又将知府印也偷去了,当下弄得一府一县手足无措,急得直要寻死。况且知府因县中失印之后,就把印随身带了不离,他竟有本事,候他睡着了,连袋割去。至善探得明白,就亲自到了县衙,叫差役进去通报予官知道说:“有少林寺僧人至善有紧要机密大事求见。”差役见说,就急忙进去禀官。

石知县正在忧心如焚,一听这话,知有些来意,心中大喜,即吩咐开了中门,亲自迎出大堂。举目一看,这和尚头圆顶平,方面大耳,年纪虽有八旬光景,双目还是铜铃一般,相貌堂堂,知是非常之人,便抢步上前施礼道:“不知佛驾光临,有失迎候,尚祈勿怪。”至善大笑道:“老袖闻使君太爷与太守老爷被人暗算,心中不平,特来解厄,了此心愿,但此间不是说话之所,请至里面再谈。”即同石岐走了进来,到了花厅,重新见礼坐下,家丁献茶,县主急欲请教。至善道:“请将从人退下,方可奉禀。”县主即令侍候人等一概退出,至善方将黄坤被诬,自己三次来潮,杀去二尼,在娥眉庵瓦面遇见赖大鸿盗印入道台衙中等事,细说一遍,“我今特来为使君太守捉贼,取回两个印信,将功抵罪如何?”

石岐听了吓得惊疑不止,便道:“赖道台原来是个汪洋大盗呀,怪不得前日与下官支借库银,因我不允,故而设计陷害,幸得禅师今来相救,不然我与太守必定性命难保。至于那黄坤之事,本来是我不明,冤枉了他。马钊群、甘氏、玉兰、二尼等死有余辜,老禅师何罪之有?此案待下官禀明本府注销就是了。想这赖道台,是我们上司,又无证据,如何敢到他衙中搜验?”至善道:“待老袖见了太守,商议一个善法,包管手到拿来。”县主道:“既是如此,下官与老禅师去见本府便了。”吩咐下人不必跟随,自己就便衣与至善同上府行。王太守慌忙迎入,礼毕,石岐就将前项情节细细禀明,又道:“卑职已经许将此案注销,现在他说要见太尊,好设法去办这件事。”

知府听了连忙向至善称谢道:“诸事费心,请教怎么一个办法?”至善道:“不瞒太守说,老袖想来久矣,这赖大鸿既是不端之人,必有匪徒在他行中,近闻附城各富户被劫金银等案,层见叠出,未曾破送一案,虽悬赏购线缉贼,不曾有一个捉到,非他那里的匪徒而何?今我师徒分开四方,埋伏在瓦面守候数夜,一见他衙中有贼出来便即跟着,待其有赃返署时即将他捉住,带回衙中审问,讯出他将印信藏在何处,就密禀大宪,会同起赃之后,便可汇奏参他。”府县听了点头称是。道:“果然妙计,事不宜迟,就从今晚起,烦老禅师带各位高徒一行,事成后自当重谢。”

至善就别了府县回青竹寺,派令方世玉守东方,胡惠乾守西方,林胜守北方,自己居南,皆伏于道署四面民房之上,各带定器械暗号,如遇贼人出来,让他过去,暗暗跟着,待其有赃回来,可将他捉住,带回府行。三人遵令分头而去,是晚果捉得贼人十余名,回了衙中,府县会同审问明白,知道印赃藏的所在,立即上省禀明各大宪,就会同各官前往道署,捉拿大盗,搜回二印,王知府即委石知县暂代府事,即同至善师徒连夜将赖道台押解上省。不数日到了省城,禀知各大宪,均大为惊异,随委三司会审,又详加复勘无异,果是实在情形,只得奏闻请旨,将赖大鸿拿京正法,此是后话。本府待审实之后,蒙上台仍饬回此任,便与至善师徒回到潮州,即欲厚谢至善,他坚持不受,辞了出来,带着一班徒弟,回到青竹寺,别了乌空和尚,即日起程,往福建少林寺。

再说圣天子与周日清此时到了金陵,此处是日清家乡,其母自从将他过继高客人跟随出门之后,自己就回乡居住。此时日清入门,见了母亲请安,天子也彼此见了礼,就在书房安歇。日清又慢慢将一路经历之事及目下定亲之事,禀明母亲,母子二人十分欢喜,次日起来,预备早饭侍候,天子用完,一同出门,随到金山寺游玩。一路驾小艇来到山前,见这寺建在江中,十分巍峨雄壮,景象辉煌,到了玉台书前一望,见往来商船,源源不尽,远看水色天光,玲挑剔透,果然好一座名胜禅林。圣天子此际满心欢喜,就在桌前取了一管笔,向墙上题了一首诗云:

龙川竹影几千秋,云锁高峰水自流,

万里长江飘玉带,一轮明月滚金球。

远看西北三千界,势压江南十二州,

好景一时看不尽,天缘有分再来游。

写得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即放下笔,走进寺门,只见山门内立了哼哈二将。二门内坐的是四大天王,大雄殿中香烟霭霭,两游廊十八罗汉皆用金装,打扫得地方一尘不染。住持机达老和尚,带领一班僧人出来迎接,请入方丈侍茶,又吩咐厨下备斋相款。圣天子取出香资二十两,送予当家,略坐一会,看天色尚早,就携了日清要往山前山后散步。僧人本欲随行,日清道:“我自认得,不烦引道。”二人走出山门,到处游玩,将到塔前,忽闻一声响亮,狂风大作,黑雾之中,出现一条大白蟒蛇,身长五丈有余,头如米箩,口似血盆,张牙舞爪,飞风迎来。吓得日清一交跌倒在地,圣天子此时也着了忙,急在腰间拔出龙泉宝剑,定睛一看,只见那蛇伏在地上,将头乱点,似朝参一般,方悟他是来求封的,随喝道:“快现人形!听朕封赠。”那蛇就在地上一滚,变成一个道姑,跪在地上叩头。天子即封她为雷峰塔主白氏夫人,在金山寺受万民香火。白氏谢恩起来,化一阵清风,两个仙童,一派仙乐,引回本位为神去了。

日清此时定神睁开眼不见妖蛇,连忙爬将起来细问方知是来讨封的。看见天色将晚,二人回转寺中,机达和尚已整备斋筵,盛意款待,是夜就在方丈歇宿。三更时分偶然起来解手,忽闻一阵风声,一只黑虎在后追来,吓的天子大惊。正是:

白蛇已沐皇恩宠,黑虎还求帝德封。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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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回 英武院探赌遇名妹 诸仙镇赎衫收勇士

诗曰:聚赌窝娼犯禁条,洪基罪恶本难饶。

贪心当铺心难足,利己骗人种祸苗。

却说圣天子起来,步出方丈,正欲解手,忽见一只黑虎伏在地上,把头乱点,也欲求封。天子手指道:“朕封你为镇山的将军,受万民香火,快去吧。”黑虎谢恩,望山前去了,天子解了手,仍回方丈去宿,次日起身,换了衣服,参拜如来三宝圣佛,回到方丈,用过早斋,与日清辞了机达和尚,回到日清家内。路上闻人说英武院,十分爇闹,日清也说:“此处有叶兵部之弟叶洪基的赌场,他本是一个劣持,家中有无数教师,专门包揽讼词,欺凌平民,大小文武衙门,也奈何他不得。不论什么人,到他馆中赌博,若无现银,就将兄弟伯叙的屋产抵押,借银与他,输去之后,不怕你亲族中人不认。还更有损人利己之事,指不胜屈,所以得了许多不义之财,起造这座花园,十分华美,我们何不到他园中走走。”

天子闻言道:“他如此行为,我倒要去看看是真是假,为地方除了大害。”就同日清漫步望英武院而来。果然话不虚传,十分爇闹,进得头门,只见松荫夹道,盆景铺陈,香风扑鼻,鸟语迎入,迎面一座高石桥,远望假山背后,影着许多亭台楼阁,船厅前面就是赌场,因欲前去看他作为,所以无暇到别处游玩。带了日清,走进场中,将身坐下,早有人奉上茶烟走来,笑面相迎问:“老爷也要逢场作庆么?”天子略点头说:“看看再赌。”那人随又递上一张开的摊路,慢翻慢看。场中已经开了两次,不过是平常小交易,倒也公道赔偿。就在手上取下一对金锅,交于柜上,兑银子一百五十两筹码,天子押在一门青龙之上。此时开摊之人,见此大交易,自己不敢作主,报于叶洪基知道,洪基走来一看,见是生人,早已暗中吩咐:“只管开着。”恰巧天子押之青龙门,取回筹码,就向柜上兑这四百十八两零的银子。洪基闻言,走出说:“你这客人难道不知本馆事例,小交易不计,大交易要赌过三场,方有银子兑的。”天子喝道:“胡说,多少摊由我钟意,谁敢迫我,速兑银来,若再迟延我就不依。”洪基道:“就死在这里,也奈何我不得。”叫道:“左右何在?”一班恶徒抢将进来,这些赌客一哄散了。日清亦跟这干人混将出去,在外探听不表。

此时天子看见日清退出,他就振起神威,取出一对软鞭大叫:“叶洪基,你恶贯满盈,待我为地方除害。”舞起手中龙鞭如飞,前来捉拿。早有一班打手,围将上来,厮杀一场,好不厉害。叶洪基指点众人:“捉拿此人,重重有赏。”不料天子十分勇猛,把这班人打得落花流水,头崩额裂,死者数人,洪基传齐备教师,上前对敌。看看日光西堕,到底寡不敌众,势在危急。本境土地城隍十分着急,慌忙寻人救驾。看见百花亭上总教头唐奂在此打睡,走上前说道:“唐奂醒来救驾!”将身一推,唐奂惊醒,听得叫杀之声不绝,连忙取了军器,飞步上前,看是何人,来到前厅,见一班徒弟围住一个中年汉子,在那里死战,询问下人方知缘故。见此人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忙上前喝道:“各兄弟退下,待我来捉他。”众人正难下手,却是为何?因有城隍上地率领小鬼暗中帮助。否则天子早就抵挡不住。各人一见师父到来,俱备退下。唐奂上前虚战几回合,四下一看,见各人离得远,说道:“快跟我来!”自古聪明不如天子,当下天子见唐奂这个光景,知他有意来助,跟他一路追将出来。唐奂假拿一枝飞镖,在前败走,口中叫道:“是要赶来送死!”这些人以为唐教头要引他到无人的地方取他性命,都怕误中飞镖,所以不敢跟来。洪基也料唐奂引他入后园,把他结果,所以也不提防。

唐奂见各人并不追来,心中十分欢喜,一路引着天子,走到后园假山之下,自己将身一纵跳上墙头,解下怀中腰带放下来,尚属太短,天子急把自己宝带解下,唐奂复跳下来接好,再纵上墙把带放下,天子双手拉住,唐奂在上提起说道:“外面是礼部尚书陈金榜的后花园,权且下去再作道理。”天子答道:“陈金榜我素认识,下去不妨。”天子再三致谢:“请问高姓大名,何方人士?”唐奂连忙跪下,口称万岁:“小人唐矣,乃福建泉州人氏,曾在少林寺学习武艺,现充府内教习。今日下午梦中得蒙本省城隍托梦,保驾来迟,合该死罪。”天子闻言大喜道:“英雄何罪之有?快些起来。”即在手上除下九龙汉玉班指一个,嘱道:“他日孤家回朝,爱卿将此班指,见军机刘墉,自有升赏。”唐奂谢恩,指前面一带房屋说:“这是陈礼部上房,万岁小心前往,小人就此拜别。”说罢纵上墙顶,如飞而去。天子大加赞赏。此时约在初更,夜色朦胧,星光闪闪,心中思量,陈金榜现在京中,他家女眷又不认得,怎肯容纳,这便如何是好?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见遥遥灯火,有妇女之音,照望而来,将近,急忙将身一躲,闪在假山洞内,只听得一个婢女叫道:“小姐,这就是后园,两边都是花树,没有人影,哪里有什么皇帝到此,要我们接驾?昨夜菩萨报的梦是假的,倒不如早些回去,禀知夫人,关门睡吧,免得她老人家还穿起朝服在厅等候。”又听得一个娇声骂道:“多嘴的贱婢,谁要你管我的事?还不快去周围照照明白来回话,我在此听信。”侍婢连说:“我再也不敢多嘴了。”急忙拿了灯笼到各处照去了。

天子听她主仆言语,乐得心花大放,急从假山石洞中走出,说:“孤家在此,毋庸去照,爱卿何以晓得?”小姐此时,急用衣袖遮面,偷眼细看,却与昨夜梦中菩萨所说,圣容服式,丝毫不错,此时小姐心中敬信之至,即口称:“臣女接驾来迟,罪该万死。”天子说道:“爱卿平身,何罪之有。”小婢在地叩头,就叫起来引路。三人慢步走出前厅,小姐禀知母亲。杜氏夫人大喜道:“果然菩萨显灵,前来指点圣驾到此。”忙请天子上坐,母女二人一同朝拜。天子口称:“兔礼,一旁坐下。”

此时灯火辉煌,仆妇家人,两旁侍立,鸦雀无声。也有在窗框之外、门缝之内偷眼细看者。天子便问夫人道:“因何得知孤家到此?”夫人奏道:“臣妾杜氏,乃礼部尚书陈金榜之妻,与女儿王凤。昨夜母女二人,蒙观音大士指点,得知今夜初更有当今圣驾到此,当速迎接,今实来迟,罪该万死,望我皇恕罪。”天子大喜道:“难得菩萨指引,夫人母女平身,坐下细谈。”杜氏问道:“不知我皇因何到此?”天子答道:“朕因私游江南,与干儿周日清到隔壁英武院游赌摊。叶洪基恃势不肯赔钱,反被他围困,虽然打死几个,因为人多,战到近黑时分,险些遭他毒手,幸遇教头唐奂,也蒙城隍土地点化他来,接引跳墙。”把这事情细说一番。侍婢奉上香茶,备办酒席,十分齐整。饮酒之际,天子吩咐陈府中人,不许传扬出去,违者治罪。恐叶洪基前来陷害及各官知道难以私行游玩了。杜氏道:“臣妾府谅叶洪基不敢前来查问。”即差一妥当家人到日清家内知会此事。这日日清逃了出来,在外打听,并无消息,心中十分着急,连忙回家告知母亲,正要设法,忽见这个消息,才放下愁肠,在家静候不提。

再说洪基见唐教头诈败,引那人入后花园内,意必将他结果。方来回报,故此将门户关锁,静候唐矣回话。不料等到三更时分,还不见来,心中着疑,莫非两个都逃了不成?此是城隍土地,特意将他瞒混,好待圣驾平安,所以叶洪基一时毫无主意,等到夜深,方才命人提着灯火进院搜查,一面着人将死尸收拾洁净。他自己怕唐奂放走,也跟众人一路细查。又大闹了一夜,周围搜遍,哪里有踪影,是时方知被唐奂放走,自己也逃出国外去了。洪基大怒,即差人到各文武衙门知会说:“叶府教头唐矣,盗去钦赐物件,昨夜走脱,所有各城门,一同派人严密追查。”各官无有不遵,弄得江南城内商民出外好生不便。那些叶府家人,狐假虎威,藉端敲诈,小民叫苦连天,关门罢市。陈府家人将此情由报知主母,杜氏夫人大怒,即差人与本府说知:“若再如此,是官退民变,定即禀知相公,奏闻圣上,勿谓言之不先也。”知府着忙,也怕弄出事来,只得知会洪基,将各城门照旧放行,商民仍然开市,这些不提。

再说天子在陈府书房中暂住,颇觉安静,翻看古今书籍,有时游玩花园。光陰易过,已住五天,天子欲往河南诸仙镇游玩,随辞了陈府夫人小姐,到日清家内,取了行李,同日清出门,望诸仙镇而来,久闻该处是四大镇之一,所以到此一游,行七日方到。果然好个市镇,各项生意兴旺,因此居天下之中,四方贸易,必从此处经过,本地土产虽然不及南京富庶,但出处不如聚处,所以百货充盈,酒楼茶肆娼寮,更造得辉煌夺目。

天子与日清在歇店住下,直至把所带零碎银两用完,方悟预先汇下河南银票,失漏在日清家内。他是用惯的人,无钱焉能得过,只得将身上护体五宝绸汗衫,暂为质典,以作日用,即命日清去当。走了数典,并不识货,到大街成安当内,有一张计德,乃是一识货的,认得这五粒衫钮,乃是连城宝珠,即刻写了一百两票子,交于日清去了。

铺中各伙计不知是宝,就向东家说:“今日老张不知什么缘故,一件旧汗衫,一口价就当一百两银子,好生奇怪。”东家一听,取汗衫一看,果然是件旧绸衣服,就向计德道:“因甚将我血本这样做法?就当一件新的,也不过二两余银,你今当了一百两,岂不要我折本么?”计德笑道:“莫说一百两,就是一千两,此人必定来赎,决不亏本。”东家道:“莫非真是颠了不成?”张计德笑道:“东家若要知此汗衫好处,只要请齐本行各友,同上会馆,当众人前,把这汗衫试出值钱好处,只怕同行各友俱无眼力,此时要求东翁,每年加我束囗。如果试来并无好处,愿在俸内扣除照赔,不知东家翁愿否?”

东家大悦,说道:“有理!”固可叨教同业,心中也舒服。就即吩咐家人,去请各店执事商议,明日同行齐集会馆。家人去不多时,各执事俱已请到。就将此事详细说明,各人也觉奇怪,问计德怎么试法?计德道:“只须预备大缸十个,满注清水,再铁锅十口,炭一石,利刀十把,临时取用。”各执事答应了。

到了次日,计德约同东家伙计来至会馆,早见合镇当押行中,先后齐集,约有数百人。计德把汗衫呈出,放在桌上,细把缘由说出,内中也有几人道:“昨日我也曾见过这件衣服,他要当一百纹银,就许他五粒钮于是珍珠的,也不值这价,故而没理他,不意张兄有这般眼力,望祈赐教。”计德道:“这五粒钮儿,乃连城之宝,当日狄青五虎平西,取回的珍珠旗上有避火避风避水避尘避金五个宝贝,就是此物。诸君不信,待我试出。”取过备下的十把利刀,分十人拿着,将汗衫摆在桌上,吩咐十人,持刀乱砍,就见它避金的功力,十人用力砍去百余刀,刀口缺坏,汗衫一无破损,众人齐赞道:“果是好宝贝。”计德又叫道:“你们十人用大扇扇锅中炭火。”即将此衫尽盖锅上,炭火尽皆熄了。各人鼓掌称奇。又见计德持了宝衫,放在缸内,只见缸中之水四面泻出,缸内一滴不留,衫并不湿。当下各执事走来阻住,说:“不必试了,一缸既然避得,谅必九缸都是如此了,从此本行,要推老兄为首席了。”计德谦让不敢,众人就此而散。成安当主,回入店中,备办酒席与计德酬劳,饮至晚间,见衫上宝珠发光,计德计上心头,意吞没此宝,即唆使东翁把假珠顶换,商酌定妥,将五粒宝珠收起,把假珍珠穿在原位之上,等候赎取。

再说圣天子当了宝衫,暂作用度,自己住在客店,打发日清星夜赶回,把银票取来。日清奉命往返。耽误约十日光景,已经收到,随往本镇兑了银子,提出足色纹银一百两,另加一月利息,来成安当铺,将衫赎回。圣天子看出了假珠,心中大怒,追问日清,只说不知,这必当店作弊,将珠换了。天子即带同日清同到店内追索原宝。张计德及店主等均一口咬定,就是这五粒珠儿,并没什么宝珠。天子见他死口不认,有心图赖,即同日清二人跳过柜台,把他东伙二人一齐拿下。腰间取出宝剑,向他颈上磨了一磨,大骂道:“我把你这狗头,碎尸万段,才泄这气,怎敢贪心吞没我的宝珠,若再胡赖,管叫你死在目前。”

此时店中各伙,欲上前救护,又怕伤了性命,也明知此事不该做的,所以无一人敢上前劝阻。成安店主吓得魂飞天外,埋怨计德道:“都是你惹出来的。”叩头道:“我是一时糊涂,误听人言,得罪好汉,万望饶我。”就向写票的说:“你快开珠宝柜,把五粒宝珠拿还好汉。”当下那人忙入内拿了出来。圣上冷笑几声说:“算你见机造化,这狗男子,却饶他不得。”随即放了当主,抢上前把计德踢了几脚,踢得他地下乱滚,父子二人方才大骂而去。计德心上不服,吩咐快关当门,自己跑上更楼,将锣乱打。向来规例,当店呜锣,附近各店一齐接应锣声,街坊店户闭门。驻防官兵闻警,即四面跑来捉人。况白日鸣锣,非同小可,惊动了大小衙门差役,持了兵器,随地方官前来会齐捉拿。

此时天子与日清走出当门未远,听见传锣捉人,也就吃了一惊,又见各店闭门,走得数家,后面早有张计德带了各伙,又引了官差追来。圣天子勃然大怒,拔出宝剑,翻身迎来。计德叫一声:“这人就是!”一言未了,早被天子手起剑落,分为两段,当下兵差见他行凶伤人,大喊一声,一齐围将上来。诸仙镇是紧要地方,官兵又多,他二人四面被围,战了半日,越杀越多,不能突出。

这些护驾神明、当方土地忙寻救驾之人,一眼见更楼之上,睡着更夫,此人姓关,因好打不平,所以名唤最平,乃是一员武将,两臂有千斤之力,因为时运不通,埋没在此。今日合该运来,走上前梦中叮嘱。今番将他推醒,最平爬将起来,不见托梦神人,好生奇怪,耳边听得金鼓喊杀之声,如雷震一般,推窗一望,见有二人被兵困住,十分危急,那人头上放出红光,想必就是神圣所言,当今天子有难,合该我救。跳起来,取了铁棍,飞奔下楼,一路用棍打来,这些兵役,如何当得起?只要撞着就死。各兵将见他如此凶狠,大发喊声,让开一条大路。关最平直杀到天子面前,说道:“小人来迟,罪该万死,请主上跟我杀出去吧。”天子龙颜大悦说:“恩公快快与孤一同杀出。”于是关最平在前开路,正遇本镇协台马大人挡住去路,大战十余回合,被最平顺手一棍,扫下马来。兵将等拼命救了,不敢来追。天子再叫:“壮士复身杀入重围,救了吾儿才好。”最平闻言,提了铁棍,回身再入重围,各兵丁知他厉害,谁敢阻挡?早给他寻到日清,招呼着从新杀出。天子见他如此勇猛,问他姓名,方知名叫关最平,江南人。乃神人点化他来救驾。此时三人来到店中,取了行李,走到十里,天色已晚,投入店中,用过晚膳”,就在灯下写了一道圣旨,交最平进京,投见刘墉,放为提督之职,赏了他盘川用度银两,最平谢了恩,次日起程,入京去了。正是:

君臣际会成知己,父子同游订素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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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回 杨遇春卖武逢主 僧燕月行凶遭戮

诗曰:君臣已自如鱼水,坚贼何劳起毒心。

佛地扫除谓污秽,石莲花放圣人临。

话说天子打发最平走后,与日清算还店钱,取了行李,出门顺着大路,欲往镇江游玩,岂知走了半天,问及土人,始知前面是临青,若到镇江须回旧路才是。他父子二人将错就错,就先到临青一游,再到镇江便了。即望临青赶来。该处是中州到南京必由之路,爇闹虽不及诸仙镇,也比别处不同,沿途另有一番景象。早行晚宿,走了二天,进了临青界内,只见六街三市,店铺整齐,商贾往来,贸易极大。来到大街,投万安客店住宿,次日起来,梳洗已毕,随向各处游玩,这且不表。

再说现在两广总督杨寿春,原籍浙江余抗人,由两榜出身,莅任清显,位列封疆大臣,洁己爱民,清廉勤慎。家有弟遇春,懒习诗书,弃文就武,好交天下英雄,虽则武艺津通,有万夫之勇,只因性喜嫖赌,不务正业,流落江湖之上,卖拳度日。是日天气清明,正在关帝庙前打拳,想众人帮助他盘费,他到底公子出身,不惯江湖事例,未曾拜候当地上棍,因此得罪了临青一位无赖姓段名德,诨名小霸王。他当场吩咐看的不许打彩于他。遇春不知就里,耍了半天拳棍,用尽平生武艺,不但一文没得,就连彩也没有一人喝。只得说道:“小弟偶经贵地,缺少川资,故略呈技艺,欲求各位见助一二,不意贵镇虽大,并无好义之人,如以小弟拳技荒疏,不足观看,何妨哪位同弟一角。”段德喝道:“你这要拳友,全不知江湖规矩,自古道入山要拜土地,出外要靠贵人,汝到我本境卖武,也不来拜我,我不开口,谁敢喝彩,今看你这个声口,还欲与你老爷试试手段不成么?”遇春道:“即是如此,小弟不敬了,敢问仁兄高姓大名,贵居何处?改日登堂谢罪如何。”段德道:“天下走江湖的朋友,哪一个不知我是小霸王段德,方才你大大夸口,欺我本境无人,我若不将你当场打死,不为好汉。”说罢照胸一推山掌,打将下来。

遇春是会者不忙,忙者不会,见他来得凶猛,叫道:“来得好!”就左手往上一挑,架过他的掌,趁势飞起左脚,正踢在段德小肚之上。段德踢离数尺,跌倒在地,满面羞惭,忍着痛跳将起来,拼命扑上,再欲争斗。适天子也在人丛之中,与日清同看,见此人才能出众,相貌魁梧,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声似洪钟,语言有理,耍了半天,无人喝彩,正要上前问明姓名厚赠他盘川。见此情景即与日清上前拦住道:“壮士高姓大名,仙村何处?本地无相助之人,何必计较?小弟有白银二十两,送作路费,祈为笑纳。”此际日清也将段德功开。

段德见那客人送他二十两川资,圆睁怪眼喝道:“你这个客人,特意与俺作对,要在我临青地方称凶么?”说着一面走,一面指手画足骂道:“总叫你两个认得俺老子手段就是了。”圣天子因为闹过许多惊险之事,所以忍耐得住,只是付之一笑,即拉着遇春道:“我们三人且到前面酒店,慢慢细说如何?”遇春深深致谢,十分感激,忙将武具收了,速步同走,不多远已至酒楼。抬头一看,招牌写的“得月楼”。三人分宾主坐下,即刻酒保送上茶来,问:“客官用何酒菜?”日清道:“你店中有上等酒菜,备一席便了。”小二连忙答应下去,陆续先后搬上。圣天子持杯说道:“壮士如此英雄,何不投身营伍,为皇家出力,而徒浪迹江湖,殊为可惜。”

遇春长叹一声道:“某本籍浙江余杭,姓杨名遇春,祖父以来,世代簪缨,家兄寿春,现在两广总督,因自己懒于读书,性好拳勇,结交天下英雄,不久竟把那家资散完,学就一身武艺,只因遇强遭祸,兼为狎邪之游,素为家兄所责,只得改换名姓,流落江湖,不得不以卖武为生,今长者下问,不敢虚言,有负雅意。不知二位高姓大名,仙乡何处,为何到此?”天子知他是寿春之弟,十分欢悦,就将私下江湖游玩,实对遇春说知,嘱其不可张扬。遇春且惊且喜,拜倒在地,口称:“小臣有眼无珠,望陛下恕臣死罪。”天子扶起,重新施礼,再倒金樽,直饮至夜,即还了酒钱,三人一同回寓不表。

再说段德是日回家,用药敷好伤处,遂着手下徒弟们打探,知他三人同寓万安客栈,就与各门徒计议,诈称请杨遇春到家教习拳棍,预先埋伏打手,及绊足索,把他擒住,送本县,诬说他捉得汪洋大盗,我再亲见县主,作为证人,本县向来与我相好,定能将他极刑拷打,问成死罪,如此办法,不怕他三头六臂,插翅都难飞去。”众门人都道:“好计!”即刻去骗,段德分布各人安排停当,明日绝早,门徒到万安栈来请遇春,正是:

挖下深坑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天子日清遇春三人在店一宿无话,次日起身,梳洗已毕,正欲一同前去各处游玩,忽见店主引进两个大汉来,说是拜访师父,遇春忙出迎见礼,彼此通过姓名,一个姓林名江,一个姓李名海,二人也回问了三位姓名,因道:“昨日与李贤弟在关帝庙前,看见老师耍弄拳棒,十分津妙,意欲请回家中,训习技艺,若蒙允许,按月每人送教金三十两,其余食用衣物,均由某等兄弟供给,未知可以俯从否?”遇春未及回言,天子答道:“既然如此,杨兄不妨在此少留,俟我镇江回来,再作计议,但不知尊府在于何处?回时可来拜讯。”二人道:“小可寓所,去此不远,一问店主便知。”遇春只得应允,遂取了包裹行李铁棍,作别而去。

天子同日清前往玩耍,游到申牌时分,方才回店。于路上风闻,知小霸王捉了昨日卖武之人,送往临青县,严刑讯实乃是福建海洋大盗头目,现已收禁,候详军门办理。回来急忙根究店主,方知前日早上二人就是段德的徒弟设计请去的,店主因惧祸,故不敢直言,此际天子问明端的,不禁大怒,即刻飞奔临青县大堂而来,将鼓乱击。县主贾到化正在晚饭,忽闻鼓声如雷,早有街役报称有一汉子鸣冤,求老爷定夺。县主即升座大堂,只见击鼓之人,气宇轩昂,知非等闲之辈,随问道:“有甚冤情快把状词呈上。”

天子一看这县主,虽为民父母,却遇事贪财,兼好酒色,形如烟鬼。随说道:“我无状词,只因友人杨遇春与段德恶棍口角,被他捆送台下,陷他海洋大盗,收禁牢中,特来保他,愿县主勿信此无赃无据一面之词,释放无辜,实为公便。”县主喝道:“你姓甚名谁,是该犯何亲,敢来保他?本县已经通详备宪,要起解赴省,岂有轻放之理?汝必同他一党,姑念无知,从宽不究,还不退下出去?”天子大怒骂道:“朝廷法律,获盗凭赃定罪,今你这贪官贪功枉法,我高天赐虽非遇春亲眷,亦是朋友,怎肯容你把他不白致死?而且你知他是何人,乃两广总督杨寿春之胞弟,寄迹江湖,学习武艺,因而至此,伊兄若然知道,亦未必干休。”知县拍案大骂道:“大胆花口,敢在公堂之上藐视本县,自古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难道他是总督之弟,本县就怕他不成?”喝令:“左右,拿下!”早有个倒运差役,上来动手。天子一拳一脚,如踢绣球一般。趁势上前,公案内把知县提了下来,笑道:“你这狗官,是要生是要死?”此时贾知县如杀猪一般,大叫:“好汉饶命!”天子喝道:“要我饶你快放杨遇春出来!”县主要命,叫手下到监,放了遇春,来到大堂。

天子见遇春并无伤处,把知县放下,骂道:“暂寄你这狗头在头上,日后来取。”二人正欲出署,早有本城文武各官,闻县衙中抢劫犯人,忙点齐兵差行役,带了军兵前来擒捉,本衙差役,也由内与知县一齐追出,前后追杀,好不厉害。岂知他君臣二人,哪里放在心上?早被遇春打倒两个,夺了军器,一路杀出,犹如虎入羊群,那兵役跑的跑,躲的躲,走个干净。杀得各家闭户,路少行人,因此并未打死兵役,不过打伤二三十人。走出城外,正遇见周日清,打了包裹行李在此停候。三人同行,望着镇江大路而来。再言内外各官,一面申文报省,一面悬赏捉人,医治打伤兵役。

且说天子与日清退春三人,走了约三十余里,天色已晚,投入恒泰寓内,此地名为瓜州,乃镇江丹徒县界,前临扬子江,对河就是扬州。江都甘泉两县所管,是往南京必由之路。宿了一宵,次日三人到了镇江南门外,找了一个连升栈住下。次日起来,日清因感冒风寒,腹中作疼,肚泻不止。天子令遇春入城,请了一个郎中前来看视。郎中道:“不过外感,只要疏解,安息二天,并无大碍。”天子是最好游乐之人,哪里耐得烦在店里守候,路上闻说石莲寺最灵验,有一朵石莲胜景,立心要去游玩,就留遇春在店调理日清,独自一人望该寺而来。已有辰牌时分,只见市井繁华,人烟稠密,此寺却在城外,不用进城,到了寺外,只见一小沙弥,年约十五六岁,生得姿色美丽,体度轻盈,犹如绝色佳人一般,观其动静毫无男子风气,再复留心细辨,喉无结骨,决是女子无疑。这小沙弥回身见有人看他,急忙回身向内了。

天子方才进二层山门,仰见两旁四大天王金身,都是丈余高大,倒也打扫洁净。望后一看,放生池中,夹一条雨道,直达宝殿,青松白鹤,连接池边,正欲举步入内,早见当家和尚,领了一班僧人,迎了出来,引至客堂,见礼献茶。和尚欠身问道:“不知大檀越驾到,有失迎迓,敢问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天子道:“小可顺天人,姓高名天赐,打断老禅师静功,休得见怪,素知宝刹石莲胜景,天下所无,求和尚指示一观。”和尚即着那个小沙弥引到各处游玩。

天子来到正殿,参过三宝,跟小和尚到后花园而来,过了几个佛堂,由殿侧月门入后园中,只见四围花果,香气袭人,菩提棚下,异鸟飞翔,忽见池塘之中,朱漆栏杆,围着一朵斗大石莲花。那小沙弥指道:“这里便是。”只见此莲,约高丈余,梗如中碗之粗,四面山石,形容酷似莲叶,或高或低,天然围护,十分奇异。正在赞叹之际,只见石莲根,起了一阵怪风,只见石莲望着天子,连点二十四下,犹如朝参一般,忽然霹雳一声,爆开一朵千层石莲花,比前大了数倍。天子且惊且欢,只见小沙弥双膝跪下,将头乱点,口称:“万岁,搭救奴家蚁命。”天子急忙扶起,说道:“你果然是女子,快把冤情报上,我自然设法便了。”小沙弥哭诉道:“本寺主持燕月和尚,十分凶恶,收集亡命之徒为僧,出外抢劫资财,遇有美貌少妇,设法带至寺中,收入地牢之内,次第坚滢。如若不依,他就杀死,历年如此,现今还有三十余名妇女,收在牢内。奴家姓潘名玉蝉,父名德辉,母亲何氏,乃广西梧州府苍梧县人,贸易至此,前年父亲亡故,棺木寄停在此,母女二人奔驰千里,欲运柩回乡安葬,就在此寺打斋。贼僧见奴美丽,把母亲踢死,弃尸灭迹,逼奴成亲,奴家宁死不从,蒙神圣托梦云:‘石莲花开时,万岁到此,救你脱离。’因燕月贼僧,容奴守孝三载,方与他成亲,将我削了头发,作为小沙弥。因为不是本处人,别无亲故,初时尚怕我逃走,近来已不疑心,故得出入自如,总求万岁天恩,救我三十余人蚁命。”

天子听了大怒,方欲开言,遥见燕月手拿缘簿,走将进来,随忍口不言。小沙弥迎上,诉说石莲花之事,燕月大惊,暗思昨夜土地报梦,说今日午时三刻,圣驾私行到此,石莲花放,嘱我千析不可起心杀害。今见小沙弥眼尚盈盈,料必被他识破,所以哭诉怨苦。我若不杀了他,他决不饶我。莫如骗他上楼,结果了他。随笑口相迎道:“恭喜大檀越洪福齐天,石莲花放,深为可贺。”旁有僧人奉上香茶一盅,主持把缘簿持上,“请施主薄助香资。”天子一面逊道:“小可何德何能,蒙老和尚称许。”即在珠袋内取出一粒明珠,放在香盘之内。燕月忙打一稽首,口称:“阿弥陀佛。”合掌致谢。随即令斋筵设在楼上。小沙弥大惊,就知他要害圣驾。此楼乃谋人性命之所,造得凶险,内有生死机关,若非寺内门徒,必然错踏路,遭他陷害,尚幸潘玉蝉追随燕月,也习了一身武艺,当下回到自己房中,取了两付兵器,结束停当,藏了双刀铁尺,紧随师父,相机暗助万岁。

再表燕月见门徒来报:“斋筵已备,请施主上楼赴斋。”假意小心,殷勤引路。天子已尽悉伊滢恶之事,圣心大怒,只因独自一人,恐众寡不敌,反为不便。哪里还有心吃斋?再三推言有事,改日再来。燕月道:“大檀越即有公干,不便久留,略饮三杯水酒,少尽诚心。”天子只得望楼上而来,沿途只见都是小巷,弯弯曲曲,难认出路,只是潘玉蝉紧随身旁,因此放胆上前,到得楼上,只见四处密不通风,正中排一席斋筵,遂分宾主坐下,燕月有心把他灌醉,方才下手,谁知天子略为应酬,酒不沾唇,坐了一刻,即起告辞。燕月见此情形,早知被他识破,诈称解手,取出戒刀,发起暗号,合夺三十余僧,俱拿军器赶上楼来。

天子此时,手无寸铁,正在慌张之际,见小沙弥将刀高举,叫:“万岁,跟奴出去!”天子大喜,接了双刀,大骂:“秃贼,你恶贯满盈,死在目前!”燕月和尚切齿咬牙大骂:“贱婢!我不杀你,不消此恨。”喝徒弟们紧守要路,谅二人插翅也难飞去。一边举刀望玉蝉劈来。玉坤铁尺相迎,天子将手中刀一展,忙杀上前,各僧人亦刀棍乱杀,这些贼秃哪里是天子对手?早被他伤了几个,只有燕月戒刀厉害,二人且战且退,下得楼来,路口分岐,难以认识,且要隘均有贼僧把守,幸玉蝉识惯,不致踏错坑内。燕月在后紧追,前后夹攻极力死战。眼看天色已晚,黑暗中又要防其暗算,一时间又杀不出去。

且说店中周日清吃药后身子渐爽,尚未痊愈。见主上往石莲寺至晚不回,即命遇春前往找寻。遇春随即访到寺前。直入正殿,不见一人,好生奇怪,遂向后殿而来,正往里走,碰着一个僧人,满身鲜血,遇春见了,心知主上在内,忙上前一把提起这受伤僧人,喝道:“你干得好事,快快招来!”僧人高叫:“好汉饶命,这不干小僧的事,乃燕月老和尚,决意杀害高天赐,反被他杀害寺人不少,我如走得迟,命都送了,求好汉饶命。”遇春问:“高客人现在何处?引我去便放你!”遂放下寺僧,命他引路。大步飞奔,来到夹巷之中,早见几个僧人,例关棚门,持军器极力顶住,只听里面叫杀之声,就把引路僧人踢开,扑上前,又将守门贼僧打散,急忙开了棚门,看见天子与一小沙弥同众僧巷战被困,随大吼一声,如空中霹雳:“俺杨遇春来了!”

天子一见棚门开了,遇春杀来,大喜,就拼命杀入。各人哪里抵挡得住?燕月早被遇春夺了军器,劈倒在地。各僧跪下求饶,天子喝叫各僧打开地牢,随进一间小室,陈设津雅,桌上摆一铜磐,一僧将磐敲响,有女子自内推开座中字画后面门户,将画卷起如帘一般,三十余名妇女从夹墙走出来。潘玉蝉说明,那些女子犹如遇赦一般,叩激活命之恩。天子吩咐遇春及玉蝉,找寻麻绳把未伤坚僧捆起来,其中死伤约廿余名,跪下哀求。又下圣旨二道,一道予地方官,将石莲寺僧一概正法,所收各妇女有父母翁始者领回,寺内现存银两,酌量远近,分给川资。另潘玉蝉自愿为尼,特给银二千两,以奖其功,拣清静庵堂,安顿她出家。如无亲人领,每人给银五十两,当官择配,其石莲寺即由该县主招禅林僧人主持,除分给外,余存赃物银两,缴存库中,以备济荒,钦此。遇春办完此事回京,将第二道旨交大学士刘墉,将遇春由军机处记名,以提镇补用,钦此。当下遇春叩谢天恩,回京不表。

天子恐文武各官前来接驾,急忙回店吩咐店主道:“有人来访,你说我已赴南京去了。”随同日清投别店住宿。后来各文武官及遇春等遵旨办理到店缴旨,已经不遇,遇春只得回京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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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回 遇诗翁蔡芳夺舟 访主子伯达巡江

诗曰:诗对风流岂易言,无手寒愧夺花船。

圣人自古灵神护,害父欺君万世传。

话说前因天子不欲见本城文武百官,所以寓居镇江南门外聚龙客店。今日清在店养病,天子独自游玩,早出晚归,更无别事。近日周日清身子亦复原,兼届端阳,向例在扬子江中大放龙船三日,官民同乐,极为大观,酒茶旗帜,烟花炮火,乃各处富商巨贾,备做夺标之彩,这几天画舫游船,蜂屯蚊聚,男女到此赏玩者,如云如水。此所谓万人空巷,更有那些文人墨客,酒友诗翁,或驴上,或车中,或数人唤一船,或携文闲行,又有些青年浪子,或携妓于高台,或访美人于陋巷,评头品足,觅友呼朋。船中五音齐奏,岸上爇闹非凡。

天子这日与日清用了早膳,同到码头,雇定画舫,言明游行一日价银十两,酒菜点心,另外赏给。船用二人荡桨,一小童入舱侍候,另加犒赏。下了船,望着爇闹之处,四面游览,只见满江锦绣,到处笙歌,城市山林,桃红柳绿,远望金山古寺,高接云霄,怪石奇峰,插天突兀,正在赏玩之际,忽迎面来一队大艇,每船长约十余文,高如楼阁,内分上中下三层,两旁飞桨十余枝,中层陈设各式景致,扎成戏文,上层是秋千走马,形成诸般奇巧耍物,围以绸缎,高约二丈,船身通用五彩,画如凤鸟一般,旁拖锦帐如凤翅然,自头至尾,列桅三条,锦帆风送,势如奔马,争奇斗胜,夺帜抢标,十分爇闹。

随看随行,见一只大座船边,有许多小艇在旁停泊。忽见大船上横着一匾,写的是仁社诗联请教,天子不觉技痒起来,吩咐水手把船移近,搭扶手板跳过船来,见座中是社主,架上摆着雅扇汗巾、纱罗绸缎、班指玉石鼻烟壶、各种酬谢之物,面上贴着诗赋题目,中舱案上笔砚诗笺,已有十余人在那里,或赏诗文,或观题纸,日清也过来共看。适社东上前,招呼手下人奉上香茶,彼此请教姓名,知此社东,是丹徒县陈祥之少君,名玉墀,乃广东番禺县人,与表兄福建武。探花萧洪,因回乡省亲,路经此地,正逢端阳,他虽武弁,倒也满腹诗书,最好此道,所以约了同来。意欲借此访几个鸿才博学的朋友,问了姓名,十分恭敬。天子本天上仙才,这些章句诗词之事,可以立马千言,何用思索?随将咏河珠一题,援笔即成,诗曰:

风裳水佩出邯郸,手撒珍珠颗颗国。

金谷三千风里碎,江妃一斜雨中寒。

露丹凉滴青铜爵,鲛泪香凝白玉盘。

持赠苏公须仔细,休将遍水误相看。

写得笔走如龙,快而且好,陈玉墀、萧洪二人,极口称赞,连忙送上金面苏扇一柄,天子再三推让,方才收下。又接下数张诗联题目,日清也将就拣了咏船即景诗题一张,写道:

淮杨一望景装成,谁夺尤标显姓名。

蒲艾并悬迎瑞气,藕菱同进祝遐龄。

红莲朵朵鹚鹭聚,绿柳枝枝蝴蝶盈。

日费斛金浑不足,愿将诗酒送升平。

陈萧二社主连口赞道:“好!但究不及高诗翁老城历练,还望勿吝赐教。”天子与众互观,已将诗联一挥而就。

冬夜灯前夏侯氏读春秋传,东门楼上南京人唱北西厢。

枣棘为薪截断劈开成四束,间门起屋移多补少作双间。

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九溪蛮洞经过中洞五溪中。

西浙浙西三塔寺前三座塔,北京京北五台山下五层台。

咏金山寺诗云:

金山一点大如举,打破淮扬水底天,

醉倦妙高楼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

又花月吟诗云:

花香月色两相宜,爱月怜花卧独迟,

月落凭漫花送酒,花残还有月催诗。

隔花随月无多影,带月看花别样姿,

多少花前月下客,年年和月醉花枝。

各人读完,齐喝彩道:“如此仙才,拜眼之至。”当下陈、萧二社主将所有谢赠之品着人送来,周日清代为收下,他自己也得了汗巾,十分高兴。

不料旁边却恼了一人,此人乃三江总镇蔡有武的公子,名叫蔡芳,虽读书多年,仍是腹中空空,性情又极鄙劣,因见摆得许多杂物,装腔作势,带了眼镜,与几个朋友看过龙船,预先夸下大口,要到社中得些头彩回去,他自以为别处恐难如愿,此陈玉墀萧洪,必自看他父亲一面,就是胡乱几句,他也要送些彩物,及至入中舱一看各对,是极难下手的,随在舱内走来走去,想了多时,满以为社主必来招呼,岂料陈萧素知他品行不端,闲话亦不与他多一句,所以忍着一肚子羞闷之气。那些手下人道:“我以为今日高兴,所以带了包袱来拿东西,谁知踱来走去,一句不成,莫若早些回去罢。”

蔡芳此时正是怒无可泄,见周日清欣欣得意,他见二人得了许多物件,即借题发挥,以消此气。说道:“据我看,你这首咏龙船诗,算什么好诗,不过遇了瞎眼社主,给尔物件,你就轻狂到这个样子。”周日清心中大怒,回骂道:“你这小贼种,我与你素未谋面,你管我什么事?你若真有本事照题也做一首,果然胜我,情愿将所得诸物送你,若不胜我,只好写个门生帖子,在我跟前赔个不是。”于是彼此相争,天子与陈、萧一同上前劝解。蔡芳也自知理亏,在此没趣,只得快快而去。

玉墀道:“这混帐东西,借端惯生事,如此恨怨而去,必无好意,二位必要小心防备。”天子问道:“他是什么人?强横如此。”玉墀因把他姓名、平日恃势欺人之事略说一遍。“以王法为儿戏,所以镇江大小商民,畏之如虎,他父亲亦不能奈何,故小生兄弟亦不甚理他。”天子问明他父子恶迹,将姓名记于心内,随说:“莫管它,且尽今日之兴。二位诗翁何不一开我茅塞?”二位忙道:“敢不遵命!不知何为题目?”日清云:“方才所咏花月,倒也别致,莫若萧陈各做一首,以广见闻。”二人如命,提笔立就,陈先萧后,写得字迹端庄,各人争来观看,日清高声朗诵。

仿花月吟陈玉墀

开尽心花对月轮,花身月魄两温存,

花朝月夜餐云母,月窟花房绕竹孙。

急系花铃催月镜,高磨月镜照花樽,

拈花弄月怜又惜,重叠花陰罩月墩。

仿花月吟萧洪

花辉玉菩月凌楼,问月评花尽夜游,

花露朦胧残月度,月波荡漾落花流。

多情月姐花容瘦,解语花姑月佩留,

对月长歌花竞秀,月临花屿雁行秋。

天子看完喜道:“二位仁兄诗才敏妙,立意清新,令我月中现星之愧。”二人逊谢道:“小生兄弟还求指教为幸。”天子与日清起身作别,意欲回舟,萧探花及陈公子决意挽留一醉。天子见二人如此见爱,也不便过于推却,因伊船已备下酒筵,将舟湾泊堤边,立即入席,彼此开怀畅饮。席中天子引经据典考究一番,二人应答如流,言词敏捷,陈玉墀更为渊博,凡诸经典,无所不通,痛饮至夜,订期明日到此再叙,珍重而别,各自回寓。

到了次日,天子与日清用过早膳,望南门码头而来,正遇蔡芳在彼雇舟游江,与天子昨坐之船议价,该水手见高老爷周公子,想他昨日游江,赏封何等富厚,知他蔡公子性情极劣,即使订明价值,还要七扣八折,因此不肯载他。反赶上岸来,笑着向高老爷、周少爷道:“想必今日再去游江,小人船在此处,请老爷就此上船,价不论多少,听凭赏给。”说罢移舟搭跳,扶了上船,十分恭敬。蔡芳见此情形,大怒,骂道:“奴才欺我太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难道我没船钱与你么,想你活得不耐烦了。”船户道:“小人怎敢欺负公子,只是他二位昨日已定下小人的船,今日所以不敢另接他人。”说完跪在地上叩头认罪。蔡芳圆睁怪眼喝令手下,“先将船拆了,并与我痛打这奴才。”

这些从人,向来情势霸道,欺压平人,一闻公子下令,就如狼虎一般,七八个大汉,抢上船来,一面拆舟,一面揪着船家,正欲乱打,吓得众水手魂不附体,叩头如捣蒜一般,呼:“公子救命!”天子忍耐不住,周日清也惯火冲天,齐喝道:“休得动手!”这一喝如霹雳一般,抢上前抢拳就打,这班人哪里挡得住,早打得个个头破面青,东倒西歪。蔡公子看势头不妙,正要逃走,却被日清赶上,按倒在地,想起他昨日无故羞辱,更加可恼。也顾不得招灾惹祸,奉承了他一顿拳头。那蔡公子乃酒色之徒,娇生惯养,如何经打?不消几拳就口吐鲜血。

此时天子已将众奴打散,恐日清打死蔡芳,虽与地方除害,终不免多生一事,遂赶上前阻止,早见蔡芳血流满面,叫喊无声。船户见此光景,料其父蔡振武知道必不肯干休,恐怕累及,也有将船往别处躲避的,也有搬了物件,弃舟逃生的。所以旁岸的许多绣艇,顷刻间一艘无存,这且不表。

且说三江总镇蔡振武,正在衙中与姬妾作乐,忽见一班家人,背了蔡芳回来,满身血污,大叫:“爹爹快与孩儿报仇!”蔡振武只吓得浑身发抖,急上前抱着儿子问道:“什么事,被谁打到这般厉害?为父与你报仇。”蔡芳哭倒怀中,把上项事细说一番。蔡振武听了,无名火起三千丈,拔下令箭,着旗牌立刻飞调部下五营四哨,干把外委,大小兵丁。自己先带一百多名亲军,飞奔码头而来,各店铺立即闭户,路少行人,沿途再令中军到江口,调集水师巡船,带了打伤家人作为引线,恐此人逃走。不得违误。中军领命而去。

当下蔡振武来到码头,不见一人,只见一只空花船,忙吩咐各兵沿途跟缉,行里许,见前有两人慢行,被伤家人指道:“打公子就是这两个。”各人闻言,忙举钩枪上前乱搭,天子与日清正在闲行,出其不意,手无寸铁。日清向能游水,随望江内一跳去了,天子方欲对敌,不料钩枪太多,已被钩住衣服,各人蜂拥上前,因蔡镇台要亲自审问,遂带领入城。途遇丹阳县陈祥,由两榜出身,为官清正,百姓爱如父母。今见蔡镇台带许多亲兵,弓上弦、刀出鞘,如狼如虎,带一汉子入城。再看此人相貌堂堂,似正人君子,今被他拿着,定要吃亏,莫若要此人口行审问,若果冤枉,也可设法。随即下轿,迎将前来,只见一队队兵丁排开队伍,押着这人过去,后面把总外委、武弁官员,护着蔡振武而来,果然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坐在马上。

陈祥不慌不忙,怀中取出手本呈上道:“卑职丹徒知县,禀见大人,愿大人稍停,卑职有禀。”蔡镇台素与陈知县不甚相得,因他为官清正,极得民心,虽欲害他,无从下手,兼之文武不管束,奈同做一城之官,见面却情不过,只得跳下马来,吩咐随员站立,随勉强笑道:“贵知县如有要事,请至敝行酌议,何必急迫如是。”知县答道:“无事不敢冒读,适才偶见大人亲督兵弁,拥带一人,不知此人所得何罪?乞示原委,俾得带回衙中审办详细禀复。”蔡振武冷笑一声道:“岂敢劳动。这人胆敢在花艇逞强,横行霸道,还有帮凶之人,赴水逃走。将小儿蔡芳打得吐血不止,死而复生,随行家人,也被他二人打伤数名,我今捉他回行,追穷主使。”陈祥道:“此人是本处百姓,或是过往商人,应该本县审办。既然打伤公子,朝廷自有法律,百姓岂无公论,谁是谁非,应照大典,还请大人三思,卑县就即告退。”

蔡振武见知县忽然作色,回想自己作事任性,必招物议,莫若交县带去,即差心腹人会审,谅老陈也不敢放松。因说道:“仁兄方才所言极当,请即带回贵署,容再差员会审,小儿及各家人受伤轻重,烦即到街一验,望务严究,实为公便。”知县忙即拱手答道:“卑职自当仰体宪章,秉公办理。”彼此一揖,各回衙署。

到了次日,蔡振武差人前去,请陈老爷赴署验伤,明日午堂,再委本城守府连陛到县会审,陈县主只得答允,打拱告退回行。因前日自己儿子与萧探花游江回来,已将诗社中得通高天赐周日清,及后被蔡芳当面相欺,与日清口角等情,早已说明,所以这案情,县主已略知底细,更兼平时早晓蔡公子恃势欺人,专管闲事,他自己向来最肯替人伸冤理枉,怎肯将儿子的好友屈办,奉承蔡振武?既回衙后,查明高天赐起事缘由,意欲想一善法,怎奈无可借词。

陈公子在旁,再三要父亲设计化解。萧洪道:“小侄辞陛出京之日,适与巡视长江河道、提督伯大人,一同起程,昨闻宪牌已到大境,莫若姑丈推说办理供给,无暇提审,延迟数天,待他伤口平复再审,便能减轻。”陈玉墀道:“表见这话虽然有理,无奈已经验过,填明伤格。”县主点头说道:“也只可如此,碰机缘罢了。”当即唤那门上家人道:“这几天连老爷到来办会审案,你回说本县因办巡江提督伯大人公务,绝早出行去了,请大爷迟几天再来会审。”家人接连回复连守备几次,把蔡镇台激得暴跳如雷,大骂道:“这是陈祥主使来打吾儿的,待我申详抚院,看你做得官成否?”即与幕宾诬造虚言,说伊子陈玉墀与己子蔡芳不睦,胆敢暗嘱别人将蔡芳毒打,吐血儿死,家人亦被打伤,今已捉获,督同该县验伤在案。岂意该县胆敢包庇,并不审办,欲行私放。此词造得干真万确,飞禀抚台。

庄有慕大人,接得这封文书,素知陈祥是老诚稳重之员,此中必有别情。遂面托伯大人到江巡阅之际查办。伯达道:“我在这里许久,不能访得主上踪迹,谅必在此左近,我明日到镇江访驾,顺察蔡案虚实。”当下庄大人一别回衙,次早会同各官到行台送行。伯达辞谢各官上船,望镇江进发,一路留心巡视,各处防务均颇稳妥,到了镇江,早见文武各官,均在侍候,船泊码头,各官俱呈手本传见已毕。伯大人道:“留丹徒县问话,余各回衙办事。”只剩丹徒县在此,巡捕连忙领进中舱,只见伯督已经换了便服,吩咐:“免礼,一旁坐下,有话细谈。”陈祥急步上前,打了一躬,即垂手拱立。伯达道:“请坐,毋庸太谦。”知县连忙退到下首末座坐下。伯达道:“本部堂自省下来,庄大人托访蔡总镇告贵县欺藐上司,容纵儿子陈玉墀,招聚强徒,将伊子蔡芳及家人数名,打伤几死。且言伊曾督同贵县亲自验明,填格在案,命贵县将人带回而贵县延不审办,意欲相机释放。未悉果有此事乎?本部堂一路闻贵县官声甚好,庄大人亦闻蔡振武父子强霸殃民,所以托我访查。贵县不妨直说,自有道理。”

陈祥闻言,连忙离坐打躬道:“小官怎敢纵子胡为,还望大人明见。”伯达道:“慢慢细说。”陈祥遂把儿子陈玉墀、内侄探花萧洪,游江看龙船开诗社,遇高天赐、周日清二人,后来怎样被蔡芳欺负口角,次日自己路上遇见蔡镇台亲带兵丁,拥了高天赐进城,因见其相貌轩昂,因此力带回衙叙说一遍。伯达不等说完,忙问:“高天赐现在何处?曾被伤否?”陈祥说:“尚在卑县署中,未曾着伤,原欲设法释放,岂料蔡镇台迁怒卑职,捏词上控,幸二位大人秦镜高悬,不为所动,不然卑职已堕其术矣。”伯制军遂斥退侍卫人员,附耳说道:“你果有眼力,这高天赐是圣上假的名姓。我陛辞之日,已荷二位大人嘱托,沿途查访,恭请圣安,早日回京,所以一路留心暗访,不意却在此处,你回衙不可声张,我随后来见圣上。”

陈祥听得,惊喜非常,飞赶回署,私与儿子说明,请出高天赐,直入签押内房,其时怕达已到,当下一同叩见。自称:“臣等罪该万死,望陛下宽赦无知。”天子道:“陈卿何罪之有?可速守着门外,勿令下人进内。”天子端座椅上。伯达跪下奏道:“奴才出京之日,蒙大学士陈宏谋刘墉吩咐,访遇天颜,代为奏恳,以国计民生为重,务望早日回京,以安臣庶,上慰皇太后倚阙之望。”说罢叩头不止。天子道:“朕不日便回,汝可起来,毋庸多奏。另有别说。”遂将前在南京,叶兵部之事说知,“把他一门家口拿解京都,与兵部府中眷属,同禁天牢,候朕回京再办。这蔡振武父子为害地方,若无陈祥,朕躬几被所谋,亦即拿解,交庄有慕按律重办,以除民害。丹徒县陈祥,官声甚好,救驾有功,暂行护理三江总镇。其内侄萧洪,是福建人,新科武探花,武略津详,俟省亲后,即在该镇中军帮办躁防军务。”就在签押桌上,写圣旨二道交于伯达,乃着会同庄有慕妥商办理复奏。说罢起身而去。

伯达、陈祥父子暗暗跪去相送,伯大人随将暂署三江总镇旨意予父子看了,陈祥连忙望阙谢恩,并谢伯大人玉成之谊,彼此谦逊一番。伯制军因有要事,不敢久留,回船即委中军官带领兵丁,捧了圣旨,到三江总镇家中,将蔡振武全家拿下,备了移文,解赴省城,并将密旨封在文内。庄抚台见了圣旨,跪读已毕,也将叶兵部家眷拿解京都,另委干员处理丹徒县事。陈祥交卸后,即换了顶戴,到三江署理总镇印务,各官多来贺喜不表。

再说此日天子出了丹徒县衙,适遇日清在署前探听,二人同出城来,取了行李,遂搭便船,望松江而来,远望洞庭山及太湖风景,又与江中大不相同。数日之间,船到府城码头,投入高升客寓,次日用过早膳,询问店主道:“素仰贵地有四腮妒鱼,为天下美味,是否真的?”店主笑道:“有四鳃鲈鱼,乃敝地土产,每年二三月极多,目下甚少。”天子道:“原来不是常有的东西。”又问了些风景,进同日清出门漫步,一路游玩,只见六街三市,贸易纷繁,那生意之中,以布匹为最,绸缎次之,其余三百六十行,无所不备。苏松自古称富庶之邦,诚为不差,走过许多海鲜店,果无四腮鲈鱼,忽见一渔人手拿数尾,不觉满心欢喜,忙唤日清道:“买了再走。”遂问价多少,渔人道:“此鱼在春尚便宜,今暑天深潜水底,甚难取得,所以一月下网,只获此数尾,每条要卖纹银五两,已经有新任知府少爷月前预定,有即送去,不论价钱的。”说罢就走。

天子只要试新,哪借银子,急叫抬回。忽遇一人,身穿轻纱长衫,足穿京履。手持金面扇,后面几名家丁,向卖鱼的道:“我月前也曾吩咐,叫你有鱼就送来,你既有了,怎敢发卖他人?”这一个卖鱼的吓得魂不附体,诺诺连声道:“小的已经说明,他要强买,不干小人的事。”那人怒目相视,指着天子与日清道:“你好生大胆,可恶,可恶!”一面押鱼担而去。天子就知他是新任松江府之子,但见满面横向、凶恶异常。那旁人道:“汝算高运的,未曾拿到行中治罪也就好了,这位轮尚志府大老爷,上任一月有余,未见办过一件公道事,一味听儿子轮昌的主意,鱼肉百姓,为害地方。”

天子闻这些言语,大怒道:“买鱼可恕,殃民难饶。”急赶上前拉住鱼担,高声叫道:“你虽预先定下,也要让一条予我。”吩咐日清拿鱼。轮昌怒从心起,吩咐家人:“与我拿这两个回衙。”众人正欲上前,早被日清三拳两脚打开。轮昌一见,自恃本领,抢上前用一个高躁马的拳势,把日清打倒在地,飞步抢来,意欲捉人,天子见他拳势不弱,飞起一脚,正踢在轮昌陰囊之上,登时倒地,乱滚叫痛。正是: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不知这场人命如何了局,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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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回 夺鲈鱼踢伤伦公子 投村庄收罗众豪杰

诗曰:英雄片语便伤心,喜见她磷动义津。

绿林自有真豪杰,出场努力诛坚臣。

话说轮昌自恃拳勇,将日清打倒。天子眼明手快,骤起皤龙脚,正中在轮昌陰囊之上,即时倒地,吓得几个败残家人,急忙上前救起,飞奔回署去了。日清已经跳起,忙与天子跑回店中,拿了行李。店主因离得远,未知缘故,随收了食用钱,他二人出门去了。本处街邻,因皆素恨轮昌,所以都不查问,各自关了店门。再说新任知府轮尚志,知儿子受了重伤,气得火上加油,一面请医用药,一面自己亲带三班衙役,飞风赶来,到时已经连人影都不见了,只见两面店铺,各闭门户,追究街邻,齐说方才打架之后,各自奔散,不知去向。尚志无奈,带了几个附近居人回衙,追究此人何等服色,出了赏格,追缉不提。

再说天子与周日清防人追赶,不行大路,向小路而去,连行三十里,天色已夜,只得就近村庄借宿,适遇庄主姚磷,乃是山西巡抚姚国清之子,乃父为官清廉,百姓叫他姚青天,天子也素知道。今这公子,也极肯输财仗义,交结四方英雄,所以一见,情投意合,与日清结拜为兄弟,认天子为义叔,盛情款留,在庄耽搁数日即行。姚公子说道:“本处中元七月十五日,有水陆盂兰胜会,大放花灯,以度无主孤魂,爇闹非常。”力挽二人在此玩赏,仍旧在书房安歇。天子见他实心相待,也就安心住下。到了那日,城厢内外均建酸,兼放烟火,沿海岸边,各设醮坛,僧道两教,各修人事,各行店铺,此三日内连宵斗胜,陈设百戏及古玩人物景致,以夸富丽而祝升平。四方之人,扶老携幼都来看爇闹,兼到寺院庵堂,报施金钱,以结万人胜会。有诗为证;

长江灯市闹喧天,月朗中秋赛上元,

千朵莲花飞水面,九层珠塔插云端。

金签玉象来三宝,琼阁瑶台列八仙,

普渡慈航逢此节,官民同乐万人欢。

闲言表过不提,且说天子同日清住在姚磷家,十分相投,这姚磷乃是一个最好交友的,今见高周二位,肝胆相照,更见亲爱,而且中元今节,每日在庄与文人王太公酒筵相待,极尽地主之谊,饮到酒浓之际,或谈诗赋,或讲经典,兵书战策,拳棒技艺,津究其理,以广见闻。因此三人俱恨相见之晚,自十三日前后,这几天都是公子自己陪着看那水陆灯景。到了十五晚上,姚磷身子不快,不能亲自同往,天子独带几名村客,与日清信步游行,闻城里今夜花灯,比往年更胜,即命备了两匹马,与众从人一路到松江府而来。

二更左右,到了城边,果见城门大开,灯市大兴,一时得意,早把踢轮昌一事忘了,所乘之马,交于庄客,自与日清及从人走进城来,看各行店铺,列着许多奇异灯彩,每到寺院之前,更加爇闹,醮坛之外,大驾鳌山,海市蜃楼,装得极妙,一路闲行,不觉已到府前。正在观玩,却被日前跟轮昌的家人看见,忙回署报知轮尚志。他见儿子伤重,正在烦闷,忽得此报,忙传令闭城,又亲自带了三班衙役追上前来,顶头遇见,天子同日清也因这晚饮得酒多,浑身无力,一时抵挡不住,所带几个庄客已经走了。兵役又多,二人见这光景,回身要走,却被两下长绳绊倒,拥入街中,正要开堂审问,本境城隍土地及护驾神,举手向轮尚志打了一掌,尚志一阵头痛,不能坐堂,只得吩咐权且收监,明日再审。

自此每欲坐堂,便苦头痛。慢说诸神救驾,再说是夜姚家庄客,躲到众百姓中,混到五更,逃出城外,会同看守马匹之人,飞奔回庄报知姚磷。此际姚磷吓得惊疑不止,大骂:“轮尚志赃官,定为案情紧急,贪冒功劳,捉我世叔义弟来塞海眼。我姚磷怎肯干休?”即欲带了拳师庄丁等前去索讨,倘若不许,定要动手。王太公道:“他是父母官,莫若先礼后兵,写信求情,他如不放,再作道理不迟。”随进书房写信,差家人姚德飞马入城投知府行中,守候回音。姚德速进,交予门上,请其呈上。这日轮尚志正在养病,忽接姚磷之信,拆开一看,书曰:

尚志老公祖大人钧览:敬禀者,昨有舍亲高天赐周日清二人,入城看

灯游玩,不知因何起见,致被贵差送案,窃查此二人,由家严署内回家公

干,在庄月余并未出门,岂贵差私意或线人搪塞,抑因案情紧急,欲以面

生之人,胡乱结案乎?严刑之下,何求不得?恳念愚父子薄面,曲赐怜释,

感激高谊,非止一身受者已也,谨此保释,仰祈俯允,实为公便。治晚生

姚磷顿首。

轮尚志拍手大怒道:“原来是姚磷这狗头,仗父之势,主使高天赐二人将吾儿打伤,幸吾将此二人拿住,看他恃势欺压我!难道惧你不成?”越想越气,喝令家人把下书人带到面前,姚德上前叩头。知府把案一拍,大骂道:“你主人好生可恶,暗使人把我公子踢伤陰囊,死活尚在未定,还敢写信来保,明欺本府奈何他不得,问他应得何罪?”令左右乱棍打出,将书丢在地下,姚德拾起,被衙役打出,只得忍着痛奔回庄中。

见了姚磷哭诉前事,气得姚磷暴跳如雷,一时性起,点齐合家庄丁,共有二百名,暗藏军器,闯入松江府城,到了府署门前,也不见知府,亲自带领三十余名,闯入府署,谁不认是姚公子,急忙闪开。姚磷问道:“高周二位现在何处?”差役只得带他相见,随即同他二人回庄而去。及轮尚志闻报,点齐差役迫来,已经去远。只得回行说道:“姚磷畜生,如此目无王法,待我禀知上宪,再来问你。”随唤打道出门。适本县到来请安,兼问姚磷一事,知府就把此事说知,约他一同去见苏松道台朱良材,设法擒拿。即一同上轿,到了道衙,参见已毕,轮知府将事禀明,求朱大人捉拿姚磷。

朱道台也吃了一惊,说道:“这还了得,若是点兵围捉,万一有伤官兵,事情就弄大了,而且姚抚台面上也不好看,彼此官官相卫,岂不存些体面,不如用计骗来,将他几个一同拿了,知会他父,始行照办,此为正理、兼且公私交尽。”府县齐道:“大人所见极是,只怕他不肯来。”道台云:“这姚磷并没甚大罪,所不合者,吵闹衙署,着周高二人伤人致命,亦不过以一人致命,谅他必然肯来。”议定,即着妥当家丁拿道宪名帖,往姚家庄请姚公子明午到行赴席,兼议妥事。姚磷自恃血气之勇,全无畏惧,公然坐轿进城,竟人道署,当下见道宪府俱在座中,即上前见礼,各官因他父亲,也只得以礼相待。

茶罢,一同入席,饮至中巡,朱道台开言道:“昨闻贤侄到府署中,抢回周日清、高天赐二人,其事是否?这二人因踢伤轮昌贤侄,死活未定,所以本府将他暂收,以候伤愈再行公办,贤侄知法犯法,如此行强,若本府通详上宪请旨办理,就连令尊大人也有不便之处。本府念彼此世交,不忍不力为调护。务将此二人交出,自有公论,若仍恃勇不交,本府亦难曲徇私情矣。”姚磷拱手道:“承大人见教,敢不遵命。只是高周二人,自到舍下将近一月,每日不离晚生左右,从何打伤轮公子?讵于十五夜进城看灯,竟为轮府人错认拿住,斯时晚生也曾代禀轮公,力为申明,不料轮公偏信家人胡指,急于为子报仇,不容分说,将晚生家人姚德乱棍打出,故晚生气愤不过,亲至行中带回高周二人,如果确有凭据,自当即刻交出,若无确实见证,只听下人一面之词,决难从命。”轮尚志闻言气倒,禀上道宪。道台见姚磷再三不允,也就变脸,命将姚磷拘禁。随委知县王云到姚家庄捉高周二人一同候审,叮嘱不可乱动姚府物件,以存体面。姚磷自知中计,只可耐着性子,再作道理。

再说本县王太爷,即到姚家庄,下轿步入中堂,令人请贾氏姚太君出来,把上项事说知。说这事本与公子无涉,不过暂行留着,只要交出高周二人便无他得。天子在内听得,怕累及姚家,即同日清挺身而出,别了太君,跟随了去。太君吓得心惊肉跳,挂念儿子。立请亲家王太公入城打探消息。王太公也十分着急,忙奔入城,花些银子,走入县中,见了女婿并高周二人,商议脱身之计。姚磷托他到海波庄上告知好友崔子相。太公回去向老太君说知,并且安慰女儿一番,即日起程向海波庄而来。

再说这崔子相,世居海波庄,乃是水陆响马头领,家中极为富厚,专打抱不平,交结英雄好汉,生得相貌堂堂,身高六尺,学就武艺,件件皆通。手下一班兄弟,俱是多谋多智、武艺高强,并无打家劫舍、为害百姓等事。若知有赃官污吏与走私大贾,决乎不肯容情,必欲得之而甘心。且保护附近一带村庄店铺,田地墟场,坐享太平,并无别处盗贼敢来相犯,所以各居民自愿私送粮米与他,文武官见其如此正道,亦不来查问。姚磷自小与伊同师,结为生死之交,彼此义气相投,肝胆相照,遇有患难,互相救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日崔子相正在庄中,同各兄弟比较刀枪拳棒,庄客报道:“姚家庄王太公来见。”崔子相知是姚磷之外父,忙请入庄,见礼已毕,奉上香茶,王太公又与各好汉一一相见,彼此坐下,子相拱手问道:“不知老伯驾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令县近况如何?老伯因甚光临?”王太公道:“老汉特为小婿被困县中,着我特来恳求,务望出力相助。”子相大惊道:“贤弟受屈,因何起见,小侄自当设法。”王太公即把前事说明原委,子相听了,沉吟半晌道:“我带众兄弟,暗人松江府城,救出贤弟及高周二人也非难事,只因姚老伯现任山西巡抚,如此做去,必然带累,这便如何是好?”旁忽激怒一位义弟,名叫施良方,大叫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只要我等走去,不惊动百姓与官府钱粮,只要结果轮尚志狗官父子,将姚二哥三人救出,到我庄居住,预先请王老伯将姚府家属移到此处,他就请兵来捕,我就同他对敌,就不干姚年伯之事了。”

子相此际也无别法,只得令王太公快去搬取姚府眷属上下人等,到海波庄居住,以免受累。随后带施良方金标两个头领,皆能飞檐走壁,如步平地一般,与手下庄客十余名,兄弟三人分作三起,混入城中,在府前后赁房居住下,定下计策,到了八月十五夜,王太公买办三牲羊酒等物,令人挑进县里,说是姚磷公子在此,多蒙照应,因此今日与大家一醉。各役闻言,十分喜悦,接了入去,整备好了,送至姚公子房内排下。姚磷只顾劝酒,待他们酒至半酣,暗将蒙药浸入酒中灌醉,是时已及四鼓,房上跳下施良方,将链子开下,复上屋接应他三人走出门外,爬过城墙。埋伏庄客预先在此等候同伴出城。

再说崔子相金标将军器马匹叫手下人预先带到北门外关王庙旁僻静地方守候,他饮至三更时候,走到衙门后花园,跳将下去,走入后堂,遥见轮尚志还与爱姬饮酒,只听尚志道:“你看今夜月被云掩,令人扫兴,我因公子受伤,今仇人虽获,尚未定实罪名,听道台的口音,是不肯难为姚磷这狗子,我真气闷不过,兼之我前日办了几件案情,未免弄了些银子,百姓多说我贪赃枉法,若被上司知道,有些不妙,想起来也无心饮酒,莫若早些睡吧。”有一少年女子答道:“老爷何不将这造言生事的办他几个警诫。”轮尚志道:“也说得有理,明日就差你哥出去,暗中访察,捉几人来,办一个毁谤官长的罪名加在头上,作为样子也好。”即令下人收拾杯盘,进了上房,闭门安睡去了。直至四鼓方各睡熟。崔子相取出火种,点着问香,托开房门,来到床前一刀结果轮尚志。又到轮昌房内,也是一刀,走出来从房上跳出去,飞身上马,离了关王庙,到小路,大众会齐同到海波庄而来。到得庄中,姚磷及高周二人再三致谢。椎姚磷愁眉不展,怕父亲为他所累。高天赐极力安慰说:“京中军机刘中堂,与我有师生之谊,纵有天大事情,自有高某担当,你只管放心,只要告知令堂,请他毋庸害怕,我自有回天手段,决不累汝父子。”姚磷闻言大悦,入内安慰母亲妻子。

且说松江城内,轮知府父子被杀,又走脱姚磷高周三人,道宪忙调兵差把姚家庄围住,打开庄门,并不见一人,明明此事必定姚磷私约贼人,谋杀知府。一面申详督抚,一面出列赏格追缉凶手。军民人等,有能捉获贼人者,赏纹银千两,各门张挂告示,画影图形,追拿甚严。不数日间,有人通报姚磷家眷逃往海波庄崔子相家,苏松道台朱大人闻报,即赏了探子,莫知抚院庄大人,发兵调将来查办。登时调集属下官营各步马兵丁,除留守府城外,共带兵马一千,奔海波庄而来。巡抚庄有慕接了该道请兵文书,急命抚标中军高发仕,统兵五千,浩浩荡荡,杀奔海波庄而来。

再表是日崔子相与姚磷各家兄弟,正在庄中同高天赐周日清王太公大众谈论兵机武艺,拜眼高世叔才广见高,正在高兴之际,忽见庄丁禀道:“列位老爷不好了,庄大人委高发仕领兵五千,一路杀来,朱道台亲自带领人马一千,分水陆两路由府城一路杀来,两处人马就要到庄,请今定夺。”各人齐吃一惊,虽然各处山寨英雄,亦有数千,可以迎敌,只是官兵势大。兵连祸结不是好事。姚磷更加惊慌,只见高天赐哈哈大笑道:“你们不必害怕,有我在此,这些人马包管无用。”

众人听了半信半疑,不知他有什么手段,姚公子急忙拱手道:“世叔既有妙计,请早施行,待兵马到来便退了。”高天赐点头道:“是。”走回自己卧房,即写下圣旨,盖了御印,外用纸封好,不予各人知道,对日清附耳说知:“你一路迎着高发仕这技人马,见了高发仕说有圣旨,要见庄有慕,着他暗中知会朱良村,暂将两路人马分扎庄外,差官同你入城投递,不许声张。”周日清即刻起程,走不多时,正遇高发仕人马,随即进营,备细说知,这高参将也知近日圣驾在江南游玩,只得遵旨。一面知会朱巡道兵马,一同安下营盘,一面着手下都阃府陈邦杰护送日清到抚辕,向巡抚说知。庄有慕忙开中门,排列香案跪接,拆开一看,乃御笔草书一道云:

朕昨到松江欲尝四腮鲈鱼,几为轮尚志父子所害,该员性极贪鄙,鱼

肉子民,朕已令姚磷等于救驾出去之时,将其父子杀却,此案即可注销,

毋庸追究,差来海波庄人马,火速调回。知照刘墉等不得归罪姚磷之父,

朕日内亦将往别处游行,卿宜照常办事,不必前来见朕,以避传扬。钦此。

庄有慕接过谕旨,随即请了圣安,与日清见礼,请教姓名毕。日清道:“大人只宜机密照办,不可声张,小可即刻回庄报知,以慰圣心。”抚院相送出街,日清复命不提。

再说庄巡抚即着调回两路兵马,将松江案注销,另委知府署理松江府印务,移文军机,毋庸议山西巡抚纵子私杀命官之罪,一概不论,安静如常。是时崔子相姚磷请入,只见周日清送信去后,果然两路官兵,安扎庄外,卷旗息鼓,住了数日,周日清回来,这两处人马,立即退去。各人十分惊喜,私相忖度,大约高世叔必是王公御戚,始有这回手段,均各倾心敬重,极意奉承。崔子相将自己生的四子,长子崔龙,次子崔虎,三子崔彪,四子崔豹,胞侄崔英,拜求高世伯教习武艺。天子因见诸人都有忠义之心,这五个孩子,都在成了之岁,相貌英俊,技艺虽略知,未得名师不能津妙,倘能学成,亦他日栋梁之器,崔子相又如此敬爱,所以极口应承。暂住庄内,倒也快乐,这且不表。

再说抚标中军高发仕,此人乃白莲教中人,是时回省复命之后,因知天子在海波庄,遂起了谋反之心,私差人暗约白莲教军师朱胡吕。此时朱胡吕奉八排白莲洞主宾扬二大王之命,私历江南,结交群贼与各赃官入教者,相机而动,欲谋不轨,今得高发仕之信,满心欢喜,连忙知会宾扬二位,发贼兵到来照应,一面招集附近会中群贼,共有三千余人。高发仕也带了亲军五百名,私出省城,暗将家属移往别处,前来助战,将海波庄前后围得水泄不通。此际崔子相等并无准备,忽见贼兵到庄,吓得大众惊疑,不知何故,即着人打听,方知白莲教匪前来劫驾谋反,幸而崔子相也是雄霸一方,这海波庄各头领除施良方、金标、崔家父子、姚磷外另有十余名俱是武艺高强,尚堪迎敌。事到其时,天子只得实对他们说知,面许各人奋勇退贼,各加重赏。各人忙叩头谢恩,不究失敬之罪,诸人此时雄气十倍,情愿效死。以保圣驾。崔子相忙奏道。“此事还须令人杀出重围,到省调兵,内外破贼。”即有金标挺身愿往,天子立即写旨一道,命其到省见庄巡抚,叫他前来。金标结束停当,扬枪上马,冲出贼营。正是:

仁君被困孤庄内,义士冲围取救兵。

不知能否杀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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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回 妖道人围困海波庄 玉面虎阵斩高发仕

诗曰:邪正原来自古分,白莲教匪枉劳心。

群雄赴义施威勇,杀贼安邦辅圣君。

话说金标饱餐战饭,上马提枪,即杀奔贼营而来,这时朱胡吕安营未定,措手不及,被金标拼命杀进营盘,远者枪挑,近者锏打。自古道:“一人拼命,万夫莫当。”这金标乃是有名武将,一枪一锏何等厉害。正在冲踏贼营,忽见一员贼将挡住去路。金标抬头一看,认得他是抚标中军高发仕,送大骂:“反贼!枉食朝廷棒禄,助坚叛逆,禽兽不如。”高发仕被他骂得羞惭满面,低头偷看,也即骂道:“该死奴才,休得无礼,快把狗名报来,好取你性命。”金标道:“我乃海波庄义士,玉面虎金标是也,绿林中朋友,谁不畏我。”

高发仕闻言,暗暗吃惊,却因久知海波庄玉面虎之名,倒要当心。金标纵马挺枪,分心就刺。高发仕连忙架开,回手一刀,当头就劈,两人搭上手,走马盘旋,冲锋过去,战有八九个回合,金标怕有人来接应,卖个破绽,虚晃一刀,冲围而去。高发仕不舍。金标大喜,故意将马一慢,高发仕追到,双手举刀从背后尽力劈来,金标回个身子,左手横枪向上,把刀架开,右手怞出腰中银锏,望发仕颈上打来,打得连头都不见了。这叫做秦家杀手锏。高发仕尸身倒下马来,手下兵士围将上来,被金标连挑数员,杀散众兵,飞马向省城大路而去。朱胡吕赶来已经去远,追之不及,只得收点残兵,这一阵金标杀死上将十余员,津兵七百余名。朱胡昌十分气恼,随即收葬各尸,另派贼人,把守要路。

再说天子与各英雄,在高楼之上,用千里远镜,照见金标勇猛,杀死贼将贼兵不计其数,冲围而出,心中大悦,说道:“金标武勇如此,堪为国家上将。”各人齐声称贺道:“此是圣上洪福,使金标立此奇功。”此时圣主再将庄外四面一看,只见近庄围绕,俱是鱼塘,只有进庄一条大路,弯弯曲曲,都要经过各炮台,庄外围墙,做得极其坚固。楼上各排着铜炮鸟枪火箭等物,军装齐备。崔子相奏道:“请主上宽心,小臣庄上,粮草可以支应半年,火药炮弹,亦可足用,弓箭军器,颇可应敌,只要派人轮守炮台,他就有数万贼兵,也难近庄,并且附近围墙外有陷坑,内有毒药竹钉,即来攻打,亦不怕他。”天子随命子相,分拨各将把守炮台。子相派施良方姚磷及四子一侄,各带副头领二名,庄客五十名,分守庄内八座炮台,东西南北各要口,又令周日清统领五百壮丁巡查,且接应炮弹、火药、弓箭等物,将庄桥扯起,紧闭庄门,落下千斤铁闸。仍留王太公伴圣驾,派妥各人侍应饮食茶水。天子见他调度有方,倒也放心,自与王太公各处游行,以观动静。

且说朱胡吕到了次日清晨,升坐帐中,唤高发仕之子高能霸,将他父亲棺木,运回安葬。因安营未定,先丧名将,即欲攻打,以泄此愤,当下高能霸领棺回去后,至半路遇风沉船,一家大小,尽埋鱼腹,此乃为臣不忠之报。后人有诗记之曰:

欺心坚贼逼明君,天灭全家绝嗣根。

只为帝王洪福大,绿林豪杰也归真。

是时朱胡吕打发高能霸去后,遂问帐下:“哪位将军,前去打庄,待贫道押阵,用法相助?”只见一将应声愿去,乃是先锋毛英,毛英连忙结束停当,腰藏十二枚飞镖,坐下一匹卷毛赤兔马,手持一把三尖两刃刀,一马当先,来至庄外,朱胡吕亲押后队,即来讨战。天子在庄台下望见贼兵耀武扬威,杀奔庄来,忙问崔子相:“谁去杀退贼人,朕当封赏。”只见姚磷挺身而起:“小臣愿与贼人决战。”天子正欲放行,忽见施良方上前奏道:“磷贤弟未可轻身,臣闻白莲教军师朱胡吕,擅用妖术,适才贼阵后队八卦旗下,有道装妖人,谅必是他,今只宜先令一员副将,探其虚实,臣与姚磷等分立两队,各备枪弓,埋伏在左右阵内,以便接应,庄门口准备火炮,以防冲进,如此方不至疏失。”天子点头应道:“施兄所见极妥,”随问副头领中,谁去破敌,早见一猛将应声愿往,众视之,乃步军教头雷文豹。此人臂力甚大,武艺皆津,现充庄内教习头目。子相大喜道:“雷教头出去极好,只要小心,防他妖术。”文豹道:“得令。”领五百步兵,姚磷、施良方亦各点五百马步兵丁,各藏火器枪炮,分左右后队,一声炮响,大开庄门,杀出三队人马,排成阵势。雷文豹手持铁棍,当先出阵,大骂:“何方毛贼,敢来送死。”

此时毛英正在辱骂讨战,只听得一声炮响,铁鼓如雷,庄门大开,三员大将,率领三队兵马,陆续杀来。为首一员步将,手中铁棍约有三四十斤,威风凛凛,高叫道:“谁敢前来接战?”毛英在马上喝道:“来将通名受死。”文豹大怒道:“吾乃崔大王麾下大头领雷文豹是也。你这毛贼,快把狗名报来。”毛英激得满面通红,大叫道:“吾乃八卦国师朱麾下,正印先锋毛英是也,奉了将令来捉你君臣,你若知机,快快回去,叫崔子相把天子献出,得了天下,与你平分,如若不然,杀进庄来,寸草不留。悔之不及。”雷文豹大怒喝道:“休得胡说,看老爷取你性命!”手起一棍,照马扫将过去。毛英忙用三尖两刃刀相迎,马步交阵,一场血战约有三十个回合,打了六十个照面。那雷教头使动手中四十斤重的铁棍,犹如风车一般,望着毛英打来,毛英虽勇,怎奈步骑相交,十分费力,却被雷教头左一棍,右一棍,忽前忽后,毛英顾人顾马,勉强招架,杀得吁吁气喘,只得拖刀望本阵败下。雷文豹喝声:“往哪里跑!”冲开大步,紧紧赶来,手下步兵一齐奋勇追杀菌兵,如斩瓜切菜,上前乱杀。

朱胡吕在门筛内看了大惊,忙拔下宝剑向东一指,喝声“疾”立起了一阵怪风,刹那间天黑地暗,日色无光。他在葫芦中倒出一把草茎,望空一撒,口中念念有词。雷文豹与各庄客手下正追杀贼人,忽然伸手不见五指,飞沙走石迎面打来,忽见一队神兵,带了无数豺狼虎豹来扑人,吓得各步兵魂不附体,回头就走。胡吕指点苗兵乘势追杀回来,雷文豹身受重伤,五百壮丁自相践踏,夺路败回。幸后队姚磷、施良方一见黑雾,就知妖法作怪,忙放起火箭,燃起火把,败兵遂望光处奔回,后面妖物引着朱胡吕大兵杀来,施良方又传令各人不准乱跑,违者斩首。各庄客站定,同将火箭炮向妖物打去,只见各怪物被阳光冲开,不能向前。朱胡吕见有准备,也只得收回妖法,退入妖营,此际姚施二将,兵分二队,让过败兵,保着雷文豹,慢慢退进庄来。这回一胜一败,两家俱有伤损,雷教头虽有重伤,幸不致命,急忙用药调治。天子各加奖劳,令崔子相记下各人功劳。死伤庄客,查列姓名注册。论功行赏,施良方当居第一,是日大排筵宴,为众压惊,这且不表。

再说朱胡昌收兵回营,查点各兵,共死伤五百余名,偏将被雷文豹杀死八员,伤者十余名,这回若不是用法取胜,毛英必死在黑贼之手。先锋毛英上前叩谢军师搭救之恩。座中忽有一员大将高叫:“军师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明日待本帅临阵,管叫他片甲不回,如有不胜,敢当军令。”朱胡吕见是统军大元帅苗威,此人力大无穷。使一把溜金枪重六十四斤,有万夫不当之勇,在八亩洞蛮之中,推为头等好汉。朱胡吕笑说道:“既元帅亲自出马,也要小心,这崔子相等也是有名上将,你看前日冲围的金标,即可概见了。高发仕如此英雄,尚且丧在他手,临敌之际务须加意提防,不可恃勇。”苗威道:“本帅自有道理。”朱胡吕道:“但愿马到功成,旗开得胜,我主之福也。”到了次日天明,朱胡昌见他恃勇轻敌,恐防有失,暗领兵遥为接应,这且不表。

这日天子在聚义厅中,商议退敌之计,忽见庄内守门士兵跪报:“庄外有人讨战。”忙问施良方姚磷崔子相等道:“朱胡吕妖法,当用何法可破?”施良方奏道:“臣已准备乌鸡黑犬,出阵时杀血,和杂污秽粪草,缚附战枪之上,若遇着邪法,一齐施放,想仗主上洪福必可破敌。我今仍分三队,首尾衔接,以便救应,何惧之有?”天子大喜道:“卿调度有方,定能制敌,朕有何优?”早有姚磷、崔子相、崔龙三人愿与施良方一同出战,议定姚磷当先破敌,施崔二人左右接应,各带马步庄丁五百名,各暗藏秽物埋伏两旁,分派定妥,放炮杀出庄来。

且说前队姚磷,来到阵前,把马勒住,只见对阵一员苗将,蟹面环眼,身高八尺有奇。手持镏金枪,座下青鬃马,生得十分凶恶。姚磷大喝道:“贼将通名受死!”那苗威正在讨战,忽听炮响,庄中飞出三队人马,品字排开,为首一员大将,貌如天神,年约三十岁光景,跃马扬威,喝问姓名。苗威答道:“本帅乃宾大王驾前统兵大元帅苗威是也。你若知本帅厉害,快快下马受降,免你一死,如若不然,不要后悔。”姚磷笑道:“无名鼠辈,有何本领,今日遇见本公子,只怕你死在目前。吾乃山西抚院大公子姚磷是也。奉旨前来,取你狗命。”大喝一声,犹如霹雳一般,跃马一刀,向苗威顶头盖将下来,好不厉害。苗威大叫:“来得好I”将枪往上一架,走马冲来,回手尽力一抢,也非同小可。

二人搭上手,如走马灯一般,一冲一撞,一来一往有数十回合,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施崔二人在左右押住阵脚。苗阵上毛英及各副将一字儿排开,遥为接应,两面摇旗呐喊,战鼓如雷,从辰至未,仍无胜败。姚磷暗中想道:“苗贼果然厉害,必须用拖刀计斩他。”遂虚晃一刀回马就走,施良方见他刀法未乱忽然败走,料必是计,知会崔龙仍然押住阵脚,不来救应,诈为不知。苗成见姚磷败回,大呼:“走的不是好汉!。”遵从后追来,姚磷听得后面铃响,知中他计。对阵朱胡吕远望首威恃勇追赶,恐防姚磷是计,急令鸣金收兵,苗威哪里肯听,只顾追来,姚磷待至近身,忽勒马回身,出其不意,用尽乎生之力,举刀劈来,苗威一时措手不及,大叫一声,连人带马,分为四段。姚磷取了首级,又领兵冲过阵来,逢人就杀,勇不可当,苗军抵敌不住,毛英败走后阵,朱胡吕赶到,接着混战,施崔二人,兵分两路,进前助战。

朱胡吕料难取胜,忙作起妖法,顷刻间天昏地暗,鬼哭神号,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无数神兵杀将过来。姚磷与各庄客大惊,退后便走,施良方急令发燃火器,让过退兵,将各式秽物一齐射上前去,只见一霎时,各妖变为纸剪草人,纷纷落下:天色明朗,风沙尽息。朱胡吕见被破了法术,越加愤怒,就在豹皮囊中取出五毒神针,口念真言,望空祭起,五色祥云,;望对阵打来。姚磷正在当先奋勇攻杀,不提防他一神针从空中打将下来,大叫一声:“不好了!”将头一偏,中在左膊肩背之上,痛苦难当,几乎跌下马来,伏鞍逃回。朱胡吕连祭此针,打伤副头领及各庄丁数十人,施良方一见大惊,急用强弓硬箭,火炮枪炮敌住贼人,保着姚磷并受伤各人,一路陆续退入庄内,闭住庄门,挂起庄桥。胡吕也因枪箭厉害;不敢追逼,当即取了苗威尸首,引兵退归,用棺收殓,就地埋葬。一面修表,奏知苗王宾扬二元帅,请即火速添兵前来助战。

再说天子在望楼之上,见姚磷斩了贼将,我兵大胜,施良方又连破妖法,圣心大悦,正在夸赞,后来看见姚磷中毒,兵将受伤逃回,此时圣驾忙来看视,只见姚磷及被伤各人,昏迷不醒,着伤沉重,命在顷刻。姚家婆媳、王太公及伤者各人父母妻子,皆来围着,虽哭声惨切,而各无怨言。此时圣心忧愁之至,忽悟自己所穿珍珠衫,最能解邪避毒,其避水火二珠已历试不爽,何不将来一试,或能有济,各人就有生机。即将宝衫卸下,先在姚磷伤处,四面旋转,似乎随手消肿,未及数次,肿毒全消,其痛若失,姚磷如醉如醒,跳将起来,各人均如法调治,一时皆好,叩谢天恩,皆云:“陛下有此神物,实乃国家之福。”崔子相吩咐备酒与各人压惊。天子在席中与众商议道:“破贼不难,总要捉住妖道。”各人道:“我主所见极是,然妖道朱胡吕十分厉害,怎能捉得他到?要先访一人,将他治服,方才妥当,今除非暗地差人到江西龙虎山,召请天师府张真人来,始可破妖术,否则即金标召得勤工兵来,也难抵挡。”

天子正欲允行,却见崔龙跪下奏道:“小臣师父云霞道人,姓黄号野人,广东罗浮山黄龙观主持,前云游到此,收臣兄弟为徒,每年必到臣家住数日,驱邪治鬼,行雨求晴,又肯方便济人,故所至之地,民皆迎留,以此亦不肯轻出。半月之前到此,现在住吕祖庵中,一切食用由臣家供奉,当今往询其破妖之术,定有良策。”子相接口道:“非臣儿提起,臣几忘却,三年前他曾说:“三年后此庄必有大敌,恐为妖人所困,宜先在庄内,起造四面望台八座,外添设鱼塘,修四面围墙,以资防守。”所有入庄盘道各楼,一切形势,均伊布置,并多贮米粮,且又教练庄丁。今日有备不为苗贼所乘者,皆此道人之力,正天子有百灵扶助,诚非虚语。”

天子听了喜道:“这道人既能前知,卿可代朕前往恭迎。”子相连忙领旨,亲到庵中,见了黄道,告明此意。道人并不推却,欣然同于相上马来到府前,同入府中。天子见他童颜鹤发,有神仙之态,忙起坐相迎,着以常礼相见。黄道上前叩首道:“山野庸夫,知识浅陋,辱承顾问,望陛下宽恕疏狂。”天子用温语慰劳,随询破朱胡吕妖术之道。道人奏道:“陛下合当有几日虚惊,今已应过。且待勤工兵到,便能截断贼人归路,彼时贫道自能破其妖法,现在外援未至,纵使取胜,贼必四散害民,不若权且忍耐,以俟内外夹攻为妙。”天子大喜道:“得仙长如此仙机,朕何顾焉?”遂令人出探救兵,准备破杀,一面送老道回庵,待时而动。

且说金标冲围而出,飞奔到江苏省城,令把门军士飞报中丞,有机密圣旨。庄巡抚即刻接进,排开香案,拜读诏旨,

朕在海波庄,现为苗贼朱胡昌所困,特命金标冲围而来,卿即火速调

附近水陆各军,星驰前来破贼,速速勿延。钦此。

庄巡抚大惊,忙与金标见礼。金标把高发仕通贼劫驾等情况说知,要他火速调兵前去。庄有慕道:“他系参将,胆敢谋叛,乃下官失察之罪也。不道伊两日前请假出省,叛逆至此,幸为将军所杀,其功非小。”说罢不便久待,立时点水陆各军,令副将徐昭代理军中事务,领战将十员,由水路督率战船先行。自与金标部下将领,由陆路星夜飞奔海波庄而来。再出兵,除留官兵紧守城池外,更发水陆兵三万接应。一面知会海关提督姚文升,即是姚磷胞叔,并河道总督伯达,各起兵助剿。当下兼程倍道,赶到海波庄,离庄三十里,探马报道:“前面数里,就是贼营,请令定夺。”庄大人闻报,随将水陆两军,相度要隘,安下营寨。次日升帐,探子来报:“浙关提督姚文升、河道总督伯达二位大人亲统津兵五千赶到,现在营外,请今定夺。”庄有幕即时请进营中,彼此相见。议定本日各带本部人马,分为四路,一齐奋勇杀贼,议罢回营拔寨齐起,叫杀连天,伯大人从东方,率领部下中胁杨应龙,统兵杀入。庄提督与各军大喊一声从北方杀入。金标领五万人马,从西方杀入。徐昭领本省抚标津兵,从南方杀入。

是时朱胡吕陆续聚集苗上各匪,虽乌合之人,也有数万,正在商量,奈四面鱼塘围绕,入庄大路又为各望楼枪炮轰击,立足不定,日夜俟探,全无善计,这日忽见四面大队官兵杀入营来,势如风火,就知各路兵已到,自恃妖法,毫无惧栗,即督领毛英等上马杀出营来,分头迎敌。

庄内敌楼上,望见四路人马杀入贼营,天子即请黄道长统领庄内各将,自内杀出,此时贼营大乱,内外夹攻,首尾不能相顾。朱胡昌见势已急,忙拔雌雄宝剑,画符念咒,霎时天地乌黑。顺手在葫芦内倒出一把草并纸人,望空一撒,顿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群怪物妖兵,向对阵扑来。庄内各兵等,吓得魂飞魄散,正要退下,欲用秽物破他。只见黄野人不慌不忙,拔出背负桃木剑,口中念动真言,举手打一个掌心雷,只听一声霹雳,妖物消失,天色开朗。

朱胡吕一见大怒,喝道:“何方野道,敢破我仙法?”黄野人骂道:“你这毛贼,敢逞邪术,死在目前!”朱胡吕暴跳如雷,大骂道:“我不杀你,难消此恨。”遂在豹皮囊中取出八宝五光神石,念起真言,向黄道长打来,只见霞光万道,好不厉害。黄道人急将桃木剑抛起,口诵真言,用手一指,一声响亮,将宝石斩落地下,分为两段。朱胡吕大惊,只得把针祭起,黄道人忙把背上风火蒲团取下,祭起空中,令黄巾力士把此针卷回罗浮山去。黄巾力士一声答应,将针卷去。朱胡吕急得目瞪口呆,把雌雄二剑如雪片一般,向道长面门乱砍,黄真人与之大战有数回合,是时各队官兵,已将苗土群贼,杀得七零八落。朱胡吕见势不好,方欲借此遁走,早被黄道长祭起桃剑,斩为两段。

庄大人正在指挥,见贼首已诛,乃传令军中,降者免死。余贼闻言,一同跪下请降。庄伯二大人即鸣金收兵,领大小各官入庄朝见,跪请圣安。天子大加慰劳:“候朕回朝,论功升赏。”余匪及善后事,着庄有慕妥为办理。黄真人即欲告别回山,天子御口亲封为清虚妙道真人。道长谢恩,霎时不见,各官均称奇异。文武饮完酒筵,各回本任去了,天子降敕一道,交于崔子相、姚磷、金标、施良方、雷文豹五人,着入京谒见兵部,以提镇参游都司简放。

天子分派各事已毕,带了日清,仍前装扮,向姑苏游行,到了苏州虎丘山,亲捉贪官,拳打劣绅,元妙观面缚妖尼,及后甘凤池阊门保驾,五宝衫被窃等事,一俟后传再成,印呈公案,备见朝廷之所以仁孝治天下,而中国之所以为地球各国之尊为大国也。后人颂曰:

圣漠洋洋,朝廷有光,鼎兴大定,盛德靡疆。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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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回 少林寺门徒私下山 锦纶堂行家公入禀

诗曰:父仇不报非人子,友谊何深胜兄弟。

事到渐骄机渐险,贪财有客送残生。

前集已说圣天子往姑苏游玩。再说福建少林寺住持至善禅师,与门徒在寺里教习拳棒,忽然胡惠乾禀道:“弟子欲拜别师父回广东,一来祭扫先人坟墓,二则复机房杀父冤仇,望师父哀怜俯允。”至善样师听了胡惠乾跪禀之言,用手扶起说道:“贤徒,你急于为父伸冤,想回广东,可见孝心,此事不难,亦无不允,只是本寺向来规矩,所有入门学艺各徒,均要工夫十足,学满十年,打得过这一百零八度,方准放行。始不辱我少林寺传授声名。你今工夫只得七成,年分不足,出去万一被人打伤,不但枉送性命,且本寺声名亦有关碍。”惠乾听师父之言说道:“弟子今日比较看能打得出否?”至善允诺。

惠乾手提铁棍,排开势子,一步抢进木人巷中,岂知这地下接连,暗设机关,一经发动,第一度木人就是一铁棍打来,惠乾极力架过。进第二度,第二木人又用大刀劈来,惠乾按着拳法,预先招架,不被其打,若一疏忽,就被他打得筋断骨折,尽生平所练之工夫,极力抵敌,到第三十六度本人,被其打倒,大叫:“师父救命!”至善和尚急命各徒弟,将木人下面总机关扣住,进去救起惠乾,负至法堂。众师兄弟一看,已经打得头崩额裂,鲜血淋淋,幸他着伤之后,随即睡在地上,木人脚下机关定住,所以未伤筋骨,尚不致命。各人见了说道:“果然厉害!”至善即吩咐将惠乾抬放药缸内,以药水浸透受伤筋骨,一面用好药酒,冲服续筋还魂丹,立刻止痛,洗净伤口血污,敷上神妙生肌散,用布包好,未及一时,肿散疼消,行动照常。各徒齐称:“师父妙药,天下无双。”惠乾上前,跪谢师父医治之恩。老禅师随即善言安慰道:“贤徒只宜在此耐性苦练满年,待工夫津熟,自然准汝回家报仇,不必性急,轻举妄动。”惠乾无奈,只得答应道:“谨遵师命。”各散安歇。

惠乾到床上睡下,心里十分难过,想道:“人生在世,不共戴天之仇,兼且被人欺倒,岂可远避他方?贪生怕死,不以父冤为重,岂是人类?倘若青春不再,白发将来,即学到老,谅难打过这一百零八度木人木马,怎能有报仇之日?”意欲私逃回广,奈寺中向有规条,学技各人住房,上盖有大铁笼子,四处墙壁坚固非常,插翅也难飞过。除设木人之外,另有本寺僧人把守,非奉师命,不许擅自出外闲游,一来恐闯祸生事,二则有防工夫未曾学全,倘出外失手,被人欺笑,辱没山门。这些都是初入门时,即行当面订明,愿意方肯收留,传授武艺,所以少林拳棒,天下闻名。今惠乾思想无计可施,偶然想到寺中溜渠宽大,直达墙外,何不带了川资包裹,逃走外出,奔回家中再作道理。一时想通脱身之计,满心欢喜,调养数日,伤痕平复。

是晚三更时分,师父等各皆熟睡,遂带川资包裹,暗至渠中,扭破铁网,越出墙外,赶到城边,天亮出了泉州省城,搭船循海回广。次早至善起身,各徒请安毕,单不见胡惠乾,各处搜寻,知弄破铁网,从沟渠逃走。老禅师十分烦恼,长叹一声,骂道:“畜生不听师言,此去性命难保,枉费我数年教授心机,可借为父报仇孝心。”各徒闯言,再三宽慰道:“他既不遵师训,师尊不必念他,由他自作自受。”至善平日最爱惠乾,所学工夫,比别人用心,情同父子,今日见他逃走,无可奈何。

且说胡惠乾搭赴广海船到潮州府,由潮州搭讪头盐船,始到省城。来到西禅寺,探听三德和尚及洪熙官、童千斤各位师兄弟,就在寺中住下,不提私逃。各人问候至善老师及各师兄弟安好,备酒筵与胡惠乾接风,欢呼畅饮,席中谈论在少林寺所学工夫,与木人木马比较工夫,众师兄弟直饮至夜而散。次日惠乾对众人说明要专打机房之人,以报父仇。各师兄弟素知前事,为他久抱不平,且少年好胜者居多,略有一二老成,恐怕闹事,力为劝阻不住。惠乾即往灯笼铺,定做西禅寺门头外顶大灯笼一对,要点得四两牛烛者方合,其余手执小灯笼数十盏。附近灯笼铺因怕机房各不肯接,后来到远处定做,到晚点悬寺外,旁边点小灯笼数十盏,照耀十分光亮,通写红黑“新会胡惠乾专打机房”几个大字。

此时各机房中人,见此气愤,传锣齐集数十余人,各到外馆,起齐家伙,拥来寺外,意欲先打烂灯笼,后打入寺,找和尚做对。不料惠乾先派各兄弟守着灯笼,自己提着铁棍;专等大斗,一见各机房人拥挤鼓噪,齐拿军械拥进寺来,将身一纵,跳出头门,大叫:“胡惠乾在此,机房中人快来纳命。”众机房人不由分说,一拥上前乱打。胡惠乾宿恨已深,咬牙切齿,手中这条铁棍,犹如蛟龙戏水,猛虎离山。机房中人,哪里是他对手?打得落花流水,血肉齐飞。所有平日自称教师、恃勇上前者,共计打死十三人,伤者不计其数。余众奔逃,走个于净,惠乾得胜入寺,次日机房中人通行禀报南海县主周太爷,求其到场相验,捉拿凶手,以正国法。禀曰:

锦纶堂东西家行司事陈德书等,禀为逞凶不法,杀死机房十三人命,

伤者数十人,乞恩追办,以伸抑冤,而正国法事。窃身等向业湖丝,织造

渡日,安分营生,历来守法。祸因恶棍胡惠乾、贼僧三德和尚、洪熙官、

童千斤等,胆敢昨晚在西禅寺头门外,高挂大小灯笼数十个,上写“新会

胡惠乾专打机房。”敝行集众与论,不料首恶胡惠乾,手提铁棍,打伤行

友多名,情实难甘,逼得泣叩大老爷,莅验究办伸冤,感激宪恩,公侯万

代。谨告

南海县主周鸿宾太爷看完状词,吃了一惊,清平世界,胆敢行凶,实无王法。急忙出签差人捉拿胡惠乾等到案,一面打道向西禅寺来,排开公堂,传集凶手,当场将各尸身相验,注明尸格,又受伤人等,分别轻重,一同附卷存案。即打道回衙,饬将各尸收殓埋葬,立即审问胡惠乾起事缘由。惠乾哭诉当日父亲被机房中人推跌因伤致命,后自已被打重伤,幸遇方世玉救脱,引见至善样师,带回少林寺,苦练武艺。今日为父报仇,只求太爷明鉴,小人死而无恨。周县主见他供词,他今挺身投到,并不惧罪逃走,且看他相貌不凡,况本县到任以来,风闻机房恶少,恃强凌弱,曾见西关居民铺户,被该行家恃众横行,此事谅必非虚,随开言道:“这事若果真实,你倒是一个孝子,本县当通详备完,为汝开脱罪名。他们打死你父,有凭据否?”惠乾禀道:“小店开设多年,父亲受伤致死,街坊共见,求太爷访察,无有不知。如有虚言,将小人碎尸万段,曾受无辞。”周县主随即退堂,首犯收监,三德和尚、洪熙官、童千斤等,暂回寺内,听候察核明白再通详大宪定夺。

过了两天,县主易服私行,从前胡惠乾开店之处,与人闲谈,佯以胡惠乾为癫狂。该店邻合,不识县主,代抱不平道:“不识其事者,自然以为他癫狂,知其事者,还要称他做孝子。”周县主闻言,连忙根究其故,这人道:“你这老先生是外路人,我不妨直对你说,否则多言惹祸。此事已有数年,只因锦纶堂行中人众财多,又最义气,一闹出事,通行使钱,出力帮助,东家行事,有身家者居多,平素安分。若这西家行,都系手作单身汉子,十居七八,争强斗胜,惹祸踊跃,一经有事,东家亦不敢阻止,反要随口附和,以博众伙欢心,若不如此,即上会馆,知照通行不接这字号生意。故此每有因小事,议罚东主炮竹,通行摆酒,赔不是者,以为常事,此是该行东弱西强的向例。胡惠乾之父,曾在本坊开设酒米杂货店多年,其时被机房中人打伤,回乡后身死,后胡惠乾到衙投诉,称言为父伸冤,结下嫌冤,几乎被打丧命,幸遇西禅寺武馆中人救去,数年以来,未闻音讯。”又将近日强横,伊自己受欺忍之事,详细说得清楚。县主仍恐未实,又在附近确询,果然情真,返回衙中,心中大怒,原来该行横行霸道,立即据实通禀各大宪,奉批将案注销;胡惠乾释放,当堂诚以:“此后不许再行滋事,本县念汝孝行,从宽发落,务宜安分营生,若再生事,定行重办,”即出示分贴机房一带,及西禅寺前,以禁械斗滋事。告示云:

特授南海县正堂,加一级,纪录五次周,为晓谕事,照得除暴安良,

为民除害,本县一秉至公,颓风力挽,你等恃强众逞凶,积冤当除,案据

织造湖丝行锦纶堂司事陈德书等,禀称胡惠乾不法逞凶,打死行友一十三

命,损伤数十人,发即验明附案,该凶手自行投到,供称机房恃众凌逼,

父仇未雪,身屡重伤,殴辱不堪,情急拼命斗杀,为父报仇,祈求公断。

案关出入,只得详加访察,前情属实,因锦纶堂以众凌寡,既死其父,复

绝其子,孽由自作,夫复何辞?除将此案通详注销,姑念无知,两免究办,

你锦纶堂务宜恪守训示,痛改前非,各安生理,自示之后,仍敢故前辙,

倚势横行,一经告发,或被访闻,定即从重治罪,勿谓本县不教而诛也,

凛之遵之,无违特示。

当下机房众友,见了这张告示,自知理亏,兼畏胡惠乾凶勇,各人放心,各做生意,并不生事,岂料胡惠乾自不知足,他见打死许多人命,官府不加究办,更加凶横无忌,每日在街上闲行,身藏铁尺,撞见机房中人,平空就打,伤者不少。每晚与武馆中那些不安分的师兄弟,暗藏军器,专打机房,常站在带河基,晚景图,龙津桥,金沙滩,青紫坊一带,见机房中人,无不被其打伤,虽不致命必断手足,头破额裂,方才住手,任意胡为。所以后来大宪访闻,将他立正典刑,皆因自取。

是时锦纶堂东西两行中人,受伤甚重,被辱不堪,只得闭了店门,通行罢市,齐集会馆,西家师爷陈德书,东家师爷李桂芳、白安福即吩咐传签,请本行各店铺,机房东西主伙众人,一同商议道:“本行昔日各友生事,阁下祸根,拖累通行,现为县太爷访闻示责,不准为伤亡各行友伸雪冤仇。事出万不得已,推求其故,本属理亏,且无人敌得胡惠乾拳脚工夫,权且忍耐,众行友此后切勿生事,各友忍气吞声,各做生意。怎料胡惠乾情势强横,寻隙架祸,连接几晚,又打伤我行友数十人,此事告官,断然不准,如此日夜不能安身,其势已迫,为今之计,当设何法以济目前。自古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有主意,只管请议,”

众人见各东家一齐议论,其中就有闯过祸的,自悔当初不该行凶,惹是招非,结下冤仇,至有今日。亦有安分老诚之辈,暗中恼恨诸人平日任性横行,弄出事来,今日拖累通行,遭此惨报,彼此相视,并无一人答应。各东家见各人这般景象,谅无长策,遂叹道:“被人欺到这般,通行却不做生意,也要争气,难道就是如此罢了,然我们肯罢,恐贼子反不肯饶我们安静。”白安福道:“为今之计,只有不惜钱财,访请一个津于拳棒好汉到来,将这狗头打死,以泄这口恶气,除去本行之害。”

众人齐道:“此计极妙,不知何处有武艺高强之人,若是本领平常,徒然订费心机,不能争气。”白安福道:“闻得武当山老道士冯道德门下第三徒弟,姓牛名化蛟,现在西炮台,开设武馆,教习拳棒。若能请到他来,何愁胡惠乾贼种不灭乎?若不加重厚礼,以结其心,恐他不肯下毒手,取胡惠乾狗命。”众行友大喜,忙即凑备花红银三千两,着白安福立即往西炮台武馆,请牛化蛟教师到来,除灭胡惠乾。

白安福奉了众人之命,来到西炮台武馆中,见了牛化蛟,彼此礼毕,门人奉上香茶,道了姓名,就将来意详细说明,牛化蛟听罢,答道:“既承不弃,邀打胡惠乾为各位出气,无不应允,若要伤他性命,清平世界,如何使得?断难应承。”白安福见他推却,遂在衣袖中取出三千两花红银单奉上,说道:“师父只管放心,伤了他命,纵有天大事情,有敝业担当,决与老师无涉,如果不信,就在会馆当众将花红单注写明白,为日后凭据如何?”牛化蛟本不敢应承,见聘金三千两之多,已经心动,又听得对众立明凭据,不干自己,即满口答应道:“你便放心,包管取他性命。”白安福大喜,连忙雇轿请牛化蛟坐了,自己也坐了轿,一同回锦纶堂会馆而来,牛化蛟手下一班徒弟,除留二人看馆外,其余四人,随伴同来,以观动静。行来已见锦纶堂会馆门首,白安福急忙下轿先进。

是日该业因罢市,未曾开工,东西两行人集议之后,仍聚馆内,见请了教师回来,各人喜悦出迎,大开会馆中门,十分恭敬。牛化蛟下轿,与众人拱手让进客座,各行长及东西家师爷,彼此礼毕,分宾主坐下,带来徒弟四位,皆坐师父之旁,下人恭敬茶烟,各通姓名,行长拎耆何世谦拱手道:“素仰老师威名,如雷贯耳,今得光临相助,实乃众人不胜之幸。望老师俯念敝业伤亡各友死得无辜,我等众人屡遭羞辱强横之苦,大展威勇,结果胡惠乾狗命,我等通行感恩不浅。生者既保全工艺,不至失业流离,死者得伸雪冤枉,免得冤沉海底。”牛化蛟忙拱手答道:“某人一介武夫,知识庸愚,谬承过奖,兼承厚礼,实深惭愧,然平生最肯锄强扶弱,若将他结果,只是人命关天,非同儿戏,列位还须仔细考虑。”陈德书说道:“老师放心,今日当众立明合同,倘若胡惠乾死后官司追究,由敝业担当,不干师父之事。”牛化蛟道:“小弟依命而行,包管取他狗命,以泄列位之恨。”

二位师爷即就写明合同,送与牛化蛟收执为据,大排筵席,款留他师徒五人饮酒,细将起初情由,查问清楚。拍案怒道:“就是父仇当报,须将害他父亲的几人致之死地,怎行连累通行,难道杀绝一行以报父仇,有是理乎?这胡惠乾与我无仇,如此横行,定然饶他不得。约定明日标贴长红,约胡惠乾三日后在医灵庙擂台比武,免却在街上误伤行路之人。”各说:“有理!”是晚牛化蛟师徒在会馆安歇。

且说西禅寺住持三德和尚及洪熙官乃是老诚之辈,再三劝胡惠乾不可过于滋事,不听,只得写信告知师父。胡惠乾闻言吃了一惊道:“二位师兄万不可写,我从今日起,机房中人,我也不乱打他们。”三德和尚大喜道:“你在这里生事,连累为兄弟的,出家人声名不好听,前日打死众人,若非县主明鉴,你性命难逃,幸你一点孝心,化险为夷,若再有人命闯出来,县太爷肯轻饶你吗?我二人劝你,凡事知足不辱。”胡惠乾答道:“谨依师兄教训。”次早起来,却见寺外照壁贴着长红,写道:

启者,我织造行锦纶堂,与胡惠乾有隙,屡被欺凌,伤死多人,冤无

可诉,现请化蛟教师三日后在医灵庙水月台上,当场比武,以台上者胜,

台下者输。生死不追,各安天命。胡惠乾如有本领,至期赴台相斗,以定

雌雄,若贪生怕死,不敢前来,非好汉也。锦纶堂通行预启。

胡惠乾见此长红,勃然大怒,他来寻我,一不做二不休,以消此气。暗藏利刃,闯进一带机房,将现织机头拦中截断,各人不敢与他交手。及到请牛化蛟来赶,胡惠乾已经截完,回寺去了。牛化蛟即分派带来四名徒弟,李雄、马勇、张威、侯孟各领机房中津壮有力打手十人,暗藏军器,在附近各街严加守护,防其再来,自己约定众人,一闻锣声,即行杀敌,命各人将医灵庙水月台打扫干净,在台板上铺设毡毯,台面高挂彩绸,将长红贴在前台正中,用红彩绸架裱着黑乌绒,横书“仗义争雄”四个大字。两旁台柱,高挂彩联,金边窝绒子,对云:

为友报仇,义气堪夸拳伏虎;与人泄愤,雄心可羡足降龙。

摆设威武,到第三日大早,锦纶堂通行,东西两家首事众人,齐集会馆,请牛教头装束,只见他头戴软巾包头,辫盘在内,仍用绉纱包裹。身穿软甲,内藏护心铜镜,腰束绉纱花红带,脚登班尖铁咀靴,生得面阔皮粗眉重,一把胡须,眼露凶光,身高八尺五寸,腰圆背厚,两臂有数百斤气力,十分威武。用轿抬着,一路连烧串炮,手下徒弟都是全身装束,机房中人约有千余,簇拥来到台上。是日因已预先标贴,四方来看比武之人极多,将庙前空地站得拥挤不堪。牛化蛟分拨随来众人及徒弟立在一旁以便接应。自己立在台中,向台下各人道:“某因路见不平,为友出力,谁是胡惠乾?请上台来。”只见人丛中有一青俊少年,纵身扑上台来。

牛化蛟看这人并无装束,头戴黑缎小帽,身穿三蓝绉纱夹长衫,上罩天青缎的马褂,足踏单梁缎鞋,身高八尺,生得眉目清秀,面白唇红,十分风雅。牛化蛟随拱手道:“来者果是胡惠乾否?”胡惠乾答道:“然也,你就是牛化蛟乎?先听我一言,且并未退。”化蛟道:“你且讲来。”胡惠乾答道:“我与阁下天各一方,素未谋面,所谓风马牛不相及也,今者锦纶堂机房中人与某有杀父之仇,性命险遭毒手,幸友人救活,力学多年,以图报复。县主访察属实,且怜宥我,况汝师冯道德乃吾至善禅师弟,彼此同门,均有手足之情,何苦贪人钱财,替人出力,同道相残。若听我良言,免伤和气,一经动手,拳脚无情,悔之无及。”

牛化蛟见他以言相劝,必是工夫不及,随答道:“据汝所云就是报仇泄愤,须将行凶之人除却便罢,岂有该业之人都是冤仇之理?当日因伤致命,汝父一人,汝已棍死一十三命,伤者不计。天下报仇,果有如是之惨毒者乎?汝若知吾厉害,快到锦纶堂中自认不是,叩头赔罪,代各亡友开丧吊孝,从厚安葬,此后远走他方,不许在此滋事。如是尚可看至善:二师伯情面,饶汝性命。不听我言,休想得活!”胡锦乾大怒,喝道:“你死期到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随将外罩衣服卸了,用手将辫挽好,把手中湖绉纱巾扎紧,内穿蓝绸捆身,腰间已经束好荷兰绉纱带,两手将袖一卷,大叫:“牛化蛟,我来取汝性命!”双手一展,用一个骑虎钻心势,扑将过去,牛化蛟趁势用一路解法名为银龙探爪,将右手尽力一拨,挡开他钻心掌,左手五指望着胡惠乾右胁插将过来。胡惠乾纵身躲过,两手挥开四平拳,排开八字脚,一来一往,可比蛟龙出海一般,打在一团,一个想与父报仇,一个欲与泄愤,彼此皆是名门高弟,武艺津通,从辰时至未刻,下分胜败。正是:

棋逢敌手分高下,将遇良村各显能。

台下之人,及随来之众都看得呆了,初时还见他二人拳脚相迎,后来只见拳快如风,脚急如雨,众人齐声喝彩。洪熙官带领各师兄弟及手下徒弟,暗藏器械站立台前,以防有人暗算,预备救应,关照留心。而且牛化蛟身材雄伟貌状凶狠,胡惠乾文弱,恐非其敌。后来见胡惠乾迎敌,所用拳法工夫,与师父差不甚远,比自己所学较胜。因他数年苦炼,坚心尽力,竟得其妙。怪不得师父偏爱,尽传秘授。今日看来,若非惠乾身轻,借力取巧,论气力断打化歧不过,不知如何能胜化蛟,将他打死,及吕英布前来报仇。正是:

化蛟只为贪财礼,蝴蝶掌中把命倾。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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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回 牛化蛟贪财丧命 吕英布仗义报仇

诗曰:自古知机为俊杰,只因财利可亡身。

曲直常分仇可报,英布无端惹祸深。

且说胡惠乾在水月台上,与牛化蛟拼命争斗,两人各显武艺,你要我心肝为父报仇,我要你五脏为机房众人出气。极力杀了半天,因胡惠乾比牛化蛟矮小,气力抵挡不住,心中暗想,若再力敌,定为他所害,幸有至善禅师秘传花拳,名唤雁荡平沙,若遇力不及人,用此反弱为强,定能取胜。即将拳势变换,往来趋避,其快如风,跳跃如猿猴飞捷,乘牛化蛟稍倦,动作略迟,提防一疏,他就尽力向其要害部位打将过去,及至牛化蛟回身,还手打他,胡惠乾又到他身后去了。

这牛化蛟身体肥胖,气力虽大,跳跃进退,安能及得胡惠乾灵便身轻,加之牛化蛟未曾见过这路拳法,正在尽力,想将胡惠乾打死,以泄机房众人之恨。不意反被胡惠乾连跳带打,弄得眼花,手忙足乱,四面提防,跟着他旋来转去,将有一个时辰。手略一慢,早被胡惠乾向着命脉地方,着实两拳,幸而壮健,勉强抵得住,振起津神,欲还两拳之仇,向胡惠乾尽力打去,不料拳力落空,他仍一缩又钻到身后去了。急忙转身与他对敌,十分费力。斗到两个时辰,天已申时,杀得牛化蛟浑身冷汗,几次被胡惠乾暗算要害部位,均被重伤,周身筋络骨节疼痛酸软。欲跳下水月台,又怕被众友取笑,羞愧难当。

此时胡惠乾见自己得胜,心中大喜,津神百倍,手脚不容一刻放松。是时牛化蛟手下四个徒弟,及锦纶堂众人皆欲上台相助,被西禅寺各师兄弟洪熙官等十余人,取出兵器,护着台前,大喝道:“此是标明一人比武,至死不救,谁敢上台偏助?”。因此将他徒弟并机房各人吓住,不敢上台助力。只听得一声响亮,牛化蛟被胡惠乾用尽平生气力,一个八卦蝴蝶掌,打下水月台来,跌离台有丈余。地上石片,撞得头破额裂,血从小便流出,流得裤子及地上通红。看的人齐声喝彩,赞胡惠乾好武艺,果是英雄。是时徒弟及机房中人,用板门将牛化蛟抬回锦纶堂会馆,用药灌救,方才苏醒,回过气来,开眼一看,叹了一声道:“我牛化蛟一世英雄,不料今日丧在胡惠乾之手,你众人快到武当山,拜恳吾师冯道德,访请我师兄吕英布前来,必能为吾报仇,泄众人之愤。不可延误,紧记吾言。”一声大叫:“痛煞我也!”口吐鲜血而死。手下徒弟及会馆众人,见他死得凄惨,各徒放声痛哭,各人惧皆下泪。即厚办衣衾棺木收殓,就在双山寺租下一所地方,暂停棺木,以便打裔建醮之事。是日锦纶堂众人,一齐挂白送行,徒弟披孝引魂,沿途祭奠,送入寺中。

再言武馆中值事,赶紧办完牛化蛟丧事,随即问他首徒李雄道:“你师伯吕英布,功夫比你师父如何,现在武当山否?”李雄道:“吕英布师伯前有信来,说在肇庆府城南门大街开设武馆,若论武艺,比我师父胜得几倍,恐他不来,若肯来就是两个胡惠乾,也敌他不过。”各人闻言大悦,忙又凑备礼金,仍是三千两银单,叫牛化蛟四个弟子搭船望肇庆府而去。后人看到此处,笑牛化蛟贪财送命,又要举荐师兄弟来此送命,可谓好勇无谋,作诗一首,以讽其妄。诗云:

好勇贪财送命该,魂归枉自哭泉台,

如何至死犹难悟,还欲师兄泄恨来。

却说锦纶堂备银即往肇庆府,请吕英布前来报仇泄愤。且说胡惠乾在水月台,用八卦蝴蝶掌打牛化蛟跌下台去,洪熙官等各师兄弟,忙上前护住,接他下台。此时胡惠乾力尽筋疲,面如土色,当着众人面前,勉强支持,硬作安闲样子,各师兄弟请他坐了轿子,一路花红串炮,径回西禅寺,十分爇闹。胡惠乾下轿,觉一阵头晕,四肢无力,望后便倒。各人大惊,急忙扶起,抬到他床上睡下,三德和尚与洪熙官等,知他今日用力过度,那牛化蛟武艺不弱,气力又强。皆因胡惠乾得师父秘传花拳方能胜得他。就将活血行气药丸化开灌下,舒筋活络散瘀药酒与他周身骨节涂擦,此药是至善禅师所制,预备各徒弟遇有损伤所用,灵验如神,药到片时,津神复元,并周身肿痛尽解,爬将起来,拜谢众兄弟救护。随即安排酒筵,为胡兄贺喜,饮酒时,三德和尚与洪熙官对胡惠乾道:“看来牛化蛟必死无生,这伙愈深,怕他师父武当山冯道德老道士,乃是同门师叔,倘若知道,定不干休,总不说他徒弟不该帮助机房生事,而说我们不念情面,将他门人打死。他若出手,胡师弟就难逃他手,此事还须设法,预先解救,总是胡师弟不该下此毒手。”惠乾道:“我初意留情,只因牛化蛟力大心狠,若不伤他,定然伤我,势所不能留情。为今之计,听天由命,即使师叔来问罪,不容分诉,难道束手待死,只好拼命斗一场,死也甘心。”三德和尚道:“这事据我看来,速将此中缘故,照直飞报吾师,必有解法,不知尔等以为如何?”各人都称:“师兄高见!”洪熙官即写禀启,专差跑快信的赶送,议定信资银十两,先给五两,信到在八日之内,再给五两,若过期迟一日减银一两,差人接了要信,由陆路赶到潮州上福建去了。

再说少林寺中至善和尚,每日专心教习各徒技艺,常时思念胡惠乾,恐他回广东报仇心急惹出祸来。忽然接得要信大惊,照给信资,拆开从头至尾看完,大骂:“畜生,果然招祸,这牛化蛟是道德师弟爱徒,他闻知死在胡惠乾之手,怎肯干休?畜生自作自受,枉费一番传授心机,因他比别人用心,所以将生平绝技,尽力教授。因他气力不强,故先教他花拳,不料畜生以此闯祸,一旦失手,玷辱我少林寺声名,殊深痛恨,一心慈悲就是师徒情谊。”众门人急忙请问师父:“广东有甚事,用此重资寄信,必有所因。”禅师随将来函念与各人听完。方孝玉道:“师父现今还是救他不救,请道其详。”禅师道:“本欲打发你们前去救应,只为各人工夫未曾学足,着敌得本人过,为师放心,允许你们前去救他。”方孝玉自恃武艺学习津熟,随道:“我们今日该打术人,看打得过否?”禅师应许,孝玉约会各师兄弟:“你等跟定我手脚,必须照着那一百零八度雄拳工夫,脚下机关,不要管他,按着拳路,慢步进去,定能打开。”各人依他带路,竟将木人打开,却是由正门走出寺外。至善大喜,说道:“方孝玉颇可做得,以后你教众兄弟便了。”孝玉应允,至善吩咐各徒,各徒哭拜在地。老禅师也挥泪道:“天下无不散之局,只要你等将来报效皇家,博得一官半职,上可安国,下可安民,他日封妻荫子,显我教门,更要兄弟相和。”各人谨遵师命,拜谢师恩,唯有谢亚福情愿削发为僧,侍奉师父,不肯回家。师父见其真心,遂许事后回来,再传衣钵。乃赠铁鸳鸯一对,如遇敌人勇猛,只要将鸳鸯对面打去,其臂即断,只宜慎重,若非危险之际,不得擅伤人命。又赠锦囊一个,若是冯道德亲来报仇,着方孝玉将此请求大师伯五枚相救,他见我信,定肯出力。众人别了师父及寺内僧人,各携行李,星夜赶赴羊城而来。到得省城,各自回家,见了父母妻儿,随即赁了光孝寺作为武馆,因西禅寺现与机房有隙,不便再踏是非之地。暗中知会三德和尚及洪熙官,叫胡惠乾到光孝寺练习拳棒以备应敌。三德和尚得悉师父打发少林兄弟回广东救应,十分欣慰,约齐各师兄弟来到光孝寺,英雄聚会,谈论往事,都责胡惠乾不应恃强生事,带累师父忧心。惠乾只得认过,不敢与众人分辩,因此与众人不睦,自恃武勇,不来练习。李锦纶再三劝慰,说师父临别切嘱,叫他用心习武,恐怕失手,有辱少林名望。胡惠乾不从,众兄弟无可奈何。

再说牛强、马勇两师兄弟,与锦纶堂众值事等,一路到肇庆府城南门大街武馆内,拜见吕英布,牛强跪在地下,哭诉师父因为锦纶堂泄愤,被胡惠乾用花拳蝴蝶掌打下水月台,身遭重伤,临终遗嘱,请师伯与他报仇,现在锦纶堂各值事,备银三千两,恳求念先师手足之情,代为出力,感恩不浅。吕英布听罢大哭,道:“吾半月前朦胧之中,梦见化蛟贤弟浑身血淋,求吾与他报仇,正欲上前追问被谁所害,转眼不见,一惊而醒,不知是何吉凶,岂知今日果被胡惠乾害了性命,死得凄惨,真是可恨。我不拿胡惠乾碎尸万段,不算英雄。”众值事道:“务求师父不惜一行,上为令师弟报仇,下与我通行泄愤,不胜幸甚,三千两为聘礼,仰其勿却是幸。”吕英布道。“化蛟师弟,不该招是惹非,至遭杀身之祸,今日为吾弟报仇则可,”其他非某所敢知,这银子断然不领。”各值事再三劝道:“义士原重报仇,敝行既蒙除害,此思此德岂可不少申微意,还乞赏收才是。”牛强等再三苦劝,吕英布无奈,只得收下。收拾行李,吩咐各徒:“毋用跟随,我有牛强等师侄作伴,你等谨守馆门,有人来访,说我不日就回。”随即搭船望羊城进发。

数日到了省中,将行李搬入锦纶堂居住。白安福上前拜见,说道:“老师,现在少林寺至善禅师打发一班徒弟回粤,在光孝寺开设武馆,接应胡惠乾,须加意提防!”吕英布道:“倒也不妨。”吩咐备办酒肴祭礼,亲至双山寺,哭奠牛化蛟。着白安福引路望光孝寺而来,见过寺僧礼罢。当晚僧人带进武馆,会见各位英雄,李锦纶等接进,分宾主坐下,问道:“师兄到来何干?”吕英布带怒道:“特来为化蛟兄弟报仇,你们还诈作不知?”锦纶道:“胡惠乾与机房中人有杀父之仇,故此命案相连,出示免究,即分曲直,不必化蛟师弟贪人钱财,偏听一面之词,恃勇帮助,以势欺人,苦功不从,标明比武,生死不追。拳脚之事,既经言明,不能饶让,又何仇可报?今日化蛟师弟已死,各安天命,还望师兄三思而行,莫再失和,弟等不胜幸甚。”

英布道:“不用花言巧语,哪一位是胡惠乾,他既良心尽丧,打狗也须念主,全然不把吾师道德放在眼内,念同道之情,也该留情一二,怎忍下此毒手?今日我吕英布誓必报仇,只教他来会我,万事全体。”方世玉道:“牛化蛟死了,师兄到来报仇,将来胡惠乾死时,难道我们就不报仇?”英布闻言,低头半晌,叹气一声说:“倒也罢,看你众人之面,就叫胡惠乾出来,叩三响头,我便罢了。”李锦纶答道:“惠乾住在西禅寺。”吕英布即别众人,迳奔西禅寺而来。小和尚通报进内,各位英雄大惊,胡惠乾自恃本领,全不在意,吩咐进见,吕英布入里面喝问:“谁是胡惠乾?”挺身答曰:“我即便是!来者可是吕英布?”英布道:“然也。”胡惠乾道:“既闻我名,还来送死?”英布大怒,飞奔向前,挥拳便打。胡惠乾也不容情,却被三德和尚与童千斤上前将两人分开,三德和尚再三以好言相劝。吕英布哪里肯听,即回转锦纶堂,立刻标出红条,写道:

启者:我锦纶堂历遭胡惠乾惨毒之祸,现有吕英布

教头,非贪财利,欲与师第牛化蛟报复前仇,胡惠乾如

不怕死,明日到水月台比武,以定雌雄。

这张长红,贴在西禅寺外照壁上,武馆中人见了,替胡惠乾担忧,他却自恃勇武,准备明日到水月台对敌。光孝寺中众英雄闻知,十分恐惧。方孝玉约齐众师兄弟,前来西禅寺与三德和尚、洪熙官商议,彼此大家极力劝阻胡惠乾,明日不可赴台轻敌,他只不从。各人无奈,若不设法相救,岂不失却我少林名望。忽见谢亚福拍手笑道:“有妙计了!”各人忙问:“何计?”亚福道:“吾师临别赠我铁鸳鸯一对,嘱道‘若遇敌人凶勇难当,即暗中飞起,打他手腕上,立刻筋断骨折反败为胜,不得乱伤人命。’我已学习津熟,百发百中,明日我藏了铁鸳鸯迫近台前,相机暗助,有何不妙?”众兄弟大悦。方世玉道:“我有软甲一副,及护心镜,借与贤弟,以壮威风。”胡惠乾满心欢悦。

次早吕英布装束齐整,会集锦纶堂众友,带四个师侄,骑一匹骏马,头扎软包巾,盘湖绉带,身穿窄袖软甲,内藏护心镜,腰围大红绉纱带,足登班尖鞋,生得面如满月,眼似铜铃,一把浓须,腰圆背厚,两臂有数百斤之力,身高八尺,声如破锣,十分威勇。来到医灵庙前水月台边。远近来观之人,挤拥台前。吕英布下马,便上台中,对下面众人将手一拱说道:“英布此来,实为师弟报仇,非贪财为名,望众人见谅,是为万幸。”说罢,端坐台中。将近辰刻,远见胡惠乾满面酒容,前后跟着一班师兄弟,拥至台前,他就将身一点,纵上台中,轻如飞鸟,果然妙技。台下众人,齐声喝彩。看他头戴平顶软皮盔,身穿软皮捆身,胸前悬一面护心镜,腰束荷兰绉带,足登一双九环剑靴,这副装束乃是方世玉借他用了,人材出众,相貌超群。吕英布喝道:“胡惠乾,你伤吾师弟,此仇不共日月,今日自来进死,莫怪我不念师父之情。”

惠乾闻言笑道:“吕英布,你欲为师弟报仇,只怕你惹祸亡身,管教你就到鬼门关与牛化蛟相会。”吕英布闻言,正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也不回言,就一个扑面虎,伸出大拳头,尽力打去。惠乾连忙将身闪开,就是一个千字铁闸手,向吕英有手腕打来,吕英布急收回拳,将身一低,双手一展。用推山塞海势,望胡惠乾便打。胡惠乾将身一纵,猛虎偷羊势复手打来。两个搭上手,走二十多路解法,从辰至来刻,约斗了四十回合,吕英布越战越勇,拳脚工夫一毫不漏。胡惠乾身材比吕英布细小,气力不及,所恃者,少林支派至善秘传拆法,进退迎敌,借势取巧,勉强支持。

及至斗到申牌时分,二人战有七十余回合,胡惠乾难以取胜,只得仍用花拳对敌,跳捷如飞,身轻手快,是其生平所长。这吕英布见胡惠乾用花拳,闻得牛化蛟遭此丧命,心中一惊,因自己亦未曾习过,身材又不及他灵便,十分用神,一任胡惠乾如飞跳跃,他能看得亲切,目不昏花,拳不错乱。胡惠乾无从下手,不能取胜。自己因见花拳无用,必为他所败,心中一急,略跳得慢一步,吕英布一见,满心欢喜,用尽生平气力,将罗汉五行拳照胡惠乾顶门盖将下来。势如泰山压顶,好不厉害。胡惠乾大惊,正难躲避,谢亚福在台前,看见惠乾力不能胜,难以迎敌,这一拳性命难保,其势已迫,急从袖中一拍,飞起铁鸳鸯,对正吕英布手腕打去,此铁鸳鸯即是今之风枪一般,袋口摄石,能收回原子,暗中伤人不露痕迹,是时吕英布一心专顾胡惠乾,不提防拳与铁鸳鸯相撞,一声响,手腕撞折,鸳鸯落在台毡之上,早被谢亚福暗中收回。只因小如鸡蛋,落在毡面,完全无声响。吕英布手腕虽折,并无血出,所以众人看不出。

胡惠乾一看,心花大放,趁势一拳照吕英布耳旁命门就打,这吕英布手腕骨折,痛切于心,急欲败回台去,耳上着了胡惠乾拼命一拳,只觉天旋地转,一交跌在水月台上,偏遇这胡惠乾又起一脚,向他颈上打去,将筋骨打断,岂能再活?吕英布顿时呜呼,死在胡惠乾之手。后人看到此处,可惜他一身本领,因手足情重,不幸被人暗算,因作诗以叹之:

手足情真义更深,弟仇兄报反捐生。

虽然惨被坚人算,留得贤名贯古今。

当下各师弟及众行友,飞扑上台来救,已经筋断骨折,死在台上。胡惠乾将身一纵,跳下水月台,站在庙前,坐进轿内,神色如常,四方人齐声赞美,果是英雄好汉。胡惠乾各师兄弟,一路串炮花红,威武迎回西禅寺武馆中。

再说吕英布尸首,难以抬回会馆收殓,各值事只得即时就在庙前搭了丧棚,仿照牛化蛟一式备办衣衾棺木,从厚葬殓,仍然暂停双山寺内。

行友办妥丧事,是日齐集会馆,各东家及师爷白安福道:“我们费尽了数千两资财,反累两位教头死于非命,到如今人财两空,冤上加冤,进不能报仇,退不能安生业,列位有何妙计除此心腹大患?”只见牛化蛟首徒牛强上前说道:“各位且休烦恼,将我师父师伯两副棺木,待我师兄弟等,与贵行各友,雇备船只,亲自运到武当山,见我师公冯道德禀知此事,哀求老道士下山报仇。师公得知,连丧他两个得意门人,自然心痛,且防天下人耻笑武当山武艺不及少林寺津妙,岂不失了威名?我看大师伯力敌胡惠乾,众目共见,已有胜意,他变用花拳,也奈何师伯不得,将要结果这狗头,霎然之间,不知右手腕上筋骨被他暗中打断,因此丧在胡惠乾之手。至今手腕着伤之处,铁器所伤,此中定有助胡惠乾之人,从旁下手,因未得实据,难以为凭。”众人都道:“也觉奇怪,并不见有任何铁器,必对你师公诉明,下次会改,不可徒用空拳,宜以随身武器应敌,且防被暗算。”锦纶堂各人齐道:“有理!”通行酌妥,整备厚礼及花红六千两,并两口棺木,即派值事四人,与他徒弟四个,雇了一只大船,起程望武当山而来。

且说武当山玄天上帝庙内,主持道士,八臂哪吒冯道德及徒弟雷大鹏,即是雷老虎之子,师徒二人因观中道士人多,香火极盛,他性喜清净,迁入后殿居住,以避烦恼。一日打坐蒲团运气,到了三更时分,朦胧之间,梦见牛化蛟、吕英布二人满身血痕,跪在眼前哭叫:“师父为弟子报仇。”冯道德一惊,急欲追问被谁人所伤,不觉阳气一冲,冤魂呵散,转眼都不见,醒来冷汗淋淋,不知主何吉凶。次日与雷大鹏谈论,忽见牛强等及锦纶堂值事到来,把上项情由,一切诉明,老道士闻言,大叫一声,气死在地。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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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回 雷大鹏别师下山 胡惠乾送儿入寺

诗曰:前后遥遥两奇冤,学成拳脚也非宜。

只因自负天生勇,同往泉台觅道师。

话说牛强及锦纶堂值事,带了礼物,运着两具棺木,一路到武当山玄帝庙前。这庙造得十分雄壮,皆因明太祖当日在此湖中征灭陈友谅,蒙圣帝显灵相助,所以建庙,以报神恩,着地方官春秋致祭。且往来商船及四方之人到此进香,极其爇闹。随差一道童,引进通报。

却说道德道长,正想昨夜之梦,忽见道童引了牛强,全身缟素,走到跟前跪下叩头,把师父、师伯与锦纶堂泄气,被少林寺至善和尚徒弟胡惠乾在广东西关医灵庙水月台比武,用计打死之事细说一番。“因他有十多个师兄弟暗中帮助,现在该行已将两具棺木,两次聘银六千两,另备厚礼,长差四人与弟于等兄弟四人,特来求师公与师父师伯报仇。”叩头痛哭,冯道德一听,两个心爱门徒都丧在胡惠乾之手,心如刀割,大叫一声:“气煞我也!”顿时晕倒蒲团。牛强与雷大鹏急忙相救,半晌醒来,犹自悲哀,即命牛强引进值事,与各人见礼,分宾主坐下。各徒孙上前叩见师公,又拜见师叔雷大鹏。老道长向白安福等说道:“小徒等不能与贵行出气,反遭此祸,又承厚意,不辞路远送来棺木,足见始终高义,感激难忘。”白安福连忙拱手道:“弟子昔日也曾拜转牛化蛟师父为师,也是道长徒孙,因二位师父,为敝业报仇,遭此非命,代运棺木,分所应为。因过意不去,特备微礼及两次花红银两,专差我等送来。面求师公,一则代令徒报仇,二则与敝行泄愤。今被胡惠乾一人,弄得我通行数千人不安生业,若除此心腹大患,即如救我等数千人于水火之中,陰功甚大,望师父大发慈悲。”拜伏座前,叩头哀恳。冯道德急忙扶起道:“贫道恨胡惠乾入骨,岂肯轻饶小畜生之理?他既不念吾与他师至善和尚手足之情,下此毒手伤我徒,就是他师父亲到羊城,也不饶此胡惠乾狗命。”正要收拾起程,雷大鹏上前说道:“割鸡焉用牛刀,何劳师父亲行,弟子前去,一来为师兄等报仇,二来要寻方世玉这小畜生,与我父母伸冤,还望师父俯怜。”冯道德点头道:“汝去也可,只要加意提防!”当下雷大鹏拜别师父,收拾行李,提了铁棍与各人别了道长,下船回广。冯道德吩咐童儿,收好送来银两及各色礼物,择下吉日,将两口棺木安葬后山。

再言胡惠乾自从打死吕英布,回到西禅寺馆,备办酒席与各师兄弟畅饮庆功,深感谢亚福暗助之力。亚福道:“彼此手足相顾,何劳言及,只要贤弟不可再行生事,安享太平,比谢我还要欢悦。”三德和尚亦再三劝胡惠乾收手,不向机房闯祸。席散,歇息两日,搭渡回归新会,见了母亲及妻子夏氏。

他昔年分别往少林学艺,家中生下一儿,初生是肉球一个,割开是个男子,祖母取名叫友德。胡惠乾今日始见他亲生之子,见他生得形容古怪,不似父母相貌,现已七岁,身材矮小,浑身皮骨倒还坚实。惠乾见了,心中不悦,适有同族兄弟到福建贸易,他就与母妻说知,托带胡友德到少林寺,写一封信求至善禅师收为小徒,以便练习工夫,将来学成,定有出头日子。

夏氏生性贤淑,听从丈夫做主,惠乾之母,因见儿子去少林,学得浑身武艺,回来报得丈夫之仇,也愿孙儿前去习炼,他日长成学就,可以上进。并不阻止,只恐友德年小,离了父亲,寺中无人照管。胡惠乾说道:“母亲放心,至善老禅师,最爱小孩子。”婆媳二人听了道:“既然安乐,随你托人带他去罢。”且说友德也不甚依恋祖母母亲,愿意前去。当下收拾衣服铺盖,及十两谒见银子,放在箱内。惠乾命人挑了行李,亲带儿子,径到往福建贸易兄弟家内,适在发货下船,惠乾就命儿子拜见叔父,自己亦拜托路上留心教导等言。其人连忙还礼,满口应承。惠乾叮嘱友德几句,起身作别回家。逐日往探亲友,谈论往事,各人因他出外学艺,今日能与父报仇,称为孝子,又闻他武艺高强,十分钦佩,备酒相待,不得空闲。相距二十余日,接了少林寺至善禅师回音,得悉已收友德为徒孙,信中嘱咐惠乾,务要与各师兄弟和睦,时常请他们教习,用心躁练技艺,以防武当山冯道德命人前来复仇。我面嘱各徒教你工夫,切莫不听各师兄弟教导,不可恃本领招灾惹祸,以犯王法,切记莫忘。惠乾听了,全不为意。

且说省中光孝寺内各英雄,也就陆续回家省亲,单说李锦纶回到家中,因见侄儿李开,生得身材甚好,才貌清奇,有抱牛过水之力。锦纶即收为徒弟,将平生所学少林技艺尽心传授。李开在白莲教余党为师,三败杨遇春,后被少林寺英雄活捉正法。

且言雷大鹏与各值事及牛强等,到锦纶堂会馆,通行会集,备酒接风,饮罢,雷大鹏手提铁棍,命人引到西禅寺,来寻胡惠乾及方世玉等。三德禅师道:“众人于一月前,各自回家省亲去了。”大鹏怒道:“你速写信,叫各人前来会我,不干你出家人之事,若不写信,莫怪我得罪你各僧人。”回锦纶堂而去。三德和尚急忙与洪熙官、童千斤等飞信通知各人,各师兄弟闻言,即到省城光孝寺聚集。胡惠乾亦回西禅寺,只有孝玉兄弟路远,还未得到。雷大鹏来到光孝寺,遇见李锦纶等,勉强出迎,延进馆内,分宾主坐下,李锦纶春风满面问道:“叔台近日法安。”雷大鹏答道:“托福甚健。”锦纶又问:“师弟不在武当学艺,到此羊城,有何贵干?”雷大鹏怒道:“杀我两位师兄,方世玉这小畜生,昔日又害我双亲,此仇深若沧海,你这班狼心负义之徒,全无同道之情,恃你人多暗下毒手,自以为强,今日还有什么师叔师弟。今奉师命,特地前来杀胡惠乾、方世玉,以报二位师兄及我父母之仇,后杀你等一班狗头,以泄胸中之愤,显我武当山之厉害。”

众豪杰听雷大鹏辱骂,勃然大怒,大喝一声道:“雷大鹏畜生,你胆敢藐视我们。你死在目前,你比牛化蛟、吕英布武艺如何?当日你父母,原因自恃勇猛,目中无人,欲灭同道,故伤于方世玉之手,你这不长进的东西,就该缩首山中,接续宗祖香火,使雷氏不至绝后方为志士,不料谬妄至此,自觅死路,可谓有其父之愚,亦有其子之不肖。”骂得雷大鹏就要发作厮打起来。被李锦纶及寺里僧人拦住,又劝开各师兄弟。李锦纶对雷大鹏道:“师弟要与我们相打,请回锦纶堂会馆,预早标贴长红,约定日期,当场比武,众目共见,一人敌一人,生死不究,算为正理,我等以众敌寡,不为好汉。”随来的白安福亦极力阻止。雷大鹏忍耐着带了跟来之人,出门而去。

李锦纶见他去后,随对众师兄弟说道:“闻得这狗子从上武当山时,三师叔将他浸炼筋骨,身坚如铁,武艺拳脚极津,气力又猛,使八十二斤的铁棍,非常厉害。比牛、吕二人更难敌。我等各人谅非敌手,只有方世玉或能抵挡,因他自幼练功,现在未到,如之奈何?还有胡惠乾的花拳,亦可支持,事由他起,要他顶力。”谢亚福道:“据我看来,世玉弟身材矮小,力量有限,何能受得八十二斤军器?胡惠乾花拳,谅难近得他身,以力相敌,必不济事,宜用智取。”各人道:“仍用铁鸳鸯收拾他何如?”

谢亚福正要回言,却见方氏三兄弟及胡惠乾走进来。各人大喜,说道:“正愁世玉贤弟等赶不上会敌,今日赶到,一齐归坐。”方孝玉道:“我等接着三德和尚师兄之信,连夜而来,现今事体,怎样应敌为妥?”李锦纶随将雷大鹏之言说了一番,激得世玉、惠乾摩拳擦掌,咬牙切齿,十分气恼,因知他勇猛,又防自己敌他不过,万一伤在他手。谢亚福道:“你们不必畏惧,他必防我等暗器,不用空拳对敌,必用军器比较,留心关防吾等暗算,那铁鸳鸯若不待其力倦眼慢疏于防备,断难下手。临敌之时,必须众兄弟轮流上台会敌,约战数回合下台,又换一人,最后世玉尽力支持,使他略疲,斯时我从旁相助,用铁鸳鸯暗袭,一战成功,万无一失。”各人称妙,照此而行,商议定当。正是:

挖下深坑擒猛虎,安排香饵钓蛟龙。

且说雷大鹏带怒径返会馆,立即着人写了长红,四方标贴,上写道:

锦纶堂公请教师、武当山雷大鹏,兹因我武当山兄弟,被少林寺连用

暗器伤残师兄牛化蛟、吕英布二命,大鹏今泰师命到此,仍在医灵庙前水

月台上,与胡惠乾、方世玉等当场比较武艺,以分高下而报前仇,准于三

日后早晨聚集,先此预闻,雷大鹏启。

这长红一招,远近军民人等,都约到期来看。雷大鹏预先着人打扫清净,这日清晨,即便装束整齐,手提八十二斤铁棍,带着四名师侄及会馆众人,骑马来到庙前,只见人如蚁集,挤拥异常。少林寺各人齐在台下左边,全身结束,手持军械。雷大鹏分拨随来之人,分布台前,不许少林寺人迫近台口。谁知谢亚福扮作平常看客,站在台下,专待相机暗助。雷大鹏乃是粗鲁之夫,哪能晓得?他在马上将身一纵,跳上台中,将身倚着棍,双手望台下一拱说道:“大鹏今日为师兄报仇,请你众人为证。”只见李锦纶跳上水月台,将手中铁锏一扬,说道:“某来与你见个胜负。”

只见大鹏今日装扮,头戴软包巾,身披软甲,前挂一面护心镜,脚着快靴,身高八尺,膀阔腰圆,头如笆斗,眼似铜铃,满面横向,生得十分威武。手中铁棍,长有八尺,粗如杯口,好生厉害。李绵纶身高七尺五寸,面如满月,海下浓须,生得腰粗背厚,骨骼坚硬,手提双锏,头上戴了铁帽,身穿软护甲,胸挂铜镜,腰围红绉纱带,足登多耳皮靴。雷大鹏一见,大喝道:“李锦纶,你前来替死。”李锦纶道:“我劝你及早回山,可保残命,免绝你父母根苗,再若执迷不悟,恃强欺人,只怕你死在目前,悔之不及。”雷大鹏一听此言,气得双眉倒竖,二日圆睁,将手中铁棍,望李锦纶兜头盖将下来,如泰山压顶。李锦纶即举双锏,望上尽力一架,震得两臂酸麻,大叫道:“好家伙!”连忙让过,用锏拦腰打去。雷大鹏亦用棍架开,二人各用家伙,战到有七八回合,李锦纶气力不加,抵敌不住,只得将锏一护,说道:“技不及你!”纵身跳下台来。只见洪熙官将铁尺一摆,一个飞脚,跳上台来,那雷大鹏因战胜李锦纶全不用力,正在得意,高声叫道:“少林门下尚有谁人敢来对敌?”忽见洪熙官即跳上台,装束整齐,手拿又铁尺,面如美玉,大叫道:“我来了!”举起铁尺迎面打来。雷大鹏顺手用棍挡开,两个大战起来,约有五六个回合。这洪熙官乃是斯文人出身,怎当得住?只得败退下台,众人又齐声喝彩,喜得机房人心花大放,以为这位雷教头必定能报仇泄愤,童千斤、林亚胜、李亚松、黄坤、林胜、方孝玉、方美玉都轮流各战数回合,均败下台来。

雷大鹏听见台下之人同口称赞,只是气力比初时略退一二分,在水月台中高声喝问:“谁敢上台纳命?”方世玉手提铁棍,跳上水月台来。大喝道:“匹夫,体要逞强,看我来取你狗命!”手起一棍打将过去,雷大鹏急忙架住,叫道:“来者通名受死!”方世玉答道:“你父母当日威猛,也死在我母子之手,你今日也难逃一棍之灾,吾乃方世玉是也。”雷大鹏听见方世玉三字,正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喝道:“我今日不报父母之仇,誓不为人!”举起八十二斤双头镔铁棍,如狼似虎,打将过来。方世玉急忙架迎,他两个拼命相交,比先时对敌大不相同,使开两条铁棍,犹如蛟龙戏水、猛虎出林,上如三花盖顶,下如老树盘根,一场大战约战了五十个回合,方世玉力量不及雷大鹏,今日能敌四五十个回合者,一来因他自小苗氏娘亲浸炼之功,二来曾经五枚、至善两个老师秘授真法,棍中工夫津熟,其三因雷大鹏已与各人久战,故气力略衰,有此三层缘故,方世玉所以能战。后来到底气力不及,只得虚晃一棍,败下台去。气得雷大鹏暴跳如雷,恨不得生吞方世玉,忽见少林队内,有一个清俊后生,持二条鼠尾枪,跳上台来,轻捷如猿,头上包布,外用绉纱包巾,身穿铁叶软棉护身甲,胸悬镔铁镜,腰束大红湖绉带,足踏班尖铁头鞋,生得面如满月,齿白唇红,身材俊雅,不类武艺中人。连忙喝问:“来者何名?”胡惠干笑道:“你问吾姓名,说将出来,要骇你一跳,我是陰司差来的勾魂使者,牛化蛟、吕英布我已勾去,今日你也难逃,我即胡惠乾是也。”

雷大鹏一闻此言,正是仇人相对,分外眼红,大吼一声,便一棍照胡惠乾顶门打来。胡惠乾急忙横枪挡过,顺着枪尖望雷大鹏咽喉一枪刺去。雷大鹏一惊,这个枪法就是锁喉枪,十分了得。只他枪势神速,已挡不及,将身一低,胡惠乾的枪在他头顶上刺过去。雷大鹏就一棍望惠乾双脚横扫,这路棍法,名唤乌龙摆尾,胡惠乾一惊,连忙将枪向下一点,双脚一纵,跳上七八尺高,反纵在雷大鹏背后,落将下来,照他背后一枪,雷大鹏返身架住,两人来往,战到三十余回合,约有六十多照面,胡惠乾抵挡不住,只得化变花枪,连跳带纵,尽力迎敌。

谁知雷大鹏从小练就眼法,两眼全然不花,战到七十余回合,胡惠乾只有挡架之功而无还枪之力,势将危急。谢亚福扮作常人模样,近水月台观看,留心乘机帮助,今见其势已急,暗在怀中探出铁鸳鸯,对准大鹏手腕打去,只听得雷大鹏“啊呀”一声,把手腕七寸骨撞折,疼痛难当,手中棍一松。胡惠乾趁势一枪,直贯咽喉,顺手将尸挑下台来。牛强等及锦纶堂各友,一时要救,也来不及。只得抬回尸首,搭棚收殓,众人明知今日又被暗算,十分愤怒,无可奈何。

且说少林寺众师兄弟,一路串炮连天,回西禅寺武馆,排酒庆贺,欢呼畅聚,爇闹非常。再谈机房众友,用上好衣棺,殓雷大鹏尸首,仍托牛强与前次去过之人,雇船运回武当山而来。见了冯道德,将仍被少林徒弟暗算,以致雷大鹏伤了手腕,亦遭胡惠乾毒手,详细禀明。老道士闻言,两泪交流,痛惜三个得力徒弟,无辜丧在胡惠乾之手,枉费平生教练的心血,使我武当山威名一朝扫地,因此十分惨切,痛恨非常。各值事及牛强等再三哀求道:“老道长何不亲到羊城,将胡惠乾打死,以报三位令徒之仇,兼与敝行伸此不白之冤。岂不为美?”道德闻言,低头不决,道:“贫道归山多年,岂可又开杀戒?”各人见其心动,乘机用激言从中挑唆,弄得老道长怒冲牛斗,吩咐各道童:“守护山门,为师到羊城,打胡惠乾这狗畜,与你三师兄报仇!”遂即下山。各值事及牛强等十分欢喜,即刻带齐用物,下落原船,一路望广东羊城而来。不知此回果能泄愤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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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回 下武当道德报仇 游羊城五枚解怨

诗曰:门徒被害痛归心,未报三徒此恨仇。

岂期又遇豪强通,一腔怒气不能收。

话说冯道德及锦纶堂各位值事、各徒孙等,由武当起程,连夜赶来报仇。且说云南白鹤洞五枚尼姑,素与广东省城西关外龙庆坊龙庆庵主持尼姑小唐十分深厚,每三两年间,不是你来探我,就是我来访你,断不失约,如胶投漆,胜于管鲍。一日,五枚闲坐佛堂,偶然想起小唐,自前年探我回去,至今久无音信,不知他景况如何?放心不下,兼之数年未到广东游玩,何不趁此一行,两得其便。遂唤小云徒弟道:“为师欲与你到广东一游,一来探望小唐,二则看该省新有英雄豪杰,借卖武为名,或者收得一二个英俊为门人,岂不是好,你意以为如何?”小云大喜道:“弟子蒙你老人家尽心教导,学了满身武艺,欲出去施展手段,今得师父高兴极妙。”五枚道:“你一切铺盖衣服,装一担儿挑去。”随又吩咐庵中小尼姑并香火道婆:“小心看守门户,如有人找我,说我到广东云游,不久就回。”各人领命。

且说五枚与小云在路夜宿晓行,约及一月,至羊城龙庆庵。小唐见五枚,喜出望外,加意款留,促膝谈心,其时乃端阳节,广东风俗,例斗龙舟数天,海幢寺爇闹非常。五枚上年来游,也到海幢寺伽蓝殿开场卖武。此次在庵中过了节,到初十日大早,叫小云带齐各样军器,前时寄放海幢寺粗重行头,及一百零八度梅花桩,早于几天前饬小云、小唐预先布置妥当。这小唐是龙庆庵中有钱的主持,因素来仰慕五枚的手段工夫,拜在门下,名虽徒弟,那五枚见她不惜钱财,十分孝敬,故而另眼看待,作为师友,交结笃于平常。三人结束妥当,在西炮台步头雇下一只小艇,过海而来,船到海幢寺前上岸,入寺与静海大师及众师兄弟稽首,见礼已毕。寺里众僧,十分敬重,当下静海陪笑说道:“不知师伯法驾光临,有失远迎,仰祈勿罪。”五枚答道:“岂敢!师侄法戒津严,有光佛教,深为可喜,寺内法事,定必兴隆。今日老拙又来寺中献丑,叨扰静地,深是不安,望勿见怪。”各处随即参拜诸佛,遂进方丈饮茶留坐。告辞与静海并各僧人,到伽蓝殿中而来,早有该殿值堂和尚迎接,五枚一看,只见所有行头,一概布置十分齐整,那丹墀下梅花桩按着步法排列无误,满心欢悦。遂上前拜过关夫子像,与本殿和尚见过礼,三人将袈裟卸下,走到月台,五枚当中坐下,左边小唐,手提一对九节镔铁鞭,右边小云拿一枝丈二长铁梨木棍,二人站立两旁。早见那玩的人,渐来渐多,此时初交辰初,看的人还不十分挤拥。

再说洪熙官、方孝玉兄弟二人回家,与父母拜了端阳节赶来,各家兄弟无不欢喜,一同出了武馆上船,过海而来,一路欢呼畅饮。舟中远望,观不尽珠江富丽,向南一带娼寮妓寨,烟花夺目,美景宜人,只听得笙歌箫鼓,诸般弦索,令人神心荡飞,即使鲁男子到此,亦难自主。舟中兄弟,饮酒正酣,船已近寺,各人上岸,人守各处游玩。

洪熙官、童千斤走入伽蓝殿来,望见正中月台上,坐着一个老尼姑,年将百岁,生得身高体胖,头大眼圆,目露神光,英风凛凛。左右两尼,一约中年,一约卅许光景,斯文清雅,似非勇猛之辈,惟见手中所拿九节双鞭,单头木棍,均是惊人之具,未知他可能使得?兄弟二人私相议论。听得座中老尼,立起身来,走到月台,对众人将手一拱说道:“列位请了,小尼每年到贵境一次,在此伽蓝殿丹墀下,排列梅花桩一百零八度,及十八般器械,并拳棒备技,闻贵境最多豪杰,只恨自己无缘,未逢敌手,列位中倘有武艺超群者,与小徒一角胜负,领教一二,是所万幸。”回头叫小唐、小云:“汝二人各走鞭棍与诸位一观。”见那中年尼姑,将手内双鞭望外一拱说道:“小尼献丑,诸公见谅!”将身一扭,双鞭一排,两脚一起,用蜻蜓点水势,飞上梅花桩中站立。双手运动九节鞭,按着步法进退,使将起来,一来一往犹如两条蛟龙一般,使到妙处,变一派银光,连身也不见了。只见一百零八度桩上,一团白气,滚来滚去,或上或下,步法既津,鞭法又熟,众人看得眼花缭乱,齐齐喝彩,共赞好鞭。纵步收鞭,退回原位。只见小云将身一展,一个飞脚,打上桩中,道:“我来献丑,以博诸公一笑。”左手将棍拿定,犹如朝天一炷香,右手一伸,只见这棍风摆杨柳一般,头尾皆摇,观者皆道:“好大气力!”小云将棍一挺,打横又是一弹,几乎把这大棍震断,拨开脚步,在桩上排开棍势,按着四门一百零八点,使将起来,只见那棍尾,就有碗大一个圈儿,十分威勇,便捷非常,技艺既津,气力又大,所以运动如意,全不费力。众人看见都道:“好棍法!”那洪熙官看罢无言,不料童千斤自恃本领,待小云收棍时,他就飞身上梅花桩,大喝道:“何方贼尼,到我广东卖弄本事,目中无人,你认得我童老爷么?”

小云忙将棍交与小唐,便翻身骂道:“你这狗头,到来比武,自应以礼相称,何得破口伤人?你既来领教老娘的拳脚,快把狗名报上,待我好送你归西。”童千斤大怒,暴跳如雷,大声斥道:“你老爷乃旗人童千斤,广东省城谁不知我,你今日遇着我童老爷,只怕你死回到了。”小云冷笑一声,随即在桩上摆开一个高探马的拳势。童千斤用黄虎钻心的解法,抢将进去。小云见他来势极猛,也知他气力不小,收回拳,变个解法,叫鬼王拨扇,只掌望童千斤身上打来。童千斤一惊,连忙闪过,早飞起左脚踢去,小云躲闪,两人在桩上按定步法,一丝不乱。

那五枚坐在月台上,看徒弟有些敌那人不住,急忙落下月台,纵身跳上梅花桩,将两人分开,大叫:“我有话说!”童千斤正要取胜,忽见这老尼亲来拦住,大怒道:“就你两个齐来,老爷也不怕你!”洪熙官当五枚上桩之际,正想上前帮助,见这老胖尼姑口称有话要说,权且站在桩前看她议论。小云见师父上桩,将身退在一旁,听候吩咐。

童千斤虽然住手,仍是怒气满面,大叫道:“有话快说!待我取你狗命!”五枚笑容满面,说道:“壮士高姓大名,尊师是何法号?”童千斤骂道:“我老爷又不与你结亲,查根问底做什么?你见徒弟战我不住,故此上台支吾,想用花言巧语,以为脱身之计。”五枚闻言勃然大怒,喝道:“你这不识抬举的贼子,休要夸口,出家人手下不知死了多少英雄好汉,何在乎你这不成材料的东西?只因我老人家心性慈悲,见你用来拳脚,都是我同派所传,必是师兄弟中弟子,恐怕一时错手,有失同门和气,故好言相问明白,方与你战个高下,纵下毒手也教你死而无怨。”童千斤一听此言,怒发如雷,迎面一拳,照着五枚顶门下来,势有千钧。五枚看见一笑,小云上要上前招架,五枚道:“待为师的来对付他。”即伸开手架过,似乎有些斤两,心中不忍下绝情手段,只用七成功夫,走了几路解法,卖个破绽,童千斤就一脚踢过去,五枚三个指头,将右手向他小退一削。童千斤忽大叫一声,如中刀剑一般,跌下梅花桩来,洪熙官上前扶起,寸步难移。五枚冷笑,复回原座。

洪熙官命人背了童千斤回船,见他疼痛难当,叫苦连天,急用药敷,仍然叫痛,各师兄弟陆续游玩返船,问起缘由,众人大怒,李锦纶为首,带齐李亚松、谢亚福、林胜、邓昭五位英雄,飞奔伽蓝殿来,意欲报仇泄愤。进到丹墀,见众人还在此观看,并没有一个上前比试,听得众人议论适才童千斤被伤之事,见梅花桩旁,摆列十八般军器,都是加额沉重,又见那年老尼姑,盘膝坐在月台,犹如泰山一般,津神气概,果是惊人。

李锦纶报仇心急,分开众人,望着月台高声喝道:“贼尼敢伤我弟兄,老爷特来取你狗命,以泄公愤!”五枚端坐,忽见人丛内走出大汉,为首一人,生得虎背熊腰,紫钢面色,声音雄亮,一表人材,口称泄愤,谅是适才所伤同辈之人。起身迎下丹墀,叱道:“来者通名比武。”锦纶答道:“我姓李名锦纶便是,你这贼尼,胆敢伤我师弟。”五枚道:“出家人历年到此,以卖武为名,原欲借此结交天下英雄,岂料你师弟。自恃无敌,目中无人,破口伤我,故略用三分力气,记认与他,警戒下次不可欺人,咎由自取,有何仇隙?你今到来,仍然不识进退,开口就得罪我,自寻死路!”李锦纶听了,激得心如烈火,各家兄弟一齐大叫:“大哥还不动手打死这贼秃,更待何时?”五枚闻言,高声骂道:“你这班狗男子,一齐上来,老身也不怕你!”众英雄听了,大叫如雷,上前一齐动手。五枚大叫:“两个徒弟不准动手。”随即将身一纵,上了桩中站定。当下李锦纶、谢亚福、李亚松、林胜追上桩来,各占方位,如走马灯一般。五枚手下小唐、小云两个徒弟,因师父吩咐,不敢上前帮助,站着照应,谅道几个不是师父对手,见众人都是空拳,谅不伤命。只见五枚一场恶战,打有一个时辰,在梅花桩上,踏来步去,风车一般,听得一声响,见李锦纶跌下桩来,其余四家弟兄,还拼命将五枚围着,拳脚交加,不肯放松。

再说方孝玉、美玉、世玉兄弟回家,与父母拜节;胡惠乾因有事出外,未曾同来。及后赶到船中,见童千斤被人打伤,问起根由,一齐大叫,飞快赶回伽蓝殿来接应,正遇李锦纶被踢下桩,上前救起。方世玉一眼望见大师伯五枚,大叫:“梅花桩上各家兄弟,不可动手,这是五枚大师伯!”各人闻言,一齐跳下桩来,大家一齐跪在地下叩头,口称:“死罪!”五枚亦即刻步下桩来,亲手扶起各人,说道:“不知者不罪,我初时再三查问童千斤是何人弟子?因出言无状,破口骂吾,故略与他些痛苦,幸而未伤筋骨。诸位贤侄功夫,也算八九,不知曾拜谁人为师?请道其详!”世玉重新上前,代母请安,自己又与师公叩头。五枚生平最喜欢是他,许久未见,今日一旦相逢,喜得眉开眼笑,急忙一手挽到身旁,口称:“我儿,为师的几年不见你,倒也长成气概,比先尤胜,你母亲现在何处?说与我听!”世玉随把母亲随父亲由南京回来,现居省中,助胡惠乾打机房,报父仇。现与三师叔手下三个门人结怨,今已将他打死,只怕三师叔不肯干休,这一班都是少林至善二师伯门徒,及至善在省设教,到湖行事,现已返回少林,各人禀明。小云、小唐亦与各人见了礼。五枚忙叫小云向药箱中检出秘制跌打还魂如意丹,送与童千斤、李锦纶,就令世玉赶回船中,如法服饮敷涂,功效极其神速。世玉领了师公丹丸,如飞奔回船中,对他们细细说明原故,童千斤等说道:“原来是大师伯,怪不得师父说过比他的功夫还强,果然不错。”洪熙官即与二人敷药,又吃丸药,果然灵验。世玉与洪熙官同入伽蓝殿,代童李二人拜谢赐药之恩。洪熙官抢步上前,参见师伯。五枚扶起,命他坐下,各家兄弟,分坐两旁。小云、小唐与各人见礼后,献上香茶,众人请师伯师兄一同上船,回馆款待,少尽孝敬之心。

五枚见了雄伟师侄,心中欢喜,吩咐小云,仍将粗重器械寄下,辞了海幢寺各道友,与一班少林豪杰同到船中,那五枚师怕要吃素,洪熙官忙即命人赶办素筵,让她师徒首座,众兄弟两旁伴坐,轮流敬酒,是日将船在省海珠花地一带,尽情畅游,一来看龙舟,二则观水上景致。因五枚虽到羊城几次,未曾似这番高兴。那小云、小唐亦开怀畅饮。众师兄弟大饮到半酣之际,五枚问道:“适才因阶下闲人极多,未曾细问,到底你们与三师叔门人,因甚结仇?岂可不念师父情面,一旦弄到几条人命,难逃王法,不怕那八臂哪吒的厉害,你们不妨告知我出家人,或有分忧一二,也未可知。”各人听了,以手加额道:“若得师伯如此,此恩此德非但我等不忘,就是师父知道,也感激不尽。”只见胡惠乾寒着泪珠,走到五枚身旁,双膝跪下,叩头痛哭道:“弟子有杀父之仇,各师兄都为救了弟子残命起祸,恳求师伯大发慈悲,搭救弟子,万世沾恩。”

五枚用手挽起,说道:“不必、悲痛,有甚冤情说来,出家人自有道理。”胡惠乾忍泪退归本位,将当日父亲被机房伤命,得世玉兄弟救出,拜至善为师,到少林学习武艺,心急私自逃回报仇,师父恐防有失,打发众兄弟同来帮助等项细细述说。“后至机房出了长红,请牛化蛟、吕英布、雷大鹏陆续前来,弟子几次死中得活,皆得众师兄弟同心暗助,始能保存残命,近闻锦纶堂备办厚礼,到武当山求请八臂哪吒三师叔,若他亲来,弟子定遭毒手,只是家有老母,年近古稀,无人奉养,求大师伯看家师薄面,搭救弟子,沾思不尽。”

五枚听了根由,口称:“善哉!你是一个孝子,立心为父伸冤,却有志气。出家人在此小留,与你解除冤结,只是见了三师叔,小心赔罪,不可恃强。先礼后兵,我自有道理。”众人称谢。是时天色将夜,将船泊西炮台,齐送她师徒入城回龙庆庵,共返武馆。次晨备了三顶轿子,接她师徒入光孝寺,拜过如来诸佛,与各僧少叙片刻,进武馆来。各英雄十分敬重,求她指点功夫。五枚亦尽心传授,苗氏夫妇亦来叩见师伯,拜谢当年恩德。从此每日教习,至晚方回庵内歇宿。

再说八臂哪吒冯道德,连夜赶赴羊城而来,船到省河上岸。各值事雇了轿子,将老道士抬入锦纶堂会馆,众行友恭迎进内,一同拜见礼毕。又有白安福等各徒孙,上前叩见师公,茶罢,设席接风,老道吩咐各值事标明长红,惊动光孝寺武馆众师兄弟。适值五枚未到馆来,惠乾亦在西禅寺教习手下徒弟。李锦纶一见标红,随与各家兄弟商议,不若我等先至锦纶堂,见三师叔请罪,探其意见如何,再作道理。各人均道:“有理!”随即一同到会馆门首,守门人报将入内,老道长正在饮酒,闻言即传各人进去。

当下李锦纶为首,带同一班兄弟,来到关帝厅上,一齐拜见师叔请安。道德问道:“谁是胡惠乾?胆敢伤我三个徒弟,今日又来见我,有何话说?”锦纶道:“惠乾近归新会,不在馆中,我等闻三师叔到此,特来请罪。打死牛化蛟、吕英布及雷大鹏三位师兄,与我众兄弟无干,万望师叔念师父薄面,高抬贵手,饶恕我等,感激不尽。”冯道德大喝道:“你这班畜生,用暗器帮助胡惠乾,打死我三个徒弟,又来花言巧语,想我赦有,你们若念师父之情,不该用此毒手伤我徒弟,你今胡惠乾一齐赴台受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骂得众人哑口无言,相继退下,齐道:“连我们都不妙!只求大师伯设法解救。”众人往龙庆庵去了。

且说锦纶堂众友与白安福上前禀师公道:“胡惠乾现在西禅寺,未回新会,因见师公到来,躲避逃走,亦未可定,我等请师公前去,将他捉来,与师叔等报仇,岂不爽快!”老道士即命白安福、牛强各做线眼,别了各值事,即奔西禅寺而来。正遇胡惠乾在馆教徒,白安福指点,师公进门来擒。胡惠乾望见白安福引一个老道士,抢入门来,心中料定即是八臂哪吒,即忙迎下阶来,口称:“来者莫非三师叔,弟子胡惠乾叩见。”道德仇人相见,怒火中烧,今见他跪下叩头,口称师叔,喝道:“小畜生!谁是你三师叔,你若有我在眼内,何至将我三个徒弟打死,今特来寻你,有本领只管放出来。”抢上前就是一脚,惠乾连忙躲过,大叫:“请师叔息雷霆之怒,容弟子一言。”道德道:“我与你这孽种有大仇恨,说也枉然。”胡惠乾说道:“当年牛化蛟师兄,贪图锦纶堂花红银两,自恃本领高强,与人出力,欺压弟子,斯时弟子也曾再三哀求,劝以师父师叔,同道中人,岂可为他人自伤和气,千言万语,总不肯依,定要结果弟子性命。师叔想这拳脚一动,至亲骨肉,尚且难饶,彼此标明,格杀勿论,一时失手打死化蛟师兄,也是骑虎之势,逼于无奈。及至吕英布、雷大鹏两位师兄前来报仇,弟子也是九死一生,方才逃得残命,自知罪业深重,万无可有。只是自问,并不欺人,总求三师叔高抬贵手,谅弟子苦衷,感恩不浅。”老道士上前,拳脚交加,照胡惠乾致命地方打来,胡惠乾只得用尽平生本领,极力抵挡。战到十余回合,冯道德暗想:“怪不得三个徒弟死在他手上,原来也有些功夫。”卖个破绽引胡惠乾来,另用一路绝技,叫铁甲手,一掌早将胡惠乾右臂骨打断。大叫一声,急望西禅寺外奔出,白安福忙上前欲拦阻去路,被胡惠乾抱着痛手一脚踢倒约有数尺。牛强见他受此重伤,仍然凶勇,不敢拦阻。见冯道德追来,胡惠乾急不择途,奔到顺母桥边,八臂哪吒赶到,势在急迫。

且说李锦纶及各师兄弟赶到龙庆庵见五枚,禀知前事,道:“恳求师伯设法解救,我等兄弟感恩不浅!”大众跪下叩头,五枚用手扶起,说道。“有我在此,料也无妨!”即带小英雄,一班步行往锦纶堂而来。到了门前询问,方知已到西禅寺寻胡惠乾报仇,大众一惊,一齐拥上五枚师伯,飞往西禅寺而来,走近顺母桥上、遇着胡惠乾打败,抱着断手,面色焦黄,冯道德已经随后赶到,举拳望惠乾后心打来。正是: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五枚此番解救,可否听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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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回 刘阁老屡代光昌 赵庆芳武艺无双

诗曰:姑苏天下最繁华,吴王伯业至今夸。

子胥经济兼雄略,一腔忠义在邦家。

且说老道冯道德飞步追赶胡惠乾到顺母桥,已经赶上,用尽千斤神力,一拳照正后心打来,十分厉害。五枚看见,急忙上前伸开右臂,往上用力一格,大叫:“为兄在此,三弟不可动手!”这一架,把个冯道德连退十多步,震得手臂酸麻,大吃一惊。五枚寒笑上前,口称:“贤弟,为兄的怕你伤了胡惠乾性命,冒犯之处,切勿挂怀,拱手谢罪。”冯道德与她同师学艺,知她厉害,方才这一格,尚且如此,她又与至善最厚。当年李雄父女,也遭她杀手,今日来助胡惠乾,若不见机,不但徒弟仇报不成,连我自己也不妥。慌忙上前稽首。口称:“小弟岂敢见怪,不知师兄法驾,何日到此?”五枚答道:“为兄云游到此,不知贤弟因甚与胡惠乾结下深仇?下此毒手!”道德两泪交流,将三个得力门人陆续惨遭胡惠乾这班少林门徒暗算,仔细说明,“还望师兄秉公,与小弟作主!为小弟伸冤,感激不浅。”五枚答道:“原是牛化蛟不对,不该贪图别人钱财与同道作对,贤弟你又听旁人唆弄,打发吕英布、雷大鹏下山。胡惠乾乃是一个孝子,立志为父报仇,与武当山风马牛不相及,并非有心敢欺,至于拳脚之下,性命所系,断难饶让。贤弟既将他手骨打断,人虽未死,已成残废,此恨亦可尽消,若听愚兄调处,念他师父及我等面上,着胡惠乾众师兄弟,公众出银,补三位令徒家属每家一万元,另外打斋超度,在贤弟跟前,叩头认罪。此后不准再与锦纶堂争斗,彼此讲和,若不听为兄相劝,听从贤弟高见。”

冯道德听这番议论,自己一想,谅难对敌,当初是牛化蛟这畜生贪财惹祸,自己作死,我一时错见,断送两位徒弟。今日这老尼前来替他们出头,此仇定然难报,我不见机放手,怕也有性命之忧。权且忍气说道:“师兄见教,小弟怎敢不依?只是三个徒弟,一旦无辜死在胡惠乾之手,十分凄惨,若果功夫不及,死在拳脚之下,倒也无怨,今日将胡惠乾放过,旁人必要耻笑,说小弟无能,望师兄与我作主。”五枚道:“清平世界,以报仇为名,伤害人命,一则目无王法,二来非你我出家人所宜,今定欲打死胡惠乾,我纵然不理,也是二师弟至善和尚心爱之人,谅难容你,还是听我,免伤和气。”冯道德勉强应承。

锦纶堂各行友,听见胡惠乾永不滋事,亦皆愿意。所有街上各店铺,因不能各安生业,众口称道:“这位老师太,是慈悲为本,所论极有道理,不但保全许多无辜性命,连我们附近街坊,均沾厚德。”五枚连称:“不敢,出家人有甚德能,承各位施主夸奖。”着胡惠乾带伤与师兄弟同在三师叔跟前跪下,一齐叩头谢罪。约定选择吉日,在擂台上改坛场,请七七四十九个高僧,打斋超度牛化蛟、吕英布、雷大鹏及胡惠乾父亲和机房中伤亡各位行友,早登仙界,即送三家安家银两。

冯道德为势所迫,不得不从,忍了冤气,带了众人同返锦纶堂中,对众人道:“这老尼十分凶勇,相助胡惠乾,此仇料不能报,权从应允。”众人见老道士尚然惧怕,谁敢再惹祸端,各不多言。

再说五枚同回光孝寺武馆,身边取出驳骨还魂丹,与胡惠乾服下,外用生雄鸡一只,和药捣匀敷上,立刻止痛,将筋骨接好,所谓药到伤痊。胡惠乾及众师兄弟,叩谢大师伯活命之恩。五枚扶起,说道:“自家子侄,何须多礼?”馆中办素筵,款待五枚。众英雄把盏饮至黄昏,用轿送五枚三人回龙庆庵安歇。届期打斋已完,冯道德先回武当山,五枚亦回云南,方孝玉父亲亡故,兄弟三人与苗氏庶母,扶柩回肇庆安葬,各兄弟送别后,陆续回乡省亲扫墓去了。只有洪熙官及童千斤在省,见各师兄弟散去无趣,将武馆军器杂物寄放光孝寺中,关了馆门,回家歇息。

再说圣上因欲游玩苏常风景,亲访白大官、甘凤池二位英雄,以备他日将才之选。是日海波庄大设筵宴,各人执盏饯行,送出庄外,周日清负了衣包被褥,跟随在后。由崇明到苏州甚近,因欲沿途游玩,自航海抵南汇、上海、嘉定、太仓、昆山,一路探风问俗,夜宿晓行,一日将入夜,行抵苏州楼门。入城至护龙街,见满街灯火,夜色如昼,见有客寓灯笼,大书“得安招商客寓”,二人径入。离主姓张号慎安,苏州洞庭山人,见客进门,殷勤接待。日清择定安静房屋一所,将包袱放下。寓主命厨师速备夜膳。

且说白太官来苏访友已去,而甘凤池早得在海波庄为佣之至亲毕成名来信,详言近日海波庄各事及主上与周日清面貌。甘凤池得信后,自思流荡江湖,终非上计,俟主上来苏,得一引进之人,献呈技艺,得邀奖赏,不负一生练习苦工。一日,独行护龙街,过得安客寓,见二人站在门口,寻思面貌,与至亲毕成名来信所云主上及周日清相同,遂向寓主查问二客来踪,更加欢悦。苦无人引见,忽见周日清在庭中看月,甘凤池上前施礼,彼此询问,一见如故。当时日清即行禀明主上,立蒙召见。主上见他生得魁梧奇伟,名实相符,十分欣悦,即赐游击职衔,因在苏已久,不便同行,令伊暗中随驾,将来人都授职。甘凤池遵旨,谢恩退出。

自后与日清时常谈心,结为兄弟。是夜,主上用过晚膳,日清困倦早睡,主上一人出游。是时街市灯火辉煌,如同白日。每店排列三层,花式不同,大店家每层用灯五六十盏,小店家亦有二十余盏,斗巧争奇,彼此赌赛。那剃头铺点灯如昼一般,都是上、中、下三层,坐满剃头。招牌上写:“向阳取耳,月下剃头。”圣天子心中诧异,难道苏州地方,日里都不剃头,定是晚间剃不成?旁有一位老翁,便请教这个原因。老者道:“原来客官初到敝地,不晓此处晚上剃头规矩,待老拙说与你知道。这苏州日间剃头,有两等行情,若剃荤头,都是那班相公们,做摩骨修痒的工夫,把客人的邪火摩动,就是妓女一般,做那龙阳勾当,所化的银两,或数两,或一二两不等;若剃素头,剃头打辫,取耳光面,摩骨修痒,五个人做五层工夫,最省。不过也须每人给钱五十文,手松些的或一百,或二百不等,所以动不动剃一回头,费却一千八百,不以为奇,故而日间剃者甚少。这晚上不论贵贱,都是十六个铜钱,剃一个头,打一条辫,其余一概不做,故而这些人均是晚上剃头居多。

圣天子闻言,点头微笑,拱手道:“多蒙指教!”转身向着那边走来,更加爇闹,姑苏夜市,天下有名,近水一带,越觉好看。遥望那花船酒艇,来往游行娼寮中,万盏银灯,一齐点着,映得水面上下通红,耳边只听得琵琶箫管,弦索笙歌,悠扬快乐。太湖里小艇如梭,绿波荡桨,果是繁华富丽无双。天子此时,龙颜大悦,顺步走近码头,早有船上少妇一群儿枪上前来,你扯我拉,口称:“老爷,我的船又轻便,又宽舒,十分洁净,游湖探妓,请上船来,水脚价钱,听凭赏赐。”众口合声,都道自己船好。圣天子拣了一只上等花船,踏跳登舟,走进中舱,将身坐下。艇里一面开船荡桨,口中请问:“老爷要去西湖,还是回府饮酒?”只见那艇梢后面,走出一对十二三岁俊俏女童,罗衣满身,打扮齐整,一个用茶盆托出一盘龙井香茶,放在小凳之上;一个手提银水烟筒,吹火装烟,艇中摆设,倒也不俗。圣天子说道:“你且与我到那爇闹地方,游玩一番,再到那本处有名的第一等妓女寮中,饮酒便了。”艇家听罢,将船望着湖中极盛之处慢慢摇来,圣天子推宙观望,畅饮欢游。

且说苏州有一富翁,姓张名廷怀,表字君可,家资百万,最爱结交天下英雄、四方豪杰。生平最好除强助弱、济困扶危,性情慷慨,挥金如土,因此上学就浑身本领,文武全村。所以太湖强人、绿林响马,一闻他无不倾心仰慕。若是正人君子,寄迹其中,借此隐名埋姓,虽为强盗,心存忠义的人,伊广为结纳。其祖上历代贩卖两淮私盐,所以绿林朋友,彼此相通,取其缓急之际,藉为照应。因此廷怀所运私盐贩往各处埠头,历年未曾失手。家中广有姬妾,生性最好狎邪,不惜缠头,若遇才貌双全之妓,更加称意,挥霍不吝。烟花队里,行户人家,无不均沾其惠,因此上苏杭地方,花船行中,起了他一个诨名,叫做品花张员外。是日,也雇了一只长行快艇,顺流飞桨沿途驶来,其行如箭,迎面而来。是时微有月色星光,一时趋避不及,与天子所坐花船,挨舟擦过,快船人多力大,一声响,早将花艇桨撞折,船身震动,船妇高声喝骂索偿。快艇水手不依,彼此口角相争,惊动了张廷怀,步出船头,询知缘故,随将自己水手责备一番,即着手下人,拿了三吊铜钱送过船来,说道:“这钱是张老爷赏你买桨的,不必吵了。”

此际圣天子也到船头上来观看,意欲调停此事,听见他将自己水手骂了一回,随拿钱来赔偿。暗想此人举动大方,谅来定是一个豪杰,随向船妇道:“小小船桨,能值几何?焉可破费他主人赔钱,待我多赏你一二两银子便了。”船妇忙即将钱送还过去。张君可连连拱手道:“适才冒犯宝舟,原是小弟快船水手粗鲁,老先生既不见罪,又将小弟所赔之钱送还,反使小可愧感不安,望乞示尊姓大名,以资铭感。”圣天子连忙以礼相还,答道:“这些小事,何足挂怀?在下姓高名天赐,乃直隶顺天人氏。不敢动问仁兄上姓尊名,贵乡何处?”廷怀忙道:“小弟是本处苏州人,姓张名廷怀,字君可,因欲去探望相知,不期得遇高兄,实乃天缘凑合,断非偶然。古人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如蒙不弃,何不请过小舟,一同前往,俾得少尽地主之谊,实乃三生之幸。”

天子举目将他一看,见他仪表非常,年约三旬,眉清目秀,面如满月,声音雄亮,举止端方,此人必是英雄,何妨与他结识,观其品格,以便日后为国家出力,岂不为妙?立定主意,答道:“足见张兄雅爱,只是小弟未经拜访,造次相扰,殊切不恭,容日到府拜候奉陪如何?”这张廷怀天生一对识英雄的巨眼,一见高天赐龙眉凤目,满面威仪,年纪与自己相仿,谈吐间,声若洪钟,目射神光,气宇轩昂,居然是一个王侯品貌,一心要与他结纳,焉肯轻轻错过?忙即走近船旁,一手挽着花艇船边,踱将过来,躬身施礼,口称:“高兄若果如斯客套,非像你我英雄了。”天子还礼道:“既承雅爱,焉可再辞?”随即携着手同回快艇中来,步进中舱,从新见礼,分宾主坐下。见舱内陈设,与那小花艇,格外不同,所有名人字画、古玩几桌色色华丽。水手及使用下人,约有二十余人之多,献罢茶烟,廷怀吩咐将那小花船,扣在自己快艇后,一路游玩,要到得月楼寮中,去访姑苏名妓李云娘、金凤娇诸姐妹去。水手遵命,飞桨便往。一面摆点心、糖果、围碟等物,放在红木桌上。廷怀恭请高兄上座,彼此谦逊一番,方才就坐。

二人谈论经论,略用茶点,廷怀指点沿途经历景物,一切湖里繁华,证今评古,自吴王建业、子胥筑城至今,本朝所有先后贤人,圣天子层层考博。那张廷怀谈论风生,百问百答,极称渊博,廷怀有所难辨,天子亦详为讲解分明,彼此言语投机,各恨相见之晚。说话之间,船到得月楼一带娼船之前,快船水手将船扣好,将近万字栏杆旁边,圣天子举目看时,见一字儿湾泊着许多画栋雕梁、铺金结彩极大的花船,大者高约丈余,长四五丈,舱内均建层楼,横阔丈余或八尺不等,四面花窗,色样奇巧,窗内镶嵌玻璃,船头翠绿栏杆,上面挑出五色花绸遮阳,箫管琵琶,摆列船头,鸨儿与一班弦索手站立一旁,一齐与二位大爷打躬作揖。张廷怀携着高天赐手,踏过船头,李云娘早已迎到舱门,笑道:“今日什么风,吹得二位大人来此?”慢举金莲,上前万福。二人亦以礼相还,行得舱来,廷怀忙尊高兄上座,三人谦逊一番,方才分宾主坐下。丫鬟捧上三蛊香茶,就在旁边侍候装烟。

圣天子看那舱中,陈设极富丽,两旁挂着许多名人题赠的诗词。留心看这李云娘,倒也十分标致,眉如新月,眼若秋波,面白唇红,腰肢婀娜,体态轻盈,虽不及沉鱼落雁之容,也有六七分姿色。只见她轻启朱唇,请教这位贵客:“上姓尊名,贵乡何处?”廷怀忙道:“此位敝友,乃北京人,姓高名天赐,适才路上相遇,倾谈之下,遂成莫逆之交,特地邀来拜访,博览群芳。诸姐妹中,准人才貌称著者,请来一会,以尽今日之欢。”高天赐连忙逊道:“岂敢,岂敢!小可不过奉陪张兄到此,以图一夕之欢,望勿见笑。”云娘答道:“素仰尊名,幸蒙光降,何乐如之。但敝姐妹中,难言才貌,诚恐辜负雅意,切勿见怪。”

说着,鸨儿早已听见有新来北京大客,又是张员外好友,自然都是阔客,既要博览姑苏名妓,即刻将左右邻船几个有名的妓女,一齐装扮得如仙子一般,送到云娘艇里来。一同上前,与二位客人见了礼,两旁坐下,就中有一个姓金名凤娇,年方二九,生得五貌花容,颇称苏州水陆教坊中班头领袖,虽则她貌如苏小,才胜薛涛,还在云娘之上,只因她性情骄傲,恃才做物,不肯做那迎新送旧、转脸无情之态,即如富翁张员外,稍有一言不和,她就冷淡如冰,不肯曲意承欢,以图宠爱,诸如此类,与客无缘。虽然才貌超群,反落诸妓之后,今闻直隶高客人要访才貌双全之妓,谅必此人不俗,特意前来一会。见圣天子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气概不凡。暗想这客人品貌,不知他胜怀如何,一试便知。

彼此谈了谦逊之言,鸨儿请到酒厅赴席。一同步进中舱,当中圆桌上排了满尊筵席,两边弦索,五音齐奏,丝竹并陈,却也华美。于是坐下,共倒金樽,酒至数巡,是晚乃七月初旬,暑气仍甚,但见银河月色,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高声朗诵,天子偶然想得一联,乃道:“良朋相对,酒兴初浓,诗词以记其盛”,高声念曰:“新月如舟,撑入银河仙姐坐。”廷怀不假思索,对曰:“红轮似镜,照归碧海玉人观。”金凤娇即唤侍婢小英,拿了文房四宝,放在案上,提起笔来,写在花笺之上,彼此称赏一番。

天子见凤娇写得笔走蛟龙,十分爱她。张亦随即想出一联,提笔写在笺上道:“六木森森,桃梅杏李松柏。”高天赐接口曰:“四山出出,泰华嵩岳昆仑。”廷怀大加赞赏,倍相敬重。是日天气炎爇,扇不离手,凤娇将其手中金面纸扇,求高贵人大作一题,高天赐接过扇儿,铺在桌上,一挥而就,意存规诲,指点迷津,见八句七言诗词咏道:

体态生成月半钩,清风流畅快心愁。

时逢炎爇多相爱,秋至寒来却不留。

质似红颜羞薄命,花残纸烂悔难谋。

趁早脱身休落后,免教白骨望谁收。

金凤娇接过看完,感激道:“贱妾久有此心,恨未得其人,今蒙金石良言,这诗当为妾座右铭,以志不忘。”天子道:“急流勇退,机不可失,愿各美人勉之,今日之会,殊快心怀,张兄何不就将美妓为题,作诗以见其概如何?”张君可遵命,提笔写道:

二八佳人巧样妆,洞房夜夜换新郎,一双玉臂千人忱,半点来唇万

客尝。

做就几番娇媚态,装成一片假心肠,迎来送往知多少?惯作相思泪

两行。

李云娘见道:“郎君所见不差,我辈心肠,原是假的,未可一概而论,此中未尝无人,当日李亚姣之于郑元和,卖油郎之遇花魁女,若杜十娘之怒沉百宝,倒是李生辜负于她,其余为客所累,指不胜屈,安可不辨贤愚,不分良莠乎?”金凤娇道:“不应如此说,应罚一杯!”于是复归席上,再倒金樽。饮至更深,张君可仍在云娘船内歇宿,天子就与金凤娇携手,到她舟内谈说,吟诗下棋,不觉天明,略为安歇,次早起来洗面,仍到云娘船中相会,略用茶点。君可取出纹银二十两,作为缠头之费,另付席金五两,赏赐门厅弦索手、侍候人等三两,总交云娘支结。二人携手作别,走出船头,二妓与鸨儿一齐送出来,再三叮嘱后会之期。高张二人下原来之花船快艇,站在船头,两下问明住址,殷勤作别。

且说圣天子来到岸边,赏了花艇三两银子,连赔船桨在内,回店与日清说知昨晚之事。用过早膳,换了衣裳,同日清往张家庄而去。门上侍从人等,认得主人新交贵客,连忙报入书房,廷怀大喜,相迎入内,三人见礼,分宾主坐下,茶罢细谈。天子道:“你我既是相投,如蒙不弃,张兄何不结为八拜之交,岂不为美?”君可道:“小弟久有此心,未敢造次。”令家人备办三牲酒礼,拜为生死之交。排定年庚,高天赐长廷怀一岁,尊为兄长,周日清上前叩见叔父。大排筵席,在书房款待,差人随日清到客栈搬行李杂物,就在张家庄内安歇,每日饮酒,甚为舒畅。

一日,张廷怀出外,日清不在跟前,天子一人独坐不快。举步出门游玩,直往大街而行,不觉到了一所大庄院。抬头一看,真乃楼阁连云,雕梁画栋,迈步进至大门前观望,方知刘家相府,心中一想,此间莫非是刘墉家中么?再看门上写着:“天下第一家”五个大字,天子一见大怒,想刘家不过是宰相,何得为天下第一家,朕乃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方为天下第一家,你如此妄称,毋乃自己太大。微思此匾,必有缘故,不若待朕进去查探明白。举步行进大门,即问把门老者,将高天赐名片拿出,让他进内禀知。少顷家人出来,称说:“家爷相请。”

天子即随家人进内,见有一座四柱大厅,起造华美,见三四个少年,生得十分文雅,在厅中恭候,分宾主坐下,小童奉上茶烟,一少年后生问:“老先生高姓大名,贵乡何处?”天子答道:“我乃北京顺天府人氏,姓高名天赐。”少年又问:“高老爷在军机处,现居何职?”天子又答道:“某由翰林院出身,在军机处与刘相爷协办,因为丁忧闲暇,来到贵省游玩,顺路拜府。”少年道:“不敢当!”圣天子问道:“请问尊府门上之匾,写着天下第一家五字是何解法?”少年道:“我少年无知,请高老伯入二堂问我家父。”天子道:“烦为带步。”少年即令老家人带入二堂,少年告退。见二堂外,一所丹墀直上宫厅,老家人请天子在官厅坐下,禀知家主出来奉陪,转过花厅而去。稍后,步出一人,年约四十余岁,风致飘然趋承而上,与仁圣天子见面,彼此礼毕,分宾主坐下。家人奉过香茶,即问道:“不知高老爷贵驾光临,望乞恕罪。”仁圣天子答道:“小弟顺道拜候,得睹芝颜,慰我怀矣。”其人又道:“请问高老爷在军机处与家兄同事几年?”天子道:“已在军机处五载,请问尊府门上之匾,写的天下第一家是何解法?”其人又道:“此匾解法,小弟不知,请高老爷入三堂,问我家父便知。”天子道:“请尊兄令人引进。”其人即令家人引进三堂,天子起身,拱手而别。

入到三堂,见其光洁铺陈,更比二堂华美。家人请天子在堂坐下,回身入左花厅,见一人约六十余岁,体壮神清,笑容而来,一到堂上,与天子见礼,分宾主坐下。其人道:“请问高老先生到来,有何贵干?”天子答道:“小侄在京丁忧,闲暇无事,游玩贵省江南景致,闻得刘兄府在此,特来拜候老伯金安。”其人答道:“尊驾与小儿相好,彼此世交,屈驾在寒舍住几天如何?”天子答道:“感领,小怪已在张员外家居住,迟几日再来打扰。请问老伯,贵府门上之匾写天下第一家五个字是如何解法?”其人道:“此匾五字我也不知,高先生要知端详,请入四堂,问我家父便知。”

天子闻言,心中狐疑,为何皆称不知,定有原故,我进去问个明白。天子开言道:“烦老伯令人引进,拜候公公。”其人即令家人带天子进四堂,圣天子起身揖别。走进里面,见丹墀两旁有四柱,大厅悬许多名人字画,直入大堂,比三堂更加华美。天子叹道:“怪不得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家人即请高老爷在堂上坐下,待禀知家主出来奉陪,即入花厅而去。顷见一位白发公公,扶杖而出,年约八十余岁,三绺长须,津神壮健,直到堂上,与圣天子见礼。公公道:“请问高先生来到敝省有何贵干?”圣天子答道:“来到贵省探望庄有慕,现在张廷怀员外家下居住,顺道特来府上拜候。”公公道:“尊驾无事,不妨在此留住数月,遍游敝省胜景,甲于天下。”圣天子道:“一为游玩,二则探望朋友。请问公公,贵府门上写的天下第一家五个字是何解法?”

公公答道:“门上之匾,是我家父百年上寿,各亲友共送三匾,后堂两匾,前门一匾,请高先生入后堂,问我父便知。”天子闻言,此公公尚有老父,百岁以上,居住后堂,尚有两匾,未知如何写法?随即开言,求公公令人引进,公公即令家人带天子进后堂,圣天子起身拱手而入。随家人转入后堂,见四边奇花异草,香风远飘,有如仙境一般。天子叹道:“此间真仙境也”,步到堂前,见上挂一匾,书曰:“百岁掌”。家人道:“高老爷在此,待小的上堂禀知家主,然后请得。”天子道:“烦劳!我在此等候。”一人在堂。少顷出来言道:“高老爷请进。”天子即随家人进内,只见堂上清洁不凡,桌上有龙涎香烟,令人神清气爽,如广寒仙洞一般。

天子直至堂上,见一耆老,坐在睡椅上,左右有三小童侍立,发与须眉皆白,红颜皓齿。天子上前作揖道:“老公公有请。”公公见天子,即令小童扶起,拱手回礼道:“请坐!”宾主一同坐下。公公道:“高先生光降茅舍,有何见教?”天子答道:“小侄孙乃北京人氏,在军机处与令孙同事,今日顺道到来拜见老公公,得睹尊颜,十分荣幸。”公公道:“贤侄到此,可曾游玩各处胜景否?”天子答道:“游玩数处,好景一时观之不尽,可算第一胜地。”老公公道:“高先生现在何处居住?”天子答道:“现在张廷怀员外家里居住。”随即问道:“老公公今年贵庚几何?”老公公答道:“老拙今年一百零八岁。”天子闻言叹道:“真乃高年长老。”又问曰:“请问老公公,贵府门前一匾,上书天下第一家五字是何解法?”老公公道:“高先生有所不知,老拙上百岁大寿,众亲友来上三匾,门前一匾曰:‘天下第一家,’堂前之匾曰‘百岁堂’,堂内之匾是序吾家之事,高先生看堂匾便知。”天子闻言,抬头细看堂匾曰:

天祝其希,地视其希,帝祝其希,家内老少亦视其希。父

为宰相,子为宰相,孙为宰相。

如我富不如我贵,如我贵不如我父子公孙三及第,如我

父子公孙三及第,不如我五代结发夫妻百岁齐。

仁圣天子看完此匾道:“此真天下第一家也!”又与老公公言谈几句,作别回庄。天子回到庄上。廷怀道:“今往何处游玩去了一日?”天子答道:“去刘家庄一日,见他门前之匾上书‘天下第一家’,不解其故,入问他少年后生,叫我问他家父,着人引我入二堂,见伊家父,既至二堂,又叫我入三堂,人得三堂,又叫我入四堂,问他家父,后至五堂,见一百岁老公公,呼我看其堂匾,方解其故。”将前事说明。张廷怀道:“刘家富贵寿考,系天下无双。”大众言谈,晚膳已完,各归寝所。

光陰如箭,不觉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本处风俗,专打擂台为例,到了是日,廷怀令家人摆设酒筵,与天子开怀畅饮。饮完,张廷怀道:“我们去看擂台。”天子道:“甚好!”一齐同出街前,到龙王庙前打擂台之下,见人如蚁队看打擂台,买卖杂物,不计其数。台主乃是赵庆芳,有名的本地教师,手下徒弟数百人。天子与廷怀一齐到来,见台上有一对联:

武勇世间第一,英雄天下无双。左边有一规条曰:

上台比武,不论军民人等,不得私带暗器,拳脚之下,死生两不

追究。

见台下各人挤拥,闪开一条大路,见有摆齐数百色军器,拥着一位教师前来,生的十分勇武。来到台下,约离数丈,一跳上台,在台上耀武扬威,口出大言道:“有本事者,上台比武,拳脚之下,断不留情。”台下一位武探花萧洪金,一跳上台,开言道:“赵庆芳,我与你比武!”庆芳道:“萧老爷,你乃本处一大绅拎,不宜来上擂台。恐防交手,拳脚无情,有伤贵体。”萧洪金道:“不妨,你有本事只管放过来,若是知趣者快下台藏拙,不宜在此夸张大口,目中无人。”赵庆芳道:“尔来。”萧洪金道:“就来。”即排开架势,用一路双龙出海,扑将过来。庆芳用大鹏展翅,双手隔开,你来我往了三四十回合,萧洪金气力不支,顿时被那教师赵庆芳飞起一脚,将他踢下台来,跌得洪金头破额裂,鲜血淋淋,不省人事。台下来看之人,大笑不止。家人扶他回家。

圣天子一见,心中大怒,心想:“萧洪金乃朕之臣,今探花被此重伤,若不与民除害,恐后民间丧命不少。”正欲上擂台,忽然旁边闪出一人道:“高仁兄且慢,割鸡焉用牛刀,待弟上台,将他打下。”天子即视其人,系张廷怀,遂答道:“尔要上台,须要小心,切不可大意。”廷怀答道:“晓得。”将身子一跃,跳上台去,说“我来也!”庆芳抬头一看,此人面如满月,相貌惊人,遂开言道:“来者贵姓大名,说明方能交手。”张廷怀道:“我姓张名廷怀,特来与你相会,你不得自恃英雄,目下无人,你只管过来!”自己用猛虎下山,扑将过来。庆芳将身闪过,用双飞蝴蝶照廷怀头上打来,廷怀就用出海蛟龙,双手推开,尔来我去,斗了七八十回合,廷怀自知气力不足,难以取胜,弄个破绽,跳下台来。

庆芳见廷怀不是对手,在台上大叫道:“台下英雄,有本领者,方可上来。”圣天子奋力将身一跳,飞上台中,道:“我来与你见个高低。”不知圣天子与庆芳比武,谁胜谁负,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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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回 赵教头知机识主 朱知府偏断亡身

诗曰:自古豪杰要知主,曾记庆芳把礼施。

台前能识真主命,万岁留名在一时。

话说赵庆芳见一人上台,生得龙眉凤目,相貌惊人,开言道:“来者留名,方能交手。”天子道:“吾乃姓高名天赐,特来与你比较。”庆芳道:“只管来!”天子用手一展,用狮子滚球过去,庆芳一见,用猛虎擒羊,双手格开,斗了百有余回合,不分高下。天子奋勇抵敌。适太白金星云游经过,见天子在台上,乃大呼道:“庆芳不可动手,与你斗者,乃当今天子!”庆芳闻言大惊,开言道。“高兄且慢动手,我不是你对手,我有话说。”天子闻言,即住手开言道:“有话请说。”庆芳答道:“我自历年摆擂台,见尽天下多少英雄,未曾逢过敌手,今仁兄武艺高强,我非仁兄敌手,情愿拜服,望祈指教。”天子闻言大喜道:“教师休要自谦,请回张家庄,再行细谈。”

赵庆芳闻言,吩咐各徒弟,将擂台拆去,各色军器都搬清,随天子、周日清及张廷怀到张家庄来。进得庄来,见礼分宾主坐下,彼此逊让,庆芳坐了客位,家人送过香茶。庆芳闻言道:“某家不识泰山,望乞恕罪,情愿拜仁兄为师。”双膝脆下叩了三个响头。天子用手扶起答道:“赵教师你的武艺我尽知了,何必过谦,若蒙不弃,彼此指点。”就在张家庄用膳,大排筵席。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数人在席上谈论武事,用完,不觉朝楼鼓打三更,家人打扫东书房,安顿赵庆芳打睡,各人归房就寝。次日各人起身,梳洗已毕,用过早膳,赵庆芳告辞回家。天子命暗中降旨,着萧洪金回朝供职。

天子在张家庄住了半月,意欲同周日清到杭州游玩。即日起行,来到杭州,在城外十字街口,寻一家客寓,名牛家店。店主牛小二接入,道:“请问客官,有几位贵宾?”日清说:“我两人,要寻一所清静房子。”小二答道:“小店有所客房,甚为广大,二位贵宾不弃,请上楼房。”周日清叫牛小二将行李搬运进来,就在内房居住。天子同日清在该店用膳,过了一宿,次早店家送水洗面,饮了香茶,天子向店家问道:“此处杭州,何处好游玩?烦为指引。”牛小二答道:“此处杭州,许多爇闹,莫如夜市,这许多奇异物件,摆卖珠玉奇花,不计其数,客官及时前往游玩。”天子闻言喜悦,吩咐早用晚膳,游玩夜市。店家闻言领命,到了午后,即弄好酒肉饭菜,搬进房中。天子与日清用完晚膳起行,行至夜市,见人如蚊队,摆卖奇珍异宝食果,各物无不全备。后人有颂杭州夜市之景,其诗曰:

此地甚稀奇,奉告与君知,无事不杀生,黄昏不下池,

有情饮水饱,无情吃饭饥,杭州一夜市,不得两相移。

是夜,天子与日清同游夜市,买了饼食各物回店,着店家泡茶用过,然后安睡。谁料店家将女嫁了新任杭州朱知府为妻,专门偷窃客人银两。看见天子包袱甚重,俟天子与日清出外游玩无人在房,将天子包袱内珍珠宝物、金银等物,尽行偷掉。次日,天子日清起身,洗面已毕,欲往别处游玩,向店家取回包袱,打开一看,所有金银物件一概丢失,不觉大惊,即向店家理论,大家扭上公堂。知府姓朱名仁清,他贪赃耍钱,百姓取他一个诨名,叫做“珍珠散”,系店主牛小二的女婿,谁人不畏?知府是日在后堂安坐,忽闻击鼓,他即传集差役升堂,喝令:“将击鼓之人带了上来!”差役领命,即将店小二并天子一同带上堂来。差役喝令:“跪下!”天子立而不跪,知府喝道:“此处是什么所在?尔是何方人氏,胆敢不跪?”随向店小二问道:“尔到来所禀何事?”小二上前跪下禀道:“大老爷明鉴,昨日小店有客商二人,到店投宿,无钱支给,反说小人偷他金银珠宝杂物,要小的将各物交回,小的不服,故此扭上公堂,求大老爷公断,勒令清给房钱,小民沾恩不浅。”

知府闻言,向天子喝道:“你叫什么名字,欠了店家房钱,无钱清给,反诬店家偷窃你的金银珠宝等物,该当何罪?”喝令差役:“与我拿下,重打一百!”天子闻言甚怒,大骂道:“我系北京来,姓高名天赐,你识我么?你这赃官,不知受了多少银两,难道不管前程么?”知府闻言大怒,喝声:“速速与我拿下!”众差役领命动手,天子立定章程,飞起左脚,打得众差役头破额裂,不敢招架,各自奔走。知府见势头不好,走入二堂,由后门走出,知会协镇马如龙,传集守备马德标,右营干总李开技,带同两营兵役,数百余人,将知府衙门围住。天子见此情形,奋勇杀出,又有周日清与众兵对敌,一时杀出,损伤兵丁,不计其数。天子寡不敌众,被各兵役向前拿住。

众人将他捉上公堂,知府升堂大怒喝道:“快用重刑!”谁知说完,知府就突然昏倒在地。众差役见知府如此,将天子暂行留住,禀知上台再行定夺。周日清在外打听明白,无计可施,谁知行到中途,逢教师赵庆芳,说知情由,庆芳闻言大惊道:“我亦无法解救,与你同去苏州张廷怀庄上,再行商酌。”日清道:“大家前往好商量。”起行两日,到了张家庄。两人进内见张廷怀,日清开口大哭,叫声叔父:“我们投宿店,被店主牛小二将金银珠宝各物俱皆盗去。干父与他争论,扭到知府公堂。知府乃店小二之亲,他是受赃的坚官,喝令干父下跪,连叫差役行刑。干父用飞脚踢起,打得各差役俱已受伤。却被协镇围捉。于父现被杭州知府,押在府中,万望叔父设法搭救为要。”

张廷怀闻言,即与赵庆芳商议,有何良计,可能打救他出杭州否?庆芳道:“我想杭州知府乃是贪官,非财不行,不如带金银珠宝前往,赎他出来,再想办法去取回珠宝,方为上策。”廷怀道:“遵命!”天色已晚,大家用了晚饭。次日,张廷怀带了金银珠宝,三人起行,日夜赶到杭州城内。寻一所客店居住。庆芳道:“须托该处有名的绅拎向知府说情,用银子十多万两。知府得了银子,或可放出。”廷怀道:“弟有一个故人李文振,前数年已中进士,他与贪赃知府相好,央他前去说情,相信好办。”

次日。廷怀亲自进城,来到李进士门前,张廷怀取出名片,向门公说道:“烦尔进去通知主人,说有故人前来拜候。”那门公持了名片进去,一时出来道:“家主人有请老爷进去相见。”廷怀随门公进去,那李进士下阶迎接。二人握手,来至厅前,分宾主坐下,家人奉茶饮过。李进士道:“不知仁兄光临,有何贵干到此?”廷怀将天子往游夜市,被店主掉换包袱,偷窃珠宝金银杂物。不料知府系店家的女婿,通同武营,拿进府中,特来拜托欲用些银两转求朱知府将他放出。细述一番。李进士道:“既有委屈,待弟明日前往衙门与知府说情,求他将高天赐放出,至于应允他多少银两,必须照数送上,不可短少。”张廷怀道:“这个自然,所应用之银,久已准备。”李进士道:“仁兄就在茅舍住下一二日,听候佳音。”

一宿已过,次晨,李进士带了跟班,打轿往知府衙内而来,到了二门,跟班即投名片入内,未久出来说道:“老爷请进相见。”打开中门,李进土吩咐轿班,直进二堂下轿。知府降阶相迎,二人齐到官厅,分宾主坐下,家人上茶,知府开言道:“不知尊兄驾临,有何见教?”李进士道:“岂敢!无事不敢到来惊动。”将高天赐事,细谈一回,“现在送上银十万两赎罪,望念小弟之面,将他放出,所应银两,照数送上。”知府闻言喜道:“高天赐十分凶横,大胆无忌,罪不应赦,既系阁下说情,无有不依,但所许之银,如数送来方可。”李进士道:“谨依尊教。”即拜别知府上轿,径来自己府第下轿,进入书房。廷怀接住问道:“事体如何?”李进士道:“知府业已应允,唯见台所许之银,预备齐了,明日交结。”张廷怀曰:“此项银两,计算已久,已带来金银珠宝约值十万两有余。”开列清单,交予李进士收贮。

次日午夜,李进士着张廷怀写具保领,自己怞起五万两,将珠宝金银约值十万两,放进箱内,带同人领去。打轿抬进知府衙中,跟班先投名片,进内禀明,请进二堂。知府迎入说道:“昨日所说之事,何其神速?”李进士道:“公祖台前,何敢说假?”遂将带来之珠宝金银单子呈上,知府将单交予心腹家人点明,差人抬进上房,立刻差人前去,知照将高天赐带进二堂,交李进士领出,将张廷怀保领存案。正是:

无钱同鬼讲,有钱鬼也灵。

却说李进士别了知府,再雇顶轿,与圣天子坐下,一同来至李家下轿,进了书房,廷怀迎上相见,说道:“高兄受惊了!”天子向李进士拜谢道:“多蒙说情,此思铭感不忘。”李进士道:“小事何足挂怀。”天子与廷怀说:“恐怕日清与庆芳在店中悬望。”即别了李进士,来到店中相见。就在店中歇宿,次日用过早饭,给店钱起行,两日到了张家庄,一齐坐下,茶罢,天子即向张廷怀谢道:“诸蒙照拂,又用许多银子,感戴良多,可恨知府如此胡为实由店主牛小二偷吾金宝,以致如此周折,此恨如何能泄?二位仁兄有何计策,取回珠宝。我即同日清游玩观音山,数日便回。”就此分别。

再说张廷怀、赵庆芳商议,庆芳曰:“这里牛头山英雄,一名冯忠,一名陈标,隐居此山,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与我曾为八拜之交,莫若待我前去,请他们到来,同入杭州城内,取回珠宝银两,将知府及店主杀了,与民间除害。”张廷怀道:“明日即往牛头山去。”

一宿已过,次早用了早饭,庆芳挑齐行李起程,晓行夜宿,两日到牛头山,走到山门通报。少顷大开中门,见二位英雄迎将出来,齐说道:“不知大哥降临,有失远迎,望乞恕宥。”庆芳答道:“闯进贵山,多有得罪。”三人携手,来至堂前,分宾主坐下,献了香茶。冯忠先说道:“自从别后,已两年矣,不知大哥近来状况如何?望乞示知。”庆芳答道:“自从与二位贤弟分别,在苏州城内开设武馆,教习拳脚,约有门徒数百,每年八月中秋,在城内开设擂台,未曾逢过敌手。上年遇一位英雄,姓高名天赐,武艺高强,到来打擂台,愚兄与他一斗,因此与他结识。后来他前往杭州游夜市,被店家小二调换包袱,偷盗财宝金银。知府受贿,通知武营,留在府中,后来与张廷怀用银十余万两。知府得了银子,始行放出,现在心怀不平,特着愚兄到来,请求二位贤弟前往杭州,杀了知府,并取回珠宝金银,愚兄亦选门人从中帮助。望二位贤弟应允。”陈标曰:“大哥吩咐,敢不竭力?约定何日行事?”庆芳曰:“以本月二十日为期,贤弟二人挑选壮丁一百名,分为两队进发,在杭州城外扎下,愚兄亦选二百门人,到期相帮。”是日兄弟等排筵款待。

次日庆芳辞别回苏州,一日来到张家庄,进了书房,廷怀看庆芳回来,即问:“事体如何?”庆芳道:“弟往牛头山,见二位兄弟,已蒙答允,约定本月二十日,在杭州城外相会。”不觉到十八日,庆芳通知众人,共计一百多人,扮为诸色人等,暗带刀械,张廷怀扮为道士,带二十人,作为打斋伙伴,庆芳扮卖武艺,一同望杭州进发。来到城外,各寻客寓住宿,唯胡青山所带,扮作乞儿,早已进城寻庙宇住下。

再说冯忠、陈标各带数十人,扮为九流,身带军械,齐向杭州而来。到二十日亦到城外,分店投宿。是日庆芳即寻一所密静住房,邀同陈标、冯忠、青山、张廷怀一齐商酌。张廷怀道:“趁此人马齐备,明晨行事。着庆芳带人马五十名,扮为流氓,直进知府衙门,乘知府坐堂,乘势杀了。青山带人马五十名,在衙门附近,放起火来,打进监中,将监犯尽行放出。冯兄带四十多名,守住协镇衙门,用二十名守住千总衙门,不容一兵出入。小弟带二十名,把牛小二等杀了,搜回珠宝金银等物。陈兄带四十名守住南门,但见火起为号,一齐动手,凡左手缠有红带的,便是自己人。”各人依命。分散住宿。次日早晨,各带干粮依令而行。正是:

无智非君子,不毒枉丈夫。

却说青山带引火杂物,将到辰时,就到知府衙门后放起火来。知府还在梦中,忽报衙后起火,传唤差役前往救火,忽报外面有流氓数十人进行讨赏,知府升堂,被庆芳等围住,又报监犯放尽,库银被劫,知府大惊失色。庆芳同各人怞出利刃,大骂:“赃官!我等今日要为民除害,看刀!”手起刀落,分为两段。直入上房。搜罗金银珠宝,将婢仆尽行结果,知会青山,杀出行外,有人接应,向南门而去。

却说廷怀带了人马,杀进牛家店,先寻牛小二,一刀分为两段,把店内衣箱查取金银珠宝各物,然后杀出店来,一群人马会齐向牛头山而去。武官见有各人马守住街前,不敢去敌,后见人去远,即带兵役数千名,赶了一程,见众人有十里之遥,无奈只好收兵回衙。将张廷怀、赵庆芳纠率贼党数百余人,杀死知府,并及太太奴婢,尽皆丧命。又把牛小二店内人等杀死,等项做好文书,会同杭州道县,出禀详明臬司,移请苏州按察,行文苏州知府,悬赏花红,捉拿张廷怀数人。欲知后来能否捉得张廷怀等到案,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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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回 苏州城白花蛇劫狱 牛头山黄协镇丧师

诗曰:天下太平世间希,真主闲游谁人知。

为官不用坚贯巧,事到头来恨也迟。

却说杭州臬司接到杭州县道并协镇洋文大惊,即传书办,立刻备移文苏州臬司,札行苏州府县武营,将张廷怀等,按名捉拿无许漏网。苏州臬司接到杭州臬台移文,立即扎饬苏州府县,出示悬赏。苏州府县札谕,出下告示令各武营查拿:

钦加道衔特授苏州府正堂萧:为悬赏查拿事,照得本府,现奉按察司

张札开,准杭州按察司李移开,据杭州县详称前月二十日,有苏州城内豪

恶张廷怀,包庇牛头山大盗等,纠率贼匪数百余人,打进杭州衙门,放火

杀死知府一家,劫去库银五十余万两,私放贼犯三十余名,同日又杀死店

主半小二全家,并抢走珠宝金银等物走出南门而去,追捕不及等情,详报

前来,合就移请札饬查拿等因,转札到本府,奉批饬行文武官员并一体通

缉外,今行悬赏,无论军民人等,有能将廷怀等捉拿到案者赏银一万两,

余党赵庆芳赏银五千两,犯到赏给,决不食言,赏给是实。

却说张廷怀、赵庆芳、胡青山、冯忠、陈标等人,自从杀死知府并店主牛小二等一家数命,回牛头山而来。数日后,张廷怀家中有事,早已回庄。被武营兵丁打听到,禀知苏州知府协镇,立饬本营中军部司赖有先,会同知县差役,督率兵丁数百人,将张家庄围住。家人报入庄中,说道:“老爷不好了,现有大兵将应围住,十分危急。”张廷怀情知杭州事发,急取铁棍在手,见都司亲带兵丁数十名,打进庄来。都司手持双刀,喝令兵丁上前围住,被廷怀手持铁棍杀得兵丁头破额裂,受伤者不计其数。那都司见不是他敌手,喝令急传弓箭刀牌手数十名将张廷怀围困乱射。此时,张廷怀右手被箭射伤,不能应敌,被都司督会兵丁上前,将他拿住。胡青山外出,庆芳又往牛头山未回,并无帮手,庄客虽有十余个,皆是懦弱之人,救之不能,遂被拿捉而去,正是:

龙逢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当日都司督同兵丁将张廷怀拿住,解往苏州知府衙来。萧知府忽见家人上前禀曰:“肩上老爷,今有本城赖都司督同兵丁将廷怀解来领赏,特来禀知。”知府闻报,吩咐家人传见。将廷怀先行交差,侯会客后,再行提审。家人领命出外,对赖都司曰:“请老爷进去相见,强徒张廷怀先行交差看守。”都司闻说,将延怀交值日差收押,整齐衣冠,随家人进内。来到二堂,知府降阶相迎,二人齐至客厅,分宾主坐下,家人奉茶。茶罢,知府开言道:“天大功劳,被老兄占到,小弟喜不自胜,可恨张廷怀如此可恶,若非老兄手段,断难捉获,所出赏格花红银两,现在库内,自然照数奉上。”赖都司答道:“都是朝廷盛德,并托公祖之福,那廷怀不过一个人,围住先是捉他,已伤兵丁数十人,不能将他捉住,后来见势头不好,再传刀牌弓箭兵丁,乱箭射伤他手,业已就擒。唯是余党赵庆芳等,不知落在何处?仍需按名缉获,应领花红银两,伏乞即交弟手,转给各兵丁分用。”知府道:“谨奉尊命。未提之余党赵庆芳等,设法擒获,破此重案。俟案结后,待弟将老兄功劳,详上台转奏朝廷,定然高升。”赖都司道:“全凭公祖栽培。”知府即吩咐家人:“将库房花红银两,点交与赖老爷收用。”赖都司立即拜辞。知府送至阶下,随家人来至库房,将花红银两一万,逐一点明,赖都司着兵丁抬回衙门。当即怞起银三千两,其余受伤各兵丁,重者给银三十两,轻者给银十两,作为请医之费,然后按名赏发。

却说萧知府见都司去后,着令家人传书差皂役等人,束带衣冠升堂,来至公堂坐下,两旁书差皂役带齐刑具,侍候一旁。着差役将张廷怀带到公案前,喝令:“跪下!”张廷怀立而不跪。知府大喝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见了本府还不下跪,尔快将包庇大盗、纠同贼人数百杀死知府、店主牛小二、放走罪犯等供出,如若延慢,刑法难免。”廷怀道:“我是本城富绅,安分守己,素不相识大盗。杀死知府店主事,一概不知,你若将我难为,天理难容。”知府喝道:“你自己与大盗往来,谁人不知?现有杭州臬台移文为凭,快快供来,以免动刑。”张廷怀道:“我在家闲坐,并没出门,不识大盗,你不过见我家有钱,硬诬于我,想讹诈我金钱。”知府闻言大怒道:“你自己犯了弥天大罪还不招认,反说本府见尔有钱,做个罪名讹诈于尔,实属可恶,若不打尔,断难招认。”喝令两旁差役,将他拿下重打一百。差役闻言,上前将他捉住,此时廷怀欲施威,奈被锁住,右手又伤,被差役推倒在地,将延怀打了一百板,打得皮开肉破,鲜血淋淋,睡在地下。书吏上前禀知,说道:“他受重伤,不能用刑,待小吏上前相劝,或能愿招。”知府道:“只管相劝。”书吏对延怀道:“尔做的事,无人不知,尔若不招认,老爷断难饶尔,业已受伤,不能受刑,暂时招认,再行打算。”廷怀听了书吏言语,自思不如暂且招供,庆芳等在外,必设法搭救。即对书克道:“我今受刑不起,情愿招了。”那书吏闻言,即向知府禀道:“他愿招了。”知府大喜,吩咐书吏将纸笔交与张廷怀,写供存案。张廷怀写了供辞单,写完交与书吏,呈上知府观看,供单写道:

呈供单张廷怀,系本县人氏,今在大老爷台前,缘有好友被杭州知府

捉拿收监,我与他相知,设法保出。后来问得知府偏断他案,将他收监。

故我商酌,约齐兄弟,打进杭州知府衙门,私放监犯,放火烧死知府一家

数命。至于店家个小二,曾经偷盗珠宝金银,故此一同杀死,以泄心中之

情,所供是实。

却说知府将供单看了,点头道:“写得明白。”吩咐书吏,将供单传案,将审廷怀口供,做角文书,详明上台,即写监牌令各差役将廷怀收监。知府退入后堂。正是:

英雄入了牢笼地,纵然插翅也难飞。

却说众英雄在牛头山住了半月,正与冯、陈二位谈论,忽有兵丁报到:“启上二位老爷,不好了,小人奉命下山打探杭州,前几天廷怀回庄,被赖都司带了兵丁,前往庄中拿去,解到苏州知府行内严刑酷打招了案情,现在监内。知府出了赏格告示,捉拿你等数人。小人将告示抄了,特来禀知二位老爷定夺。”即将告示呈上,冯忠接了告示观看。又与庆芳看了一回,即对冯、陈二位说道:“有何良计搭救廷怀出监?”冯忠道:“待弟带了家丁,混入苏州城内知府行中,将延怀劫出监来如何?”赵庆芳道:“苏州城内兵强马壮,不比杭州无用昏官,还是想个善策为妥。不若着胡青山并几个津细家丁,带了银两前往监中,上下使用,并往廷怀府中安置家人,叫他不必担心,自然有法搭救。”那冯忠闻说,即向胡青山道:“你今带银一千两,同家丁数人,前往苏州城内知府监中,与廷怀通了门头使用,兼买衣物进去。倘进监见了延怀,着其放心听候设法搭救,所带银两,除门头使用,余多交与延怀使用,便往张家庄安置清楚,上山报知。”

胡青山领了言辞,带了银两与两个家丁,立即起程,行了两日,来到知府衙内,进监寻着看役,讲明使用银两。狱卒等人,得了青山银两,即将青山带进,与廷怀相见。青山道:“我今奉各人之命,叫好汉不用忧心,必定设法搭救。”廷怀道:“如今我在监中无银使用,我家未知如何?”青山道:“现今带银一千两,除通门头及买物件,尚存银六百两,交与你收用,好汉尊府诸事,我前往安置妥当,你将银两务须广用,勿惜小费,自有方法搭救。”张廷怀见说,即刻将银两食物收了。青山别了廷怀出监,与两个家丁,走出行前,寻酒楼坐下,叫酒保:“有好酒菜,只管搬上来。”酒保闻言,上前答道:“不知要多少酒肉?”青山道:“牛肉二斤、肥鸡二斤、好酒二斤、猪肚汤一大盅,快搬来,食完有事。”酒保答言:“知道!”连忙走下楼来,照数搬上。

青山与两个家丁,各饮几杯,忽见一人走上楼来,在对面桌子坐下,叫酒保:“快搬酒菜来,食完有事!”青山即视其人,身长八尺,面如重枣,细看乃是松柏岭白花蛇杨春。青山思想,现今正是用人之际,即速上前道:“杨英雄多年不见,近景好么?”杨春答道:“原来是胡青山,一别几年,近日你在何处?”青山道:“一言难尽,快请过来同席。”杨春立即过席同坐。青山再叫酒保:“加上牛肉二斤、好酒二斤、猪肚汤一碗、烧肉半斤。”酒保闻言,如数搬上。二人持杯再饮,青山先开言道:“自那年别后,好汉现作何事?望乞相示。”杨春答道:“此地人多,不可讲话,寻过静所再谈。”胡青山道:“待我去张家庄讲几句话,便同好汉一同前往相会细谈。”

二人开怀饮了一巡,膳用完了,青山即对杨春说道:“我现在牛头山居住,有紧要事,欲与好汉商量,勿惜一时之劳,务须前往,待我往张家庄,就回来与好汉一同起程。”杨春道:“我有包袱行李,在南门外周家店,老兄往张家庄,我在店内等候。”各人起身下楼,付清酒饭钱,出门而去。青山同两个家丁,来到张家庄,直入书房坐下,请延怀妻子李氏出来,说道:“我今奉牛头山各英雄之命,带银一千两,去知府监中,见了尊夫,通了门路,已将银两数百并食物,交与他使用,特来说知,嫂嫂不必忧心,定当设法救出。”李氏道:“足感你等大恩,有劳阁下相告。”青山别李氏,出了张家庄,同家丁回店,挑齐行李,直奔南门周家店。

杨春正在店中仰望,见青山到了,挑齐行李,挂了腰刀,一同前行,来到牛头山,上山而来。赵庆芳等正在盼望,一见青山回来,即问道:“办事若何?”胡青山上前禀明:“弟奉命前往府行监中用银,通了门头,余银交廷怀使用。即往张家庄安置后,在酒楼遇着白花蛇杨春,同他到来,商量此事。”诸人喜道:“快着他进来!”青山走出山前,对杨春道:“有请杨兄上山,与众人见礼。”众英雄问道:“多年不见,佳景如何?”杨春答道:“自别兄台,流落两年,去年在太湖寄迹,结识兄弟甚多,颇胜前时,不知仁兄在此。”庆芳道:“我与贤弟别后,到各处游玩……”将前事说知,并昨遣青山往监中,使通门头之事一并说明,接着道:“今幸遇贤弟,务求设法措救。”

杨春听罢,一想答道:“须大起人马,打进监中,将延怀劫出方是上策。冯兄起人马一百,赵兄起人马一百。弟起人马二百,必须急往太湖,回来行事,万无一失。”赵庆芳曰:“此计甚好,陈兄带人马一百名,在杭州城外二里埋伏,一闻炮响,杀出接应。冯兄带人马一百名,在南门外左右埋伏,不许闭城,一闻炮响,杀出接应。小弟带人马二百名在衙门外四处埋伏,但遇各衙门兵出,即当击退,不必杀出。杨兄与青山带人马二百名,打入监中,劫出廷怀。待弟打进上房,将知府杀了。准于本月十六日早晨行事,青山带了银两、蒙汗药,将看役饮醉。然后引路,带到监中,一齐动手。”商量议定,杨春在山上住到次早起身,吩咐胡青山道:“你带银二百两并蒙汗药进监,见廷怀与他商量,不可有误。然后在你城外听候。”青山领命起程往苏州进发。两日到了苏州城内,寻店歇宿,次早来到监中,见了延怀,将事情向延怀耳边细说一番,出监房来到店房,听候到期行事。光陰如箭,不觉到了八月初十,不久便是中秋佳节,各家俱买月饼预备庆贺中秋。

杨春别了众人来到河边,雇了舟子,摇到太湖水寨,上了大营,各头目见杨春回来,送站立两旁,说道:“大王回来了?”杨春答道:“现今二大王在何处?”众头目道:“二大王在山上大寨。”杨春见说,回落小舟,即叫水军摇过大寨而来。到了岸边,将身登岸,直到大寨聚胜堂前,一位二大王周江,一位三大王张文钊,在牛皮帐坐下,一见杨春回来,下帐上前说道:“大哥回来,打听苏州事体如何?”杨春道:“现有一桩大生意,特来与二位贤弟商量,前去做了。”将在苏州城内酒楼上遇见胡青山,引至牛头山见众头目,起人马前往劫监等事,说了一番。周江道:“大哥有何高见?”杨春答道:“我在牛头山与各位商酌定了,我本山带人马二百名,牛头山带人马二百名,准于本月十六日早晨行事。两日前起行,我与贤弟下山走一遭,留三弟守寨。”周江道:“甚好。”

日期已到,挑选津壮人马,刻日起程,杨春发了将令,传齐头目,津选于练唆-二百名起程。牛头山头目,急挑选人马二百名,叫赵庆芳带齐徒弟,到期一同前往,随即发令望苏州进发。

再说杨春与周江来至苏州城外,去城十裹扎下,未及半日,牛头山人马也到,大家会齐,时已八月十三。杨春见众人到了,即同周江相会,说:“日期已近,人马已到,请兄发令。”诸头目道:“还照前议。”随对赵庆芳道:“你须将人马调拨,务取万全。”庆芳对杨春道:“你预先与青山去张家庄,对张廷怀家人说知,将家中细软,先搬上牛头山等候,以防后患。令青山到期引路进监,后令周大王共带人马一百名,五十名先进监救出廷怀,五十名打进上房将知府一家杀了。小弟与仁兄共带人马一百名,埋伏在南门城内,如有兵出,奋勇挡住。又命陈兄带人马一百名,去城二里埋伏,又令冯兄带人马一百名在苏州城外左右埋伏,但闻炮响,便杀出接应,准十五日申刻进城,不得有误。”各人得令。

却说胡青山在店中,对家丁说道:“现在八月十四,你打听人马到否?前来报知。”家丁领命而去。青山即到监中,对各看役牢头说道:“张廷怀兄蒙各位招呼,无恩可报,明晚中秋,有讲百斤并银二十两,送与各位兄台,做些酒菜,庆贺中秋。”即将银一封,饼单一纸交上。那看役接了纸单,不胜之喜说:“如此厚赐,何以报德?”胡青山说:“小费何用多谢。”去见廷怀道:“我已将饼单银两交与各位见台,明晚做节,你与列位见台多饮几杯。”遂将各情向廷怀耳边细说。廷怀点头,青山出来到店,已见前去探听的,同杨春、喽-在店等候。青山问道:“事体如何?”杨春答道:“人马已到,明日申刻进城,你干事件早些齐备,你可于十六日辰刻,在店外听候,引我进监,一齐动手。赶紧先往张家庄说知,快把细软家私令庄客挑出城外,自有接应。”说毕出店去了。胡青山见杨春出去后,起身往张家庄,书房坐下,叫家人请李氏出来相见,青山即道:“现在人马到了,准十六日早晨行事,你将细软家私集齐,令壮士挑出南门,自有接应,不可有误。”李氏吩咐婢女,庄中打点。青山辞了李氏回店。

次日是十五中秋,各家店铺贺节,是晚明月一轮普照,各家十分光辉。监中各役牢头,得胡青山二十两银子,办了鸡鸭,做了酒席,与各犯人畅饮。唯有廷怀得了青山二百两,将银使用,与勇力犯人,将情由对他们说知,是夜饮到三更时分,廷怀同知己犯人,出来对各看役说道:“弟自进监以来,蒙各兄台招呼,特来敬酒一杯,以报各位之德。”各看役立即起身说道。“张兄既已破费,又来敬酒,真正有劳。”廷怀送斟酒数杯,各人饮了一杯,趁势下了蒙汗药。是时各看役,见廷怀进去,对各伴道:“我们当差数十年,未有廷怀如此疏财仗义,我们今晚既蒙他盛情,大家痛饮。”各人听见,举起大杯乱饮,不觉一醉,睡倒在床。廷怀大喜,先将自己铐镣除下,又与各知己犯人除了,听候行事。

却说杨春与周江二人,带了人马一百,陆续到城投店安歇,周家店寻着胡青山商酌。次日杨春起身,与青山及周江,吩咐各人食了干粮,着周江同青山带人马五十名,打进监中,放出廷怀。自己带人马五十名。打进知府上房。廷怀见胡青山人马已到,看役俱已大醉未醒,遂打开监门与十余犯人蜂拥而出,青山著有力的家人,将廷怀背出衙门,各犯人亦跟住而来。

知府听见炮响,见家人报道:“有盗劫监,将犯人放出。”大惊失色,正欲出外观看,被杨春带人马杀进内堂。各差见人马众多,不敢对敌,各自逃命。知府见难以抵敌,正欲逃走,被扬春上前拿住,大喝道:“昏官!”一刀分为两段,打进上房将妇子杀了,然后杀出行外,再放号炮,人马一齐冲出,城外人马接应,奔牛头山而来。是时各武营,知有贼人劫监,闻炮响连天,不知贼人多少,不敢出敌。及见去远,遂带兵追出城外。诸头目与杨春赶着廷怀等一队人马先行,赵庆芳与各人押后阵,陆续而行,回头见尘头大起。赵庆芳对冯忠二人道:“观此尘头大起,必有官兵追赶,将他大杀一阵,方知我等厉害。”冯忠道:“谨遵将令,计将安出?”庆芳道:“冯兄带人马在左边山脚埋伏,待他过去,从后赶杀。”冯忠领令。又对陈标说道:“陈兄带人马去右边山脚埋伏,待官兵过了一半,即行杀出,将他冲作两段。”陈标领令,炮响为号。庆芳带了人马后行。

却说赖都司与左营千总、右营千总,带了三百兵丁,一路追赶。眼见贼人不远,一马当先,喝令兵丁奋勇追赶,闻炮一响,早有一支人马从右杀出,将他冲为两段,陈标手持长枪,大喝道:“你来送死!”赖都司手持大刀迎敌,两人战了二十余合,胜负未分。又闻炮号一响,赵庆芳手拿双刀,直冲过来,封路夹攻。两员千总,被周江在后敌住,不能助战。赖都司急欲奔逃,奈兵丁各自逃命,措手不及,被赵庆芳一刀斩于马下。

两个千总与周江正战,忽闻兵丁报道:“赖都司战死。”回马就走,周江正欲追赶,忽见鸣金收兵,送带人马会齐赵庆芳等,望牛头山而来。见了诸人说知,用计杀死赖都司,退了官兵,众皆大喜,吩咐宰牛马庆贺。张廷怀家人业已上山。延怀上前,向杨春、周江并冯忠等拜谢曰:“多蒙搭救,又将家眷搬上山中,此思粉身难报。”杨春道:“彼此胜如同胞,患难相救,何用拜谢?但是劫了监犯,杀死官兵,事大如天,不久有官兵到来征剿,还须设计杀敌,方为上策。”冯忠道:“还望杨兄与小弟主张。”杨春道:“速命人下山打听,再行商酌,若有官兵到来,用计杀他一阵,然后尽将人马搬过太湖,大家聚议,敝寨人马约有五千,粮草可支三年,先将女眷并细软银两各物搬去。”众英雄从命。

却说二位于总带了败兵进入苏州城,点查兵士,死者七十八名,受伤不计其数,命人查记贼人踪迹,知在牛头山,速备详文禀知协镇与臬台,火速发兵剿除,免留后患。黄得升接到详文,立即与臬台邹文盛说道:“目下牛头山贼人猖狂,实心腹之大患,前者掠劫杭州,杀死知府一家,今又来苏州劫犯,杀死知府,士兵死亡过半,若不速发大兵前往征剿,酿成巨祸,苏州实难保全,望大人思之。”邹臬台道:“本司访得圣上改名在江南地面游玩,遍访贤才,参革各官亦属不少,君往剿除,胜则有功,败则必死,倘被圣上知之,如之奈何?”黄协镇愤然道:“如此大事,须得速办,待弟带兵往剿,有功则归大人,有失弟自当之。”邹臬台道:“既系如此,难以阻挡。”黄协镇带怒而出道:“庸懦之辈,实难同事。”带了从人回衙,立传左营守备罗大光、右营守备区镇威,并前左右二营千总,每人各点兵马三千名,前往教场躁练兵三日,祭旗出师。当日黄协镇坐在帅台上发令,先传罗大光上帐说道:“你带兵三百名,前部先行,往高牛头山五裹扎营,不得违令。”罗大光领令而去。又传区镇威上前道:“你带兵三百名,作第二队,离牛头山五里,与罗大光分营扎下,候本协镇兵到,再行定夺。”区镇威得令去了。又传左右二营千总上前道:“你随本协镇带兵前往,将营扎下,再行调度。”黄协镇发令已完,二声炮响,人马起程,直望牛头山进发。正是:

坚佞不晓军机妙,不杀其身誓不回。

却说杨春、赵庆芳两人在山上讲话,有探子报上山来:“启说有苏州协镇黄得升,带兵一千到来,在山下五裹扎营,请令定夺。”诸头目闻说,对众说道:“大兵已到,列位有何良策退之?”张廷怀上前献计道:“前小弟被困苏州,蒙列位搭救,此思没齿不忘,待弟略施一计,杀他片甲不留。劳陈兄起更时候,前去大营,向上风放火,不得违令。”陈标得令,带兵去了。又令冯忠道:“带人马一百名,带引火之物,今晚二更时分,向他左营,在上风头放火,火起奋勇杀入。”冯忠领令带兵去了。又对赵庆芳及任千道:“你二人各带人马一百名,今夜二更时候,如见火起,攻他中营,不得有误,弟在帐中听报捷音。”二人闻言,即带人马去了。此时九月初旬,西风初起,若用火攻,安得不胜?

却说黄得升带了人马,来到牛头山下五里,与守备罗大光分营扎下,两营守备到帐说道:“我今人马初到,安息一夜,明日开仗。”右营守备区镇威道:“人马初到,未知贼人消息,万一劫寨,此害非小,大人还得提防。”黄协镇道:“育小之辈,有何智谋,闻大兵一到,俱丧胆志,尚敢来劫营么?”区守备不敢多言,当罗大光退出帐外,回去营中,对罗大光道:“协镇如此轻敌,必当败绩,我与兄台,今夜必须提防。”罗守备遂吩咐各队道:“人不离甲,马不离鞍,务宜预防。”是夜北风大起,初交二更,陈标带了人马,来黄协镇大营,在上风放起火来。黄协镇与二千总正在熟睡,闻报起火,急起身着衣,被飞山虎任于,带一支人马拦住去路,乃与杨春、周江勉强交战,心慌意乱,被杨春一刀斩于马下。各败兵叩头乞命。杨春见败兵狼狈,尽行放去,带人马而回。两个干总各持大刀敌住,兵丁四散奔走,被陈标人马,逢人便杀,死伤甚多。右营千总与飞山虎任干,战无数回合,被他一枪挑于马下。左营干总拨马便走,又被陈标截住,措手不及,斩于马下。各兵逃命,冯忠带了人马,二更时在左营上风放起火来。

区镇威颇知兵法,早已与罗守备预防,一闻火警,立即穿甲上马,持枪督令兵丁,不许动摇。赵庆芳人马杀到,有守备区镇威敌住,不能入得,彼此攻击,杀到天明,兵士均有伤亡。冯忠与罗守备交战亦不分胜负。两营守备闻报大营已失,二千总阵亡,无心抵敌,杀开血路拨马而行。赵庆芳见他败了,上前追赶,此时任千、陈标二人,杀了二个千总,尚未收兵。又被陈标截杀一阵,两人遂拨马而走,未及半里,早有任干排开人马,截住去路。区守备连忙跳下马叩首道:“不知大王驾到,某等奉上差遣,不得不来,情愿领罪。”罗守备只得下马拜伏于地道:“某等情愿投顺。”任千等即对二守备道:“吾今放汝回去,整齐人马,再来厮杀,若再有捉住,决不轻饶。”二守备抱头鼠窜而去。任干等途与周江等合兵一处,同上牛头山。且说区、罗二守备收拾杀败人马,正欲回城,迎面来了二人,区镇威近前细看,遂即下马跪倒叩头,正是:

只因圣恩同封赠,致令豪杰尽归农。

不知区守备所遇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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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回 接圣驾区镇威擢职 结亲谊周日清吟诗

诗曰:从来圣主百灵迎,堪笑庸臣枉用兵。

更有英雄同辅助,水保江山定太平。

却说圣天子与周日清游玩观音山数日,将各处胜景游览一遍,这日传说官兵与牛头山人马厮杀,官兵死伤极多,圣天子即同日清回张家庄而来。行至半路恰值二守备收兵回城,区镇威见是圣上,随即跪下奏道:“臣自赴京引见,得观圣容,后令供职江南,业已两载,不知圣驾临幸,有失保护,罪该万死。”遂将出兵牛头山,并协镇黄得升不听良言,以致兵败阵亡,一卜奏明。圣天子即对区镇威道:“汝之用兵,深得韬略,朕所久知,今即着汝处理协镇,罗大光处理都司。牛头山之事,或令发兵马征剿,或是招安,候旨定夺。汝等且各回衙训练兵丁,暂且罢兵,以免生灵涂炭,朕今即同周日清去扬州一游,汝等不许声扬,毋庸跪送。”区、罗二人跪送圣天子起身后,遂即回城,赴桌辕禀见臬台邹文盛,将黄协镇不听良言,以至兵败阵亡一一奏上。回至半途,遇见圣上,幸卑职弓悦时认得圣容,下马请罪,现着卑职处理协镇,罗守备处理都司,且令勿许扬言,不日自有圣旨到来定夺。”那臬台道:“区协镇、罗都司且各口行候旨。”二人即辞了回衙。

过了一日,江苏巡抚庄有慕接有密旨一道:

着将牛头山并大湖水寇,尽皆遣散,其中如有武艺超群,堪备将才,

记名选择,毋得徇情滥保,以示公允。

庄有慕随即遵旨施行,将张廷怀、杨春、赵庆芳、陈标等保举。

却说圣天子同日清来到扬州,见一个老人,白发红颜,背着一个招牌,上写“相法如神”四字,老叟停步问道:“那位往何处去?抑或访友,日已西落,何不入店栖宿?”天子道:“余团访友不见,为你招牌上写着相法如神,未免夸口,你既然善相,与我一相。”老叟道:“不若投店住宿,然后细谈。”于是三人行过小教场,转南门,觅一客店,三人寻间好房坐下。老叟道:“论相贵贱出骨肉,强弱在容色,成败在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天子道:“先生相我如何?”老叟道:“相君之面,不止封侯之相,相君之背,贵不可言。”天子道:“何如?”老叟道:“尔乃龙眉凤目,相貌骇人,惟我相君,天子相也。”

天子道:“如此不灵了,我系直隶人氏,商民,先生如此说,岂有不差?”老叟道:“汝如果系平常商民,即将我招牌打碎,决无反悔。尔从前凶险,幸有左辅右弼,以至危而复安,现在印堂明亮,凶去吉来,可喜可贺。”又相日清道:“你眉清目秀,少年得志,且两度明堂光彩,定小喜来临,日间必有好亲事。”天子大笑道:“我父子二人,在客旅之中,哪有这等好事,更属胡言。”老叟道:“如此说是难言了。”明日送不辞而行。你道这老叟是谁?乃吕纯阳老祖,天子屡次遇事,所以特来点化。

天子见老叟去后,想此老叟非常人,我的事情他一一尽知,又道日清有一门亲事,未知是否?店主李太公拿了酒饭到来,说道:“离此五里,有一座柴家庄,柴员外有女招亲,先要题诗,如果题得好,招为女婿,客官二人,不妨往试。或者得了未定,本月十五日开考。”当时天子答道:“既然如此,到期不妨一走。”

到了十五日,天子与日清到柴家庄来,果见彩楼高搭,引动多少俊秀子弟,齐到庄内。是时那彩鸾小姐,年方十八岁,生得唇红齿白,眉如秋月,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当日奉了父命来彩楼,出下诗题,着丫鬟拿出,对众人说道:“列位君子,我家小姐有对联,请列位观看,对得通,吟得过,对上一联即便招亲。”众人答道:“快拿题目来看。”对句云:白面书生,肚内无才空想贵。是时各人俱低头暗想,并无一人对得。圣天子微笑代日清对道:红颜女子,腰间有物做英雄。

日清即时举笔写了,交与丫鬟去见小姐与她看。小姐见了大喜,偶然地上见有蟾蜍一只,小姐手拈金钗刺死,命丫鬟拈蟾蜍,为出题,各人俱要作诗一首。各人不能作出,圣天子代日清作诗一首道:

小小蟾蜍出御沟,金钗刺死血长流,早上也曾吞过月,嫦娥今日报冤

仇。

是时吟好,交与日清写过,再交丫鬟,交过小姐。那小姐接了这首诗,细诵一回,说道:“真才子也。”立将诗交与丫鬟呈上员外,即同丫鬟回房而去。柴员外看罢这首诗道:“是小姐取为第一么?”丫鬟道:“不差。”当日众人见取了日清的诗,众皆出庄回去了。柴员外请圣天子并日清到了客堂,分宾主坐下,家人奉茶。茶罢,员外开言道:“老兄高姓大名,何处人氏?请乞示知,小女有福,得配贤郎,实为万幸。”圣天子答道:“某乃京都人氏,姓高名天赐,于儿日清,幸赘东床,殊深有愧,既蒙不弃,代与干儿卜日行聘。”即别了员外,与日清回店。即着店主,同进城办饼果杂物并礼金等,催人抬往柴家庄而来。

当时员外接了礼物聘金等,先行打发人回去,后请亲眷齐到,带了礼物来贺员外,即遣家人搬上酒席款待。是夜各亲友饮至三更,方才散席。再过五日,圣天子再雇人抬礼物,欲行征典大礼,命日清亲自送到,当日就在柴家庄上,夫妻二人参拜天地,然后再拜员外,是夜送入洞房。早摆下花烛酒在房,二人饮了。半晌,小姐道:“我出一对,你对得通,方与你成亲。”日清道:“你将对出来。”那彩鸾小姐当将对句写出,交日清看了,其对联云:好貌好才真可爱。日清想了一回答道:同衾共枕莫嫌贫。

彩驾把对看完,连声称赞道:“真才郎也!”说完,宽衣解带,携手上床,共效于飞之乐。到了次日早晨,日清同小姐彩驾来到厅前见员外,叩礼已毕,员外开口道:“贤婿才高八斗,诗对皆能,小女得配,实出意外。”日清道:“小婿庸材,乃蒙岳父奖誉,令人难以克当。”员外又问道:“这时令尊大人在何处居住?”日清道:“现在李家店安歇。”员外又道:“彼此系为至亲,我庄上多有地方,不若请令尊大人至此同住,早晚得以细谈,不知贤婿意下如何?”日清道:“既蒙岳父不弃,待婿禀明寄父,请他搬来庄上。”说完,即转房中,将员外相请寄父到庄居住说了一番。那彩鸾小姐闻言大喜,对日清道:“如果公公到庄,妾得早晚侍奉。”日清即出柴家庄,直望李家店而来。到店中见天子禀道:“于儿岳父并小姐念寄父在店无人侍奉,着我来请,务须前往。”

当时圣天子见日清不在身边,自觉无聊,现见日清到店,他岳父要请他到庄,不胜之喜。当即备齐行李,雇人挑起,同日清望柴家庄而来。到了庄中,日清先行入庄报知。柴员外闻报,即行出庄迎接,来到中堂,分宾主坐下,员外开言道:“不知亲翁光临,有失远迎,伏乞恕罪。”天子答道:“荷蒙过爱,到来打扰。”员外道:“彼此至亲,何用讲此谦话。”吩咐庄中奴仆将东厅打扫洁净,将亲翁行李搬进居住。自此以后,天子就在柴家庄住下,日则出外游玩,晚则回庄安歇,或吟诗作文,或下棋为乐。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觉住了数月,此时正是四月初旬,景色怡人,却与日清出外游玩,行到马王庙,见这所庙宇,果然广大,看之不尽,摆卖杂物、医卜星相无所不有。人到二门,又见有人讲古,与日清站立,听见这人所讲之书,乃系明正德王下江南的故事“酒楼戏凤”,不觉又道:“江南景色游之不厌,古之帝王亦曾到此,岂止朕乎?”听了一回,不觉天色晚了,与日清走出店来,正欲回庄,行至半途,忽见一少年啼哭而来,上前问情由,正是:

从来美色多招祸,无端惹出是非来。

未知后生如何对答,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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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回 黄土豪欺心诬劫 张秀才畏刑招供

诗曰:湛湛青天不可欺,举头三尺有神祗。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却说扬州府城外同安里,有一土豪,姓黄名仁字得明,家财数万,广有田产,只有四子,长子飞龙娶妻朱氏,次子飞虎娶妻王氏,三子飞鸿与四子飞彪,未曾娶妻,惟飞龙与飞虎入了武学。这黄仁捐同知衔,平日霸人田屋,坚人妻女,无所不为。

当日清明佳节,各家上坟,那时有一妇人杨氏,年约五十余岁,丈夫殷计昌身故,并无男儿,与女儿月姣二人上坟拜扫。却将祭物摆开,来拜祖先的坟墓。适有黄仁父子,亦在是处扫墓,这第三子飞鸿,窥见月姣,见她生得美貌,眉如秋月,貌似西施,心中不舍,又不知是何家女儿,哪处居住。拜毕,随后跟到月姣母女回家,向邻人查问,乃知系殷计昌之妻女,回到家中,将此事与母亲李氏说知,欲娶她为妻,要其母在父亲面前说明,着媒往问。

当时李氏得了飞鸿日间的言语,是夜就对丈夫黄仁道:“今日飞鸿三儿,前往扫墓,见了一女,生得甚好,他十分中意,欲娶为妻,后来访得,乃殷家之女,名月姣,他的父亲计昌现已身故,止存母女二人寡居,想她亦属情愿,决无不肯之理,你不妨着媒去讲说,看她如何。”黄仁道:“怪不得今日他在坟前,见伊母女回家,连墓也不拜,跟随而去。三儿既系中意,待我着媒往问,谅必成就。”说完,即叫家人黄安进内,吩咐道:“你可前去同安里第三间陈妈家中,着她立即到来,我有要事使她。”那家人黄安领命,直望同安里而来。到陈妈家中,适见陈妈坐在屋内,进去说道:“我老爷叫你去有事使,你可即刻走一遭。”陈妈说道:“有什么事,如此要紧,待我锁了门,然后同你走。”

当即将门锁了,随即与黄安直到黄家庄来,立即进内,转过书房,见了黄仁,上前说道:“不知老爷呼唤老身来,有何贵干?”黄仁道:“只因昨日我们父子上坟,因见殷计昌之女月姣,生得颇有姿色,我欲娶她为媳,将来配与三儿飞鸿。你可与我一走,倘若得成,媒金自然从重。你可实力前往,讲定为是。”陈妈道:“老爷大门户,她岂有不肯之理?待我上前去问过,看她如何对答,再来复命。”当即别了黄仁,来到殷杨氏家中,立即进内。杨氏迎接,两人坐下,杨氏开言道:“不知妈妈到来,有何贵干?”陈妈答道:“非为别事,现今有一门好亲事,特来与你商议,干金之庚帖,与黄家庄上三公子合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氏道:“惟那月姣,她父亲在世时候,已许了张廷显之子张昭,现在已进了学,因亲翁上年身故,服色未满,所以未曾迎娶,此事实枉妈妈虚走一遭。”陈妈道:“令千金已许了张秀才,这也难怪,待我回复黄老爷便了。”当即起身,别了杨氏,复到黄家庄而来,到了庄中,即向黄仁说道:“昨奉之命,前往殷家,将亲事说了,谁想那月姣之母杨氏,说伊女儿亲事,殷计昌在生之时已许张昭,上年已人了学,因丁父忧,未有迎娶过门,故此特来复命。”黄仁道:“此事确真,亦属难怪,待我查过,再着人找你未迟。”陈妈见说,立即回家去了。

黄仁即忙进内与飞鸿说道:“殷杨氏之女月姣,我已着陈妈前去问过了,他母亲说已许秀才张昭。那张昭因丁父忧,未有迎娶伊女过门。待为父与你另寻个亲事便了。”飞鸿闻说,心中不悦,辞了父亲,进进自己房中,此夜发起病来,一连数日并不起身,有丫鬟前来书房问候,得知飞鸿有病,即报知老爷夫人知道。黄仁夫妻入房问道:“三儿你有什么事,因何连日不起,究竟所患何症?何不对我说知。”飞鸿答道:“儿因上次上坟回来,心中不安,前日身上发爇,夜来更甚。”说完即合眼不言。

黄仁夫妻闻言,即出房门而来,至厅中商议道:“三儿之疾,他说上坟回来即起,莫若着人前去,请一位方脉先生来看三公子之病。”黄安领命,立即而去。请一位何先生,名叫何有济,当日跟了家人黄安进内,先入书房来看病。黄安在旁边说道:“现在奉了老爷之命,请了一位先生来诊脉,三公子起来看视。”飞鸿道:“我遍身骨痛,不能起身,可请先生入内,与我诊治。”

黄安闻言,即请先生近床,便将飞鸿左右手六部之脉,细视一回,并问病源,遂唤黄仁来至书房坐下,向黄仁道:“晚生诊到令郎之病,左关脉弦大,有又洪数,实乃陰火上乘,肝郁不舒,心中有不如意事,非安心调理,不能痊愈。”即开了一方,该药无非清肾之剂,谈论一番辞去。

是晚飞鸿服了这帖药,仍不见效,一连数日诊视,病体益剧,黄仁心中烦闷,即对安人李氏说:“你可夜进儿房,向飞鸿细问,实因何事,乃至于此。”是夜李氏进房,向飞鸿道:“你父亲着我问你,究竟因何至病如此?”飞鸿道:“我的病源母亲尽知,自从那日上坟,见了月姣之面,时常心中牵挂,所以一病至此,纵使华佗再世,也难医痊愈,儿想亦不久居人世矣。”说完,合眼即睡。李氏听了儿言,出来向黄仁说道:“三儿之病,实因三月上坟见了月姣,不能忘情,料想治疾无用。老爷必须设法,免误三儿之命。”黄仁想了一回说道:“那月姣已许了人,亦难设法,莫若明日唤陈妈到来,看她有什么良计,可以治得三儿之疾。”到了次日,即着黄安进去说道:“你再往陈妈处,着他速来,有要事商量。”

黄安领命去了,不久将陈妈领进前来。黄仁先开口道:“我今叫你到来,非为别事,因前着你往问月姣这头亲事,我对三儿说知,他就一病不起,请医调治,全不见效。特叫你来,究竟有何法解救?”陈妈道:“这样之病,有药难施,月姣肯嫁三公子,方可得愈,老爷还须打算。”黄仁道:“那月姣业已许配张秀才,何能肯嫁?我也没有什么打算。”陈妈道:“这件事老爷不想她为媳则已,若想她为媳,老身想条妙计,包管到手。”黄仁道:“计将安出?”陈妈道:“我将张昭想了一番,不过一个穷秀才,着人与他往来,劝他将妻相让,把三百两银子与他,他若不允,老爷着人将财物放在他家,就说他包庇贼匪,坐地拿赃,老爷与府尊交好,求他解案,强迫招供,收在监中,把他害死,那时不怕月姣不肯。老爷以为此计如何?”黄仁听了大喜道:“想不到陈妈有此高见,待我明日着人前往。”是晚陈妈就在黄家庄晚膳,醉饱方回。

次日黄仁即寻了一人叫做伍平混,平日与张昭认识,将银十余两,交他手中,着他如此,吩咐一番。那伍平混得了银子,寻着张昭说道:“我有友人,欲求张兄写扇数把,要笔金多少?”张昭道:“彼此相识多年,笔金随便。”那伍平混即将扇子并笔金一并付下,便说道“弟今日得了数两横财银,欲往酒楼,寻些美酒佳肴,如秀才不弃,一起往叙。”张昭道:“如何破费仁兄。”伍平混道。“彼此朋友,何必谦话。”

于是二人同往,找了一酒楼饮酒。觅一好位,大家坐下,即唤酒保斟好酒来,酒保从命,连声答应,将各酒井菜,排开席上,二人执怀就饮。伍平混道:“多年不见,究竟近年世界若何?令尊纳福么,现时已娶妻否?”张昭道:“上年家父已故,因丁忧未娶妻,历年写扇度日,未有十分好景。”伍平混道:“别人我亦不讲,你订下亲事是谁人之女,不妨说与哥知。”张昭道:“家父生时,已定殷计昌之女,岳父亦已去世,两家均有眼,故嫁娶二字暂时放下。”伍平混道:“莫是在邻街,伊母杨氏,五十余岁,此女名唤月姣么?”张昭道:“正是,兄台何以知之?”伍平混道:“余与贤弟多年相交,情同莫逆,不得不细悉言之,此妇甚属不贤,自己少年已属不端,又教她女不正,私的情人,难道贤兄未有所闻?”那张昭闻言,想了半晌,方开言道:“究竟此话是真的么?情人果是何人?”伍平混道:“我已闻得人说,与黄仁之第三子飞鸿有情,时常往来,怪不得贤兄近日世景,如此不佳,将来若是过了门,贤兄还须要仔细,万一与情人来往,性命定遭毒手,贤兄早为’打算。"

张昭当日闻了伍平混这番言语,饮食不安,未知真假,饮了一回,遂问道:“伍兄所说之言,乃是人言抑或目见者耶?我今一贫如洗,难与计较,兄有何良策以教我乎?”伍平混道:“弟有一句不识进退之言,未知贤兄肯容我讲否?”张昭道:“伍兄既有良言,不妨说出。”伍平混道:“此等不贤之妇,纵使迎娶过门,亦属不佳,必有后患,莫若将她休了,任她嫁与飞鸿,着人前去,要他银子二三百两,另娶一个贤良,不知以为如何?”张昭道:“此等事实非轻易所听人言,未必是真,待我访个明白再来复命。”于是二人用了膳,即当下楼,分手而去。

张昭回到馆内,夜不成眠,次日即着人到岳母处,略将此事查问一回,始知黄仁曾打发媒婆陈妈到门,求过亲事不成,方知伍平混在酒楼所云之事是假,遂立定主意,将伍平混付下之扇,一一写起,待他到来。

不数日,那伍平混到来取扇,张昭先将扇子拈出,交与伍平混,说道:“伍兄你前日所云的话,余已访确,大约伍兄误听别人言语不真,几误余将妻子休了,你可往对黄仁说,勿要妄想为是。”说了几句,立即进内去了。伍平混自觉无味,拈了扇子,出门往黄家庄而来。到了庄门,立即进内,转过书房,见了黄仁言道:“此事不妥!我以求他写扇面为名,带到酒楼,说了一番。谁知他查了几日,今日我去取扇,他将我骂了一场,叫我回来对叔台父子说:‘不要妄想,反坏心肠。’说完立即进内,不与余言了。如此行为,令人可恨,叔台还须想个方法,弄得他九死一生。叔台又与知府相好,这寒士未必是敌手,那时月姣不怕她不肯,不知叔台有甚良计否?”黄仁道:“此事容易,明日我做了一禀,去知府衙门报劫,求他差捉张昭,说他坐地分赃。你先将赃物放他屋内,那时人赃并获,你道此计如何?”伍平混道:“甚好,赶紧即行。”当时黄仁执起笔,做了一个禀,交与伍平混看过,其禀道:

具禀职员黄仁,年六十岁,系扬州人,抱告黄安,禀为串贼行劫,赃

证确实,乞恩饬差查拿,起赃究办,给领事。窃职向在治属同安里居住,

历久无异,不料于本年四月初四日三更时候,被匪三十余人,手持刀械,

撞门入内,搜劫金银首饰衣物而逸,喊追不及,次早投明更保知证。职随

即命人暗访,始知各赃物落在邻街张昭秀才馆内,且有贼匪,时常窝匿,

显系庇贼行劫,坐地分赃。若不禀请查拿,地方岂能安靖,特遣黄安,并

粘失单,俯叩台阶,伏乞移营饬差,查拿张昭到案,起赃给领,按律究办,

公侯万代。为叩。奉上公祖大老爷台前,恩准施行。

计开并粘失单一纸乾隆四十三年四月日禀黄金镯五对重五十两

金银三百两白银二千两珍珠数百粒袍褂五套绉纱男女衫十件

玉镯五副朝珠二副金戒指四只茄楠珠三副香炉三副锡器三百余斤

绉纱被八条古玩六十余件钟表五个珊瑚三十余枝金银首饰约二百余

两银器杂物约二百余件铜器杂物约三百件玉器百余件斑指三只

绸衣约五十余件布衣约二百件零物不及细载共计约值银三万余两

当时伍平混看完,将禀交回黄仁说道:“此禀做得甚好,赶紧命人投递。”黄仁即写一信并禀,着黄安带往府台衙门,交号房递进去,当日知府见了黄仁的禀并信,立即差了四班差役,带同伙役二十余人,同了伍平混,来到张昭馆中,不由分说,张昭即被差役锁住。那伍平混顶先带了赃物在身,假进张昭房中,搜出赃物,一齐带到公堂。知府已在堂候着。立即喝令:“将犯人带上!”各差役将张昭带上堂来,并各物赃证呈上,喝令:“跪下!”知府喝道:“你好大胆,身为秀才,不守本分,胆敢包庇贼人,行劫黄家细软之物,坐地分赃,今日人赃并获,有何理说?”张昭寒泪禀道:“生员读书明理,安分守法,怎敢串贼行劫?都是黄仁窥见生员之妻姿色,欲娶为媳,着那伍平混到馆,劝生员将妻卖与飞鸿为妻,生员不从,骂了伍平混几句,所以挟恨,就诬生员串贼行劫,坐地分赃等事,求公祖老爷查明,释放生员归家,就沾恩了。”知府道:“你说不是串贼,为何赃物落在你房?还要抵赖,不打何肯招认。”喝令重打。

此时各差俱得黄仁的贿,立即将张昭除了衣服,推下打了五十大板。知府道:“问他招不招?”张昭道:“冤枉难招!”知府道:“若不用重刑,谅难招认。”喝令将张昭上了背凳,吊将起来。约一刻之久,有书办上前禀道:“现时已昏了,求老爷将他放下,待他醒来,书办上前劝他招认。”知府间说,即叫差役将他放下。当时张昭已吊得魂不附体,及至醒了,该书吏上前道:“张秀才你若再不招供,必然再受重刑,不若权且招供,再行打算。”张昭自思,今日再不招供,何能受此重刑,不如招了,免受苦刑也罢。遂对差役道:“我愿招了。”差役上前禀他愿招供,知府闻言大喜。立即将他除下手链,饬差将纸笔,令他写供。张昭接了纸笔,将供案无奈写上,来交差役呈上,供云:

具口供生员张昭,年二十二岁,扬州府人,今赴大老爷台前,缘生因

历年事业难度,与匪人交游,四月初四夜,纠同贼人,前往行劫黄仁家中,

以盼得金钱分用,今被捉拿,情愿招供,所供是实。

乾隆四十三年月日供

当日知府看了供词,立即写了监牌,唤差却将他收监,知府即行退堂。有伍平混打听明白,即刻赶到黄家庄,见了黄仁说道:“如今张昭业已在知府堂上招供,将他收监,还须用些银两,着差役克扣囚粮,将他饿死,然后将饼食礼金等物,抬至杨氏家中,若再不从,再做一禀,说她赖婚,拘拿母女到案,不怕她不肯依从。”黄仁道:“照式而行。”当即交与伍平混银两,带至监中。伍平混领命,把银两带在身上,来到监门,向差役道:。“我今有事与你商酌,现奉黄仁老爷之命,有银一封,送上兄台,求将秀才张昭,绝他囚粮,将他饿死,如果事成,再来致谢。”差役道:“你今回去,对黄老爷说知。”接了此银。伍平混办了此事,出城来见黄仁道:“事已办妥了,赶紧定了饼食,修了礼金,再过几日就行事了。”黄仁道:“你将银子往饼店定下。”伍平混将银携带前往。

却说看役得了黄仁银两,将张昭饿了数日,后用猪油炒了一碗冷饭,将与他食,那张昭已饿极,即时食了,是夜发起爇来,看役再用一碗巴豆泡茶,作凉水与饮。张昭饮了这碗茶,病痢不止,不上两日,呜呼一命归天,当即报禀知府,委了件作,验过禀报,实因得病身故,没有别故,了结存案。时值伍平混到监打听明白,立即来见黄仁道:“张昭已结果了,赶急寻了陈妈行事。”黄仁即着令黄安前去,不久将陈妈引来。黄仁吩咐道:“陈妈,你今晚就在我家住下,明日与伍平混抬了饼食礼金,前去杨氏母女家中放下道:六月初二到来迎娶。看她如何回答。”

到了次日,这陈妈带了伍平混十余人,抬了十余担饼食,一直来到杨氏家中,见了杨氏,即上前道:“恭喜!”杨氏道:“有何喜事?”月姣见了陈妈到来,早已入房去了,忽有十余担食物一直走进前来。杨氏见了不胜惊骇,道:“究竟为着何事?岂不是你们搬错了。”陈妈道:“一毫不差,我月前奉了黄老爷之命,到来为媒,定下令爱为媳,安人业已情愿,难道不记得么?趁此良辰吉日,为此抬礼金饼食,到此过礼,准六月初二日迎娶过门。”即将礼金饼食摆列厅前。杨氏道:“我前番已经讲过了,小女许配秀才,一女岂能嫁二夫?”陈妈道,“你女婿张秀才,串贼行劫,坐地分赃,被知府大老爷拿到案,已招了供,收在监中,闻得已押死了。我想黄老爷,乃当今一大财主,又有钱,且有田,此等门户,还不好么?你纵然不肯亦不得了。”杨氏道:“结亲之事总要两家情愿,岂有强迫人家为妇的道理,难道没有王法?”陈妈笑道:“现今知府与黄老爷相好,你若不允时,只怕捉拿你母女到堂,那时海之晚矣。”杨氏道:“东西你快抬将回去,待我与姨甥林标商酌,延几日再来回音未迟。”陈妈道:“礼物权且放下,限以三日,我再来候你回音。”即同伍平混各人去了。

杨氏自知独力难支,难与理论,即入房与女儿月姣说道:“如今此人到来强迫,他说你丈夫已被知府押死,你我在家,尚属未知,待我着人寻访你表兄林标到来,前往打探,再行商酌。”月姣道:“这些强人,如此无理,倘若再来迫勒,我唯有一死而已。母亲快去寻表兄,叫他打听我丈夫被何人陷害,因何身死。”杨氏闻了女儿言语,当即出来,托邻人前往找寻。不久林标到来说道:“不知姨母呼甥儿到来,有何事情?”杨氏道:“你不知昨日有陈妈带了多人,抬了礼物,说黄仁要娶你表妹为媳,我说已许秀才张昭,他说张秀才串贼行劫,坐地分赃,被知府捉拿押死,你可前往,将你表妹丈为着何事被何人所害,打听明白,回来与我说知。”林标听见说道:“待甥前去就是。”立即起身进城。到了申刻,始行回来说道:“姨母不好了,甥奉命前往,查得三月姨母与表妹上坟拜扫,被黄仁第三子看见表妹生得美貌,欲娶为妻,着陈妈来问,姨母不从,云已许了秀才张昭。后来黄仁再着伍平混寻着表妹丈张昭,以写扇为名,同到酒楼,说表妹不贞,劝他休了,妹夫不从,骂了几句,他就怀恨在心,即诬妹夫串贼行劫,坐地分赃,告了知府,捉拿到监押死,又着人抬了礼物;到来强逼。”月姣闻得这般情由大哭道:“这强人如此没良,害我丈夫,若再来逼勒,抵死不从。”当即换了素服,吩咐母亲,立了丈夫灵位守孝。杨氏见女儿如此贞节,只得顺从,任她所为,留林标在家,防陈妈再来,得个帮手。

过了数日,果然陈妈又来候音,有林标上前骂道:“你这老狗,果然再来,你干得好事么,用计害了妹夫,还逼表妹改嫁,如此无理,若不回去,定将你重打出门。”陈妈道:“你是何人,如此行为,你表妹已受过黄家茶礼聘金,胆敢将我辱骂,快将名说出。”林标道:“我姓林名标,系月姣的表兄,杨氏系我姨母,你不认识我么?你若不走,定然重打。”陈妈道:“我不信你这小畜生,有此大胆敢来打我。”林标道:“你若不信,等你知道我的厉害。”即提起拳头向陈妈打去,打了两拳。杨氏恐将她打坏,赶忙上前劝道“姨甥不必打她,将她推出街,不必与她理论。”林标听了姨母之言,一手将陈妈推了出门,闭了屋门,全不理她。

当日陈妈被推出门,街坊邻舍俱畏黄仁的势,不敢公然出头,内中有知杨氏母女受屈,出来相劝道:“你老人家,如今又夜了,赶紧回去。”亦有少年后生,不怕死的,替杨氏母女不平,将她辱骂。陈妈看见街邻言语多般,得风便转,即走出城,回到黄家庄,见了黄仁,就将杨氏不从婚事,反着伊姨甥出头将她辱骂说了一回。黄仁闻言大怒道:“她受我礼物聘金,又不允我婚事,反着姨甥辱骂,若不发此毒手,他如何知我厉害?”陈妈道:“须照客她女婿的手段,方为上策。”黄仁道:“我也知道。”思了一回,遂做了一禀,其辞曰:

具禀职员黄仁,年六十岁,扬州人,抱告黄安,禀为欺骗财物,串坚

赖婚,乞饬差捉拿,押令立办,以重人轮事。窃职三子飞鸿凭媒陈妈,于

本年四月,说合殷杨氏之女名月姣为妻,当即抬了聘金礼物前往,一概收

下。回有婚书为据,月前当着陈妈预送吉期,订明六月初二日迎娶。岂料

杨氏反悔,不允亲事,着令甥林标出头,辱骂殴打,赶出门口外,该媒回

报,不胜惊骇,再三细查,方知兄妹同坚,不肯过门。有此欺骗财礼,串

坚赖婚,目无王法,迫得遣叩台阶,伏乞饬差,拘杨氏母女并逞凶之林标

到案,究明串坚实情,勒令杨氏将女过门完婚,以重人轮,便沾恩切。赴

公祖大老爷台前思准施行。

计开:

殷杨氏系骗财礼不允婚事人

殷月姣系杨氏之女与表兄有坚人

林标系杨氏之姨甥乃兄妹同坚人

当日黄仁将禀写完,立刻修书一封,即着家人黄安进内吩咐道:“你将此禀并信,带往知府衙门,转交号房投递。”黄安领了主人之命,一路进城而来,到了知府衙门,将禀信来至号房放下,并付下小包。号役将书信挂了号,放在公堂台上,即回号房而去。

是夜知府坐在堂内,观看公事,看到黄仁这张禀词并这封信,看了一回,再看那信,无非要求他出差快些捉拿杨氏月姣林标三人,乃自思道:“前番已害张昭,今又来人禀赖婚等事,莫若明日免行出差,打发一个与他借银一千两,就说恳求仁兄暂为借用,俟粮务清完即行归赵。”即着家人写下,往黄仁家中投递。那黄仁接了此信,分明要他银两方肯与办,无奈将银如数兑足,着黄安带了银两,随同知府家人进衙门禀知府。那知府见了银到。立刻吩咐黄安道:“你回去禀知主人,说此银业已收到,日前带来之件照办。”黄安见说,当即辞了知府,来到主人面前说道:“小人所带之银,前去行内,亲手奉上知府大老爷,他着小人回来禀知,说银两业已收到,前日投去之件,遵办便了。”黄仁听见,着令退出,自己也往书房听候。

却说黄安去后,知府即传差役吩咐道:“你可速去,将杨氏、月姣、林标勒限两日内到案,毋得刻延,有误公事。”这几个差役听了知府言辞,立即出外唤齐伙役,一同前往杨氏屋内,不由分说,将杨氏母女、林标三人,一并上锁,带到公堂下,禀了知府,立即升堂,早有两边差役侍候。知府坐了公案,喝令差役先将杨氏一人带上。差役得令,即将杨氏带到堂下,喝令“跪下!”知府喝道:“黄仁告你欺骗财礼,纵容女儿,与表兄林标通坚,不肯过门。你可听本府吩咐,将女儿配与黄飞鸿为妻便罢,倘再违抗,法律难容。”杨氏道:“小妇人怎敢受他财礼,只因他第三子在坟前见我女儿美貌,后着陈妈到来,欲娶为妻,我说已许张秀才,不能再嫁二夫,是以不敢从命,推却而去。及至月前,她带同多人,抬了财礼,说我女婿张昭串贼行劫,坐地分赃,业已被捉押死,硬将财物留下,不肯抬回。后来我的姨甥林标前去打听,女婿实系被他害死,细思他实系仇人,我女儿情愿守节,岂肯改嫁于他,现在财物完存我家,分毫不动,求老爷查明,将小妇人等放出,然后将财礼尽行交还,就沾恩了。”

知府闻言大喝道:“你好糊涂,分明你纵容兄妹串坚,欺骗财礼是真,快些遵断,以免用刑。”杨氏道:“婚姻大事,总要两家情愿,今日迫我女忍辱事仇,宁愿一死,誓不从命。”知府道:“你好嘴硬,若不打你,决然不从!”喝令差役:“掌嘴!”那差役闻言立即上前,将杨氏左边打了二十个嘴巴,好不厉害,打得皮开肉展,鲜血淋淋,牙齿去了二只。知府道:“问她肯不肯?”杨氏道:“如此将我难为,虽然打死,亦不从命!”知府喝令差役再打,差役将杨氏右边打了十下嘴巴,此时杨氏打得昏倒在地。知府喝令差役:“即将她救醒!”已不能言,死在地下。途命差役将她抬出,并将月姣林标二人分押监中,仔细看守,即行退堂。正是:

土豪几番施毒手,致令坚佞并遭殃。

要知月姣林标兄妹,遇着谁人打救出监,与夫报仇,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第23回 伯制军两番访主 唐教头二次解围

诗曰:奉命督师视长江,为国勤劳到此方,

顺道几番寻圣主,麟阁名留百世芳。

当日知府因劝杨氏将女儿月姣从顺黄氏亲事,杨氏执意不从,反出言顶撞。一时盛怒之下,将她打死,自问心上不安,却又受了黄仁的银两,如此断法。故此月姣、林标二人,不带上堂审问,权且收监。着令管监之伴婆,相劝于她,望其顺从。谁知月姣果然贞节,矢志不移,知府亦属无奈,只得将相劝的言语向黄仁说明,且将套话,将月姣劝到相从,并劝黄飞鸿不必心急,定然有日到手。这飞鸿听了知府言语,信以为真,这病好得几分。当时即能起身行动。

却说伯达自从在镇江丹徒县衙内得见圣容,求他回朝,不从其请,只因天子到江南未久,地方多未游到,是以不肯回朝。伯达遵旨差委中军官带了兵丁,捉拿蔡镇武一家带省,再将密旨交与庄巡抚,捉拿叶兵部一家解京。自己带了兵丁,却来巡视长江一带,一年期满回京复命。将在丹徒县上见得圣上,在太后驾前启奏一番。太后吩咐伯达道:“尔二次巡视长江,务即寻着圣上,劝他回朝,不可久延于外。”当日领了大后密旨,带了从人出京。催舟直向江南而来,到了码头泊好船,早有地方官迎接公馆住下,却令心腹家人四处打探圣主踪迹,数月未知。伯达与家人四名,催舟来到扬州地方,着家人寻了客店住下,然后各处细访,有时微服,往各处游玩,顺访民情并本城各官贤愚不提。

却说天子游玩到那一日,见一少年后生,哭哭啼啼,问起情由。那少年上前说道:“小人姓林名豹,因有个姨丈,名唤殷计昌,乃广东人氏,家财数万,娶妻杨氏,止有一女,名唤月姣,在本处贸易,上年业已身故。本年三月,母女上坟拜扫,被本处一个土豪姓黄名仁,与三子飞鸿,看见月姣生得貌美,强逼为婚,姨母不从。那土豪先将表妹夫张昭捉拿,在知府监里押死,硬将礼物聘金搬入殷家屋内。姨母将他骂了几句,他假造婚书,诳禀知府,捉拿姨母母女二人,并哥哥林标收监。姨母因与坚官顶撞,已被当场打死。现在哥哥与表妹在监,定然有死无生,无法打救,因此哭啼。

天子本欲与他出头,因见从前代人所做之事,历遭危险,不敢妄动。说道:“待我做禀,就抬去递过,知府不准,再来商酌,余在李家候你。”林豹道:“客官高姓?”天子道:“余名高天赐。”说完即将禀做起,看过一遍,然后交日清写正,交与林豹。又命日清取了银子,并交林豹,吩咐道:“你须仔细前往为是。”林豹当日拈了禀词并天子所赠银两,一直奔到知府衙门而来。那日正是初八放告,早有许多百姓到衙递禀,是日午牌时候,差人两边侍立,知府坐堂收禀,那些百姓陆续将禀呈上,俱皆收了,及至收到林豹所递之禀,即时张目观看,其辞云:

具禀人林豹,年十九岁,系扬州人,禀为土豪恃势,图婚诬陷,叩乞

当堂省释,免遭久押拖毙事。缘豹有姨母,于本年三月与女月姣上山省墓,

被本处土豪黄仁父子窥见表妹月姣颇有姿色,强迫为婚,硬将礼物聘金担

于屋内,姨母不肯,遂假造婚书,诬以包庇贼匪,串坚赖婚等情,诬告捏

陷致差拿姨母母女并豹兄林标到堂,勒令了案。姨母云:“女已许配张昭

秀才,不肯结婚。”仁台不及察觉,先将张昭押死,又致姨母受刑身故,

并将豹兄暨月姣妹收监,有此夺婚诬陷,情何以堪,迫得据实叩禀公阶,

伏乞立将豹兄林标,并表妹月姣释出,免遭押死,并请拿土豪黄仁父子并

媒婆陈妈、恶棍伍平混到案究坐,万代沾恩,上赴公祖大老爷作主施行。

年月日禀

当日这知府看了林豹所递禀词大怒,拍案骂道:“你这糊涂东西,你哥子通坚人家媳妇,霸人妻子,本府已经查得明白了,你还敢到来混诉,本应将你治罪,姑念你年少无知,权且饶恕,左右与我赶出。”即将该禀词扯碎。当日林豹被差人赶出,立即来到店中,见了天子,将知府妄为如此,不肯收禀,谈了一番。天子闻说大怒道:“待我再做一禀,你即往省城按察衙门再告。”林豹道:“求高客官快写,待小人往禀便了。”圣天子当即提笔,思了一回,做起这告按察衙的状,看过改正,再令日清写正成就。取了银子一锭,交与林豹吩咐道:“你赶紧前往省城,将禀去递,不可有误,我在此候你回音。”

林豹得了银子及禀,连忙来到江边,雇船望省城而来。那一日,到了省城上岸,林豹见天色已晚,找寻歇宿店居住。次日林豹着店家备了饭食,吃毕早膳,然后进城,打听按察逮禀日期,此时业已初七日,臬台未有出衙,不能拦车投递,等候到申刻,始行回店安歇。到了次早,食些干粮,抬了禀词一直进城,各百姓将禀章纷纷呈上,那按察乃系姓霍名达成,广东人氏,为人清廉正直,办事谨慎,唯是懦弱不振,当日坐在案上,收各百姓所呈之禀,尽行收了。迨收到林豹之禀,乃系控告扬州知府的,不胜大骇,其辞云:

具禀人林豹,年十九岁,系扬州人,禀为偏断滥押,刑毙无辜,伏乞

札行起死救生,以雪冤枉事。窃豹有姨丈殷计昌,原籍广东人氏,来扬贸

易,不幸身故,遗下姨母杨氏与女月姣,赁媒配与秀才张昭为妻。上年三

月,姨母与女月姣上坟拜扫,偶遇土豪黄仁父子,窥见表妹姿色,强迫为

媳,硬将聘金礼物抬至屋中。姨母不从,遂以包庇贼匪,行劫串坚,赖婚

等语在知府台下诬告。乃知府不察,立即饬差捉拿姨母母女并张昭、林标

到案,勒令结婚。姨母云:“女已许秀才张昭,不肯允从。”遂喝衙差将

我姨母重打,以致伤重命亡,并将秀才押死,表妹哥子现押在监,拟赴衙

门禀请提释,无奈府尊得贿,不肯尼怜,反将状禀扯碎,着令差役将豹赶

出。谓非钱财私贿,谁肯有此偏断?押死刑毙无辜,若不禀明,冤终莫白,

追得奔叩崇辕,伏乞速札行扬州府,立提豹兄林标、表妹月姣省释。着差

捉土豪黄仁父子,并媒婆陈妈、恶棍伍平混到案究治。公侯万代上赴大人

台前恩准施行。

年月日禀

霍臬台当日看了禀词,即对林豹说:“你所告知府偏押刑毙等事,究竟是真是假,本司难以深信,待本司着人打听明白,即行与你审理。”林豹禀道:“此事千真万确,若有虚诬,情甘伏罪。”臬台道:“既然如此,俟我查确即办,你快回去,听候便是。”林豹见了无奈,辞了走出街来。到店房挑了行李下舟,行了数日,回到扬州,复至李家店中,见了天子,即将臬台吩咐言语,说了一番。天子道:“臬台既如此吩咐,候半月十日,再行计较便了。”林豹道:“既高客官如此照料,小人从命。”说完,即起身辞别回家去了。在家候了一月有余,托人往城内府衙处打听,并未有臬台文到。

原来这臬台,因见林豹所呈之禀系告知府的,他与知府,系属至交,故此将禀压住。林豹查得真确,即忙来店中,将此情节对天子细谈一番,祈望设法搭救。天子闻了这段情由,大怒道:“狗官如此可恶,明日我进城,与你计办便是。”是夜一宵已过了,次日着店家:“拈酒饭入来,待我用过,进城有事。”那店家即着人拈去。天子与日清、林豹三人用了膳,一同进城,来到知府衙内,着林豹擂鼓。知府闻报,立即传齐差役升堂,喝道:“将打鼓之人带上!”两旁差役奉命将林豹带上,喝令:“跪下!”

那知府抬头一看,见是林豹,心中大怒,喝道:“你到来何事,有何禀报?”林豹道:“小人前月所呈之禀,承蒙收下,今特来求大老爷,将小人的哥哥表妹放出,并捉了土豪黄仁父子究办,万代沾恩。”知府大喝道:“你好大胆,月前来告,本府念你年少无知,不将你办罪,又告到臬台,云我偏断等语,若不将你重责,人皆效尤。”说完,喝令差役:“推下打一百!”圣天子上前道:“身为官府,妄将百姓难为,已将姨母打死,又将秀才张昭押毙,已属胆大妄为,我劝你快快将他哥哥林标并月姣放了便罢,若再稍延,王法何在?”知府大喝道:“你是什么人?在此讲话,这是什么所在?”圣天子道:“这不过小小知府衙门,就是相府门第也常坐。”知府道:“你这人唐突本府,待本府把个厉害你见,”即喝令各差役:“将他推下。”早有几个失时差役,一拥上前,被圣天子三拳两脚,打得跌去丈余。这知府见事不妙,走入后堂。早有差役数一十名,各持军械将天子围住。林豹见闹起事来,与日清早已奔出衙外。

当时天子见差人手持利刃,急忙问到一边,乘便抢了一把利刃迎敌,打开一条血路,直走出来。各差役随后紧追,天子且走且战,出了城外,到马王庙来。

却说唐奂自从在英武院护了圣驾,得了这只斑指,屡次欲上京,又无盘费,却又不敢返英武院,只得奔逃,沿途卖武渡日。来到扬州,一月有余,这日正在马王庙开场卖武,忽见前途有持利刃者慌张奔走,背后却有数十人各执军械追赶而来。定目一看,认得是前在英武院所遇天子,不觉大骇,忙将所用之棍执在手中,大叫:“高老爷不用慌张,我来也!”当时圣上见已有人来助,一看乃系唐奂,大喜过望,两人回头迎敌,早有这班差役,业已赶到,被唐奂大喝一声,手执铁棍,如蛟龙取水一般。各差役周身损破,鲜血淋淋,不敢迎敌,大败而走。唐奂追赶,天子道:“不可追去,你快将武具收去,一齐回店细谈。”唐奂闻说,即收起武具杂物,跟随天子,来至店旁。

日清与林豹在店守候,一见天子回来,上前问安。天子就将唐奂相助,细说一番。对日清道:“赶紧拿了银钱,出去市上买酒肉,交店主快去煮熟。”日清即时领命,拈银出市。买妥回来,交与店家调弄。天子问道:“唐卿自从在英武院别后,一向光景如何?”唐奂道:“臣自与主上别后,不敢回英武院,欲想赴京,又未知圣上曾否回朝,是以不敢起程,又无盘费,只得在大街卖武度日。请问主上,被众人追赶,却是为何?望乞示知。”天子道:“都因自己性近豪侠,为抱不平。”将在街上遇见林豹之事,述了一回,“不知唐卿此处,却有多少兄弟,必须想个善法前去救他二人出来,并将知府杀了,方泄朕恨。”唐奂奏道:“主上贵为天子,不宜行险。这件事情,要下一道密旨,着江苏巡抚,从公了结。况臣前数日在唐家店,伊有从人患病,臣与医治痊愈,问其主人,称说系钦命巡江伯总督,到来访察民情,主上不若着他办理此事,尚为稳当,切勿再蹈危险。”

天子道:“伯达此番到来,亦是访朕回朝,朕欲回朝,奈因此事未了,放心不下。你前去向他从人说知,将朕前赐与你的斑指,交他从人呈上,伯达一看,见你便明。朕在柴家庄听候,你回他说,到时寻访见朕,不可行君臣大礼,恐被人知。”唐奂道:“臣从命。”说时早有店家将酒肉搬来,房中摆开,各人拈起酒杯畅饮,饮完,各人吃饭,即便安寝。到了次日,先着林豹回家,给了店钱,这唐奂检齐杂物,直向唐家店去了。天子见各人去后,与日清一齐回转柴家庄,员外接入说道:“高亲翁这几天去何处游玩?”天子道:“各处游玩,未有定踪。”

却说唐奂一路去唐家店内,即向从人说道:“我今奉天赐老爷之命,欲见你家主人,你可将斑指一只,交上观看,便知明白。”从人执了唐矣斑指进去,未久出对唐矣道:“我主人请你进去。”唐矣道:“相烦引进。”入房在旁站立。伯制军道:“兄台姓甚名谁,在何处得遇主上?坐下细谈。”唐奂道:“大人在此,小人哪敢坐位!”伯制军道:“兄奉主上之命而来,与钦差无异,岂有不坐之理?”唐奂见伯制军如此谦逊,始行告坐过,道:“小人姓唐名矣,福建人氏,向在英武院兵部之弟叶宏基处当为教头,因主上到院探访,招出大事,被困在院。小人得神人报梦,上前保驾,后来蒙主上赠了斑指,即与分别。后闻英武院已封,小人一向流落江湖卖武,前月到扬州马王庙,又遇主上被人追赶,因此上前保驾。一时询起情由,方知因扬州知府受贿偏断,遂将土恶黄仁,强迫月姣为媳不遂,后以包庇赖婚等语诬告,打死杨氏,押死秀才张昭,并将月姣林标收监,林豹呈禀不收,反将禀扯碎赶出,即到按察呈调,月余未见札行办理。主上与林豹同往大闹公堂,被知府差人追赶,因此相助,访得大人在此,故奉主上之命,请大人行札查办。”

当日伯制军听见此言说道:“我正欲访寻主上,数月未见,今幸在此,烦唐矣带我一见。”唐奂道:“小人临行时,主上吩咐,在柴家庄上如果大人要见,切莫行君臣大礼,以免外面传扬,当为朋友便可。”伯制军道:“即非有命,我也晓得。”带了两个从人,与唐奂一路往柴家庄。来到庄中,着人通报,家人来到书房说:“伯唐二位来此见访。”主上闻言,着日清出去迎接,说道:“有请二位进去。”伯唐二人跟了日清,来到书房,见过主上,行常礼坐下。天子已写密旨,着日清取来,交与伯达说道:“你持书回去照办。”伯达将太后之旨交予主上道:“务须照此而行,不可久留于外,有失阎望。”天子道:“晓得,俟此事办妥,即行回去,你快带同唐奂,一齐办理。”伯制军领了密旨,遂与唐矣一齐回店入房,将圣旨开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游江南,一则寻访贤良,二来查察坚佞,月前

偶到扬州,得见小子林豹,沿途啼哭,询问情由,据言伊有姨丈,姓殷名

计昌,娶妻杨氏,生有一女,名唤月姣,追姨丈不幸身故,遗下妻女在家

度日。本年三月上坟拜扫,被土豪黄仁父子,窥其表妹月姣颇有姿色,强

迫为媳,硬将聘金礼物抬至屋内,姨母云:今已许配秀才张昭,不肯允承。

土恶遂作假婚书,贿嘱知府桂文芳,以庇贼行劫、串坚赖婚诬造谎告捏陷,

以致差捉姨母、张昭并表妹月姣与林标收监,勒令具婚。姨母不从,云女

已许配丈夫。知府大怒,先将张昭重打收监,以致受伤身故,并将姨母打

死,即将表妹月姣及哥子林标收监。林豹往禀知府,反被知府将禀扯碎,

逐出衙来。复告臬台,一月有余,未见札行办理,殊为玩视民命。朕业已

查明,卿即赶紧礼行臬台霍达成,即传知府桂文芳到衙押候,饬差捉拿土

豪黄仁与子飞鸿,并陈妈、棍徒伍平混收监。分别轻重,按律究办。毋得

违命,钦此。

某年月日文

当日,伯制军诵完圣旨,即着带来书办,写札谕饬令役人带向霍臬台衙门投上,并着唐奂为中军官,前往协同查拿。当日霍臬台接了伯制军这道札谕,打开一看,其札谕云:

钦命巡阅长江水师军务总督部堂伯为札饬查拿究办事,现据林豹控告,

禀称伊有已故姨丈殷计昌,遗妻杨氏与女月姣在家,本年三月上坟拜扫,

被土豪黄仁父子窥见表妹月姣颇有姿色,强迫为媳,姨母称已许配秀才张

昭,不能再配二夫。土豪恃势,将礼物抬进屋内,姨母不允,遂以串贼行

劫、串坚赖婚等词,贿嘱知府,拿姨母并张昭,勒令具婚,姨母不允,即

将姨母重刑打死,并将张昭押死,又提表妹月姣哥子林标收监。经伊往知

府衙门禀请超释,知府大怒,将伊禀扯碎,即逐出衙,兹藉福星移照,喊

告台阶,伏乞立传知府到衙,再捉拿黄仁父子,并媒婆陈妈、棍徒伍平混

收监。提出月姣林标到堂释放等情,该司即便遵照办理。文到之日,立传

知府桂文芳到堂押候,饬差查捉黄仁父子并陈妈、伍平混收监究办,毋得

延迟,致干未便。此札

年月日文

却说霍臬台看完伯制军札谕,即刻传桂知府到衙押候,令差役捉拿黄仁并三子飞鸿、陈妈与伍平混收监,听候办理。即差人前去知府监中,提出月姣林标,堂上带来跪下。霍臬台安慰道:“本司业已知道你二人冤屈,如今将你二人释放回家,定将黄仁父子究办,与你母亲丈夫报仇。”月姣未言,大哭起来。霍臬台道:“如今本司业已应允与你报仇,因何尚为啼哭?你可说与我知。”月姣答道:“我丈夫系被黄仁父子害死,求大人准许小女子前往丈夫坟墓拜扫一番,即沾恩了。”臬台道:“待本司着人与你前去便了。”当即差人引了月姣,到坟大哭,月姣撞碑而死,其尸不倒。差役不胜惊异,立刻回行,向臬台禀知。

臬台闻报惊道:“有此奇事?”即着差人引路,见了尸如生人一般,面不改容,立而不倒。即刻将黄仁父子,在山坟上正法,并将陈妈、伍平混各责一百大板,在坟前枷号一月示众,这知府发往军台效力赎罪,其尸方倒。

当日臬台回衙,将此各情做了详文,禀请伯制军奏明朝廷。饬令地方官四时祭祀,此是后话。且说唐奂已把此案办妥,到柴家庄上,将此事奏明主上。主上闻奏,长叹一声曰:“真烈女也!”作诗以赞之,诗曰;

重贞轻身伴夫亡,非比寻常烈女行。

白首尚难存晚节,少年谁不惜春光。

魂归陰府乾坤壮,血染碑头草木香。

朕泪非教容易落,实因上古正纲常。

仁圣天子吟罢诗词,立写圣旨交予霍臬司,另候选用,圣旨着大学士刘墉开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游江南,路遇扬州府地方,有烈女殷月姣,配

夫秀才张昭,尚未过门,被土棍黄仁强迫为媳,贿嘱知府桂文芳,捉拿其

夫押死,并将该女收监。后朕闻之,着按察将其释放,伊到夫坟,撞碑而

死,其尸不倒,如此贞节,朕甚嘉赏。卿可饬令地方官敕建立祠,四时祭

祀,以慰贞魂,并于该处库中,拨银二千两,置买产业,以为永远祭祀之

需,毋得违旨。钦此。

当日大学士刘墉读完圣旨,立即札令扬州府地方官建立烈女祠,并于库中拨银二千两,置买产业,四时祭祀,后来显圣。并传谕霍达成特授浙江布政司,立即前去莅任,那霍达成领了文凭,立即拜别大学士刘墉,即赴新任去了。当日天子自降旨后,伏念月姣贞节,她母杨氏又被知府杖死,不胜嗟惜。着林标承继殷计昌,继他香火,至殷计昌遗下产业,交其承受。另赏银一千两,交给林标收领娶妻,将来生有子息,继张昭为嗣,并赏林标七品顶戴,即补把总之职,着其学习弓马,俟其熟练,即行到任。以表其忠义之心。即在柴家庄写下密旨,交与林豹转交伊兄林标手执,并嘱他不必到来谢恩。林豹领旨去了。唐矣尚在身旁,又吩咐道:“我今日与日清别处游玩,你可前往伯达店中,跟他速往各处巡视,将来完竣公事,一同回京,往军机处见大学士刘墉,他见朕旨,自然饬你赴任,朕今加封你为协镇。”降旨一道交与唐矣,唐奂接了圣旨,连忙跪下叩头谢恩,前往伯制军处。正是

只因救主功劳大,年年得住帝王都。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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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回 待月楼奋鹏保驾 寻芳市老虎丧身

诗曰:义胆包天地,忠心贯斗牛。

一朝逢圣主,千古姓名留。

话说天子赏二千银子与地方官,在扬州府建烈女词,以安贞魂,圣上恩泽,又赏一千两银子与林标,并记名特授把总之职,俟其弓马一熟,即行擢用。就在柴家庄发密旨一道,与了林豹。又吩咐唐矣,公事一完,可即回京,见刘大学士,封为协镇,遇缺即补。唐奂叩恩,前往伯制军处。圣天子与日清二人离柴家庄,来到一处地方,人烟稠密,爇闹非常,正是寻芳市地面。行至午刻,入了一家酒楼,造得十分优雅,挂著名人写的招牌,上是“待月楼”三个金字,与日清拣了一张金漆角台坐下。

小二献茶已毕,天子吩咐酒保:“办四色鲜菜。”俄两酒菜搬上,日清侧坐陪着,酒未有数杯,忽听得楼下吵闹起来,未知何事。但听得说:“光棍,你吃了酒,不肯还钱,是你的理么?”光棍道:“我赛金刚,时常如此,惯登四季帐。”再问时,便手起退踢乱打,惹动街坊行人,挤拥不开,那光棍更逞凶恶,在身上拿出一对数斤重的竹叶板刀乱劈,店内客人急避,街上的人又不走开。光棍难以走出,那光棍带有一个后生师弟,欲挥刀砍打,又恐伤了众人,定难走出,乃将柜台乱敲乱打,激得周日清忍耐不住,只在栏杆上一跳,落下地来,便将那光棍就打,那光棍见有人动手,即大喝道:“你这人不识时务,敢在老虎头上寻虱么?若要性命,快走了罢。”日清闻言,火上加油,与他对敌,未有兵器,顺手抢了店内两把大板刀,战有十多个回合,谁料日清力小。天子一见,飞身从楼而下,将他二人搭开,乃问光棍:“你这光棍,如何青天白日,行此不法,不怕王法官刑么?”

光棍对天子一看,见他一表斯文,料非敌手,便喝道:“你这瘦书生,若不将尔打破头颅,斩去脚骨,不知老子厉害,此处寻芳市,谁不识我赛金刚梁海,师弟是铁臂子李较。”原来寻芳市上一个光棍,游方老虎,素来无礼,人都怕他。天子道:“你不算酒钱也罢,何必定要恃勇欺人,不若就此去罢,自后不可恃强欺人,不然王法无情。若不听我言,身入官衙,从重究治,悔之不及。”那光棍听了这句话,乃圆睁怪眼,举刀向天子当头就砍。天子将左手用个托山势,将他隔住。右手即顺拈店内一把大秤,用为棍棒,二人恶战起来。但见棍去处如金龙抓老树,刀来时似黑蟒撼青山。

左则蛟腾字宙,右则虬反江河。前乃金蛇缠颈,后乃乌骊耸肩。刀起

处如雪花盖顶,刀刺处似秋月斜腰,左挥则霞光照目,右破则冷气侵入。

金边剪架住了乌龙,宝尖锋分开那黑怪。即此亡命之徒,乃敢与万乘共斗,

是谓贱人而敌贵也。

谁知天子正在肚饥,饮了几杯空心酒,且又眼倦,津神不佳,抵挡不住。日清见了,上前来助,那铁臂子见了,下来相助,他又拔出双鞭,接住厮杀,四人斗在一堆。日清敌李蛟不过,乘势弄个破绽,向人头上飞身走了。李蛟见他走,又不追赶,帮助师兄,把天子战得浑身是汗,上下左右,回顾不及,一双手不能敌四条臂膊,正在危险之际,欲乘便退走,奈街上看的人,十分拥挤不开,难以便走,心中焦躁。正是真命天子,自有百神扶助,跟随的神将,当方的土地,看见如此光景,急忙前去请救星前来。正是:

万乘轻身游市上,小人偶共战楼中。

话说那寻芳市西去五十里,有个忠信村,村内有少年辈十数人,终日以拳棒为事,从来不生事端,不作打家幼舍,专一以英雄自负。村中富户人家,亦得他们这一班小英雄为保障、夜间不用行更,不用保甲看守,逢年逢节,各家送些薪水与他们便了。官兵绅士见他们不生事端,亦不理他。为首的是苏州人,姓李名奋鹏,事母兄极为孝悌,温厚恭慎,因此起他一个美名叫生弥陀。

一日早饭后,与众朋友来寻芳市游闲,方入市来,便听见来往的人传说:“今日待月楼梁老虎师兄弟闹事欺人,饮了酒不还钱,又将一个斯文人打得不可开交。”于是生弥陀一众人,来到待月楼前、只手拨开众人一看,见天子生得一表人才,及看这手段,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李奋鹏素知那梁老虎常惯欺人,乃抢将入去将他三人隔开道:“请列位住手?”三人停手,奋鹏道:“请问因何打斗如此?必有缘故,你伤也不好,他伤也不好,依小弟愚见,大家散罢,免致阻生意、碍行人,纵然要打,分清皂白再打未迟。”梁老虎道:“我有我事,与你何干?”奋鹏道:“虽不干我事,我劝三位息事。”梁老虎道:“本市上千余铺户并四方街巷,谁人不识我梁老虎,我与酒店相闹,这不怕死的亡命狂徒,胆敢相助,与我对敌。本地多少强人,尚且怕我,何况他是外来的强人、你不用劝我,快去罢,待老子送他性命,方知我梁老虎的手段。”遂与天子复战。

生弥陀见那外路人战梁老虎不过,忍不住怒发冲冠,拔出双鞭,向梁老虎劈将下来,好像两条猛乌龙,势不可当。老虎喝道:“好家伙!”刀架鞭来,二人接住大战,正是刀来鞭去,好似落叶随风,猛金刚遇强铁汉,揭地虎逢飞天鹏,二人战到数十余回合,看他越战越有津神。李蛟见师兄战奋鹏不下,急上前动手相助,天子接住厮杀,梁海敌奋鹏不住,将身一侧,卖个破绽,转回身拦腰一刀砍去,那奋鹏看见眼快,将身闪避,转过对面,梁海又回身一跳,双刀往下一扫,奋鹏双足一跳,左手将鞭隔开,右手将鞭当头打来,泰山压顶一般,梁海躲避不及,被奋鹏连头带膊打去半边,复加一鞭,结果性命。李蛟见师兄已死,心内慌张,手略一松,被天子一棍,正中咽喉,跌去数尺,一命呜呼,又归陰司。

看的人齐声喝彩,渐次散去,天又近晚,于是数人到里面坐下,店东称谢不已,献茶已毕,便请问二位:“高姓大名,不知贵府何处?今日虽与小店出气,究竟二人尸首如此,如何了事,怕的闹起官司来不便。”天子道:“我乃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赐。适来此处探友,与舍亲周日清结伴而来,今不知何处去了。”日清恰好回来,店东献茶。天子道:“请问店东高姓大名,贵乡何处?来此营生有几年了?”店东答道:“小人是浙江人氏,姓区名问,与众同乡到此开这酒楼,不过三四月耳,并请问这位英雄高姓大名?”李奋鹏道:“我乃本市西去五十里忠信村居住,姓李名奋鹏,诨号生弥陀,因与众朋友一同闲游至此。”于是店东又请众人齐入店中坐下,茶罢,各道罢姓名,大家商议此二人尸首如何安置,或请官来相验。天子道:“不用惊慌,本府太爷,系与我至交,可以了结此事,不怕有碍。”即上楼写了密旨,交日清速往本处投递。

且说那知府是湖南人,姓高名忠存,系由捐班出身,极其清正,天子亦颇知其为官正直,并有才能,故将此事说明,待朕回朝,自行升赏,可即详了此案,即详即销。乃令日清投了密旨之后,返回店中,同众人入席。酒罢,天子问奋鹏道:“李兄现在所作何事?”奋鹏道:“小弟家贫,无以为生,只得日习粗贱工夫糊口,我欲与众兄弟一同投军,与王家出力以图上进。奈不知从何处入手,又无引荐之人,方今天下太平,武将不甚擢用,是以虚度韶光。”天子道:“此是易事,本省提台车公,与我有些瓜葛,仁兄肯去,即与我同去,见了提台,即在营中候用如何?若有缺摆用,即时图个出身。”奋鹏大喜,叩讲道:“多得高老爷提拔,感恩不浅,谁是家有老母在堂,尚须回家告知。再来同去如何?”天子道:“这也应该,但我今夜要往别处,难以候你,我今修书一封,你见了提台大人,便道我已往别处去了。”即提笔写了一道旨意,封好交与李奋鹏去了。正是:

时来鱼跃天门外,运蹇龙潜陷阱中。

话说天子见李奋鹏去了,即辞店东,在寻芳市客栈过夜。明日,高知府来店,不知天子何处去了,乃依旨办理,回衙销了此事。

且说李奋鹏欢天喜地回至家中,向老母说知:“儿今日与众人偶至寻芳市,遇着一个外路人,在待月楼与梁老虎共斗,被我把梁老虎打死,那外路人系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赐,与本省提台是亲戚,又与本府至交,完了此事,如今荐我到提台处做一个遇缺即补的美缺,今特禀知母亲,明日便去投书,叩见提台大人,大约必准无疑。”奋鹏之兄奋彪,亦是义气深重之人,武艺亦津,不及其弟,且待弟有好处,同去效力。于是李奋鹏寻至提台衙门,求守门人传入此书。提台命人唤入,提台道:“请坐。”奋鹏道:“大人在上,小的何敢坐?”提台道:“仁兄所见,乃当今圣上,你尚不知。”李奋鹏闻言,好不欢喜,方知高天赐乃当今天子,于是提台排开香案诵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南游至此,知卿力为国家,极其有勇有谋,

可谓栋梁之才也。又得遇李奋鹏乃忠勇双全之人,故命他来在部下,约有

三四品之职缺,即可着其补下,待朕回朝,另行召用。卿见此,亦不必来

见朕,且朕即日又须往别处游玩也。

诏书诵完,三呼向北谢恩已毕,便唤当值官来查过,有一都府之缺,即着李奋鹏补了。于是李都府谢恩起身,领了文凭,辞别而去,后来回京,更有调用升迁,且按下不表。

再说天子与日清来到一处,乃是本城南一个村落,十分优雅,鸡犬相闻,烟花不断。但见:

苍松百株,翠竹千竿,四野青云,一湾流水,莺歌宛转以迎入,燕语

呢喃而接客。柳眼窥人,似是怜香惜玉,桃腮寒笑,如敷粉腻脂浓,正是

三春美景,日月风光,万卉争辉,时时吐艳,说不尽千红万紫,嫩绿妃青

也。

却说天子正与日清看到酣处,忽听得一声响,好似天崩地裂之势,吓得天子与日清吃了一惊,正是:

正在温柔看美景,忽然霹雳震空中。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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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回 毓秀村百鸟迎皇 小桃源万花朝圣

却说天子与日清正在观看景致,忽然霹雳一声,大吃一惊,原来是一株大铁树,高有数文,阔不容箍,此树是本村柳姓所种,已数千年,并没有花开过,今日忽然大放双花,如璎珞垂珠一般,极其华丽,悦目可爱,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馥郁花香十里开,绦云雨朵共争春。

蓬莱仙种人间发,只为朝王方下尘。

自古好鸟亦有好花相衬,莺歌燕语,异色奇香,自然献瑞。且说此处名为毓秀村,乃王柳二姓所居,两家起了十座小桃源,百鸟与千花,无所不有。即有新奇之鸟,异种之花,亦不惜多金,百计买来,种植于此,故江南一省花鸟之好,莫过于此。兼且富甲一方,惟是功名稀少,其子弟俱循良守份,王姓有五千余人,柳姓亦三千余人,二家祖上皆同窗至爱,至今数代儿孙,皆能继祖上遗风,那王姓祖上名承情,是个举人,后以此功名终身,未能上达。柳姓祖上是个宿儒,未曾有什么功名。

再说天子与日清,贪看春光明媚,转眼间,一阵春风过处,一群彩鸟,翔集于前,又一队各色雀鸟,俱皆毕至。天子自想:“此必群花百鸟朝朕也。”遂乃端目观看,忽然百花百鸟皆不见了,但见满林皆是二八佳人,有的打扮得姣红嫩绿,燕怯莺羞,香气袭人,光华耀目,不下数百。

只见百花百鸟,互相争先朝拜。天子也不理会,看这些人如何争斗,只见有一红衣女子,娇羞上前,正欲参拜,忽而又见一白衣女子,绰约上前骂道:“你这不识羞的小婢,胆敢争先朝拜,你榴花儿虽美,却是无香,理宜退避,我乃文采风流,羽仪华丽,岂你败絮沾泥、落红随水者所能及哉?”于是榴花仙子红云上颊骂道:“你这高脚鹤,也说什么华丽风流,肥者则供人入撰,弱者或饥饿而死,滩沙住处则冷气惊人,凄然欲绝,岂似我等所居,皆琼楼绛院,画阁雕栏也,你敢争先乎?”白鹤仙道:“我二人不要口角,大家请出王者来,在万岁之前评论,看是谁先谁后。”于是相花仙请到富贵花王,备言其事。牡丹道:“待我奏了主上,分明先后,决不使这一班畜类先朝。”这边白鹤仙又请出凤凰来道:“不怕这些残花败柳,如此滋事。”

于是一对上前,但见牡丹打扮得倾国倾城之貌、如脂如粉之容,轻盈可爱,柔软可人,翠带飘来,香闻十里,锦衣映处,艳照成林,前呼后拥,无非绎袖朱衣,左从右随,都是脂姣粉腻。那凤凰亦打扮得光艳照人,辉煌悦目,眼如秋水一池,眉似春山半朵,面如美玉,唇若涂朱,任尔杨妃妆罢,难比其姣,纵使飞燕舞来,难胜其美,真是风流文采,啊娜娇媚者也。二族与天子称寿已毕,又向日清答礼。天子乃开言道:“你二国之族,不下数百种,今且不计许多,但各有所长者,当面献与朕一看,或歌或舞,或吟或战,俱皆可呈,朕可评论,谁优谁劣,超者先朝,次者后拜。”于是凤凰呼众上寿。孔雀仙上前,身披五彩之衣,乃道:“文臣献颂。”其歌道:

至圣家传兮万古扬,威仪足式兮众相将,珠林兮凤翥,玉阙兮鸾翔,

振采兮万里,腾辉兮千山,能言出使兮鹦鹉,孤高洁净兮白鹤,识智深机

兮玄鸟,奋志离心兮鸿鹄,布阵轻兵兮鹅儿,有恩有义兮雁队,莺歌分明

恩怨,画眉兮奏笠箫,鸳鸯兮多情,乌鸟兮反哺,任你天崩地震,都从振

羽而飞,不似他暴雨狂风,则落红遍地矣。

圣天子点头称赞,又命牡丹王:“你有佳处,即便奏上,如能胜他者,当即推汝为先。”于是花王命莲花仙子,上前奏道:

来往蓬莱蕊阙,起居玉宇珠宫,常听梵语以清魔,每得经文而避劫,

青莲号称君子,海棠名曰神仙,囗荚兮知朔望,灵耆兮识陰阳,萱草兮以

忘忧,屈轶兮如佞,状元则攀丹桂,及第则许金钱,紫薇兮香飘画眉,芙

蓉兮号曰文官,梅花兮独占春魁,蕙兰兮自超凡卉,尚有桃如笑面以迎春,

柳亦有情而赠别,更有水仙贵品,不上蟠龙,榴火超凡,不污颜色,所有

香国仙人,皆归如此,岂若他或笼而受困,或席上而为馔者哉。

于是二国所奏皆是,命百花仙子上前先拜,乃传谕道:“论德行则百鸟为先,论富贵则花王为首,为是羽族有飞禽之能,未得尽佳,你花王先祝,也罢。”于是牡丹率众上前拜祝,然后凤凰领队朝拜。天子大悦,命他二国以后不准备情所长,互相争竞,即此退下,于是二国谢恩而退。转眼间,一阵香风过处,一片霞光,二国皆不见了。仍然小桥流水,松林竹径,依前一样,抬头见石头上写“小桃源”三字,天子与日清漫步上前,意欲叩庄门借坐茶烟片时,就命日清叩门。移时见一小童,年十三四岁,出来揖道:“来者莫非高天赐、周日清二位贵人么?我家老爷守候多时,便请进去。”

天子与日清走进里去,则有一位后生迎接,过了十数重门,方到一座大厅,走出一人,年约五十余岁,向高天赐纳头便拜,拜罢站在旁,不敢就坐。天子开言问道:“请问主人高姓大名,如何知我名姓?请道其详!”那人道:“小人姓王名安国,乃本处人氏,祖父俱是孝廉,某乃得一领青衿。因昨晚小女得了一梦,甚为怪异,梦见本坊土地报说:‘今日必有真命天子,姓高名天赐,并周日清干殿下,一同到来,并说与小女有缘,该配干殿下为妻。’故生员早已安排佳宴,请万岁爷与干殿下一同谈叙,并求主此婚姻,则生员感恩不浅也。”

圣天子乃道:“原来你是一个生员,所生几个儿子?”安国道:“生员娶妻吴氏,所生一子一女,子名家骥,女字若兰,今年十七,尚未许人。小女今早对我道,伊昨晚得了一梦,梦见一对青衣童女,请她至一个去处,但见楼阁参差,至一大殿,殿中坐一位判婚女主,对小女说道“尔与周日清殿下有宿世之缘,并赐予明珠一对,他日产麟儿,绝无痛苦。’并云未时即刻来到。又道:‘有个高天赐,乃是当今天子。’是以生员早已安排筵宴,结彩张灯侍候。”乃吩咐丫鬟:“入内报知姑娘,叫她早换新妆,与周日清成婚。”这里天子附耳对王安国说了几句话,叫他:“不可泄漏于人,恐人计算,只说是旧亲戚。”并命日清跟王府家人入内换了新装衣服,朝拜神圣祖宗已毕,并来拜了干父与岳丈众人,礼毕,饮至更深,各人辞去。王安国命家人:“请高客官到西书房打睡,好生服侍,不可怠慢。”这里新郎新妇,洞房花烛,夫妻恩爱,共效鱼水之乐。

且说天子跟书童到西书房坐下,只见纱窗月冷,花气袭人,窗外虫声卿卿,遂至窗外一赏花月再睡。在石凳坐下,忽听有人笑语,又是饮酒行令之音,乃四面张看,见南面有一个亭子,上坐有十来个仙女,生得如花似玉,在那里饮酒行令。未敢上前细看,亭子写的“留仙亭”三个大字,听得一人道:“行令饮酒厌人无味,不若另拈个诗简出来,顺手扯了一签,刻着一句四字的成语,要题一首七言绝句,或五言绝句,需要合著酒字,又要有席上珍肴贴切,说一句古诗,但不拘五言七言,亦要相合,如不能,并诗中不关着酒字,就罚三大杯。”

于是一围坐下,共有八人,外有丫鬟数人左有侍候,八人齐口道:“须要年高者先。”乃问桂仙:“贵庚几何?”道:“二十二岁。”桂仙又问琼仙:“你又如何?”道:“二十一岁。”其后凤仙、兰仙同庚十八岁,琼玉、莲仙、贵玉、珠儿四人俱十六岁。只见桂仙轻施单袖,急捏玉环,高飞春笋,轻拔一签,上写着“春景桃花”四个字,她就顺口吟道:

春饮屠苏福寿绵,景新物换兴徒然,

桃红映就胭脂面,花气侵人醉若仙。吟罢,大家称赞一回,果是年长的言语,用字老成,再饮一杯,再补酒底,于是桂仙饮了,夹着席上一色珍肴,不说出话,但是寒笑而已。众人催她快说,桂仙尚笑而不说。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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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回 游花园题赠佳人词 闹新房戏谑风流话

却说桂仙吟了四句七绝诗,众人拍手称赞不已,乃道:“应赏三杯。”桂仙辞以不胜,无奈众人强迫不过,只得一齐饮了。频举双筷在席上夹了一片雪梨,乃念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其后又到琼仙,向诗筒拔了一签,上写的“飞花醉月”,乃吟道:

飞红额上点胭脂,花粉香流工齿时,

醉向琼楼眠榻上,月光斜度照香肌。

吟罢,大家更加叹赏,说此诗确有美女风流,真正所谓无美不备,炼字炼句,色色皆工,先前桂仙是老成之想,今尔之诗,风采自居,应饮三杯。琼仙更不推辞,一饮而尽,不知不觉,面上现出两朵桃花,拿起象牙筷,向席夹了一片鸡来,乃念道:“鸡声惊起鸳鸯梦。”众人拍手大笑道:“果是鸡声惊起鸳鸯梦了,尔是心内挂着夫婿,夜夜鸳鸯同梦,真可谓恩爱快乐夫妻也。”琼仙听了,微笑不言。

后来诗筒向兰仙处,兰仙顺手拔了一根,是四言两句。头一句道:“文采风流”,次句道:“才高八斗”。头一首要五言绝句,第二首各随其便,乃要二首俱同其韵,补酒底,亦要五言一句,七言一句,若无,处罚,不用赏酒,以补其吟诗之苦。于是兰仙遂吟道:

坛壮胆心,采藻助高吟。

风雨惊人句,流霞醉上林。大家听了,都齐声赞道:“果是才人之口,与众不同,乃是应该拈看。”凤仙道:“看你下一首如何,料必更佳。”兰仙道:“尔众人只管说,若再吵,我就不吟了。”于是众人不言,她就执笔再吟道:

才人广量正堪夸,高咏低斟句似花,

八股文成因尽醉,斗量升酌倚窗纱。吟罢轻舒玉笋,拈一青梅,念道:“梅子青青挂树梢。”又一句道:“青梅堪煮酒。”其后诗筒到凤仙处,凤仙道:“我不喜吟诗,免了罢。”众人道:“免不得,有言在先,今已播了诗筒来推,无有此理,快的犹可,不然先罚三大碗,以助诗肠。”

凤仙无奈,只得拔起一签,上写着两个字,乃吟一联,唯是补酒底,一只新歌调。看其二字题云“喜欢”,于是吟道:“喜醉琼林宴,欢交合卺杯。”酒底是一片雪藕,乃道:大藕如舟兮湾碧海,小藕如臂兮枕象床。大叶如篷兮疏风避雨,长技似篙兮破浪冲波。玉为骨兮生自在,冰为魂兮水中贵。纵有碧玉已开,遂至银丝难割。吟完饮了三杯。

随后琼玉接筒,拔出一枝签来,看道“华贵雍容”,乃吟道:

华丽仙娥醉席中,贵妃微露貌溶溶。

雍雍未是身斜倚,容止西来又往东。说完饮了三杯,在席中拈了一个桃来道:“三月桃花浪。”说完,忽听见一片笑声,里面走出三四个垂髻佳人,生得如花似玉,粉腻脂浓,极其美丽,乃大笑道:“你众人好生快乐,不等我来同饮,真是不公了。”桂仙道:“你在内不来,大约是见人今夜快乐,流涎已久,想今日周姑爷与二姑娘,不知快乐如何,你众人亦不久就要轮到了。”四人听罢,乃啐道:“我四人誓不嫁人,入道修行,以终天年,大约桂姐春兴已发,欲寻姐夫同乐,把爇心照在人身上是真的。”说着大家笑了一回,珠儿道:“你四人到此间席,理宜要罚,我三人未拨诗签吟诗,莫若我三人不吟,情愿自己各罚一杯,再行你们起个新令如何?”众人齐声道:“好!”于是三人饮了,便道:“新到莺妹与鹃妹同吟‘莺声圆处鹃声急’一首律诗,玉蝉妹与秋荷妹同吟一首七绝诗,要关切自己身份的,亦不许关有蝉秋荷字样,后乃我众人共和长乐歌一百方散。”且听莺妹与鹃妹同吟,其诗道:

歌声宛转过桥东,惨切悲流血染红。

或向柳梢迎晓日,急从花底怨春风。

飞来阁上呈娇语,愁向檐前诉苦衷。

上苑啼时添万寿,五更叫处命难穷。

二人吟罢,一悲一喜,未知尽善,大家亦请她饮了三杯。且听玉蝉吟道:

深树高吟意自豪,不知日暖与风高。

枝头咽过秋宵露,品格超凡与自陶。秋荷吟道:

当时玉貌出天然,不近佳人品似仙。

可惜轻秋枝叶尽,明年方得复娇媚。吟完亦各饮三杯,于是众人共和一首满堂春,其诗道:

娇贵从来种月中[桂],常居玉阙与珠宫。[瑶]

清香自是堪为首[兰],嫩蕊都因意气浓。[琼]

鬓上无缘依粉黛[凤],髻中有幸伴蟠龙。[珠]

红颜玉貌多添艳,雅度风流村淡容。

众人吟完,正要举杯共饮,不想天子赞了一声:“好才女,可谓女中学士!”吓得众人一惊,不知是谁偷看我们乐饮,好生大胆。即唤丫鬟上前来看。且说跟天子的后生,名唤福儿,急上前道:“列位姑娘小姐们不要心慌,此位正是周姑爷的干父高天赐老爷。”于是众人大胆着不散,忙唤丫鬟问:“既是高老爷好听诗,我们姐妹笑顽之句,不堪污耳,想必高老爷定是高才,恳请题句,俾我们姐妹得学些高见,实为幸甚。”

天子亦不推辞。丫鬟递过文房四宝,福儿磨了浓墨。天子提起笔来一挥而就。丫鬟接了,呈上众小姐姑娘看,其词云:

尔是珊瑚玉骨,小小琼英,尔是个杨柳之腰,飘飘楚楚,尔是芙蓉之

面,涩涩羞羞,尔是蟠龙插着凤凰钗,尔是蝴蝶擎来翡翠翎,扣住火齐环,

戴着琥珀钏,香盈翠袖惊鸾,风摆罗裙,飞燕妆成,夜夜娇梳就。朝朝艳

睡是象牙床,挂的是风流苏帐。或则临春之乐,或则秋夜之宴,或似秦娥

之忆,或如楚妃之叹,尔是卷起绿珠帘,摆开青玉案,拂浮金花笺,捧出

钢雀砚,吾乃欣欣焉。再尽其语曰:其质似金玉而为贵,其体共冰雪而同

清,其神则星日而齐津,其貌则花月而并艳,更有纤纤玉指,步步金莲,

共成一部风流美女记。

众娇看罢,一齐起身赞道:“八斗七步之才,不过如此。”乃呼婢献茶,便请留名幅上,俾得裱挂闺中,以为女儿生色,且才人笔记,亦当珍留之。天子拈笔抬头,不知写个何款,忽想道有了,提笔写上“奉苍使者高天赐题。”上四字已隐着奉天承运意思,后来便知了。丫鬟接着,呈上小姐看了,众娇齐声赞美。时已四更,福儿道:“请高老爷书房打睡。”于是众佳人揖送而入。天子回至房中,解衣就枕。不觉鸡声彻耳,日已东升,日清夫妻起来,正是:

恩爱欢娱嫌夜短,恼恨邻鸡报晓声。

二人梳洗已毕,拜过众人,开怀畅饮至晚。此村中娶新妇,爇闹非常,况是富户人家,故一连十余日酒席。是夜筵席散后,银烛光残,一班少年寻章摘句,计及新娘。那班少年,为首者是石头大岁,一个是铁嘴莺哥。提及新娘,他就十分高兴,纵然主人不请他,他都来拜贺,初时他不言语,及少年反难新娘,他就出计,大显神通,任你有本事的裙衩,都不及他诡计。是夜少年多至,一个道:“我有一句夹联,如夹得通,交落下手,坐观成败,如能作得出来,我就低头不反了。”众人道:“快出题。”是一联七言,不用本题字样,亦要夹着本题意思,对仗俱工,方能准试,于是出其题道:“夫妇和谐,首句要切夫妇,次句要切和谐。”就命新妇当堂面试,如有相替者,罚金二百,酒席十天,先此申明。

那新娘半羞半怯,翻来覆去,偶然想得,便说头一句道:“唱随共遂三生愿,”众人笑道:“果是夫唱妇随,想是三生有幸,从此得夜夜同衾共枕,效作鸳鸯。上句准了,下一句呢?”她又宛转娇声道:“欢乐同庚百岁歌。”众人齐声赞道:“果是才女子。”又一少年道:“此乃小技,待我有四句诗词,要她依着意思,和吟一首,不得犯着原诗字眼,又要步韵,吟得佳,赏酒三杯,吟得不佳,罚酒十大海碗,如不能饮,依罚如前一样。”乃念出一首七绝道:

席染班红痛煞娇,上枪下叶战摇摇,

风狂雨骤云初散,留住郎君把目瞧。

新娘听罢更不思索,乃和道:

席面恩情夜夜娇,上歌下舞意摇摇,

风移芍药初羞罢,流滴春红不忍瞧。

众人听罢,拍案称道:“方才新娘口气,好得风流有致。”一人道:“不然男子多才,究竟不及女子自居快乐之境,自然更贴切了。”于是新娘又战胜了一个。石头太岁忍不住道:“我有两字,请新娘自作出意思,要关切夫妇洞房意思方合,若真是才高好句,我从今不复反也。”众人道:“你这个自然是难题了,快说出来。”石头太岁乃道:“就用公婆二字,要解着字意,内中合著洞房乐方准。”于是新娘听了,顺口对道:“公者夫也,婆者妻也,夫为公,妻为婆,洞房花烛乐如何,公者分开八字脚,大模大样勾入去,上下合成系公字,婆者系女波,香衾夜夜不离春,有皮有水使成波。”众人道:“好才女,我等不及了。”正在得意之际,忽听门外人嘈马嘶,正是:

正在欢娱施巧语,忽听人马到门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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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回 急脚先锋逢恩得赦 投怀弱燕救主成亲

话说众人正在得意,忽听门外人喊马嘶,不知何故,王公即唤家人快问,是何处人马扰攘。家人去不多时,慌忙报道:“有一班强盗,十分厉害,要借我银子五千两,若不应承,他就齐攻打入来了,请老爷定夺。”王安国道:“五千两银子,所值什么?要借便借,何必带人马来?吩咐家人叫他先将人马退出,我随后便将五千两银子,与他们便了。”圣天子在旁道:“何必如此怕他?待我出去骂他,包管退了,不敢再来。”怞身出来,将庄门打开,大叫道:“你众人如此无礼,深夜引人马劫人家,是何道理,难道不怕王法么?”众强盗正在得意洋洋,忽见庄门大开,这人出来,如此口气,必有些胆勇。

为首的姓黄名天佑,诨号急脚先锋,次的姓张名国俊,诨名小温侯,二人乃绿林中豪杰,因犯了人命之事,故由松江逃至于此,二人遂结义为兄弟。时黄天佑年二十八岁,生得满面胡须,双目闪闪生光,十分勇恶。那张国俊少黄天佑三岁,生得面如冠王,唇若涂朱,十分清雅。住本庄中东一百里,有一座飞鹅山,二人在此,已有数年,并不打家劫客,今见山中粮草不足,故下山与王生员借五千两银子,不期遇了高天赐出来,将他来喝。那黄天佑说道:“兄弟本事津强,且又有众头目小-卒,借五千两银子,非是强取,不过因山中粮缺,倘有半个不字,恐怕屋宇俱焚,毁之无及。”天子大喝道:“尔等快走也罢,尚敢大胆在此逞强!”黄天佑也不答应,举刀就向天子头上砍将下来,这边天子急忙拔出佩剑相迎,战至数回合,庄内走出一群家丁并日清,均上前来助战,那边张国俊见有人从庄内出来助战,他又上前与众人一齐接住,一场大战。少时,日清敌不住国俊,卖个身子,走入庄去了。这里天子久战,也就手慢眼花,有些敌不住,又加国俊相助,被困在核心,左冲右突,不能脱身,正在危急之际,正是:

龙游浅水遭虾戏,凤入低巢被鸟欺。

且说本村柳姓,有一燕姑,年方一十八岁,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诗词歌赋津通,且学得浑身武技,十八般兵器纯熟。父名柳春晖,只生一女,极为痛惜。此女优闭贞静,孝顺双亲,勤习女工,今夜正在闺中与女眷们下棋,忽听得有厮杀之声,急唤丫登出去问来,一时丫谷回禀:“是村头王秀才宅内,被人夜里入庄打劫,今闻有个亲家,与他对敌,被害甚急。”那燕姑闻言,禀知父亲道:叫L等份属邻居,理宜相助,女儿应提枪上马救他。”其父初则不许,无奈她一定要去,只得吩咐津选家丁数十人随她而去。于是燕姑拔下金锭,提刀上马,一拥出了庄门,娇声滴滴,杀气腾腾,一直上村头而来。正是:

金莲小小穿铜蹬,玉臂双双挽宝刀。

一队人马如飞到了村前,只见一群强盗把一人围住,十分危急,众人围住得意。燕姑叱咤一声,香气侵人。猛然见这女子带了十来个大汉飞走前来,突围而入,张国俊道:“先擒此佳人回山,然后再捉此人。”乃移兵与燕始大战。燕姑道:“来贼通名受死!”众人把燕姑看不在眼内,乃道:“不识飞鹅山黄天佑、张国俊么?”天子乘此跳出圈子。回来看见一员女将,带着众人与贼共战,料必是来助朕的。起势杀得-兵七零八落,那天佑与国俊,看得那女子武艺非凡,反敌不住,于是天佑竭力举刀,向燕始便砍,张国俊手持方天朝,向天子胸前便刺。四人共战一堆。

只看得那上打雪花盖顶,下打老树盘根,左打双龙出海,右打猛虎归山,前打将军挂印,后打佳人佩剑,左插花,右插花,金鞭剪玉辔,一个是至贵之身,能文能武,文可胜人,武可盖众;一个是脂痕透甲,粉腻脂香,仿似浓桃艳李疆场上,赵女秦姬剑朝丛;一个是行如风过走,飞猿跳蛇,行不及渠;一个是温侯再世降凡间,方天如舞鬼神惊。

且说四人战到二三十个回合,未分胜负,忽然哈叱一响,天佑已被燕姑擒了,国俊正在慌张,手里一松,被天子用起神出鬼没的手段,将张国俊捉了,于是众呶罗看见两个大王被捉了,无心交战,哄的走了。众家丁并柳家主仆,一同进了王家庄来,堂客出来迎接燕姑,王家众人把两个强盗捆在后圆柱上,于是大排筵宴,并使人请柳员外,多谢令爱之能,祈请赴席。于是柳家人来,是夕欢欢宴罢,送回燕姑。

次日,王生员正欲把二人解官审明依国法,天子乃命人带他出来后送官不迟。众家人领命,遂拥黄天佑、张国俊至,立而不跪,天子拍案大骂道:“今被捉,尚敢抗拒不跪。”黄天佑与张国俊二人道:“要杀便杀,要送宫便送官,何必多问?”天子见他如此义勇,又且相貌魁梧,乃道:“你二人如果是迫于不得已而落草,不妨与我说实,不但不送官究治,且能荐尔去投效,也好得个出身。”二人见他如此看待,只得从头说出来。

天佑道:“请问豪杰姓甚名谁,何处人氏?”周日清在旁答道:“此位姓高名天赐,北京人氏,是当今丞相门生,而我姓周名日清,是他的干子,自出京以来,不知收了几多英雄,除了几多坚官污吏,路遇不平,必为之伸雪,任尔文如子建,武若孙吴,总能答应得通。你二人如果肯改邪归正,把家乡来历说明,一样会对你们有帮助。”

黄天佑道:“某乃松江人氏,双亲早丧,留下小人,只学些武艺,且又家贫,并无生意,一日在松江府城,遇见一人在街上,拿了一个妇人,说道她丈夫欠钱不还,将她抵偿回去作妾。被我问起情由,方知是冯狗官的公子,因见她生得姿容好,适同亲丈夫上坟拜扫,为他看见,与那人说话,愿将百金买其妻,那人不愿,妻亦不肯。便假造契券,借他纹银一百两,如过期无银,任凭将妻抵偿作妾。某问他是城南人姓谢名德,贩卖鸡儿为生,故人欺他无势力。被我看见,将他拦住,厮打一场,打得性起,铁尺将他打死,是以走来此地落草。张国俊亦是某家邻村人氏,皆因路见不平,打死人命,一同走至此地,原望朝廷有用武之际,便即投军归正,今因山中人众,渐渐缺粮,故来此庄借些粮银,以图后报,非有反意,今被擒不杀,反被提拔,则感恩不浅。”

天子想道:“怪不得失志英雄,壮士无颜。”乃问王生员道:“今日且将他二人放了如何?”王安国道:“随高老爷主张。”天子命日清松他二人的绑,二人起来叩恩站立。天子便道:“我今有书一封,你二人往本省巡抚处投呈,便有安身之所,你见了庄大人便说我二人明日又到别处探友,不用来此。”二人接了书信,叩头而去。先回至山中,与众人说知,道:“尔等把守山寨,须要小心,待我二人有实任,即书来叫尔等报效朝廷。”黄张二人吩咐一番,便即动身。

在路上不止一日,来到巡抚衙门,即投了书信。少时,有人呼他二人进去,二人便整衣冠,进内见了庄大人,叩头起来,庄大人先问道:“那个高天赐,今可在王家庄否?”二人道:“这高老爷又到别处探友去了,他说见了庄大人,就说不日回京,不用到来寻访。”庄大人说请二人坐下,黄、张道:“大人在上,小的怎敢就坐?”庄有慕道:“不妨,尔识高天赐是何人?”二人道:“他是刘丞相的至爱门生。”庄大人道:“那高天赐就是当今天子,偶下江南,游到此地。”二人听了,望天谢过圣恩起来。庄有慕道:“尔在松江府打死人命,今落身山寨,幸得遇着圣上,令我销了此案。即依意旨,拿了松江府监候,再拜本进京听候部覆发落。现今无缺与尔二人,暂补巡城守备,候有功于国另行升赏。”二人大喜,叩头而去。于是庄大人把松江府拿了监候,另委简府补上,即销了黄天佑这案。

且说天子见黄张二人去了,甚是欢喜,得此两员武将,如此忠勇。乃与王安国道:“仁兄以为我何如?”王安国道:“文武全才,是一个贵公子也。”日清道:“此是当今仁圣天子,偶游江南,因而到此。不可声扬出外,以防他人暗算。”众人听罢,一同跪下,三呼万岁,叩头不已,口称死罪。主上道:“不知者何罪之有?我有一言,欲与王兄共论,未知允否?”安国道:“万岁有旨,定当从命。”谕道:“我命尔为媒,欲要柳员外之千金燕姑,望速往作代。”

于是王安国即到柳员外处说知此事。员外喜悦道:“怪不得我生此女时,有一飞燕入怀,故而名燕姑,今日果有此兆。”乃即命人请回小姐,同王秀才来到王家庄,见了天子,纳头便拜。安国道:“此即是柳春晖也。”春晖叩罢起来,便道:“得主上不嫌蒲柳之姿,上配龙颜,实为万幸,恐小女粗鄙,不堪服侍。”天子道:“朕意已决,毋得推辞。令爱文才武艺、容貌俱佳,何陋之有?今封尔为国文之职,候朕回京,同享荣华。”柳春晖谢恩而起。又赐王安国举人,一并会试,并赏加五品衔,安国叩谢。又答奏道:“今日黄道吉日,请万岁过柳府与柳小姐成亲。”大张筵宴,鼓乐喧天,说与人知是京中刘丞相的门生,世家公子。

且说天子在柳府住了月余,恐怕大后盼望,故想回朝,乃吩咐王柳二家道:“朕今暂住,不日回朝,即当来接两家。”王柳二人苦留不住,只得送别而行。于是主上与日清回京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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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回 痴情公子恋春光 貌美歌姬嗟薄命

饮数杯酒儿,唱几句歌儿,拈张椅儿,坐在松陰儿,望月色儿,乘凉

风儿,抱瑶瑟整理丝儿,弹紫调唱红腔儿,人生快乐儿,当及时儿,莫待

青丝儿,变了白发儿,如此逍遥儿,可谓一个无忧儿——

《落花陰》

却说天子与日清别了柳家庄,一路往别处游玩去了。且说镇江有个客人,姓李名修号毓香居士,喜谈古今圣贤,奇文异录,极其有味。一日说蓬莱山云梦岩西去三十里,有座三宝塔,乃是大罗天仙所建,至今数千年来,仍是辉煌悦目,鸳瓦依然,雕梁不朽,正是仙家妙手,故年代久远,亦居然不变也。今已浮没无定,非有仙气者不能到也。上一层安的一位如来佛,中一层安的一位通天教主,下一层安的一位太上老君,初时乃是众人嫁娶,其间后来,日日引动游人,不免秽读。故那班真仙渐少到来,于是众人见仙迹已散灭,不甚爇闹,香烟亦为之绝。

且说江苏有个世家公子,原系福建人,祖上是个侍郎出身,姓黄名世德,因其祖有功,故三代皆袭荫。然世德性喜清闲,且家财百万,不要世职,闲散在家。夫人李氏,止生一子,名唤荣新,别号永清,年方二八,才貌双全,更学得吹弹,俱皆津妙,怎见得,有赞为证:

气字嵘峥,襟怀磊落,面如冠玉,唇着涂朱,才如子建,出口便可成

诗。貌赛佳人,游处即招百美,看他多怜多惜,恍如宋玉当年。有致有情,

恰似潘安再世。即使南国佳人,亦当避席,东邻处子,都作后尘也。

永清本是世家公子,父母以其厌读诗书,视功名为无用,故未与他结婚,乃与本城二个世家子相善。一个姓张名化匕字礼泉,祖上是粮道出身。一个姓李名志,字云生,父亲现作御史之职。三人年纪相仿,家财皆是百万,把功名都不放在心上,挥金如土,结成生死之交,日日花艇酒楼,逍遥作乐。父母钟爱异常,不加拘束。然三人虽是世家子弟,全不以势力欺人,极其温婉,且满腹经纶,都是翰苑之才。三人在一个勾栏出入。那院为一都之胜坊,名留春洞院,号天香阁,造得十分华丽,美如广寒仙府。楼分三层,那歌妓亦分三等,头等者居上一层,亦有三般价例,若见而留茶,价金一两,若陪一饮,价金十两,至于留夜同饮者,价金三十两,往来皆是风雅之士,到此必歌一曲,赠一诗,或遇那些大花炮、一肚草,则套言几句而已。故上一层到者,都是风流才子,贵介宦家者居多。第二层,乃是行商所到,价照上一层减半,其妓女亦不及上一层秀美。至于下一层,不过是工人手作之流,贪其价轻,难言优劣矣。

一日,黄永清与张李二公子,同到天香阁耍乐,那永清素所亲爇那个,唤绮香,生得天姿国色,且琴棋诗画无所不通,年正二九,推为一院之首,怎见得?看她那:

眉如新月,眼比秋波,唇不点而红,面不涂而艳,纤纤玉指,恍似麻

姑,窄窄金莲,宛如赵女,行来步步动轻尘,若迎风之弱女。呵处结成香

雾,如经露之奇花,翠钿兮惊鸾,罗裙兮飞燕,梳就蟠龙之髻,插来蝴蝶

之钗,裣衽则深深款款,低声则滴滴娇娇。

那张生相与一个,名唤瑞云,年方十七,生得风流雅淡,轻盈体态,生平所最好者是淡妆,且专好着白衣裳,一朵银花依雪下,九天碧月落云中,婀娜多情,销魂动魄。那李生恋一个,名唤彩云,声色俱佳,与瑞云不相上下,年方十五。三人皆居顶楼上,甚相亲爱,结为金兰姐妹,惟愿他日,各人跟着一个情义才人,今见那三位公子,都是情投意合。

是日六人坐下,小丫鬟送茶已毕,黄生道:“今日天气尚寒,趁此饮数杯而饯春可乎?”张礼泉道:“妙,妙!”众人齐称道:“去园中花边树旁去钱春一番,小饮一巡,再到楼中共饮。”乃先到园来,但见园中摆得十分华美,奇花异果,玉树瑶盆,均非常有。正百花盛放之时,万卉齐芳之候。绮香的婢女名唤待月,瑞云的婢女名唤春香,彩云的婢女名唤杏花。三个丫鬟都生得十分俊俏,好似一班仙女下凡。摆上果酒,六人入席,绮香靠住黄生,瑞云、彩云各倚了张、李二人,三个丫鬟皆在旁站立侍候。

酒过三杯,黄生道:“如今只是滥饮,太慢送春之事了,莫若将此桌子移向桃花树下,再换过一筵,然后赋诗饯春神,你道好否?”俱答道:“此正风雅之士所为。”即吩咐供了香花红烛,一桌摆的文房四宝,以纪饯春之词,不一时,华筵已设,美酒频斟,饯春已毕。永清道:“今各人有意怜香,故向春花送别,或吟一首诗,或歌一阂词为妙,就以送春为题,吟得相切,赏他三杯,吟得不好,罚他金谷之数。”众人都依了,便请黄生先起。永清道:“今日就以我为先。”乃作了一首送春记云:

惟春既暮,饯春宜勤,春色将残,春光易老,桃花寒愁,恨春情之不

久,海棠低首,叹春景之无多。春风狂兮,飞花满地,春雨乱兮,飞絮随

波。恼莺藏兮不语,防燕掠兮生悲,蝶使飞来都叹春光薄幸,蜂媒频到同

嗟春色无情也。

另有七言一句,以一春二字为题,以作酒底,乃念一句道:“一春无事为花忙。”乃饮了三杯。其后应到张生,正欲开言,忽心中一动对绮香说:“你二人是天生的自然一对,咏了看看。”云生道:“快吟吧,免阻我等。”绮香答道:“君等皆是玉堂金马之人,自应先咏,我姐妹当附骥于后方是,鄙俗之词,恐污慧听也。”张李二生坚请之,绮香只得先念酒底道:“一春无暇懒梳妆。”乃续其歌道:天生奴兮何贱作,地载奴兮何飘泊,父兮生我何多难,母兮育我何命薄,恨海难填兮万里,愁城虽破兮千重,嗟鹃泪之难干,叹莺喉之每咽。花前对酒强乐,帐底承欢兮奈何,望多情兮勿负,愿知己兮哀怜。歌了,满座为之不乐。又勉强饮了三杯便道:“奴命似春花,故将奴之心事,诉向饯春,今应至张郎矣。”张生更不推辞,便道:“一春愁雨满江城。”说罢许久不言。众人笑道:“满城风雨近重阳,为催租人所作也。”张生道:“不然,各有所思,迟速不同。”彩云道:“所思何事?不过倚着瑞云,情兴勃发。”瑞云啐道:“本是大姐心爇,欲在筵上先传暗意,以图早便之故矣。故把些支离语,抛在别人身上来。”说着大家笑了一回。彩云道:“莫阻住你的情人。”于是张生顺口念道:

一闻春去便相思,可惜桃零与李飞。

流水无情嗟共别,落花有意恨同悲,

花愁柳怨须当借,酒绿灯红却别离,

容易钱春今日去,明年还欲慰相知。

道罢,三杯已过,应至瑞云,彩云道:“瑞姐素称多愁多恨,有致有情,必大有意论了。”瑞云道:“你不必大言压我,待我快吟罢。”彩云道:“不是我压你,待张郎压你。”众人道:“不要笑她,让她念吧!”于是瑞云念道:“杨柳寒愁,海棠带恨,日日为春颠倒,什么旧恨新愁,却是伤春怀抱,总是梦蝶凄凉,鸾声惨切,惨切何时别。”于是念了酒底道:“一春无叶共留花。”彩云道:“果是多情多恨,情絮纷纷,正是少女怀春,张郎惜之也。”瑞云笑而不言,双目望着张郎,别具一段风流情致,娇姿无限可人。

众言:“应至李郎了。”于是李生即道:“宝弹开兮琼筵,瑟笙美兮翠袖,钱春归兮美酒,留春光兮金波。悲春去之速兮,浓桃艳李,怅花香之谢兮,绿仇红惨。人惜春而感怀,春别人而不恰,莺声宛转,唱送春歌,雀语凄凉,洒离春泪,可知物犹如此,人岂无情乎?道罢,饮了三杯,念酒底道:“一春漫扫满园花。”后至彩云,彩云乃先饮三杯,后吟一诗道:“一春梦蝶到蓬莱。”瑞云道:“你果真梦到蓬莱,你又心能成仙,故有此奇梦,实有仙骨者,李郎不用多想也。”彩云道:“你如此我就不吟了。”说罢,总不出一言。

瑞云趁势道:“今未有被人罚,刚刚至尾,至遇着罚,应该饮三海碗。”彩云不肯,无奈彼众人拗不过,只得硬饮了。移时芙蓉面赤,微闻慢慢吟道:“春情易写,春恨难填,春水多愁,春山空秀。蝶梦谁怜,怅春光之易去,花魂谁吊,叹春色之难留。从此杨柳生愁,桃花散魄,肠断海棠花下,心悬芍药栏边,千愁万恨因春去,万紫千红共恼春,即普天下之人物皆然,哀哉痛哉。吟罢,各人赞叹不已,“此语较我等更为痛快,真是普天之下,莫不因春光之易去,而生悲感焉,确然妙论,当以锦囊贮之,再饮三大碗。”彩云不肯道:“饮三小杯已足了。”各人请饮三杯,于是入席。三杯已罢,忽听得芙蓉花下,豁勒一声,吓得众人起身。正是:

方在高怀吟与饮,忽闻花下吓人声。

未知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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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回 蕴玉阁狂徒恃势 天香楼义士除顽

话说黄生众人,吟完酒令,忽听芙蓉花底一声响亮,吓得众人欲走,乃见一个白发老者,从花底出来,年约七十余岁,生得童颜白发,飘飘有神仙之状。拱手道:“老汉乃司花之神,感君等至诚祭奠,怜香措玉,以饯春归,故至诚感格,以致吾等享受,无可以报,欲救君等脱离苦海,免在尘中。”众人闻言,惊疑始定,知是神人,一齐跪下,口称:“神圣降临,望求超拔弟子等男女众人,离了人间尘苦。情愿打扫仙真洞府,也是欢喜,未知神圣可收留否?”那神道:“现在当今天子,不久游到此地,尔等须当有急则救,若是见了高天赐便是。众人切记不可错过。”说罢,化一阵清风,就不见了。各人惊喜交集,向天叩谢,又向花前拜谢已毕,复上楼来开怀畅饮。正欲再整杯盘痛饮大醉,忽听得楼上蕴玉阁西面酒店上,饮得大笑,又闻喊打之声,不知何故。

原来是一班恶少,在此藉酒打架,往往如此。为首的是本地一个土豪,姓区名洪,诨名飞天炮,有些家资,请教师在家,学得拳棒,与一般亡命,随处惹事生端。到此酒店小酌,因争坐位,便厮打起来。原来他上楼来,已先有人坐了中坐之席,他乃后到,欲换此座,刚退一个硬汉,不肯让他,故出不逊之言,意欲情势欺人,正在吵闹之际,正遇天子与日清偶游到此,闻打斗之声,意欲看得不平,便下手相助,听来原来是那区洪不合道理,心中就不平。后见他动手,把那汉乱打,那汉独自一人,竟无相助,左右之人,又怕区洪之势,俱不敢出言阻住。日清在旁忍气不住,上前把那些亡命,一个个打得东倒西歪,走的走,跑的跑,下楼如飞的去了。

那汉向高天赐及日清二人叩头,便道:“多蒙搭救,感恩不浅,请问客官高姓大名,必不是本处人氏,请道其详。”圣天子答道:“吾乃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赐,与舍亲周日清来此探亲,因平生好抱不平,故遇有逞恶欺人者必打之,今见足下一表人才,定非下俗,故叫舍亲相助,打得那班狗头逃走。请问足下贵姓大名?”那汉子道:“在下姓王名闰,是做绸缎生意,因午后无事,先到此间,自拣好位正坐,不料此人恃众欺人,要小弟让此座位与他,小弟不让,拳脚交加,幸得二位搭救,实在至幸,小店离此不远,请二位到小店一叙,幸勿见却。”天子道:“小小事件,何足言谢?足下既有此美意,亦自当从命。”干是即与日清、王闰三人,一齐出了店门来至绸缎店中,分宾主坐下,茶罢,王闰即吩咐备下一桌美席,留二人共酌,于是三人施礼入席。酒过数巡,王闰开言:“二位客官既是好游,明日待小弟同二位去一处好去处。”是夜罢酒,留二人在店中过宿。

明日清晨,用过早膳,王闰带了一个小童,与高周二位,来至天香楼。此时黄永清等众人,也在此畅饮。此处是东西南北四楼,俱是起造得一式,一楼上可容十数席,亦觉宽展舒畅。天子、日清、王闰三人,即在南楼坐下。那些粉头打扮得粉红嫩绿,上来施礼已毕,入席高谈细酌,一个名唤琼姬,一个名唤彩姬,一个名唤丽姬,三人都是年不上二十,生得才貌惊人。酒已数杯,遥闻西楼上饮得极其高兴,原来是黄永清在此畅饮。且说众人正在强劝彩云饮酒,彩云道:“列位先饮,妾当陪饮。”云生道:“请卿快饮,再有妙谈。”彩云无奈,被迫不过,只得一气饮了三杯。众人拍掌大笑道:“痴情婢子,看她必待李郎强之乃饮,可说钟情之极了。“说得彩云桃腮晕红,急道:“今被尔等迫我饮了三大碗,又来取笑。即唤侍儿换了一桌酒筵,待我行一大酒令,以消此恨。今日三位公子并未多饮,妹子摆下一桌在此,与各位再豪饮一场,如怯者不算英雄。”说完,大家齐道:“更妙,”那众人因见她饮了数次三大碗,又见其出令,十分喜悦。不一时丫鬟摆上酒来,连椅桌都换过,看她摆得:

琼楼可比蓬莱岛,玉宇翻疑是广寒。

中间摆着南京榻,雕几檀架,堆些新诗古画,金笺云简,两旁粉壁上,挂著名人字画,梅兰菊竹,左旁摆一对醉翁椅,右边设一张贵妃床,楼前短栏外,摆了几盆奇花异草,芬芳扑人,中间吊了一盆小鳌山,四边挂的玻璃灯,照耀如同白昼。架上早已摆下瓜果小碟。六人入席,丫鬟两旁侍候,其时天已起更,丫鬟点起莲花灯,酒点三巡,彩云即命秋月拈令筒来放在当中,又拈骰子来,各人先掷一手,掷得红点少者,便请先拔签筒之令。如正红无者,先罚他一大碗,如有红点者,不拘多少,都要一个牌名说出来。永清先掷,把骰子一散,得五个二,一个主,便道:“这叫做北雁朝阳。”后至礼泉,掷得一个么,一个五,四个三,这叫月明群鹤守梅花。云生掷的是三个六,三个四,这叫做红云散在半边天。那绮香掷了五个么,一个四,乃道:“吾乃新改一个牌名你听。”众人道:“看她是个什么新式?”绮香道:“这叫做九天日月开新运。”那瑞云也掷了四个三,一个么,一个六,这叫做天晚归鸦遇月明。其后彩云也掷了六个都是五,这个名叫满地梅花,皆是全黑者。瑞云急道:“你是令官,偏是你掷是正,正是你好彩了,你快饮一大碗。”彩云无奈饮了,自愿唱一支解心陪罪,然后再掷便是。众人道:“就如此罢,快唱,若迟滞,就不依你了。”彩云只得宛转歌喉唱道:

情书一纸,寄与情郎,思忆多时,两泪枉自伤,酒闹月夜同私誓,约

同生死不分离。怀想我郎,别后无音信,留惹相思数月长。恨奴命薄如秋

叶,焉得化为鸿雁去寻郎,免得香衾夜夜无人伴,蝶帐时时不见郎,又听

得鹃啼声惨切,自是愁人听得更断肝肠。

唱罢,将骰子掷了一个四,五个六,这名叫将军争印,于是大家饮了三杯。忽然楼下一片喧吵之声,大家皆惊立不定,侧耳细听,这边天子与日清亦倚栏静听。原来是一班无赖之徒,把那些有姿色妓女,登门抢掠而去,正在与他厮斗不下,街上无人相助。日清见了,大喝道:“青天白日,登门抢掠,是何道理?”就向人丛中抢回诸妓,再夺一对四尺长的刀,把那些无赖杀得七零八落,血流街上,俱皆杀走了。原来都是无胆匪类,一味大声,及至打架,架都不能招了。于是院中鸨娘,与妓女龟奴等,皆来拜谢,乃安排筵席,请高客人与周王二位同酌。

这里黄永清等人亦备一桌请高客人三位过来共酌,并访天下英雄之意,高天赐同王闰饮过几杯,又被黄永清差人持帖屡屡催请,只得与日清过西楼。三位公子见了,急起身相迎,王闰亦随后便来,一一见过了礼。茶毕,永清先问道:“请问三位高姓大名,仙乡何处?请道其详。”王闰道:“小子姓王名闰,是本处人氏,在泰安做绸缎生意。此位姓高名天赐,北京人氏。这位是同来贵亲,姓周名日清,亦是抱不平,搭救小弟,今日又遇了此等恶徒。”

天子道:“此是官军不用心,是以弄得如此,待我禀知本省巡抚,把个些武营员弁,责戒一番,然后可望尽力保国安民,请问三位贵姓大名?”黄生道:“小弟乃本处人氏,姓黄名永清,这个姓张名礼泉,那位姓李名云生,亦皆本处人氏。小弟祖上是侍郎之职,此二人亦世家子也。”高天赐闻言,原来是忠臣之后,乃道:“三位公子,如此慷慨,现在庠或在贡举?请道其详。”永清答道:“小子三人,一衿未青,因性好游玩,懒于功名。”说罢,吩咐摆下佳筵,六人从新见礼,入席共饮。

酒过数巡,天子见他三人如此高义,外貌虽好,未知内才如何,不若在此试他一试,若果经纶满腹,日后收他,以佐朝廷之用。于是在席上把古今圣贤兴废,治国安邦之事,问他三人,对答如流。便道:“三位公子皆是才高八斗,何必性耽诗酒,倘入应科考,何患翰林不到手?”三人应声答道:“此非小子等所愿也。除是国家有急事,饥荒之年,即可出力以报朝廷。”天子听了喜悦于心,酒罢,各辞别去了。那周日清引路,往各处游玩。只听路上言三语四,有妖怪白日害人,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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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回 东留村老鼠精作怪 飞鹅山强贼寇被诛

话说周日清与天子在天香楼辞了黄公子众人,一路往爇闹之所游玩。行不上二三里,只见三群五队小民走来,口称:“妖怪自日出现害人,故此走避。”天子便问:“妖怪在何处出现?”众人道:“不可去,恐见了妖怪难以走脱。如果真要去,前面青松翠竹,回环绿水,烟村数十家便是了。”日清寻路,来至村边,只见一位七八十岁老者,坐在村口。天子便问道:“我请问老丈高姓大名,因何青天白日,此处有妖怪迷人,请道其详。”

老者道:“老汉乃姓林名立德,是本处人氏,此村叫东留村,村中有个财主,姓林名建仁,有百万家财,夫人王氏,单生一女,名唤珠儿,生得貌赛杨妃,身如弱柳,诗词歌赋,件件皆通,因去年八月十五中秋贺月,被妖魔乘风抢去,今已数月,并无踪迹。今岁又来打扰,夜间更为猖獗。生得青面黑发红髯飘,黄金铁甲亮光绕,裹肚衬腰丹桂带,披胸勒胁步云绦,一双蓝靛青筋手,执定追魂摄命刀,要知此物名和姓,声扬二字是黄袍。曾请过道士和尚法师,俱收他不住,反被妖怪赶得几乎性命不保。如今已无人敢惹他,且要众人朝夕礼拜,也要香花酒食供养,不然要飞砖掷瓦,且-唣少年妇女,更为可恶。二位客官从何处至此?贵姓大名,望为示知。”

天子答道:“吾乃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赐,与本省巡抚大人是朋友,因此特与舍亲周日清到此探问。我擅捉妖怪,驱逐邪魔,任他三头六臂,法力高强都不惧,包管见了我就不敢作恶了。烦老丈引我前去,待我为本地除一害。”老汉闻言,十分欢悦道:“既是高老爷有此手段,是我村中之福呢。”于是持杖引路前进,至一处大花园边,内有几个少年出来迎接入去,在牡丹亭坐下。一个少年先开言问道:“请问客官高姓大名,到此收伏妖怪,不知要什么坛场,求为示知,俾得依法备办。”日清代答道:“他乃姓高名天赐,北京人氏,到此访友,因闲行至此,偶闻林老大言,府上有妖作怪,故来府上以除此怪,以安人民。某自姓周名日清。足下高姓大名,妖怪几时到此?”

少年道:“小子姓林,是本宅兄弟,名叫玉哥。此怪是前月初到此,至今月余,已闹了十多次,日间在园中作怪,夜间在屋内将人迷惑,然已请过多少法师到此,未能除伏,今幸得二位到此,谅必可收除矣。”天赐道:“不用搭坛书符,不用持斋请佛,我二人用了晚膳,今夜捉妖怪便了。”于是林府家人手忙脚乱,打扫花园,扫得十分干净,请那二位客官用了晚膳,再为捉怪。天子与日清、林老丈及少年在席上稍谈济困扶危之事,各人不胜喜悦,原来都是为善事者。

晚膳已完,高天赐便与日清二人结束停当,手提剑,大步向屋内而来,众妇人等,早已避去。来至房中,二更时分,见了一个青面黄身老鼠,那风过处,令人毛骨悚然,但见打扮得:

头戴紫金箍,身穿黄毛小战袄,下着水波纹豹皮靴,足踏小铁车,脸

上一部胡须,手持铁尺,恶狠狠眼如老鼠,嘴如金蛇,跳舞而来。

周日清举剑望那怪劈去,那妖怪急将铁尺架起相迎,一来一去,左冲右突,大战有数十回合,那妖越战越有津神,日清敌不住,气力不加,正要退败下来,天子急忙飞身上前,持剑接住厮杀,日清趁势退下。妖怪见有人助战,大逞妖法,手中铁尺如雨点打将下来。两下大战,直杀到三更时分,总是邪妖手段,难敌至尊。战了三四十个回合,那妖怪借金光通去了。圣天子大喜,吩咐安睡。霎时一阵狂风,腥气转加,风过处又多一怪。于是命日清在右,自己居左,定睛看那二个妖怪,怎般来法,原来后来一个,浑身如白银一般,跳跃伸缩,极其伶俐。二人举剑向那妖怪当胸便刺。二妖见来得凶猛,也举兵器相迎,尔来我去,看看四更天气,天子与日清二人气力不加,敌他不住。

且说真命天子,有百灵扶助,本处土地共值日功曹,忽想到一只金睛玉眼猫儿。此猫在西山已修炼有年,道号“玉面真人”,未成正果,今叫他出来收伏鼠津,受封便成正果。于是借阵神风,一霎时即到了西山藏真洞中,来传法旨,命他往林家园搭救主上,便可封成正果。守洞小童忙即入内与玉面真人知道。立即谢过功曹,然后吩咐小童:“看守洞门,我去便回。”小童领命,玉面真人即随功曹火速来至林家园,只见二鼠津与周高二人在此大战,看那年老者,头上放现金光,谅此位必是当今天子。于是现出真形,运气练津,往老鼠头上咬去。黄鼠怪见了,吓得魂不附体,早被咬死,跌在一旁。那个银老鼠欲逃走,又被咬死,一对鼠津现了原形,死在地下。日清与天子见了,好似一派寒光,忽然不见了,只道二妖敌不住,如前借法而遁,不知逃往何处去了。

玉面真人得胜,遂复衣冠,上前叩拜天子。圣天子大喜道:“原来是法师,失敬了。”真人道:“两只鼠津,一黄一白,俱修炼多年,因性好贪滢,故许久未成正果,如今摄了林家女子,不知他藏在那里?待我再去看来。”将身一跳,上了半空中,把金睛往下一看,原来被他收在深山积云洞内。便纵身跳入洞内,见林家女子正在啼哭,猛见他来了,又疑是鼠津,更加大哭起来。真人道:“不用惊慌,吾乃玉面真人,二鼠津皆被我杀了,特来救尔回家。”林珠儿闻言,喜不自胜,收泪上前道谢。真人道:“此乃小事,何足挂怀。”便借神风,把林珠儿一带,下了云头,早已到了林家庄前,叩门而入。那众人见了,悲喜交集。真人来至花园内,向圣天子纳头便拜。圣天子慰勉有加。玉面真人道:“贫道不过是在西山藏真洞修炼津气,因奉劝曹之命,叫我来搭救当今圣主,除却鼠津。今宜将两只鼠津剥皮晒干,以养各种虫蚁,将骨肉弃于大江之中,以祭鱼腹。”林府家人齐来围看。原来是两只鼠津,一黄一白。家丁抬出去了。日清道:“今妖怪已除,林家女子也得救了,是真人之力,寄父可封他一个法号,早成正果,以赏他伏妖之功。”

天子即宣玉面真人上前,封他为伏魔仙人,真人叩谢,借一阵清风去了。日清又请封林珠儿一个女道士之名带发修行,天子即封她为贞节道姑,起牌坊匾额,可见我朝恩典隆重。珠儿谢过思,遂自去了。林府众人,大排筵席致谢。并请亲戚到来,庆饮数日方完。天子怕人识破,急辞了林家,往各处游玩。林府众人,只得备酒送行,并送程仪三百两,天子本欲不受,无奈他苦苦强送,只得命日清收下起行。林建仁送至十里方回。

却说松江府东去二十里,有座马尾山,山上有三个大王,打家劫舍,左右百姓,甚为受害。大大王周通,二大王马大洪,三大王吴奋蛟,皆是武艺津强,有一个军师,名叫贾少成。山上亦有二三千人马。一日无事,三个大王与军师相议论,方今人马众多,粮食不敷,自古道:“足食足兵,然后可能久守。如粮草不足,乃生内变,为之奈何?”贾军师道:“闻得苏州有个富户,姓孔名敬,家财数百万,性极吝鄙刻剥,外人取了一个花名叫‘火砖梨’,欲咬他一啖,反而被他索去口水。抢掠他些须用品回来,以助我等粮草,亦不为过。唯恐官兵追捕,莫若我等分作四路而去如何?”周通道:“此计甚妙,任凭军师调遣。”于是军师吩咐:“此去周大王带偏将三员、喽-三百从东路而进,明晚听炮而进,只是抢粮切不可杀害,恐怕朝廷一动大兵,此山难守。或者三年五载,官长奏闻朝廷,我等得招安也未可知。”吩咐马大王:“带三百喽-、三名偏将,打从南路而去。明晚二更到齐,闻炮一响,方可分兵,一半守路,一半人孔家庄内。”又命吴大王,道:“大王领偏将三员、津兵三百,打从北路而去,到了先分一半入内,一半守路,闻炮一响,方可动手。”三人听罢,赶程去了。贾军师自带三员偏将、津兵三百,走从苏州而来,喽-分扮为生意之人,或扮为行旅之人。

至夜二更时分,军师把炮一响,各分兵守在庄外,铁桶相似,六百-兵,齐入庄内。吓得庄丁走内报知,那火砖梨立即吩咐各津壮庄客鸣锣喊救,排定石灰枪箭,遇贼即放灰包,然后放箭,又放鸟枪。贾军师见有备,乃率队前去与他厮杀,后来混入内堂,把那些妇女尽皆捆起,慌得无胆妇人说知银房,众贼兵只抢去不多,出来便走。众偏将把手一招,各人呼哨而去。庄丁追出,奈守路之贼个个是生力之人,把庄丁杀退。及至官兵到来,贼兵走远了,孔敬是人人厌恶,无人出力救他,及至报官验过,知是失去有限,本地官长代为缉捕。

且再说马尾山众人得意,一路回山而去,至敬忠堂,众大王收库已毕,大排筵宴庆功。且说此山南去七十里,有座飞鹅山,山上有大王,名唤姚飞,诨号飞天箭,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下兵丁约二三百名,行为不善,抢掠妇女上山,无恶不作。正是:

天地为炉屋为炭,海水煎枯山石烂。

淋淋大汗出如浆,劳苦行人声浩叹。

话说那姚飞,一日带了二三十个-兵,下山消遣,来至一村,天气炎爇,赤帝司令,欲找个地方乘凉。正往爇闹处来游,买碗茶止渴,却无茶店。只得在人家借杯止渴,不想遇见一个少年妇人,生得貌美,正是:

体态温柔更老成,玉壶风月迫人清,风摇宝髻寻春去,露湿凌波步自

行,丹脸笑开花萼面,画楼歌罢彩云停,愿教心地常相忆,莫倚章台赠柳

情。

姚飞见了,魂飞天外,却被众-兵问:“大王既来求茶,为何不言语?”姚飞道:“我见前面门口女子,连口都不渴了,尔众人有何妙计?与我掠她回去,重重有赏。”于是众-兵一齐上前,一同动手,把那女子抢掠而去,姚飞押在后面,如飞跑来,行至半路,遇周通和军师、众喽-二三十人,下山游行。见了抢入妇女的强盗,非是好汉,又听女子大声喊救,周通上前问道:“请大哥即放下此女子,小弟有一言冒犯,未知可容说否?”姚飞道:“我就将她放下,看尔等无名之徒,不是对手。”将女子放下道:“有话快讲!”周通上前向女子问道:“尔从头实说,有我等在此,不怕他抢去。就有天大事情,我当送尔回家。”那女子宛转莺喉答道:“奴本聚贤村人,姓伍名芳兰,因今午在门口乘凉,这贼初看见时,意欲借茶解渴,后见了奴家,便起不良之心,唤了二三十个贼人,青天白日抢我回去,今幸路逢列位英雄,望求搭救,感激不浅。且小女子已许字本村胡秀才为妻,万望救了小女子,则感恩不浅矣。”说罢,周通上前与姚飞讲情道:“请问大兄,几时下山闲游,有阻行踪,望乞恕罪。你我大家,都是一党之人,望看小弟薄面,将她放了,真是天大人情了。”说完下揖。姚飞道:“我不怕你有两个兄弟人多马众,你有多大本事,能胜得我手中宝刀,任尔送她回家。”周通怒道:“不识抬举的匹夫,放刀过来!”二人刀来枪去,战有许久,周通招架不住,心生一计,向那女子使个眼色。芳兰会意,在地下抓一把沙尘,向姚飞面上一撒。姚飞不提防,被沙土封住了眼目,不能抵敌,只得败下阵来,且战且走,奔回山去。众-兵见大王已败,走的走,跑的跑,一路而回。贾军师说道:“不可追赶,让他去罢。”周通只雇了车儿,送伍家女子回家。却说姚飞回至山上,设下一计,打算明日点起人马,到他山上,出其不意,杀得他落花流水,以泄胸中之愤。主意已定,天将晚,吃了晚饭而睡。

且说周通与贾军师二人,吩咐众-兵先回山寨,众兵听了各人取道回山。时已初更天气,周贾二人来至一所杏花楼,造得十分华美,木牌上写的海鲜炒卖,酒宴点心俱全,任意停车小酌。周贾二人入楼而来,在楼上坐下。店小二将好酒美菜,搬来对酌,贾生道:“今日之事,姚飞虽然败退,其心不甘,明日必来犯我山,我们在此过宿一宵,打听如何,若我兵胜了。自然回去,若我兵不济,可在他山上放起火来,他必定回救,那时前后夹攻,使他首尾不能兼顾,不怕他勇猛,尔道好否?”周通道:“此计甚妙,可先往他山脚等候他下山,即跟他前去厮杀,若这贼败走,截杀一阵。若他得胜,即在他山上放火。”二人商议已定,次日往路口听候,见姚飞带领二三百人马,杀气冲冲,往马尾山而来,将到山脚,便闻喊杀之声,战鼓喧天。天色将午,见姚飞兵一路败走而来,他便知马尾山兵胜,乃急向前,把那些失队-兵截住,余众走了。姚飞方到,见后面追来甚急,前面自家之兵又不见了,尽力向前而走,谁料军师与周通看得真切,挺着兵刃向姚飞砍来,姚飞躲避不及,一命呜呼死了。

周通便上前混作一处,驱兵捣至飞鹅山,劫了库银粮草,放火烧了山寨,一路打得胜鼓而回山上来,又得了百余残兵并许多粮食、刀枪兵器。自此声威远播,左右草贼,皆归附之。官兵见他系义气之贼,亦不理他。积聚四五千人,粮草甚足。一夜周通三更时分,得了一梦,十分奇怪,梦见一位老土地报与他知,说道:“当今天子,在夭香楼被困,可即前往搭救。”这是何兆?醒来向军师说知。贾少成道:“我闻得天子近日下游此地,未知是否?然神人报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点二三百津壮山兵,并我等四人下山而去。”留下偏将守山,命个熟路径者先行,一路而来,毫不惊动百姓。

且说天子与日清,这日来到天香楼,上楼欲访黄永清等,一上楼便有许多歌女美人上来献茶,道个万福已毕,天子即命他等摆上美酒,并问黄某等三位公子有到否?小丫鬟道:“近日皆未见来,大约家中有事,亦未可知。”于是摆上山珍海味,正与两个歌妓倾谈。一个名叫遂心,酒已三巡,遂心遂按琴弹一套忆秦娥,音声宛转,令人听之万愁俱消。正欲再弹,忽小丫鬟来说:“黄公子等三位来了。”三位已上楼来,见高周二位,喜不自胜。乃道:“今日正在思想,不想在此相会,正三生之幸也。”圣天子道:“高某亦是思着三位,因此特地相访,不期在此,又得大家相会。”即命小使把残席收去,从新摆过一桌,于是绮香等同到,一并开怀畅饮。

且说有个游棍,名叫冯必忌,专门出手攀结,无所不至,风闻得当今天子来游此地,却不知落在何处。相与一个草贼名饶未达,今访知高天赐在此天香楼饮酒,竟带那些无赖,并饶贼到来劫驾。约有二三百亡命之徒,在楼下围住,声言要五万两银子使用,立即交出以济急需,不然动手抢入楼来。并大叫:“谁是高某?知他的本事高强,特来请教。”说罢,那冯必忌与饶未达两个强盗便往里冲,十分凶猛,一个手持长枪,一个手持钢刀,力大无穷,挤上楼来。

日清与天子不能抵挡,院中众人更是无用,看来战有三个时辰,不能胜贼,正在危急之际,天子心中发急。忽然楼下贼兵往后退下,一片喊杀,正遇着周通等,杀得喊苦连天,冯贼被周通一刀破开脑袋而死,那吴奋蛟也杀了饶贼,一并割下首级。那些小兵见贼头已死,无心恋战,退下楼来,被杀得干净。圣天子与他四人相见,问了姓名,即封他都司之职,暂且回山,迟日向庄巡抚投递,有缺即补,尽心报国,周通四人谢恩去了。然后黄公子等三位,方知高天赐是当今天子,即上前谢恩,道:“请圣驾到臣家暂住,未知尊意如何?”天子看其意诚,只得允从,往黄永清家而来。于是张、李二公子亦常住黄永清府上,求天子教习文韬武略,甚为得意。并求旨把天香楼粉头敕起,赦她回家,以免在苦海中,不知何日登彼岸也。并求绮香、瑞云、彩云三人赐配与他三人。天子见他三人皆是才貌双全、忠厚之子。依了发旨,饬人送往本省巡抚庄有慕,命天香楼众妓女,当官发配或送归亲人领回。正是:

时来风送滕王阁,运退雷轰荐福碑。

于是三位公子,各自得了自己的意中人,满心合意。一日,天子想着一个去处,即辞黄永清等。三个公子苦留不住,只得备酒饯行,办了程仪送别,不知往何处游玩,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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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回 李全忠寻仇摆擂台 程奉孝解忿破愚关

听哀告,听哀告,朋友流难谁知道,极天弥地,仇怨难分颠倒,有人

提出火坑时,肝胆常存忠孝,有朝更把大恩来报。

话说日清与天子在天香楼别了众人,又往别处游玩去了。

却说雷大鹏有个至投契的朋友,名唤李全忠,自小相契,二人极为合意,胜于同胞兄弟,后闻他上山学习工夫,是以生疏,后又闻他代友报仇,高搭擂台,意欲一会,无奈有病在身,未能相见。及雷大鹏擂台送命,十分伤感,欲为他报仇,奈双亲在堂,未能轻动。今父母去世,便想前往新会城,搭下擂台,看胡家可有人出来,待至百日之后,得耻笑新会之人。于是吩咐家人看守门户,带同十八件兵器,一路往新会城而来。因为他自小拜雷老虎为师,且又得李小环教习,学得一对十余斤之极刀,又善使一对如拳大的飞陀,俱有神出鬼没的手段,且浑身养得如铁,两臂有几百斤之力,生得身材矮小,人都叫他铁臂子,故待着自己的本领,欲与雷家翻雪此冤。

到了新会城,无有相识,如何摆得擂台?想起父母在日,与一个黄守备极其要好,今他作了新会城守备,何不投奔他处,出个长贴标题,并请兵丁把守擂台,岂不壮声威?立定主意,一路来至城中,投店安歇一宵,即问了店主道路,投奔守备衙门而来。写了一个世侄的名帖,烦门上人传了进去。不一时便请了进去,于是整衣步上花厅,向黄守备拜了,起来站立一旁。那守备黄国安开言问道:“贤侄到此何为?”全忠道:“叔父大人有所不知,小侄自幼与雷大鹏结为生死之交,他丧在胡惠乾之手。小任十分痛恨,时刻不忘,欲设擂台与友报仇。”说罢泪如雨下。黄守备答道:“小事何必伤感,明日命他们搭了擂台,扈从兵勇,任从贤侄所用。”全忠称谢不已:“若得如此,生者衔恩,死者感德于地下。”黄守备吩咐备酒肴与全忠接风,饮至夜深安寝。

次日,守备吩咐众兵,着人高设擂台,要有宽阔地方,搭起三丈高的擂台,台旁又搭一座壮丁厂,摆设五色兵器,选了三四十名津壮兵丁把守,十分威勇。台上横额写“泄愤台”三个大字,两旁挂上一联五言对云:

试吾新手段,报友旧冤仇。

台左又挂了一张告示道:

新会营守备黄,为晓谕事,照得李全忠,乃义气深重之人,为雷大鹏

之仇未报,故特到此报仇,而雪友恨。倘有胡惠乾子侄亲戚等,不妨上台

比武,二家生死不追,并不许带兵械,拳脚相交,无论诸色人等,皆可上

台比试,惟儒释道三教不得上台,如过百日之外,无得异言。有与胡惠乾

相交好者,亦不妨上台比一比,先此声明,拳脚之下,势不容情,各宜知

悉,无违特示。

年月日实贴擂台榜黄谕

过往人等,未曾打过擂台,十分喜悦,携友带亲,到城观看。摆卖杂物的,犹如出会一般,十分爇闹。再说李全忠择定八月初十日黄道吉日,正好开擂。是时中秋天气,极为凉爽,到了此日,全忠打扮十分威猛。见他头包青绉软包巾,身穿湖绉夹袍子,内衣红锦小战袄,内藏护心镜,下着绿小夹套,足踏多耳麻鞋,一路乘马,跟着守备到擂台而来,众兵勇迎接守备,在厅坐下,移时,守备去了。李全忠来至台前,将身一纵,早已上台。看的人伸舌道:“有如此纵跳之力,怪不得来设擂台。”看他在台上将手一拱说道:“小弟是本府人氏,因与雷大鹏有生死之交,他因与胡惠乾比武,被用暗器伤了性命,至今冤仇未泄。故今到此,倘有胡惠乾亲属,无论诸色人等,皆可上台比试。不许暗藏兵器,拳脚相敌,如无能者,不可上台,恐枉送死。因拳脚交加,实难容情,诸君谅之。”

说罢脱了绉袍,坐在台中,看的来往之人,拥挤不开。日至西下,无人上台比试,只得收拾下台,仍旧往守备衙门处来。国安道:“贤侄今日上台,打伤几个凶命?”全忠道:“半个也无,想此地都是无能之人,故不敢上台。”守备亦是个好胜之人,听了此言,暗自欢悦,称道:“贤侄先声夺人,故众人不敢上台比试。”于是置酒款待。明日,全忠辞了守备,又往擂台而来,扬威耀武,上了擂台,依前又说一番,见无动静。一连十余日,皆是如此。看的人心急,渐渐稀少。

且说本处县城外,有一个古槐村,村中有个姓林的,名叫发衍,年方十七岁,生的面如冠王,唇若涂朱,父母俱亡,并无兄弟。依在舅母家过活,自小从教师学习一身武艺,力大无穷,身材虽小,炼得如钢铁一般,两眼向日中炼就金光闪闪,灼灼有光,可能白昼见星,人起他一个美名,唤做“金眼彪”,与胡惠乾是至交。先闻胡惠乾被打之事,因尚未学足工夫,故不能与他出力相助,后见胡惠乾得胜,十分欢喜。到如今见有雷大鹏之友来报仇,独我不能与友开交乎?于是别了舅母,一路往新会城而来,就在永安街店住下。

且说李全忠摆设擂台至八十多日,未逢敌手,虽遇三个,都是无用之辈。那日来至台上,对众人道:“今小弟到此,有八九十日,尚未见敌手,想必胡惠乾之亲友,知他前理亏,故不敢上来比较。”且说林发行见是日天气晴和,正好比较,乃问了土人,一直至台下,只见全忠坐在台上,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十分可怕。只见他:

眼露金光惊虎豹,拳如铁钟吓蛟龙。

发衍挨至台边,四面看过,将手在人肩上一拍,早已跳上台来。那李全忠心中一想,见他小小年纪,不是武艺中人,便道:“尔这小后生,前来则甚?此处是擂台比武之地,不可上来,快下去罢。”林发衍喝道:“你这杀不尽的狗才,认得老爷么?”李全忠道:“我不认得无名小子,快报上名来。”发衍道:“吾乃胡惠乾之友,名唤林发衍,你可报上狗名来,好待我送你归陰。”全忠道:“我乃雷大鹏义弟,名李全忠,与他雪恨报仇。知命者好早下台,不然死在目前。”发衍更不答话,挥拳劈头打来,全忠低头一闪,亦还拳向正面门打来,你猛如龙,我勇如虎,拳头好似雨点一般。李全忠双手一展,用一个黑虎偷心之势。林发衍将右手用尽气力一拨,拨开他拳,左右五指,如铁钩一般,望定全忠肋下刺来,全忠急忙将身一纵躲过。两个搭上手,一来一往,一个为友报仇,一个代朋泄愤,两个都是自小学着的工夫,故分外流利,十分好看,杀得天愁地暗,日色无光。初时见他两个你来我去,我送他迎,后来越密,”好似一团黑气,滚来滚去,看的人不住声叫好。正是:

棋逢敌手分高下,将遇良才各逞能。

战至金乌西堕,明月将升,二人住了手说道:“今已夜了,明日再比!”你道让他再活一天,我道让你多留一日,各回去用膳就寝。待至天明早膳后,各自装束停当,又上台来。

话说本县城东南,有一个长者,姓程名玉字奉孝,又名程孝子,因他侍母至孝,故起他一个美名。家资百万,年约三十余岁,夫人吴氏,尚未有子,极其疏财仗义,救困扶危,怜恤孤寡,专门行善事,救济急难之人,遇有难解之事,如他一到,无有不能了结。如今闻得城内李全忠高设擂台,要与雷大鹏报仇泄恨,胡惠乾之友林发衍,来助友报仇泄恨。就别了妻室,一路来至城内,寻见擂台所在。再说李全忠,是日早到擂台,那林发衍亦即到了,二人正欲动手,忽听台下有人叫道:“二位壮士少停,小弟有话说。”二人住了手,他便挨上台来,向二人拱手道:“如今二位俱为朋友之事,果然义气深重,若依小弟愚见,罢息此事。”林、李二人开口言道:“请问长者贵姓大名?”程玉造:“某姓程名奉孝。”二人闻了齐声道:“原来是程孝子,失敬了!闻名久矣,今日相逢,甚慰生平,既是长者前来解释,即依便了。”奉孝大悦道:“古语有言道:‘解仇愤以重身命’,真不谬也。”于是李全忠命人拆去擂台,与程孝子一路往守备衙门而来,对守备说知。见礼已毕,守备亦重程孝子之言,就在街中摆下佳筵,在花厅留程玉共饮,至夜方散,次日辞去。正是:

一言解释心中情,片语能开半世冤。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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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回 白面书生逢铁汉 红颜少女遇金刚

却说林、李二人,被程孝子一言解散仇怨,可见人间重孝子,即使天上神明,人君帝子,亦皆重孝也,故一孝子,无不能挽回黎民,看此可以悟矣。惟愿今人把忠孝二字,时刻不忘为是。

且说天子与日清来至苏州一个爇闹市上,十分挤拥。这市近海,十分兴旺,舟船客商等俱皆聚集往来,人马不绝,这个叫如云市,有数千铺户,略一看过,与日清投下客店,即叫店主备下酒菜。店主答应一声,不一刻摆列上桌,日清相陪,酒过数杯,天子偶想道:“朕今来此游玩,逢坚必削,遇盗必除,不知革尽几多贪官污吏,可见食禄者多,尽心为国者少。然则世态如此,亦无可如何。”想罢就用晚膳,即上床而睡。忽见一轮明月当空,乃执笔吟下一联云:

皎月当富宝镜悬,山河摇影十分全。琼楼玉宇清光满,水鉴银盘水气

旋。处处轩窗吟白雪,家家画阁弄朱弦。清宵寇极来斯地,游玩时逢兴自

然。

吟罢,听得还有读书之声,仔细一听,念的是离蚤经。次日,与日清寻到该处,听得读高山流水,正在门前,便向左侧凉亭中坐下。

且说此地有一个偷儿,十分力大,但遇他手,任你一柱般大条桅,他亦能应手而折,故乡人起他一个诨号为铁汉。一日探听得有个白面书生,只自一人在此读书,何不今夜越墙而进,偷他一个干净,料无人知觉。所以左右前后行过,看明上落道路方去,不想却被日清看见。日清见他蛇头鼠目,在那里东张西望,必定是个偷儿无疑,即说与圣天子知道,即于是夜在那亭上候那贼人。

原来此处叫深柳堂,是本处当家姓金的起造,那子弟们不下数十人,在此读书。刚刚此数日,各人有事去了,只剩金三郎在此,并书童一个,名叫禄儿。这金三郎与众不同,勤习经史,以求博得一名,以慰亲心。凡有爇闹场所,俱皆绝足,闭门谢客,而且胆大,鬼贼妖怪,一概不怕。曾有夜偷到此,却被逐退。曾有鬼混他,他曾与鬼见面,一夜,有个百厌鬼到此吓他,头大如斗,眼如铜铃,手如葵扇,舌如蛇,然高不及三尺,令人见之,不死也要害一场大病。他偏不怕,将一个竹箩用纸糊了,画了五官,套在头上,与他相视,其鬼又变身高二丈,头顶屋瓦,他又将竹接长双足,其鬼无可奈何,只得避之而去。非是鬼怕大胆,乃怕忠厚孝义也。又说那铁汉,是夜饱食一顿,拿了绳刀杂物,到深柳堂静候,等候下手。不想日清看定,因在黑暗,故铁汉不见,于是守至夜深人少,然后下手。时正三鼓,明月如画。人道做偷儿偷风莫偷云,偷雨莫偷月,他偏向月明时下手,无奈金三郎夜读不倦,直到五更未睡。正是: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

青春不思图上进,老来方悔读书迟。

那铁汉听得不耐烦,索性向瓦上一丢,早登瓦上,踏将下去。这三郎早已明白,诈作不知,待他前来,再为收拾。即脱衣假睡,在床上假装鼻息如雷,那铁汉更作鼠叫,三郎又诈作不知。铁汉欲开衣箱,三郎手拿一条麻绳在后,看正那贼,一萦绕住,乘势推在地上,乃叫醒书童禄儿将他捆起。日清在瓦上看得真切,见这书生如此本领,不用动手,乃返店去了。

金三郎把铁汉捆来,即叫书童安排夜食,乃问铁汉道:“尔今被捉,有何话说?”铁汉道:“今夜被捉,自觉羞惭,冒犯之处,但求恕宥,感恩不忘。”三郎道:“你如肯改邪归正,我就放你,你便来一醉如何。”于是把他松了,排下夜膳,铁汉上前谢过,只得入席同饮。饮食已完,三郎又赠他纹银十两,叫他此后改邪归正,不可为梁上君子,铁汉谢过,拜别而去。自此偷儿到此,知是三郎,皆不敢动手。再说日清将此事说与天子知道,叹道:“真正是读书人无所不能。”次日,辞了店主,又往别处去了。

话说本处西村有个小户人家,姓王名全,娶妻万氏。夫妇二人,年近六十,单生一女,名叫碧玉,年方二八,生得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似杨柳舞东风,浑疑阆苑仙姬,绝胜桂宫仙子。又诗曰:

秋水津神瑞雪飘,芳容嫩质更娇烧。

看来工指纤纤软,行去金莲步步娇。

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点露英瑶。

自是生香花解语,千金良价更难消。

王老夫妻二人,爱若掌上之珍。但此女虽是贫家女子,也是琴棋诗画件件皆通,每日不是长吟,定是短唱,每有富贵之家求婚,她竟不从。却有个本省提台之子,到来求亲,这公子张效贵,是张安仁之子,生得十分丑陋,恃着父亲一品大员,倚势凌人,要在花街柳巷,无所不为。一日,见王全之女十分姿色,故央王媒婆去说,谁知王碧玉要试过才貌双全者方许。公子无奈,只得打扮得十分华美,同王婆用了名帖,来到王家。见礼已毕,王老开言道:“公子光临,蓬户生色。”张效贵道:“闻得千金须要面试方允亲事,故来领教。”王老道:“请公子少坐。”遂命碧玉隔帘听试,碧玉见他面貌十分恶劣,心中不悦,请母亲出一个题目,贴上灯谜道:

或如天兮或如地,或伴佳人或赠贵,或如忧兮或如

喜,或笑春姣兮或返媚,或匪白发兮老将至矣。

谜底就是镜子,公子全然不解,便老了面皮道:“今日饮酒太多,待明日再来。”急辞望前面而去。回至家中,自己思忖,我是一个提台公子,反被村女所难,好不苦恼。心生一计道:“谅尔这女,有多大的本领,明日派家丁二三十人,抢了回来,岂不是好?”主意已定,过了一宵,即唤二三十个得力家丁,手持兵器,来至王家,不由分说,将碧玉抢回,扬言王家欠他银两,将女偿债。路上看的人,知他强抢,无人敢救。忽有一人,亦是本处人氏,姓金名刚,专打不平,见公子强抢女子,好生无礼,知是提台公子,不敢动手,乃道:“青天白日,抢人家女子,于礼说不下去,请公子放了她罢。”公子道:“你这乞儿,来管什么闲事?”金刚道:“我不怕你人多。”公子生性暴躁,上前便打,哪里是金刚敌手?被金刚一拳打死。家丁逃回报知,提台气极不堪,即问:“凶手何人?”家丁答道:“是金刚。”便绘影图形,四方追捕。各武营尽心缉捕,十分严紧。正是:

安上铁笼擒猛虎,高悬图影捉强狼。

不知金刚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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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回 英雄遇赦沐皇恩 义土慈心叨御赐

英雄志气勇除坚,手段高强不是闲。

战处蛟龙潜碧海,舞来猛虎遇深山。

却说金刚因路打不平,救了王碧玉,一时力猛,把公子打死,十分着急,人命重大,非同小可,且是提台之子,只得见势就走。天已将晚,心中着忙,肚中饥饿,难以行走,就在村中古庙栖身,日间打过一场,又因路多走了,十分困倦,饥鼓雷鸣。自思不合一时粗鲁,至把那张公子打死,又想道且喜又与地方上除一害,伏在神台上朦胧睡去。且说此处正是忠乐村地面,此乃关王庙,十分灵圣,若忠臣孝子,义士烈女到此祈拜,无不灵验。惟庙小,并无司视看守,只得村人朝夕香烛供举。时正三更,那金刚梦见有胡须之人,来叫他有话吩咐。

他不知所以,乃从神人来至一处,但见如殿宇一般,上面坐着一位红面神圣,乃是汉代关夫子。他上前跪下,口称:“小人金刚叩见。”帝君命他起来,方敢抬头。帝君开言道:“惟念尔一点仁义之心,不顾自己受害,代人出力,救困扶危,甚是可嘉。今说与尔知,方今朝廷招贤纳勇,尔即往投黄永清家内,便有出头日子,日后得志,要尽忠报国,牢牢紧记。”金刚听罢,再拜叩谢,帝君乃命两青衣小童,送他回去。路经一个绿水鱼池,十分优雅,正在漫行贪看,不提防被青衣一掌,打落水中,大叫一声,正在慌忙间,惊得浑身冷汗,原来是南柯一梦,十分奇怪,自思帝君之语,须当紧记。起来向神再拜,其时正在五更,天色将晓。正是

鸡声三报天将晓,月落星稀日渐升。

意欲怞身起来,奈饥饿难忍,手酸脚软,只得神台下再坐,且过片时再走。且说此处正与黄侍郎家相去不远。是日正值黄府酬神,家人搬了礼物,来此庙参拜已毕,各往庙外,一时那金刚见人到此酬神,正欲等他拜谢已完,求他赐些酒食,以充肚饥,后见人往庙外去了,乃伸出头来往上一看,看见那三性供在台上,不顾什么,起来大饮大吃,吃得醉饱,复缩在神台之下。黄府各人回来,见那三牲酒食不见了许多,难道神圣吃了?断无此理,必定是偷儿吃了。乃四处找寻,只见神台下有个大汉在此,料是此人偷吃,喧吵起来,扯那个金刚出来骂道:“你这偷儿,为什么在此偷人礼物吃?”金刚不好意思,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是我一时饥饿偷了吃,多谢你。”家人道:“谢什么?我与你去见公子。”就此拖扯来至府中,黄府家人入内禀知永清,永清出来说道:“是哪个人吃了我家敬神的东西?”金刚即上前道:“是我!”

永清把金刚一看,见他相貌魁梧,必不是无用之人,乃开言道:“足下高姓大名,因何如此?既是肚腹饥饿,请再食如何?”即叫家人再搬酒肉出来,任他一饱。于是金刚大食一顿,食罢,向公子问道:“请问贵人高姓大名?”永清道:“我姓黄名永清,家祖黄定邦侍郎。”金刚叩头道:“小人有眼无珠,无识公子,望为恕罪。”公子道:“你姓甚名谁,为何到此如是,说与我知,我自有处理。”金刚乃把救碧玉打死张公子之事,说了一遍。黄永清道:“如此说来,义气堪嘉。现在四处出赏帖,图形绘影捉你,你不必往别处去,就在我这儿住下,教习我家人武艺,此事有我在此,张提台亦不敢到此查问。”金刚喜不自胜,在黄府教习他家人各式武艺。正是:

英雄暂得栖身有地,坚佞无从捉影拿形。

且说张提台严缉了数月,并无踪迹。一日,访闻得在黄永清家中,乃命人求永清将金刚交出,以正其罪。乃唤家人办了礼物名片,向黄府而来,见了黄公子,把名帖呈上,道了家主之意。公子道:“我家何曾有金刚到此?铁汉倒有几个,尔乃回去对你家大人说知。”家人无奈,拜辞而去。回至府中,把公子之言,对提台大人说知。提台闻言大怒道:“我惧你这黄狗么?”即传齐参游守府千百把总并五营四哨兵丁,杀气腾腾来到黄侍郎府前,大叫道:“黄永清小子,快把金刚交出,迟则到府搜出,恐怕你这世袭有些不便。”黄府家人急入内报知黄公子,黄公子吩咐家人不要理他,谅他官军人等不敢进来,无奈大呼小叫,人马喧闹不已。

金刚忍不住,便向黄公子道:“为小人之事,累及公子如此吵闹,心甚不安,莫若小人出去与他对敌,若杀退他回去,另作别计,若打输了,另往别处。”公子再三劝止不住,只得由金刚出了府门,手提长枪,在大门口大喝道:“尔这个昏官,纵容儿子白日抢人家闺女,该当何罪?幸得某家救了这良家处女,尔的不肖儿子,定要与我相争,今我将他打死,为地方除了一个大害,实为百姓之幸,尔敢来寻我?好好回去,用心报国罢。”这张提台闻言大怒,正是仇人对面,即命各人上前与他厮杀。那金刚振起神威,杀得那些兵丁败走而回,张提台见了,急催五营口哨各官一齐上前,把那金刚围住,战有数个时辰,无奈金刚寡不敌众,被官兵生擒去了。张提台大喜,即带回街中,严刑拷问,金刚总是不招。提台无奈,只得交与本县李连登审问,务必要拷出真情,认了口供,方能请王命正法。

再说永清自金刚被捉,令人访问,知是叫李知县审问,自思李连登与我甚厚,不若到他衙中说情,若能救他一命岂不是好?吩咐家人备轿,来至县衙前,命人传了名帖。李知县闻得,急整衣冠,大开中门,迎接入去,分东西坐下,李连登道:“不知公子到来,有何见教?”永清道:“父台大人,今因晚生家中金教师,不知与张大人有何仇隙,以至起兵马来合下,活捉他来,听是交与父台大人处审断,未知曾否审出明白,望祈示知。”李知县道:“闻那金刚与王全交好,因张公子与王全不相投,故此金刚将张公子效贵打死,投在贵府,妄为教师。如今事情重大,明日请公子到来,并通知提台,着人一同会审如何?”永清道:“总求父台大人原情办理就是。”说了辞出,次日一早到衙,李知县即令人请张提台着人到来一同会审,张大人即着叶游府到知县衙门而来。黄永清公子也到。即提出金刚来审。那金刚恐连累黄公子,他就从头说明。知县无奈,只得录了口供,回复提台,候令处决。黄公子辞别回府,叶游府亦回。

且说天子与日清游过了许多爇闹场中,一日,偶然想起黄永清等,正欲到他府中一探。日清引路来至黄府,家人通报,永清急忙穿衣出来跪接,天子入内,坐下道:“嗣后便教叔侄相称,行叔侄礼罢。”永清点头,即唤家人备了酒膳,席间永清把金刚之事,对天子从头说了一回。天子闻言怒道:“如此之人,死有余辜,那金刚乃义气忠勇之人,待朕明日即行发旨一道,与庄巡抚大人,令他将张提台拿住,待朕回朝,自有发落。并将金刚放出,赏了李连登道衔记名,遇缺即补。”是晚把旨意写了,次日吩咐周日清快去庄大人处投呈。正是:

英雄运起逢恩赦,坚佞机谋枉设施。

次日,周日清领了圣旨,到庄大人处,令人传报,庄巡抚即换衣冠,排开香案跪接。日清开读诏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游历江南,为表扬忠孝,削除坚佞起见,今

访得张提合纵子行凶白日抢夺良民处女。其子已死,无足追究,即将提台

拿问进京,候朕回朝发落,并赏李连登道台记名,遇缺即补。速将金刚释

放。钦此。

庄大人听诏已毕,即与日清一同坐下。茶罢,日清辞别而去,回来复旨。庄大人即排开香案,依诏行事。且言金刚出了县牢,向知县太爷谢过,即回至黄府,向公子叩谢。公子道:“此乃当今仁圣天子放尔回来,快去见驾,叩谢天恩。”于是金刚急上前叩头。天子将武经韬略一一盘问于他,金刚对答如流,圣上大喜,即封了游府之职,手诏一道,命他往庄巡抚处验过,俟有缺即补。金刚叩头谢过,又向周、黄叩谢。这黄永清排下佳筵,又命人请张、李二公子到来畅叙,张礼泉与李云生一同来见天子,叩头跪拜。起来一同入席,谈些诗赋,诸人俱应对如流。仁圣天子想起他众人是富贵忠义之人,即命人拈文房四宝来,写下几个大字,与张、黄、李三人看。各人上前看时,见写得笔走龙蛇,十分佳妙。写了递与黄永清等,永清等接过谢恩。给水清的是四个大字“江南义士”,上面写着年月日,御笔亲题。那张礼泉一个大“寿”字,李云生也是四个大字“义播江南”,亦有年月日,御笔亲题,各盖御印。三人接了,再拜叩谢,十分喜悦,即命人请木匠雕刻,上匾于门前。是日酒至更深方散。永清侍候圣天子在窗前玩月,正看得高兴,忽听一段悲怨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正是:

风清月白当窗夜,琴韵悲歌数里扬。

不知悲歌从何而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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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回 命金刚碧玉共成亲 逢圣主许英谈战法

谁家琴韵响嘈嘈,如怨如悲惨切高。

高韵听来如泣,低韵听来如诉。

任尔金刚听得也哀怜,铁汉听之亦悲悼。

话说天子正与日清看月,忽然听得一片凄凉琴韵,风送而来,正欲侧耳细听,被风起吹乱,于是下楼来安寝。至次夜又往窗前候听琴音,果然初更之后,便闻琴韵悠扬,分明听得清楚道:

琴声弄出怨时乖,丑命生来八字排。

年老双亲今已谢,怨仇虽息将人累。

累着金刚忠义汉,如今遇祸走天涯。

天涯海角何方觅?碧玉情愿结和鸣。

圣天子听罢道:“此女弹琴自怨,是因金刚救她,累她逃难,不若明日访知,我做主叫金刚娶了,岂不是好?而且了她心中之愿。”下楼安寝。一早起来,即唤黄府家人请公子出来,永清出来问安,叩问有何圣训。天子道:“前金刚所救之王碧玉,即夜来弹琴者是也,朕因听出琴音,说道双亲俱逝,又云多亏金刚搭救,情愿配他为妻,尔可叫个伶俐妇人带个老妇前去,对她说知,金刚今已做游府,叫她来这里住下,再发旨召金刚到此,暂借府中成亲可也。”永清听了,即命人去寻了王碧玉,将言对她说知。原来碧玉自得金刚搭救之后,逃往于此,不幸父母双亡,正是十分苦楚,只得从命。来至永清家中,自有妇人接入,天子召金刚把此事对他说知,金刚大悦,谢过起来。永清代他办了酒食,择了黄道吉日,与金刚成亲,夫妻十分恩爱。向众谢礼已毕,夫妻一同上任去了。

再说天子见事已毕,送与日清别了永清众人,往游别处而去。

话说松江府留仙市,有个文武双全之人,姓许名英,生得唇红齿白,相貌超群。文比江都,武如吕布,六韬三略,无所不津,诸子百家,无所不晓。性好结交天下英豪,未逢知己。慷慨好施,家财百万。后来父母亡过,把那家资渐次用得干净。有钱时有人相识,及至穷了,向亲朋借一毫不得。无可奈何,只得将产业变尽了,正合著俗语云: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

纵令言语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人。

那许英挨穷不过,只得在留仙市关帝庙前,摆卖武艺,引动看的人如蚁队一般围住,他便硬起头皮言道:“列位请了,某因生平惟好挥霍,把父母遗下家资,尽用去了。只得在此弄枪刀拳棍,列位看了指教,万望勿取笑是幸。”说了双刀舞动起来,好似冬天下雪一般,初时还见他有层有次,后来他舞得一堆雪花,滚来滚去,甚是好看。把刀舞完,复又将棍弄起来,但见他将棍打得:

上打雪花盖顶,下打老树盘根。左打金龙出海,右打猛虎离山。前打

金鸡独立,后打美人佩剑。左插花,右插花,金较剪,玉搔钗。或则将军

捧印,或则美人照镜。有风吹落叶之势,鬼泣神惊之技。真是武艺无双,

人才绝品。

看的人齐声喝彩,也有赠绸缎,也有赠钱的。若别人卖武,有此银钱便可够用,惟许英是有钱的子弟,使用惯的,故嫌他打采的少,便道:“小弟尚有拳脚未使,欲再与诸君共看,无奈诸君要看工夫,不想出钱,故小弟无心弄了。”

旁边一人,姓常名恶,因他是个恶棍,行为无赖,故地头上叫常恶,他即大喝道:“看尔这人卖武,往别处的为是,但本地自己地方,嫌打采微少,岂有此理。我知你是一个旧家子弟,今穷了,清茶淡饭也就罢了,尚作此模样,快收了会罢。”恼得许英面红耳赤,大喝道:“老子在此耍工夫,应该来问候,尚敢得罪于我,就不收,尔便怎样?”常恶道:“尔不收,我就要打尔一大拳。”二人尔言我语,相打起来,常恶怎能敌得过许英一个卖拳的人,只得败走去了。许英一路追赶,正遇着天子与日清二人,偶游至此,见他二人撞来,急上前将二人挡住,便道:“二位壮士少停,何必定要相打,是何原故请道其详。”

许英把上项事说了一遍,天子闻言,便将常恶喝退。即与许英、日清同到酒楼坐下,即叫酒保排上酒菜,许英道:“小弟子到庙前收了,再来奉陪。”日清跟到关王庙前,帮他收了杂物,遂同至酒楼。许英问道:“请问二位高姓大名?”天子道:“吾姓高名天赐,北京人氏,与舍亲周日清到此探友,路过此地。见足下如斯英雄,何不去考求功名,上与国家出力,何必在此抛头露面,请问贵姓大名?”许英道:“某乃市上人氏,姓许名英,家资百万,只不务生业,专一学习文章书史并武艺工夫,故无出息。且性好使用,把家资用完,双亲又亡,只有我一人,借贷无门,只得在庙前献丑,遇着二位如此高义,小人相见恨晚也。”天子道:“原来富家之子,偶遭落魄,如足下有意投军,待我举荐,未知心下如何?”许英听罢大喜道:“万望贵人指引,感恩不忘。”说罢同饮至夜方散。许英跟了天子一同回昌太客栈,安歇一宵。

次日用了早点,三人谈论兵法韬略,天子道:“孙武子十三篇兵书,佐吴王姬光雄占一方,诸侯不敢加兵。张良得黄石公传授兵法,助汉高祖灭楚兴刘,此皆兵法之功也。到汉末诸葛孔明辅助刘先主,战必胜,攻必克,多因兵法而行,足下曾闻其说乎?”许英答道:“诸葛孔明乃第一才人,功盖天下,有神鬼不测之机,呼风唤雨之术,只是后人少得其传耳。小子不才,颇学武侯典籍,日夕诵读,一字不忘,二位不嫌,小弟当诵与二位听如何?”天子道:“愿听高论。”许英道:“武侯兵书,有五十余篇,变幻莫测,内中妙法无穷,深利兵家之用。胜败篇云:夫贤才居上,不屑居下,三军悦乐,士卒畏惧,相议以勇,相望以威,相劝以刑罚,此必胜之理也。若三军惊离,士卒惰慢,不恩威并施,人不留其法,此必败之道也。大势篇云:夫行兵之要有三,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天势者日月星辰,五星合度,风气调和也。地势者,重岩峻崖,洪波千里,石门优洞,羊肠曲径。人势者,主圣将贤,三军用礼,士卒用命,粮草足备。善用兵者,因天之时,察地之势,依人之力,则所当者无敌,所击者万全矣。地势将云:夫地势者,兵之助也。不知战地而求胜者,末之有也。高山峻岭,曲径深林,此步兵之地;平原荒野,大地沙漠,此军骑之地;倚山俯水,高林深谷,此弓戈之地;草浅土平,可前可后,此长战之地;芳草相密,竹材交横,此枪矛之地也。论情势篇云:夫将有勇而轻死者,有急而速者,有贪财好利者,有仁而不忍者,有志而心快者,有谋而懦弱者。有勇而轻死者,可慕也;心急而意重者,可人也;识高而情缓者,可袭也。论坚势篇云:古之善斗者,必先惴敌情而后图之,’凡师老粮绝,百姓愁怨。军令不习,器械不修,计无先破,外救不至。将吏剥刻,赏罚不均,营阵失措,战胜而骄,可以攻之、若任贤授能,粮草足备,用兵坚利,四邻和睦,大国应接,敌人有此者,引而避之,此其论之大略而已。孔明行兵调将,历代军师,焉能及之乎?但小弟未得其真耳。”言罢,天子亦深服其论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是也。故诸葛孔明亦服其言,此兵法所无也,是绝妙兵法,可在孙吴之上。”于是谈至天晚。

次日圣天子对许英道:“吾与本省巡抚庄大人是莫逆之友,我有书信一封,荐尔到彼,自有好处,或得一官半职,须要忠军报国,惜士爱民为是,千万勿负我言。”说罢,即手写了一诏,付与许英。许英接过跪下,拜谢相荐之恩,辞别二人,投庄大人去了。正是:

蛟龙得志风云会,忠臣仗义报君恩。

天子见许英已去,与日清离店,寻胜景而去。不知所到何方,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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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回 三英雄庙前逞力 两孝子遇水成灾

话说天子与日清二人,一路寻山问水,观之不足。一日,来至一个地方,见一座古庙,上有金字匾额云:“土谷城隍之社”。二人走进里边,见房屋宽大,可惜荒芜无人,东坍西倒。正在观看殿廊,听得外面进来三个人,生得形容古怪,十分丑陋。白面者道:“我三人看谁举起这石狮子。”黑面者道:“尔这个瘦弱书生,量尔不能举起,看我二人各举一狮与尔看看,如果举不起,我从今不再习武,二人入山修真养性去了。”白面者道:“尔二人先举我看,我随后再举。”

原来这白面者姓秦名宝,黑面者姓徐名刚,魁梧者姓王名化。三人皆有谋略,且勇力过人。于是徐刚向那石狮四面看过,然后下手,乃用坐马之势,把那石狮拦腰用力一移,却移不动,再用尽平生气力,把石狮抵侧,再用一个移山塞海手势,把石狮抱将起来,行了三步放下。秦宝道:“不为好气力。”再看王化上前,把石狮左手夹住,抱在腰间,随手在腰间一顶,又把石狮移向右边,左移右换,有四五回,方才放下,面不改容。那秦宝道:“二位且看我将左边狮子移向右边,右边狮子移向左边。”二人道:“此亦易事,尔能将石狮一手抱起,放在前边戏台上,不许换手,仍要放回原处,可能上得否?”秦宝道:“此亦易耳。”整衣卷袖,扎定坐马势,把石狮用手夹定,将膝一顶,早已夹定起来,往戏台上来,再回庙前,把这一只用左手夹定,又走往戏台上,面无改色,复后就将石狮照前搬回原位,神色不变。

天子与日清道:“正是再生项王。”心内好不钦敬,乃上前问道:“请问三位贵姓,贵乡何处?”泰宝道:“我姓秦名宝,这位姓徐名刚,那个姓王名化,皆是本处人氏,自小学些武艺,不期今日闲行到此,故略一试耳。偶然举起石狮,适遭二位看见,十分失礼,请问二位贵客官高姓大名?”天子答道:“吾乃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赐,与舍亲周日清,到来贵处探友,闲游到此,遇三位英雄,令人敬爱,何不往朝中出力?”秦宝道:“我等有此心久矣,无奈无人引荐,只得守株而已。欲在科场上取功名,因家道贫寒,亦难言也。”天子道:“英雄失志,千古同悲,我与本省庄巡抚大人是世家,如有便职,即来引荐。”五人来至酒店坐下,吩咐排下酒肴。席间彼此谈论兵机战策,三人对答如流,把平生志略,尽底言出,五人极其投合。酒罢,秦宝等皆向天子谢过,让他留心引荐,各辞别去了。

次日又与日清来至息劳亭,此亭是往来车马倦歇之所,有人摆卖杂物,谈古说今,极其有致。听有人说《水浒传》,乃正说高俅与那柳世雄报仇,执罪王庆之事,天子与日清坐下。听了半天。忽然天降大雨,平地尺余,各人皆散,天子在客店住下,甚是愁闷。附近海边水泛,遇灾者不少。有个张孝子,父母年近六旬,娶妻李氏,生有二子,约四五岁,家贫挑负为食,所住是低舍茅寮,靠近海边。见地下之水骤至,搬运不及,乃急抱其父,妻背其母,两儿幼小,亦难再负,只得救了父母,两儿不顾矣。水退,左右茅舍俱荡然,惟此家独存。夫妻同父母回家,两个儿子安然无事,岂非孝感天心哉。

且说松江府有个姓胡名凑,其父孝廉早丧,其弟胡二尚幼。胡凑娶妻陈氏,小字碧莲,极其资孝。然家姑悍恶不仁,碧莲无怨色。每早必整妆往朝,其姑谓其冶容诲滢,怒呵责之。不知碧莲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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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回 碧莲孝感动家姑 紫薇遗宝赐佳儿

话说碧莲满心虔诚往朝其姑,不知那恶婆竟谓其冶容诲滢,乃愤而责之。退而毁妆以进,姑益怒,投额自挝,胡凑乃鞭其妻,母怒始解。自此益加厌妇。妇难奉事,终不交一语,生知母怒,亦寄宿他所,即示与妇绝。久之,母终不快,触物类而骂之,意皆在碧莲。生道:“娶妻以奉姑,今若此,何以妻为?”遂出碧莲,使老妇送诸母家。方出里门,碧莲泣曰:“为女子不能作妇,归何以见双亲,不如死。”袖中取出剪刀刺喉,急救之,扶归族婶家。

婶王氏,寡居无偶,送纳之。媪归,生嘱隐其情,恐母知。过数日,探碧莲渐平复,登王氏门,使勿留碧莲。乃召之,碧莲出见生,便问:“碧莲何罪?”生责其不能事母,碧莲不作一语,惟俯首呜咽,生亦惨然,不能我词而退。又数日。母往访王,恶言扰攘,王不相上下,且言妇已大归,尚属尔家何人?我自留陈氏女,非留胡氏妇也,何须强理他人家事。母怒甚而拙于词,又见其意气淘淘,渐且大哭而返。碧莲意自不安,别去。

生有母姨王媪,即生母之娣也,年六十余,子死,止有一幼孙及寡媳。碧莲辞了王氏,往投于媪处。媪审得其情,极道妹子昏昧,即欲送还,那碧莲力嘱勿言。碧莲有两兄,闻而怜之,欲移之归而嫁之,碧莲不从,惟纺织自度。生自出妇,母为子谋婚,悍声流播,远近无与为对。积三四年,胡二渐长,遂先为婚。胡二妻丽姑娇悍,役母若婢,生不敢言,代母躁作,洒扫洗拭,俱与焉。母子相对饮泣。无何母以积怨得病,委顿在床,即便溺转侧,皆须生。生昼夜不得寝,两目尽赤,呼弟代役,市入门,丽姑每唤之去。生乃告于媪,盼媪临存,入门饮泣具诉。诉来毕,碧莲自帏中出,生大惭,禁声欲出,碧莲以手叉扉,生大急,夺门冲出而归,不敢以告母。媪至母喜,由此媪家无日不以人来,每以甘旨饷媪,媪寄语寡媳,此处不饥,尔勿复尔,家中送来之食,不肯稍尝,每留以进病者,母病渐痊。

姐幼孙又以母命将佳饵来问病,生母叹道:“贤哉妇乎,娣何修者。”媪道:“妹已出妇,何如?”妹道:“诚不及己氏之甚也,然乌及甥妇贤?”媪道:“妇在尔不知劳,汝怨妇不知怨。”生母泣下,具告之海,道:“碧莲嫁否?”媪道:“不知。”乞访之,又数日病已良,媪欲别去,妹泣道:“娣去,恐娣一去,我仍死耳。”媪乃与生谋,析胡二居。胡二告丽姑,丽姑不乐,语侵及伯,兼及媪,生愿以良田悉归胡二,丽姑乃喜,立析产书,而媪始去。

明日以车乘迎姐至其家,先求见姑妇,极道甥妇贤,媪道:“小女子百善,何遂无一疵,余固能容之,子即有妇如我妇亦不能享也。”妹道:“呜呼冤哉,谓我木石鹿豸耶?具有口鼻,岂有触香臭而不知者?”娣道:“被出如碧莲,不知念子作何语。”道:“骂之耳。”媪道:“诚反躬无可骂,亦恶乎而骂之。”道:“瑕疵人所时有,惟其不能贤,是以骂之也。”媪道:“当怨者则德,则德者可知。当去者不去,则贤者可知。向之所奉上者,非子妇也。”妹喜道:“如何?”道:“碧莲寄居此矣,向之所供,皆连夜纺之所积也。”

妹闻之,泣下数行,道:“我有何颜见我妇乎?”乃呼碧莲,碧莲寒泪而出,伏地不起。母惭痛,媪力劝之,遂为姑媳如初。数日,同归家中。薄田数亩,不足自给,惟恃生以笔耕,妇以针绣,稍佐升斗。胡二自称饶足,兄不求之,弟亦不理也。丽姑以嫂之出也,鄙之。嫂亦恶其悍,置之不齿。兄弟隔院而居,丽姑时有凌虐,一家皆掩其耳。丽姑虐夫及婢,婢自戕死,婢父讼丽姑,胡二代妇质理,大受刑责,丽姑上下为之营脱,终不免。丽姑械十指,肉尽脱。官贪暴,索望良奢,胡二质田贷产,如数纳之,始释归。而债家日急,不得已,悉以良田卖与村中任翁,以田半属凑所获,要生署券,生往,翁忽自言,道:“我胡孝廉也,任某何人,敢买吾田?”顾生道:“感汝夫妻之孝,使我暂归一面。”生出泪道:“父有灵,急告于弟。”道:“逆子悍妇,不足惜也,归家速办金,赎吾血产。”生道:“母子仅存自活,安得百金?”道:“紫薇树下有藏金,可取用之。”再问之,翁不应,少时醒,归告母,亦未深信。丽姑已率人发掘,挖地四五尺,只见砖瓦,并无金。闻其掘声,母与妻勿往视,后知其无所获。母往视之,则见砖石杂土。碧莲至,则见上下皆白镪,呼生往验之,果然。生以先人所遗,不忍私有,遂召胡二至,共分之。

胡二囊金归,与丽姑共验之,启囊,则瓦砖沙石满中。大骇,疑丈夫为兄所愚,使往窥兄,兄正陈金凡上与母共庆。因实告兄,兄亦骇而心不安,又举金赐之,胡二大喜,往酬债,丽姑乃知兄诈,若非自愧于心,谁肯与瓜分者?胡二疑信半之。次日,债主遣仆来言,所债皆伪金,将执以首告,夫妻皆失色。丽姑曰:“我固谓见贤不至于此,是将以杀汝也。”胡二惧,后哀债主,主怒不释。胡二乃券田于主,听其自售,始得原金而归。细视之,见断金二锭,中尽铜矣。丽姑与胡二,共留其断者,余返其兄以观之,且道:“屡承让德,实不忍留,所存屋产,尚与兄等,业已弃之,赎否在兄。”生不知其意,固让之,胡二辞甚决,生乃受,秤之,少五两余,命碧莲质奁以满其数,将付债主,主疑以原金,以剪刀断验之,纹色俱足,遂收金与生产券。胡二还金后,闻田产已赎,大奇之。丽姑疑掘镪时兄先隐其金,愤而到兄处责之,胡二乃悟返金之故。碧莲道:“产固在矣,何怒焉?”使生出券付之。

胡二三更时,有人言道:“汝不孝不悌,地府期限已迫,寸土皆非己有。”醒告丽姑,谓其愚。时胡二有长男七岁,次三岁,长病症死。丽姑使丈夫退券于兄,言之再三,生不受。未几,次男又死。丽姑益惨,自以券置母所,田芜不耕,兄不得已而种治之,丽姑从此改行,知孝敬,未半年而母病卒,丽姑哭之恸,食不入口,与人道:“姑早死,使我不得事,天不许我自赎也。”产十胎皆不育,遂以兄子为子。生夫妻皆寿终,生三子,举两进士,人以为孝友之报云。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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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回 报恩寺和尚贪财 广法庵女尼死节

话说苏州有一座报恩寺,乃是国初有善士安盛邦所建。主持智广禅师,年已八十余岁,生得红颜白发,甚是雄伟。法行清高,手下有五十多个和尚,皆是遵守法戒。惟是人多,未免有一二违戒犯法的,有个姓常名未法,年方三九,生得十分凶恶,贪财好酒,无所不为,师父不知。这和尚两月便下乡一回,专恃自己本领,抢掠钱财回来,以济饮食之用。一日,有个过往客商,路过借宿,入寺参拜如来佛祖,在方丈拜见智广禅师。茶罢,智广禅师便道:“请问客官从何而至,并贵姓大名?”客道:“小子姓牛名勇,乃本处人氏,贩卖绸缎为生,今因与伙分路,各寻亲友,故单有小子一人,欲前往探亲,只为有数百两银子在身,恐在路上遇见强徒,求宝寺一宿,明日便行,取出数十两白银,送与佛爷香油之用。”智广禅师推辞道:“小事何足言酬,请客官收回罢。”无奈牛勇意坚,智广只得命小沙弥收了,吩咐厨下备斋款留,在东园中客房歇宿。是夜牛勇因在路上行得困倦,就在客房中略坐片时便睡。

且说常未法是日窥知牛勇有数百两银子,乃起不良之心。是夜候至三更众人熟睡,即往东园而来,至窗口一看,见室内微有灯光,只听得鼻息之声,已知牛勇酣睡。乃拔出小刀,挖开房门,轻将台上,用指一弹,看牛勇又不闻声,揭开帐门,把他一摸,将那数百两银子偷了,依然把房门掩上,后复弄好如前,回到自己房中睡下。

次日牛勇起来,把布袋寻觅,不知去向。及在房中连地皮都翻转了,却不知银子从何处去了。于是喧闹起来。智广得知,便问今朝有人出寺否,道:“无。”常未法恐防查出来,在房中将床下阶砖揭开,把一袋银子藏在砖下,依然盖好,人不知,鬼不觉。于是智广与牛勇召众僧来至东园,四面勘查,并无可疑的形迹,把寺门关上,向合寺僧房搜查,总是不见。智广道:“想必客官在路上露上歹人之眼,到此窃去。”牛勇嗟叹无言,自恨命途蹇滞,以至如此,是日在佛前求下一签,望求佛爷指出失银来由,乃点起香烛低头参拜,祝道:“弟子姓牛名勇,乃本处人氏,带有银子数百两,未敢夜行,在此借宿,昨夜失去,求佛早赐灵签,以伸弟子之怀,幸甚之至。”说着哀哭,低头下跪,拈来摇了一签,签云;

常常安分营生,未必苍天亏负。

法律如此森严,偷窃何能脱路。

细看不解其意,只得拜别佛祖并智广禅师等众僧,出门而去。且说常未法见牛客去了,并未露出痕迹,心下安乐。次日拈出银子,改了装束,到酒楼妓馆散荡,乃在留痴院与一妓名唤迎儿,生得有些姿色,是与常未法相熟。今日一见,笑口而迎,二人相携上楼,吩咐办了上等酒菜,此妓乃是重富欺贫刁滑妇人,故客人若有钱的,她极意迎承,若遇使用稍减者,她就眉锁春山诈恼。是日见常师父如此大使用,不知他在何处得了多少银子,二人在席上说不够风流笑话,当晚极尽欢娱。次日仍舍不得,又被迎儿缠住,两人爱悦,把那和尚弄得将心事尽吐出来,把谋窃牛客人银两之事,说了一回。那迎儿正好开言道:“真算手段高强,奴有会期,欲借大师数十两银子,未知可否?”未法应允,即在袖中取出交与迎儿,迎儿喜不自胜。谁料迎儿口疏,把这话传出来,一传十,十传百,那些鸨儿都是趋炎附势的人,次日见了常师父,便笑口而迎,说道:“今日有好的东西,与师父一玩。”即把一个五小孩拿出来送与常未法看。大悦道:“世上有此无疵美玉,真是少见,请问从何得来?”答道:“是在玉器店朋友处买的,如法师见爱,便发回价银。”未法道:“三十金未知可否?”鸨儿道:“足矣!”于是未法即交银子,又同迎儿排下美宴,快乐起来。正是:

欢娱夜夜嫌更短,快乐时时愿夜长。

却说人生乐极必生悲,做强盗的人,目前虽然快乐,终要弄出祸来。未法在寺中与一个大和尚不睦,被他看出行为,将此事告知智广知道,智广闻言道:“怪不得这数日,少见他出入。”次日遇未法回来,便将此事向他盘问。他初时还不肯认,后来见智广说出真情,只得认了。智广先用善言安慰道:“不可再为此等之事,此次放过,若再有这等事情发生,外人知道,连我也有不便之处。”未法听了唯唯而退。是晚,智广等未法睡熟,弄开房门,把未法捆起来,送本县验过,审查以后,追回用剩之银,约有百余两,且听失主告发,再行决断。于是将常未法依国法办了,续后牛勇将此事告发,官将余银还他。

且说天子与日清闲游,时值秋初,爽气侵人,正是:

春光最易催人老,怎似秋光长更好。

且说松江府西南,有座广法庵,内有一个女尼姑,年七十余岁,生得童颜鹤发,法号慧法,专济困扶危。手下有个徒弟,名叫妙能,生得十分姿色,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本府有一个财主,叫做三百万,夫人张氏,生下一个孩子,年方十七岁,尚未定亲,父母爱如珠宝。生得相貌丑陋且懒于读书,性好装饰衣眼,在花柳场中行走,见女人有姿色,千方百计要弄到手上,方能罢休。外面辉煌,里面一包草,时在广法庵处行走,把妙能看在眼里,总是巧言令色,谁知妙能无意于他。

一日,宝珠诈作许愿,禀过母亲,张氏乃与儿子并数个家人,同到庵来,慧法接着,分宾主坐下,茶罢,慧法道:“不知夫人到此,有失迎候,望勿见怪。”张氏道:“不敢,今因小儿欲保平安,在佛前许下一愿,求老法师代为主办为幸。”张氏取出一封银子,约有十数两,交与师父上佛前的香油。慧法接了,即命人设下了素菜,留夫人、公子用斋,是晚备办杂物,作起法来。那宝珠在此盘桓数日,俾得与妙能说话,相机下手,不想妙能全不会意,见他便即离去,故宝珠无从下手。一晚,妙能做了三四天法事,十分眼倦,到夜在自己房中睡下,和衣就寝。于是宝珠至三更,入她房去,看见银灯渐暗,就用手拨开罗帐,见妙能熟睡,好似一朵鲜花,情欲不禁,踏上床来,谁料妙能突然惊醒,看见王宝珠便大叫:“有贼!”即下床欲走。那王宝珠恐怕闹出事来,未免累事、起了歹心,把妙能一脚踢死,仍放在床上,落了帐子出来。

次日,慧法起来,许久未见妙能出来。初时以为她做了几晚功课,累得眼倦,及至日已将午,还不见她出来。即命小尼来到房中,叫了三声,不见答应,把帐子拨起,用手来推,方知已死,大叫一声道:“不好了!师兄死了。”跑出房来,对师父说知。慧法大惊,大叫一声,晕倒在地,半晌方醒,乃大哭道:“不知何故死了?”约众人来至妙能房中,命人抬她出来看过,并无伤痕。无奈既死不能复生,只能从厚收殓。这个没良心的宝珠,心上不安,无可奈何。数日法事已完,张氏夫人辞了慧法与众尼姑,回家去了。

且说那妙能陰魂不散,欲向王宝珠索命。奈宝珠旺气正盛,难以下手,待时而行,常在左右显灵。慧法因她死了,心中不时吐血,亏那妙能陰灵保护。且说宝珠在家,日日游荡,不知法律为何物,常讲道父母,出外每惹事招非,不时有人告其父母。一日,在书房中得了一病,父母忧惧,延医调治,一连延聘十数个先生,皆不见效。一日,宝珠朦胧睡去,见妙能咬牙切齿,向他索命,但未敢近身,一连数夜,皆是如此。父母见病势沉重,昼夜不敢离左右。一夜睡至三更光景,闻宝珠大叫一声,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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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回 王宝珠贪淫损命 录金言警世除魂

话说王宝珠正见妙能索命,被她陰魂拈着一条铁棍,向宝珠打去,已是昏绝,大叫一声,早已死了。于是王老夫妻见了,悲哭不止。想我二人,单生他一个,见死了,命家人备办棺材,收拾已毕。这是好色贪滢的收成结果,此后望我朝官商士庶人等,千万勿学这王宝珠。正所谓:

万恶滢为首,百行孝为先。

这贪滢之事,更甚于杀人,夫杀人必有所因,或为仇为怨而后杀之。而贪滢一事,非谓其仇于己而后滢之也,故虽妓女,亦不可滢。虽然我有钱与她,此亦人女也,因父母贫穷,或因负累所致,而卖身者也,故云,妓亦犹人耳,且不可犯,何况于闺门处女,寡妇尼姑哉?夫嫠妇寡妻,形单影只,遥遥岁月,守节原难,或以非礼犯之,巧计诱之,何也?使她数载贞心,片时扫地,新坚欢于黑夜,故夫哭于黄泉,祖宗发竖,鬼神俱裂,滢罪深重,断难宽宥。若云僧尼道姑,已经出家,若加滢乱,比寻常滢恶又加一等。削发披袈,律戒森严,以既归空门之体,而与之行滢,纵菩萨低眉,暂且由他,而道天败理,于心安乎?此所以有无间地狱也。

又有闺房处女,及笄之年,情事未知,欲心已启,或遇勾挑,而断臂以见贞,剖心以自裂,如此刚志,能有几人?是以钻袕爬墙,较已嫁之女为易动,岂知一旦失身,终身抱垢,有惭花烛之窗,殊愧奠雁之礼,琴瑟必乖,家道非吉,滢罪如天,断难宽恕。且妇人一身名节,自处女始,设计圈诱,是偿我片刻之欲,损人终身之躁,即后来婚嫁,使父母暗伤体面,夫家现被丑名,纵临婚混过,隐微常觉羞惭,即能教子成名,大节终归亏损,即使贞节一世,已是清白玷污,岂不于女可恨,于男则罪大恶极矣。

青春少妇,贞心未定,烈志未坚,朝夕引诱,食物授其所好,衣服迎其所爱,岂止美貌得其欢心。况人既非草木,孰能无情?但邪肠一软,而苟合遂成,于是坏名节,夫耻以为妻,子耻以为母,翁姑耻以为媳,父母耻以为女。族党因之而寒羞,戚友因之而蒙垢,辱及宗祖,污流数代,难辞其咎,天地所不容也。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兄弟,滢人者,不独乱夫妇一轮,并乱人父子兄弟,甚至使彼祖先,有非类之痛,神诛鬼责,岂能逆乎?乃有人饥寒穷困,万不得已,将女卖于人,原是切齿痛心之事,为主人者,当如己女看待,勿行污辱,其爱惜之心,实与我女无所异也。以礼遣嫁,则亦良家夫妇,苟从而乱之,是即滢人妻女矣,夫天地又岂能宽假而不加谴责乎?人于婢女,不肯留心怜恤,稍有姿色,即行坚滢,但情衰爱弛,又复转卖取值。甚或死于毒妇之手,流落滢娟之家,而独不思彼离其父母,而归于我者,即以我为父母,忍令摧残弃掷,若如此者乎?平心思之,通身汗下矣。

婢女二十岁,即宜择配,不宜禁锢终身,以损无穷之德也。每逢见少年仆妇,执役房中,见其有色,则肆意滢乱,使其夫知之,小则怀怨愤之心,大则怀杀主之意,即或不知,或坚而生子,是使我为父也,忍乎哉?即不生子,而堂堂六尺,与奴婢下贱,爱此败柳残花,屑乎哉?此其罪即轻于良家妇,而祸之烈始有甚焉。然陰律断滢罪,未尝云滢婢女仆烟者减一等论,则其罪无异于良家。倘获妇女,多被凌逼,试思此辈皆良民,或因贫卖身,既役其身,又复乱其妻女,作何消受。及乱而生子,则此子流为其仆,使此子事我,是兄弟相主仆也。万一生女有色,己复乱之,是父坚其女也,己之子侄从而乱之,是兄弟姐妹相坚也,聚室宣滢,廉耻尽丧。以滢色之故,乃使祖父相承,而血脉自我而乱,岂不伤哉?今之主人者,多以非礼辱使仆妇,甚至宿其将嫁之女,坚其初婚之媳,使其寒羞忍辱,不可对人,至于贫人之妇,或资侞食糊口,彼既抚抱我子,不为无功,我反从而乱之,其为神之所怒,不亦宜乎?

或雇侞妇,择其少艾者,盼其多侞,彼应聘而来,舍其子女,离其丈夫,三年抚育,倍劳于生母。午夜凄凉,犹苦于寡居,其夫鳏守空床,心愁失节,固于穷乏,无可奈何。为主人者,诚礼以自持,戒勿相犯,子女必昌。夫世间男女之事,最易濡染,然形格势阻,或禁其欲而不得纵,若至花街柳巷,以为风月场中,不妨任人取乐。夫当娼幼时,父母爱惜,指望日后嫁一好人,永远作一亲戚往还。迨年齿稍长,为官粮所迫,或为官债所凌,随入火坑,脱身无计,独居则泪眼愁眉,逢人假意笑,强欢娱,欲舍此以从良,鸨母从压制之。有人心者,正宜深悯,而乃视为闲花野草,岂非与于不仁者甚者也。无论破身伤家,能保妓不孕乎,孕而生女,则己之女为娼。即孕而生男,人皆不承认,则己之子将流于污贱矣。嗟乎,以色滢而乱祖宗相承之血脉,岂不伤哉?

世之别种狂痴,渔肉女色,往往外借朋友之名,内图夫妇之好,以同形同体,创天地未有之杀,滢其幼者,何异吾子吾孙;滢其稍长者,何异吾弟吾侄,宜兄宜弟之为何,而流污若此?而稍知礼义者,必当翻然改悟矣。夫男女私通,形同禽兽,或更蓄娈童,以同形之体,巧为滢合,昼夜自思,成何体面?且群小狎邪,变乱家规,引狼入室,其害当有不可胜言者,此皆戒邪之妙旨,实欲天下人,皆以忠孝廉节为心,为善去恶,勿滢为望,故抄其大略,以为警世小补云。

且言天子与日清在路上,东游西玩,甚是自得。一日行至一处,叫做段家庄,但见;

黄松栖鹤枝枝秀,绿竹交加数百竿。

老树龙吟声彻耳,风移林意渐生寒。

又只见那农夫在陌上鼓腹沤歌,欣欣自乐;牧童在树荫之下,踏踏歌声,悠悠笛曲,正是:

太平天子乐,盛世庶民安。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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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回 叶公子通贼害民 段翰林因侄会主

诗曰:越坚越诈越贫穷,坚诈原来天不容。

富贵若从坚诈得,世间呆汉吸西风。

这首诗乃前贤所作,因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借此以讽劝世人,守分安命,顺时听天,切不可存坚险念头,以贪不义之富贵,反丧其身,臭名万载,悔之无及矣。闲话体提,书归正传。且说圣天子,在松江府,与日清穿州过县,游山玩水。又暗中访察各官贤愚,见文武俱皆供职,十分欢悦。因为日中闲居无事,自觉烦闷,复同日清,四处游玩。

是日午牌时候,偶然行至扬州府属邵伯镇地方,屋宇美丽,百货俱全,往来负贩,充塞街道,三教九流,无所不有。此时仁圣夭子与日清且行且看,见此繁华喧闹,不觉心花大放。抬头见一招牌,写着德和馆,海鲜炒卖,京苏大菜。即与日清步上酒楼,见其地方清洁,铺设清优,又有时花古玩,以及名人字画,尽皆入妙。因此仁圣天子,拣一副靠街坐头,以便随时观玩景致。斯时十分大喜,连忙呼唤酒保:“有甚佳肴美酒,只管搬上来,待我们尝过,果然可口,必定多赏银子与你。”

酒保一闻有赏,心中大喜,即时答应一声:“客官请坐,待小的送来就是。”随即下楼,拣择上好珍馐美味送上楼来,说道:“请二位老爷开怀慢酌,若要添什么菜蔬,只管呼唤小的,便即送来。”当时仁圣天子与日清二人开怀畅饮,谈笑欢娱。

正饮之际,忽见一汉子,大步踏上楼而来,满面怒容,睁眉突眼,连呼酒保快拿酒菜来。酒保见他如此性急,又带怒气,不敢怠慢,随即把酒菜送上。那人自斟自饮,自言自语,满腹牢蚤,似乎怨气冲冠。

那时仁圣天子见此情形,十分诧异,因暗思忖道:“这汉子如此举动,莫非有甚冤情不能伸雪,抑或被人欺侮,难以报仇。”左思右想,难明其故。复又见其越饮越怒。此时仁圣天子更不能忍耐,连忙起身问道:“你这人甚不通情,今既来此饮酒,为取乐起见,为何长嗟短叹,怒发冲冠,连累旁人扫兴,何故如此?”这是仁圣天子一团美意,欲问他有甚冤屈,好代他出头报仇。不料此汉子积怒于心,一闻仁圣天子动问,越发火上加油,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登时反面说道:“你有你取乐,与我何于?我有我生气,焉能扫你兴?其实你自己糊涂,反来骂我。”因此你一言,我一语争斗起来。这汉子挥拳乱打,仁圣天子急急闪过,奉还三拳两脚,将汉子打倒在地。日清看见,恐防伤人,急忙相劝。仁圣天子放手,汉子起来,一肚子怒气无可发泄,自思如此晦气,不如死了倒为干净,因此欲自戕归陰。

仁圣天子见其情景殊属可怜,急夺回他手上钢刀,再三问他,“因何寻此短见,如有什么冤屈,天大事情,不妨对我直说,或许与你干办得来,也未可定,何苦如此忧愁?”那人道:“我系小生意之人,日间负贩为生,有时卖菜作活。祸因兵部尚书叶洪基之子叶振声,屡欲代父报仇,未得其便,是以私通山贼,两下往来同谋大事,皆因粮草不足不能举事,故而私设税厂,怞收库金,刻剥民财。以致货物难卖,觅食艰难,万民嗟怨。今日某经此地而过,却被税厂巡丁截住货物,加倍怞收。我因心中不服,与他们理论,谁料他们人多,众寡不敌,却被他们抢去货物,血本无归,仍旧如狼似虎。我只得急急走开,避其凶恶,适因走得心烦意闷,特地入来饮酒消遣,谁知酒入愁肠,更加火盛,又值客官多言问我,未暇详察,致有冲撞,多多得罪了。”仁圣天子闻言,说道:“有这等事,你高姓大名,说与高某知道,待我与你报仇雪恨便是。”那汉道:“我乃前翰林院段运松之亲侄段玉是也。”仁圣天子道:“你令叔既系翰林,你就不该卖菜。”段玉道:“客官怪责不差,是因家叔在翰林院当侍读学士之职,并无挂误之处。所为祭扫皇陵,被昏君贬调回乡,累得一贫如洗,以致米饭不敷,不得已教馆度日,又叫我们日中做些小买卖,欲谋升斗,聊资帮补而已。”仁圣天子闻言,暗自忖道:“果是吾之错也。”

原来段翰林当年因随仁圣天子祭扫皇陵,各文武官员一齐都到陵上,那仁圣天子系好动喜事之人,又系多才博学之辈,因见石人石马排列两旁,偶然欲考究段运松学问,因指石人问他:“唤甚名字,取何意思?”段翰林对道:“此系上古忠臣,名叫仲雍,生平忠义为怀,所为思念故主恩惠,自愿在此守陵,以报高厚鸿慈耳,因此传至今时,仍旧肖立其像,无非欲壮观瞻,兼勉后人忠义而已。”仁圣天子闻言,心中不悦道:“翰林学问如此哉,既知其事而颠倒其名字,由功夫未能专究,学力尚觉荒疏,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也。这石人乃姓翁名仲,确系上古贤臣,而仲雍乃系孔门弟子,与此事毫不关涉,何得如此梦梦,殊属糊涂之极矣,焉能任翰林之职?”因而有意贬调,即口吟一诗道:

翁仲将来唤仲雍,十年窗下少夫功。

从今不许为翰林,贬调江南作判通。

仁圣天子这首诗,明系贬削运松官爵,由正途而退佐贰之班,降调微员,犹幸不追究妄奏欺君大罪。运松只得隐姓埋名,授徒度日。因有这个原故,今日段玉无意说出情由,仁圣天子想到此事,皆因朕一言之误,致累他如此艰难,问心深不自安,即时对段玉道:“我高天赐向在军机处办事,与令叔有一面之交,你可先行回去通报,说我高某毁了税厂,即来拜候也。”段玉闻言大喜,放下愁怀,告辞先去,我且慢表。

再言仁圣天子见段玉去后,自与日清商量,说起叶振声情势横行,立心不轨,胆敢私设税厂,害国殃民,殊堪痛恨也。况朕已许了段玉报仇,不如趁早算清酒银,我二人即去看看税厂情形,再行设法烧毁,你道如何?”日清道:“甚有道理,就是这个主意可也。”说完忙到柜台前,给清酒菜银两,二人举步出了德和馆望前而去,过了邵伯镇,东至十字街口,二人即住了脚步。日清说道:“不知哪条路可去税厂?”仁圣天子闻言道:“是呵,可惜未曾细问段玉,如何是好?”日清道:“不妨,古云:路在口边,逢人即问,岂有不知?况此处系通衢大道,一定人多来往,不须心急也。”

二人正在言谈,尚未讲完,忽见有数人挑担而来,言语嘈杂,不知所云。忽闻一人言道:“原来上官桥税厂,系叶公子私设,并非奉旨怞厘。”日清闻说连忙拱手上前问道:“兄台所言之上官桥,未知从哪条路去,远近若何,伏祈指示,感领殊多。”那人又将日清上下一看,说道:“客官想是远方来的,待我对你说明,那上官桥地方由甘泉县管辖。由这条路直去,转左而行,就是上官桥了。离此不过五里之遥,因系水陆通津,往来大路,所以五方杂处,商贾齐来,竟成一大镇头,十分爇闹,客官到此,往那里一游便知详细了。”日清拱手答道:“如此多劳了。”说完,即与仁圣天子,依他所说直向前去,无心玩景,来至一个三叉路口,依了他转左而行。忽然远远望见一条大桥,行人如蚁队,爇闹非常。日清想道:“此处必是上官桥了。”天子道:“行前便知,何用测度?”正言问,不知不觉来至桥头,立一石碑,上写着“上官桥”三个大字,桥下湾泊大小船只,不计其数。过去便是一大市镇,两边铺户牙排,百货流通,无所不有,歌楼酒馆,色色俱全,其税厂就设在桥旁码头。

仁圣天子一见,登时发怒,随即往市上大声言道:“尔等众百姓,须听吾言,吾乃高天赐,向在刘墉军机处办事,因与同伴周日清到此。闻得叶振声在此私设税厂,祸国殃民,为害不浅,况我专喜锄强扶弱,好抱不平,今日特地到来烧他税厂,以免商民受其所累。惟恐独力难支,故此对你们说及,如系被他害过,若有胆量的,前来助我一臂之力,放火烧他。倘有天大事情,系我高某一人担当,保你等无事。”说完,即同日清往税厂而来,假着问道:“贵厂系奉何官札谕,有无委员督怞,因我带有上等药材百余箱,欲行报验,未知与扬州钞关同例否?抑或另立新章办理,请道其详。”

斯时税厂各人见他言语举动,大是在行,且有许多货物前来报税。众人十分喜欢,不敢怠慢于他,连忙道:“客官请坐,待我细言其故。缘此税厂,系因兵部里头缺乏粮饷支放兵丁,所以兵部大人奏准当今天子,颁发开办。现在半年有余,俱系按月起解,税银入库,以充兵响,因此与钞关旧例不同。客官若系报税,在此处更觉简便,从中可以省俭些,须又不致耽延时日,阻误行期。”仁圣天子闻言,大声言道:“胡说,看你等蛇鼠同眠,坚谋狡计,只能瞒得三岁孩童,焉能瞒得我高某过?你们须好好照实直说,如若不然,我们即禀官究治,取你等之命。”各人闻言大怒,骂道:“你是何等样人,敢在泰山头上动土,莫非你不闻我家主人名么?看你如此斯文,胆敢言三语四,莫不是遇了邪魔,抑或丧心病狂。你须快些走出去,饶你狗命,倘若再在此混帐,我们请家主出来,你有些不便。”仁圣天子与日清闻言,十分大怒,即时无名火起三千丈,大骂道:“你这狗头,不知好歹,等我使些厉害你们见了,方知我高某之手段也。”话罢连忙举步向前,将厂内杂物推倒在地,日清即忙取出火来,将棚厂烧着,各百姓见此情形,料他有些脚力,连忙多取禾草,以助火威。税厂各人见不是头路,必然寡难敌众,不如走回报知公子,再作道理。斯时乃十月天气,又值北风大起,正是:

人凭风越猛,风助人加威。

登时将税厂棚寮烧毁干净,余灰恐防连累民间,邀众百姓扑灭,诸事停妥。仁圣天子与日清临行,复大言道:“我系北京高天赐,住在段运松翰林庄内,因叶振声私立税厂剥削贫民,我等特来除害。现今虽已烧了,惟恐他起兵报仇,反害了你们百姓,问心难安,故特说与你等知道,若系他有本事,叫他前来寻我,不可难为别人。”说完,与日清望段家庄而去。我且慢提。

回言段玉得闻天子这些言语,口虽欢喜,肚内狐疑,又不知他系何人,有此回天手段?因此急急举步回庄,及至入得门来,气喘不定。运松见此情形,不知何故,问段玉道:“今早你上街买卖,因何这个样子,跑走回家?”段玉答道:“今早出门买卖,因经过上官桥,被税厂各人抢我菜担,加倍怞收,后在德和馆酒楼,遇着高天赐老爷与周日清二人,如此长,如此短,及后我说起我叔名字。他说有一面之交,故此着侄儿先回通报,他随后就来拜会等语,因此赶急回家,走得气喘吁吁也。”运松道:“原来如此,你道他是何人?这就是当今天子,因前年有人对我说及主上私下江南,更名高天赐,四处游行访察坚官污吏以及民间冤案,至于奇奇怪怪事情,不知做过多少,我早知道今日圣驾降临,务要恭敬迎接,方免失仪也。”说完,即刻着人打扫地方,预备酒席款待不提。

再说仁圣夭子与日清二人行行走走,不觉到了段府门前,即令日清入去通报,说高天赐亲来拜会。门子闻言,即时入内报知家主。那运松闻说,立即带同子侄各人,衣冠齐整,走至庄门,躬身迎接。仁圣天子见他行此大礼,恐防传扬出去反惹是非,连忙丢个眼色,运松即时明白会意。说道:“高老爷驾临敝庄,请进,请进!”三人谦逊一回,携手入到中堂,分宾主而坐,运松唤入奉茶,茶罢,开言说道:“久别金颜,时怀梦寐,今日幸睹天颜,实慰三生之愿也。”当时仁圣天子说道:“好说了,我因遇见令侄,得悉仁兄近日境况,故此特来一候也。”运松连忙答道:“足见高情,不胜感激之至。”即有仆人前来禀道:“刻下酒筵已备,请高老爷入席。”运松道:“知道了。”随即请仁圣天子与日清一同入席,畅饮琼浆,谈些世事。

忽闻炮声震地,喊杀连天,三人吃了一惊,不知何故。忽见段玉来报,说:“叶振声起了许多人马,前来把庄上重重围住,水泄不通。想必是因烧他税厂,到来报仇。”仁圣天子闻说,开言问道:“他们有多少人马,系叶公子亲带兵来否?抑或另招贼寇,五兄可悄悄出去看个明白,前来回话,我自有主意。”段玉领言,即走出庄外门楼,暗中打探,见他们安下营盘,团团围住,又见叶振声在庄前耀武扬威,十分勇猛。手下有七八名教师,又有数千兵丁,随后簇拥前来,开言骂道:“高天赐藏匿你们庄上,因他将我税厂烧了,故此来取他狗命,你们快些入去通报,若他有本事,不怕死的,叫他速速出来会我,就算为豪杰。如若不然,我等打破庄门,铲为平地,寸草不留,你等死无葬身之地,悔之晚矣。”段玉闻得此言,即刻入堂,报说:“叶公子带齐教师陈仁、李忠、李炳、黄振、何安、苏昭、劳彪等,公子亲身前来督战,口出不逊之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登时仁圣天子气得二目圆睁,须眉倒竖,连忙开言道:“自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既大胆寻仇,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们杀了,免却一方大害,岂不妙哉。”正是:

三尸神暴跳,七孔内生烟。

仁圣天子当时立刻发号施令,着段运松在鼓楼上擂鼓助威,周日清打头阵,段玉保住圣驾,攻打第二阵,倘若打破重围可以走出,便有救星了。如系被他拿住,务须奋勇杀出重围,报知官兵取救方不致误。吩咐停当,日清连忙齐集庄客,共有数百名,随即开门冲出阵前。有陈仁手执画戟,连忙挡住,日清喝道:“来者通名!”陈仁道:“某姓陈名仁,系叶公府上第一位教师,你是何人,敢来纳命。”日清道:“放屁!你不是我对手,快些叫叶振声出来吃我一刀。”陈仁手中画戟照面刺来,日清急忙闪开,二人交上了手,战有二十余回合,不分胜负。天子见日清不能胜敌,急忙同段玉冲出来接应,敌营内有李忠、何安、劳彪截住斗杀。未知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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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回 陈河道拯民脱难 邹按察救驾诛奸

仁圣天子见日清战经两个时辰,不能取胜,又见陈仁枪法厉害,始终并无破绽,料日清决难敌得住。急忙率同段玉冲出阵前助战,段运松自在门楼上擂鼓助威。谁料敌阵上教师李忠、何安等一齐围将上来,截住厮杀,不容帮助日清。此际仁圣天子与段玉只得急架忙迎,刀来枪挡,枪去刀迎,相杀两个时辰,战经三十余回合,看看不能取胜,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此时仁圣天子且挡且走,拼命奔逃,岂料敌人势众,围困前来,竟将仁圣天子与段玉困在核心。

日清见天子与段玉被困,一时心忙意乱,手略一松,却被陈仁一枪刺来,日清连忙闪过,不提防,李炳横扫一棍,日清一交跌倒在地,迎面朝天。陈仁等急上前拿住,用绳捆缚,送往营中,候叶公子发落。陈仁等翻身复来夹攻天子与段玉,谁料又有黄振、苏昭各生力兵,冲出相助,更加厉害。杀得七零八落,庄丁十去其七,段玉见势不好,恐防有失,不能取救,慌忙丢下圣驾不顾,独自提枪,奋勇左冲右突杀出重围。那仁圣天子亦因重重围困,水泄不通,谅难两下相顾。只得东奔西走,冒险冲围,往来数次,筋疲力倦,仍旧不能冲出,这是仁圣天子应该有这场惊险。

叶振声见各教师战了许多时,尚未能捉得仇人,犹恐被他走脱。因此寻齐亲兵及税厂巡丁,亲自出营观战,却被这班巡丁,指圣天子道:“这人就是为首烧税厂的高天赐也,十分厉害。”叶公子一闻巡丁之言即时大怒,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明,忙着家丁火急前去报知各教师,务要生擒高天赐,方消此恨,切勿放走。各教师闻之,依照公子吩咐,不敢怠慢,各欲争功,喊声大震,四围追赶过来,齐声喝道:“公子有命,快些捉拿高天赐。”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围将上来。仁圣天子正在危急之际。

再说段玉奋起津神冲出围外,无心恋战,急忙逃走去求救兵。正是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若漏网之鱼,一口气跑了不知多少路。适值江南分巡淮扬海河漕事务兵备道陈祥,系陕西人,由翰林出身擢授此职。是日乃三八堂期,应到臬司衙中理事,正在鸣锣喝道,那段玉因跑得势猛,留脚不住,横冲了宪台道子,却被差役拿住,问是何人。段玉正思首告叶振声,苦无门路,抬头见是兵备道牌扇,极口喊冤。道台喝道:“你有何冤事,在此叫喊,快快就此说来,饶你之罪。”段玉道:“小人是避逃难出来的,有天大事情,要首告,不敢当着众人明言,求大人带小的到私行密禀。”大人吩咐:“带他回衙。”一进衙门,便把段玉带到后堂,问他首告何事?

段玉连忙跪禀道:“小的是前翰林院段运松之亲侄段玉是也。因坚恶叶振声私通山贼,开设税厂,刻剥小民,小民心中不眼,不肯遵怞,被他欺压,偶然遇着高天赐老爷,问起情由,将他税厂烧了,以除民害。后到小人庄上与家叔聚会。小人方知高天赐即当今天子,谁料叶振声狼心贼性,未肯干休,闻知对头在小人庄内,立刻聚集山贼喽-及亡命凶徒、家丁等众约有数千人马,厮杀前来,四面围困,水泄不通,家叔闻报大惊,即奏知仁圣天子,设法退敌。

“天子见奏,圣心大怒,即时命周日清打头阵,着家叔在望楼上擂鼓助威,又吩咐日清,如系战败,即刻冲围,走往各衙报知,调兵剿贼。若系战胜,他随同段玉出来帮助杀贼。嘱毕各人装束停当,日清先行出战经有三十余回合,未能取胜,仁圣天子急忙与小人一同冲出接应,皆因人众我寡,看看越战越多,不能抵敌,以致日清被擒,仁圣天子被困。小人唯恐失陷无人取救,只得冲出重围,拼命逃生,致有闯道之罪,乞大人宽恕。”

陈道台闻说,如冷水淋头,一惊非小,即忙请起段玉坐下,说道:“令叔与我同年,彼此系属年家,无庸拘礼,现在既系仁圣天子被困,有无伤害?”段玉道:“无伤,盖因叶振声发下号令,要生擒活捉,所以未有损伤,还算不幸中之大幸。大人宜急急设法,调兵救驾为要,稍有延迟,恐防误了大事。”陈道台道:“然也,为今之计,我们火急到臬台处禀明,调集各营武弁,点齐各路军兵,速赴前去救应,方免失误事机,年侄你道如何?”段玉道:“务急就是。”陈道台即时传令,着本署兵官,速速点齐兵马,即去臬台署前听调,无有延误。令毕,随即与段玉上马先行,直往按察衙门。段玉下马,走至报事鼓旁,双手拿棒将鼓乱击,衙役慌忙喝问何事?段玉道:“有军机大事密禀大人,速速报知。”衙役闻言不敢怠慢,急忙入内报知,邹按察闻报大惊,未知什么机密,忙传话请见段玉、陈祥一同步入中堂。邹按察见陈祥军装打扮,复又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这是何人,有何机密?因何如此装束,快些说来。”陈道台忙禀道:“他乃段运松之侄段玉是也。缘圣驾下临段府,却被坚贼叶振声统领山贼,将段府前后重重围住,仁圣天子被困,与日清力战,不能抵敌。现因事关紧急,不能延缓须臾,因此卑职先将本衙兵并调齐,在辕门候令,请大人定夺。”臬台听禀,依允,立传值日书差上堂,着令草檄文呈上观看。其檄云:

钦命江南等处,原提刑,按察使兼理其传事,邹为檄饬各营士兵遵照

事,现据淮扬海兵备道陈祥赴辕禀报,有坚贼叶振声,系前任兵部尚书叶

洪基之子。祸因本年,贼子叶振声串通山贼,私设税厂,害国殃民,情同

叛逆。偶值圣驾微行至此,洞烛其坚,特将机厂烧毁,以除强暴而安善良。

讵料贼子狼虎威性,不知悔过,胆敢聚集山贼等亡命之徒,借报仇为名,

围困段府,因此触怒天颜,亲临退敌。奈贼党众多,轮流诱战,以致仁圣

天子被困,及周日清将军力怯被获,有惊圣躬。本司据禀各情,惊慌倍切,

合亟出檄传报,为此激尔各营士兵知悉,檄到即便遵照,立即点齐本部兵

马,前去救援,事机紧急,无稍延缓,致于罪愆,须至檄者,速速。

乾隆年月日檄

各差役接了檄文,赶急分报各营,催取救兵,不消片刻,各路保驾之兵,一齐俱到邹臬台处禀见。参将冯忠、游府陈标、都司周江、守备李文到四营将官一同叩见,其千总、把总、杂长、队长并四营马步兵,俱在辕门候令,共计约一万有余。臬台见将勇兵强,满心欢喜,即时传令放炮起行,登时拔营俱起,正是炮响三声,旗分五色,人马浩浩荡荡,杀奔段府而来。话分两头,不能并说,只得放下此边。

再讲那边周日清被擒,被陈仁、李忠等解到叶公子案前,公子大喝道:“你二人胆敢将吾税厂烧毁,今日被擒,有何话讲?”日清骂道:“你这坚贼,目无国法,妄上横行,刻下死罪临头,犹未知悔,你好好将吾放出,万事干休,如若不然,我们伙计知吾被陷在此,一定前来救应,斩草除根,尔等死无葬身之地矣,悔之何及?”振声闻言,只激得怒气冲冠,即以手指日清骂道:“今日你肉在砧上,任我施为,尚敢胡言乱语,真正死有余辜。”即对陈仁说道:“某本欲将日清置之死地,以报深仇,奈他们余党尚多,未曾尽捉,恐防为害不浅,故欲待其余党前来接应,然后合力捉拿,一并治罪,尚未为迟,你等主意如何?”各人皆道:“吾等亦正欲如此也。”正是:

预备戈弓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公子即时吩咐家丁,将二人带往左面囚房监押。又拨家丁二十名轮流看守,以防疏漏走脱。说完,随与陈仁、李忠等,复至段家庄接应。忽闻炮声连响,惊天震地,各人正在狐疑,见家丁走来跪报道:“公子不好了,小的听得邹臬台命同四营将兵,约有万余人马从四面杀来,不敢不报,请今定夺。”振声闻说,大惊失色。陈仁劝曰:“公子不用惊慌,自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用惧他?趁他现时兵马未到,宜早预防迎敌,杀他片甲不回,方显我们手段也。”公子道:“全仗调遣。”当时陈仁、李忠各教头,俱各分四面,迎将上去,又传齐庄丁,倘敌人一到,立即冲营截杀,我且不提。

回言邹臬台率领四营兵勇,火急前行,不消半日,前哨官禀报:“离段家庄不远,请令定夺。”臬台闻言,即时传令人马,并着四营将官,前来听令。冯忠、陈标(周江、李文钊四人,一齐上帐请令,臬台吩咐道:“你四人各领本营兵马,分为四路攻打,遇见圣驾,便为头功。若一路胜仗,即合兵相助,使敌人不能首尾相照。料必大胜。”又令段玉:“同兵备道陈祥,带领本营兵马,往来照应,捉拿坚贼,方无脱漏也。”各人遵令前行,看看将近段家庄门前,尚未扎下营寨,突遇陈仁、李炳由东面冲击而来,冯忠先到,急忙接战。李忠、黄振又从西面冲来,陈标急忙迎住厮杀。又有何安、劳彪自南面冲来,周江即刻上前挡住,又见叶振声率领苏昭从北方杀来,却又撞了李文钊,两家接住厮杀。不提防邹臬台”中军兵又到,连忙左冲右突,四处帮助去了。

那里段玉与兵备道陈祥兵到叶府,见无人把守,趁势冲入府中,逢人便杀,各壮丁仆妇,人人惜命,个个逃生,段玉杀得性起,不分男女老少,枪到就亡,血流遍地。陈祥见此情形,又不能阻拦,因寻不着周日清,恐怕有误大事,满心焦躁,左思有想,莫可如何。正是人急智生,偶然想出一条计策来,急忙冲入内堂,适遇一人慌张奔走出来,却是官样装扮。陈祥自忖此人必有来历,待我捉住他,那怕他不说真情。即忙将他拿住,那人便像杀猪一般叫喊起来,又值段玉赶到,见了便叫:“快将这坚党杀了,何用多言。”陈道台道:“不可,我自有用处。”随转口问道:“你是叶府何人,把周日清老爷困在何处,从实说来,饶你一死,不然就取你狗命!”那人慌忙答道:“好汉饶命,我我我姓莫名问谁,充当叶府师爷,你你你们周日清老爷,现下押在囚房里头,因公子欲尽获余党然后报仇,故未有伤害也。”陈祥闻言大喜,即着莫问谁引至囚房内,即将兵丁赶来,打破国门救出周日清,回头将莫问谁一刀结果了。与日清在后赶到段家庄。正遇仁圣天子。

那叶振声及各教头,见了周日清在阵,一时摸不着头脑。又遇生力兵上来助战,不能抵挡,俱各大败。叶公子与苏昭力敌两军,并无怯战,却遇仁圣天子与日清到来助阵,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叶公子一见,心忙无措,却被李文钊一枪刺去,正中咽喉,结果了他的性命。日清将双锏照苏昭头上打来,丢了半个天灵盖,呜呼一命哀哉。其余家丁各自逃生,日清等也不来追赶。仁圣天子回头,见余党尚众,即与日清等急赶上前,分头帮助捉贼。陈仁等被冯忠追逐,正在力怯,且挡且走,却撞了日清冲来,拦腰一锏,把陈仁打下地来,冯忠上前一刀取了首级。李炳欲来救应,反被日清敌住,一来一往,一冲一撞,不提防冯忠取了陈仁首级,从后追来,举刀一劈,去了李炳一只左手,负痛而逃。日清奋勇赶上,一锏结果了李炳,那边李忠、黄振又遇了仁圣天子生力军,自思断难抵挡,急急奔逃,却撞了冯忠合兵上来,与陈标首尾夹攻,生擒李忠、黄振。

这里周江与何安、劳彪战斗多时未能取胜,正值三路官兵得胜围上前来,将何安、劳彪困在核心。四面受敌,纵有七手八臂,焉能抵挡得住,欲待冲围,又不得出,况且枪挑刀劈,乱砍下来,杀得何安、劳彪二人汗流浃背,眼目昏花,手下兵丁七零八落。正是上天无路,人地无门,自知抵挡不住,束手受缚。各兵丁急将何安、劳彪二人捆缚,即时解上,送仁圣天子案前,请旨发落。

斯时,仁圣天子见坚党剿除,十分大喜,即传令鸣金收军,安下营盘,再作商议。邹臬台闻命,立即传齐冯忠等四营将官,点视三军,有无受伤事情,于是各自回营查明,一同禀覆道:“各营弁兵,托赖大人恩荫,又值天威下临,所以坚贼一律肃清,兵丁并无损伤,皆国家鸿福所致也。”邹臬台闻禀十分大喜,即将擒来坚贼李忠、黄振、何安、劳彪等四名奏明,请旨定夺。“再叶振声等四命,均系在阵上当场杀毙,如何办理之处,出自圣裁,臣等理合一并陈明,恭请圣旨发落,不胜待命之至。”仁圣天子闻奏,龙颜大悦道:“卿等救驾有功,朕心甚嘉。可恨这班坚贼,害国殃民,复欲谋害朕躬,实属罪大恶极,不容宽赦。至首恶叶振声等业经杀毙,着无庸议,惟李忠等四贼,着即行正法示众,以儆坚暴效尤,而安良善。”邹臬台等,即将四贼遵旨正办,割下头颅,揭竿示众。

仁圣天子见诸事办妥,十分欢喜,着令各官将兵勇,散回营中,以重职守,又令邹文盛暂行回行供职,俟有旨下之日,另行升赏,以表功劳,兼注销此案。“联与日清仍旧要往别处游玩,不能在此耽误太久,卿等切勿扬言出外,致生事端。”说完正欲与日清出营,恰遇段运松寻着回来,仁圣夭子吩咐段运松道:“朕已草密旨一道,段卿可从速回京,带往军机处,交刘墉开读,自然仍着你在翰林院供职。待朕回京之日,再作升赏,卿家从速回庄,打点一切。”说完,即与日清别了各官,出营前去。邹臬台欲率同文武远送一程,仁圣天子不准备官送行,就去了。

回言段翰林,见天子已去,自己又有王命在身,急急与段玉拜别各官,回庄打点去了。然后邹臬台饬令兵备道陈祥及四营将官,各人带领兵勇,回衙供职,恭候旨下不提。

再说段运松叔侄回到庄上,见四处颓墙败瓦,屋宇悄然,不觉潸然下泪,说道:“古道君临臣宅,一定有斗杀。此语非诬也,今日虽然家散人离,犹幸剪除坚贼,报还此恨,也领天恩,复还原职。”正在思想,忽见家人妇子陆续回来,运松因一家团聚,十分欢乐,随即吩咐段玉道:“我现在有圣旨在身,不能耽搁,刻日就要起程进京,你可在家谨守田园,照顾家务,并赶紧雇工匠来庄,修理各处交壁为要。我因京差紧急,不能在家经理,亲自打点一切。”再三叮嘱,然后吩咐家人段禄,收拾行李、马匹齐备,主仆二人望北京进发。沐雨餐风,晓行夜宿。正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不一日,来到皇都内地,已是黄昏时候了,主仆二人商议、现在日已西沉,不如寻得客寓,歇过今宵,明晨再到军机处可也。主仆连忙人店,用过晚膳,一宿无话。

次日清晨起个黑早,梳洗已毕,用些点心,运松穿起衣冠,着家人段禄带齐手本,同往军机处。段禄领命引路到军机房来,将手本传入,传帖官拿起一看,上写着前翰林院侍读段运松禀叩,见是太史公手本,不敢延慢,急忙上前禀明各大人得知。刘墉闻禀,满腹狐疑,他系被革翰林,何以又来此地?莫非有甚机密,立着传帖官请见,运松一闻请字,急忙举步入堂,即有陈宏谋、刘墉等一班大臣接见道:“不知先生远临、有何教谕?”段运松拱手对道:“不敢,学生有密旨在身,不能全礼,请刘军机跪接。”刘墉闻说大惊,即排列香案,恭接谕旨。不知刘墉如何迎接之处,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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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回 扬州城抚宪销案 金华府天子救民

却说刘墉大学士,见运松说有密旨颁来,着他迎接,因此传令排开香案,自己朝北下跪,恭听天使大人宣读。运松即刻面南向北立,手捧诏旨,高声朗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下游江南,原欲察吏安民,锄强诛暴,以安

良善。偶于上年十月,行至扬州府属邵伯镇地方,得悉已故叶洪基之子振

声,因思报仇,横行倍甚,坚恶异常,胆敢交通山贼,私设税厂在上官桥,

害国殃民。朕因心怀不平,特自亲自与他理论,将他税厂烧毁,后在段运

松庄上居住。那贼子闻知,领贼兵数千、教师七名,声言复仇,将庄上重

重围困。触怒朕心,目击凶横,一时难耐,致此朕与贼战,众寡不敌,日

清被陷,得段玉冲出围外。适遇河道陈祥搭救,禀明臬台邹文盛,调集四

营兵马一鼓而来,将坚贼尽行剿灭,余众投降星散。朕见各营弁兵,俱能

勤劳王事,救应朕躬,为此特谕尔军机处刘墉知悉,谕到之日,即便遵旨。

着段运松仍回翰林本任,并行知江南巡抚庄有慕,立将此案查明注销。并

将叶氏家产,查抄充公,以奖勤劳将士。所有此次出力文武各员,俱着加

三级,另行升用,以励兵行,而一收士效。钦此,钦遵。

段天使读完圣旨,刘墉朝北叩头,谢过了圣恩,然后立起身来,与段天使见礼罢,一同坐下,说道:“恭喜天使大人奉旨开复原官,可贺可贺,但不知圣驾何时降临府上,因何生出如此事情?请道其详。”运松道:“一言难尽,盖因晚生滴官归里,设帐糊口,使子侄等负贩帮助。叶振声欲报父仇,独据一方,谋为不轨,致有设税厂私怞,刻剥小民。舍侄不服其怞,遭其毒打,适仁圣天子问起情由,……”原原委委,如此这般,从头至尾面述一番。刘墉闻言道:“怪不得天颜动怒,原来叶振声如此横行,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也。前者他父叶洪基,万恶不赦,触怒无颜,幸得圣恩高厚,念彼著有微劳,功臣犯法,只戮其身,而不及妻孥,犹不幸中之大幸也。今振声不知感激悔过,反欲报仇,真正死有余辜了。”谈罢三人相别各自回衙。

且不言运松回翰林院供职,单言刘墉回到私衙,即刻备下咨文,着值日官速速传提塘局差官,立刻赴辕领咨文,递往江南巡抚庄有慕开拆,火速前往,不得延误,致招罪咎。差官领命,即时带了夹板咨文,赶紧起身,离了京城,直往江南巡抚部院进发,无敢延误。不一日,行至江苏省城,立即入城,前到抚院衙中,将文当堂呈递。庄抚台见是夹板文书,大惊。急忙拆开一看,方知其故,原来邹臬台业已申详明白。今日又奉谕旨查办,务要认真办理,方无负圣心眷顾也。即着巡捕官传扬州府上来问话,并传参游都守、四营将官赴辕听候,适遇邹臬台上街请安、陈河道亲到禀事,随后扬州府四营将官均到,陆续一齐跪下道:“不知大人传唤卑职有何吩咐?乞示其详。”庄抚台道:“贵府叶洪基之子振声,谋为不轨,业已父子同正典刑,家人共陷法网。今因奉到圣旨,查抄家产充公,赏给兵勇,故特着贵府查明叶氏田地家产,该有若干?列明清单验看。”扬州府领命,查封叶宅去了。

庄抚台又对按察道:“贵司调兵救驾,大悦圣心,现奉上谕,邹文盛着赏加头品顶戴,在任遇缺即补布政使司布政使;陈祥着补授江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冯忠着以副将尽先补用,并赏戴花翎;陈标着以参将尽先补用,并赏戴花翎,周江着以游府遇缺即补,并赏戴花翎;李文刽着以都司遇缺即补,并赏戴花翎。其余随征兵勇均著有微劳,着每名加思赏给粮饷银一个月,即在叶氏家产内报销可也。至于段玉此次拼命向前冲围取救,大有功劳,惟他自行呈明,不愿出任,着加恩赐给五品蓝翎,衣顶荣身,以奖其忠勤工事之心。各官领受皇封巨典,随着庄抚院朝北行礼,望阙叩头,谢过圣恩,然后备各禀辞回署。庄有慕尼各事办妥,即令禀启房做下文书,复部销差不提。

且说浙江省金华府有一客商,姓李名慕义,系广东广州府番昌县人氏。因携资来此金华贸易,历二十余年,手上颇有余资,娶过一妻一妾,生下一子一女。且其人仗义疏财,乐善好施,济困扶危,怜贫惜老,如有义举,虽耗破千金,并无吝色,因此士大夫俱重其名,妇人子女皆识其面。其名日噪,其望日隆。忽一日,自思到此贸易多年,虽然各行均能获利,惟是人生在世,岁月无多,光陰易逝,岁月难留,若不谋些大事业,如何能出色?现有洋商招人承充,不如独自干了,或者藉此发积二三十万,亦可束装归里,老隐林泉,以享暮年之福,岂非胜此远别家乡,离宗抛祖?况古语有云:“发达不还乡,有如锦衣夜行。”此言自己身荣,人不能见,真乃警世良言也。斯时李慕义想到高兴之处,不觉雄心勃勃,恨不得一刻就成,免被别人兜手,枉费了一片心机。随即托平日最知己的朋友前往说情,又亲自具禀陈说身家清净,情愿充当洋货商头。关官准了呈词,立即饬县查明禀复,均保家资丰厚,人品忠诚,即刻悬牌出示,准其充作洋商,并谕各行户,一体遵照办理。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用心人。李慕义日思夜想,左求右托,毕竟被他作成了。今日奉到札谕开办,自然欢喜异常,十分得意,以为富贵二字,指日可待。当日有姻亲戚谊,乡宦官绅,行商等众,前来道喜恭贺。正是车马盈门,李慕义只得摆酒招呼,足足忙了十多天,方才事竣。况洋商系与官商交处,自然是另一番景象,出入威严,不能尽述。

谁料李慕义时运不齐,命途多蹇。自承充洋商之后,各港洋货一概滞销,日往月来,只有入口洋货,并无承办出口。不上两年,越积越多,又无价值,左右思维,只得贱价而沽,反缺去本银数十万。李慕义见此情形,心中快快不乐,自付现时仅做了两年,折去数十万,目下尚可支持,若再做二三年,仍系如此光景,那时恐怕倾家未能偿还,岂不反害了自己?思想起来,不禁心寒胆落,悔恨不已。谁是现下虽耗金多,各要设法脱身,方可免了后患。正在胡思乱想,忽见门子入报:“张员外驾到拜访。”

李慕义闻言满心欢喜,连忙迎接入座,相见毕,开言说道:“久别芝颜,时生倾慕,今日甚风吹得文翁光临也。”张员外答道:“久违尘诲,别绪依依,流光易逝,不觉握别尊颜两载有余矣。想见台福祈时增,财源日进,健羡难名。弟入京两载,今始还里,契阔多疏,特来领教,以慰久别渴怀,并侯仁兄近况耳。”李慕义闻言,一声长叹。张员外反吃了一惊,忙问道:“兄有何事故,如此愁颜,乞即明白示知,或可分忧一二也未可料也。”李慕义道:“弟因一时立心太高,欲发大财,是以承充洋商,不料一连两年,洋货滞销,惟有入口,并无办出。而且两年之内,积货太多不能运用,不得已贱价而沽,以致亏折本银数十万两,倘再如此,犹恐倾家难抵,所以愁烦也。”

张员外道:“这事非同小可,若再耽延,恐防遗累不浅,趁势算清所欠饷项,具呈缴纳,然后禀请告退,另招承充,以免拖累,方为上策,千万早早为之。目下虽折耗多金,犹望再展鸿图,重兴骏业,始为妙算也。弟意如此,未知尊意如何?”李慕义道:“弟方寸已乱,无可为谋,祈兄代弟善筹良策为幸。况弟刻下银两未便,焉能清缴饷银,还求仁兄暂行商借帮助,感恩不尽也。”张员外道:“此事倒易商量,惟是兄既告退洋商,有何事业谋生,倒要算定。因弟有知交陈景升,广东南海县人,在此承充盐商发财,目下欲领总埠承办所,因独力难支,故欲觅伴入股同办,系官绅交处,大有体面商人,似于阁下,甚为相配,较别行生意更胜一倍。弟因分身不开,所以不能合股,故特与你商量,如果合意,待我明日带同陈景升到来,与你面谈,订明各项章程,明白妥当,两家允肯,然后合股开办。若系兄台资本未便,待我处移转过去便是,未知尊意如何?还祈早日定夺。”李嘉义道:“好极好极,弟一事未成,俱藉贵人指引,此次洋商,几乎身家不保。幸赖仁兄指点迷途,脱离苦海,自己感领殊多,况复荐拔提携,代创生财之业,此恩此德,没齿难忘。而且人非草木,岂有不遵台命之理?”张员外闻言答道:“好说,我与你知己相交,信义相照,虽云异姓,似若同胞,何必多言说谢也,“总之急缓相通,患难相顾,免被外人笑话就是了。又因见你洋商消折大本,从何处赎回?故此荐你入股盐商,想你借此再发大财,方酬吾愿也。”说完,起身辞别,订期明日与陈景升前来面聚各情,再作道理。李慕义连声唯唯,随即送至门口,一拱而别。

原来那张员外名禄成,系金华府人氏,家财数百万,向做京帮汇兑银号生意。与李慕义交处十余年,成为知己,两相敬重,并无闲言,正是情同管鲍,如遇急须,借兑无不应手。因有这个缘故,是以情愿借银与李慕义再做盐商,想他恢复前业,乃是张禄成一片真心扶持于他。

闲话少提,再讲张员外次日即与陈景升同到李府相会,叙谈些寒暄之事,然后说盐埠之情,二人谈论多时,情投意合,李慕义即着人备办酒席,款待张陈二客,三人把杯谈心,直饮至日落西山,方才分别。从此日夕往来,商量告退洋商、承受盐埠各事。李慕义通盘计算,约费银五十万两方足支用,随对张员外说明,每百两每月行息三毛算,立四揭单,交与李慕义收用。果然财可通神,不上半月,竟将洋关告退,又充当总埠盐商开办,暂且搁过慢表。

再言李慕义生有一子一女,子名流芳,居长,年方三七,平日随父在金华府贸易。其女适司马瑞龙为妻,亦系武举人。那流芳正当年富力强,习得一身武艺,适值大科之年,因此别父亲回去广东乡试,三场考完,那主试见流芳人才出众,武艺超群,竟然中了第十三名武举,报到家中,流芳母子大喜,随即赏了报子,回身并写家书及报红,着家人李兴立刻赶去浙江金华府报喜。家人领命去了,即有亲戚到来贺喜,于是忙忙碌碌,足闹了十余天方才了事。忙打算进京会试,并顺道到金华府问候父安,随即约齐妹婿司马瑞龙一同入京,放下慢提。

回言李嘉义陈景升二人同办总埠,满望畅销盐引,富比陶朱。不想私枭日多,正体销路反淡,一更不如常,及至年底清算报销,比减常销三分之一,仅敷盘费,并无利息羡长,连老本息亦无着落,又要纳息,出门一连数载,一年还望一年,依然如此。陈李二人见这情形,料无起色,十分焦急,因此二人商量道:“我等合成数十万两银,承办总埠,本欲兴隆发达,光耀门阎。不想年复一年,仍然折本,即使在家闲居,卖很出门以求利息,亦有余存可积,不致有亏无盈,耗入资本。况埠内经费浩大,所有客息人工,衙规礼节,统计每年需银数万,始足敷支,实系销路平淡,所人不敷所出,反致耗折本银,如此生意,甚为不值,如俗所云:‘贴钱买难受。’不如早罢手,趁此收兵,虽然耗折本银,不致大伤元气,倘狐疑不决,尤恐将来受累不浅,你道如何!”陈景升道:“此说甚合理,但我自承商务以来,所遇虽有利之厚薄,未有如此之亏折也,今既如此,必须退手为高。”

于是二人商酌妥当,将总埠内数目,造盘计算明白,约将缺少本银十万有余。现在所存若干,均派清楚,各自回家而去。正值李慕义退股回家,恰遇家人李兴前来报喜说:“公子高中乡科第十三名武举人。”并将家书呈上,李慕义看到家书,忽然心内一喜一忧,喜的是流芳中了乡科,光宗耀祖,忧的是所谋不遂,缺耗多金,以致家业零替。且欠张禄成之项,自忖倾家未够偿还,不知何日方能归款,自问良心片刻不安。心中优喜交集,越想越烦,况李慕义系年届古稀之人,如何当得许多忧虑,因此忧思过度,不思饮食,竟成了怔惊之症。眠床不起,日夕盼望流芳,又不见到,思思忆忆,病态越加沉重,只得着家人李兴赶紧回粤催促公子,即刻赴浙看视父病,着他切勿延误耽搁,致误大事也。李兴领命连夜起身望广东进发,日夜兼程行走,不敢停留,不一日行至广东省城,连忙进府,呈上家书。并说:“家主抱病在床,饮食不安,现下十分沉重,特着小的赶急回来报知,并着公子即刻回府相会。”

那时流芳母子看了书信,吃了一大惊,急忙着李兴收拾行李,雇了船只动身,于是流芳与母亲妻子三人,赶紧下船开行,前往金华府,以便早日夫妻父子相见,免致两地悬悬挂望。随又嘱咐船家水手,务须谨慎,早行夜宿,最宜加意提防,小心护卫,他日平安到岸,我多把些酒钱与你就是。船家闻言欢喜,命开船而行。正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不一日,船到金华府码头停泊,流芳即命李兴雇人挑担行李上岸先行通报,然后流芳与母亲妻子,雇好轿马,一并同行。

且说李兴押住行李,先到报信,李慕义闻得举家俱到,心中大悦,即时病减三分,似觉津神略好,急忙起身,坐在中厅,听候妻子相会,不一刻,车马临门,合家老少俱到。流芳入门,一见父亲,即刻跪下禀道:“不孝流芳,久别亲颜,有缺晨昏侍奉,致累父亲远念,抱病不安,皆儿之罪也。”李慕义此时,见一家完整,正是久别相逢,悲喜交集,急着儿子起来,说道:“我自闻汝中试武举,甚是欢悦,惟是所谋不遂,洋盐两商,耗去本银数十万两,以致欠下张家银两,未足偿还,因此心中一喜一忧,焦思成病。自是至今不能痊愈。今日得闻合家前来,完聚骨肉,即时病体若失,胸襟畅然,真乃托天福荫也。”说完,着家人摆办酒席,为团圆之会,共庆家庭乐事,欢呼畅饮,直至日落西山方才散席,各归寝所不提。

且说张禄成员外,自借银李慕义,分别之后,复行入京,查看银号数目,不觉有两年之余,耽搁已久,又念家乡生理,不知如何,趁今闲暇,赶紧回乡清查各行生理数目,并催收各客揭项为要,因此左思右想,片刻难延。即时吩咐仆从,收拾行李,快些回乡。不分昼夜,务要水陆兼程进发,不消几日,已至金华地方,连忙舍舟登陆,到各店查问一次,俱有盈余,十分大喜,大约停留半月,然后回家,诸事停妥,然后出fi拜客。先到李慕义府中叙会,李慕义因病了数月,形颜消减,今非昔比。

禄成一见,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自别尊颜,瞬已三秋,未晓因何清减若此?恳祈示知。”李慕义答道:“自与仁兄分别,想必财富多增为慰,弟因遭逢不遇,悲喜交集,至染了怔惊之症,数月不得痊愈,饮食少进,以致如斯也。后因日重一日,只得着家人催促妻子前来,以便服侍,及至家人齐集,骨肉团圆,心胸欢畅,登时病减三分,津神略好。谁是思及所欠仁兄之项,殊觉难安。”禄成道:“兄既抱病在身,理宜静养为是,何必多思多想,以损元神,这是死之不察致惹采薪之忧。今既渐获清安,务宜慎加衣食,以固元气,是养生之上策也。但仁兄借弟之款,已经数载有余,本利未蒙清算。缘刻下弟有紧需,故特到来,与兄商酌,欲求早日清偿,俾得应支为幸。”李慕义闻说,心中苦切,默默无言。禄成见此情形,暗自忖度,以为银数过多,若要他们一次清还,未免过于辛苦,莫非因此而生吝心。我不若宽他限期,着他三次摊还,似乎易于为力。不差不差,就是这个主意,方能两全其美。随又再问道:“李兄何以并无一言?但弟并非催讨过甚,实因汇兑紧要,不得已到此筹划,如果急切不能全数归款,亦无妨对我直陈,何以默默无言,于理似有未妥,反致令人疑惑也。况我与你,相信以心,故能借此巨款,而且数年来,并没片言只字提及,今实因京邦被人拖欠之项甚多,以至如此之紧也。”

李慕义闻言,即时面上发赤,甚不自安,连忙答道:“张兄所言甚是有理,但弟并非存心贪吝,故意推搪不欲偿还,实因洋商缺本,盐商不能羡长,又耗血本,两行生理,共计五年内破费家财几十万,故迄今仍未归还。况值吾兄紧用之际,又不能刻意应酬,极似忘恩负义,失信无情,问心自愧,汗颜无地矣。殊不知刻下虽欲归款,奈因措办不来,正是有心无力,亦属枉然。椎求再展限期,待弟旋乡,变卖产业,然后回来归款,最久不过延迟半载,断无延误不还之理,希为见原,幸甚幸甚。”张员外听了这番言语如此圆转、心中颇安,复又说道:“李兄既然如此,我这里宽限你分三次偿还罢。”李慕义道:“如此亦足感高情矣。”二人订定日期,张员外即时告别。李慕义入内对妻子告知“张禄成大义疏财,胸襟广阔,真堪称为知己也。我今允许变产偿还,他即于欣万悦而去。现在我因津神尚未复完,欲待迟一两个月,身体略强壮,立即回广东去,将田舍产业变卖清楚,回来归还此款,收回揭单,免累儿孙,方酬吾愿也。”流芳道:“父亲此言,甚是正理,本应早日还清,方免外人谈论,奈因立刻揭筹不足,只得好言推过耳。至于倾家还债,乃是大丈夫所乐为,即使因此致穷,亦令人敬信也。”夫妻父子直谈至夜静更深,方始归寝。

一宿晚景不提,到了次日,流芳清晨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膳,暗自将家产田舍物业等,通眼计算,似乎仅存花银三十余万,少欠十余万方可清还,流芳心中十分焦躁,不敢令父亲知道,致他忧虑,反生病端。只得用言安慰父亲,并请安心调养元神,等津神稍微好些,再行回去筹措就是了。不觉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片刻之间,已经两月,李慕义身体壮健如常,惟恐张禄成复来追取,急急着家人收拾行李,催船回乡而去不提。

回言张禄成期限已到,尚未见李慕义还银音信,只得复到李府追讨,流芳闻说,急忙接见,叙礼毕,分宾主坐下,说起情由:“前者今尊翁,曾经当面订准日期情款,何以许久并无音讯,殊不可解也。况令尊与我,相处已久,平日守信重义,谅无如此糊涂,我是信得他过,或是有别的原故,亦未可知也。”流芳对道:“父亲回广将近半载,并未寄信回来,不知何故,莫非路上经涉风霜,回家复病,抑或变卖各产业,未能即时交易,所以延搁日期,亦未可料也。仍求世伯兄谅,再宽限期,领惠殊多。”禄成道:“我因十分紧急,故特到来催取,恐难再延时日。今既世兄开口讨情,我再宽一月之期,以尽相好之义,务望临期赶紧归款,万勿再延,是所厚望,倘此次仍就延误,下次恐难容情,总祈留意,俾得两存其美也。”说完告别而去,流芳急忙入内,对母亲说知禄成到来催取银两,如此这般说法,孩儿只得求他,再为宽限之期,即行清款,若逢期乏银偿还,恐他不能容情,反面生端,又怕一番焦累,如何是好。其母道:“吾儿不用担忧,凡事顺时应天,祸福随天所降,何用隐忧。倘他恃势相欺,或者幸遇贵人相救,亦未可知。”流芳只得遵母教训,安心听候而已。

不觉光陰迅速,忽已到期,又怕禄成再到,无可如何,十分烦闷,只得与母亲商量道:“目下若再遇他来催银,待孩儿暂时躲避,母亲亲自出堂相会,好言推却,复求宽限,或者得他原情允肯,亦可暂解目前之急,以候父亲音讯,岂不甚妙,你道如何?”其母道:“今日既系无可为计,不得已依此而行,看他如何回答,再作道理。”流芳见母亲一口依从,心中欢喜不尽,即时拜辞母亲,并嘱咐妻妹一番,着其小心照顾侍奉高堂,照应家务。“我今暂去陈景升庄上躲避数天,打听禄成这声气,便即回来,无用挂心。”再三叮嘱而去。我且不表。

再说张禄成,看看银期又到,仍未见李慕义父子之面,心中已自带怒三分,及候至过限数天,连影儿也不见一个。登时怒从心发,暴跳如雷,连声大骂李慕义父子背义忘恩,寡情失信,况我推心置腹,仗义疏财,扶持于他,竟然三番五次,甜言推搪,当我系小孩子一般作弄,即使木偶泥人,亦难哑忍,叫我如何不气?李慕义你既存心不仁不义,难怪我反面无情,待我亲自再走一遭,看他们如何应我?然后设法报置于他,方显我张禄成手段,若系任他左支右吾。百般推搪,一味迁延岁月,不知何时始能归还,岂非反害了自己?这正如俗语所云:“顺情终害己,相信反求人。”真乃金石之言,诚非虚语也。随着家人备轿侍候,往李府而来,及至将近到门,家人把名帖投下。门子接帖,即忙传递入内,禀知主母,李安人传语请见,门子领命,来至门前,躬身说道:“家主母有请张爷相会,请进。”禄成闻说家主二字,心中暗自欢喜,以为李慕义一定回来,此银必然有些着落,急忙下轿,步入中堂,并不见李慕义来迎,只有家人让其上坐,奉上香茶。禄成狐疑,带怒问道:“缘何你主人不来相见,却着你在此招呼,甚非待客之礼。”家人禀道:“小的主人尚未回来,月前小的少主,亲自回粤催促主人,至今未接回信,方才小的所言,家主母请会,想必张老爷匆忙之间,听语未真耳。”二人言谈未了,忽报李安人出堂相见。张禄成此际,只得离座站立等候,只见丫鬟婢仆,簇拥着李安人缓步行来。

禄成连忙行礼道:“嫂嫂有礼了。”那李安人不慌不忙,从容还礼让坐,然后说些寒暄客套。久别言词,谈了好一会,家人复献上香茶,二人茶果,禄成开言问道:“前者慕兄所借本钱数十万两,至今阅数月之久,本利未蒙归赵。数月之前,余因小店亏空紧支,“只得到来索讨,嗣因慕兄婉言推搪,许我变产清还,只得等候数月,谁想到期,全无音信,及再来询问,得会世兄之面,据云尊夫返粤,并无回音,不知作何究竟也?又因世兄求我延期,不得已再为展延,迨今复已月余,仍未有实信来。原此借项。实因慕兄承办洋商二年,欠款太多,不能告退,恐他再延岁月,破耗更多,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起了扶持之念,特与他缴清官项,告退洋商,更代他谋充总埠承办,实望他借风使帆,厚获资财,大兴家业,以尽我二人交情耳。不料三推四搪,绝无信义,即使木偶泥人,亦应惊骇发怒,况我有言在前,此项为数甚巨,若一次不能清款,可分三次还清,似我这般容情,还有什么不是?请嫂嫂将此情理忖度一番,便知孰短孰长也。”

李安人道:“怎是丈夫失信难为叔叔,但我丈夫平日最重信义,决无利已损人。所因两次承商,亏折过多,难以填补,即将此处生意估计,仅有五万之数,家中田园铺户,核算所值约二十余万之间,两处归理仅足三十万,仍未够还叔叔之款。以我忖度,或者丈夫因此耽搁时日,欲在各处张罗揭借,或向诸友亲眷筹划,必欲凑足叔叔之项,始回来归款,以存信义,这是丈夫心意,所以许久尚无实音,盖缘筹措银两未足之故,实非有心匿避,致冒不洁爽信之名,受人指摘,谅他断断不为也。况承叔叔一团美意,格外栽培,岂敢忘恩负义,惟是耽误叔叔,自问亦觉难安,总是非有心推搪,故意迟延,实因力有未逮也,且请叔叔宽心,自然有日清还。无庸挂怀也!”禄成闻此无气力之言,又无定期,不知何时方能归款,不觉勃然生怒道:“我不管你们有心无心,以今日情形而论,极似存心图赖,果能赶紧清还,方肯干休,若再迁延,我就要禀官追讨,将你们家业填还,如有不足之处,更要把妇人女子,婵仆等辈,折还抵账,你需早早设法了事,才得两全其美,若待至官差到门,反讨那些羞辱,斯时悔之晚矣。”说完悻悻而去。

李安人听到此言,心中伤感,自怨夫君差错,不肯预早分还,况且数十万之多,非同小可,叫我如何作主筹还。急着家人往陈景升庄上,叫公子回来,商量要事。家人速忙前去,到了陈府,家人入内,说:“奉主母之命,特来相请。”流芳闻言,即与陈景升分别回家,李安人见儿子回家,放声大哭,流芳不知其故,急忙问道:“母亲所为何事,如此悲伤,请道其详。”其母道:“我儿哪里得知,因张禄成到来追账,说你父亲忘恩负义,立意匿避图赖。他今决意禀官追讨,更要将你妻妹抵账。我想他系本地一个员外,交官交宦,有财有势,况系银主,道理又长,如何敌得过他,那时官差一到,弄得家离人散,如何是好?因此悲伤耳。”流芳用言安慰母亲一番,复回头劝妻妹小心服侍母亲,“凡事有我当头调停,断不致有累及家门之理,你等只管安心。”说完,独自走往书房。那流芳先时当着母亲妻妹面前,只得将言安慰,其实他听了这些言语,自己慌张无主,甚不放心,况且公账向例官四民六,乃系衙门旧规,若遇贪官污吏,一定严行勒追,这可如何是好?因此左思右想,弄得流芳日不思食,夜不成眠,时时长嗟短叹,切切悲啼,暂且搁过不表,后文自有交待。

回书再讲仁圣天子,与周日清自从扬州与各官员分别,四处游行,遇有名山胜迹,无不登临俯览,因此江南地方山川形胜,被他们游览殆遍。偶然一日,行至海旁,仁圣天子叫日清雇船,从水路顺流游玩,果然南船快捷,十分稳当,如履平地一般。又见海上繁华喧闹,心中大喜,吩咐周日清道:“你可着船家预备酒菜点心,以便不时取用。”日清闻言,忙问船主,那船主急急来到中舱,低声问道:“不知二位老爷呼唤,有何吩咐?”仁圣天子问道:“这条水道,是通往哪府地方?”船家对道:“过了此重大海,就系金华府城,未知老爷欲往何处?”仁圣天子道:“我等正是要到金华府城,但不知要几天才能到得?”船主道:“以顺风而论,不消二日,即到金华府城。若不遇顺风,亦不过三天而已。”斯时仁圣天子闻言,十分欢喜,即着船家快些备办酒筵,预备取用,船家即领命而去。天子与日清二人,日夕清闲,或是饮酒玩景,或则叙谈往事,于是觅湾夜泊,不觉船到了金华府码头。船家既泊停当,请二位上岸游行。仁圣天子即着日清,把数日内之船费交他,然后起岸。

那时正值黄昏时候,日清忙向契父说道:“日将西沉,不如趁早赶入城中寻寓,歇宿一宵,明日再往各处游玩,未知契父尊意如何?”仁圣天子道:“甚是有理。”于是二人即行赶入城中,经过县前直街而行,抬头看见连升旅馆,招牌写着接寓往来客商,此寓是李慕义家间壁,二人忙步入门。馆人一见慌忙接入堂中,叙礼坐下,问曰:“二位客官,高姓大名,盛乡何省?”仁圣天子答道:“某姓高名天赐,此是周日清,系北京直隶顺天人氏。因慕贵省繁华,人物富庶,特来游览,欲找洁净房间一处,暂寓数天,未知可有房间?总以优静为佳,不拘大小。”馆人道:“有,有!”随即带往靠南一间房子,果然十分优静。原来这边仅有这所房间,不与外面左右相连,隔绝人声嘈杂,可云寂静。仁圣天子又见地方宽大,摆设津致,心中大喜,随即命馆人备办二人酒饭,有甚珍馐异味、佳肴美酒,尽管搬上来。馆人答道:“晓得。”即时呼唤小二上来,侍候二位老爷晚膳,回头又对仁圣天子:“老爷有甚取用,一呼即来。”语罢,告辞而去。即有小二到来服侍,送上香茶。二人茶罢,仁圣天子对日清道:“这所房子,正合朕意,朕欲多住些时,以便游玩各处名山胜迹。”日清对道:“妙极!妙极!”正在谈谈笑笑,忽见酒保搬上酒肴来,说不尽熊胆鹿肉,禽美鱼鲜。二人入席,开怀畅饮,咀嚼再三,细辨其味,果然配置得法,调和合度。于是手不释盏,直饮至月色东升,方才用饭,日清自觉酩酊大醉,靠几而睡。小二等将杯盘收拾,送上香茶,诸事停当,恭请道:“高老爷路上辛苦,莫若早点安歇吧。”天子道:“晓得,你们有事只管自便,毋庸在此等候也。”小二领命告退。

且说仁圣天子,见日清沉沉大醉,”独坐无聊,寝难成寐,因此拾上一本书,在灯下展开,恰好看到入神,忽闻嗟叹之声十分苦切。不知声自何来,急忙放下书本,侧耳细听,方知出自隔邻,听他何故悲伤,奈闻言不甚明白,又听更楼才打二更,尚未夜深,趁早往隔邻一坐,便知详细了。于是出堂而去,馆人道:“高老爷如此深夜,欲望哪里去?”仁圣天子道:“非为别事,欲到隔邻人家一坐就回。”馆人道:“使得,使得。”仁圣天子随即往李家叩门,门子接入问道:“不知尊驾到来,有何事故?”答道:“有要事特来探望你家主儿”门子急忙引入到书房,与流芳相见。流芳问道:“何人?”天子答道:“我也,因在隔邻,闻仁台嗟怨悲叹,寝寐不安,特来安慰。”流芳道:“足领高情,请问客官高姓大名?”仁圣天子道:“我姓高名天赐,系北京大学士刘墉门下帮助军机,未知仁台高姓大名,贵乡何处?”

流芳答道:“吾乃广东番禺县人氏,姓李名流芳,新科第十三名武举人。父名李慕义,在此处贸易发财,已历三十二年,无人不知其名。”仁圣天子道:“仁台既中武举,令尊贸易多金,正是财贵临门,欢喜重重,何反悲伤嗟怨?”流芳道:“客官有所不知,事因前数年,家父承办洋商,因此借过张禄成花银五十万两,不料命运不济,所谋不遂,办了数年,反缺大本,是以至今无银还他。数月前家父允他回粤变产清还,他亦原情宽限,谁是倾家未足欠数,所以至今仍未回来。张禄成屡次来催,限吾分三次清偿。昨日又再来讨催,因母亲出堂相见,婉言推搪,求再延期,他因此反面,说我父亲忘恩失信,立意图赖,不然何以有许多推搪?他决意将揭单据禀到金华府,求官出差追讨,若有不足,更要将我妻妹抵账,叫我哪里得不苦切悲伤?”仁圣天子道:“有这等事吗?欠债还本,应当道理,惟是欠账要人妻妹,难道官员不理,任他妄为?”流芳道:“民间告账,官四民六,此系定规,坚官哪有不追?若是禄成起初肯减低成数,亦可将就清还,无奈他要收足本利,就是倾家变业,未足填偿,故延至今时,致有这番焦累呢。”仁圣天子道:“不妨,你不用伤感,待吾借五十万与你,还他就是。但你们果有亲眷在此否?”流芳道:“只有对手伙伴陈景升,家财约有三五万;并无别的亲眷在此。”在圣天子道:“既如此,你先与陈景升借银一万五千,作为清息,其余本银五十万,待高某与你还他,我明日同你往陈景升家说明,看其允否?再与你往金华府取回揭单注销,以了此事,仁台便可入京会试。”流芳闻言,心中大喜,急忙呼唤家人,快备酒筵,款待高老爷。正是;

承恩深似海,载德重如山。

须臾,家人摆上酒筵,二人入席畅饮,成为知己,你酬我劝,各尽宾主之情。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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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回 仁圣主怒斩奸官 文武举同沾重思

仁圣天子与流芳直饮至深夜,方才分别,回至连升客寓,歇宿一宵,晚景不提。次日清晨,流芳梳洗已毕,急忙亲到连升国拜,并约齐同到陈景升家,仁圣天子应允。又令日清与流芳相见,各叙姓名,然后三人一同用了早膳,随即吩咐馆人照应,三人同过陈家庄而来。景升迎入,叙礼坐下,各通姓名,流芳起身说道:“弟因张禄成催银太紧,无计可施,幸遇高老爷,慈悲挽救,愿借银五十万两,与弟还他,故特来与兄商量,欲在兄处借银一万五千,清还息项,未知兄意允否?”景升道:“现在弟处,银两未便,如之奈何?”仁圣天子说道:“陈景升不借,真是无乡亲之情。”陈景升道:“非吾不借,奈因现无便银耳。既然高老爷五十万亦能借得与他,何争这些须小费?借贷于他,成全其美,李兄感恩更厚了。”仁圣天子闻言,心中大怒,说道:“陈景升真小人也,他既不愿借银,你可认我为表亲,待我到公堂,说起情由,推迟三两日,等待银到,还他债主就是。”景升答道:“这个做得。”仁圣天子即叫流芳把家属细软,搬到陈家,暂时躲避,免致受官差扰累恐吓。流芳闻言,急跑回家,对妻妹母亲说明其故,然后收拾细软等物,一齐搬去陈家,仅留家丁仆妇,看守关防门户。

仁圣天子见诸事停当,随即叫流芳说道:“待高某先去金华府探听消息,看其事体如何,再来商议,二位仁兄暂在此处候我,顷刻便可回来。”说完乘轿向府署而去。适值知府坐堂,仁圣天子连忙下轿,迎将上去,将两手一拱道:“父台在上,晚生参见了。”知府抬头,见他仪表不俗,礼貌从容,不敢怠慢,即答道:“贤生请坐。高姓大名,有何贵干。”仁圣见问,离坐答道:“某乃刘中堂门下帮办军机高天赐也。兹因李流芳所欠张禄成之项,闻说揭约单据存在父台处,未知是否,特自亲来,欲借一观。”知府道:“贤生看他作甚?”仁圣天子道:“父台有所不知,因他无力偿还,高某情愿将五十万本利,清还于张禄成,故来取回揭单。”那知府听了此言,暗自思想:“那高天赐是何等样人?敢夸如此大口,又肯平白代李家还此巨款。看他一味荒唐,决非事实。”待我与他看了,然后问他,银两在何处汇交,即知虚实。”这是知府心中着实不信,故有此猜测,并未当面言明。因而顺口说道:“高兄既系仗义疏财,待弟与你一看就是。”回头叫书办快将张禄成案卷内揭单取来,书办即时检出,呈上府尊,知府复递与仁圣天子。接转一看,见揭约上盖着盐运使印信,写着江南浙江两省盐关总商执照。

立揭银约,李慕义系广东广州府番禺县人氏,缘乾隆二年在金华府充

办通省洋商,亏缺资本,国课未完,兹因复承盐商,不敷费用。自行揭到

本府富绅张禄成花银五十万两,言明每本两加息三钱算,订用三周为期,

至期清算本利,毋得多言推搪,爽信失期,此系两家允许,当面订明,并

呈金华府尊,加盖信印为证。又系知己相信,并非凭中荐引,恐口无凭,

故特将盐运使发出红照,写立揭约,交张禄成执手存据。

一实李慕义亲自揭到张禄成花银五十万两。

乾隆年月日李慕义亲笔

仁圣天子将揭单从头至尾看完,知府正欲问他银两在何处汇交归款,忽见他将单据收入怀中,说道:“父台在上,高某现因银两未使,待回京汇款到来,然后归还就是。”知府闻言大怒道:“胡说,你今既无银两何以擅取揭单,分明欲混骗本府是真。”回头呼唤差役,“快些上前,与我捆了这个棍徒,切莫被他逃走去了。”仁圣天子闻言,十分气恼,连忙赶前一步,将金华府一手拿住道:“贵府是真的要拿高某么?我不过欲缓数天,待银汇到,即行归还,何用动怒生气,你今若允肯我所说,万事干休,如有半字支吾。我先取了你性命。”当时知府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七孔内生烟,况又被他拿住,又不能顶硬,大声喝道:“你这该死棍徒,胆敢将本府难为吗?我若传集兵勇到来,把你捉住,凌迟处死,那时悔之晚矣。”仁圣天子斯时闻听此言,心中暗着一惊,诚恐调齐练兵来围,寡不敌众,反为不美。不如先下手为强,急向腰间拔出宝刀,照定知府身上一刀劈下,即时分为两段。各差役见将本府杀死,发声大喊,一齐上前,却被仁圣天子横冲直撞,打得各人东逃西跑,自顾性命。

那时仁圣天子急忙走向陈家庄,说与景升知道,“因我杀了知府,现在官兵齐起,追赶前来,我们需要趁势上前迎敌,大杀官兵一阵,使他不敢追来,然后慢慢逃身,又可免家人受累,你道如何?”流芳应道:“事不宜迟,立刻就要起行。”于是仁圣天子与日清结束停当,先行迎敌,行不上二里,却遇官兵追来,急忙接住厮杀。原来各练兵起初闻说道:“有一凶徒闯入府堂,杀死本官,打伤差役,令各兵追捉凶手。”众兵以为一个凶徒容易捕捉,乃不曾预备打仗,因此吃了大亏,倒被日清与仁圣天子二人刀剑交加,上前乱杀,及陈景升及流芳从后冲来,首尾夹攻,把官兵杀得大败,四散奔逃,各保性命。仁圣天子四人也不追赶,望北而行,行了五十里路,仁圣天子即与景升、流芳二人作别,陈景升听说,心中苦切,不舍分手,道:“高老爷与我等一同到京。”仁圣天子道:高某有王命在身,要到浙江办事,不能陪行,你f]急往北京,赴科会试,若得金榜提名,便有出头之日,各宜珍重自爱。毋惰其志,余有厚望焉,就此分别,后会有期。“说完,与日清回身望后行走,放下不提。

且说陈景升与流芳仍属依依不舍,回望二人远去,方才向北前行,餐风宿水,夜住晓行,不止一日,行抵天津地界。是日入店投宿,偶然遇见司马瑞龙,亦系入京会试,到此投宿,正是不期而遇,三人同寓一房,酒保送上晚膳,三人用毕,促膝而谈,叙些往事。流芳与瑞龙份属郎舅至亲,尽吐心腹之事。于是将父亲先时揭借张禄成花银五十万两,已经数年,追讨再三,无可推却,自头至尾尽情细述。瑞龙闻知,亦觉担忧。迨后说到高天赐仗义疏财,代还欠款,又亲自到府衙面见知府,说明愿代李慕义偿还银两,求他将李慕义的揭约取来一观,乃骗得单据,收入怀中,即对知府说,该银俟京中汇到即便交到,府尊不允,要立刻偿还,不然便将人留下。因此激怒高老爷无名火起,将知府一刀杀了,却被官兵追逐,我们只得合力同心,杀退各兵,然后逃走来京,所以不能多带盘费,现时将已用尽,如之奈何?瑞龙道:“不妨,弟处尚有余资可用,待到京都会馆再作商量。”二人谈至夜深方寝。次日清晨,用了早膳,算还店钱,一齐同行,赶到皇城内,三人就在广东会馆居住,暂且不提。

且说陈宏谋、刘墉同理军机,同摄国政,是日早朝,两班文武齐集,礼兵二部奏道:“今值会试大典,理宜开科取士,现在文武举子均已聚京城,而且场期已近,循例具奏,恭请大人钧命,派放试差并内外帘各官。”陈宏谋闻奏,即对众文武道:“老夫年迈,兼耳目之迟钝,实难应此重任,况且圣驾下幸江南,已经数载,未见回銮。老夫与刘相爷同受密旨,着在军机处参赞国政,吾等朝乾夕惕,犹惧弗克此任,有负重托,惟愿圣驾早日回朝,以安吾二人之心,而慰天下臣民之望,老夫甚幸。但今抡才大典,本系出自皇恩,不能延误,莫若着礼兵二部,先行牌试各省文武举子,齐集静候场期,待老夫等权代主试会考,再候仁圣天子回朝殿试,众卿以为如何?”诸大夫皆道:“谨依此议施行。”陈刘二相见无异议,即着礼兵二部回衙,立刻悬牌晓谕,各文武退班散朝,礼兵二部牌示云:

礼部尚书、管理太常寺事务、会典馆正总裁、世袭太子少保、兵部尚

书武英殿正总裁赵,晓谕各省文武举子事,兹奉到:内阁大臣咨开,现届

会试之年,开科取士,乃皇上恩典,各士正值科期,咨文到部,为此,示

仰各省文武举人知悉,自示之后,务宜齐集,静候场期,点名入试,以便

输选真才,照额取中,至揭晓日,恭呈御览,再候旨下,召见殿试拔送选

才,为他年朝廷柱石。各宜肃静观光,以敦士行,而重帘隅,倘有不法之

徒,滋生事端,着三法司严行究治不贷,各宜禀遵,毋违特示。

乾隆年月日

这牌示一出,各省文武举子看见,心中甚是不安,况且万岁又未还朝,不知何时始能考试,因此三五成群,私相议论,放下慢提。

再言司马瑞龙,自从入京,寄寓广东会馆以来,又值景升、流芳染病在床,无钱调理,况且二人,系逃难来京,所以盘费短少,迫得将自己带来银两与他们使用,因此床头金尽,借贷无门,十分烦闷。一日,与王监生坐谈,偶然问起:“北京城内有多少富户,何人最富,兄在京都日久。想必知其详细了。”王监生道:“计起京中富户,约有百余家之多,惟忠亲王府,广有金银珠宝,堆积如山,算为北京通省第一富贵,即皇宫内苑,亦无此珠宝玩器也。”瑞龙闻言,心中大喜,暗自忖度,现在银钱用完,景升、流芳病体未痊,又无银钱医治,如何是好?既然王府有许多金银,不如今夜三更时分,暗入王府,盗取金珠,以充费用,岂不甚善?这是瑞龙暗中自想,并未明白说出。于是待至更深夜静,由瓦面潜至忠亲王府,躲入暗处,俟候人静,方好下手。不料王府宫官众多,分头巡缉,彻夜游行,瑞龙几次不能下手,迫得转过东边而来,偶见内待手执提灯,写着金宝库巡查。又见内侍四员出来巡夜,瑞龙连忙闪过一边,暗思此处必定就是收藏金宝库房,不如就在此处,挖开金宝库门,盗些金宝回去,以救目下之急,再作道理。于是闪藏黑处,俟内侍将近自己身边,突然撞出,把内侍杀死,宫官一见,忙呼:“有贼!”瑞龙赶紧上前一刀一个,将宫官杀个干净,回身走入库房,暗中摸索,随手抬得金银宝贝,放在怀中,急忙跳出瓦面,走回馆中,将赃物藏埋床底,不敢泄漏风声,连景升、流芳也不知其事。

且说王府内原有规定,各处地方派定官员看守巡查,因此各守地段,不能远行,以致金宝库宫官被杀情形,竟然并无一人得知。直至明朝,内侍各官方才知觉,一见杀死许多尸体,均大吃一惊,即查点明白被盗各物,开列失单,禀报王爷,说道:“昨晚四更时分,却被贼人走入金宝库内,杀死宫官五名,盗去金银珠宝,因系夜深时候,各归守管之所,并不听喊叫,故此未曾察觉救护,及至今晨方知被盗了,乞求王爷开思,恕卑职等失察之罪,卑职等就沾思不浅了。谨将所失各物查明,开列清单呈览:黄金二十板,计重二百两,金锭十锭,共重五十两,大珍珠十串。右列各失物,均经查点明白,并无遗失别物,估计约共值价银数千余两,谨此禀明,求恳王爷定夺。”

那忠亲王闻禀大吃一惊,说道:“有这样事?我王府内官兵不少,巡察极紧,尚有贼人敢来行窃,真正本事非常。”随即命宫监往各衙门报案,着命立即缉访贼匪,务获究较并暗查赃物。宫监领命,分头而散不表。

且说司马瑞龙,自从在王府盗得金珠,走回会馆,将赃物埋藏在床底,过了几天,不见有缉捕动静,又因要银使用,只得拿些金锭,前往金铺兑换,适值金店东主朱光谅看见,心内狐疑,即问道:“客官高姓大名,尊居何处?”瑞龙即将姓名地址说毕,并道:“弟因到兵部会试,目下要用,故将金锭兑换。”朱光谅闻言,即答道:“待弟看明金色高低,再定价值就是。”原来朱光谅常在忠亲王府走动,因此认得这些金锭确是王府中物,况已知道王府被盗,连忙吩咐伙计将瑞龙抓住,连赃物解往王府领功,各伙闻言,急忙将瑞龙围住,正欲捉他,瑞龙见势头不好,知事已泄,忙起身子放开手脚,将金铺伙计打散,回身一脚踢去,正中光谅下陰,登时倒地死了。瑞龙见踢死光谅,心中大惊,急急逃回会馆。斯时金铺各伙,见打死东家,众人受伤,凶手逃去,即时齐集商议,禀官请验捉凶,以伸枉屈,而慰冤魂。兵马司听报大惊,即刻摆道出行,到金铺相验,填写尸格,讯问口供已毕,随即带了赃物,亲往忠亲王府,禀明千岁。并将赃物呈上,请命发兵捉贼,王爷闻禀,即传令箭,着侍卫按址捉拿凶匪司马瑞龙回来定罪。侍卫领命,立刻点起王府亲兵,赶到广东会馆,四面围得水泄不通,然后入内说明,奉王府令箭,前来捉匪。名人闻言,吃惊不小,又不知为甚事情,又不敢上前挡住,只得任从官兵把瑞龙带走。俟查明所犯何罪,再行联名设法保释,方为上策。斯时广东会馆各武举虽则如此说话,见拿了瑞龙,各人心中仍属带怒三分,正是免死狐悲,物伤其类,如何不气?于是扰扰攘攘,议论不一。你言如此,我道这般,一味喧哗嘈杂,及至流芳、景升细细打听明白,方知其事。二人回来,即将瑞龙盗窃王府金珠,因拿金锭出去兑换,致被金店东主朱光谅认明此系王府物件,因此欲算计瑞龙到王府领赏,却被瑞龙打伤各伙,踢死朱光谅各情由,对各人说知,各乡亲方明白道:“我等是纠纠之徒,胸无经济之才,借无善法奇谋,保救瑞龙出来,似此情形,如之奈何?若果有其事,则同省同年,亦觉出丑。”流芳又道:“后复追询余赃放在何处,幸得瑞龙口供尚好,声声说道:这些金锭系昨日在城外撞见不识名姓之人所买,武举因见价值甚贱,一时立了贪字头道,故此误买贼赃耳,这是实情,并非虚语。若说盗窃二字,举人并不知情,如果系举人偷盗得来,断不敢在城内变卖,况武举深受国恩,岂有不知自爱,而为名做罪人乎,宪台明察秋毫,难逃洞鉴,等语。”各人闻了此言,反忧为喜,皆说如此口供,又觉易于为力保救。流芳道:“他系小弟至亲,今陷刑法之中,既非其罪,眼见蒙冤不白,还望念乡里之情,设法保释出来,非独弟一人戴出街,经临此地,我等就可趁此求情,如果他真不允所请,便是拂了众人之心,然后约齐同年,齐心反乱科场,不肯入兵部会试,那时闹得朝廷知道,再与他面圣,明白回奏,孰是孰非,方为万全之计也,列位意见如何?”各人皆道:“此计甚妙,依议而行,乃能救援也。”流芳闻言,眉头略展,即请陈景升代写呈词,联名保领。不料王爷接了禀词,从头看过,见系联名保状,犹恐系恃众胁制,故此冷笑一声,竟然不准。

众举人见此情形,心中大怒,即刻会知众人,联名到兵部大堂,具呈禀明,广东全省新旧武举等,均不愿赴科会试,恳请大人,将咨文进考名字,一概注销,感恩不浅。兵部大人阅禀,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尔等因甚事情,到此半途而废?况虎榜标名,一则光宗耀祖,二则荫子封妻,荣华富贵,岂非人生快乐之事乎?因何尔等竟不思到后来而犯国法,殊不可解。倘若尔等被人欺压,或被人诬陷,或有什么不白之冤,不妨直禀上来,自然与你们排解息事,尔等仍可照旧赴科,不必注销名字,岂非两全其美?又可免了违旨罪名,尔等可照直急急禀来,无庸后悔。”众武举见大人如此思典护卫,于是将瑞龙自拿金锭出去找换起,至被忠亲王府侍卫捉获,诬捏为盗各项情由,尽行诉上。

兵部堂官闻禀,方才明白,随即说道:“原来贤生却因瑞龙被王爷冤枉,不肯释放瑞龙,又系同会试,亦是缙绅中人,理宜存些体面,大约贤生等,因联名保放,见王爷并无怜恤之心,所以你等心灰志惰,不欲求名。若果为此件者,待老夫亲到千岁府上,当面求放瑞龙,若蒙允肯释放,万事罢休。若仍执迷不悟,倚恃亲王势力,任性妄为,老夫明早上朝,然后率同贵省会试武举人,且奏参他恃势横行,诬绅盗窃,看千岁如何辩驳,谅想王府断不敢将瑞龙怎样。贤生等趁此同回会馆,勤习弓马技艺,安心静候场期,以图上进,荣耀家。门,切不可滋生事端,老夫亦有厚望焉。”各举人见大人如此说来,乃是十分辅助,即时一齐上前,连称:“老师大人如此栽培门生等,而且叮嘱训诲,又复嘱咐再三,不愧金石良言,门生等敢不恭遵台命以书诸绅,且日夕奉作南针,且遵循有道,何幸如之!”话完,即时一同跪拜下去,叩谢鸿恩,又告辞回广东会馆不表。

且言兵部尚书赵崇恩,吩咐内班,传令着值日侍候,出衙拜会忠亲王爷千岁。值日领命,传集各役,摆道前往王府而来,不一时,已到府前,即将拜帖传入。那千岁见帖,传令开门请会,赵兵部闻请,连忙下轿,步入中堂,一见千岁亲来迎接,即时上前下礼请安,忠亲王将赵兵部扶住,二人重复施礼,分宾主坐下,献上香茶。二人茶罢,赵兵部离座拱手禀道:“擅闯藩府,多多有罪,伏祈见宥,幸甚幸甚。”忠亲王道:“好说了,彼此都是朝廷臣子,何必如此谦言?且请坐下,有事慢慢细谈,无用拘束矣。”赵兵部闻说道:“谨遵台命。”于是将手一拱,回身坐下,开言说道:“小弟日前闻知贵府被窃之案,误将武举司马瑞龙捉获,诬指为盗。未知是否?缘昨天广东全省入京会试文武举人,均皆签押名字,到弟衙门呈控诉冤。据禀千岁,藉势欺凌,诬绅为盗,屡求勿恤,枉屈难伸等情到部。弟披阅再三,未知孰实,复查阅该犯口供,始知因误买贼赃,致被诬捏等语,确近情理,因此安慰各举子一番,着他们不必生事。故亲来拜会千岁,欲求千岁看弟薄面,将瑞龙释放,以存缙绅名节,不致玷辱斯文,致受万民议论,可否合理,仰祈钧鉴,统候尊裁。如蒙允准,非特本省文武绅士感领殊思,在小弟亦受赐良多矣。”

王爷听了这些言语,无可回答,只得暗自忖度,瑞龙身为武举,或者委系误买贼赃亦未可知,不如趁此顺水推船,将他释放,则他们亦领我殊思,岂非好事?于是对赵兵部道:“起初某误听人言,未暇详察,致有将他错拿,又累贵部费心,今日既然前来说情,孤就依大人所请,将他释放便了。”话完,即便传侍卫提瑞龙出来,当堂超释。赵兵部看见了瑞龙,欢喜无限,随吩咐瑞龙上前叩谢王爷恩典,着他即刻回去会馆,以慰各乡里挂望之心。然后好好勤习弓马刀枪,静候场期,以图上进,而伸今日之气,切勿懒散闲游,致负所学,更不可意事招非,有伤名誉,乃余之切嘱,兼有厚望焉。瑞龙道:“学生谨遵大人明训,日后倘有寸进,皆赖大人栽培之力,定思图报活命深思。”说完,连忙拜辞回去。赵兵部随后告辞千岁,回街不提。

回文且讲会馆中各武举聚谈,正在思念瑞龙困在狱中,不知赵大人可能求请王爷释放,是时尚未讲完,忽见司马瑞龙回来,众人一见大喜,齐声说道:“今日全仗赵大人怜恤我们,故此出头保救,不然未知何日方能得出,真正不幸中仍然有幸也。”瑞龙道:“须仗大人鼎力,还赖列位兄台齐心,故能转祸为福,若非如此,则弟之贱躯,不知身在何处矣。真是恩同再造,德戴二天,感激之情莫能言状,惟有日夕预祝公侯万代,以报答厚恩而已。”是时会馆众人皆道:“彼此总要守望相助,言行相顾,始无负乡里亲情,况这些虽小事,瑞龙兄何用挂怀,从今切勿多言提及也。”于是备下酒筵,与瑞龙起彩,拔除不祥。众人欢呼畅饮,直至更阑方才散席,各各回房安寝,一宵晚景体提。

且说新科解元宋成恩系东莞县人氏,因场期已近,遂约齐新旧武举各带弓箭,同往校场,在本省马路轮流跑马射箭,预备临场有准。每日清晨均是如此练习,业经跑了数天,并无别人争论。原来京城校场,连广东共有四条马路,因初时皇上建马路,分派十八省应用,或分四省一路,或分五省一路。是时广东各绅士见路少人多,不如自建一条更为舒畅便捷,因此奏准朝廷,自行捐资筑道,拨归广东一省练习,别省不得争用,故有此路。宋成恩等率同众人,日日在此跑马,突遇山东武解元单汝槐约同各武举跑马练习,缘山东派在西边马路,广东省马路却在南边,从容自在,并无拥塞,单汝槐等以为均系朝廷地方,无分界域,见本省人多拥塞,我等既欲跑马射箭,不如往静处为佳,是以过南边马路而来,到得官厅头门,方欲进去,忽见有人阻住问道:“何处来的?”众人答道:“我系山东武举,到来跑马。”把门道:“这是广东马路,你们是山东武举,应到西边方合。”单汝槐等问言登时大怒,说道:“均系皇上地方,何得据为己有?况兼更系同来会试,哪有分开省路之理?我等因见此处人疏,故特地来到此处练习而已。你等敢明白欺我,不容进去么?”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喧闹嘈杂,大骂不休。

是时,宋成恩正在跑马,忽闻人声鼎沸,不知因何事故。随即率同各人前来一看,方知山东武举子欲争马路,心中气愤,在此辱骂,宋成恩等道:“有这等事,此系广东马路,各省皆知,他系何人,胆敢恃强在此争论?待我们与他理论。”忙上前喝道:“你们敢争此马路么?有甚本事,尽管上来。”山东各举子大怒道:“你系何人。快把狗名报上,待我来取你命。再说这是皇家地方,又非你私家之业,敢如此恃霸横行。”你言我语,两相争斗起来,各武举一齐上前,把山东举子围住相斗。宋成恩数人思欲设计打败山东举子,不知如何用计,可能胜得单汝槐等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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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回 安福战败飞龙阁 赵虎收服金鳌熊

且说宋成恩等,见众人齐集,攻打山东各举子,成恩忙率同众人,回到厅上商议定计。首先败了单汝槐,使他们不敢轻视我们,方免后患。各人均道:“甚是!但用什么良计方可胜他?”宋成恩道:“在弟鄙见,意欲约定各人诈败,诱他们追赶,引至喜峰山边,待我等率领人马埋伏此处,俟他们来到,我等即刻出来接应,两头夹攻,你道如何?”众人皆道:“此计甚妙,速速依计而行。”着即暗报各人知道。宋成恩立即着人分头办事不提。

且说山东各举子,初时不过与广东诸人碎打,到后来一见敌人众多,恐难取胜,即时齐拥前来,将广东举子围住相斗。忽见广东各武举纷纷冲围而逃,单汝槐等一见,以为敌人力怯,所以逃命,传知各人速速赶上前,将他们捉获一人回去,方得他们心服,不敢相欺我等也。于是一齐赶上敌人而去,看看赶了七八里远近,将到喜峰山前,忽见宋成恩等横冲直撞,将汝槐等战住,而诈败之举子,回身而战,两头夹攻,是时单汝槐等不能兼顾,竟被广东举子战胜,单汝槐心中一惊,不能招架,急忙落荒而逃去。众武举亦不来追赶,一齐收队回会馆商议不提。

再说山东单汝槐与众举子,被广东设计诱败,各人急忙逃走,一直跑了十余里远近,回顾无人追赶,方敢住步,即时点查各人,幸喜没有损伤,急急走回会馆商议报仇。单汝槐道:“今日被他们预先计算,埋伏喜峰山前,引诱我等追赶,未及细察,致将我们众人杀败,现在决难甘心,况各处马路,俱系朝廷地方,哪有限制派定各省之理?而广东一省,反派一条马路,不过广东宋成恩、白安福等恃强谋占耳。不如待我亲到会馆与他们说理,要回此路,倘若他不肯,就约他到飞龙阁见个高低。若系他们战胜,我等将马路让他跑走;如系被我们战胜,其马路归山东所用,弟之鄙见如此,未知列公有甚良谋妙策,可能折服广东人等?”

众举子闻单汝槐所言,齐声说道:“单兄所谋,甚是合理,所谓失礼后兵,德力两全之善法也。宜急传知众人,依此行事,务要将他们打败,方能得还此路。”汝槐见众人依允,照计而行,自己即时装束妥当,复对各同年人众说道:“现在弟想一人独往,又恐孤立无援,欲求各位有胆色者、有谋勇者同去,方为上策,庶不致误,列位尊意如何?”各举子答道:“极是。”连忙议定,某人有急才应答快捷,某人有勇略权谋,均可同去。于是叫齐备人装束妥定,连单汝槐共有七人,即刻赶赴广东会馆,请宋成恩并各武举人等相会议事。宋成恩等闻报,见他以礼来拜,只得约齐各人接见,迎入馆中,分宾主坐下。茶罢,汝槐开言问道:“弟等因敝省马路,却派在西边,与贵省之路相连,因见西边跑马,派有六省之多,以致人嘈马塞,挤拥不开,又见贵省马路,只派一省,十分从容,是以各人欲在南边跑马,因被众人拦阻,故此争论起来,致有冲撞。现在敝省各举子仍旧不服,皆说:‘均系朝廷马路,何以广东一省独占南边一路,而我等数省,只得西边一路,难道皇恩亦分厚薄乎?’弟见他们如此不平,只得以言安慰他们,特来一会众位先生讨个人情,彼此皆系求名起见,况系朝廷地方,何妨暂借我们跑马,亦觉感领殊恩。”宋成恩闻言答道:“老兄可谓善于和事矣,虽然如此说来,惟是其中缘故,兄尚一概不知,无怪乎欲争我们马路也。”白安福连忙说道:“宋兄何必与他细辩,且四边马路,均有红标写了某省字样,岂有不见南路写了广东之红标乎。他们不过假意求情,来下说词,实则欲争马路,切勿顺情受其愚弄,以免后悔也。况奉旨派定,谁敢更移?各位兄台回去,对众人说知,叫他们莫生妄想之心,欲在南边跑马,恐防惹火焚身,除非广东众举子被山东打服时,让路亦未可知,以今日而论,若有哪个不肯,尽管叫他到来会我,待我使些厉害与他,方可心服。”汝槐等七人齐声说道:“我等明知众人草莽,故此特来说情。以敝省众人而计,非二三人不服,所来会试各武举,俱有愤色,皆欲与列位在飞龙阁比较武艺高下,弟恐有伤和气,是以拦阻,不使前来。今既不能用情,任凭诸公主意,如是弟等就此告辞。”即时起身出门,分别而去不提。

且言宋成恩等对白安福说道“适才你对他说了硬话,若不去飞龙阁比武,岂不失了威风?若果真去,恐非他们敌手,又有战败之虞,似此进退两难,你道如何是好?”安福道:“成恩兄,为甚这般怕事?长别人之志气,灭自己之威风。如果真正来比武,待弟先去与他们闹,众位一齐相助,务要他们大败,不敢欺藐我等,方得他心悦诚服也,倘自己打败,那时再没别计报仇,方能争气耳。”是时李流芳病愈,及香山赵虎均在坐中,闻白安福之言,齐声道:“福兄所算可称万全,众人总要一心协力,守望相助,不致吃亏,乃是上乘妙策。”于是各人即速往飞龙阁探听虚实。

再说单汝槐等七人,回到山东会馆。众武举接了问道:“兄等到广东会馆,酌量事体如何?”汝槐摇首答道:“不成不成,起初与宋成恩叙话,尚可求情,后遇白安福口出大言,不允所请,着我等仍在派定之路跑马,不得妄想,弟恐此次争无了期,还须早为妙计败他,始得其服输也,急宜商量,庶不致误。”众人闻言皆道:“单兄用何妙计,方可胜他?”汝槐道:“古人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务须想个万全计策,始能躁必胜之权,倘欲只凭幸运,反为累事,所谓兵凶战危,谨慎为贵,就是此意也。”各人听了低头计算,或言如此,或说这般,议论纷纷。汝槐答道:“诸公所计亦善,但恐不出敌人所料耳。弟素闻飞龙阁地方险恶,树木丛杂,右边近山,路途弯曲,险峻难认,意欲先据右边。在山曲茂林中,预先埋伏数十人,预备硫黄草把引火之物,然后外面用数人与他轮流相斗数个回合,诈败诱他退入茂林中。自己兄弟预先认熟路口,走往别道,即行施放号炮,山中一闻炮响,立刻引火烧着树木,回身从横路赶来追杀,诱敌各人,由别道从后掩杀过来。那时广东等人,虽插翅难飞越,何愁不获大胜哉?弟之鄙见若此,未知众兄之心何如?”众人听见此言,齐齐称道:“果然妙计,单兄有此妙计,真是胸藏韬略,腹贮兵机,不愧名居榜首,弟等甘拜下风矣。”汝槐道:“诸兄弟太为过奖,实在不敢当。”话完,即刻传齐各人,同往飞龙阁会战。适遇广东探事又到,尽悉其详,急跑回会馆报知。白安福等闻报,约齐众人赶忙前去,一见山东各举子在阁右扎下营盘,自己只得在左边安下营寨。原来单汝槐等,自到飞龙阁,即吩咐各人依计埋伏,预备拿人。所以宋成恩,白安福等,以为他们在右边驻扎,实不知是预定计谋,故此后来大败,闲话不提。

次日两边约定在阁前比武,广东白安福、司马瑞龙、宋成恩、李流芳等一班先出,随后单汝槐率领众人陆续齐集。安福一见,即忙上前接住相战,战经三四回合,忽然见山东人败走,不能招架。汝槐急急上前救护,那人败走去了,安福敌住汝槐,急战数回合,复又败去。司马瑞龙、李流芳见此光景,一齐冲杀,山东各举子接住相战,俱不数合均皆败走。安福等不舍,连忙从后追赶,不觉走了五六里路,到山凹中,抬头不见敌人,只见四面树木浓密,忽然醒悟诱敌之计。防用火攻,急着各人速退,已是迟了,忽闻炮声一响,前后树木均已烧着,正是火借风威,顷刻间烈焰冲天。只将后作前,将前作后,急急寻路退出,不想四面路口皆是一般,难于辨认,迫得左冲右撞,谁想又遇敌人到来,于是勉强招架。不料诱敌之兵,又从后追杀过来,吓得白安福等魂不附体,一齐叫苦不迭。那时首尾夹攻,安福如何招架,只得且战且走,寻路逃生去了。

汝槐等见安福大败,谅他不敢相欺,因此不来追赶,各自收兵回去。宋成恩说道:“我们现在被他们战败,与他争此马路须另设法收伏他们,方免他来争取也,你等主意若何?”安福道:“弟想起一人,可能收伏单汝槐等人,亦免我们劳心劳力,可省却不少烦恼。”众人即问:“何人有此手段?”安福道:“此人是弟之亲眷陈希颜,因他现充武场同考官,有万夫不当之勇,又为该管之官,莫若请他来报仇,一定收伏汝槐等辈,并可拿稳取回马路,独恐他不肯来耳。”众人闻言,如梦初觉,说道:“果然不差,况系当事官员,一定可以压制得他住,何愁汝槐等不服也。福兄快些请令亲到来商议,以解此结。”安福随即亲到希颜府中拜会,将本省各人与山东争斗,皆因争马路起见,从头到尾,把情由尽说与他知,请希颜设法,代本省众人报仇,以重乡里之情,不致被人耻笑。希颜道:“我亦颇知此事,因为自己避嫌,不敢出头帮助,今既受山东相欺,岂有坐视不救之理?你们一面回去,我自有法子收伏他,使他不敢争此马路。”安福等告别而去,满肚狐疑,不知希颜如何收伏汝槐等众。及至次日,即有人来报话,山东举子不知因何事故,不敢在广东马路上跑马,现在纷纷散国会馆而去。安福等闻言十分欢喜,明知汝槐被希颜打服,报全省之仇。于是众人商量,备办礼物酬谢希颜,馆中开筵庆贺,放下慢表。

再说海边关总兵官姚文升,因平眼海波国王,他上表称臣,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并进上本国土产山兽一只,名曰金鳌熊,身高四尺,自首至尾长八尺,其身似牛,其首如鼠,金毛遍体,力大无穷。文升见此异兽,不敢自主,故此率领海波国使臣,并入贡各物,回朝奏明,请旨定夺。不觉一日,来到顺天府城,即有驿丞等官,前来迎接姚文升使臣入皇华馆暂住。原来本朝定例,凡遇外国人贡使臣,经临地方,统归所属官员供应护送,其办公银两,报部开销。今日姚文升国带领人员使臣回京,与此相符,系属公事,故此沿路均有供应,及至京城内地,更不敢怠慢。

是时话分两头,缘颜汝琛剿灭叛臣高发仕有功,因奉密旨,内调回朝起用。适与姚文升同时到京,汝琛是广东人,故此到会馆居住,恰好遇着众人,欢呼畅饮,一闻汝琛回朝,俱各大喜,急忙迎接入座,从新摆一筵席,与他洗尘。偶然谈及山东汝槐等恃强欲夺取我们马路,如此长短。兹因得回马路,是以演戏酬神,大家畅叙耳。汝琛道:“他们敢如此恃强,莫非不畏王法乎?自后不来争夺就罢,若是再来相争,待我入朝面奏,何惧他哉?”各人闻言,欢喜不了,以为得了帮手,可以安寝无忧矣。不料山东各举子,仍旧心怀不平,又欲再争,恨无帮手,忽姚文升回来。汝槐道:“他系弟之亲眷,若弟亲到他处,说明被广东欺压争去马路,求他出一妙计,得回马路,谅文升无不允之理,如得他首肯,何愁不得马路也。”众人闻言大喜,随即催促汝槐快些前去问计。汝槐应允,别了众人赶往皇华馆,拜了姚文升,寒值已毕,即将上项事情细说一番,并求设法报仇。文升听罢,说道:“有这样事,如今在王法管辖下尚敢如此胡为,倘在别处尚不知其何等凶横,他既恃强欺压,待我明早入朝,将此事奏明,请将为首数人定罪,以儆凶顽,看他尚敢再来相争否?”汝槐等闻言十分欢悦,连忙齐说:“多蒙指点,感领殊深。”即时拜辞回去山东会馆听候不提。

再说文升、汝琛二人,一为帮山东各举子,一为救广东各武举,二人同一心事,均于是晚听候五更入朝面奏。一到四更,打点上朝,两人在朝房内不期而遇,彼此相见已毕,文升说广东宋成恩恃强各事,汝琛回答实系山东恃势争夺,与敝省众人无干,因此各执一词,两相争论。忽闻钟鼓声响,两位军机大臣,临朝摄政。文升、汝琛急忙上朝,文升先奏:“海波国王上表投降,并献上金鳌熊一只,臣今率领使臣入朝,现在午门候旨云云。”汝琛又奏:“奉命出镇,现因剿灭叛臣高发仕,奉调回朝,另行升用,复奏山东单汝槐等,恃强霸占广东马路,以致酿起争端,以祈明降饬旨,饬令山东不得争此马路,以安二省之民,以免酿祸,小臣不胜感激之至也。”文升上前奏道:“颜大人此奏差了,余自入京以来,即闻广东恃强欺压山东。现在金銮殿上,犹敢饰词混说,甚不通情。臣启奏摄政大臣,他们恃强夺马路是真,并非单汝槐等恃强横行,大人明见万里,定能洞烛其坚,恳祈断回山东此路,非仅臣一人受恩,即该省军民亦感德矣。”汝琛见文升奏言,登时生怒,与他争论,因此你言我语,在金銮殿上争闹起来。

陈宏谋与刘墉无计可施,又因万岁不在朝,欲劝不能,讲和不得,如何是好?忽然想得一计道:“二人不必争论,虽某等不能作主,现今海波国进有金鳌熊,带往御校场,着二省举子齐往,有能打胜金鳌熊者,可得马路,如不能胜,或被伤死,各安天命,无用多言,你等以为如何?如各人允肯,准于明日到校场定夺可见。”文升、汝琛俱皆应允,连忙退朝,各回会馆,约齐众人,明日到校场,收伏野兽。众人闻言,心中大喜,各人摩拳擦掌。

次日各到校场侍候,陈刘二军机一到,即传众人得知,“今日因二省为争马路起事,祸无了期,是以特着尔等到此与金鳌熊比较,如有能收股金鳌熊者,准他得回马路,倘被咬伤死亡,各安天命,先以此申明,倘二省心愿者,即上来报名为据。”姚文升上前唱名毕,即到金鳌熊面前,欲一拳打去,伤他性命,不料金鳌熊缩身一闪,文升扑了个空,一交跌在地下。金鳌熊用足抓住文升,咬开两截,汝槐正欲上前救护,已来不及了。是时激怒汝槐,即率领各举子围住金鳌熊,欲当场打死,一则为文升复仇,二则取回马路,谁想山东人虽众,难打金鳌熊,反被金鳌熊抓伤无数举子,是时山东人皆逃走,不敢近前。于是广东未成恩、白安福近前双敌金鳌熊,几乎受伤,幸得香山赵虎眼快手急,从后追来,向金鳌熊尾骨一拳打下,金鳌熊受了这一拳,登时四足麻软,吼叫如雷,赵虎乘势骑上金鳌熊背上,手掀住鬃毛,双足将他夹住,一手照着乱拳打下,那问他肯服否?他亦古怪,竟晓人言,四足伏下,把头乱叩,如服教一样,赵虎见此情形,亦不伤他性命,放手不打,带他到陈刘二大人案前。两大人见赵虎打服金鳌熊,应得回马路,判断归广东用,别省不能争夺,如有不遵,重惩不贷。下标年月日,会堂批判,并饬兵部存案,着为成例。判毕,广东众举子上前谢恩。惟有单汝槐等十分扫兴,而且姚文升又死,更加无趣,各人暗自逃走,散去校场,并无山东一人。陈刘二大人回朝,颜汝琛率众回会馆演戏酬神,畅饮不提。且说次日,陈刘两大人临朝听政,文武百官齐集,朝参已毕,忽见文班中两位官员,口称有事启奏,执简举步上前。这一奏有分教:

十年苦志鸡窗下,一旦名题雁塔中。

不知两位是何等官员,所奏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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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回 老大人开科取士 白安福建醮复仇

却说文班中两位官员,原来是礼兵二部尚书。因前奉命出示,谕悉各省文武举人齐集,听候示期会试,现在试场正期已逾两月,尚未见圣驾回朝,惟恐再延时日,滋生事端,反为不美,又山东广东两省,相争马路,尤且械斗多端,这就是前车可鉴矣。二尚书日夜耽心,是以约定今早入朝,将此事奏明两位大人得知,请命定夺。陈刘二大人闻奏,点头称是,果然十八省举子屯集京师,龙蛇混杂,若是再延时刻,惟恐惹是生非,不如赶早开科,先考文,后考武,待老臣权代万岁主试,以了此大典方为上策。二人商量妥当,随命礼兵部尚书,分头考试,先文后武,俟会试后即选入朝殿试,复考真才,评定甲乙,庶无枉屈之弊。礼兵二部领命回衙,出示晓谕,十八省士子一见,纷纷到部注册考卷。及至文场,广东会馆陈景升、李流芳、张正元、黄钰、何文炳等共百余人,一齐入场归号,静候出题。及试纸一出,景升、流芳二人素称老手,认真题解,顺手写就三篇,一连考满三场,均是如此,颇称得意。出场后,会馆摆酒与同乡洗笔,景升、流芳二人,同席谈论多时,酒过三巡,食供三度,景升因清流芳默念文章,以开茅塞。流芳答道:“拙作不堪污先生之听,敢求先生大作,以新眼界。”景升道:“好说了,阁下如此,各位小弟尚敢班门弄斧乎?”

是时同坐四人,见他们你推我让,一味谦虚,激怒一人说道:“你二人竟不似同乡兄弟,彼此均是读书人,何必如此鄙吝,即使念出,果属佳文,我亦替兄欢喜,所谓奇文共赏者是也。”二人见他说得合理,景升即说道:“待小弟献丑。”于是将头三篇并诗从头到尾朗念一遍。流芳听他念至首文起讲,即赞道:“探骗得珠,当行之作。”再听景升接念下去,随念随赞,每诵至终篇之时,击节赞赏不止。及诵至第三篇尾时,流芳夏赞道:“到底不懈,的是抢元文字,小弟甘拜下风。”景升道:“兄太过奖,令弟难以克当,还祈大作指教。”流芳道:“有此珠王在前,拙作何堪再诵?”四人又大言道:“先前已经说过不秘,况弟等听陈兄之文,恰可听到入神,又被你冲淡,何不一气念出来,使弟等听听,亦可知两位鸿才也。”流芳将三文并诗背诵,景升听了赞道:“握定题神,一丝不溢,不可多得。乃出色之作,高发无疑,可为预贺也。”流芳谦了一回,复举杯向景升道:“弟借此一杯,作为预贺吾兄抡元之敬,请满三杯。”景升递回一杯,复敬流芳道:“兄之文掷地有声,理宜应在弟上,兄先饮三杯,弟方敢从命。”四人劝道:“两位先生,文才相并,齐胜可也,何必区区?”于是二人各饮三杯,并请四人陪饮三杯,四人见他二人相交称赞,定然高中,因此十分欢悦,你酬我劝,直饮至更深,方歇散席。

不觉过了数日,又值武科开射之朝,兵部大人每日往校场看箭,四条马路,分设辰宿列张四个围,派定本部左右侍郎,分阅马箭,限中三矢,方准跑射地球。广东派在列字围,会馆内宋成恩、李流芳、白安福、赵虎、司马瑞龙共百余人,同往跑马。宋成恩、李流芳、白安福均中六矢,赵虎中五矢,瑞龙中三矢,其余各三矢或四五矢不等。仅有十余中中一二矢,不得入围。余皆准射地球,一连数日始完。头场中全箭者,宋成恩、李流芳、白安福三人,其余几十二矢、十矢、九矢、八矢者不等。迨至内场技勇,点写武经,三场完竣,各国会馆休息,静养津神,预备复试大弓,以图上进。放下慢表。

再言礼部大人,复阅十八省举子文章,评定甲乙入朝,言明揭晓日期,随即牌谕各举子。一到揭晓前一日,京城内外拥塞不通,人人企望报子!陆门。是日广东会馆,预先挂灯结彩,候接喜红,方将布置停当,接连三四人走来报喜,齐说恭喜列位老爷,陈景升老爷高中第六名贡士,众人闻报大喜。景升心中喜悦,随即打发报子出门,众人又与景升道喜,此时会馆中爇闹非常,车马盈门,往来不绝。到了黄昏,又有报子走来,报说李流芳老爷高中三十八名贡士,接连又报何、黄二位大老爷高中了。于是会馆中人欢声振地,四名新贵俱在会馆居住,因此馆中摆酒会客,一连数日,诸事已毕。陈李黄何四位,约定同往顺天府学官拜会同年,听候复过试,然后朝考。

光陰迅速,不觉过了数天,忽一日,见礼部挂出牌示,定期四月十八日复试新科贡士,入保和殿殿试分甲,二七日朝考,钦定等第授职。众新贵见了日期,齐到礼部学习仪注朝拜,至期考试已毕,各回寓所等候,缘圣天子下游江南尚未回朝,陈刘二军机系代摄国政大臣,是以权为主试,就命各王公部院,将各进士殿试宗卷,公同复览,分列三甲。次早,各新贵俱官服顶戴,礼部带领入朝行礼,叩谢皇恩华,然后依班站立静听轮唱。不一刻忽闻金殿传呼,一甲第一名状元严我斯系江南人,二名榜眼浙江人,三名探花山西人。二甲进士陈景升、三甲进士李流芳系广东人,钦点翰林院庶吉士,各授职已毕,当殿簪花,赐宴琼林,随即散班退朝,各回公寓,这且不提。

再说广东会馆众人,见陈李点翰林,何黄知县,立即带齐鼓乐,爇爇闹闹齐到皇城内迎接。陈、李、黄、何四位新贵骑了骏马,威风凛凛簇拥会馆而去。及到门前,鼓乐喧天,炮声震地,所有乡邻戚友齐来恭贺,开筵款客,自不必说,足忙了十余天,诸事方才停妥。又值武场放榜之期,又复沸沸扬扬,京城中十分爇闹,那些武馆中伙头,各想争头报花红,预先走到兵部里用些小费,买通门路,听候名字走报。闲话少提,回表广东会馆众武举,各各欢喜齐集专候捷音。忽闻人声喧闹,报到李流芳高中榜眼,又报宋成恩、白安福同中进土,及后又报赵虎又到了,是时会馆中人十分大喜,见日下已报四名,大约还有一二名亦未可知,因此各人加倍喜悦,谁想广东科额只限数名,不能过额多中,直至揭晓之时,方且明白。

是时广东各武举在会馆迎宾送客,忙忙碌碌闹了些时。李流芳等四名新进士,殿试后授职,再写家书报喜。光陰似箭,不觉过了十余天,兵部牌示殿试日期,各新进士闻知,至期齐集武英殿考试,众大臣挑选技勇超群者,进呈陈刘二大人复核定甲,然后命各进士朝考授职。广东李流芳与宋成恩,点花翎侍卫,赵虎拨归营用守府,白安福点蓝翎侍卫。武科状元系山东省人。各新进士授职已毕,退朝回寓。再说广东会馆内新贵白安福乃锦纶行内人。因前者胡惠乾在少林寺学习武艺专打机房,行内诸人被胡惠乾打伤性命,不知其数,安福见屡受其欺,所以转行习武,今日幸喜点了侍卫,谅必可以报仇,一来与行内众亡友泄愤,二则与锦纶堂争气,事非一举两得乎?惟是计将安出,当时再三思想,偶然想起妙计,连忙请了众乡亲及新科翰林陈景升、李流芳等出堂会议。各人询问安福有何大事商量。

安福道:“无事不敢惊动,缘弟本是锦纶堂行内人。前者因被胡惠乾欺压,经讼多年,其中冤抑事情,弟虽不言,众位亦定知详细了,即如弟之转行习武,亦欲一旦有幸,好与敝行出气,今藉老天开颜,成就功名,尚恐独力难支。故请诸公商酌,实为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筹度万全之策耳。列公尊见如何?”陈景升道:“此事兄即不说,弟等素知胡惠乾凶恶,但未悉吾兄怎么设法?”安福道:“弟现思得一计,欲奏明某等告假回乡,祭祖省亲,并在锦纶堂建醮酬神。欲借重陈李二位先生名字文武联衔入奏。陈刘二军机系本科主试,与某等有师生之情,若见本章,必然询及锦纶堂建醮之事,弟即陈奏胡惠乾恶迹,恃势横行,官民畏惧,惟恐临时被其拦阻,酿成巨祸,故特明请谕旨,如蒙朱批允准,方敢举行。倘遇胡惠乾十恶不赦,再来闯祸,我等即禀明督抚,恳求拨兵卫护,胡惠乾虽强横,焉能亲我何哉?如此乃能争气也。”众人闻言,齐称:“妙计!果然高见不差。”安福拜谢。景升、流芳二位连夜商议,写定奏本,待明早入朝具奏,众人晚膳已过,各人回房安寝。

那陈、李二人商议妥当,连夜修起本章,一闻朝楼立鼓,连忙唤了家人,催请各位快些梳洗,赶急上朝具奏。是时文武五位新进士,一同前往朝房听候,忽闻钟鸣鼓响,即见内侍拥了二位摄政大臣临朝理事。百官朝礼已毕,只见黄门官说:“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班。”话尚未完,只见左班中闪出新进翰林陈景升,手捧本章,急步上前,又有右班中新进侍卫数人出班跪下,口称:“臣陈景升、李流芳、白安福、宋成恩、赵虎等有事启奏,恳请鸿恩,伏乞谕允,不胜欣幸,待命之至。”那陈刘二军机闻奏,即命内侍将奏章取来阅看,已悉各情,均宜允准,惟据称请假省亲,尚与例相符,至建醮酬神这些细事,何须上渎宸聪?那时白安福闻此谕言,急忙回奏道:“臣安福原系锦纶堂人,因被胡惠乾凶恶,连年扰累,以致损伤人命,闻言畏惧,逼得通行歇业,以避其凶,臣是以转行学习弓马,今幸邀天眷,侍卫内廷。臣等回籍,必定建醮酬神,又恐受胡惠乾恃强阻住,有玷朝廷官威,故特奏明请旨。”

陈刘二军机听罢安福所奏,说道:“有这样凶恶之人,地方必定受害。”随即批准本章,着礼部颁发文凭一道,准广东新科翰林、侍卫五人旋乡祭祖,建醮酬恩。如有土豪恶绅恃强拦阻,滋生事端。准该翰林等指名具禀督抚衙门,恭请王命,将该豪惩办,以做效尤,而挽刁风也,钦此,钦遵。白安福等领了护身文凭,即刻叩谢天恩,辞朝别驾,同回会馆,将来批允准各情,对各乡亲说知,然后着人雇定船只,随手收拾行李下船,趁着风色开行,夜即湾泊。光陰迅速,日月如梭,船已行了一月有余,所有险恶滩头,尽皆渡过,惟是尚须半月,才能到埠。幸他们每日在船内,论古谈今,说说笑笑,不觉寂寞。

忽一日,见船家报说已入西南地界,各人闻报大喜,即着家人预先收拾行李,免致临时匆忙,有遗失脱落之患。各从人领命,加意检点。不一日,船至羊城码头,将船湾泊停当,搭起扶手板,各人即着挑夫担齐行李,起岸回去,按下慢提。

再讲白安福回到家中,即命人通知众行友,闻知安福回来,十分欢喜,以为此次一定可以报却前仇,虽有十个胡惠乾亦无须挂虑。众人正在你言我语,忽见安福亲来会馆,各人急忙迎接,说道:“弟等受胡惠乾所欺,忍气已久,今日喜白兄钦点侍卫回来,想必能报胡惠乾仇恨矣。”安福道:“弟在京时,业已立定主意,兼得新科翰林的帮助,因此大众商量妥当,欲借名在会馆建设大醮,酬答神恩,那时胡贼闻知,定然生气,料他必不准我们会馆高兴。所以弟等奏闻朝廷,幸蒙批准,这就是奉旨建醮了,即如本省文武各官,不知此事便罢,若知此事,上至督抚,下至州县,亦必拨兵到来,护卫弹压,盖恐闹出祸端,他们亦有关系也。”众人听了这些言语,十分安心,速忙着人分头办事。立刻在锦纶堂会馆前搭盖棚厂,限期九月中旬,开坛建设大醮酬恩,不得延迟误期。

是时胡惠乾仍在西禅寺开设武馆,终日闯祸招灾,恃强凌弱,晚间出入,手提“专打机房”灯笼。附近居民,人人畏惧,个个心慌,兼之聚集狐群狗党,任意横行,殊无忌畏。今日闻锦纶堂会馆搭盖大棚建醮,十分爇闹,美丽繁华,随即对各友人说道:“他们设此醮会,不知因甚事情?系何人担带,竟然不怕我们生事,他既如此大胆,待我胡惠乾放些厉害,与他们扫扫高兴,你等意下如何?”众人应声说道:“甚妙,若果如此,让他众行白费多金又不能成事,反被我等丢架,那时便显我们名声,谅他不敢与我们抗也。”胡惠乾道:“正是这个主意,今日我等齐到他们会馆,责成各值事,要他保护邻里平安,方准进行,如不肯担带,就立即拆棚,不准滋事。倘有哪个不允,即将他打破头颅,看他如何答我。”众人听了齐道:“趁着此时,即刻起行可也。”

此时乃九月初五日,会馆各人正在手忙脚乱分理事务,突遇胡惠乾率领一班无赖顽徒赶到会馆,言三语四,要各值理出来相见,又令搭棚工匠立刻停工,不准盖搭,如有不遵命令,我等即刻放火烧棚。是时数十匠人,正在赶紧加工搭盖,以期早日完工,不致误期。不料被他一喝,又不敢不遵,恐激怒他们,真个放起火来,连累街坊邻舍反为不美。不若我们暂且停工,待他两边讲妥,我等再来兴工,方免干系。众人商议定了,即时一哄散去,把会馆各人惊得呆了。

众值理等见了心中大怒,白安福急忙上前喝问道:“你等是何方来的?我们会馆建醮酬神,是件大事,与你无涉,何得擅自恃强阻止?甚属无理之至。”胡惠干笑道:“你这厮敢不认得我了,我便是新会之胡惠乾,就是专打机房之太岁,你们行中,无有不认识我的。既然想设醮酬神,若能保得街坊无事,又无火烛之处,任你所为,倘有半些不妥之处,我就要把你会馆拆为平地,你担带得起,尽管做来,再有多言,叫他出来会我,待我取他狗命。你们识性,快快拆棚了事,如再滋事,莫谓我言不在先也。”即令众人踏步回西禅寺去了。把白安福等气得目瞪口呆,出声不得,眼光光看他们回去。众行友拥着安福等,回会馆坐定,压下了气,再作商量,道:“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尚被胡惠乾如此欺负,情难哑忍。”安福道:“不妨,胡惠乾等不过自恃凶恶,料我们不敢与他对敌而已,此次必须请齐陈李二翰林,联名在督抚衙门控告准了,再与他们理论,尚未为迟,目下断断不可与他争论是非,恐怕失了眼前威风,被人耻笑。”话完,即着家丁持帖往请陈、李两位太史。驾到会馆,白安福等急忙迎接入堂,分宾主坐下奉茶。茶罢,安福开言说道:“无事不敢惊动两位老师,因小弟拟敝馆建醮酬神之事,前者在京师已蒙尊驾联名奏准,今日突被坚恶胡惠乾,率领无赖等辈到来,逞刁恃强,不准举行,并将搭棚工友赶散,口出不逊之言。各友怒气勃勃,即欲与他相斗,见个高低,弟恐众人非他敌手,防有性命之虞,故此劝止各人暂时忍耐,不与较量,况系奉准上谕之事,何用自己出头招灾惹祸?因此敬请台驾到来商量此事,弟欲在督抚处递一陈词,说明胡惠乾等谋为不轨,将他们众凶拿办,以除民间大害。非独敝行诸友戴德,即万民亦受恩矣。未知太史公尊意然否?”

陈景升道:“若以胡惠乾多行不义,殊不为过,况这班凶徒,平日视杀人如拾草芥,不知悔过,实属死有余辜。”李流芳道:“据弟看来,此事实有大意存焉,盖胡惠乾屡次恃强,伤毙人命,指难屈数,必然恶贯满盈,鬼神差使他出来拦阻,故惹祸烧身,实属天欲收这班凶徒,是以假手某等耳,某等此次再不将他拿办,则后来之祸,更无底止矣。”安福道:“所虑不差,甚是在理,就请两位商妥禀词,明晨劳驾亲会督抚,当面交禀,更为机密,庶不致泄漏风声,被众凶犯走脱。”景升、流芳齐道:“极是,兄可出去,知会各友不可闹事,若胡惠乾再来吵骂,切莫理他,待禀准之后,再与他理论就是。”安福闻言,当即随后出来安慰众人一番,着令静候,切勿性急生事。众人领命不提。未知果是闹事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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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回 白安福建设恩坛醮 胡惠乾恃恶又寻仇

话说这部书,前回中是说李流芳中了榜眼,白安福、宋成恩中了进士,用了侍卫,欲代锦纶堂机房中人出气。因胡惠乾打死牛化蛟、雷大鹏、吕英布三人,以后虽有冯道德由武当山前来报仇,怎奈五枚道姑与至善禅师交情至厚,且见方世玉兄弟与他母亲皆是心爱之人,故胡惠乾虽被冯道德踢伤右手,她却用了仙丹神药将他医好。复又与冯道德讲情,认贴牛、雷、吕三家恤银数万两,冯道德知五枚本事厉害,只得依允和事,然后各人回山,其时胡惠乾就该改邪归正,不必惹祸招非,奈他见五枚与冯道德俱走,广东一省无人敢与他争衡,就任意的打架斗殴,专与机房中人作对,那些被打的人皆知道他的厉害,个个不敢回手,忍气吞声已非一日。

后来,白安福万分气怒,说我等皆是皇家子民,谁能让他。便发奋请了几个教师,皆是津通武艺的好手,每日在公所学习武艺,学了一年上下,居然武艺津通,却好那年乡试之期,他就将行中各人请来,说:“胡惠乾如此作恶,我们本业中名声都被他丧尽,同他用武,又打不过他,除非用国法来治他,无如我们又是平民百姓,不能与朝廷官员来往,想来想去,只有学武可以报他的仇,可以上进。倘能博得一两步功名,即可与官府来往,我所以苦心耐劳,学了这一年武艺,虽不能定取头名,也可以将就应考,但非捐纳武监不能下场,是以将诸位同业请来,说明在先,非是我浪费公众款项,却是为了大众起见,在公款中拨些银两,为小生捐纳一个武监生,以便今年下场乡试。”

那锦纶堂众人,皆齐声说道:“难得白先生如此立志,莫说用到几两银子,就是多用一千八百,能值几何?即如牛化蛟、吕英布、冯道德三人,请他们前来,先是三千一人,已是六千,后来武当山又是六千,一共一万二千两银子,连来往盘川,酒席酬应,加之棺木等费,计共足有二万多两银子,仍是落在水里,气也不得出,仇也不得报,到今日,仍然被胡惠乾这狗娘养的撒野。今日你老人家如此,正是我同业中的福气,你老人家预备几时动身,我们大家齐来送行。”

当时众口同声,皆如此说,随即到捐输局,代白安福缴了捐项,取回实收。过了两日,白安福择了日期,就由公所内搬出校场一带,就近地方居住,每日与宋成恩等跑马射箭,刻苦用功,恰好这年就中了武举。次年进京会试,又中进士,用了侍卫,适值陈景升、李流芳、张元正、何文炳等人中了进士,钦点翰林院庶吉士。白安福就在京中约他三人,将机房吃亏的话说了一遍。他三人也晓得这段故事,大家就联名请假,奏明回籍,在锦纶堂建醮超度亡魂。陈宏谋与刘墉二位大臣问明缘故,准其回籍行事,并颁发文书与两广总督,请他札令司道各地方官认真查察保护,不准胡惠乾再行恃强蛮横。白安福得了这件公事,自然欢喜非常,与陈景升等人约定时期,仍然回省。到了省中,那些机房中人,俱来贺喜,个个说:“我们本业中也出了一个能人,居然奉旨,为亡魂建醮。”加之白安福又将陈刘二位大人行文督抚,札令司道地方官查察的话,告知众人,说道:“这番不怕胡惠乾再怎样行凶,有了地方官前来弹压,他不能不畏王法。”就嘱令众人赶速起造神坛,挂灯结彩。一班人听了这话,个个高兴,皆道:“这一次总要出气了。”

哪知胡惠乾却仍在西禅寺武馆内教授徒弟,听谈话间说及白安福由京内回来,大为爇闹,公所内搭台起造,挂灯结彩,预备超度亡魂。他就大怒起来,说:“白安福以为中了武进士,用了侍卫,就回乡如此爇闹,眼中无人,不怕我去争斗,想必他有意与我为仇,我偏要与他斗气。”次日就带了一班狐群狗党的徒弟,到了锦纶堂公所内,却值众人甚为高兴,自在那里铺陈一切,就上去打了个七零八落,随后高声喊道:“你们这班贱货,一两月不来寻找打你们,就忘了你胡祖宗的厉害,现在白安福那囚囊的由京回来,不过中了武进士,就想在太岁头上动土,要想建醮,也不来祖宗面前讨讨饶,就敢妄作妄为。今日祖宗前来送个信与他,他若一定要建醮,只要他保得这广东城内太平无事,没有死人失火的事在三年内发生,祖宗就高抬贵手,让他一个初犯。不然,不怕是什么侍卫,在家乡父母之邦,也不能以官势欺人,听他怎样起造,祖宗总要拆他。”当时就将公所内物件打得干干净净,那些人皆知道他的手段厉害,谁敢吃他的眼前亏?皆说:“是了,是了。现在我们白董事不在此地,等他回来,我们将你这些话告诉他便了。”胡惠乾说了这一番话,带着徒弟,仍然回西禅寺。

那里三德和尚听见胡惠乾今日又出去与机房中人作对,他就上前劝道:“古人有言:话不可以说尽,恶不可以作尽。你已将牛化蛟师兄弟三人打死,也算报得杀父之仇,雪了自己之根,后来遇见机房中人就打就斗,死在你手中,也不知其数,他们已是怕你极了。现在谁还敢与你争斗?此刻白安福超度亡魂,是他们不能代同业报仇,又不能令死者寒冤地下,故此做这道场,与众人超度陰灵,这也是不得而已的苦衷,你就随他便了。当真把人家闹急了,莫说我们少林支派拳法津通,可知强中更有强中手,设若再来一个,如冯道德师叔那样本领,难道还有五枚师伯前来救你?人总要放宽一着才好,所以气不可使尽,话不可说尽,我劝你就此算了罢。”

胡惠乾听了三德和尚这番话,也觉有理,也不想再去寻斗。哪知白安福被公所里的人跑到他面前,就将胡惠乾在公所内拆毁神台打坏灯彩,以及要他保广东全省不准死人失火的话,全行告知白安福,说道:“从前我们皆是平民百姓,被他欺负,无人给我们出气;现在你老人家做了官,且这事,本是奉旨办的,若再不在此时做个出人头地的事,将这狗头如法究办,下次就格外撒野了。”

白安福本来要在同行众人面前要个脸的,偏生胡惠乾又要与他作对,加之众人你言我语,当时满面急得通红,说道:“我若不将这狗头究办,不但难见众人之面,我这武进士也就白中了。”随即取了名帖,叫人将陈景升、李流芳及何、张二人,一并请来。不一时,众人已到齐,白安福气喘喘的,将胡惠乾又来拆毁打斗的话,说了一遍,道:“我在京时,就怕这厮不肯干休,特地请你们大家看在乡亲之谊,为地方除害,联名具奏,奉旨回籍建醮,超度亡魂。今日还未开建道场,已先被他得个先着,全不把我们放在眼内,若再不以王法处治,那就更不得了。故将众位专程请到此地,以便做个禀稿,令人写好,明日我与众人一起去拜见抚督,将这话,请他札令司道县府,派人前来弹压,应该陈刘二位大人的军机大臣公事已经到了本省了。”陈景升也气愤不过,一齐答应道:“我等明日定与自兄前去,地方上有这样的凶徒,这还了得,若不早为除灭,随后还要酿成大患。至于禀稿,我们就在这里议论好了,请人代写,免得再为转折。”白安福见众人已经答允,甚是欢喜,随叫人摆了酒席,请四个翰林饮酒。

那些机房中人,听见白董事与陈景升等人议论,一个个皆感激不尽,说道:“四位能如此出力,一辈机房中人,皆要朝夕颂祷了。”陈景升又谦逊一番说:“皆为地方上起见,何必如此谦逊。”说着入席饮酒。文武翰林进士,在房内斟酌了一回。散席之后,就请陈景升主稿,落稿以后,递与众人观看,众人取过来,只见上面写道:

翰林院庶吉士陈景升、武进士二等侍卫白安福等,为恶霸不法,扰害

地方,叩求捕获究罪,以伸国法,而安门间事。窃职等于上年见锦纶堂机

房公所有牛化蛟等人被恶霸胡惠乾争斗,当场打死三人,后又将机匠打死

一二十口,纠众械杀,通省皆知。只因各尸属畏其凶势,忍气吞声,自具

棺木收殓,不敢报官追缉。职等见其沉冤不白,故于今岁进京时面禀陈刘

二位大臣,缮呈奏折,申奏朝廷,于回粤时,在机房公所设坛建醮,以超

度亡魂,此不过为死者超生,并不敢向生者出气,当蒙陈刘二位军机大臣

批准代奏,并着在原籍建醮,仍一面移文知照本省督抚,札饬司道府县,

派差弹压等因。职等遂于回籍时,在公所设坛建醮,乃于昨日始将神坛筑

完,该恶霸胆敢目无法纪,复行纠众拥入公所,打伤机匠多人,所有陈设

器具,毁拆一空。似此不法,较诸强盗打劫为害尤甚,视人命如儿戏,视

国法如无物,若不据情陈述,特恐酿成大患,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为害非

浅。叩求大帅俯念民害,札饬所属,严拿正法,以靖门间,而伸国法,实

为公便,上禀。

众人看罢,说道:“究竟是翰林出身的陈兄,笔墨与人不同,此禀不但陈述分明,且面面俱到,将国法民害,以及原被告实情劣迹,皆陈明纸上。大约这禀进去,任你甚人总要准情照办的。”众人谈了一会,便请人缮写,以便明日同去面递。哪知早被胡惠乾晓得,闹出一件大祸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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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回 说闲言机匠肇祸 夸武艺恶霸兴兵

话说白安福与陈景升等将禀稿作成,预备明日一齐上院面进,当晚陈、张、何、李四人,也就各自回家。那机房中人,也非安分之辈,平时被胡惠乾殴打,虽也可怜,此时见白安福众人代他们出气,登时就得意起来,捕风捉影,添盐加醋的乱说一阵。等他们五人走后,就三人一堆,五人一丛,到了街上,逢人便道:“我们这几时吃胡惠乾狗娘养的苦,可知现在我们业中,也出了能人,硬轰轰的,代我们本业出气了。”

那些人听说,也疑惑真有个出色惊人的能人,当时就问道:“你们业中,到底出了何人,有这样的脚力与胡惠乾作对?想必这人的本事,比那冯道德还狠,你们快说,好代你们欢喜。”机匠见这些人又如此高兴,便把白安福如何奏明在案,回籍建醮,以及今日又被胡惠乾殴打,现在请了陈景升做了禀稿,以便明日到督院投递的话,说了一遍。那人就恭维了一番,说:“你们从此要出头了,不怕胡惠乾再厉害,也不能与军机大臣及督抚为难。”

机房中人听他这样说,更是眉开眼笑说:“你明日到督抚里看胡惠乾吃苦,到了临时,他虽再求饶些,喊我们业中人祖宗,立下交单来,世世代代做我们子孙,那时都不饶他的,只恨他太恶了。”诸如此类,你在这条街上说,他在那条巷里谈,总是抓向往脸上摆,以为自己机房内的人是厉害的。

哪知隔墙有耳,他们总是爱面子的话,谁料胡惠乾的一班徒弟,晚间也在街上闲游,惹是招非,却巧日间胡惠乾又打了机房中人,这些徒弟格外留心街谈巷议,说:“我家师父,怎样厉害,现在又把机房公所的神坛都拆毁了,打伤多少人,连一个回手的皆没有,非是我们夸口,广东除了我们师父,谁敢如此?我们投在他门下,哪个敢欺我们?”这些徒弟,正在夸他师父的本事,可巧遇见个刻薄嘴,在旁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倒是不摆架子的好,打量我们不知道,将这话来吓谁?人家用的缓兵计,你们还不知道,所谓光棍不吃眼前亏,现在禀帖已经做好,只等明日到督抚衙门投递,请官究罪。眼见得死在头上,师父倒要断头,徒弟还在这里说大话,你道可笑不可笑?”这班人被这刻薄嘴说了这些冷话,如何忍得下去?登时反过脸来骂道:“你这杂种王八狗子,老爷师父要断头,你在哪里听来的?好好说出证据来,老子同你没事,若不说出来,就一拳先将你这杂种打死再说,看你可胡说不胡说了。”

那人被他打急,只得说道:“你不可在此撒野,你到前面巷子去听,他们还在那里说呢!”这个徒弟听如此说,他就半信半疑,说道:“如果不确,回来再同你算账!”说着转身走到对过巷内,果然一丛人在那里谈论。这个徒弟因一人势孤,不敢上前争斗,低着头,气冲冲的就跑到西禅寺,寻着胡惠乾说道:“师父,我们这地方不能住了,少林的威名,被这班机匠丧尽,还有什么脸在此地?”胡惠乾生性最怕人用激工,一激他,虽刀里火里,总要去走一遭,说道:“你这人好糊涂,在机房公所出的那口气,你还不晓得,现在又听谁的话,如此说来?”这徒弟就将在街上听见的话说了一遍。胡惠乾已气得目瞪口呆,这人还未走开,接着又进来几个,皆如此说,胡惠乾哪里容得下去?登时就要前去寻打。这班徒弟上前说道:“师父不要如此着急,此刻前去,他们已经散去,最好明日,等他们到会馆聚齐的时节,师父前去,那时一个也走不了,便将他这班人打死,看是谁厉害。”胡惠乾听了说道:“话虽有理,只是又令我多气一夜。”众徒弟也不回去,各人就在西禅寺住宿。三德和尚听见这话,也是动怒道:“我已劝解下来,免得仇越结越深,他们又如此胆大,那就不能怪我们手毒了。”当时也是怒气冲冲,返回方丈。一夜无语。

次日,白安福因要与众人同上督院,天才明亮,就起身到了会馆,专等陈景升等人前来。不多一会,各人已到,众人入坐,用了点心,随即喊了轿夫,复将昨日所缮禀稿看了一遍,收入怀中。方要起身上轿,忽听门外呐喊不止,远远的听人喊道:“我们快走罢,不能将命与他拼。”话犹未了,早有看门的人,跑进里面,向陈景升等人说道:“不好了,请你们快躲起来罢,你们俱是文墨人,不必同他争斗,胡惠乾现已带了徒弟,打进门来了。”陈景升等一听,才要起来望后面逃走,早见胡惠乾如凶神一般,带着些如狼似虎的徒弟,冲进门来,一眼看见白安福骂道:“你这打不死的臭王八蛋,倚着你中了进士回来,就眼下无人,还要想断老子的头,老子今日就来看你怎样断法,有本事只管使出来。”说着跑上来,早把白安福擒过来,就要望门外跑,居心想到大街上丢他的丑。此时陈景升与李流芳等,早趁着大闹时节,躲到里面去了。一个个面如土色,浑身发抖,说道:“只听见他们说胡惠乾厉害,今日见了,真是话不虚传。”

不说他们在这里躲藏,再表白安福被胡惠乾擒过来,欲望外跑,早有那班机匠见了这样,晓得出去没有好事,赶忙一个个上前说道:“胡大爷请你撒手,有话好说,何必如此动怒,果真是他不好,然后再打来迟,有你大爷如此本领,还怕他跑了不成?”胡惠乾见这班机匠如此说法,心下想道:“我昨日来时,他们本来就低头,怎么晚上忽然就变了?莫非是我那些徒弟造言生事,叫我来与他们斗争,好代他们争面子,这事倒要细细查点,不如将他放下,说明白了,看他怎样。”随即将白安福往地下一掷道:“我昨日来此,是怎样说你的?叫这杂种,保我广东境内三年之内平安无事,就准你们建立道场,你们这班人也是答应。为什么我走之后便倚势欺人,将官来吓我,约人递禀帖,想断我的头?既然如此,老子就来送与你们断头,看你们可认得老子?”说着又要上来。那些机匠深怕白安福要吃大苦,内中有两个会说话,胆子大的,赶忙上来说道:“原来你老人家听了这个闲话,怪不得如此气法,但我会馆内,真不敢说这话,必是有人与我们作对,晓得你老人家本事好,有意胡言乱语,播弄你老人家前来厮打,他就在旁边看闲,你想,我们如敢同你老人家斗,昨日来时,我们都不求你老人家了,你不信,现在白先生正请了几个人来做陪客,打发我们去请你老人家,说昨日多多得罪,晓得自己冒失,未曾先到你老人家那里打招呼,特地备下酒席,陪个不是。你看厨子已经来了,担子还设在门口。”

胡惠乾被这人说了一番好话,气已平了一半,回头果见门口放着两担酒席,不敢进门。你道这酒席是哪里来的?正是白安福叫来准备与陈景升上街之后,回来吃的,却巧胡惠乾前来一阵闹,酒席挑来,到了门口,不敢进门。这个机匠机灵,借此说了一番鬼话。胡惠乾此时说道:“你们不必用这鬼话谎我,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那徒弟向来是不会说假话的,老子既来了,谅想不得空拳,先尝我两下再说。”说着举起手,将白安福翻倒,伸开蒲扇手,左右开弓两个嘴巴,早听得白安福哇一声,口中早吐出鲜血来。机匠看了这样,深怕再打,赶忙求道:“胡大爷,你高抬贵手,打人不妨事,却要打得服,人家一团好意,想陪不是,不能反因此被打,你老人家说,令徒听见人说的,请今徒将说的人寻来,三面对证真假就知道了,真的听你老人家处治;若是假的,不但你老人家被他骗,不能饶这狗娘养的,就是我们这班人,除却服你老人家,其余任什么人,我们也要将他打得七死八活。”

胡惠乾听了这话,就叫昨夜晚上说的那两个徒弟指出人来。那两个徒弟,本是在街上听的闲话,也认不得人姓甚名谁,从哪里去寻,急了半天说道:“我们明明听见的,师父不要听他赖,他们是故意的!”这些机匠见他说不出人来,赶忙又说道:“大哥,君子成人之美,古人说的好,低头就是拜,我们已经如此陪小心,若你老哥再在令师前说我们的坏话,怪不得胡大爷生气,只是今番打死冤枉,请你老人家松手。”

胡惠乾见徒弟交不出人来,果然自己冒失,将他打冤枉了。说道:“总是你们不是,设非从前结下仇来,他们也不能如此说法。现在我既来了,你们也该晓得,不能不给我面子的,要或不打容易,只要白狗头在这会馆门口,叩四个头,说:‘我白安福从此安分,再不与胡老爷作对。’我就饶了他,若是不肯,无论冤枉不冤枉,只要老子打得兴起,生死也不知道。”众人听了这话,不知白安福肯叩头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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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回 递公禀总督准词 缉要犯捕快寻友

话说胡惠乾叫白安福在会馆门口叩四个头方才罢休。众机匠因他已经改口,只得又上前说道:“白先生今日被你这一阵恶打,已是冤枉,人人有面,树树有皮,何必还叫他到门外出丑。你老人家这威名,谁不晓得,何必定要如此,由我们大众谢个罪罢。”说罢上来三四个人,将胡惠乾拖了过去。这里白安福已被气得目瞪口呆,见胡惠乾放了,便走过几个人来,将他送往后面去了。外面胡惠乾还是大喊大骂,复经众人连连作揖赂罪,才把他劝了出去。

这里众人,见他已走,大家抱怨道:“昨日究竟是谁人在外面乱说,被他的徒弟听见,闹成这个样子?”那些说话的人,听了这个风声,久已躲到别处去了。白安福在后面气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道:“这里全无天日,岂不要造反么?他既将我打伤,我此刻就到辕门,看制宪如何说法。”陈景升道:“去总要去的,倒是叫人出去看看,胡惠乾哪里去了,可有人在此地。莫要再被他得个现的去。”众人都说有理。早有三四个人跑了出去,回来说道:“他们已经去远了,要去趁此去罢。”三人一听,只得又将前番的轿子叫来,三人乘轿,来至辕门,叫人拿了治晚生的帖子,投递进去。

原来两广总督,姓曾名必忠,此人也是个翰林出身,平生嫉恶如仇,十分清正。当日家人呈上名帖,说是新翰林侍卫共计三人,皆至辕门求见,说有地方上要话面禀。此时曾必忠,早已得着军机的公事,因绅士尚未禀上来,故未发札,此日见陈景升同白安福来拜,吩咐有请。家丁领命出去,陈景升等虽是京官,但因本籍的督抚,不敢由正门而入,众人皆在大堂门口下轿,向暖阁穿进里面。家入引入花厅,早见曾必忠衣冠整齐站在堂口笑脸相迎,陈景升等见着,赶上一步,彼此行礼已毕,两旁设了坐位,送了茶,然后大家坐下。陈景升说道:“晚生等由京回籍,理应早赴辕门拜候,适因俗务纷繁,有疏礼貌,罪甚,罪甚!”曾必忠也谦逊道:“诸公玉堂清贵,老夫早想趋贺,因未知诸公可否荣归,是以稍迟,抱歉之至。”说毕又向李流芳、张、何二人,挨次谈论。到了白安福面前,因他是个武进士,虽然用了侍卫,却比不得陈景升等清贵,乃问道:“白兄高居金榜,武艺超群,令人可羡。”

白安福本是个机匠学武,又是改行,今虽用了侍卫,但见了大人先生,总有些不脱俗言语,也就接不上来,见曾必忠奖励他几句,也不知如何是好,急了半会,方才说道:“不敢,不敢!”本来被胡惠乾打了两个嘴掌,已是红肿不堪,此刻答不出话,又一急,面上一阵飞红,把这个肿的地方,都发出亮光来了。曾必忠向他说道:“白兄如此气概,将来必专阃武营,看你面上如此光彩,可见就是预兆,可贺,可贺。”白安福见如此夸奖,实在不安之至。陈景升与李流芳听了这话,又将白安福看了一眼,彼此实在好笑,胡惠乾打了他两下,弄到如此地步,还说他好气概,若再打两下,连眼睛也肿起来,那时很好看呢。白安福见众人皆谈闲话,不说正文,自己也就顾不得羞耻了,接着说道:“大帅奖誉晚生,晚生脸上并非是光彩,却是红肿。”曾必忠诧异道:“白兄何以如此?请道其详。”陈景升见问,趁着说道:“晚生等今日前来,一则为大帅请安,二则因地方上有一恶霸,此人姓胡名惠乾,乃是少林寺恶僧的徒弟,拳棍十分凶勇,前已打死十余人命,是以晚生等在京联名具奏,蒙陈刘两军机批准在原籍建醮,并请大帅札节下属,一体弹压。想这公事,大帅处谅早得着了。”曾必忠听了连忙答道:“于前日已经接到此件公文,既诸位为超度亡魂起见,即请照办便了。”白安福道:“晚生固已奉旨准办,故已回籍后,就雇工人在会馆起造神台,不料胡惠乾目无法纪,胆敢将神台拆毁,将晚生殴打。是以晚生前来面禀,叩求大帅恩裁。”说着在身边取出禀帖,递了上去。曾必忠展开一看,说道:“这胡惠乾如此不法,地方受害不浅,县府竟不通报上来严拿究办,实属玩忽已极。诸位先请回去,老夫立刻飞节府县,派捕查拿,一面派差在会馆弹压便了。”陈景升等谢道:“大帅如能照此办法,不独晚生等感激,即广东全省百姓,也沾德惠了。”曾必忠谦逊一番,然后众人告辞不表。

且说曾必忠见众人去后,当即传了广州府陆树云、南海县王有量两人前来,先将军机处来文与他看过,然后又将陈景升等人所具禀状,交他带去,从速施行。陆树云来到衙门,复将番禺、顺德两县令传来,番禺乃是曹永森,顺德就是严武成。

三首县得着这件公事,明知胡惠乾是著名恶霸,虽在境内,却是不容易拿获,且西禅寺乃有他一班师兄弟,皆是武艺高强,一经举动起来,恐怕捕快亦无能为力,只得各回衙门,将所有的马快,皆传集一处,分一半在机房会馆巡防弹压,一半在西禅寺侦探,如见胡惠乾,将他拿获,赏银五百两,另有功牌奖誉,务必缉获到案,不得松懈。各捕快接了这堂谕下来。虽然是三县的人,却是通气的。其中有个极好的快头,其人姓方,单名魁,两臂有四五百斤勇力,那拳棒功夫在广东省内公门中也算推他第一,手下各快役不是他的徒弟,就是他的徒孙,众人因他武艺好,年岁大些,俱尊他为班头,一切事宜,皆听他主使。当时接下这件公事,众人就去问他如何办法?方魁道:“这事上院衙门虽然紧急,但须把根脚站妥,方可行事。我听胡惠乾从前也非歹人,只因父亲被机房中人打死,所以他立志投入少林,习了这一身武艺,此刻机房中人打不过他,故想出这个主意,我们虽可代他出力,但是他们也要谢谢我们的劳,方可行得。你们在此守着,等我先去一次,看是如何。”说着别了众人,立刻来到锦纶堂会馆门口,见陈景升等轿子还在那里,晓得此时还在里面,进了会馆,向门丁说道:“老哥,请你上去,向陈老爷回一声,说我是南番顺三县差来的快头,面见老爷们有要话禀明。”

那看门的老头子听说是快头两字,知是陈景升等人到督院去过,所以县里就差人前来弹压,赶忙动身到了厅上向众人禀明。白安福听说,忙道:“叫他进来!”那人答应出去,领着方魁到了厅口,向众人请了一个总安,站立一旁,说道:“小的叫方魁,奉了三位首县大老爷的命,招呼带领众人捉拿胡惠乾的,请诸位老爷示下,是单在他门口巡防守护,还是带人到西禅寺去?”陈景升道:“本来公事上招呼府县,一面派人缉获,一面弹压,理应依着公事当差,为何反来动问?”方魁见陈景升抱定公事两字,忙笑脸回道:“诸位老爷的明见,小的等人虽然充当差役,但这件案,非是寻常的凶手可比,胡惠乾的手段这会馆里是知道的,人不多,手段不好,也不能前去,若仅在此弹压,这些饮食,小的还报效得起,若再分头寻获,必得用厚聘,请人同小的同去。就这一层,望诸位老爷们的恩典,小的只有差遣,没有这么厚聘。”

陈景升还未开口,白安福被胡惠乾作弄了两次,恨不得立刻就捉得了来消这口气,忙道:“这事也难怪你,究竟要多少银子作为聘金?你快快说来,好给你们前去。”方魁见他已经答应,乃道:“要聘这人,非三千银子不可,随后果能捉到,还要三千谢劳,这就是六千,其余小的手下的人,听凭老爷们给赏便了。”白安福道:“这也是件小事。”说着就在身边取出一张银票,交给方魁道:“你此刻前去,随后总不难为你的。”方魁接了过来,打了个千儿退出。

你道方魁是假的么?其实他一人,知道胡惠乾的厉害,不敢单独会捉他,因吕英布有个好朋友,姓马,叫马雄,其人与吕英布是生死兄弟,当时吕英布未曾学武时,与这人是比屋为邻,彼此性情相合,就拜了异姓兄弟,随后英布到武当山冯道德那里学武,他就到四川峨眉山白眉道人那里学习,两人不肯相别,立下交单,现在各奔一方,学习武艺,他日成名之日,定必患难相扶,福禄同享。后来吕英布在水月台被胡惠乾打死,他还在四川未曾接获此信。方魁同是白眉道人的徒弟,本领却不及马雄,心想欲捉胡惠乾,必须把他请来,方可稳当。主意已定,回到班房,将这话向各人说过,次日大早,复行找了牛化蛟的儿子牛强,说代他去请马雄,为他父亲报仇,约他同去,路上有个伙伴,牛强自然情愿。两人商议停妥,又到会馆里向白安福说知,请他稍缓半个月二十天,再行起造醮坛,免得胡惠乾见我们不在此地,又来寻事,白安福也答应了。到了第三日,方魁与牛强前往四川不提。

再表圣天子在金华府,断结张禄成一案,与陈景升、李流芳别后,便同周日清往浙江而来。这日到了杭州府城,择了个福星照的客寓住下,闻说天竺山同西湖两处景致甚佳,次早起来,用过点心,与日清两人预备到西湖游玩。哪知这一去,又引出许多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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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回 印月潭僧人不俗 凤仪亭妓女多情

话说圣天子与周日清二人,出了福星照客寓,问明路径,来到西湖。只见一派湖光,果然是天生的佳景,行不多远,有座丛林,上写着一块匾额,乃是“三潭印月”四字。圣天子与日清说道:“可见人生在世,总要游历一番,方知天下的形势,若非亲眼看见,但知杭州西湖胜景,却不知美景若何,地势若何,岂非辜负这名湖的绿水。”

两人站在庙外,远远看见那湖光山色,果然一清到底。圣天子道:“怪道从前苏东坡名句有云;‘水光艳潋晴偏好,山色空-雨亦奇。’若非亲到此地,哪知道西湖所以好、山色所以奇的道理呢?”日清听圣天子如此说法,也就抬头去看。见这湖面有三十里宽阔,三面环山,一碧如玉,适当昨夜小雨,将山上洗得如油一般,一种清气直到湖心,彼此相映,任你什么俗人,到此也神清气爽。两人观看一回,步进印月堂,方丈早知有客,和尚出来迎接,邀入内堂坐下,早有人献茶。日清向和尚问道:“上人法号怎称?今日得晤禅颜,实深欣幸。”和尚连称:“不敢!”道:“僧人名叫六一头陀。”

圣天子听他说出这两字,忙笑道:“闻其名即知其人,可见法师是清高和尚,不比俗僧举动的,但不知法师何以取六一两字?当日欧阳修为扬州太守,修建平山堂住址,遥望江南诸山,尽收眼底,故起名平山,又平日常在客堂挟妓饮酒,以花宴客,往往载月而归;后来又起望湖楼,无事就使居楼上,因自称六一居士,这是当日欧公的故事,和尚今日也用这两个字,谅必也有所取了。”和尚道:“檀越所见不差,欧阳公起这别号,虽在扬州,但此地也有一处胜迹,不知檀越可晓得么?”日清道:“我等初到此地,倒还不知,和尚既有用意,何不明道其详,好去游览。”和尚道:“这湖西有座孤山,山上有口泉,与扬州平山堂第五泉相似,从前苏东坡尝到此地取水煮茶,品这泉水的滋味,却与第五泉不相上下,因慕欧公的为人,乃当世的贤太守,适又在此品泉,所以命名取义,起了一个‘六一泉’三字。僧人因欧苏两公,专与空门结契,曾记东坡与道通和尚诗云:‘为报韩公莫轻许,从今岛可是诗奴。’当时虽是戏笔,可见出家人也有知文墨的,不能与酒肉僧一同看待,僧人虽不敢自负,却也略知诗赋,又因借家复姓欧阳,故此存了个与古为徒的意思,也就取名叫六一头陀。”

圣天子听他说了一大篇,皆是引经据典,一点不差,满心欢喜,说道:“原来是这个用意,但不知六一泉,现还在么?”和尚道:“小僧因此取名,岂肯任其湮没,檀越既要游玩,今日天色尚早,可先叫人将泉水取来,为二公一品如何?”天子道:“如此则拜惠尤多了。”说着,和尚已叫人前去,这里又谈论一番,甚是投机。和尚见他二人虽是军装打扮,那种气概却是不与人同,心下疑道:“这两人必非常人,我同他谈了这一回,尚未间他姓名,岂不轻易放过?”因说道:“檀越才高子建,学比欧苏,僧人有对五言对联,教求檀越一书,以光禅室,不知叮能赐教否?”

此时天子已高兴异常,本来字法高超,随口应道:“法师如不见弃,请即取出,俾高某一书。”和尚听说,当即在云房内面,取了一副生纸五言联对,铺在桌上,那笔墨都是现成的,因时常有人在此书画。天子取起笔来,见门房上是云房两字,触机写道:“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虽然只是十个字,却是一气而下,那种圆润飞舞的笔力,真是不可多得。和尚见他将联句写毕,上面题了上款:“六一头陀有道”,下面是:“燕北高天赐书”。写完递与和尚,和尚又称谢了一番,复向周日清问道:“这位也是姓高么?”日清道:“在下姓周名日清,这位却是干父,因往江南公差,从此经过,特来一游。”此时六一泉的水已经取到,和尚就叫道人取了上等茶叶,泡了一壶好茶,让二人品尝了一回,却是与扬州平山堂第五泉的水相仿。天子因见天已过午,加之腹中又饥,随在身边取出一包碎银约有五两多重,说作香仪。和尚谦逊了一回方才收下,两人告辞,出了山门,复行绕过湖口,来到大路,只见两旁酒馆茶肆,不一而足。那些游玩的人,也有乘船的,也有骑马的,乃有些少年子弟,吹弹歌舞,妓女多姿,一时也说不尽那爇闹。天子到了前面,见有一座酒楼,上面悬着金字招牌,是“凤仪亭”三字,见里面地方极大,津美洁净,就与日清走进,在楼上拣了付座头坐下。当有小二上来问道:“客人还是请客,还是小酌?”日清道:“我们是随便小吃的,你这里有些什么津致酒肴只管搬取上来,吃毕一总给钱与你。”小二答应下楼,顷刻间搬上七八件酒碟,暖了两壶酒,摆在面前,说道:“客人请先用酒,要些什么大菜,只管招呼。小的不能在此久候,仍要照应别的客人,请你老人家原谅。”天子见小二言语和平,说道:“你去你的,我们要什么,喊你便了。”两人在此坐下,你一杯,我一盏对饮起来。

忽见上首一桌,拥了五六个妓女、三四个少年人,在那里清拳。中有一个妓女,年约二八光景,中等身材,一双杏眼,两道柳眉,雪白的脸儿,颊下微微的红色晕于两旁,虽不比沉鱼落雁,也算闭月羞花,那些少年,都在那桌上歌弹欢笑,却不见她有一点轻狂的体态,就是旁的妓女,勉强猜拳饮酒,也不过略一周旋,从不自相寻闹。天子看了一会,暗道:“这妓女必非轻贱出身,你看这庄重端淑,颇似大家举止,只可怜落在这勾栏之中,岂不可惜?”正自疑惑,忽见另有一妓,将她拖往下面桌上,低低说道:“你们那件事,可曾说好么?你的意中人究竟肯带你出去么?”这妓女见问,叹了一口气说道:“姐姐你不必问了,总是我的命苦,所以有这周折,日前那老龟已经答应,说定五百两身价,你想他一个穷秀才,好不容易凑足这数目前来交兑,满想人银两交。哪知胡癞子听了这个风声,随即添了身价,说要一千两,老龟见又多了一倍,现在又反齿不行了。他现在如同害病一般,连茶饭也不想吃,这些人约他同来,他都不肯,我见了他那种样子,哪得不伤心,因众人要代我两人想办法,不得不前来应酬,我看这光景,也想不出什么法来。就使大众出力,也添五百两银子,若小胡再添一倍,还不是难成么?弄来弄去,徒然将银子化费,把我当为奇货可居,我现在打定主意,老龟如听众人言语,松了手,无论一千五百,还可以落点银子;若是拣多的拿不肯轻放我,姐姐我同你说的话,我虽落在这火坑里,出身究竟比那些贱货重些。我也拼了这条命,尽一个从~而终的道理,小胡固然不能到手,老龟也是人财两空,他此时还在我那里等信,你想想看,好不容易遇这个人,又遭了这折磨,这不是我命苦么?”说着眼圈一红,早滴了几点眼泪。

那个妓女见她如此,也就代她怨恨,说道:“你莫向这里想,看他怎样说,总要代你设个善处之法。”说毕,那人又到那张桌上,向众人斟了一回酒,那个妓女望着一个三十多岁少年说道:“你们今日所为何事?现在只管闹笑,人家还在那里等信呢!我们这一位已是急煞了,你们也看点情面,究意怎样说?”众人被她这句话一提,也就不闹,大家好好的议论了一会,只听说道:“就是这样说,他再不行,也就怪不得我们了。难道人又被他硬占住不成?”众人又道:“如此好极,我们就此去罢。’脱着大家起身,携着妓女,双双携手,下楼而去。

天子与日清看得清楚,心中已知道八分,说道:“这姓胡的不知是本地何等样人?如此可恶,人家已将身价说定,他又来添钱,我看这妓女颇不情愿,先说什么穷秀才,后说什么胡癞子,这两个人的称呼,人品就分上下了。”日清道:“我们向店小二间就晓得了,看是哪院子里的,如何设法倒要出点力。我看这女子,倒不像个下流的。”二人正说之间,小二已端了一碗鸭子清汤上来,日清问道:“适才那桌上一班妓女,是哪个院子里的?离此有多远?”小二道:“客官是初到此地,怪不得不知道,这里有个出名的妓院叫做聚美堂,就在这西湖前面一里多路,有条福仁同内第三家,这同朝东大门,就是聚美堂,凡过往官商,无不到那里瞻仰瞻仰。方才在这里谈心的那两个妓女,一个叫李咏红,一个叫蒋梦青,皆是院内有名第一位妓女,不但品貌超群,而且诗词歌赋无一不佳,就是一件不随和,寻常人任他再有钱,她也不在眼内。现今这李咏红新结识了此地一个秀才叫徐壁元,却是个世家子弟,听说文学颇好,家中又无妻室。李咏红就想随他从良为室,前日已经说定身价,不知何故又反齿不行,被胡大少爷加价买去。现在这些人皆是徐壁元的朋友,不服气,一定要代他二人设法,我看是弄不过胡家的,胡家又有财,又有势,地方官皆听他用。徐壁元不过是个秀才,有多大势力。”天子听了小二说的这一番话,忙问这姓胡的究竟是谁?不知小二说出何人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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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回 夺佳人日清用武 打豪奴咏红知恩

话说小二将李咏红的原委说了一遍,日清问道:“究竟这姓胡的是此地何人?如何这样有势?”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姓胡的,他老子从前做过甘肃巡抚,叫做胡用威,生性贪酷,后来在任上贪赃枉法,被京城里御史知道,参奏上去,皇上勃然大怒,就将他革职,永不起用。他得了这个意旨,就由甘肃回转家乡,因为他赃银甚多,回来就买了几万亩良田,雇人耕种,自己就坐在家里享清福。地方官因他有许多家财,凡到每年办奏销时钱粮不足,就向他借,他又因自己是革职人员,怕被人看不起,乐得做人情,官要多少,他就借多少。等到下忙,官又还他,次年春天又借,如此借办已非一年,官因占他的大情,无论他的困户欠了租,竭力代催,一毫不得缺少。即是这杭州城内,再有大面子的人,只要得罪这胡用威,地方官都会为他说话的,所以无势力的人,见他如见鬼一般,绝不敢与他争论。他的儿子,就是方才李咏红说的那个胡痴子,见他父亲如此行为,他就格外为非作歹,终日寻花问柳,无所不为。见人家有好女子,不论是什么人家的,总要想甚主意来,顺了自己的心意,否则不是动抢,就是说人家欠他家的钱,请官追缴,闹到终局,总是将人抵钱。平日在这一带酒馆内,天天闹事,吃了酒席,不给钱也就罢了,还要发脾气,掷碗碟。我们也不敢与他争论,只好忍气吞声,我看他总有一天报应,这样凶恶太厉害了。现在因李咏红被众人抗住,晓得行武不得,故意用钱压人,只要鸨儿一答应,他就抬人,随后银子还不晓得在哪里付呢!聚美堂的龟头现在贪多,到后来就要吃苦了,只可怜李咏红遇了这种人,怕要自尽的。你们二位客官,未见过胡癞子,既癞且丑,莫说李咏红这种美人,就是于净的猪狗,大约也不肯跟他。”说着,旁边的桌上又喊添菜,小二只得跑到那边去照应去了。

圣天子与日清说道:“我道谁的儿子,原来是胡用威这匹夫之于,从前本来格外宽恩,免他一刀之罪。哪知他在此地,仍是如此作恶,这样纵子为非,若不将他治罪,何以除地方之害?”日清道:“干父且请饮酒,店小二的话,也未可全信,我们吃过酒,到寓处内歇一会,然后就到聚美堂去看看,好在聚美堂离我们客寓相隔不远,从前不知道,所以未留神,此刻既晓得,便可叫客寓内的人,将我们送到堂子里游玩一会,顺便打听打听。如李咏红被那秀才带去,也就罢了,免得再生事端,若胡癞子果真横蛮,然后与他争论不迟。”圣天子听说,也觉有理,就随便用了些饭,又叫小二抖了毛巾,擦一把脸,日清算了酒钱,会帐已毕,二人下楼,直望福星照客寓而来。行不多远,只见一丛人,拥着一个女子而来,嘴里说道:“你这人不知好歹,我们公子好意要你,花了这么多银子将你赎出火坑,别人求之不得,你还嫌好怨恶的,此时不去也要去的,你母已将卖身契早立好了还怕你跑去不成?我看你快些去罢,从前有轿子与你坐你不坐,也不能怪我们了。”说着一个吆喝,将那女子横抬起来望前就跑。日清便上前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凤仪亭的妓女李咏红。只见她嘴里骂道:“你们这班狗奴,拨弄得主人做这种事,要想我从他,就是他死了,来世为人,总是未必。也不想姑奶奶是谁,我与他拼着这条命便了。”日清听了这番话,知道是胡癞子的家人来劫李咏红,到了此时,不由得气望上撞,便分开众人,上前喝道:“你这班狗才,全无王法,这样青天白日,敢在街上抢劫女子,我看你们快快放下,免汝等一死。若再胡行,老爷想饶你们的狗命,咱这两个拳头是不肯的。”说着把众人一推,已推倒五六个,还有十几个人拖住李咏红,皆被日清上去两边一推,倒在下面,不由你的。大家将咏红放下,转身向日清骂道:“你这强盗,是哪里来的?我们公子买妾,与你何涉,要你前来阻拦,岂不是自讨苦吃么?你若识时务,快赔了不是,各人走各人的路;若再这样横行,访访我们公子是谁,谅你这两退作贼,讨板子打。”日清听了这话,哪里忍耐得住,即抡起双拳,向着众人乱打一阵。

那些家人,在先动手动脚声称捉人,不一会,被日清几拳一打,都头青面肿,没命的逃走了。还有几个退脚慢的,已被打伤,睡在地上。

圣天子见日清将人群打散,便走上前向李咏红问道:“你这女人究竟如何人家出身?方才在凤仪亭,已知道你这缘故,胡癞子你既不肯从他,他是一个恶少,必不甘心,此时这班家奴打走,稍停一会定然复来,你在此地总是不妙,不如跟我到寓处稍坐,现在徐壁元在哪里去了?让我叫人寻他来把你带回去方为稳当,若在这里总是不妥。”李咏红见他们二人如此仗义,便寒泪谢道:“奴家乃是前任秀水县吴宏连之女,因父亲为官清正,所以临终一贫如洗,只剩奴家与母亲两人,前数年,母亲已死,勉强将衣物典卖,买棺入殓。因有一姑母在金陵,拟想前去投亲,奈何不识途径,被侞母骗至此地,售与聚美堂为妓。奴家几次自尽,皆遇救不死,近来遇见此地徐公子,其人也是世家子弟,乃祖乃父,俱身入翰林,只因家道清贫,笔耕度日,一日为朋友约至聚美堂饮酒,奴家见他品学皆优,加以尚未授室,是以情愿委身相从,满想离此苦海。不料鸨母重利,要身价银五百两,徐公子本是寒士,哪里有此巨款?后来各朋凑集此款,以便代交。哪知道胡姓无赖,见奴家略有几分姿色,便与鸨母添价,愿给纹银一千,方才奴家在凤仪亭回来,他已先兑了五百两,鸨母也不顾何人,即将卖券书好,迫令奴家相从。奴家实不甘愿,所以这班如狼似虎的家奴,前来-唆。今蒙两位恩公搭救,真是感恩不浅了。”说着就拜下去。

日清道:“你不必如此,现今依我们说的为是,且到客寓坐一会,想那些人总会复来的。”李咏红见说,只得跟着进了客寓,日清问了徐壁元的住处,就去寻找。哪知他去未多时,早听客寓外面人声鼎沸,说道:“这两人是在这里面,莫让他跑了,我们进去先将李咏红抢出,然后再将那两人捆送到官。”圣天子见这样情景,知道前来报仇,便将李咏红望客房里一送,自己站在房门外面骂道:“你这班混帐狗才,方才打得不够,现在又来寻死,我在此间,谁敢上来?”那些人见一个京腔大汉拦在门口,说道:“你这人好大胆,你明明在路上抢人,还说我们不是,莫要走,吃我一棍。”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家人拿着一根木棍向里面打来。

圣天子见他动手,不觉无名火起三千丈,怒气冲天,提起右退,早把那人踢倒在院落以内。那人一声高喊道:“你们大众全行进来,这人在此动手。”话犹未了,外面进来七八个壮汉,蜂拥前进,皆被圣天子拳打脚踢,倒在地下。开客寓的主人,见闹了这般大祸,连忙上前作急说道:“高客人,你是过路人,何必管这闲事?你一怒事小,我们可要吃苦头了,这些人不好惹的,他的主人,在此地谁不怕他?出名叫胡老虎,你将他家人打得如此,如何是好?”圣天子笑道:“你不必伯,一人作事一身当,不怕他再有多大势力,皆有高某担当。”

话还未了,门外面又喊一声,看见一个少年,约二十三四岁光景,邪目歪眉,斜戴着小帽,一脸的痴皮,带着许多打手冲进客寓,向主人骂道:“你这没眼珠的王八蛋,也不知公子爷的厉害,乱留些恶人在这里居住,连公子将钱买的人,都抢起来了,这人现在哪里?快快代我交出来,与你无涉,若不交出,我打断你这狗退,然后将他们捆送到官究罪。”店主人被胡癞子这一番怒骂,战战兢兢的道:“公子爷开恩,小人实不知情,抢公子的人现在这里,公子捆他便了。”胡癞子抬头一看,见所来的人,一个个已倒在地下,打伤爬不起来,只见喊道:“公子爷快叫好手将这强人捆起来,小的们受伤重了。”胡癞子一听,怒不可言,喝道:“你们还不代我拿下!”说着,众人一拥而进,有二三十人,将院落围住,内有几个身手好的,上前就打。

圣天子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人命,飞起二拳,或上或下,早又打死数人。无如寡不敌众,胡癞子带来的有三四十人,打了一班,又来一班,打了半会,津神已渐渐不足,加之饮酒又多,这一番用力,酒性全涌上来,登时力量不足,手脚一松,上来几个人,已经按住。后面各人见大众得胜,复又一拥而进,七手八脚,抬了出去,望着钱塘县衙门而去。到了大堂,只见胡癞子已到,说道:“你们在此看守,我进去会了本官,说明缘故,请他立即坐堂,拷问这厮为什么如此凶恶?”众人答应,就在大堂下侍候。过了一会,果然里面传出话来,招呼侍候。只见三班六房差役人等纷纷进来,站在两旁,又过一会听见一点声响,暖阁门开,县官升堂,不知问出何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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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回 入县衙怒翻公案 到抚辕请进后堂

话说钱塘县升堂已毕,坐在公案上面,喝令带人上堂问讯,早有几个,将圣天子领到堂下,叫他跪下。圣天子冷笑一声道:“你这狗官,不问情由,只听一面之词就来坐堂,干国体何在?上不能为朝廷理政,下不能为百姓伸冤,一味贪财枉法,交结绅士,欺压良民。这样狗官,要他何用?还叫俺前来跪你,岂不叫你折死?”知县听他如此痛骂,喝道:“左右还不拖下,重打一百!”两边吆喝一声,才要动手,圣天子怒气冲天,纵步上前,早把公案推倒,隔着桌子,就要伸手去打。那知县见来势凶猛,从未见如此厉害,已吓得跌倒公案下面。圣天子又上前将公案踢倒,即将他举起说道:“你叫众人打俺,如若动手,先叫你送命。”知县深怕被他打死,赶着说道:“好汉快放手,我叫众人散开便了。”那些站堂的差人,见本官如此,也就一哄而散。圣天子将知县放下,说道:“今日权且饶你狗命,从速将胡癞子交出,免汝一死,不然连汝这狗官也莫想做。”说着恨恨在堂上坐下,要知县交人。

知县见他放手,早已一溜烟跑入后堂,即刻命人从墙头上出去,到巡抚衙门投报说:“强人白日打抢,被获到堂,又复捣乱公堂,殴打县官,请即派兵前来捉拿。”且说这浙江巡抚,乃是龚温如,听了这个消息,吃惊不小,说道:“省城里面有此奇事,那还了得?”立刻发了令箭,传令中军,带着标下二百名亲兵前往捉拿,来辕办讯。中军得令前去,早见钱塘县堂上仍坐了一人在那里喊叫,向知府要人。中军一见喝道:“你是哪里来的蠢夫,皇家的公堂,竟敢混坐?难道不知王法么,快走下来,免得老爷动手。”天子怒道:“你这有眼无珠的狗才,这小小的知县堂上,俺坐坐何妨?就是巡抚堂上,我坐了也无人敢问,你既奉命前来,就此将知县与胡癞子捉拿辕门,好叫龚温如重办,如何?”

这中军见圣天子如此大活,不将你重责,你不知王法,即叫众兵丁上前拿获。圣天子此对一想,我此时若再动手,徒然伤人性命,这是何必?且日清不知可寻着徐壁元,设若未曾寻到,他回寓见了这样,又必不肯甘休,李咏红见是她的事情,闹出这样大祸来,假使一急,寻了短见,更是不好。我此刻不如跟他前去,见了龚温如,他一定认得孤家,那时叫他传令拿人,将胡用威父子治罪,免得多一番周折。想罢,向中军喝道:“你们休得动手,若是无礼,莫说一二百人,就是一千八百,俺也打得开去,既是龚温如派你前来,待我见了他就明白了。”说着站起身,下了大堂,直望门外就走。中军见他这样,不是个寻常之辈,也就跟在后面,出了县衙,指点着路径,到了巡抚衙门,先叫人看守。然后自己穿过暖阁,到了后堂,对龚温如说明,人已捉来,请大人就此坐堂。巡抚因案情重大,不能不自己审问,随叫人传书差衙役大堂侍候,自己就立刻换了衣冠,从后面出来。但见暖阀门开,三声炮响,龚温如到了堂上,叫中军带入审讯。中军领命下来,将圣天子领到堂上。圣天子向上一望,即见龚温如虽然年老,津神却比以前时候还要强。当即高声道:“龚年兄,可认识高某么?”

龚温如一闻此言,就有疑惑,但见是个熟脸,想不起姓名,听的说高某,心内一动,想道:“当今圣上常在近省游玩,听说改名高天赐,莫非就是此人?”再凝神细细一看,吓看魂不附体,赶忙要下来叩头。圣天子看见,连忙摇头道:“不须如此,既然认得高某,就请退堂便了。”龚温如见说,知道圣天子不露真名,怕被人认得,登时走下堂来,站在身边,让了进去。然后又传中军,吩咐书差等各退。此时堂下差役人等,究不知这人是何官职,连巡抚大人皆如此恭敬,也不敢问,只得退了出来,在门口打听。

龚温如见书差已散,走进里面,向着圣天子叩头便拜道:“臣该万死,不知圣驾到此,诸事荒唐,罪甚,罪甚。”那圣天子笑道:“这又何罪之有?还是赶快差人把胡用威父子齐齐拿下,此事不必张声,外面耳目要紧,联还要到别处游玩,有人询问起,只说是陈宏谋的门生,与兄同年,前来公干。朕此时回寓,看那徐壁元究竟来否?”龚温如此刻已晓得胡用威之子抢夺妓女,被圣天子遇见,只得跪下问道:“圣上回寓,臣是立刻签拿胡用威父子正法,还是等圣天子到来施行?”圣天子道:“日清还未回来,看徐壁元那里究竟如何?一齐候旨便了。”说着圣天子起身出来,龚温如只得遵旨,不敢声张,在后堂跪送天子。不表他在督辕候旨。

再说圣天子回到寓内,客店主人见他回来,忙问道:“客官前去,未吃苦么?”圣天子笑道:“谅这巡抚,敢将我怎样?可恼这知县,如此狼狈为坚,胡家父子自然放纵。待我回京之后,总要将他调离此地,方可为百姓除害。”店主见他说了这番话,在先众人拖到县里,后来又到抚辕,不但无事,反而大摇大摆的回来,心下实在不解,忙上前问道:“客官,你老人家自咋回来寓,今早就匆匆的出来,及至回来又闹了这事,究竟你老人家尊姓?听你口音,是北京人氏,现在到此有何公事?”圣天子道:“某乃姓高名天赐,与这里巡抚是同年,京中军机大臣陈宏谋是我的老师,现在有公事到江南,路过此地,听说西湖景致甚好,所以绕道到此一游。但我同来的那人,可曾已经回来?”又问道:“那个妓女哪里去了?”店主人道:“那个客人,见他匆匆回来,听见你老人家遭了这事,他也问李咏红到了何处去?我因胡家人多,不敢与他争论,客官走后,胡家就带人来,将咏红抢去,我将这话告诉他,他就怒不可言,在后追了前去。”圣天子听见这话,大约日清到县里寻找,不然就跟到胡用威家中要人,谅也不会妨事,我且在此等他。

此时已是上灯时分,店小二掌上灯来,圣天子就一人在房中闲坐,又要了一壶酒,在那里小饮。过了一会,送上晚饭,圣天子也就一人吃毕。忽然店小二进来说道:“外面有人问高老爷呢,请示一声是见还是不见呢?”圣天子想道:“我到此地,并无熟人,还是何人问我,倒要见他谈谈c”说道:“你且将他带进来,究是谁人?”小二出去,领着一个三十上下后生,走到里面,向圣天子一揖道:“小生萍水相逢,素无交谊,乃蒙慷慨,如此竭力相助,可敬可敬。”圣天子将他一望,见他衣服虽不华美,却非俗恶的公子,那一种清高气象现于眉宇,听他所说这话,乃道:“老兄莫非就是徐壁元么?”后生赶着答道:“适蒙令郎见召,特来请安,但不知尊公将胡姓家丁驱逐之后,曾否再有人来,妓女咏红现在何处?”

原来徐壁元早间在聚美堂同李咏红说明,如众朋友能代他出力,也凑一千银子与鸨母,则就完全无事,若仍有别故,只得各尽其心,我今生也不另娶。李咏红听了这话,格外伤心,说:“你不必如此,我已经心死了,果真不能如愿,我拼一死以报知己而已,你此时且在我这里等回信罢。”哪知咏红才到凤仪亭,胡家已趁此时将银子缴来,通令鸨母写券画押,徐壁元见事已如此,不能挽回,所以气恼,独自一人回去。及至周日清寻到他那里,说明来历,才知道咏红被圣天子拦阻下来,就在福星照客寓里,他就请日请先行,自己随后前来面谢,谁知咏红又被胡家抢去。此时圣天子见他询问,笑道:“老兄在此稍坐,立刻就有消息,但这事已惊动官府了,不是老夫有些手脚,自己且不能摆脱,何况老兄的贵宠?”徐壁元惊问道:“现在究何说法,令郎到何处去了?”圣天子就把胡癞子带人前来,以及闹到县衙,后来到抚辕的话说了一遍。徐壁元方才知道,起身称谢道:“失敬,失敬!原来先生是文教中人,现官京职。既是如此,寒舍不远,不如光降数日,便可叨教,较胜客馆寂寞。”圣天子也甚欢喜,说道:“且等日清回来,再定行止罢。”

徐壁元嘴里虽如是说,心里仍是记着咏红。正在房内盼望,日清已走了进来,圣天子问道:“那里事情如何处置,现在李咏红何处去了?”日清道:“我国谊父被人拖到抚辕,怕有尴尬,赶着到了那里,见辕门口毫无声息,内心疑惑,就闻人说抚台已坐过堂了,有一位姓高的,是个大官,抚台见了随即退堂,我想此事绝无妨碍,故而问明路径,便到胡用威家中。见他门口有许多人拥着,也不问情由,打了进去。哪知龚温如已派人到胡家,将李咏红带至抚署去了。我想这事,既是抚台做主,谅无意外之处,所以也就回来,但是此间被谊父打死的这些尸身,店家如何设法?”

圣天子被他这句话提醒,连忙将小二喊来问道:“方才打死胡家的那几口尸身,到哪里去了?何以我回来,一点事没有?”店主人道:“是钱塘县那里,着人来抬到前面草庵里收殓去了,小人也不知何故。”圣天子一听,知是钱塘县听见抚宪不问这案,退入后堂接见,晓得不是寻常人,故尔预先收尸,免得再生枝节。因道:“既钱塘县抬去,那就是了,但是我住了两天,多少房钱,说来好给与你,我们要到徐公子家里去呢。”不知真去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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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回 杭州城正法污吏 嘉兴府巧遇英雄

圣天子叫小二,将房钱算明,预备给他银两,搬到徐壁元家居住。当下店主人算明房钱,就由日清给付,一同与徐壁元出了店门,信步而去。约有一里远近,已到门首,只见小小门墙,起居不大,壁元先进去招呼,复行出来迎接,圣天子到了里面,见是朝南两进住宅,旁边一道腰门,过去是两间书室,内里陈设颇觉雅洁,壁上名人字画亦复可观。圣天子坐下,当有小童献茶已毕,圣天子问道:“老兄既通书史,何不立志读书,作此狎邪之游,有何意趣?”壁元道:“先生之言,何尝不是,乃小生自得一拎,屡战不第,又因家道贫苦,不得不谋食四方,所以那用功两字,无暇及此。去岁由他省归来,偶与朋友会,遇此名妹,一见倾心,令人难舍,不料多情却是无情,惹出这番祸来,思之再四,也是羞惭。”

圣天子见他言语不俗,心下想道:“他口才例如此灵捷,但不知腹中如何?若能内外兼美,这也是有用之材,且试他一试如何,再作道理。”想罢向壁元道:“老兄如此说来,虽是一时抛荒,那从前佳作,谅皆锦绣,老夫虽不弹此调,然眼界还不致大讹,何妨略示一观,借叨雅教。”壁元见他是个作家,本来自己手笔甚好,此时又承他周全,岂能拂意?说道:“小生俗语方言,不足为大雅一晒,既蒙指示,只好遵命现丑。”说着,将平日所做的诗词歌赋全行取出。圣天子展开一看,真是气似游龙,笔如飞凤。看过一遍,称赞不已,说道:“老兄有如此才华,因于下位,可惜,可惜!但不知历来主试者,有一二人赏识否?”壁元道:“上年岁试,郭大宗师曾拟选拔,未及会考,宗师病故,以后又为捷足者先得。”圣天子听说,赞叹交集,说道:“老兄终年游学,无可上进,何不取道入都,借图进步?”壁元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小生先父也曾供职在京,只因清正持躬,一贫如洗,及至临终之日,勉强棺殓。家中现有老母,小生若再远离,来往川资,既无此巨款,且家母无人侍奉,所以想将李咏红娶回,一来内顾有人,二来小生可以长途远去。不料事又如此,岂非命不如人么?”

天子见他如此说法,倒也是实情,乃道:“你不必为此多虑,老夫与龚温如既是同年,他将李咏红接去,定有好音,老夫明日即须赶往他处。我有两封书信,你明日可取一封,先到抚辕投递,自然咏红归来。另一封可速往京都,到军机陈宏谋处交递,信中已历历说明著他位置,我乃是他门生,见了此信,断无没位置之理,如问某何日回京,即说不日就回,到抚辕里面,也是如此说法。”徐壁元一一答应,此时日清已由客店回来,三人谈论了一回,已是三更时分。徐壁元的母亲,听见外面有客,已着小童送出一壶酒,并八个下酒的菜碟,当下三人饮了一会,各自安歇。

次日一早,圣天子就在书房内下了两道旨意写好。却巧壁元已由里面出来,见天子与日清早经起身,赶着叫人送出点心,让他二人吃毕。天子就将两封信交与壁元道:“老兄等我们走后就去,定有佳音,如果到京,再在陈宏谋府中相见是了。”说着与周日清两人告辞,向嘉兴而去。

这里壁元等他走后,也未将书信拆开观看,谅非谎话,就与人借了衣冠,一直来到抚辕,先在门上说道:“昨日来的那位高老爷,有书信在此,嘱我面呈大人,望即代回一声。”门上见他说是高老爷那里来的,哪敢怠慢,随即去回明龚温如。抚台一听,连忙大开中门,升炮迎接。门丁也不知何人,如此尊贵,因是本官吩咐,只得报呼出来,对壁元说道:“大人有请!”只听三声炮响,暖阁大开,龚温如早已着了公服,迎下阶来。壁元此时实在诧异,道:“我不过一个生员,何以抚台如此恭敬,就是看高大人之面,也不致如此。”只得上去彼此行礼,分宾主坐下。龚温如随即叫人紧闭宅门,所有家人一概退出。壁元格外不解,也只得听他摆布。龚温如见人尽退,便向壁元问道:“天使有何圣命?可先说明,好备香案。”

壁元见问,诧异道:“生员并非天使,只因高老爷昨日之事,投入辕门后,即在生员家中居住一宵,说与大人是同年至友,今早因匆匆欲赴江南,未能前来告辞,兹有亲笔书信一封,嘱生员来辕投递,如此而已。”龚温如道:“老兄有所不知,昨日并非高某,乃是当今天子,游历江南,来此观西湖景致。昨日老夫方见,圣驾既有意旨,请天使稍坐,着人摆香案开读。”说着喊进两人,招呼速赴大堂摆设香案,恭接圣旨。那些家人个个惊疑不定,只得忙忙的传齐职事,摆设已毕,进来请徐壁元就读。龚温如出了大堂,当面站定,行了三跪九叩礼,然后跪在下面,请天使开读。徐壁元只得将圣天子与龚温如的信恭读一遍,读毕,将这旨意当中供奉。龚温如起来,又将徐壁元请入后堂,设酒款待,问他何日前来领人。

徐壁元此时知是天子的恩旨,也就望阙谢恩,向龚温如道:“生员不知是天子,故而草草前来,此时既知圣命,也不敢过于草率,只好择吉前来亲领。”二人散席之后,徐壁元告辞出来。龚温如立即传了藩司,将钱塘县革职撤任,委员处理。然后传了仁和县带同辕门亲兵,将胡用威父子捉来正法,所有家产,抄没入官。隔了数日,徐壁元动用了衔牌职事,花轿鼓乐,到抚辕将李咏红娶回,然后择日进京不提。

且说天子与周日清别了徐壁元,听说嘉兴府属,人物繁华,地方秀雅,就同周日清取道而行。不日已到境内,进入府城,只见六街三市,铺面林立,虽不比杭州爇闹,却与松江相仿。当日在府衙前,东街上择了万安公寓客店住下。小二招呼已毕,拣了单房,打开行李问道:“客官是在家吃饭,还是每日假馆?”日清道:“你且讲来,吃饭怎样?不吃饭的又怎样?”小二道:“我们店例,不吃饭,单住房,每日房价大钱四百,吃饭在内,却是加倍。”圣天子听说,道:“哪里能一定,你每日就照在家吃饭预备便了,将来一起算钱,但是房屋吃饭皆要洁净。”

小二听说,知道是个阔手,连声答应,出去打险水、送茶,诸事已毕,掌上灯来。天子道:“此时天晚,也不能出去,你且暖两壶酒来,照寻常菜外,另有什么,多摆些进来,一总给钱与你。”小二格外欢喜,忙道:“我们小店自制的嘉兴肉,美味投口,老爷们要吃,就切一盘来下酒。”日清道:“好极,我们在外路,久听说此地有这件美肴,非是你提起,倒忘却了。”说着,小二走了出去,切了一盘肉进来。两人饮酒大吃,实是别有风味,吃了一会,还未收去,忽听叮当一声响,接著有人骂道:“老子在你们店中暂住,也不是不给房饭钱,为什么人家后来的要酒要菜,满口答应,老子要嘉兴肉,就回没有,这是何故?究竟有也没有?再不送来,老子就要连家伙捣毁。”只听店家道:“你虽是付钱,也该讲个情理,我们这嘉兴肉,虽卖与客人,不过是应门面,才来的这位客人,因他是初到此地,不能不给他一盘。你每日每顿要这嘉兴肉,哪里有这许多?你不愿住在此处,嘉兴这么大的地方,客寓并非只我一家,尽管搬到别处住,也没有人硬拖住,你这样发脾气来吓谁?”

那人被掌柜的这一顿抢白,哪里耐得下,接着冲了出来,揪着掌柜就是两拳,骂道:“你这死杂种,先前同我说明缘故,老子也是吃饭的,难道不讲理?为什么来的时节,你就说:‘我家房屋洁净,要什么有什么!’你既说得出这句话,就不应将我作耍,方才我要就没有了,果真没有也罢,为何奉承别人,独来欺我?我说两句,还道我发脾气,你难道开的黑店么,我就打你一顿,看你伸冤去。”说着又是几拳打下,那个掌柜的先还辩嘴,后来被打不过,只得乱喊救命。

天子听得清楚,知道为饮食所致,赶忙与日清出来观看,见那人四十岁上下,长大身材,大鼻阔口,两度高眉,一双秀图,身穿湖绉短衫,长裆马裤,薄底快靴。那种气象,甚是光彩,不是下等人样子。忙上前拦道:“老兄尊姓,何必与小人动怒?有话但需说明,拳脚之下,不分轻重,设若打出事来,出门的人反有耽误,请老哥撒手。招呼他赔你不是便了。”那人见天子如此说,也就松手,说道:“不是在下好动手脚,实是气他不下,方才所说,诸公谅该听见,可是欺人不是。”说着松下手来。日清就上前答话,问他姓名,不知此人说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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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回 害东翁王怀设计 见豪客鲍龙显能

话说嘉兴府客店内,有人闹事,揪着掌柜的乱打,圣天子赶着那人劝开,问他的姓名,那人道:“在下是安徽人氏,姓鲍名龙,不知二位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天子道:“某乃姓高名天赐,这是某的继子,姓周名日清,直隶北京人氏,阁下既是安徽人,到此有何贵干?”鲍龙道:“在下本在安徽军营内当杂长,只因有个表弟居住此地,广有家财,因念军营太苦,欲投奔到此,筹办盘川,想在广东另谋进身。不料表弟被人攀害,坐入县牢,家中皆女眷,不便居住,所以住在这店内,哪知道这掌柜与小二,如此欺人。”天子见他出语豪爽,说道:“他们小人,类多如此,足下不必与他较量,且请到某房中聊饮二杯!”

第53回 重亲情打伤人命 为义上大闹公堂

话说鲍龙正在议论,天子见苏小小坟上,地势风景十分美雅,与鲍龙谈论一番,就在坟前席地坐下。忽见对面来了两人,低低地在前面说话,见那神色,却非正道。天子因不知是何人,自然不甚留心。椎有鲍龙一见,赶忙静静的,不动声色地躲到那二人背后窃听,只听那人道:“你为何今日到这里?”又一人道:“我因你那张犯词,虽然告准,不料以假成真,现在虽想他几百两银子了事,也不可能,这位官实在古板,若说一句反悔话,他又翻过面来,我们又吃不消。本是想他些钱文,“现在钱想不到手。他虽吃了苦,我却把那二十两银子贴用完了,今日在家实在没法,因来此地,看有什么游玩客人,如有认识的,想向他告帮,凑几文度日。”那一个道:“你这人好糊涂,做事也不打听打听,现在我们这里的县太爷调首县去了,难道换个新官来,也像他么?只要在门稿上放个风,说郭家的财产极多,现在这官虽不要钱,谁走上了这条路,还怕郭礼文不肯用钱么?那时我们也好想办法了!”

话未说完,早把鲍龙气得忍耐不住,跳上前去骂道:“你这两个死回,已经害得人家下狱,现在又想这恶念,郭礼文究竟与你们何仇,如此害他?”说着走上前去,早把一个四五十岁老者揪住望地下一放,举起拳头,在背上就打,不过几拳,早把那人打得口吐鲜血。那一个见鲍龙如此凶猛,一溜烟早跑开去了。

天子见鲍龙如此毒手,深怕将老者打死,又是一件重案,连忙上来劝解,见那人睡在地下,已是不能开口。鲍龙道:“这就是我对你老述说的那个王怀,他将我表弟害到这般地位,他还乱想心思,等新县官来复行翻案,这种人不将他打死,留他何用?”说着又几脚,早把那人打得呜呼哀哉。天子道:“这人已经打死,他家岂无家属,定然前来理论,报官相验,你是凶手,怎么逃得过去?”鲍龙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岂有逃走之理?我此刻就去自行投到。”说着就把王怀两脚提起,倒拖着就走。天子与日清说道:“此人倒是个有胆量的汉子,孤家若不救他,甚是可惜。”正要喊他站住,前面早来了八九个人,手中执着兵器,蜂拥而来,喊道:“凶手往哪里走,你打死人不算,还将尸首倒拖,这是何故?”说着来了三四个人,将鲍龙捆住,望前面抬去。

天子大喝一声道:“你们这班狗才,这人明明是他自己身死,为何将这好人认做凶手?难道听你们胡闹的么,若早将他放下,免得眼前吃亏,若有半个不字,叫尔等死在目前。”那一班人听了他说这话,皆说道:“必是同谋之人,我们也将他带去,好轻我们的身子,如不然,他何以代鲍龙掩饰?”说着又上来几个,就想动手。早被天子两脚一起,踢倒几个,后面日清接着又是一阵乱打,早就打倒几个。众人见势不佳,只得将鲍龙放下,又不敢将他放走,只得跟着他三人而行,到了城内,鲍龙果然是英雄,绝不躲避,一直向衙门而来,到了门首大堂上喊道:“今日是谁值日,苏小小坟前那个王怀是我鲍龙打死的,你们快来代我报官,了结此事。”那值日差听说,赶忙上来问明缘故。那班捉他的人正是当方的地保,因客店的店主见王怀已死,赶着到地保那里送信,所以众人将鲍龙拿住。此时见差人来问,他们就将打死情由说了一遍,差人只得先将鲍龙收入班房,等候县官勘验。正闹之际,已有一人骑着一匹马,跳到面前,在大堂下骑,匆匆的进了里面,不多一会工夫,里面传出话来说:“老太爷已抵码头,快快预备侍候,不可怠慢!”值日差一听,就把鲍龙带入班房,喊齐职事到码头去接。

此时天已正午,天子怕鲍龙肚饥,就在身边取出一锭银两,叫日清买了些点心、大饼送到班房与鲍龙充饥,就与日清回转客寓。吃了午饭,复行到了县衙,见大众纷纷,皆说县太爷回来了,顷刻就要升堂。二人走到面前,果见公案已在大堂上设下,两边站了许多差役。天子与日清站在阶下,专待县官出来,听他审问,如不公正,再上去与他理论。主意想定,只听一声鼓响,暖阁门开,嘉兴县早走出来。天子望上一看,这人有五十多岁,中等身材,黑漆漆的面,一双乌灵眼,两道长眉,是个能吏的样子。升座已毕,先传地保上前问道:“你既为地方上公人,他两人斗殴,你就该上前分解,为何坐视不救,以致闹成人命?凶手现在何处,姓甚名谁?”地保禀道:“大老爷明见,这凶手非是别人,即是郭礼文的表兄,因他表弟被王怀唆人控告,收入监禁,路见王怀,挟恨寻仇,打中致命身死。凶手现在班房,求老爷提他到案,便可得知底细了。”县官听说,随即吩咐:“带凶手!”下面差役答应,当由值日差到班房内,将鲍龙带至堂上跪下。县官问道:“你姓什么?你表弟因放火害人,本县已问明口供,收监治罪。汝是何人,胆敢挟仇打死人命,快快从实招来,免致吃苦。”

鲍龙也全不抵赖,就将对天子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在嘉兴县堂上说了一遍。县官道:“这明是你挟仇伤害,若说郭礼文冤枉,本县连刑都不用,他就自认不讳,可冕显系实情,尔之所供,显见不实,本县先将你收禁,等相验之后,再用刑讯。”说着,叫人钉镣,将鲍龙收监,一面打轿起身。到苏小小的坟前相验。件作上前细验已毕,只听报道:一确是斗殴致命,三处俱是拳伤,下面二处亦是致命。”县官听报,复行离坐,观视一周,当命填了尸格,标封收验已毕,打道回衙。

此时郭礼文的母亲,已听见鲍龙将王怀打死,自己首告,收禁起来,赶忙到衙门打听,果然不差,更加痛哭不止。天子见了这样,忍耐不住,见县官才进内堂,他就将大堂的鼓乱敲起来,那些差人吓了一跳,说道:“不好了,这件案子未消,又有人来喊冤了。”赶忙跑过去问道:“你是何人?在此地胡闹。有何冤枉?快快说明,大老爷立即升堂。”天子道:“你就进去禀知你家本官,说我高天赐代朋友伸冤,快些令他出来见我。”那差人听他如此大语,已是可恶之极,说道:“我们就进去代他回一声,若是没有冤枉,官是必定动怒,免不得有个扰乱公堂的罪名,重则治罪,轻的也要打几十板。”说着,到了里面回道:“外面有一姓高的,不知何故击鼓,问他也不肯说,只请老爷坐堂,请老爷示下。”嘉兴县听有人喊冤,怕他真有冤情,随道:“通知他不必再击鼓,我立即升堂便了。”差人走出,县官果又具了衣冠,坐了大堂,传击鼓人问话。天子听说,走到前面,立而不跪,向着县官拱手道:“请了,请了!高某因郭礼文、鲍龙皆遭无妄之灾,为人陷害收入监牢,望你看高某之面,将他放出。”县官说道:“胡说,还不代我下去,此乃人命重案,你是何人,前来作保?岂不是自投罗网。本县始不深究,好好下去具结,以后不得再行击鼓。”天子听说,笑道:“莫说你这小小知县不能阻我,就是督抚,也不能奈高某怎样,王怀实死有余辜,若再不将鲍龙放出,高某一时性起,也不问你何人,将你乱打一阵,看你可认得高某手段。”

知县听他这一番话,不禁大怒,喝道:“你这人好不知利害,莫非疯了么,若再在此乱说,这公堂之上,也不问你何人,可就要治罪行刑的。”天子道:“我高天赐也不知见过多少大小官员,岂畏你这小小知县,若以势力压我,先送样厉害与你。”说着,举起右退,在暖阁上打去,早把屏门打倒。知县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忙把惊堂木一拍:“左右给我拿下!”差人一声吆喝,拥上前来动手,早被天子一连几退,打倒几个。众人因在苏小小坟前吃过他的苦头,晓得他的厉害,哪敢再上前来。知县见此情形,又将惊堂木大拍起来,唤道:“快拿人!”天子岂容他威武,打得性起,抢到堂上,伸手就想打他,县官见势不妙,赶着入后堂去了。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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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回 周日清力救郭礼文 李得胜鞭伤鲍勇士

话说嘉兴县跑入后堂,周日清见不可以理论,即将原差抢住一个,先打了几拳,只听那原差叫喊连天,但求饶命。周日清当下说道:“你快将鲍龙、郭礼文交出,万事干休,不然,就将你这狗头打死。”那原差被打不过,哀求说道:“此事我不敢专主,须本官答应,才可放他两人。”周日清不由分说,即拖着原差,勒令交人,原差也是无法,只得将他带入监中,早听得鲍龙在内骂不止声,日清听见,喊道:“鲍兄在哪里?我周日清前来救你。”鲍龙听见,真是意想不到,忙答道:“我在这里!”日清听说,立即进内,只见鲍龙戴着刑具,不禁大怒,走上去将刑具打下,随即问道:“你那表弟现在哪里?”鲍龙道:“就在这隔壁。”随喊道:“表弟,现在高老爷来救我们了,你可快出来!”郭礼文在内,听见有人前来劫监,反吓得如见鬼一般,浑身发抖。周日清作急跑了过去,也就将他这刑具打下,随着自己在前面开路,不一会已到大堂。

天子见他们出来,聚在一起,望着堂上说道:“今日饶汝狗命,下次再如此糊涂,定不饶恕!”说着与周日清、鲍龙出了县衙门,道:“你们预备望哪里去?”鲍龙道:“闹到这个地步,此地谅想不能住了,小人拟想先回表弟家中,将所有细软收拾起来,连忙奔往他乡暂避。”天子道:“如此岂不把郭家产业闹个干净?不必如此,总有高某担当,你仍将他送回去居住,无论有天大事情,高某总有回天之力。”鲍龙见说这话,也就依着说道:“你老在客寓,也不稳便,倒不如也搬到我表弟家中,就是有些动静,彼此也有个照应。”天子也就许可,叫日清到客寓搬运物件,自己却与鲍龙一起到郭礼文家。

此时他母亲妻子,见礼文回来,真是喜出望外,赶忙出来问他:“怎样放出来的?”鲍龙怕她们女眷担不住事,故不敢将实话说与她们知道,但说是这位高老爷设法,把表弟救出来的,你们只谢高老爷便了,郭礼文的母亲也不知是何人,只得依着鲍龙的话,上前称谢,天子也就谦逊了两句。不一刻工夫,已见日清把物件运来,就在郭礼文店堂后面一进住下。店里一班伙计见主人出来,也就个个欢喜,哪知到街上一看,只见众人纷纷乱跑,说:“县里有北京人大闹公堂,把监犯劫去了,此刻县里已紧闭四门,禀了府太爷,传齐守城官,前来搜获,难保不出事,我们快些走的好,免惹不必要的麻烦。”说着大家各跑回去,顷刻间,街上店面皆关起门来。

有个伙计见了这样,知是鲍龙他们的事,飞奔回来,向礼文说道:“不好了,城门现在都闭了,守城营已经调兵前来,我们这里怎说,要走就快走,还可赶得及,不然此次被他捉住,就是你三人有本事,恐怕敌不过这些人。”郭礼文听说,吓得魂飞天外,说道:“我一人招了这横祸,不过一人受罪,家小还不妨害,承你三人将我救出来,闹了这大乱子,连累你们也是逃不了这祸,怎样是好?”鲍龙先前也还不怕,此刻被礼文说了这话,看见他两眼流下泪来,也就不免惊慌。天子说道:“你们不必如此大惊小怪,我此刻写封书信,叫日清赶往杭城,来往不过五日工夫,包管你们无事,现在虽然闭城,只要他前来,先打他一个津光,后来让我到嘉兴府去,见了府官与他说明,谅他不敢怎样。过两日等日清的回信前来,可就没事了。”众人见他如此说法,到了此时,也只好听他摆布,遂即取过文房四宝。天子就避着人下了一道旨,用信封封好,交日清收取,又叫郭礼文摆上饮食,让日清赶快吃饱,奔到杭州抚辕投递。日清答应,又招呼鲍龙小心服侍干父,自己一人前去不提。

且说嘉兴府姓杨叫长祺,是个两榜出身,向作京官记名道府,却巧这嘉兴府出缺,例归内选,就将他补了这缺。其人四十五岁,虽是个文人,手脚上甚有工夫,因他父亲杨大本,是个武状元出身,他少年随着父亲在任上、所以习文之下兼之习武。这日正在行内料理上下公事,忽见值日差匆匆的同着门丁家人进来说道:“请老爷赶快出门,现在嘉兴县内有一姓周的,叫日清,同一个高天赐,在大堂上将县官周光彩老爷打入后堂,又将犯人郭礼文由监内劫去,还在城外苏小小坟前打死一人。”杨长祺一听自然惊慌起来,说道:“府城白日里有如此事,这还得了,快备马来!”手下赶着,将他平日所骑的一匹白骏马上好了鞍,带了亲兵小队,杨长祺就上马飞奔而去。到了县衙,见城守已到那里,忙问周光彩:“怎样了。”

周光彩赶紧上前禀道:“卑职由省里回来,还未到大人那里禀见,因苏小小坟上地保人证前来喊冤,王怀被鲍龙打死,报请相验。卑职以事关人命,只得飞身前去,回来将凶手鲍龙获住,才钉镣收禁,忽然来了两人,不遵听断,殴打公差,将大堂暖阁俱自打倒。卑职才要擒捉,差役又被他打倒逃走,随即到监内将鲍龙及前次放火的监犯郭礼文一起劫去,是以卑职飞禀大人,请闭城门,将城守营调来搜捉,谅此三人,必在郭礼文家中,务必擒获正法。”杨长祺道:“既然如此,可快前去。”说着自己先带了小队前去。此时周日清已经将天子的书信藏在身上,出了大街,见远远人声鼎沸,飞奔而来,知道寡不敌众,只得绕到小路,向城外走去,将到城门,快要下锁,被他大喊一声,举起右退,将门兵打倒,开了城门,如飞而去。这里天子见日清走后,叫鲍龙找出两根铁棍,自己取一根,在店门外站立,叫鲍龙取一根在里面保护家眷。所有店内的伙计,早已逃走无踪,分拨已定,见街上百姓纷纷奔逃,说今日闯出一场大祸,城守营同县太爷都来了。

天子向前抬头一看,果然呐喊一声,当中一人骑着一匹白马,手中提着一根棍子,后面也有一人骑马,提了钢鞭,领着手下兵丁一路而来。天子不等他到面前,就迎上去,向嘉兴府杨长祺喝道:“你为一郡太守,全不津心察吏,听凭下属冤枉百姓,高某已将郭礼文同鲍龙二人由监内带回,你此时前来何干?”杨长祺听得他自称高某,说将犯人带回,谅必就是此人,吩咐一声:“代我拿下!”那些兵丁听见府大老爷叫拿,一个个如狼似虎拥上前来,虽然人多,哪比天子威灵,只见大喝一声:“体得动手!待高某送汝等回去。”提起铁棍,上三下四盘旋如舞,早把那些兵丁打散。

这嘉兴府内,虽是个城府,从未经过这事,所有那些亲兵小队,平时见着威武,哪知全是些架子,到了临时,一个有用的没有。杨长祺见了这样,只得自己举动棍子,向天子面前打来。天子见他来得勇猛,大喝道:“狗官!有我在此,敢如此恃勇?”谁知皇上福气真大,杨长祺平时武艺虽是高强,就被天子这一喊,究竟是个君臣,不能侮犯,突然两臂一酸,那根棍子如千斤之重,再也提不起来,又怕中了天子的棍子,只得把马一领,往后退去。守城营李得胜接着上来,舞了几下钢鞭,也是如此。又不能径自回去,只得在马上喊道:“此人武艺高强,战他不过,快将这店房围住,到里面仍将郭礼文捉住要紧。”众兵丁答应一声,蜂拥前去,将店堂拆毁一空,冲到后进,鲍龙见众人已到,也就大喊起来,举棍迎上前去。杨长祺见又有一人,只得复奔上来,与鲍龙对敌。

两人一上一下,棍去棍来,战了有三四十个回合,鲍龙渐渐敌他不过,想要奔逃。李得胜上来夹攻迎敌,鲍龙手上的铁棍稍松了一下,被李得胜一鞭打中肩头,负痛跌下,当有兵丁抢上,将他捆了起来。天子见鲍龙被擒,深怕众人后面要-唣郭礼文的家小,赶着转身又跳进来,想挡住杨长祺,哪知人数太多,守城营与府衙亲兵小队,还未退去,嘉兴县又带着马步通班前来,天子虽有神勇英武,也都有些力怯。哪知护架尊神见天子受困,遂即大喊一声,说:“当坊土地何在?还不急遣能人救驾?”土地听了这话,吓得魂不附体,就到城隍神那里报讯,请派功曹查点有何人可以救驾。功曹听见,随与土地出了庙,走到吕祖宫门口,见有一人睡在地下,鼻息如雷,身体壮大,随即将这人唤醒前去救驾。欲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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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回 醉大汉洪福救主 旧良朋华琪留宾

话说城隍神派了值日功曹与上地,走到吕祖宫门口,只见一个大汉,睡在地下,鼻息如雷、满脸酒气,功曹向土地说道:“此人可以救驾。”说着两人上去,将那汉一推道:“你贫苦了这许多年,今年该你发迹,现在前面困住真龙,你快前去救驾!”说着又踢了两脚,把那人惊醒,吓了一身冷汗,说道:“这不是见鬼?我往哪里去救驾!”正在猜疑之际,只听人声鼎沸,许多人望前跑去,说着:“拿着一个了,还有一人在那里大战呢,大约也是跑不了。”那大汉一听,也不问情由,就将平日用的一根生铁扁担,跟着众人,飞脚前去。

你道此人是谁?乃是嘉兴县内第一条好汉,叫做赛金刚洪福,其人祖上也是军功出身,做过甘肃提督,到了他这代,已是中落,偏生自己又不长进,专门舞钱,那些酒食朋友,见他有几个钱,又甚慷慨,就有三朋四友,许多人靠着他养活。不到一两年,把家私吃得干干净净。那些无赖朋友见他无钱,也就不理他了。幸亏他力大无穷,见无钱用,别项生意又不会做,见嘉兴县城外一带,俱是山林树木,他就将平日用的铁棍子,改做扁担,买了一把大斧上山砍柴,变卖度日,得几个钱,就在这吕祖宫门口,买酒打内饮食。晚间无事,一人就早早睡觉,被值日功曹将他惊醒,朦朦胧胧的爬将起来,带着铁扁担,跟着众人,跑到郭礼文店前,见官兵差役已捉住一人,在那里捆住。店堂外面,乃有一人,被府大老爷与城守营困住,洪福上前一看,就将铁扁担一舞,横扫起来,嘴里骂道:“你们这班杂种,这许多人战他一人,岂有此理?是有本领的,一人战一人,老爷专打抱不平,不能让你们传人多欺人少。”说着,那扁担已打倒五六个人,到了天子面前,喊道:“尊公,你莫怕,有我赛金刚在此,也不惧这些鼠辈。”说着,早一扁担,把杨长祺的棍子削去半段。李得胜见又来一人,举鞭来迎,怎经得洪福是个生力,前舞后摆,早把李得胜两眼舞得昏花。本来李得胜与鲍龙战了好一会,力量已是不足,加之洪福本领又厉害,所以战了二三个回合,败了下来。洪福见李得胜要走,也不去赶,将扁担四面一旋,用了个露花盖顶,把那些营兵,打得跌跌爬爬,早倒了数十个,有的退部受伤,有肩头打伤的,呐喊一声道:“我们走呀,这人厉害不过。”说着早把鲍龙放下,各自逃命去了。

李得胜与杨长祺两人见了这样,只得又上来拼战洪福。那时鲍龙又从地上爬起来,拾起铁棍,帮着洪福力战。天子见他两人可以敌住众人,就怞身到了后面,叫郭礼文道:“你将母亲,妻小安排在一处,此地你是不能住了。等事平复,你再回来。此刻先同我三人冲出城去,暂且寻个地方住下,不然我们容易走,你这一家就没命了。”郭礼文到了此时,也顾不得家产房屋,只得自己背着母亲,所幸妻小,一双大脚,尚能走路。天子就在前面开路,招呼一声:“鲍龙,你不必斗了,同我走罢。”说着举起铁棍,冲开一条路,与鲍龙前后保住郭礼文一家人口,出了重围。后面洪福已经赶到,说道:“你们慢行,等我一同走罢。”大家就聚在一起,直望东门而来。

城上虽有兵把守,见了鲍龙洪福,早已吓得软在面前,城门锁又朽烂不堪,鲍龙上前一扭,早扭下来,共计四男两女,一齐出了城门。行了有五六里地面,天子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可有熟人家么?”郭礼文道:“这里叫做王家洼,前面再走一里多路,就有个姓华的朋友,家住在那里,可以到他家里暂住一宵,明日再作主意。”众人齐道:“有此人家,我们就去投奔便了。”于是众人又走了一会,已到了一所村庄,郭礼文识得路径,领着众人进到庄里,因天色漆黑,只得高叫两声,里面有人接声问道:“来者可是郭大哥么?”郭礼文道:“华哥可赶速出来,小弟招了横事,特到你处暂避一宵。”里面听说,赶着拿了火把迎出来,将大众接至里面。在正宅旁边三间草房内住下,见众人皆是仓忙失措,忙问因何此刻到来,究为何事?

郭礼文就将自已被诬害的话,及鲍龙与天子救他的话说了一遍。华家虽然担惊害怕,无奈他们俱已进来,也不好推他们走,说道:“你们在此虽不妨事,但不可露了风声,那时官府派人前来,还是躲避不住。”天子见那人怕事,忙问道:“这位尊姓大名?”郭礼文道:“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叫华琪。”天子道:“既是至好,何必如此惧怯。已经从城里到此,我与鲍龙都未害怕,难道此地比在城里还碍事么?”洪福在旁说道:“若那些狗头再来,我洪福老爷这根扁担,也就够那些人受的了。华兄只管放心。”华琪被众人一顿说,也没奈何,只得备了酒饭,请众人饮食安歇。郭礼文的母亲妻小,自有女眷接待,我且不表。

且说城里杨长祺与李得胜战了一阵,仍是未将鲍龙、郭礼文获到,彼此闷闷不乐,说我们如此本领,也曾经过大敌,何以这三四个人就敌他不住,岂不可恼?周光彩道:“现在各犯既被他逃走,惟有先将这店封锁,明日再添兵追赶,务要捉捕到来,谅他们一夜之间,也走不多远。”说着就与知府城守三人,当将郭礼文店内所有一切货物财产封锁起来,准备随后充公,回衙歇息。次日大早,又添调合城兵丁,前去追赶了一日,哪里看见这一班人,只得出了缉捕文书,通详上宪请兵捉拿。哪知这里公事还未到省,杭城巡抚衙门早接到圣旨。

这日,龚温如正在堂内办事,忽听巡捕上来禀道:“圣旨下,请大人接旨!”龚温如吃了一惊,赶着摆了香案,在大堂上叩礼已毕,请天使宣读。周日清就在堂上将天子的书取了出来,高声读了一遍。龚温如听毕,谢恩起来,将周日清请入后堂,彼此分宾主坐下。龚温如道:“圣上既到了嘉兴,天使来时究是怎样?请道其详,好这里派人前去。”日清又将郭礼文如何被王怀陷害,光彩如何听信家丁,准了状词,将礼文收下监牢,如何在客寓遇见鲍龙,乃救出郭礼文,前后的话说了一遍,又道:“天子意旨叫大人如何办理,就请大人遵办便了。”龚温如道:“天子招呼调周光彩来省,另委员置理,郭礼文销案,除王怀已死外,仍访拿讼棍杨必忠,审明照例惩办。但不知天使来杭之后,杨长祺与知县及城守可否惊动圣驾?”日清道:“既是大人放心不下,请大人立刻备文差人星夜至嘉兴府投递,无论如何也就可以完事了。”龚温如见催促甚紧,只得立刻备好了文书,派了中军星夜驰往嘉兴府投递,仍留日清在行内饮酒。日清道:“天子在那里盼望,怕中军一到嘉兴,地方官知道天子在本地,必然前去请罪,那时众人晓得,天子必然不肯在那里耽搁,仍然要往别处而去。那时小伍不在面前,天子岂不一人独往?”龚温如听这话有理,也就不敢苦留,一面打发中军前去。

这里日清就告辞出去。真是急如星火,不一日,已到嘉兴府内。正是上灯时节,赶紧进城,走到这郭礼文店门首,见已上了封条,吃一惊,说道:“难道天子已被这班狗头拿去了?倒要打听明白,方好放心。”说着见那面来了一人,日清上前一把抓住,问道:“你是什么人,也在此盼望,大约你也是郭礼文一类,我将你捉到县里去,问你要人。”那人被他一吓,赶忙跪下:“老爷撒手,我不是郭礼文家的人,我是郭礼文朋友家的长工。”周日清道:“不管你什么朋友不朋友,只要说出郭礼文现在到哪里去了,老爷就放你,若有虚言,便将你捉到县里问罪。”那人被他一吓,赶紧跪下求道:“老爷你千万莫说是我说的,我告诉便了。”日清见知道底细,甚是欢喜。乃道:“你果真说出来,我不但不捉到县里,还重重赏你。”那人便将郭礼文与天子、鲍龙、洪福那日晚上奔到华家的话,说了一遍。日清大喜道:“你不必怕,我实对你说道,我就是高老爷的继子,正要寻他们说话,你既晓得,还带我去,自有重赏。”那长工见他如此说明,方把愁肠放下,就带着日清,复出了城。来到华琪家中,果见天子在内,日清上前说明巡抚的话,不知后来各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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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回 周日清小心寻圣主 杨长祺请罪谒天颜

话说周日清到了华家,见天子就把龚温如的话说了一遍,天子又把洪福前来救驾的事说知。日清见洪福果是英雄气概,两个谈论一番,彼此皆甚投机。次日,天子与日清仍要到金华游玩,就顺道回京。当日晚间,就与鲍龙、郭礼文说明,预备明早动身。郭礼文上前说道:“恩公为小人费了如此心,理应等事平之后酬谢一番,方是道理,为何就急急要去?且此间捉拿甚紧,小人的家小,还恐难居于此地,拟想到别处躲避,恩公此时就走,小人仍是没命。”说着流下泪来。天子见他如此忠厚,乃道:“你不必愁虑,或已经将你前案注销,明日包有府县官员前来寻找谢罪,请你进城,复行开店,我怕牵留难走,所以明早动身,免得耽搁。我实对你说,现在军机大臣陈宏谋乃是某的老师,浙江巡抚龚温如,某亦与他同年,他那里已经有了公事下来,叫嘉兴府捉拿讼棍,代你伸冤。你也不必搬往别处,明早就可以进城的。”郭礼文一听,方转悲为喜,乃道:“原来是位大老爷,小人有眼无珠,多多得罪。”天子道:“汝等不知,何罪之有?”鲍龙听说是个京官,格外欢喜道:“在下失散了,既是你老明日要去,我等也不敢强留。但是萍水相逢,竟蒙拔刀相助,此恩此德,没世难忘,但不知此后可能再见尊颜否?”说着英雄眼内也早流下几点泪来,大有好汉惜好汉的意思。天子见他如此,乃道:“鲍兄既不忍与某相别,我便写封书与你进京投递,博一个大小功名罢。”鲍龙感激不已。洪福在旁听见鲍龙如此也就高声说道:“若高老爷能荐人进京,我洪福也求一荐,好让我与鲍龙一同前去,好有个伴。”天子见他二人皆如此说,乃道:“既然如此,我今晚就写信一封,你两人可先到浙江巡抚衙门投递,那里自会招呼,虽你两人盘川不足,他也可帮助你们的。”说罢,鲍龙与洪福欢喜无限。

天子见众人睡觉之后,在灯下写了两道御旨,一着龚温如打发公差,一同带他二人进京,路上较有照应。一道是与陈宏谋,着他知会兵部,将洪福用为都司之职,鲍龙着赏给巴图鲁勇号、记名总兵,遇缺即补。两道意旨写毕,次日一早起来,就将这两道圣旨封好,交与鲍龙说道:“你等嘉兴府县来后,将你表弟仍搬到城里,照旧生意,然后与洪福赴杭城,到抚辕投递,自可上进。”说毕,二人叩头便拜,称谢不已。郭礼文知款留不住,只得领着妻小,前来叩头拜谢。华琪也摆了一桌酒席送行,稍尽地主之情。天子与日清见众人如此实心,也就用了几杯酒,然后别了众人,与日清望金华而去。

这里嘉兴府杨长祺,自被天子与鲍龙等人,打伤众差役,避奔出城以后,次日早间派差添兵出城寻获,只因那些兵丁未经过大敌,又因个个皆有身家,明知郭礼文家小住在华琪庄上,却不敢去捉拿。所以一连数日,庄上一点没事。这日杨长祺又要比差勒限缉获,忽见外面有人进来禀道:“抚台大人派了中军有要紧的公事,前来与大人商议。”杨长祺一听,甚为诧异,赶忙请进,到了花厅,彼此相见已毕,问道:“抚宪有何要事,烦老兄前来?”那中军道:“请让旁人暂退一步,方好谈心。”杨长祺疑有机密事,随即屏退众人,问道:“抚宪有何见谕,请道其详?”中军道:“并非抚宪己事,因贵府人类不齐,嘉兴县又判得糊涂,圣上有旨意到抚宪处,嘱令赶速派人前来。”说着就将圣旨并龚温如文书,一并取出与杨长祺看。杨长祺接了过来,前后看毕,只吓得面如土色,说道:“臣罪该万死。”随即跪了下来,望阙叩头不止,然后起来向中军说道:“这事还求老兄在抚宪前成全,请其代奏,只因有责任攸关,不知圣驾亲临,故而如此。现在谁有自请罪名,候旨施行。但郭礼文如此冤枉,周光彩并不禀报,所以未能晓得。现在郭礼文已经出城逃走,只好赶速着人密访,如天子仍在此地,就可面自请罪。”

说着随即喊了几个家丁,叫他不必声张,赶速到城外访问,如有实信,飞速前来;一面又叫号房立传首县。不多一会,周光彩已到。杨长祺也就将他请到后堂,与抚辕中军见礼已毕,杨长祺命周光彩坐下,将文书与他看过。自然也是魂飞天外,口称:“有罪!”当时就将顶戴除了下来,叩头不止。中军又说道:“周老爷也太不留心,前日还在省中,胡用威那一案,抚宪也曾说过,天子改易高天赐名号,也该晓得。为何回来,又竟闹了这步地位,岂非咎由自取?”周光彩更是无言可对,只得自己认过了罪。一日,那打听的家人,已回来说道:“小人访得清楚,郭礼文与众人并未远去,就在这东门外王家洼地方,有个姓华的人家躲避,离此也不过五六里路,老爷可去不可去呢?”那中军道:“只怕不知,既知道踪迹,何能不去?有重罪在身,能当面请罪,圣恩宽大,不予深究,那就可以无事了。”杨长祺道:“大人所说甚是,小弟就立刻前去。”说着起来,与周光彩两人步行前去。中军道:“某既到此,也只好陪两位前去一行,好去销差。”杨长祺见中军肯去,甚合己意,就此三人带了几个亲随,又将朝眼携着,预备到庄上再穿。由午后走起,到王家洼,已是申牌时分。

到了华琪庄上,杨长祺怕手下亲随说不清楚,自己与周光彩走到里面,见有一个长工在门口打扫,他就上前问道:“长工你家家主可是姓华么?”那长工见他是个好似面熟,犹如在哪里见过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说道:“这里果是姓华,你这人找华家谁人?”杨长祺说:“我不找姓华的人,因华家有个朋友住在这里,姓郭,叫郭礼文,我与他有话说,特地由城里来见他,请你进去说一声,说我是嘉兴府知府杨长祺,问他天子可在此地,哪里去了?”那长工听他说是知府,又问礼文,只吓得乱科不止的确了下来,说道:“小人不知大老爷前来,求大老爷息怒。”杨长祺见那人甚是忠厚,也就用好言敷衍他道:“你不必如此,我不过前来要见天子,故而问你,晓得不晓得,可快说来。”长工道:“郭大爷与鲍龙、洪福三人俱在此地,惟没有个天子。”杨长祺见这个人如此,知道不可理解,乃道:“你先进去说一声,待我见了面自然晓得,断不为难你便了。”那长工只得奔到里面,与郭礼文说知,当时鲍龙与洪福听见,也就着慌道:“怪不得他如此大话,乃是一朝圣主,真是有罪有罪。”

杨长祺见长工久不出来,等得着急,也就一人在外面将朝服穿好,与周光彩走了进去,先向郭礼文问道:“天子现在何处?请带我一见,说罪臣杨长祺前来面请圣安领罪。”郭礼文见了这样,格外说不出话来,不知如何是好。鲍龙究竟在营里见过的,到了此时,只得上来道:“此地只得一位高天赐老爷,是北京人,前日在城中救了我弟兄,来至此间住了数日,并不知道是位天子,已于昨日早间,到金华去了。”杨长祺见天子已走,且连鲍龙等人皆不知道,心下虽然害怕,料想圣恩浩荡,似可以不知不罪了,当时就将旨意与天子的文书,说了一遍,然后众人方知是天子。惟有郭礼文知自己无罪,仍然回家生理,所有案情,一并注销,仍一面访获唆讼之人问罪。嘉兴县心地糊涂,着即行撤任,另委员置理,其余着毋庸议。鲍龙听说,也就与郭礼文朝北谢恩。华琪此时亦出来了,个个皆感思不尽,皆说是圣明天子,如此英雄,自然四方太平。

杨长祺见天子已到金华,只得仍与中军回衙、捉拿唆讼之人问罪,郭礼文家产仍还给开张,各事已毕,中军仍回省城,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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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回 方快头叩问吉凶 高相土善谈休答

话说郭礼文仍然回城开店,鲍龙此时知是当今的天子,萍水相逢,着他进京投信,因恐他盘川不足,叫他先到抚辕投递,真是感激万分,望北谢恩。次日就与郭礼文说明此事道:“愚兄可算祸中得福,不是为老弟这桩事,也不得此番机遇,愚兄准备明日与抚辕中军官一齐动身,较为便捷,今日特告知姑母与老弟,明早就要起身的。”郭礼文当时也代他欢喜,当晚就摆酒与他饯行,又送出一百两银子与他为盘费,道:“此款到杭州,足可敷用,如进京时不足,再可来信到我这里,就接济你便了。”

次日一早,洪福听见他要动身,也就前来与他作伴前去。郭礼文见他衣服太为褴褛,又送他一百银子,俾他添补衣服。同鲍龙齐到府衙,见了中军,说明来历。中军为他是有圣旨,不敢不同行,当日就在府衙等了一日,第二日中军始一同动身前往。随后鲍龙与洪福均身居提镇,到后来大破少林寺,方有他的交代,此时暂且不表。

再说天子与日清由华琪家动身,向金华而来,在路上与日清道:“你知道我前番由金华到杭州,由杭州又到此地,匆匆数月工夫,又要到金华何事?”日清道:“继于实不知道。”天子道:“只因我将张禄成的欠据,在金华府取了过来,以后闭了这样大事,及至与陈景升、李流芳相别后,他进京会试。前在杭州城府辕,阅见京报,见陈景升已经点了翰林,李流芳亦中了进士,我想陈景升现在谅该回杭,倒要我去找他,问问京中各事,朕已心想回京,若陈景升在杭,他也要进京供职,也好一同前往。”日清道:“原来于父如此用意,这里到金华也不过数日路程,就可到了,若他尚未回来,臣儿之意,于父离京已久,且伯达伯大人及庄有慕那里,早得陈宏谋、刘墉两人的书信,令他访觅天子,早日回京。”天子道:“我也是此想。”两人在路看山玩水,不一日,已到金华,不敢进城,怕熟人看见,惊动地方官前来迎接,就在城外择了个客店住下。

次日天子叫日清进城,先到陈景升店内打听:“问李慕义有否从广东回转此地?如不知道,再到陈景升家中一问,即明白了。”日清答应前去,到午后方来说:“李嘉义自从那日到广东,直至今日未曾回来,他的儿子流芳是中了进士,陈景升点了翰林,现在已回广东修墓,多时不到此地,这皆是他店中人所说,现在这店因亏本太多已经闭歇,只有一二人在那里卖脚货,再问他别事,他也不能深知,在臣儿看来,还是就此回京罢。”天子道:“既如此,从此地回京,仍须绕道苏州,由无锡丹阳过江,自扬州清江浦以上起程。陈景升既不在此,明日就往苏州,顺便也好游玩一番,然后回京。”日清答应,就出去雇了一只船,讲明到苏州阊门共计八两银子。

次日一早,天子与日清下船,从内河进发,一路之上,过了许多爇闹场所,有幸得风平浪静,约有半月光景,已抵苏城,先着日清上岸,在元妙观左近,择了鸿运来客寓,讲明包一进住宅每日银子五两,说定之后,回到船上,开发了船钱,请天子进城。只见街上繁华,人烟稠密,有开店面的,有摆地摊的,那些苏州口音,实在清轻灵巧,更有那班娼寮妓女,倚门调笑,其中虽无苏小小、关盼盼才华身价,也有一二可观,惟这班人,衣服首饰,比北路风光较为华美,但是南头北脚,却是实言。苏州女人大都鞋脚不甚缠小,非前半歪斜,即后跟倒卸。所幸高头云髻,滑亮无比,加之水色清腴,肌肤细腻,再穿上绮罗绸缎也可将裙下双钩遮掩起来。看了一会,信步已到客寓。进入内堂,早有小二招呼应酬,究竟是个爇闹地方,较之嘉兴却繁华几倍。

天子坐下,小二奉上茶水,然后问道:“客官尊姓,请示下登牌。”天子不解,问道:“你要登牌何事,难道怕我少欠你店中钱银么?”小二笑道:“客官是初到此地,不知此间规矩么?我们苏州是五方杂处之地,人类不齐,往往有匪人混迹,地方官怕扰害百姓,所以清查保甲,无论客寓寺院庙宇,每日来往客人,皆要名姓登簿,轮流送县待查,并非怕客官少钱,客官请示明白。”天子听了道:“原来如此,某姓高叫天赐,这人姓周名日清。”小二听明登牌,随即搬上酒肴,请天子与日清用饭。此时天色已晚,加之由金华一路而来,受了点风尘,困倦起来,当晚就一早安歇。

次日早间同日清出门,先在酒馆内吃了酒面,然后来到元妙观门首。只见茶坊酒肆,多如林密,那些游玩人士,亦甚不少,都在这左右各处玩耍。观内一带,所有那些三百六十行,竟无一件没有,正望之间,只见北首栅栏前面,拥着一丛人,在那里站立。天子就上去一看,只见布棚之下,设了一张方桌,桌上有许多书卷,两边摆列椅凳,棚上挂了个软布招牌,上写着高铁嘴三个字,下面五个大字,是“善相天下士”。天子看了说道:“原来是个相面先生,某倒要请他看相,看他可相得出来。”就分开众人,旁边椅子上坐定。只见高铁嘴先说了几句江湖话道:“八字生来不可移,五行内外有高低,欲知祸福先注定,须向高人叩指迷。某高铁嘴乃四川成都府人氏,少习四书,壮津相法,柳庄麻衣,各家通晓,只因路过此地,欲结识几个英雄豪杰,故尔在这元妙观卖相,如有赐教的,不妨出来谈谈。相金不拘多寡,若不灵验,分文不取。”

话犹未了,只见上首一人,身高七尺有余,黄烟色面孔,腮下一部短须,年约四十以外,公门中打扮,上前说道:“先生既津相法,请代小子一相,究竟随后吉凶如何?”高铁嘴见有人相面,转过身来,先将两手取出一看,然后看了头面额角,说道:“老兄这相,虽不是个富贵之人,却生平在公门中办事。两眼有威,鼻高口阔,是个武教中的朋友,近来印堂有光,黄中出现红彩,却主得财,老兄近来财情如何?”那人道:“先生既看得出,但这财非一人所有,究竟从何而来,以后的吉凶如何?”高铁嘴又看了一回道:“照这面相看来,眼角发赤,两颧高起,应有争衡之兆。”

再细细一看,忽然惊道:“暖哟!老兄财情是有的,只怕险事太多,本月之内府上必有奇祸,就因这财上而起,可惜可惜,我看老兄不是本地人氏,能早早回府,或可挽回,但恐此时回去,已经迟了。”那人被这番话一说,吓得面如土色,说道:“先生所说,可是真情?在下乃是广东人氏,因上宪委差往四川公干,不知此事发生在何时,前途可另有险事?”铁嘴道:“照相看,应是家破人亡,就应在这三四天上,前途虽有些险事,却皆化险为夷,后福倒还不坏,大祸之后,尚有吉星照命,应该大小得些功名。”

那人听了这番评论,登时愁眉不展,付了相金,正要走去。天子在旁说道:“这相面的言语不定,忽而大祸,忽而有财,忽然又有功名,我看这人无甚本事。这广东人,虽是个公差打扮,气度倒甚好,我且问问他是哪一府人氏?”说着,就招呼道:“朋友,贵府是广东,还是省城,还是外府?”那人听见有人招呼,忙立起身国道:“在下是广东省城。”说着,究竟是个公门中人,眼力高超,见天子不是寻常之人,忙称呼道:“老爷贵处何方,尊姓大名?”天子道:“某姓高名天赐,北京顺天人氏,不知朋友尊姓何名?”那人道:“不敢,小人姓方名魁,是番禺、南海两县的快头,现奉本官差遣,到四川寻友,因航海到了申江,适值江水浩大,长江不好行船,是以绕道此地,由内河到镇江,过汉口襄阳入川。昨因在路微受风寒,是以耽搁一日,在此勾留。不料高先生代小人相面,说有大祸,实为烦闷。”两人对面谈说。高铁嘴将天子一看,赶忙将布棚收下,桌上书卷以及一切物件,皆打了包袱,向他两人说道:“二位尊寓在何处,此地非谈心之所,小人一同到尊寓行礼罢。”

天子见高铁嘴如此说法,心下甚是疑惑,道:“莫非此人真有本领,竟将我看出是至尊来了?”乃道:“既是先生欲临敝寓,即请一行,即可叨教,亦离此地不远也。”高铁嘴应道:“小人理当前去。”方魁见这形象,已是猜着几分,但不过拿不定是何人,也说道:“小人也去拜寓。”天子见他二人皆要去,也不拦阻,即叫日清在前引路。高铁嘴将物件收拾完全,携着包袱,将桌椅寄存人家,跟天子出了元妙观。行不多远,已到鸿运来客寓。日清先将房门开了,请天子进去,随后高铁嘴与方魁也走了进来。铁嘴就将包袱放在桌上,见外面无人,纳头便拜,不知高铁嘴何事叩头,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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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回 识真主高进忠显名 访细情何人厚得信

话说高铁嘴与方魁进了客寓,到房内将包袱放下,见外面无人,纳头向天子就拜,说:“臣接驾来迟,罪该万死。圣上何以亲自出来,保驾臣现在何处?”天子见他如此,乃道:“先生莫认错人,某乃北京高天赐,并非万岁,何以忽称万岁,设若为人听见,岂不造言生事?”铁嘴道:“万岁不必遮掩,臣相法无差,除了万岁,谁人有此贵相?”

此时天子已为他说破,乃道:“卿且起来,朕因往江南游玩,路过此地,既为卿相认,千万不可声张,免得地方官前来惊动。”此时方魁见是天子,也就上来叩头,说:“小人有眼无珠,不知圣驾,罪死无效。”天子道:“不知者不罪,汝且起来,为何广东公案,反到四川寻人,究是何故?”方魁将胡惠乾在广东与机房人为仇,打死牛化蛟、吕英布等人,现在陈景升、白安福等人联名上禀,就在锦纶堂建醮,并请派人捉拿胡惠乾。小人因胡惠乾本领高强,西禅寺人数又多,且有少林寺僧人接应,自己虽是快头,难以争斗。故往四川峨嵋山,请白眉道人的徒弟马雄前来相助的话,说了一遍。天子方才知道,问道:“陈景升可就是向在金华府居住,与李慕义儿子武举李流芳的至好朋友么?”方魁道:“何尝不是,因白安福进京会试,中了武进士,在会馆内与他们会见,平时陈景升也知道胡惠乾的恶迹,就在军机大臣那里,递了禀章,回籍在机房公所建醮,又被胡惠乾闹了两次,所以两广总督曾必忠雷厉风行,饬令捉拿。”天子听见这原委,说道:“省中有如此恶霸,岂不为害地方?理应从速严拿。你既要前往四川,朕有意旨一道,汝过镇江时,交与漕运总督伯达,他若回京,着他与陈宏谋说知,不日朕即回京,并着他赶由驿站行文到粤,饬令曾必忠火速派兵,严拿胡惠乾正法,无得漏网。汝往四川见得马雄,也须速速前去,俟事完结之后,亦者曾必忠论功列奏,议叙恩赏。”说毕,就在房内写了一道旨意,交方魁谨慎带在身边。方魁当时谢恩起来。

高铁嘴听他要往四川,乃上前说道:“方兄欲往四川,可知白眉家师现在成都?此次前去,仍然空往。”方魁还未答言,天子说道:“如此说来,兄与马雄,乃是同门兄弟,似此路途遥远,与其空跑,何必乃尔,卿既是白眉门徒,谅本领决不寻常,若能即此赴粤,朕必加恩奖赏,”方魁听他说出原籍来,忙道:“失敬,失敬,但不知白眉道师改居成都,马雄贤弟现在何处?若能高兄同往,为地方除了这害,一则是国家洪福,二来百姓也感恩不尽了。”高铁嘴道:“某虽略知一二,却与马雄是两路功夫,他是用的内八着拳法,我乃是外八着的工夫,若得二人同去,此事方可有济。现在马贤弟亦在成都,方兄此刻赶速前往,不过一个月工夫,也可到了,回往再加一月有余,亦可到粤。小弟既蒙恩旨饬前往,只得先行到粤,托着朝廷鸿福,将这胡惠乾捉住,也免得许多周折。且见尊相,府上定有大祸,若小弟到府,或可改吉,也未可知。但是这胡惠乾是少林门徒,谅来手脚高超,惟恐将他治死,至善禅师前来报仇,那人虽武当冯道德、肇庆五枚皆在他之下。请得白眉道师,方见他的对手,我这里写了一封信,请你带去,若能马贤弟将师尊一道请下山来,这事就万全无虑了。”天子道:“彼既如此厉害,信中即传朕意,务着白眉与马雄一同赴粤,然后定加思赏。”高铁嘴当时也就代他师父谢恩。写好书信,交与方魁,当时别了圣驾,回到自己店中,次日一早前往不提。

这里圣上就向高铁嘴道:“卿既有此本领,为何流落江湖,不求上进,你究竟是何名号,铁嘴二字乃是九流中诨名岂可作为名号?”铁嘴道:“臣名进忠,久思投入军营,为国出力,奈无门可入,只得做此生涯。今日得见天颜,实是三生之幸。”天子听他说是进忠二字,甚是欢喜,道:“但愿汝终生守此二字,始终不改。”高进忠就在地上叩头道:“谨遵圣命。”从此遇见人,皆名进忠。

闲话休提,此时已交午后,客寓内送上午饭,天子就命进忠与日清吃毕,说道:“本拟择地试汝手段,因寓中地方狭窄,不便施展,广东既有恶霸扰攘,汝即明日前往,今有意旨一道,交汝带去与曾必忠,并传知陈景升等,着他于营中,先行为汝位置。俟如何争战,仍看曾必忠如何具奏。”说着,将旨写毕,交与高进忠收好,进忠叩辞圣上,亦回自己寓内。这里圣上,在苏州游玩一番,然后绕道扬州,回转京都,暂且按住。

回头再说白安福,见方魁领了银子到四川去后,果真不敢先行建醮,专等方魁转来,方才搭台建造。哪知胡惠乾耳风甚长,自在机房会馆打了白安福之后,回到西禅寺内,反把自己几个徒弟痛骂一顿,说:“我与机房人为仇,因他同我有杀父之仇,故而与他作对。自打死牛化蛟,五枚师伯劝解以来,虽时常见机匠就打,总是有词可借才与他动手。昨日白安福众人,已经如此叩求,将他东西打毁,已是十二分面子,你们又来用闲话唆弄我前去,带累我被人问住,交不出人来,岂不可恼?下次若再如此造言生事,先将你们痛打一顿,然后再与那班狗头动手。”

那些徒弟听了这话,甚是不服,暗说道:“我明明在街上听见,怎么被他赖过,偏要把那根子寻出来,好让师父动起气来,把那些狗头打死。”随即与一班兄弟商议。背着师父打听,来看锦纶堂众人是何举动。到了次日,一群人来到锦纶堂门首,一些动静也没有,再到里面一看,所有东西物件,搬的一空。只有看门的住在里面,心下疑惑道:“莫非这些人被我师父打得心寒,不敢起这道场。”一连几日,皆是如此,连他们会堂的情形,也不来议论,以为是真惧怕了。

又过了半月光景,内中有个徒弟,叫何人厚,本是当地好人家子弟,亲戚朋友不是文教中人,即是官场中书吏。有个姐丈,是督辕书办,听见上宪要拿胡惠乾,知这何人厚跟他学拳棒,怕后来连累,就去同他妻子说明。他妻子一听,自然格外吃惊,随即叫人去找何人厚,一连寻找几天,俱未寻获。却巧这日何人厚与一班师兄弟在街上闯祸招非,走他姐丈门口经过,就说道:“你们先行一步,我到亲戚家一行就来。”那些人也不拦阻,就分路走开。这何人厚进里面见了乃姐,他姐姐就连忙说道:“你姐夫找你几天,真是令人急煞了,你一向只顾在外面闯祸,也不知大祸临身,命还保不住呢!”这何人厚听见这话,甚是诧异。道:“姐夫找我有何事干,我又未杀人放火,为什么命都不保?莫说未曾闯祸,就是闯了祸,有我师父那样本领,怕谁同我作对。”他姐姐听了,登时哭道:“你也不顾父母生你所为何事,终日吃酒用钱,都是小事,能够娶妻生子传了后代,我也不问你了。你今年才一二十岁的人,父母全不问,只倚着师父行凶霸道,你还不知你师父现在被官府捉拿呢。”何人厚听了这话,忙道:“你们究竟听了什么话?快说明了也好叫人晓得,现在谁人要捉拿我师父?”

两人正在哭闹之际,他姐夫已走进门来,见何人厚在他家中,忙道:“你不晓得,我告诉你就知道了。陈景升、白安福那日在会馆被胡惠乾打闹之后,联名上院,将在京奏请回籍建醮,派人捉胡惠乾的话,对曾必忠说明。曾必忠因是军中来文,随科了府县,派差弹压,因快头方魁知胡惠乾本领高强,不敢一人动手,现在到四川峨嵋山,请白眉道人的门徒马雄前来同拿,所以会馆内的物件全行收回,叫做缓兵之计,你既为胡惠乾的弟子,将来岂不受累,所以你姐姐着急,寻找你几天。你此时既知道了,我看不必落在这是非窝内,就同我一起进衙门住几时,过了这个风波,然后再出来。你说尔师父本事好,可知强中自有强中手,冯道德那种厉害,还怕五枚,何况胡惠乾是他的后辈呢。”

何人厚听他姐夫一番话,心下恨不得立刻到锦纶堂,把白安福擒出来三拳两脚打死。大丈夫要作事光明,不用暗箭伤人。前日被打的时节那等讨饶,却是假情惧怕我们。被师父骂了几日,岂知他用了这毒计,我不将这班机匠打断命根,也不知道我们少林支派的手段。因想我此时如说明告知我师父,姐夫同姐姐必不让我去,乃假问道:“你说这话可是真的么?”他姐夫道:“谁同你说谎,你不信,我明日带你到衙门里去看公事,”何人厚道:“既是这样,连我师父都性命不保,我怎敢再去拿命同他们拼,我此刻回去告知母亲,明日就同你去衙门居住。”他姐姐听见如此说法,也甚欢喜,随后又叮嘱了几句,叫他不可走漏风声。何人厚答应,匆匆而去。哪知他奔到西禅寺,告知胡惠乾,闹了一场大祸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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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回 施毒计气煞惠乾 挡凶锋打走方德

却说何人厚听他姐夫说,白安福等人递禀曾必忠,札饬县府捉拿胡惠乾,他就谎说回家,等出了他姐夫大门,一溜烟奔到西禅寺。却巧众兄弟已回来,正在那里练习拳棒。何人厚走到面前说道:“你们不必练了,现在祸事不小,不是我今日出门,大众的命还不知在哪里呢。现在师父到何处去了?”众人道:“在大殿后面,你究竟何事大惊小怪?”何人厚道:“我没工夫同你们谈,你们跟我来,见了师父,自然知道。”说着,急忙过了大殿,见胡惠乾正与三德和尚在那里闲谈,“白安福连日将会馆一切事件,全行收回,连机房行情也不议论,想必被我们打得心寒,故而如此。”三德和尚道:“人家既怕你们,一切大仇已经报过,前日又误听人言将他羞辱一番,以后也可不必再闹了。”

正说之间,何人厚走上前说道:“三师叔只为代人家说话,还不知道人家的毒计,前日我们众兄弟明明在街上听见的,后来师父将白安福打倒,他们那些人怕白安福受苦,故意说没有这话,叫我们交人对证。试问在路上听见的话,哪里去交人?师父回来,还将我们骂一顿,今日可是水落石出了。”胡惠乾道:“你们刚才哪里去了?现在来说这话!”何人厚道:“徒弟被你老人家冤屈死了,故这几日常在外面打听,看白安福那里有什么动静,为什么如此,哪知他用了缓兵之计,已经下了毒手,不是我今日遇见我姐丈打听出来,临时被他要了性命还不知道呢。”

胡惠乾见他说得如此确实有据,乃道:“你既晓得,究竟是白安福下了什么毒手,告知与我,也好准备。”何人厚就把他姐夫对他说的话说了一遍,胡惠乾两届倒竖,怪眼圆睁,骂道:“这班狗头,竟敢如此,我不将他送命,也不知我胡惠乾的厉害。”三德和尚道:“你不可一时任性,惹了大祸出来。方魁是我们知道的,此人的手段也甚厉害。再加上白眉道人的首徒来,虽我们少林支派怕也不及他,因白眉道人从前与我师父至善禅师在武当山冯道德师叔那里比过武艺,斗了三天,至善禅师终究输了他一脚,我看这事甚是不妥,如白眉自己不来,也还好想法;若自己前来,就要吃亏。莫若你今时避过风头,仍是到福建少林寺暂避,等此地稍平,你再出来,那时白眉及马雄也应回去,你再慢慢的报仇,岂不为美?”

胡惠乾听了这话,也知道白眉的厉害,此时说道:“师兄不必如此害怕,我看白眉师伯未必肯来。记得师父说道:‘他发誓不再下山多管闲事。’就是马雄到此,也还有个争论,而且方三弟身体骨节是经练过的,请他来助我一臂,也还可以勉强。只是这方魁同白安福,气他不过,不出这口气,也灭了我们的威风。”三德和尚见他如此说法,知道拦不下来,只得说道:“要办此时就办,趁方魁不在家,得个先着,出过这口气以后,仍是往福建的好。古人云:打人要打急,杀人要杀绝。你将方魁的家小送命,他回来与你怎肯干休?天下事是一理,你父亲被机匠打死,至今日还要这样寻仇,人家老少被尔打死,也是要报仇的。”胡惠乾道:“先将这事办过,随后再说。”当时气冲冲的出去,叫徒弟打了些好酒,在厨房内端了几样菜出来,对众徒弟说:“前日冤枉你们,是我师父的不是,今日你们在此痛饮几杯,明日同我到白安福那里将那狗娘养的打死,然后至方魁家与他算帐。”众徒弟听见师父如此说,本来是些亡命之徒,也不管什么王法,齐声答应。这个说:“我先进去。”那个说:“我断后路。”议论纷纷,吃得酩酊大醉,一夜无语。

次日众徒弟一早就在寺里集合。胡惠乾见到人齐,就脱了长衫,穿上件玄色短袄,窄窄的袖子,胸前密排钮扣,脚上穿一双斑尖快靴,长裆马裤,头扎无色湖绉包脑,当中打个英雄结,腰间挂一把单刀。那些徒弟,皆是短衣扎束。胡惠乾当先领导众人一个吆喝,出了寺门直望锦纶堂而来,到了门首,先叫一个徒弟道:“你先进去,看白安福这狗头可在里面?”大家答应一声,拥进里面,只见昨日两个看门的,忙上前喝道:“你这不怕死的狗头,白安福现在哪里去了?为何不在此地?老子有话问他,你快快说来,免得老子动手。”那两个看门的,知道他是胡惠乾的徒弟,早已吓得呆了,抖了一阵,说道:“白安福未来!”那个徒弟骂道:“你这混帐东西,老子难道不知他不在此地,原来问你,他现在住在何处?叫你说明,好让老子找他。”那人道:“我真不晓得他,自从那日被打之后,至今未到此地,你要找他,到他家里去找。”这徒弟见他说不出根由,只得出来对胡惠乾说道:“白安福不在这里,谅他跑不了,我们已经到此,难道空回去不成?不如径到他家去,将他捉出来,虽不把他打死,也要打个半死!”胡惠乾听了这话,又是一声呐喊,飞奔而去。不多一会,已到白安福的门首,只见门楼内站着许多人在里面,都是公门中打扮。

你道这些人前来何事?只因方魁临动身时,对白安福说明,手下伙计徒弟,自己一人供应饭食,供应不起。白安福只要他前去请马雄,当时就允他去后,我这里按名发给,每天二钱银子饭食,等你回来将事办毕,就重重相酬。故此五天发一回,今日是第四次,故早间方魁的儿子方德,带着一班人前来领饭食。却巧胡惠乾走来,见了这些人,更是真确,立刻无名火起三千丈,大步踏进门,骂道:“白安福,你这杂种,要同你胡祖宗作对,便出来与老子比个手段,老子在此等你。”说着骂不绝口。这些差役,见胡惠乾闹到门首,自己拿着白安福的钱,所为何事,不得不上前拦阻,道:“胡大哥,你前日在会馆闹了一场,人家已经被你吃亏足了,到今日连道场都不敢做,他不过是惧怕你。此刻又来,这是何必,难道天下就是你一人有本领的,听你在广东省猖狂。”

胡惠乾不听犹可,听了这话,更是火上加油,走上前去,不问青红皂白,捉住那说话的就是一拳,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王八蛋,老子的事与你何干?要你这杂种管我的闲事,打量你们的鬼事老子不知道么,那个混帐的方魁到哪里去了。”说着,第二拳又打了过去。这个人虽是个差快,本领甚是平常,两拳一打,已是挣扎不起,接着又是一拳,早已呜呼了。此时方德在里面听见,还疑惑伙计争闹,跑出来一看,见胡惠乾已把那伙计打死,登时火冒起来,说道:“胡惠乾,你所犯之事,还未拿你治罪,你反自投罗网前来送死,不要走,吃咱一拳。”说着,一个箭步,由门内穿了出去,灵快非常,把外衣长衫一掀,露出短袄,一拳早认定胡惠乾面门打来。胡惠乾见方德动打,顺手将那个家伙往旁边一掷,用了个独手擒方腊的架势,伸出左手,望上一拳,就要勾方德的手腕。

方德看见他前来,赶着将手缩进,身子一纵,一飞退,向胡惠乾裆下踢去,胡惠乾也就向前一纵,穿到前面,顺手用了单刀马势,一掌向方德退上削去。方德也是个会手,就把退伸到右边,脚跟向下,脚尖向上,反将胡惠乾的手脉上踢来,胡惠乾复又收回,发退出去打开。彼此一来一往,战了一二十回合,方德虽然自他父亲方魁教传,究竟抵不上他父亲的武艺,渐渐只能招架躲让,欲想还手也是不能,胡惠乾此刻也是诧异,说道:“方魁的儿子,尚且如此能斗,若方魁与马雄自己前来,更可想了,倒要防范他的。”此刻就一步紧一步,直望方德致命上打来,方德经了这大敌,脸上渐渐流下汗来,气喘如牛,知道战他不过,赶忙打了一拳,胡惠乾正要招架,他趁势见他未曾防备,脚一弹已上了屋顶,望前逃走。胡惠乾哪里肯舍,跟着后面,也就上房屋赶去。下面那些徒弟喊道:“师父小心,防他暗算,不必追赶,这里捉拿白安福要紧。”胡惠乾听得这话甚是有理,骂道:“老子今日权留你过一日,先办了这杂种,再与你算帐。”说着跳下官来,冲进白安福门里。

此时那些快差,见方德尚且斗胡惠乾不过,个个怕他动手,早就飞快逃走了。胡惠乾冲到里面,喊了两声,见没有人答应,打得兴起,不管是什么物件,举手就扔,动手就倒,一阵打到厅上,不见一人,心中想道:“莫非白安福趁乱逃走么?看见厅上陈设甚好,也就拳打脚踢,毁拆了一阵,复行骂道:“白安福,你这乌龟王八,躲在哪里?再不出来,老子就打进来了!”正骂之际,忽见外面一人进来,望见惠乾就打。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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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回 伤母子胡惠乾狠心 调官兵曾必忠设计

话说胡惠乾正在白安福厅上打物件,忽见后面进来一人,望着胡惠乾就打。你道这人是谁,原来是方德的兄弟、方魁的次子方兴,因在家听见逃回的伙计说方德在此与胡惠乾交手,他怕哥哥有失,故此飞奔赶来,行到半路,已遇见方德,叫他赶速前来,敌住惠乾,好让白安福逃走,所以此刻就由厅外屋上飞蹿下来。惠乾看清楚,一个大转身,两人对面了,前脚一进,左边身子偏了过来,用个海底擒月,由下望上,把拳翻起,直望方兴的手肘打来。

方兴知道他的手段,不等他到面前,已改了个雪花盖顶,五个指头分开,放开手掌,直望胡惠乾拳头上压下去,两人就在厅上动起手来。只见蹿跳纵飞,如同两个活猿一般,打了有一二十合,惠乾见方兴无一点破绽,心下着急起来,想道:“我不将你弟兄打死,枉为了我一世英名。”想罢,随即改用花拳,高下前后,但见他一人纵跳,出个拳头打来打去,真与猴子无异。不到片刻功夫,早把方兴跳得眼花,手脚一慢,被胡惠乾一拳打在胸前,登时望后一倒,口中鲜血直流,已同死的一样。胡惠乾接着前去,又是一脚,送了性命。转过身子,又望里跑,过了一厅,已到上房里面,哪里有个白安福?只见那些年老女仆,见躲藏不住,只得跪下叩求饶命。说:“我家老爷已由后门逃走了。”胡惠乾仍不相信,拖住几个女仆,叫她带到各处去搜查一番,哪里还有白安福的影子?只得恶狠狠地说道:“老子改日与你算帐,除非你不住在广东省城,或可保你的狗命,不然,今日被你逃走了,还有明日,老子每日到你这里来几次,看你能望哪里藏躲。”说毕,两手一挥又把屋内陈设的物件打得粉碎,然后跑出厅来。见方兴死在地下。胡惠乾哈哈大笑道:“你老子去寻人来同老爷作对,哪知你这狗头倒先送在老爷手里,你若陰灵有知,只好恨你的老子,与老爷无干。”说着,招呼徒弟,望方德家内去。那些徒弟听见一声招呼,比圣旨还灵,顷刻间呐喊一声,望前面跑去。到了方德家内,也顾不得人命关天,飞起手脚,冲进门内,见屋内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眷,谅必是方魁的妻小,上前便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提了过来,骂道:“你这贱货,你那天杀的丈夫,要想与我胡惠乾作对,你也不去拦阻他,只顾听他胡作妄为,到白眉那里去寻人来联手对付老爷。他既不在家,我就先拿你开刀,等他回来,再与他拼个你死我活。”说着抓住头发往前面一扔,已跌倒在地,便由腰间取出刀来,一刀结果了性命。旁边见有两个小孩子,顺手一刀一个,也见了阎王。再往里跑。

方德由外面跑了回来,见母亲与儿子俱被他杀死,真是心如刀割,大哭道:“胡惠乾,我与你势不两立,将我母亲杀死,与你拼命罢。”上前一步,取了一根铁棍,望胡惠乾当头打来。胡惠乾把刀望上一迎,两人各自拼命,一个是为亲报仇,步步伤其致命;一个是因人害我,着着得其先机,你来我去,你去我来,战了两个时辰。只听门外人声鼎沸,喊道:“我们一起上去。”早有一二百人,拥进门来,各执兵刃,直望着胡惠乾厮杀,乃是方魁一班差伙徒弟,先前见方德逃走,各人也各自奔去逃命,乃至方兴在白安福厅上被胡惠乾打死,他们还不晓得。后来白安福的家人,见胡惠乾走后,出来招人到他家里报讯,遇见众人,方才知道。一齐到了门首,只见胡惠乾的徒弟把守大门,不许进来,又听见方德大哭连天说:“你杀我母亲,我同你把这命拼了。”

众人吃了一惊,知道方魁的老母、妻子又被胡惠乾打死。内中也有几个好手脚的,将胡惠乾的徒弟打散,领着众人拥到里面,果见方德的母亲倒在地上,鲜血直流,实在可惨,就个个咬牙切齿,直望上杀。胡惠乾见人太多,一人难以兼顾,主意已定,用力一刀将方德棍子打开,纵身上屋,说道:“老爷留你狗命,好让你老子回来,告诉他我的手段,叫他少生妄想。”方德见他逃走,还要去追,被众人拦住道:“后事要紧!”方德被众人挡住,只得大哭道:“我母亲死在他手里,此仇焉能不报,诸公可撒手,让我前去与他一拼,以尽我心。随后待我父亲回来,再去报仇便了。”众人道:“不可如此。他的手段岂不晓得,你兄弟已经伤在他手里,你若再有闪失,这些尸首何人来问。”

方德被众人拖住,大哭一场,然后请众人到街上买置棺木,又叫人到白安福家里收殓他的兄弟,他自己便在家中,等衣衾棺木齐备,将他母亲换了衣服,妥为人殓,又在灵前祭奠一番,只哭得死去活来。诸事办妥之后,复到白安福家,见方兴胸前一个大洞,鲜血仍流不止。望见这样,焉得不伤心?哭道:“兄弟呀!为兄的只好等父亲回来,一同拼命,代你报仇雪恨便了。”此时白安福见胡惠乾不在此地,也就从后面地板内爬了出来,一见如此,也不免伤心,说道:“广东省城内有如此凶手,竟不能将他捉住,仍是杀人伤命,岂不是天道无灵?”说着取出三百两银子,交予方德置备一切,此时已是第二日的事,所有广东大小衙门,无一不知胡惠乾又杀伤人命。方德收了银子,将方兴收殓起来,随即叫人择了一所庙宇,将方兴灵柩抬到庵内供奉,自己先到番高县衙内报案,请县官通详上完,派兵帮同捉拿,因自己虽是快头,人少力单,不足济事。县官准词,当即乘轿到了抚院禀见。

曾必忠此时亦已得信,见番禺县来禀见,随请在签押房便坐。番禺县进见已毕,曾必忠忙问道:“贵县前来,可是为胡惠乾伤杀方兴母子之事?”县官道:“正为此事,省城之内,恶霸如此横行,地方怎能安静?现在方魁到四川未回,方德以一人之力,万难对敌,叩求大帅派兵同拿,卑职见他骤逢大故,刻因杀伤母弟,情殊可悯,求大帅恩典示下。”曾必忠道:“此事虽属如此,但闻胡惠乾仍有余党,若冒然派兵去拿,特恐激而生变,使民间格外不安。贵县回衙。可先着人暗暗打听究竟西禅寺有多少凶徒,赶速前来面复,以便斟酌施行。”番禺县也猜不出曾必忠是何用意,只得退了出来,回转衙门而去,将此话对方德说知。仍是他派人前去探访。

且说胡惠乾杀死数人,得意洋洋,领着一班徒弟,又回到西禅寺内,与三德和尚说知。三德道:“你做事也太孟浪了,方氏父子也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便将方兴打死,也是恶贯满盈,理应从此回来,然后再寻白安福厮打。俗语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他们的事,皆是安福闹出来的,你不该又将方德的母亲打死,这仇越结越深,方魁回来如何开交?依我意见,现在气已出了,最好到福建去暂躲数月,将这风头让过,然后回来不迟。”胡惠乾哪里肯听,说道:“我不把白安福这班人打死了个干净,也不甘心,你怕你就独个儿往福建去,莫要将爇血没在你身上,要你受那不必要的牵累呢?”三德和尚被他抢白了几句,晓得阻拦他不住,只得暗暗的写了一封书信,寻人到福建少林寺投递,禀知至善禅师,请他前来以救寺内众人之命,暂且不提。

单表县官叫方德打听西禅寺中究有多少凶徒,方德回来,哪里自己能去,只得寻几个师弟,招呼他一番话,叫他快快打听清楚,好来回报。因要回禀督宪,预备带兵围拿。那几个师弟,听了这话,立刻出来,先将西禅寺地保传来,又将这番话与他说了,道:“是你专管的地方,有了如此凶徒,不早早禀报,请县驱逐,现在养虎威害,杀死许多人命,此刻督抚那里派兵捉拿这胡惠乾,不知他的余党现在有多少在里面,快去打听实在,前来报信。”

地保听了这话,忙道:“此事无须前去,我是尽晓得的,自从冯道德走了之后,只有三德和尚与这胡惠乾住在里面,其余那些人皆回家去了。所有那些徒弟,皆无能之辈,不过倚着胡惠乾之名,在外惹是生非,以为无人敢欺他们,加之胡惠乾专门袒护徒弟,若是他徒弟闹出事来,他就出面与人理论,人家因他本领高强,所以忍气吞声,不敢与他争论。果真督宪派兵前去捉拿,胡惠乾就算本领再好,也没法子敌得过这许多人。”那些快役听了这话,随即回来与方德说知。方德又去回明了本官,番禺县立时又乘轿到了督院,将这话与曾必忠说知。曾必忠说道:“既是如此,就好办了。”立传中军进来,发了令箭一枝,叫他带了一千名亲军小队,先将西禅寺四面把守起来,另用一千名弓箭手,在外等候。复令方德前去诱敌,等他出来,就用乱箭射死,中军领令前去施行,不知胡惠乾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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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回 急调兵拟困西禅寺 请会议协拿胡惠乾

话说曾必忠命南海、番禺两县,打听西禅寺究竟有多少拳棒的凶徒,南海县仍命方魁之子方德,前去打听,方德却不敢去,另又请了别人去打听清楚,实在西禅寺内除了三德和尚与胡惠乾之外,其余都是胡惠乾的徒弟,无甚厉害,本领也是平常,不过平时借着胡惠乾的势,在外行凶作恶,宴在叫做狐假虎威而已。方德即时将此话先到南海县据实禀报,南海县又转据方德此话,去到抚院禀报,巡抚曾必忠接报后,密令中军及三大营,各带亲兵、弓箭手,多备强弓硬弩,即于今夜三更,悄悄衔枚疾走,驰往西禅寺,将该寺团团围住,如见寺内不论何人出来,即用箭射去,务令寺内任何人等,俱不得一人逃脱,又令方德带领有技艺膂力的人,随着中军暨三大营的统兵官,一齐进去搜捕,格杀勿论,又令内外人等,不得稍泄风声,如有半点泄漏,定当军法从事。曾必忠分拨已定,真个是关防严密,军令森严,不必说,自然一点风声皆不知道。就令本署内,除中军三大营,及南海、番禺两县而外,也是一个都不知道。各官奉了密令,专待夜静出兵,进围西禅寺,捉拿胡惠乾不提。

再说高进忠,自从苏州元妙观卖相,认出天子来,后来同着方魁到了客寓,说出胡惠乾的话,因要去清白眉道人,高进忠又说出白眉道人现在不住峨嵋山,已到成都府,马雄也住在那里。方魁因问他如何知道,他才说出也是白眉道人的徒弟,方魁因此就认了师兄,请他写信,由自己带往。高进忠又说,胡惠乾虽然勇猛,自己尚可助一臂之力,能将他捉住,也可为广东省城百姓除害,不过方魁的家中,恐怕会有大难,即使前去,也恐来不及相救。圣天子听了这话,一面即写了一道谕旨,着方魁带去交予四川总督。并谕令白眉道人赶紧前来,前去福建破少林寺,一面写了一道谕旨,着高进忠即日动身,火速前往广东,将旨意交与广东巡抚曾必忠,令他火速调兵。并派今高进忠协拿西禅寺三德和尚并胡惠乾等人。

高进忠奉了圣旨,即日动身,往广东而去。在路上行程不止一日。这日一到,当即到了巡抚衙门,先与辕门巡捕官说明原委,请巡捕官进去禀报。那巡捕闻有圣旨,哪敢怠慢,立刻禀报进去。曾必忠闻得圣旨到来,即赶着命人备了香案,将高进忠请进。高进忠此时将圣旨捧在手,曾必忠行了三跪九叩礼,高进忠将圣旨请下,摆在香案之上,曾必忠敬谨拆开,宣读一遍,当将香案撤去,高进忠便给他行了礼。曾必忠即邀高进忠至内书房款待,因他是奉圣旨前来,不敢怠慢,当又命人设宴相待。筵宴之间,高进忠问道:“民人有一事奉问,此间南海县快头方魁,现在家属有无被胡惠乾残害?”曾必忠见问,惊异道:“足下何以得知?”高进忠就把在元妙观代方魁相面的话,说了一遍。

曾必忠因叹道:“足下不必提了,只因方魁前往峨嵋去请白眉道人,不知怎的漏了风声,被胡惠乾知道,带了门徒先至白安福家寻找白安福。哪知方魁次子,当在白安福那里,一见胡惠乾去,便上前阻拦,竟被胡惠乾这恶贼杀死。还不甘心,复又寻至方魁家中,将他的家属成行杀死,所幸方魁长子未遭残害。事后由方魁的长子方德去县里禀报,由南、番两县前来面禀,本部院闻言以省城重地,竟有此等凶徒,白日杀毙快差一家数口,如此横行,实属不法已极,若不严拿正法,何以为民除害?拟即发兵去西禅寺捉拿,后又知他系少林一派,这西禅寺内,不知有多少凶徒,若不审慎周详,又恐画虎不成,反受其害。因此面饬两县密令干差,细为探听,今日两县来报,已探听清楚,西禅寺内只有胡惠乾与三德和尚武艺高强,不易擒捉,其余皆是他门徒,不过是些狐假虎威之辈,不难就获。本部院闻两县这样说法,当即命令本标中军及三营统兵官,命他们带领亲兵一干,弓箭手一干,多备强弓硬弩,于今夜三更暗暗前往,将西禅寺围住,捉拿胡惠乾及三德和尚,如寺内有人出来,不论何人皆用箭射去,务使不放一人逃去。又令各统带,不准稍漏风声,务要机密,惟恐胡惠乾等闻风逃脱。现已派令停当,专待夜间前去。今足下既奉旨前来协助,旨意又示明足下系白眉道人门徒,与方魁是师兄弟,则足下的武艺自然高强,但愿此来即将胡惠乾擒住,正了国法,除了民害。本部院定然为足下具奏进京,请旨给奖,将来也可为朝廷一员武将。惟望足下不避矢石,竭力协拿,本部院甚有厚望也。”

曾必忠说了这一番话,高进忠躬身说道:“民人既奉天子面谕前来,又蒙大人如此恩待,民人敢不努力?惟胡惠乾武艺津强,拳棒出众,民人不敢言躁必胜之权,惟有竭尽人力,上报圣天子赏识之恩,即以副大人恩待之德便了。”曾必忠见高进忠虽是个白衣,出言甚是不俗,甚为赞赏,于是又饮了一回酒,用饭已毕,就留高进忠早为安歇,以备夜间前去西禅寺协拿胡惠乾。高进忠就同曾必忠说道:“大人既派今各位统兵大老爷前去,这一番布置,民人甚是钦佩,惟求大人能否再将各位统兵大老爷传来,俾民人统见一见,然后前去行事,方保无错认之误,并可会议各节,如何围困,如何进内捉拿,那时小民方有把握。”曾必忠见他说得有理,也就答应,立即命人仍是密传中军及三大营统领暨方德到院面议。

当有差官,分头前往,一会子中军及各官、方德等均齐到辕门,由巡捕官禀报,曾必忠即命传他们进来,由中军以至各官,一闻传见,一个个登时进来。曾必忠先与中军各官说明高进忠奉旨前来协拿胡惠乾的话,各官自是欢喜。曾必忠又将方德喊到面前,方德便向曾必忠叩下头去,口中说道:“蒙大人赏赐发兵,捉拿凶徒,代小的母子妻弟报仇雪恨,小的虽万死,皆感激大人的大德。”曾必忠听了方德的话,也觉颇惨,因道:“现在有个高进忠,在苏州遇见你父,说起原委,他也是白眉道人的门徒,与尔父是师兄弟。适值圣天子微服南巡,也在苏州,高进忠会相面,识破圣天子,后来谈起胡惠乾所作所为,他又相尔父家中应遭大难,因此圣天子命他前来协拿胡惠乾正法,今日才到这里。待本部院令他出来,与诸位及尔等会议一番,究竟如何拿法,也应早作好准备。”

方德一见说有父亲的师兄弟奉旨前来协拿,心中好不欢喜,恨不得即刻见了来人,问明父亲现在何处。不一刻,高进忠已由书房内出来,曾必忠先命他与中军各官大家相见,高进忠便行下礼去。中军各官见他虽是白衣,却是钦奉圣旨,不敢简慢,也就还了礼。然后方德上来,与高进忠见礼已毕,说明原委,因又认了世谊,便喊高进忠为师叔,又问明他父亲曾否往四川。高进忠又将已往的话说了一遍,方德感激不已。于是高进忠便向中军各官说道:“民人方才闻得抚宪大人见谕,胡惠乾不法已极,拟请诸位大老爷带兵前往西禅寺围住,并用乱罚,以备射他寺内逃出的人。抚宪大人的布置,民人钦佩之至。但是胡惠乾不但拳棒津强,而且身体便捷,万一他见事不妙,即升高逃遁,虽周围皆有弩箭,亦不足济事。民人的愚见,莫若分三百名弓箭手,暗伏西禅寺附近民家屋上,专防他升高逃脱,一见他蹿上房檐,即一齐放箭射去,方可使他插翅难飞,不知大人及诸位大老爷,意下如何?”毕竟曾必忠能从其议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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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回 西禅寺胡惠乾惊变 大雄殿高进忠争锋

话说高进忠与中军各官会议已毕,当下曾必忠道:“如此甚好,就照这样办法便了,诸位可即回署,预备时至三更,即便带队前往。高兄是随中军同去,还是独自前往呢?”高进忠道:“悉听大人吩咐。”曾必忠道:“莫若仍同他们一齐去,较为妥当。”高进忠当下也就答应。此时天已近晚,自中军以次各官,均各告退回行,高进忠也即随同中军前去,大家回到衙门,即将所带亲兵及弓箭手等,皆暗暗传齐,以备三更拔队。方德回到家中,也与他父亲的门徒伙伴言明一切,各人皆是摩拳擦掌,指望夜间将胡惠乾捉住报仇雪恨。诸事齐备,皆至中军衙门取齐,大家又饱餐了饮食,又去稍睡片刻,养养津神。

看看已到三更,当由中军发令出来,这令一出,即刻各人拔队起行。果真是人衔枚,马疾走,到了街上,见两旁店铺俱已睡静,四无人声,中军督队赶往前行,不一会,已到西禅寺,一声哨子响,所有一千名亲兵,皆手执长枪大戟,将四面围绕起来,那一千弓箭手,挑选三百名能升高的,齐上了附近一带居民房屋,其余七百名,有站在西禅寺围墙外面的,有在西禅寺各处墙门把守的,个个是弓上弩、刀出鞘的。布置已定,只听得一声炮响,高进忠与方德二人,首先杀入。

且说胡惠乾此时已睡,忽听炮声响亮,又闻呐喊之声,不知何意,赶紧起来,提了单刀,赶出来看。才出房门,却好三德和尚也提着刀出来,彼此问道:“这寺外人喊马嘶,却是何故?”三德道:“恐怕不妙,说不定是官方派兵来围困,捉拿我们。”胡惠乾被三德和尚这句话提醒,登时也有些惊慌,强自说道:“不管他什么官兵不官兵,我与你出去看一看再说,如果是官兵前来,不是我夸这大口,那些鼠辈有什么能为?不过平时贪食拿饷而已。我与你杀上前去,将他杀个落花流水,叫这些狗官才不敢小视我们少林支派。”

三德道:“不是这样说法,自古道:双拳难敌四手。又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怒之下,必然死战。’若果是官兵前来,必非一二百人,至少也有一千八百,任凭你我再有本领,岂能敌得他们如此之多?况你那些徒弟,稍有本领的不过数人,其余都是仗着你的势,在外哄吓诈骗,胡作胡为,哪里能与官兵对敌,若非官兵到此,算是我们大幸,设若果应了我的话,今番就有些不妙,必得早定主意。如果实是官兵,万万不可与他拒敌,还是及早逃走,去往福建少林寺暂避风波,随后再看光景,或请至善禅师设法。贤弟今番可万万不能徒执己见,若再随着自己的性子,难保无杀身之祸。”

两个人一面走,一面议论。正望外去,忽见那些徒弟,慌慌张张跳了进来,说道:“师父不好了,外面不知有多少人马,将我们这一座西禅寺围得水泄不通,但听呐喊之声,皆道不要放走你老人家,请师父速速定夺。”胡惠乾一闻此言,也就吃惊不小。当下三德道:“贤弟不必如此,我们可赶紧升高逃走,料想前后门是走不出的。”胡惠乾此时也只得答应,正欲转身而去。忽见大殿屋上,两条黑色影子一晃,扑一声跳下屋来,接着大喝一声道:“强徒向哪里跑,认得爷爷么?”说着一刀便劈进来。胡惠乾一见,也就赶忙将刀招架住,回言骂道:“尔这小子何人,老子向与你无仇无隙,尔胆敢前来与老爷作对?尔可通下名来,待老子取你狗命!”

高进忠道:“该死的狗头,尔且听了,爷爷乃白眉道人门下高进忠是也,只因咱在苏州,途遇师兄方魁,知道尔在广东无恶不作,近与机匠逐日寻仇,残害百姓。爷爷又善观相法,知咱师兄一家遭难,为尔残杀。似此残忍,若不将尔拿住,未免有负上天好生之德,所以爷爷特奉圣旨前来,会同巡抚带兵拿你,尔如放明白些,早早受缚,或可免碎尸万段,若再自恃,可不要怪爷爷无情了。就使尔与机房内的人,有杀父之仇,又何致迁怒白安福?即使白安福维护机匠,尔因此迁怒,也还勉强可说,为什么方兴母子全行杀死,这是何说?而况他是奉公差遣,身不由己,尔只自恃其勇,不顾情由,天下哪里容得你如此大恶。似尔所为,天理何容,国法何在?”

胡惠乾听罢,不由大怒道:“好小子,尔既是白眉道人的门徒,又称是奉旨来的,老子回避你也不算是个好汉,老子且问你,咱俩是个比拳脚,还是比兵刃?”高进忠道:“爷爷不问什么拳脚兵刃,只要将你捉住,送官治罪。”胡惠乾不待高进忠说完,便一刀砍去。高进忠见他一刀砍到,说声:“来得好!”当下用了个凤凰单展翅,将他这一刀让了过去,随即用了个老树盘根,这一刀向胡惠乾腰下砍去。;胡惠乾见他这一刀来得厉害,即赶着用个燕子穿帘跳出圈外。高进忠见他让过,即刻改了个鲤鱼翻身,又是一刀向胡惠乾肋下刺去。

此时胡惠乾正掉转身来去扑进忠,哪知高进忠的刀已到,即将手上的刀向上一架,趁势向左边一拨,掀在一旁。随即使了个老鹰探爪,直向高进忠的心窝刺来。高进忠说声:“来得好!”即将刀向心窝护定,等他的刀逼近,高进忠便一撒手,用足十二分力,拟把胡惠乾的刀就此打落。哪里知道胡惠乾早看得清楚,知道他要用这毒着,便赶紧将刀收回,不使高进忠的刀沾靠。

高进忠这一刀才要望上去拨,只见他的刀已经收回,心中暗道:“这厮果然厉害,若非我看得留心,就要上他的算了。”也就将刀按住不发出去。胡惠乾见他按刀不动,也是暗道:“看他这刀法津强,果然不差,白眉的徒弟,还比方魁的刀法强多了。”一面暗想,一面又是一刀砍来。高进忠也就着着留心,也就赶着躲避,心中一想,我何不如此如此,就可拿他。主意已定,就将手中刀先向他下半身虚晃一刀,胡惠乾才要来格,立刻就使了个声东击西的妙法,向胡惠乾面门砍过来。胡惠乾也知道这些法,于是即招拦架格,将高进忠一套声东击西的刀法挡过。高进忠见此法仍不可以取胜,又想换别法擒他,哪知胡惠乾早已想定,也用了一路花刀的妙法,向高进忠舞来,只见上八刀、下八刀,前后左右,一路八刀,共计八八六十四刀,如雪花飞舞一般,真使得风雨不漏。

高进忠一看,知他用的是花刀法,如在旁人,就不能识破他这花刀,幸亏高进忠是个会手,又是白眉道人的门徒,这些刀法,怎能瞒得过他,因大笑道:“好小子,尔在你爷爷面前,班门弄斧,打量你这花刀爷爷不知道,不能破你的么?你使好了待爷爷就在这花刀上擒你便了。”说着将身子立定,把手中的刀向中间一分,又似童子拜观音,又似金鸡独立的招式,只见他手只一送,将刀送进胡惠乾的刀光里面,也就一刀一刀飞舞起来。胡惠乾的花刀虽则厉害,哪知高进忠这一套刀法,较之尤甚。

原来他这刀法,叫做雨打残花,是专破花刀的绝技。少林一派,除至善禅师、五枚大师、白眉道人、还有冯道德这四个人,此外就是高进忠晓得,其他更无人会使了。胡惠乾会使那花刀,却不知有破这花刀的妙法,在对敌之时,也不过是招拦架格,实在看不出是破花刀的样子,哪里知道,最后一刀只听高进忠喝道:“着!”胡惠乾吃惊不小,只见高进忠一刀向他手腕砍来,如果那一刀被他砍着,这只手腕必然断为两截。胡惠乾知道不妙,若要去格,万万来不及,若用旁法去解,又万万没有解法,是一个绝妙的撒手。胡惠乾知道厉害,只有一法,除将手中刀抛落下来,弃刀而逃,再无别法。胡惠乾也只得如此,立刻手一松,将刀抛落,急望后一退,登时一缩身,已纵上大殿屋檐,撒退就跑,毕竟胡惠乾逃得性命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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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回 破花刀惠乾丧命 掷首级三德亡身

话说胡惠乾被高进忠破了花刀,夺路而走,登时跳上大殿屋檐,预备撒退就跑,哪里知道,外面那些弓箭手,一见寺内大殿屋上跳上一个人来,仔细一看,并非自家人。原来高进忠虽身穿紧身靠衣,却有暗号看得出来。在那临行时,已招呼了合营的兵卒弓箭手,为的是仓猝之中,恐怕分辨不清,致有误射之事。因此那些弓箭手一见,知非自家人,当下一声呐喊道:“大殿屋上跳上一个强徒来了,我们放箭呀,不要被他逃脱了。”话犹未了,那些附近邻屋上站的人,及寺院内墙上站的人,一齐放箭过来,真是万弩齐发,如雨点般射到。

胡惠乾虽要逃走,无奈不能跳出箭林,正在疑思打点主意,高进忠已抢着,预备蹿上屋去捉他。却好胡惠乾脑后中了一箭,退上又中了一箭,屋上站立不住,只得又复跳下来,立刻拔去箭头,口中说道:“老子再与你拼罢!”说着,正要望高进忠打去,却见高进忠已在面前,手舞单刀,要砍过来。胡惠乾道:“是好汉,将刀弃了,与老子比一比拳脚,老子现在手中没有刀,你就便将老子一刀杀了,也不是条好汉。”高进忠笑道:“好小子,既是你如此说,不要说是爷爷欺你,爷爷就不用刀,与你比试拳脚,还怕你飞上天去不成?”说着,一面防着胡惠乾,怕的是被暗算,一面将手中刀在背上插定,旋即抢了上手,立定脚步,一声喝道:“胡惠乾你过来罢。”只见胡惠乾左脚曲起,右手挡在头顶,左手按住右腰,使了个寒鸡独步的架式。高进忠一见,就将身子一偏,左手在胸,右手在膊之上,腾身进步,将右手从后面圈转陰泛阳的一拳,使了个叶底偷桃,去破胡惠乾的寒鸡独步。胡惠乾一见,将身子一侧,起左脚掀开他的拳头,右手趁势还他一下。高进忠赶着让过,即使了个毒蛇出洞,向胡惠乾劈心点来,胡惠乾看得分明,也即使了一个王母献蟠桃,托将开去;高进忠又换了个鲤鱼翻身,又复扑转过来,登时双手齐下,又改了个黑莺圈掌,胡惠乾即望下一蹬,把头向左偏过,他的双掌,趁势使个金刚掠地,将右退旋转过来。高进忠又改了个泰山压顶,认定胡惠乾脑门打下。两个人就在大殿前、院落以内你来我往,脚去拳来,一个如穿花蝴蝶,一个似点水蜻蜓,足足打了一百余回合,不分胜败。

此时高进忠打得兴起,暗道:“这样打法,打到何时才可将他捉住?莫若用个煞手着,叫他早早归陰便了。”主意已定,高进忠又变了几路,末了一着,用了个蜜蜂进洞,将两拳向胡惠乾两太阳袕打来。胡惠乾使了个脱袍让位的解数,将两手并在一起,从下泛将上来,向两边分去,将高进忠双手格开,所以他自己两只手,便圈到腰间。高进忠本来这一着是个诱着,原要他两手来解,他却趁胡惠乾两手分开之际,急急用了个独劈华山,便反手一劈,正对着胡惠乾面门劈来。此时偏避不及,将手来隔,也是不及。这着煞手,任凭你什么英雄好汉总避不过去。胡惠乾说声:“不好!”还要挣扎,早被高进忠一反掌,劈中脑门,登时脑浆迸裂,倒在地下,死于非命。这也是他恶贯满盈,应该遇上高进忠,送上了他的性命。若论高进忠的武艺,不比他高了几分,就能将他置诸死地,所以棋高一着,他就满盘皆输了。这武艺拳脚工夫也是如此。

闲话休提,高进忠将胡惠乾用了个独劈华山将他打死,那三德和尚同那众门徒,怎么一字不提,现在究竟怎样了?是已经逃走,还是已被箭射杀死,也要交代出来,不就这样随随便便,匆匆混过去算了。诸公如此说,须要知道我这编书的,只有一枝秃笔,一张嘴,写不出两样事,说不出两句话来。

如今且说,三德和尚同着胡惠乾到大殿,见屋檐上蹿下两人,高进忠便去与胡惠乾对敌,这里方德便去对敌三德和尚,彼此恶斗了一会,方德虽是家传的武艺,终不能如三德的高强。看看方德抵敌不住,那些师兄弟及伙伴等人,一齐拿着刀枪剑戟,奋身上来,帮助方德力战,你一刀,我一枪,他一剑,砍个不住,真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三德本领虽强,究竟双拳难敌四手,而且实在是寡不敌众,也就渐渐抵敌不住。大家正在那里杀得难分难解,却好高进忠击杀胡惠乾,正欲去寻找三德,走到殿前,只见几十个人围住一个和尚在那里拼命死斗,高进忠知是三德,便思上去助战,忽又想道:“我何不将胡惠乾的首级割下来,去打和尚头,也叫他知道胡惠乾已被我杀死?”主意想罢,又复回到大殿,将胡惠乾的头割了,左手提头,右手执刀,复飞奔来至前殿,在人丛外大喝一声道:“秃驴,休得逞强,看家伙!”一面说,一面将胡惠乾的首级掷了出去,无巧不成书,偏巧那头刚刚打在三德和尚头上。

三德在先闻得高进忠喊了一声:“看家伙!”以为他不是明刀,就是暗器,断不料以死人头来打和尚头,在打中了自己头。他不在意是一颗人头,但见个滚圆东西打中头上,又滴溜溜滚了下去。三德杀得性起,顺手又是一刀砍下,就巧将胡惠乾的头,不偏不倚劈分两半。三德再一细看,才知是颗人头。就在这个工夫,高进忠也跳了进去,复喝一声道:“好贼秃,你知不知这颗头颅是谁的?你还在这里拒敌,你死在头上,尚不觉么?胡惠乾已被爷爷杀了,方才那颗首级就是他的,你如不信,再仔细看来。”

三德听了这话,方知胡惠乾已经伤命,又暗暗叫苦,你道为何?只因他将那颗头砍了两半,甚是伤感。此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此时三德心中却大怒,只见他两眉倒竖,两眼睁圆,大声骂道:“高进忠,本师父与你势不两立了,你既将胡惠乾杀死,这是他咎由自取,本师父也不免为他所累。你何以要行此毒计,要将他的首级掷来,令本师父误将他砍为两半,你既如此残忍,也怪不得本师父无情了,不要走,吃我一刀。”说着,一刀砍来,高进忠一见,说声:“来得好!”也就一刀架住,三德正要怞回还他一刀,那边方德又杀上来,接着那些伙伴等人,又是你一枪,我一剑,他一刀围住三德乱杀。三德此时虽执着单刀遮拦架格,上下护定无半点破绽,只是不能还刀,心中暗道:“我与方德这一般人已经难以取胜,何况又来了个高进忠,今番我命定然休矣!前后总是一死,不若拼他们几个,就是死了,倒还上算。”主意已定,又复大喝一声,舞动单刀,先砍倒了两人,见众人大有欲退之意,他便想趁此逃脱。

试问高进忠等人,可能让他逃走么?只见高进忠大喝一声:“秃驴,还不早早给我受缚?”一声未完,那把刀已掷了进去,正中三德的右手。三德说声不好,手一松,只听叮当一声,手中刀已抛落在地。接着方德就在这个当儿,又砍进一刀,在他的左膊之上用劲一下。三德哇呀一声,登时跌倒在地,当由众伙伴一齐上来,刀枪齐施,将三德砍为肉饼。胡惠乾那些徒弟见师父、师叔俱被杀死,还有谁人敢上前厮杀,只得分头躲避去了。外面众兵丁及弓箭手,此时已知道三德及胡惠乾二人皆已被杀死,中军各官也抢进寺来,附近居民屋上的弓箭手,一个个跳落下来。中军各官又带着各兵丁,前后搜寻了一遍,又搜出胡惠乾几个徒弟,将他们捆缚起来,解回辕门,听候发落。

此时天已大明,街上的人全都知道,顷刻之间,整座城内,无人不晓,胡惠乾与三德和尚二人,被高进忠杀死,真是人人称快,个个欢欣,惟是那机房中人及白安福最为得意。内中却有胡惠乾的家属,极其伤心,一闻此言,还怕株连,登时收拾细软,逃出城外去了。毕竟有无捉拿胡惠乾的家属,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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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回 绝后患议拿家属 报父仇拟请禅师

话说胡惠乾、三德既死,自然人人称快,个个欢欣,当下抚辕中军各官将搜出的几个徒弟,捆缚起来,又留了百十名亲兵在寺看守,其余的兵卒,皆押着胡惠乾的徒弟解往抚辕。中军各官及高进忠、方德等也回辕销差。此时抚台曾必忠已经得报,好生喜悦,及闻中军各官与高进忠、方德等回来缴令,当即传他们进来,问了一遍。高进忠便细细将自己如何擒捉,如何杀死的话,也就详细禀知。曾必忠大加赞赏,中军又禀道:“现在还有胡惠乾的几个徒弟,也已捆缚前来,在辕门外候示。”曾必忠即着发交南海县审问,收监定案详报。随后由南海拟了个秋后处斩的罪名,等候秋临处决。中军又与抚宪说道:“胡惠乾虽死,还有家属住在省城,求大人示下,可用再去擒获?”曾必忠道:“随他去罢!古来圣王在上,罪不及妻孥,当今圣天子,也是仁爱为怀,胡惠乾既已格杀身死,也算为地方上除了一个大害,何必再去拘拿他的家属呢?何况首犯就是他一人,首犯既除,家属便可思免了。”

高进忠在旁说道:“以民人愚见,大人之意,固有仁爱为怀,但是胡惠乾正身虽死,他的家属断不以他是罪有应得,一定怀恨方德及白安福等人,此时若不一网打尽,将来仍有报仇之患。因胡惠乾的师父唤做至善禅师,现在少林寺称强无匹,门下众徒弟亦复不少,难保胡惠乾的儿子不去福建,面求至善禅师,代他父亲报仇。况至善禅师又专门包庇徒弟,一听此言,自然应允,那时又不免要费一番周折。若趁此时一网打尽,将他家眷永禁监牢,也不问他死罪,他们便不能去福建少林寺,求他的师父前来报仇。民人所见如此,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曾必忠听他这议论也甚有理,即仍命中军官率同高进忠、方德前去捉拿胡惠乾的家属,及至到了那里,发现早已闻风逃走,无处寻拿,只得回辕销差,以后出了一道拘捕文书,着令各地方官拿着,此亦不过奉行政事,只要上完不紧,过一两个月,各地方也就松懈下来,此是千占一律。

闲话体提,抚宪又着两县去到西禅寺,查明一切,将寺中所有田产物件,细细查明祥报,以便另招高僧主持。南、番两县,当即前去查勘完毕,详报上来,抚宪也就命南、番两县,出示招僧前去主持不表。曾必忠又因高进忠奋勇可嘉,当即赏了个千总,俟随后再行上奏请赏,并着高进忠就在抚辕充当巡捕,高进忠也甚愿意。当下诸事已毕,中军各官仍然回行。次日白安福、陈景升这一干人又至抚辕道谢,赏发勇兵,捉拿凶徒,为民除害。抚宪曾公接见之下,即将高进忠如何勇猛:如何本领津强的话告诉众人。白安福等才知道胡惠乾、三德之死乃亏高进忠协助之力,当即告退出来,随至巡捕衙拜会。高进忠也就请见,彼时见过礼,分宾主坐下。白安福首先谢道:“某等方才知道,特地过来趋谢,今胡惠乾已死,不独敝机业中人仰感大德,即合省人民也莫不受高冕之惠。如此大害,竟为高兄独力除去,真是万千之幸。”高进忠道:“小弟有何德何能,敢劳挂齿,只因前在苏州,偶遇师兄方魁,初时并不相识,因相他面带恶煞,知他当有大难,后来说起,方知他是白眉大师的门徒,却与小弟同门。彼时适值圣天子还在那里微服游玩,小弟本稍知相法,一见圣天子的龙颜,自是与众不同,因此问明圣天子的客寓,圣天子还掩饰其词,惟恐有人知觉,不免惊扰乡绅士庶。小弟仰体圣意,未敢声张。后来圣天子知道胡惠乾作恶多端,方师兄前往四川请白眉家师,因此圣天子一面饬令方师兄前往四川延请,一面饬今小弟到此协助,今幸不负圣旨,上体圣天子为民除害之意。但胡惠乾现已除去,惟恨他的家属,闻风在逃,未经拿获,恐防以后又起风波,诸君仍宜小心防范。”白安福道:“惠乾既死,还有什么意外之事?敢请示知!”高进忠道:“诸君有所不知,他的师父至善禅师为少林首屈一指,他家属见他被害,断不肯就此甘心,必然会前往少林寺,向至善禅师哭诉,这禅师平时又专门包庇徒弟,一闻此言,又必恃自己武艺津强、功夫纯熟,前来与他的徒弟报仇,这不是另起风波么?惟愿方师兄将白眉家师请来,便可无虑,不然虽有小弟在此,亦无能为力也。”

白安福等听了这一番话,本是欢喜无限,因此便又顿起愁肠,因道:“尊兄既为白眉大师的高徒,方魁能将令师尊请来,当然极好,设若不来,可否相烦辛苦一次?”高进忠道:“且待方师兄回来再说,好在少林寺远在福建,旦夕亦未必即到。方师兄前往四川,计算日期,回来亦复不远。万一家师不到,那时再作商量便了。”白安福等又复道谢了一回,这才告别而去。次日,又备了许多礼物送来,高进忠见他们来意甚殷,不便回却,只得收了。隔了一日,白安福又请高进忠筵宴,从此以高进忠为泰山之靠。

话分两头,再说胡惠乾的家属,当日闻风逃走,先在一个省城以外极僻静的地方暂住了几日,暗请人打听风声。后来闻说抚台于胡惠乾被杀死的次日,即派人前往捉拿家属,后因业已逃走,只得出了追捕文书,严饬各州县访拿。胡惠乾的家属听了此话,不敢出面,又不敢搬往别处,恐怕有人察觉不便。在此住了有两三个月,又打听得各处松懈下来,抚台亦并不再催紧。

这日,胡惠乾的儿子胡继祖,便与他母亲陈氏说道:“现在外面风声已稍稍平静,儿子想父亲被害,此仇岂可不报?拟想前往福建少林寺,面求至善禅师,代父亲报仇雪恨。但是儿子走后,母亲在家无人侍奉,还望你老人家自己格外保重。儿子此去,多则一月,少则半月便可回来。能将至善禅师请来,则是血海深仇,不难报复了。”他母亲道:“我儿有此孝心,固然好极,但恐至善禅师未必肯来,我儿此去岂不空跑一回?况且外面风声虽然稍觉平静,万一沿途有个不测,叫为娘倚靠何人?你父亲虽然身死,也是他平日过于恃势,以致激成众怒,造成今日自食恶果。在为娘之意,以为冤家宜解不宜结,就此算了罢。只要我儿随后一心向上,也可过日。虽然父仇不可不报,还是忍耐为高,况且你父亲死有余辜、咎由自取,也不能怨恨你不代他报仇。”

胡继祖听了这话便道:“母亲说哪里话来,父亲若不为机房中人将祖父杀死,父亲也不会与他们等人作对,今日父亲虽被高进忠所害,追本穷源,还是机匠留下来的祸根,眼见得父亲身遭惨杀,放着儿子不能代父报仇,还要儿子作什么?若说至善禅师不肯前来,儿子自然有法可想,即使至善禅师不念父亲与他有师徒之情面,还有三德和尚亦被惨杀,他两个徒弟同遭杀害,他岂有不怒之理?况至善样师又极重师徒之情,儿子此去,包管他一定前来。这件事母亲倒可不必虑他,若说沿途恐怕为人觉察,只要儿子处处分外小心,也无妨碍,就使粉身碎骨,是为代父报仇,也是甘心情愿,还可留一孝名。而况自古以来,官场中无论什么案件,皆是上不紧,下不追,千古如是。现在风声既已稍平,儿子此去,也是断断不妨的。望母亲准儿子前往才好。”不知陈氏果准胡继祖前往请至善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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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回 奉旨访师方魁跋涉 应诏除害白眉登程

话说胡继祖定要为父报仇,前往少林寺哭诉至善禅师。他母亲陈氏听他一番议论,也甚至情至理,因即答应准他前去。胡继祖欢喜无限,当下整了行装,也不多带物件,只扎束了一个小小包裹,内藏盘费,过了一天,次日即拜别他母亲动身,暂且休表。

再说方魁自苏州奉旨前去四川延请白眉道人的首徒马雄,在路行程不只一日,这日已到四川,当至四川总督衙门,递呈圣旨。宣读已毕,即将方魁传进,问明一切,又派令县衙门差官各处探听。方魁出了衙门,就寻了客店住下,终日在茶坊酒肆各处打听白眉道人及马雄二人住处。探访了三五日,这日正在一座酒楼上饮酒,忽见楼下走上一人,远远看见,好似马雄的模样,他却不敢冒昧,恐怕误认,及待那人走至近前,再一细看,真是马雄。方魁心中喜出望外,因站起来,极口喊道:“马兄久违了,小弟这厢有礼了。”

马雄见有人招呼,随即抬头一看,见是方魁,因诧异道:“贤弟因何至此?”方魁答道:“一言难尽,容小弟细细告知。”于是便邀马雄入座,又招呼小二添上酒菜。马雄团即问道:“向闻贤弟在原籍做了都头,现在不远千里而来,却是什么公干?”方魁见问,便道:“只因至善禅师的徒弟胡惠乾,在广东西禅寺招聚门徒,专与机房中人作对,逐日寻仇,斗得不成事体,万民受害,敢怒而不敢言。近由白安福、陈景升等人,具禀抚辕,请饬两首县派人捉拿,小弟当奉南海、番禺两县差遣,又奉抚宪面谕,特今小弟前往捉拿,小弟既是公门中人,又是快头,安能辞这差事?无奈胡惠乾这厮武艺津强,非小弟所能擒获。因此小弟面禀本县,非求兄长前去协助不能为力。当奉两首县允准,又至抚辕面禀了抚台,当时抚台大人,也就答应。并赏给川资,嘱令小弟飞赶至此,不料走至苏州,忽患小病,稍歇两日,那日散步街头,走入元妙观,遇见相士高铁嘴,小弟就请他代相终身。高铁嘴代小弟相了一回,他说小弟目前就有大难,不在己身,却应在家人,恐遭惨杀之祸。小弟见说,心中便有些疑虑,恐怕胡惠乾这厮知道风声,要往小弟家中寻事,小弟虽在疑虑,却是半信半疑。哪里晓得,还有一人也站在那里,高铁嘴代小弟把相看过,一见那人,他便把所有的物件全行收去,别的话一句也不说,但问了那人客寓的住处,便要往那客人寓里,有话面说。那人也不推辞,就请他前去,高铁嘴又叫小弟同去。及到了那人客寓里,进了房间,只见高铁嘴复向房外望去,见是无人走过,便向那人纳头便拜,口中称道:‘罪民不知,跪迎圣驾,罪该万死。’小弟见了,更是不解。那人见高铁嘴如此情形,也觉暗暗吃惊道:‘你切莫如此,勿要错认,我系姓高,名天赐,顺道至此游玩,你何得如此称呼。’高铁嘴又道:‘圣上切勿隐瞒,除却当今天子,哪里有这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圣天子见他所说已经道破,只得自认因微服南巡,改名高天赐,恐怕地方上惊扰百姓。当下圣天子又谕令高铁嘴切勿声张,彼时高铁嘴又命小弟叩见,圣天子因问他如何知道小弟家中恐遭大难,他便说了许多话,圣天子听他言语,便问小弟到四川峨眉山何事,小弟就将胡惠乾恶霸一方,倚仗少林支派,无恶不作。因奉抚台差遣前去捉拿,因自己力不能敌,去请兄长来助的话,奏了一遍,当下高铁嘴插口说道:‘原来方兄是白眉师尊的门徒,我等幸列同门,真是幸会,但是方兄此去,白眉师尊及马道友均不在峨眉,现在四川。若非途遇小弟,方兄徒劳跋涉了。’此时圣天子听见他说,当又问了他名字,他说叫高进忠,与小弟同门。天子又向他说道:‘你既与方魁同门,又知家中他赶往?br>

第66回 闻家信方快头垂泪 探消息马壮土逞能

话说方魁诸事已毕,正拟日内即与马雄回去广东,这夜在客寓安歇,忽然得了一梦,只见他妻子儿子,满身是血,站在床前。他妻子向他说道:“方魁你急公好义,要想为民除害,远离家乡,却害得妻儿,被胡惠乾惨杀,而今事已毕,还不及早回家,尚在这里耽搁什么呢?”说毕,望着他痛哭。方魁心中一急,醒来却是一梦,再仔细听,正交三更,复将所梦仔细详察,知道家中有祸,应了高铁嘴的话。登时暗自流泪,再也睡不着,好容易挨到天明,起来梳洗已毕,急急的去寻马雄。到了广慧寺,却好马雄才起来,他因将所梦再陈述一遍,乃说:“照此看来,小弟家中定然凶多吉少,还望兄长即日起行才好!”马雄心中也知他这梦甚是不祥,也就说道:“我与你回明师父,即与你同行便了。”当下即同到方丈,与白眉道人说明一切。

白眉道人道:“既然如此,尔等两人可先前去,为师不日随后也来,大约下月半后也可到了,届时尔等可到西禅寺寻找。”方魁、马雄二人答应,即刻拜别了方丈。马雄便到自己房中,稍事料理,扎束了一个包裹,藏好兵刃,就与方魁出了寺门。回到客寓,方魁也就急急收拾,将包裹打好,算明房饭钱,即与马雄离了四川成都府,直奔广东省而去。正是归心似箭,晓夜兼行,在路行程不到一月,已至广东境界。方魁就沿途打听,稍有风闻。

这日离省城还有六七十里,一个小镇上,二人腹中饥饿,就拣一座酒店,用些饮食。进得店门,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一见方魁便喊道:“方老板,你老人家回来了。”见有人招呼他,抬头一看,却是脸熟,可记不得他姓甚名谁,当下问道:“你是何人?素不相识。”那人道:“你老人家怎么不认得了?我叫徐三,现充番禺县东二班的早伙。”方魁听他说,才想起来,因道:“不错,不错,我实在是眼拙,记不起来,既是我们班中人,你谅该知道胡惠乾的事,现在究竟如何?”徐三道:“你老不问也就罢了,便问起来,真是一言难尽。”方魁见他如此说,又道:。我们站在这里,不便谈心,不若还进里面谈罢。”说着,就邀着马雄、徐三进了里面,自然,店小二前来招呼三人坐下。方魁因急欲问明各事,又挂念家中如何,急急问道:“徐三,你快快讲罢!”

徐三就叹道:“自从你老动身之后,过了一个多月,胡惠乾这厮并不知道消息。不知怎样漏了风声,他便带了徒弟,先至白安福家寻仇,彼时我们及你老人家大哥皆在那里,当时见他去,就阻拦他,他不允,大哥便与他争论起来,被胡惠乾打得个落花流水,大哥实在抵敌不住。”方魁听到此处,急问道:“难道我那方德被打死了么?”徐三道:“德哥见势头不好,幸亏逃得快,不曾被他伤害。”方魁道:“莫非白安福被他害了?”徐三道:“大哥逃走之后,胡惠乾便进去搜寻,要找白安福。正在找寻之际,你家二哥忽然前来,因为见大哥逃回,怕白安福有伤,特来救护。哪里知道胡惠乾一见,就与那二哥动了手,杀了半时,并不分胜负,忽见胡惠乾改用了花刀,二哥被那花刀弄昏了。”

方魁听到此处,又急问道:“莫非我那二儿子被他伤了么?”徐三道:“可不是么?说也可惨,竟被胡惠乾所害。”方魁听说,只见他怒目圆睁,咬牙说道:“胡惠乾,你杀了我儿子,我与你势不两立!”说时不免流下泪来。徐三道:“你老不必如此,你老但知二哥被害,还不知尚有下文呢!”方魁道:“你且说来。”徐三道:“二哥既死,胡惠乾复又跑到你老人家屋里。”方魁道:“到我家里又怎样?”徐三道:“那可更惨了,不到一会儿工夫,将你老人家的婶婶等人全行杀害。此时方德大哥,正在外面约了伙伴回来,一见如此,便与他拼命,彼此大斗了一回。接着众伙伴已成了众怒,大家一起上来,与他厮杀。胡惠乾见大家都上来拼命,他也寡不敌众,登时逃脱,大哥还要赶去与他拼命,我等再三阻拦,叫他先将那婶婶等人收殓起来,然后再慢慢报仇,大哥没法,也只得如此。一面前去报县,彼时白安福已经知道,那所有收殓各费,皆是白安福送来,诸事已毕,将柩寄在寺里,又去县里禀请拿获,当时两县即禀请抚台大人发兵,抚台大人也就允了,立派中军各营,带兵去围西禅寺。”

方魁听到此处,又带泪说道:“难道又被他闻风逃走么?”徐三道:“不是,不是,抚台调兵往拿。却是十分机密,胡惠乾连影儿皆不知道,这个时节却从苏州来了一个人唤作高进忠,说是奉圣旨前来的。”方魁道:“高进忠此时到了,又怎么样?”徐三道:“高进忠到了此地,我们大家都不知道,后来还是抚台当晚密传中军、各营府县及大哥进去,说明原委,我们方才晓得。还是甚为机密,胡惠乾也还不知,于是当日夜间,将西禅寺围住,高进忠与大哥两人,首先进寺捉拿,胡惠乾与高进忠大杀一阵,胡惠乾敌不过高进忠,登时跳上屋面去。”方魁听说,咬牙切齿恨道:“到了这地步,还被他逃去,真是可愧。”徐三道:“你老不必着急,胡惠乾不会逃走得去。”方魁道:“这又是怎说?”徐三道:“胡惠乾上屋之后,急急就要奔逃,因为抚台大人预先预备到此,四周又伙定弓箭手,一见他上屋,就放乱箭,将他射住,不能逃脱,他又伤了两箭,复跳下来,又与高进忠死战,这一回,却被高进忠用个独劈华山的煞手,将他劈死。”方魁听了,心中才觉稍快。

徐三又道:“此时大哥还与三德那个秃贼在那里死斗,复被高进忠跳过去,又将三德打死,所有那些徒弟,死的死,逃的逃,也死伤不少的,你老人屋里,虽然婶子、二哥等人被他伤害,他被高进忠这一场恶杀,不但自己丧命,连他的那些徒弟也死了好些,两边计算,还不止抵值呢,也算报了仇了。”方魁听说胡惠乾、三德和尚俱被高进忠与他的大儿子杀死,才算雪了这切齿之恨,然不免痛妻情深,伤子念切,悲恸难忘,当下又流了许多眼泪。经马雄等劝了一回,这才各用酒饭,方魁也还不能下咽,只得勉强吃了少许,算过了酒饭钱,三人一同进城而去。到了家中,见贤妻幼子俱不能再相见,免不得痛哭一番。

此时方德因有公事尚未回来,方魁即命媳妇打扫了偏屋,请马雄在此往下。方德得知,即赶回来见了父亲,自然痛哭不已,又将各节说了一遍。当时马雄又将他父子二人劝了一回,他父子才算止住了哭。方魁因又问道:“现在高进忠在哪里?”方德便道:“抚台大人因他勇猛有功,现令他充任抚辕巡捕,并赏了千总职衔。”因又问道:“白眉师公可肯来否?”方魁也就告诉他一遍,然后方德进去,嘱令妻子即整备酒饭,饭毕,各自安歇。

一宿无话,次日,即先去各衙门销差,并禀知马雄已来,又与马雄前往抚辕拜会高进忠。高进忠闻说马雄已到,他们本是师兄弟,即刻请见。方魁一见,便极口道谢,高进忠亦极口谦让,然后才与马雄叙了阔别,又将胡惠乾已死,并捉拿他的家属在逃未获的话,说了一遍。马雄道:“高贤弟,你这话却不错,现在我在此间,好在无事。我明日便往福建探听一番,看那里究竟有什么消息,如得有信息,好在福建离此不远,不过十日半月,就可往返的。我一经得信,立即回来,大家预备,那时师父也可到了,或是前去破少林寺,或是如何,悉听师父主裁,高贤弟、方贤弟你二位意下如何?”高进忠、方魁二人一齐称好。毕竟马雄探听消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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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回 旧地重游山僧势利 轻舟忽至姊妹翩跹

话说马雄拟往福建少林寺打听消息,是否胡惠乾家有人前去。当下高进忠、方魁二人,听了此言,皆大喜道:“能得师兄前往一走,这就好极了,打听的确,便请师兄即日回来,以便我等早有准备。”马雄当下答应。三人又谈了一会,高进忠即留他二人在署吃饭,饭毕,二人回去。马雄安歇一夜,次日即就带了盘川包裹前去,暂且不表。

再说圣天子在苏州,自着令高进忠、方魁二人分头而去,过了两日,也就与周日清雇了只船,由内河取道镇江,渡江而北,预备仍在扬州耽搁数日,即行北上回京。这日又到了扬州,当下开发了船钱,即刻登岸,在钞关门内寻了一家“普同庆”客店,与周日清二人住下,安歇一夜。次日早间,梳洗已毕,用了早点,即与周日清信步先在城里各处,任意游玩,也无甚可游之处,随即步出天宁门,在官码头,雇了一号画舫,便去重游平山堂。沿途看来,觉得道路依然,两岸河房及各盐商所造的花园,也有一两处改了从前的旧貌,繁华犹是,面目已非,因不免与周日清说了些感慨的话。

一路行来,不到半日已抵平山堂码头。圣天子即与周日清登岸,循阶而上,又一刻,已进了山门,一直到了方丈。当有住持僧出来迎接,圣天子一看,见非从前那个住持,因至方丈厅上坐下,当有庙祝献茶上来,那住持僧便问道:“贵客尊姓大名,何方人氏?”圣天子道:“某乃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赐,和尚法号是什么呢?”那住持僧道:“小僧唤作天然。”又问周日清道:“这位客官尊姓?”周日清也就通了名姓。圣天子与周日清与天然说话时,就留意看他,觉得天然颇非清高之行,实在一脸的酒肉气,而且甚是势利。天然见着圣天子与周日清,既未说出某官某府,又连仆从都不曾带,便有些轻视之心,勉强在方丈内谈了两句,坐下一刻,便向圣天子道:“两位客官,还要到各处去随喜么?”口里说这话,心里却是借此催他们走。圣天子宽宏大度,哪里存意到此,就是周日清也想不到天然有这个意思。圣天子便道:“和尚既如此说,甚好,高某本欲各处游玩一回,就烦和尚领某前去。”天然见圣天子叫他领路,可实在不愿意,你道这是为何?

原来无论什么地方,凡是这些庵观庙宇、胜迹名山游人必经之地,那些住持和尚、道士等人,如若有见识、有眼力及道行高深的,却有另一种气概,遇着贵客长者,极力应酬,自不必说,就使客商士庶,也还不敢过于怠慢。如这些生成俗物,再加一无见识,但存了一个势利心,只知道趋奉显达。只要是仆从如云,前呼后拥的这般人士,他一闻知,早令庙祝预备素斋素面、极好名茶,在那里等着。及至到了码头,又早早换了干净衣服,站在码头上,躬身迎接。那种趋承的样子,实在不堪言状。及至迎入方丈,茶点已毕,便陪着往各处游玩,然后供应斋饭。若遇着那些往来客商,连正眼也不曾看见,这方丈内,是从来不放这些人进内的。再下一等,那就更不必说,惟有一种人,他却不敢居心轻慢,既非达官大贾,又非士庶绅商,却是那妇人女子。无论她是红楼美女,绣阁名花,还是小家碧玉,只要是这等人到了这些地方,那些和尚道士,就马上殷殷勤勤,前来问长问短,小心侍候,只恐这些名门淑女、碧玉绿珠不与他闲话。但只要稍问一两句,他便倾山倒海,引着你问长问短,他又外作恭敬之容,内藏混帐之见,千古如一,到处皆然。

现在天然见圣天子着他领导各处游玩,居心实在不愿,因借词说道:“小僧本当领导,实因尚有俗事不能奉陪,请客官自便!”周日清闻言,也就甚觉不悦,因寒怒说道:“和尚你这说话,俺好不明白,你既出家,已经脱俗,所谓四大皆空,一尘不染,还有什么借事?今据你这等说法,和尚还有俗事,可谓千古奇谈了,但既有俗事,当时又何必出家,误入这清高之地?实在可笑!”天然被周日清这句话,问得个目瞪口呆,不能回答。天子究竟是大度宽容,因代天然说道:“日清,你算了罢,虽然和尚四大皆空,本无俗事。但是他既住持这个地方,他便为此地之主,难保无琐屑之事。他既说有事,俺们就不必勉强他,好在俺也是来过的,所有各处,也还认得,就与你同去便了。”周日清虽见圣天子说,究竟心中不愿,却也不敢违逆,只得随着天子走出方丈,天然也勉强送了出来。圣天子便与周日清各处游玩去了。

这里天然心里甚是不乐,当时就命侍者道:“等一会儿,方才在方丈那里两个人如果再来,你就说我下山有事去了,不必再来告诉我。”那侍者自然答应,天然也就退归静室。这静室在方丈后面,非至尊且贵的人,不能放他进去。可巧天然进入静室,不到片刻,那侍者进内报道:“现在城里王八老爷,请了许多客前来,船又靠码头了,大概不一时即可抵此。”天然闻言,听到既然是王八老爷前来,是本山的施主,而且是个极发财的人,怎肯不去迎迓,因此他便赶紧出了静室,前往码头迎接。

你道这三八老爷,究是谁呢?原来这王八,从前本非世家,因后来在八大盐商家内做了总管,所有这八大盐商家的事,都要与他往来,因此就交接了在城的这一班富户。不到数年,赚的钱已经不少,应该要他转运,又得了一宗无意而得的横财,就此成了个大富户,虽总不能与八大商并驾齐驱,却也自立一帜。又兼着本地的官绅,见他发了财,居心想他有些关注,也就与他时常往来。他见得本地官绅也都来与他交往,他便以为是巴结他,恭维他,看得起他,也就趾高气扬起来,以为自己不可一世。后来又报效国家二三万银子,朝廷赏他一个五品职衔,他便借此夸耀乡里,以为是钦赐的功名,因此更加居移气,养移体,广置姬妾,津选娈童,在家时门前仆从强如虎,出外是道上旌旗像似龙。而且出入乘舆,绝不徒步,家中妻妾因他如此,也就光宠了起来。

天然到了码头上,躬身站立,在那里迎接,终以为是王八本人请客,到此哪知并非男客,只听船中一片笑语之声,即刻就斜着两只眼睛,向船舱里溜去,只见是一群女眷。天然已知是王八的太太们请女客,正在心里打算,又见船头上站着两个家人,皆是二十岁上下年纪,踢跳非常,扎束干净,在那里招呼船户搭跳板、打扶手,不一刻,船户将跳板搭好,用竹竿打了扶手。天然站在那里,埋着头,外似恭敬,两只眼睛只管斜视着向跳板上溜去。只见从船舱里走出一人,年纪十八九岁,容颜秀美,体态轻盈,所有装束,自不必说,扶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少年女子,慢慢上了跳板。又听舱里一声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六妹妹,你走好了,防备着滑下水里去。”只见在跳板上走的这个带笑说道:“人家正是心悬的怕,你偏要来吓人家。”一面说,一面慢慢的走,一步不到三寸,在那跳板上,侧着身子,并着脚,一点一点的移开,好容易下了跳板,上了岸。口里还笑说道:“我的妈妈,好不容易走过来。”

接着舱里走出五六个人来,皆是二十岁左右,一样的珠翠满头,绮罗遍体,衣香鬓影,环-叮当。天然尽管埋着头,斜着眼,呆立着悄悄的偷看。末后舱内又走出一个,约有二十一二岁模样,却是生得温柔明媚,倜傥风流,笔直的一对金莲,刚有三寸左右,左手扶着一个俊俏的少年女子,右手扶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婢女,那婢女盘了双丫鬟,却也极有可观,慢慢的走过跳板,登了岸聚在一起。此时天然的两只眼睛,却也不向船舱里去溜,可是掉转过来,也不呆立在那里,便赶紧抢两步,走到那方才在船头上招呼水手的那两个家人面前问道:“请问管家,八老爷可来么?”那家人道:“八老爷今日不来,这是我们家三姨太太,来此请客。”天然听说,即刻抢步跟在后面,将一众女眷,请入方丈献茶。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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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回 俗和尚出言不逊 猛英雄举手无情

话说天然和尚问明王八家的家丁,知道这些女眷是王八的三姨太所请,天然心中明白,当即赶上前去,请他们进入方丈坐下,命人献茶,自己即靠在方丈内窗子口那张方凳子上坐下相陪,一一命人摆茶盘、拿点心,又叫人去取泉水,泡那顶上的香茶,还要用两饼龙井茶叶。一面极力招呼,一面斜着眼向各人溜去。正在意乱心迷之际,忽听王八的第三个侍妾,向天然说:“这大和尚如此周旋,使我等实在过意不去,下次我等还是不要来了,带累你大和尚忙得如此。”天然见说,赶忙答道:“说哪里话来,姨太太是难得在此请客的,偶然到此,这是僧人应该,惟恐招呼不到,还请姨太大与众位太太、少奶奶、小姐们包涵些儿,僧人已备了素面,请问是先到各处去游玩过了,回来再吃面,还是吃了面,再到各处去游玩?听太太们便。”

只听王八的第三个妾又说道:“大和尚你不必费事,我们已带了酒席来,不过借你的厨房来烩一烩菜就是了。现在就请你大和尚领着我们到各处游玩一番便了。”天然道:“小僧自当领导。”说着就站起来,让她们出了方丈,他便跟在她们后面,指点着到各处游玩去了,并且说道:“小僧早就招人备了素菜,既是姨太太带了酒席来,好在近日天长,就留在午后当点心好了。如今先去各处游玩一番再说罢。”你道王八这第三妾,为何如此请客?原来她本姓陆名唤湘娥,是个从良妓女,因自己前三日过小生日,那五六个花枝招展般的女子,皆是她从前院子里的姐妹,现在有从良的,有已经脱籍尚未择到主人的。陆湘娥过小生日那天,她们皆去送礼拜寿,陆湘娥要还请她们,家里的地方虽大,究嫌不甚爽快,不如请到平山堂还了席,因此与王八说明。三八又极其宠信,陆湘娥一说,王八也就自然应允,所以雇了船只,带了酒席前来。

天然和尚带着陆湘娥等去各处游玩,先游了两处,并未遇着什么游客,忽然陆湘娥要去看第五泉,刚走进门,可巧圣天子与周日清从欧阳文忠公词内走出,迎面碰见。当时圣天子见是人家内眷,也就慢一步,让她们过去,及见天然在末后追随,圣天子并未与他较量,也就将前语忘了。倒是周日清在旁看见,不觉勃然大怒,暗道:咱们叫他陪我们到处游玩,他说有俗事,原来就是这样俗事,要陪伴女子闲游,此时已是跃跃欲试,因见圣天子可以容纳,不与他较量,也还不便出头,只得忍耐,预备随后再与他说话。心中虽如此想,此时天然已走了过去,不过片刻,陆湘娥等已过第五泉回来。

周日清又仔细看天然是何光景,只见他笑逐颜开,一面走,一面与湘娥闲语,那一种故意卖弄风蚤的样子,实在不堪入目。此时却按捺不住,低低的与圣天子道:“父王可见这贼秃如此混帐么?”圣天子也早已看见,今见周日清问起,也就说道:“已看见了。”周日清道:“似此不法必须惩戒他一回,方出胸中之气。”圣天子虽未开口,却也明这意思。周日清微窥其意,当下就跟了下来,及至转了几个弯,又不见天然与那些女眷,周日清暗道:“看光景又到别处去了,等会见,到他方文那里再去与他算帐。”主意已定,又与圣天子到各处去游玩了一回,这才向方丈而来,走至方文门口,这里那侍者上前拦道:“请你们两位客官,就此止步罢,里面有女眷们请客,客官们不便进去,请客堂里用茶罢。”

圣天子见那侍者说话婉转,也就预备不进去。周日清在旁问道:“你家方丈现在哪里?我与他有话说。”那侍者道:“方丈现在里面招呼客人呢。”周日清道:“他招呼什么客?”那侍者道:“是城里王八老爷的姨太太,借这里请女客,呼我家和尚在那里招呼酒席。我家和尚,因为王八老爷是我们山上的施主,常布施功德,故此不便相辞,只得在里面照应。”周日清听说,不由三尸冒火,七孔生烟。当下一声喝道:“好大胆的贼秃,你可叫他快快出来,俺老爷与他讲话,倘若稍有迟延,借故躲避不出,可不要怪老爷用武,管什么三八乌龟,俺老爷就冲进去了。”这一片声喧,那侍者也不知所措,若要进去通报,争奈和尚招呼过的,若不进去通报,看见周日清那雄赳赳、气昂昂,知道不是好慧的,怕他真个打进去,不但和尚要吃亏,连那些女客也要带些不便。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天然在方丈里早已听外面喧哗,已走了出去。一见是方才在方丈那两位客官在这里吵闹,当即上前说道:“客官不必如此,要知道里面现有官家女眷宴客,你们二位客人,是不便进去的。天下事要讲理,胡闹是不行的。”周日清见他出来,已是怒火焚身,恨不得即刻上去,把他痛打一顿,又见他言语顶撞,试问如何能够忍耐得住?当下就抢一步上前,伸开巴掌,认定天然嘴巴上一掌,口中说道:“好狗贼秃,你敢顶撞老爷么?”这天然被他一巴掌,不但痛入心肺,登时就红肿起来,嘴里的牙齿已打落了两个,满口鲜血流将出来。他还不识时务,以为这平山堂是奉旨敕建的所在,平时自己又与在城官绅都有来往,便仗着这点势,也就口中不逊起来。

此时圣天子也不免大怒,即命周日清道:“既然方丈里有人家内眷,不要惊吓她们,你可将这贼秃,提到客堂里去,与他讲论。”周日清答应着,立即走过来,伸了一只手,将天然的衣领一把揪住,轻轻的一提,如同缚鸡一般,提着就走。天然死力挣脱,再也挣脱不开,不由得跟着周日清到了客堂。此时合山的和尚及庙视等人都已来齐,都站在客堂外面,七言八语的乱说,又见圣天子与周日清在盛怒之下,不敢进去。只见圣天子大喝一声道:“好贼秃,你还不给我跪下!”天然哪里肯依?周日清一听此言,叫他跪下也就不容他不跪,即将右退一起,认定天然退弯子上踢了一下,天然不由的便双膝跌下尘埃。圣天子便向他说道:“你这贼秃,太也托大,你但知势利两字,为尔等本来面目。你可知道高某是何人?我且告诉与你,内阁陈宏谋、刘墉是高某的老师,现在两江总督、江苏巡抚与高某同年。因高某奉旨前往江南密查要案,顺道过此,因慕平山名胜之地,乃重来一游,所以仆从人等全未随带,只是这位周老爷同来,因他是我的继子,沿途可以照应。方才在尔方丈之内,使尔陪着高某游玩游玩,尔见我等不是达官显贵,就不愿相陪,以俗事二字推倭,彼时周老爷也就暗寒怒意,与尔辩驳起来。若非高某在旁极力排解,尔彼时就不免要吃苦,高某亦明知尔存了个势利之心,所谓势利山僧,到处皆是,这也不是你这贼秃一人,所以高某也不与你较量。为何尔因俗事,不愿与高某同游。又何以不因俗事追随那班内眷?高某却不明白。这也罢了,或者因那班内眷她家的家主,是你的施主,平时有布施,偶尔内眷来游,情不可却,不得不勉为其难,陪她们去游玩一回,只好将自己的俗事暂时抛下,非若暂时的过客偶尔到此,既无功德,又无布施,可以简慢。果然如此,于情理上还可以说得过去,不过太觉势利一点。为什么已经领着她们游玩一番,她们借尔的方丈宴客,自有她家的奴仆在那里侍候,设再不敷所使,尔只应派两个老年纪的庙祝进去相帮,才是道理。尔却恋恋不舍,借着这照应的题目,只管在里面追随。如此看来,你这贼秃,尚不仅在势利两字,及至周老爷唤尔出来,尔不知道自己有理亏之处,还敢出言顶撞,以为高某不过是寻常的过客,就顶撞他两句,绝不妨事。再不然,就倚仗官绅之力,以势压人。今高某也不与你在此较量,我将尔这贼秃送往地方官那里,勒令他处治你个勾引妇女的罪名,看你怎样奈何我高某。”天然见说出这一番话语,登时哀求起来。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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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回 还求恕罪前倔后恭 阅读来书惊心动魄

话说天然和尚,到了这个地步,知道这两个客官是京中的大员,也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下叩响头,口中哀求说道:“小僧有眼无珠,语言冒犯,接待不恭,还求两位大人、大老爷格外开恩,宽其既往,小僧当从此革面洗心,不敢再以势利两字存在心中。若将小僧送往地方官衙门惩治,这勾引妇女的罪名,小僧是万万担当不起,而且小僧实在不敢存这恶念。今日实因王八老爷的家眷,在此饬令小僧招呼,小僧又碍于施主份上,不得不勉强周旋。还求二位大人、大老爷俯鉴小僧不得已的苦衷,法外施仁,不咎既往,小僧当办香顶礼,日祝二位大人老爷万代公侯,子孙昌盛。”

天然在里面跪,客堂外面这些和尚,见方丈如此,也就环跪下来哀求了一回。圣天子见了这样光景,倒也好笑,从前那种势利,现在又如此卑微,实在是山僧的本色。因暗想道:“他既然知罪,如此哀求,朕也不必与他较量了,就是他追随那班妇女,也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若不款待殷勤,又恐遭他施主之怪,只要他从此悔罪,也就算了。”心中想罢,也就问道:“你家从前的那个方丈,叫作了空,现在哪里去了?你可叫他前来见我,他见了我自然知道高某的来历。”

原来圣天子初次南巡,在平山堂游玩,那时方丈便是了空。天然见问,复跪下面禀道:“了空和尚已圆寂了三年。”圣天子听道了空已死,复又叹道:“了空和尚才算是个主持,如你这贼秃,实所谓酒肉和尚,高某本当将你送往地方官严加处置,姑念你已知有罪,一再哀求,你家众僧又苦苦代你求情,高某只得看众僧哀求情切,法外施仁,不予深究,以后若再如此,高某可万难容忍。现恕你无罪,且下去罢。”天然见说,这才把心放下来,当下又叩了个头,才站立一旁,躬身侍候。

此时天已过午,天然复上前说道:“小僧蒙两位大人大老爷的恩,不予治罪,小僧真是感激不已,但是现在已有申牌时分,想两位大人大老爷也当用饭,小僧前去招呼,聊备一餐素面,求两位大人大老爷赏个脸,就在敞山稍用些须,免得再回城去用饭。”圣天子与周日清二人,当初来时本有此意,预备在山上吃面,及见天然那种势利,便不高兴,就打算去各处游玩一回,也就开船回城吃饭。此时,天然又闹了这一阵乱子,圣天子又督责了一番。时候却甚不早,今见天然留住吃面,却好腹中也有些饥饿了,也就答应。

当下天然这一欢喜却出乎寻常之外,当即将厨子喊来,招呼厨役,令他要做得格外津洁,那厨子自然不敢草率。天然当下又请圣天子仍去方丈里坐。周日清道:“怎么又请俺到方文里去,你那里有官家内眷,我们不方便进去的,难道此时可以进去,不似从前的不便了么?”天然复又跪下说道:“还求老爷不记前事,小僧感激无已,现在王家的内眷已经去了,因此还请老爷们到那里去。”天子见说,也就站起身来,与周日清同至方丈。

你道王八家那个三姨太太陆湘娥,并请来的那些同院姐妹,为何去得这样快?原来陆湘娥一听见外面吵闹,即令天然出来看视,不一会,见有人进去说:“天然被打,现已拖到客堂里去讲话。”又见有人来说:“那两位游客,是京中的大员,到江南密查要案,因为和尚出言不逊,要将和尚送到地方官那里去处治,问他一个勾引妇女的罪名。”陆湘娥一闻此言,惟恐连累自己,连酒席都未终局,即同着诸姐妹,吓得蝶散驾飞而去。所以那方文内,始而为莺花金粉世界,一变而为寂灭虚无的境地。天然僧也算是个大倒霉,就因陆湘娥等一来,他在先满心欢喜,以为这些女菩萨,将她们应酬好了,必然有一宗大大的布施,哪知反而出了乱子,不但不能如心所愿,反而遭了一阵毒打,将口内牙齿还给打落了两个,还要跪在地上叩了一阵子响头,又贴了一顿绝好的素面。

圣天子与周日清吃过素面以后,日已西斜,当即出了方丈,回船进城,天然此时自然恭送如仪,再也不敢怠慢。圣天子在船中与日清道:“这和尚如此势利,在先那样怠慢,此时又如此趋奉,到底是个俗僧。”周日清道:“今日这和尚,虽然经了这顿打骂,当时不敢违拗,再三哀求,特恐此后又再回复原来的样子。但存势利二字,倒也罢了,最可恶的,见了那妇人女子那种涎脸,实在讨厌,若将他留在此地,将来闹出不尴不尬的事来,究竟于这胜迹名山大有关碍。依臣儿愚见,莫着写一封信与扬州府,令他札饬两县,押逐这和尚离了此地,另招高僧主持,将来也可免了有尴尬之事发生。”圣天子听了此语,也觉甚有道理,当时也就点头允肯。不一会,已到天宁门,约有黄昏时候,当下开了船钱,二人上岸进城,到了客寓,吃过晚膳,圣天子就在灯下写了一信,封固好了,然后安歇。次日早间,一面命小二代雇了船只,一面命周日清将这封信送往扬州府署,并不等他回信,当即回来,就与圣天子上船,开船而去。

这里扬州府接着这封信,看毕之后,只吓得汗流浃背,你道为何?原来这知府与浙江巡抚龚温如是亲戚,在一月前,就接到龚温如的密信,说道:“当今圣天子微服南巡,因为不肯使臣下知道,故而易名高天赐,说不定要重游扬州。”使其随时探听,不可怠慢。所以扬州府一见信内有“高天赐”三字,便惊恐起来,不敢将这封书信,作为平常书信,竟作为圣旨看待,当即排了香案,重行三跪九叩首礼毕。一面飞传江、甘两县到此,说明一切。甘、江两县就惊恐异常,当下向扬州府说道:“大老爷既奉到谕旨,卑职等理应前往接驾,恭请圣安。”扬州府道:“某虽奉到圣旨,但圣上是微服南巡,恐惊扰百姓,劳民伤财,某等又不知圣驾驻驿何处,意旨之内,又未说明,只好密派妥差,赶急打听圣驾是否仍在城内。打听清楚,某等才可前去,”江、甘两县,只得唯唯。

扬州府道:“圣旨上说,平山堂住持僧天然势利太甚,违件圣颜,实已罪大恶极,虽经天子格外开恩,已在该山略子薄惩,恐将来仍有不尴不尬之事,着令某转札贵县,将平山堂住持僧天然押逐出境,不准逗留等语。某想该僧竟敢如此势利,而又违件圣颜,实已罪大恶极。虽然圣天子仁厚为怀,不予深究,惟某以为仅押逐出境,不足以蔽其事,贵县可即饬差速将该僧飞提到案,以便根究。”江、甘两县听说,当下说道:“大老爷明见,在卑职看来,既是圣旨上但令将该僧押逐出境,并未着令大老爷有撤查之意,卑职的愚见,即便遵旨施行。该僧虽罪有应得,蒙圣天子格外开恩,何必又不合圣意。不知大老爷以为如何?”

扬州府听说也觉有理,因道:“某不过因该住持太为放肆,竟敢违件天颜,所以要大加惩戒,贵县既如此说,某等即遵旨施行便了。”当下两县当即唯唯退出,回至本署,即派差前往平山堂将住持僧天然提讯。毕竟讯问天然什么缘由,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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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回 志切报仇心存袒护 出言责备仗义除凶

话说江甘两县,饬差将住持僧天然提到,即在江都县署问讯一堂,随即押逐出境。那探听圣天子消息的差人,回来禀报,未曾探听得出,不知圣驾驻驿何处,当下两县又去府里禀报。扬州府见探听不出,当时也就罢了,后来探得圣天子即于是日已去,府县只得详报省督抚,将奉旨押逐平山堂住持,现已押逐出境,请贵督抚转奏,这件事也就清楚。

回头再说马雄前往福建少林寺,打听那里有什么动静,去了半个多月,这日已打听回来。至善禅师因胡惠乾的儿子胡继祖到了那里,向他哭诉一番,请他报仇雪恨。当下至善禅师听了这番言语,不禁大怒,因道:“高进忠他有何能略,胆敢仗他师父白眉道人,杀害我的徒弟,小视本师!若不将这高进忠捉住碎尸万段,就不算我至善的本领。”当下有两个徒弟在旁,一名童于斤,一名谢亚福。因道:“师父不必发怒,既然白眉的徒弟高进忠,将胡惠乾、三德和尚两个杀死,既然不念同道之情,这件事不须师父前去,等徒弟同胡继祖亲到广东去,不将高进忠这厮也照胡惠乾那个样子置之死地,誓不回来。”至善禅师道:“你虽如此说,但高进忠内功甚好,恐你二人敌他不过,为师却有些放心不下。”童千斤说:“师父何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家的威风,你老人家但请放心便了。”至善禅师也就答应下来。当下进去料理一切,却与胡继祖三人一起赶路,望广东而来。马雄打听清楚,也即赶回报讯,将以上的话对高进忠、方魁备细说了。高进忠已知道一切,有所预备。

过了两日,高进忠正在辕门无事,忽然有个当差的,进来说道:“现在辕门外有两个人,一名童千斤,一名谢亚福,说是从福建来的,与老爷有话讲,请老爷面会他说话。”高进忠说:“知道!”当即嘱令那差官出去回报,约他明早在西禅寺内会话。当差的答应出去,童千斤与谢亚福也就答应。当日就在城内,寻了个客店住下,准备明日早间前去。这里高进忠把马雄和方魁二人请来,将童千斤、谢亚福已经来过,我约他明日早间西禅寺会话的话说了一遍。马雄道:“这童千斤与谢亚福二人,虽不知他们究竟是何能略,料想本领也不薄弱,明日与他交手,却不可存轻视之心,倒要慎重才好。”高进忠道:“谅这二人也没有三头六臂,现放下我等三个,还怕他两个死回么?马师兄、方师兄,你们二位今日可去西禅寺,先招呼一声,再打听师父可曾前来,如果师父已来,那可好极了。”马雄、方魁当下答应出来。高进忠也就到里面将以上的说话,对曾必忠说了,就请曾必忠明日派今中军,带领亲兵数十名,前往西禅寺督率。曾必忠当时也就答应。

却说马雄、方魁二人来到西禅寺,此时寺内已招新住持,他二人便走到方丈,先问和尚道:“你这寺内在这两个月曾有什么异方过客,住在此地?我等是奉本县太爷令,前来盘查,你须说明,不可隐瞒,如有隐匿等事,本县大老爷是要严办的呢!”那住持僧听说,道:“此地并无什么异方过客住在此地,僧人不敢窝留匪人,只有日前,由四川成都府来了一个和尚前来挂单,僧人见是我们法门中人,便留在此地。”方魁、马雄听说,皆暗暗欢喜,因问道:“现在哪里?可带我前去一见,”那住持和尚,不敢怠慢,即刻带领马雄、方魁二人来到禅房,指着一个和尚说道:“这就是前日由成都来的那位僧人。”马雄、方魁一看,正是自家师父白眉道人,当下便上前,向白眉道人请了安,自后说明探听少林寺至善禅师,派今童千斤、谢亚福前来报仇,高进忠约他们二人,明日在此会话。白眉道人点头,那新来的住持和尚,见了他们如此说项,虽不知底细,听说少林寺派人到这里报仇,却也有些惊慌起来。当下马雄、方魁,又将如何捉拿胡惠乾、杀死三德和尚,胡惠乾的儿子去福建少林寺求至善禅师代他老子报仇,因将如何至善禅师派今童千斤、谢亚福二人前来,如何高进忠约他们二人明日在此相会的话,说了一遍,那住持僧这才明白。当下白眉道人复又说道:“五枚大师及三师叔冯道德,为师的已经请过,他们二人本来约定同来,只因临时还有些事须待料理,想必不日就可以到了。且等明日将谢亚福与童千斤二人处置过后,我们再作计议。”马雄、方魁二人唯唯答应,当即告退出去,回转辕门告诉高进忠。此时高进忠得知一切,禀知曾必忠。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高进忠即禀知到西禅寺会谢亚福与童千斤,曾必忠随即也派了中军,酌带亲兵前往护卫。高进忠出了抚辕,又会同方魁、马雄一干人等同往西禅寺。先对白眉道人行了礼,然后出来,在方丈内坐了一会儿,已有人传报进来,说有童千斤、谢亚福二人,请老爷出去会话。高进忠见报,即与方魁。马雄一齐出去,来到客堂外面,只见有两个人,坐在客堂里面。高进忠走进客堂,向那两个招呼,说道:“二位莫非童道见与谢道兄么?”童千斤答道:“正是!”因问道:“来者可是高进忠么?”高进忠也答道:“便是在下。”又道:“二位见台前来,有无吩咐,敢请说明。”

童千斤道:“我乃是奉师之命,特来与你讲话,只因胡惠乾与三德和尚,与你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何得恃你师父白眉道人之势,将他二人杀害,不念我等同道之谊?古人说得好,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既不念同道,所以我师父派我前来,一来与你比试比试,二来与胡惠乾、三德报仇。”

高进忠见说,便大笑说道:“二兄之言差矣,至善师伯但知胡惠乾与三德被我等杀害,他可知胡惠乾与三德二人所犯之法么?胡惠乾在这广东,平时倚势欺人,残害百姓。本省居民,畏之如虎。与机房中人,任意寻仇,杀害好人不计其数,近又杀死在公快头方魁一家数口。或说机房中人与他有杀父之恨,时寻报复,那方魁与他也是往日无冤,素日无仇,若方魁欲设计擒他,也因奉公差遣,身不由己。他平时若不为恶,本是当地的好子民,地方官又与他无仇,何必要拿他治罪?只因他无恶不作,扰害地方,罪大恶极,地方官不得不为民除害,焉得不竭力报效?杀一残害百姓的罪魁,而除一省地方之大害,这才是我等的本分,若徒执己见,偏信人言,只知存着私心,忘却大义,任他再有多大本领,却有国法,也断不能逃脱。二兄且请三思,勿徒错怪好人,偏信唆弄,忘却大义。要知二兄虽然本领高强,我高进忠也还不弱,二兄若因我这番话便即省悟,我们仍属同道,彼此各不相犯,若因我这话为非是,二兄可勿怪我高进忠不念同道之谊。”

这一番话完结,只见童千斤、谢亚福二人,齐声怒道:“高进忠,你休得强辩,你既将胡惠乾、三德杀死,血海冤仇何能不报?你不要逞强,我等便与你拼个你死我活便了。”高进忠道:“你等既要与我比试,我难道惧怕你不成?”此时马雄、方魁在旁,也就怒道:“你等既不知死活,这也是气数使然,我等就与你比试一回,拼个你死我活,”说着大家就站了起身,脱去长夜,一个个跳下院落。当下高进忠又道:“童千斤、谢亚福,你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匹夫,是先比拳脚,还是先比器械。”童千斤、谢亚福齐声说道:“好不知分量的狗头,便与你先比拳脚,单看你有多大本事,妄自逞强。”高进忠、方魁、马雄三人不禁大怒,当下马雄抢前一步在上首,立定脚步,高进忠摆开架式。那边童千斤就认定高进忠打来,谢亚福便认定马雄打来,四个人就在院落当中,彼此交手。毕竟谁胜谁负,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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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回 运内功打死童千斤 使飞腿踢伤谢亚福

话说高进忠、马雄、方魁三人在客堂内,与童千斤、谢亚福两个,先说了许多话,后来一言不合,各人脱去长衣,跳在院落当中,各自摆开架式,立定脚步,童千斤便向高进忠打来,谢亚福便认定马雄打来。四个人,你来我往,只见高进忠右拳一起,认定童千斤肋下打来,童千斤赶着将身子一偏,也用右拳向高进忠扣下,高进忠见他来扣,即刻收回右拳起左脚,又向童千斤右肋踢去。童千斤即刻一个转身,让过这一脚,便飞一拳向高进忠心窝点来,高进忠见他这拳来得厉害,急将右手掌偏在旁边,预备来勾他的手腕。童千斤看见他这个架势,哪里肯将手腕给他勾住?也就不望下打,当下收回,起左手拳向高进忠右太阳袕打到。高进忠一面急将右手向上一托,一面飞一退,趁势向童千斤裆下踢去,童千斤知道这一脚唤做猛虎入洞,哪敢怠慢,即刻收回左拳,身子一偏,将右股向着高进忠,随即飞起右脚用了个老树盘根的架式一退扫来,实指望这一退就将高进忠打倒,哪知高进忠身体灵活,疾快非常,见他才要发退扫来,他急急将两退一蹬,用了个燕子穿帘的架式,直向童千斤扑来。千斤见来势勇猛,急转身向旁边一让,复飞一拳,乘虚而入,直向高进忠左肋打来,这一拳管教是高进忠,要换了别人,再也让不过来,你道为何?高进忠两足一蹬,向童千斤扑去,此时脚已离地,童千斤见他打来,便偏着身子让过,高进忠却扑了个空,两足尚未立定,童千斤即乘虚而入,一拳打到。要换过别人,哪里能够。到底高进忠是个本领高强、内功极好的人,他见童千斤一拳乘虚而入从脚下打进,知道让不过去,便将身子略一偏转,即刻运动内功,将自己的肚腹,去迎童千斤的拳头。

童千斤用足了力量,一拳打去,正中他的小腹,初打上去,并不觉得怎样,不过同常人一般,童千斤却暗暗说道:“应该这匹夫要死在拳头之上,他不但不让,还将肚子来迎我的拳头。”哪里知道打是打中了,就在这个工夫,高进忠已将内功运足,把童千斤的那个拳头吸住在自己的腹上。童千斤并不知道。登时高进忠既将他的拳头吸住,随即起两个指头,向童千斤劈面点去,这个招数,名为双龙取珠,童千斤一见,知道厉害,即欲回右拳去挡自己的右眼,哪知远足了十二分力,那右拳只是吸定在他的腹上,再也拔不回来。此时高进忠的二指已经到了面前。

俗语说得好,一手难遮天上月,事已至此,千斤知道不妙,只得起左拳来挡高进忠来的二指,算是将高进忠的右手指头挡住,那左手指头,却万万挡不过去,高进忠大喝一声道:“该死的贼囚,先借你右眼的乌珠子一用,看你可认得好人么?”说着,指头一点,已将童千斤右眼珠子挖出来,童千斤此时已是疼痛难忍,接着高进忠将内功运足,把大腹向外一挺,只听得“砰”一声,不知不觉,已将童千斤放跌在地,再也没有这种跌法,真是个四仰八叉,整个的跌在地上,右手臂膀,如同折断一般,再也提不起来。而且痛入骨髓,只睁着一个左眼向上望,那右眼的鲜血直流不止。高进忠杀得兴起,复一声大喝道:“你既如此,还留着你这残废之躯何用?给我去见阎罗天子罢!”说着右脚尖一起,认定童千斤裆内一蹬,登时童千斤的两个卵子业已粉碎,只见他脸一苦,头两摇,已呜呼哀哉,一命归陰。

那边谢亚福仍与马雄在那里对敌,正在你来我往,正打得难解难分,真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却好对手。正打之际,忽听高进忠大声喊道:“马师兄,使劲儿,童千斤已被我打死了,这个王八小子,留予你送他归陰罢。”马雄闻言,知道千斤已被高进忠打死,此时格外有力,而且存了一个好胜心,以为高进忠既能打死童千斤,我难道不能打死谢亚福?因即奋发津神,顿时改了一套花拳,前后左右,直向谢亚福打去。谢亚福此时闻得童千斤已经丧命,心中也存了个念头,以为他既被人打死,我若再不能胜得马雄,又有何面目回去见师父之面?而且又灭了我师父的威名,若将马雄丧了,也还可以扯平,因此奋发津神,与马雄对敌,一见马雄改了花拳,在别人便难解这拳法,他却是个好才,也就一着一着解了过去。

马雄见花拳仍不能取胜,又要改别法去擒他,哪知谢亚福也改了拳法,只见他猛然望着地下一倒,四仰八叉,睡在地下。在那些不懂拳法的,见他如此,以为他必是打败,跌落下来,如果存了这个心,再去乘虚而入,那可上了他的当了。他这四仰八叉的睡在地上,实在不是因打败而跌落下去,他却是用一套醉八仙,若果不识,必定遭他的毒手。马雄见了这样,便大笑道:“谢亚福,尔这醉八仙,打量我马雄不知道么?好个狗头,尔只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你可使好,待俺就在这醉八仙上取你性命。”谢亚福闻言,也怒道:“马雄,你这匹夫,休得逞强,你既认得爷爷这醉八仙拳,尔有本领尽管来破,如何?”

马雄闻言,即刻打了进去,只见谢亚福睡在地,拳脚齐施,真使得风雨不透,马雄也是一着一着去解。打到未脚一着,只见谢亚福将背在地上一挺,忽然离地有四五尺高,转瞬间已脚踏实地,用了个蜻蜓点水的架式,直向马雄脑门上一拳打来。马雄一见,哈哈大笑道:“尔使了一个醉八仙,也不过是摆着架式,你这着煞手,也不算是高明,待爷爷发放于你。”一面说,一面急将右拳向上一托,这唤作力托泰山,只要让他托开,随后便有一着煞手,任你什么人,再也躲避不及的。谢亚福知道厉害,赶忙收回,复又侧转身躯,预备另换妙法再来厮打,哪知马雄又变了妙法,只见他换了一套连环退,如疾风暴雨一般向谢亚福打来。

这连环退,谢亚福也曾练过,只是功夫不如马雄纯熟,现在见马雄改了这套退法,心内就有点吃虚。这退法合共有九九八十一退。并非只用一条退去打,却是二条退连珠而去,替换来打,只见马雄一退连一退,一退紧一退,谢亚福初尚能解,遮挡架隔,闪躲避让,也还不能丧他性命,打到五十余退,谢亚福就有些抵敌不住,渐渐的气喘,到了末煞几退,谢亚福真是眼花迷乱,骨软筋酸,不能抵敌,只见马雄左退一起,直向谢亚福右肋打来,谢亚福正要躲闪,还不曾一一躲过,马雄的右退又从他的左肋打来,谢亚福知道不妙,心中暗道:“若不如此如此,被他打中肋骨,定然折断。”主意已定,即将两条臂膊,护定左右两肋,两脚一蹬,便望后倒,“蓬”一声,栽倒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复一转身已爬起来,一个箭步,直跳过马雄的背后,预备乘他不备,再照他的致命打他一拳,或踢他一脚,使他早早归陰。哪知马雄早料他有此心意,当即一个转身,趁谢亚福还未立定脚步,他便使了一个旋风退,一着绝命拳,先将一退扫去,接着一拳,认定他胸膛扣打。谢亚福出其不意,亦未料他如此快速,见他一个旋风扫来,正要躲避,胸膛上已打中一拳,只听得“哇呀!”一声,顿时口吐鲜血,站立不住,两眼发昏,跌倒在地。马雄居心不丧他性命,当即弯着腰,用两指认定谢亚福两肩窝、两退肘这四个袕道上,点了几点,谢亚福虽不致丧命,但从此即成废人,只能吃饭,不能工作了。

谢亚福被马雄点丧袕道,睡在地上,向马雄骂道:“老子今被你如此,也算老子运气不好,你体得过于逞强,待我师父到来,包你碎尸万段便了。”马雄大怒,正欲上前送他性命,忽见白眉道人出来喝道:“马雄休得丧他性命,为师与他有话说。”究竟白眉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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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回 道人寄言巡抚奏章 阁老知人英雄善任

话说马雄来结果谢亚福的性命,忽见白眉道人走出来喝止道:“马雄休得丧他性命,本师与他还有话说。”谢亚福闻言,急抬头一看,见是白眉道人,因带怒说道:“白眉师叔,你老人家纵徒行凶,不顾同道,与我有什么话说,请赶快说了罢!”白眉道人道:“本师倒非纵徒行凶,尔家至善禅师才是居心偏护。胡惠乾那种无法无天残害百姓,尔家至善,不说他徒弟横行霸道,反怪人与他为难,还要使你们前来报仇,尔等今又打败,我不叫我徒弟伤尔性命。尔可赶快回去,与尔家至善说知,就说我知会他,叫他及早回心,好好约束徒弟,不得再行霸道。若他不信,就叫他择定日期,送个信来,或他到广东会我,或我去福建会他,与他两人比试比试。他若胜得我一拳一脚,我便拜他为师;若胜不得我,就叫他立刻身死,以代天下后世除害,尔可速回,叫他随时给我信息。”

谢亚福听了这番话,心中大怒,恨不能爬起来,就此一拳将白眉道人打死,才出心头之恨。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已为马雄打伤,不但此时不能动弹,便终身也同废人一般,只得恨恨的说道:“白眉你不要把话说满了,难道我师还怕你不成?我此次回去,定然将你这话告知我师,使我师前来会你,那时将你打败,你可不要后悔。”白眉道人道:“就此一言,永无后悔,叫他速速前来便了。尔虽被我徒弟打伤,不但不致送命,还可以行走,不过不能与人厮杀,再也逞强不来罢了。尔休要再费心思,就此回去也罢。”说毕,白眉道人即带了马雄、方魁与高进忠三人进入禅房。这里谢亚福见他们已走进去,只得爬起来,狼狈而去。那中军在旁,带领着数十亲兵,见谢亚福独自颓然离去,也不与他为难,因听见白眉道人,叫他回福建去,所以不加阻拦。谢亚福出得西禅寺门,真是个好一场没趣,闷闷的一个人回转客寓,当即算明房饭钱,即日携了包裹,走出城雇了一只渡船,直望福建少林寺而去,与他师父报信,暂且不表。

再说白眉道人,羞辱谢亚福回转福建去,请他师父至善禅师,当下又与高进忠道:“你此时回转抚辕,给我代向抚台大人请安,就说我着你转禀,童千斤现已打死,谢亚福亦复受伤,终身成为残废,现在使他传知至善禅师前来,我与他比试。料他断不肯来,必然约我前去,那时我到了福建,必然将他少林寺破去,免得留着他偏护门徒,为天下之害。虽然我已约定了五枚与冯道德,不日即可前来,但少林寺内,武艺高强、本领出众的,甚为不少,仅靠我等三人及尔众人,恐怕不能与他对敌,请抚台具奏进京,速请旨另派数人即日出京,赶到此地,一俟至善禅师来信,我等就可前去破寺,为这世上除害。不然,若不将这少林寺破去,将来必受害不浅。”高进忠答应着,也就即刻退了出来,与中军一同出得寺门,回转抚辕而去。这里白眉道人又命方魁将童千斤的尸体掩埋起来。

中军与高进忠回到抚辕,先将如何打死童千斤,马雄如何点伤谢亚福,详细说了一遍,又将白眉道人所说,拟往福建少林寺去会至善,将寺破去,为世人除害,请抚台具奏,请旨简派武艺超群的大员前来协助的话,也说了一遍。曾必忠闻言,先将高进忠奖赏了一番,又命他寄语马雄,俟少林寺破去时再行升赏,先给他一个干总职衔以示鼓励。又允他照白眉道人所说,具奏请旨,简派武员帮同消灭恶霸,高进忠唯唯应命,告退出来,仍回巡捕房当差,听候差遣。当日又将马雄请到,将抚台奖赏的话告诉一遍,又叫他次日亲到辕门禀谢恩典。马雄也甚得意,次日即来谢恩。曾必忠又将他传了进去,赏励一番。当日曾必忠即照白眉道人所说之词,暨高进忠如何打杀童千斤,马雄如何点伤谢亚福各节,修成表章,用了八百里加急,限日驰递进京。果然沿途驿站马夫,不敢稍行怠慢,真个是无分日夜,飞星驰递,不过十日光景,已驰抵京城。

当日折差呈递值日官,转送内阁。这日陈宏谋接到这本奏章,当即敬谨代拆开来,看了一遍。此时虽得着圣天子不日将回京的消息,却未知圣驾究竟定在何日回銮,曾必忠奏请简派武员,在朝如侍卫各官,又不敢擅自作主派他们前去,颇觉为难。因将军机大臣刘墉请来,彼此商议,二人计议了一会,忽然刘墉想起两个人来,因与陈宏谋说道:“一月前圣驾巡幸浙江,在嘉兴府得了两人,一名鲍龙,一名洪福,即着他们奉旨进京,着我等先将二人留京,听候简用。鲍龙着赏给巴图鲁勇号,记名总兵,洪福着赏给都司,现在这两人尚在京中,并无差遣之处,何不着他们二人,前往广东协破少林寺呢?”陈宏谋听说道:“非老年兄提及,某倒忘却了,既有此二人在此,是好极了,正好着他们前去,借此效力建功。”二人计议已毕,即着人将鲍龙、洪福传来,告诉他们,明日即行发付咨文川资,又写了一封信,使他们二人,星夜赶赴前去。鲍龙、洪福见有此等差委,心中好不欢喜,当时就叩谢已毕,领了川给,就回到自己寓所,也无甚料理,只打了两个包裹,带了铺盖,二人即日起身,也是不分晓夜,直望广东进发。

在路行程,不过半月。已经到了广东,即来到抚辕,将咨文书信投进,曾必忠先将咨文看过,又将陈宏谋、刘墉二人的书信,看了一遍,甚为大喜。并知道圣驾尚未回銮,当下即传鲍龙、洪福进见。鲍龙、洪福闻得传见,也就趋步进去。见了曾必忠,行礼已毕,曾必忠见他二人相貌魁梧,身躯雄壮,却是暗暗夸奖,因又将胡惠乾如何恶霸,甚至白眉道人拟赴福建捉拿至善禅师,破除少林寺的话,告诉了一遍。并命他二人,务要竭力尽忠,方不负天子知遇之恩。鲍龙、洪福也就禀道:“大人的栽培,总兵都司等,自当竭效犬马,上报国恩,下除民害,但不知何日起行?”曾必忠道:“一俟少林寺有信前来,即要一齐动身,你二人可即在本衙住下,听候差往便了。”

鲍龙、洪福告退出来,便至高进忠那里往拜。高进忠此时已经知道,一闻他二人前来,随即请见。三人见了面,行礼已毕,分宾主坐下,彼此先谈了几句浮文,然后高进忠又将少林寺至善禅师本领如何高强,如何纵容门徒行凶作恶的话,说了一遍。鲍龙道:“据老兄说,如此若不治以国法,则百姓受害非浅。即如方才小弟,见着中丞的时节,闻他老人家所说胡惠乾那种作恶多端,行凶仗势,若非兄长前来,将他置之死地,不但方魁一家数口屈遭杀害,便是省城内的百姓,也是受害不浅。至善禅师既知他的徒弟这些行为,早该将他约束,不准他们如此才是道理,如何反去偏帮他们。无怪那一班门徒莫不倚仗师父是少林中的魁首,便在外行凶霸道。若不从为首的办起,何以惩恶霸而安贤良?白眉大师现在何处?小弟等拟于明日亲自往拜,借识慈颜,并请他老人家教导教导,指授些心法。”

高进忠道:“家师现在住西禅寺,即当日胡惠乾与三德和尚盘据之所。他两人被杀之后,即由两县另招了妥僧在那里住持。家师就借住在那里。两位大老爷既然明日要去,待卑职领道便了。”鲍龙道:“高兄你如此称呼,使某无立身之地。什么大老爷长,卑职短,这可不是笑话?切勿如此!”高进忠道:“在官言官,这是国家的定例,某何敢越分不论尊卑?这是当得的。”鲍龙决计不行,总要他以兄弟称呼,才觉得亲近。高进忠见他如此,也就答应。于是三人颇为合意,就畅谈起来。正在谈论,忽见方魁走了进来,向高进忠道:“师父叫你立刻前去。”不知为着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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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回 约期比试锦纶下书 结伴同行白眉除害

话说鲍龙、洪福二人,正与高进忠畅谈各节,忽见方魁走进来,向高进忠说道:“师父叫你立刻前去,有话面议。”高进忠闻言,因说道:“方师兄,你知道所为何事?可是福建有信来么?”方魁道:“正因此事,现在至善禅师差了一个徒弟,叫作李锦纶,叫他前来,约定师父下月二十到寺内比试,因此师父叫你前去说话。”高进忠道:“这李锦纶可在这里么?”方魁道:“他下书之后,便随即走了,但请师父不可违约,务要如期赶到。”进忠听说,即时进去将此话禀知曾必忠,随即同着鲍龙、洪福出了辕门。来到西禅寺,见了白眉道人,先将鲍龙、洪福二人的来意,说了一遍,然后问明至善禅师那里差来的李锦纶如何说项。

白眉道人就将方魁说的那番话告诉一遍。因道:“他既约定日期,而且据来人所说,务要如期而至,但是五枚大师及冯道德两人,不知为着何事,至今未到。我等若先行动身,又恐到了那里寡不敌众,况且他不来此地,就是以逸待劳的主意,再者他那里必然预备妥当,专等我们前去。若欲等五枚大师与冯道德二人前来,一起同行,又不知他何日可到,即以今日算起,距出月二十,不过只有二十余日。若他们二人在月内到来,还来得及,尽二十日赶到,再迟便来不及,因此委决不下,所以叫你前来可卜一卦,看他二人何日可到。”

高进忠闻言,即走到大殿上,在佛前诚心卜了一卦,复至禅堂与白眉道人说道:“据卦所断,五枚大师与冯道德师父二人不出五日,定然来到。他二人因有一件意外事缠住,所以耽延至今。”白眉道人听说,因道:“既然如此,只好等他们五日,若再不来,只得我等先行便了。”

原来高进忠不但相法如神,而且卦理至津,所卜无往不验。闲话休絮,此时高进忠又将鲍龙、洪福二人带入禅堂,与白眉见礼已毕。白眉道人见鲍龙、洪福二人生得相貌颇为不俗,满脸的英俊、浑身的武艺,又见他二人颇有福相,将来必作栋梁之材,心中甚是欢喜,当与他二人谈了一回,又问了些武艺。鲍龙、洪福又将平生所学的武艺,告诉白眉道人。白眉因道:“据你二位所习的武艺,若论冲锋交战,应付裕如,不过在于运用的功夫一些未学,此时却也来不及,俟将少林寺破除之后,老僧尚可传授你二人那运用的工夫。”鲍龙、洪福正要请他传授,难得他先自说出,好不欢喜,当下就拜了下去,认白眉为师,请他随后传授心法。白眉见他二人来意甚诚,也不推辞,即收为徒弟,当下就在禅堂内,与马雄、方魁陪着白眉道人闲话,直至天晚,方各告退出来。

你道至善禅师因何不肯前来?竟不出白眉道人所料,却是何故,只因谢亚福受伤回去,自然哭诉一番,将白眉道人的话,细细告诉他一遍。当时他的徒弟方世玉,就要请他同到广东同会白眉道人,代众师兄弟报仇雪恨。至善禅师因道:“尔等不知白眉的厉害,他不出来,就是你一人前去,也不怕他那些徒弟,他既然出来多事,不必说你敌不过他,就便我与他对敌,也还不能包管取胜,而况他说话难保不存着诱我前去之心,他却暗暗再请两个有功夫的人来,如五枚大师、冯道德之类,他将我诱往广东,与我对敌,暗地里差人到此来破我这寺,我若为他所诱,那可上其大当了。不若约他前来,我就以主待客之势,又可保存这少林寺,因此我不肯前去,但使我徒弟李锦纶驰书送与白眉道人,约期出月二十,前来福建比试。”

闲话休提,再说白眉道人,专待五枚大师、冯道德一到,便即起程,看看已到第三日,仍未见到,真是望眼欲穿,心中打定注意,若明日再不见来,只好后日先走。却好第四日,五枚大师、冯道德二人已来,当下白眉道人一见,即问道:“你们二位何以到今日才来?真是令人望穿秋水了。”五枚道:“并非耽搁日期,因道德预备起程,不意他的尊阃大病起来,他又夫妇情深,只不忍见着她病倒将她置之不问,反出远门。只得稍延数日,始以为不过数日便可痊愈,哪知一病半月才算稍好。彼时我在那里,逐日催他,无奈他恋恋不舍,直至等他尊阃病势痊愈,然后动身,却已二十余日,虽沿途赶路,也要今日才到。”

白眉道:“二位既来,我们明日就要起程前往福建了。”五枚道:“何以如此匆促?”白眉道:“只因高进忠到此,将胡惠乾、三德二人置之死地,胡惠乾的儿子前往福建,哭诉至善禅师,当时就答应代他报仇,随即派了两个徒弟,一名童千斤,一名谢亚福来到此地。童千斤被高进忠打死,谢亚福为马雄点伤,当时我便拦阻马雄,不要伤他性命,就叫谢亚福带信回去,传知至善禅师前来,或使他寄信与我,约在何日,我便前去与他比试。当时我料他断不肯来,定然约我前去,果然不出吾之所料,前五日,他果派了徒弟李锦纶前来下书,约定出月二十请我前去比试,还要如期而至,不能有误日期。我因此盼望你二位甚急,今日已到,所以明日就要起行,不然二十就赶不到福建了。”五枚大师与冯道德二人,也就答应。白眉道人见他们答应明日起行,即令马雄到抚辕报信。高进忠闻知五枚与冯道德皆来,当即进去禀知曾必忠明日动身,前往福建。曾必忠听说,也就随时命人,到藩库内拨了一千两银子,交与高进忠,以为沿途盘费及到福建的用度;又备了一角移文、一封书信,知会福建总督;又命人将鲍龙、洪福二人传进来,令他二人立即预备,以便明日起行。鲍龙、洪福,自然唯唯应命。高进忠又将一千银子收好,当时即打好了包裹,此时白眉道人等已知曾必忠发给盘川,准于明日动身,当晚也就令各人收拾,诸事已毕。

次日一早,高进忠便同着鲍龙、洪福,带了包裹行囊,来到西禅寺会齐,当下又与五枚大师及冯道德二人见过礼。于是白眉道人、五枚大师、冯道德、马雄、高进忠、鲍龙、洪福、方魁等八人,一齐出了西禅寺,所有行囊包裹,自有挑夫搬运,不一会出了城,雇了海艇,大家上船,赶路往福建进发。却好顺风,到了十八日,已到马江,海艇便停泊下来。高进忠开发船钱,大家上岸,不过半日,就到了省城,当下寻了客店,暂且住下。高进忠即取出移文书信,亲往督辕投递。福建总督接了移文,先看了一回,知系奉旨的要事,又将曾必忠的信看过,即刻传高进忠进内问话。高进忠入见,先行了礼,然后将一切以上情节,备细禀明。因道:“卑弁等此来系钦奉圣旨,前来除灭少林寺。二十这日还求大人酌派武员,带领亲兵前往才好。诚恐卑弁等有照顾不到之处,至该恶徒乘间逃脱。”福建总督当时也就允诺,高进忠退出,仍回客寓。福建总督见高进忠走后,即刻命传中军,津选督辕亲兵五百名,于二十日一早,就率领前往少林寺,将该寺四面围住,如见寺内有乘间逃出之人,务必妥为协拿,毋任漏网,此系奉旨要案,不可有误。那中军应允,也就退出,挑选津锐亲兵,以备二十前去围寺。高进忠回至客店,又将面请制台发兵护卫的话,告知白眉道人。白眉道人道:“我等后日一早前去,在大家主见是一齐进去,还是分头进去?”五枚大师道:“在我看来,我等分头前去,你可对敌至善禅师,我便去敌方世玉,冯道德去抵敌洪熙官,只要将这三人敌住,其余诸人便让他们厮杀,谅也不难擒获,不过所虑者他寺内不知有无埋伏。”白眉道人道:“在我看来,这倒不必顾虑,我等与他对敌,须同他说明,要在大庭广众中比试,不可暗地伤人。至善是个好胜的人,既见我等说出此话,就算有暗地埋伏,也不肯使用的。”大家齐道:“此说甚好!”毕竟如何大破少林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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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回 扫除恶霸不认同门 力敌仇雠击杀至善

话说白眉道人等,大家商议妥当,拟分头前往,各敌各人,一宿无话。隔了一日,到二十日一早,大家扎束停当,饱餐了一顿,各带兵器即一齐前往,分头去敌。

且说至善禅师,自李锦纶回来后,知悉白眉道人准于二十日到,早已预备起来,专等他们前来拼个你死我活。到了十五日以后,即派众徒弟在各处打听。十八这日,已由他的徒弟,打听回来说是白眉道人还同着五枚大师、冯道德等共计八人,已经到了此地。至善禅师闻得五枚等也齐同来,心中便有些惧怯,因与众徒弟道:“此次白眉约请多人,显系与我等有势不两立之意,他既不看我们同道,我等也须奋勇与他对敌,不可示弱于他,宁可一拳一脚,被他打死,一刀一枪,被他们杀了,却万不可做出那种乞怜的情状。”众徒弟齐道:“我等自当谨遵师命,只要心齐力因,又何怕他人多,我等当效死节,与他们厮杀便了。”方世玉更是仗着自己有刀枪不入的武艺,他却毫不畏惧。大家也商议定了,只等二十日白眉道人等前来。

到了二十这日,至善禅师一早便起来,众徒弟也就各人扎束停当,无不摩拳擦掌,准备厮杀。正等待间,忽闻一阵呐喊之声,几乎震动山岳。至善不知何意,正要着人出去打听,只见两个道人,匆匆忙忙进来报道:“师父,不好了,现在总督衙门,调了官兵,将这寺前后四面围了起来。”至善一闻此言,更加惊慌失措,暗道:“官兵既围寺,我等今日必定难逃此难,但事已如此,不可挽回,只得与他们拼一拼罢。”正自暗道,又见两个人进来。说道:“现在外面有七八个人,指明要师父亲自出去会话。”至善一听,知是白眉等已来,当即带了徒弟方世玉、洪熙官、李锦纶、李亚松、郑亚红、林亚胜共计七人,还有十数个小徒弟,皆手执利刃,一齐出来,到了大殿,眼见白眉道人、五枚大师、冯道德等人站在大殿院落以内。

白眉道人见至善禅师率领众徒弟出来,当下喊道:“至善,你约我今日比试,我等可谓不负你所约了。”至善因道:“白眉,我与你同门同道,你为什么不念师兄弟的情谊,任纵门徒杀害我徒弟胡惠乾、三德、童千斤及谢亚福等人,这是何故?”说着依然是怒容满面,气势汹汹。白眉道人道:“俗语说得好,人不知已罪,牛不知力大,但你责备我任纵门徒杀害你的徒弟,你可知你徒弟无恶不作,残害百姓?你不严加约束,反依着他们任意行凶,还要给他们报仇雪恨,你既能包庇门徒行凶作恶,我便能任纵徒弟除害。天道循环,理所必然之势。”五枚大师也说道:“自从你徒弟将牛化蛟、吕英布打死,那时我就再三排解,好容易这件大祸消灭无形,你就该约束门徒,再不准他们行凶霸道。那胡惠乾竟敢那样作恶,广东省内被他残害的不知凡几,若再不将他除去,不但百姓受害不浅,亦难体上天好生之德。你并不知道罪己,反要怪人任纵门徒,终不然我等的徒弟,也要与你的徒弟一样横行霸道,才算不是任纵么?”

至善被他二人责备了这一番话,也知是自己徒弟不是,但事已至此,不得不老羞成怒,因大怒道:“你等体得巧辩,既已到此,难道还惧怕你不成?今日我便与你等势不两立。”说着,手舞朴刀,即向白眉道人砍来。方世玉见师父已经动手,也就舞动双刀前来助战。大家交起手来,白眉道人大声喊道:“至善,我还有话说,我们是对敌,还是混杀?若是对敌,我便与你二人比试一回,俟分了高下,或是你把我砍伤,或是我将你杀死,随后再换别人。若要混杀,我们就大家一齐杀起来,皆听你便。”至善说道:“既是如此,我便与你比试,”说着,便命方世玉退下,自己就向白眉道人杀来。白眉道人即便招架,两个人皆是一样的朴刀,但见至善一刀,向白眉劈面砍来,白眉将手中刀向上一架,拨在一旁,随即一刀,还向至善肩膊砍去。至善也急急架开,两人一来一往,真个如蛟龙戏水、卧虎翻身,好不厉害。彼此战了二三十回合,只见白眉道人将手中刀一起,一个进步,直奔至善胸膛刺去,至善便将手中刀在白眉刀上一扣。白眉见他来扣,即一个大翻身,刀口向上,刀背向下,即怀中一收,复望外一送,认至善咽喉刺来。至善见来势甚猛不及招架,急望后一退,白眉一刀落空,用力过猛,便向前一倾,险些儿跌下去。至善一见,即刻将手中刀执定了,刀尖向上,“噗嗤”一声直刺过来。白眉正向前倾,见至善的刀已到了面前,急急将刀向上一架,不提防用力太甚,虽将至善的刀打落在地,自己的刀,也抖落地下,两人手中,俱无利刃。

此时至善见手中刀被他打落,也不去拾刀,当即一拳认定白眉劈空打来,白眉便举手相还。二人又使其拳脚往还。只见白眉第一着用了个老鹰探爪,顺势双手齐下,向至善两太阳袕点进。至善急转身,用了个鲤鱼翻身,让开了老鹰探爪,顺势一退,名为棒打双桃,白眉即将双足一顿,离地有五六尺高,躲过棒打双桃,顺手就是泰山压顶,向至善天灵盖压下。至善急急的向前将身子一纵,变为蜜蜂进洞,将泰山压顶让开,急转身使个狂风扫落叶,白眉也就用个疾雨打残花。至善复使了个叶底偷桃,白眉又用了个风前摆柳,两个人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不分胜负。

看看打到五六十个回合,只见至善头一埋,向前一纵,直向白眉胸前撞来,白眉见他用这头拳,知道他再无别法,用这煞手着了,当下也不让避,即将肚腹,向外一挺,说声来得好!便迎了上去。却好至善的头正撞在白眉的小腹上,若是别人,被他这一头拳,早已五脏俱裂,死于非命。你道为何?他这一头撞来,起码有八百斤重,因他将浑身力量,全用在这头上,所以如此厉害,哪知白眉的内功却比至善好。至善的外功胜白眉,内功却还不及。白眉在先虽将肚腹一挺,去迎他的头拳,直至至善一头撞来,他反将肚皮一吸,望后便退,说也奇怪,至善的那颗头,就同钉在他肚腹上一般,再也拔不下来。不但拔不下来,还要跟着白眉后退。至善心中此时暗悔道:“我大不该用这煞手着前去撞他,今番我性命难保了。”

正在暗想,已被白眉拖到一丈多远,忽然白眉又运动内功,复将小腹望外一挺,把他放倒下来,“砰”一声,至善已跌倒在地上。白眉见他已倒在尘埃,暗道:“我此时再不用煞手还待何时。”一面暗想,一面伸出两个指头,正要去点他致命。那边方世玉见师父被白眉打倒,不禁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又见白眉手无寸铁,即刻舞动双刀,大声喝道:“白眉你休得伤我师父性命,我方世玉前来与你对敌。”说着,如疾风暴雨般杀来。白眉大师正要招架,那边五枚大师也就喝道:“方世玉,你休得逞强,本师前来会你。”说着即刻跳了过来,并不用刀,却是手执双股宝剑,只见她两口剑分开,直向方世玉两把刀迎去,方世玉便与五枚大杀起来。

那白眉见五枚敌住方世玉,仍去结束至善的性命,哪知至善不等白眉结束,早已呜呼哀哉。你说为何?原来他的头撞在白眉腹上,先被白眉吸住,望后拖了一丈多远,那时他的脑部已经受伤,后来又被白眉将小腹望外一挺,将他放倒在地上,就这力量,最少也有六七百斤,他不曾提防,忽向后面一个坐地,跌落下去,就此伤动五脏,所有心肝脾肺肾,全个儿崩裂开来,登时就死于非命。白眉道人再近前一看,见他已死,也就不再去点他的致命,当下便大声喊道:“你等听着,至善今已被本师打死,要命的,须速退便饶,立誓从此改邪归正。若再执迷不悟,也照你师父的榜样,可莫怪本师下此毒手。”话犹未完,那边洪熙官早舞动戒刀杀了过来。不知洪熙官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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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回 众禅师大破少林寺 高进忠回转广东城

话说洪熙官见白眉道人将至善打死,当下舞动戒刀,拼命杀来。其余如李锦纶、李亚松、郑亚红、林亚胜等人,皆蜂拥杀到,这边如冯道德、马雄、高进忠、方魁、鲍龙、洪福等人,也一齐迎敌上去,当时也不问各人对敌各人的话,大家便混杀起来。那边五枚大师敌住方世玉,只见他两人,真个是你来我往,你要我的心肝,我要你的五脏,若论内功,是五枚大师胜于方世玉,若论刀枪不入、铁骨钢筋,则是方世玉胜于五枚。却好两个人杀个对手,彼此杀得兴起,世玉着着认定五枚致命,前去伤她。五枚亦处处留神,寻他的照门,你道这是何说?大凡有功夫的人,不论他外功内功,练就铁骨钢筋、刀枪不入,他却有一处照门,诸如浑身皆不怕刀枪乱砍,那照门上面,不必说是刀枪,即用一个指头在那里点这一下,即刻就要送命。所以大凡这种人,刻刻都要护着这个地方,唤作照门,其实就是致命处。五枚大师寻了一会,只见方世玉只管奋勇力敌,终不见他背转身来,五枚大师已看出破绽,便去试他一试,看他如何。主意打定,即将手中双股剑先向他虚击一剑,复转身跳至方世玉的背后,起一退,便向方世玉的谷道上踢来。方世玉见五枚一脚,认定谷道上来踢,心中吃了一惊,赶急掉转身躯,一面杀,一面骂道:“无耻的贱货,你好不知耻,偏向老子这里来打。老子的这里,与你这贱货前面的相仿,老子不过是圆的,留着撒污,不像你那扁的要去养汉子。”

原来五枚大师是个女尼,此时被方世玉这一番无耻的羞辱,心中好生大怒,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也大声怒骂道:“好大胆的畜牲,你胎毛未干,侞牙未脱,胆敢戏侮本师。不要走,吃我一剑!”说着一剑刺来,方世玉并不畏惧,只管招架,哪知五枚大师另有个主意,见他一刀迎接上来,即刻将手中剑,用足十二分力,先向后一收,复一剑刺了过去,趋势将他的刀打落在地,自己的剑也扔在地下,因道:“方世玉,敢与我比拳脚么?”方世玉杀得兴起,只想要送她性命,哪里还顾得防人?当下也就说道:“五枚,你休得逞强,与我比试拳脚,还惧怕你不成么?”两下分立了门户,你一拳,我一脚,登时比较起来,方世玉着着抢先,五枚大师却着着让后,方世玉不知是何用意,却也不管,只顾拳脚并施。五枚大师也只顾招拦架格,却一着不让他沾身,两人斗了有三十余个回合,猛然见五枚大师向后一倒,方世玉以为她是脚下因物绊倒,难得有这机会,便抢一步前进,左脚尖一起,便向五枚大师裆下陰户上踢来。五枚大师看得清切,暗骂:“好孽畜,你死在目前,还不知道,尚敢戏弄本师?”一面暗想,一面口中喊道:“孽畜来得好,不要走,看本师的退到了。”说着一个圈脚,由方世玉背后两婰上打来,乘势翻起脚尖,向上一挑,认定方世玉的谷道上踢去。方世玉毫不提防,就这一脚踢中谷道上的照门,登时也就爬不起来,复又认定他谷道,再挑一脚。说也奇怪,方世玉登时也就呜呼哀哉了。

大家此时见已将两个本领最好的置之死地,各人心内好生喜悦。只见冯道德敌住洪熙官,高进忠战住李锦纶,鲍龙、洪福双敌郑亚红,马雄迎着李亚松,方魅力敌林亚胜。看看方魁抵敌不住,欲败下来。白眉道人一见,正要上去相助,忽见林亚胜手起一刀,向方魁砍来,方魁不及招架,肩膊上中了一刀,当下负痛跳出圈外。林亚胜不舍,急急追来,白眉道人一见,大声喝道:“休得有伤吾徒!本师前来会你。”话犹未毕,已到了面前,手起刀落,一刀向林亚胜砍来,林亚胜赶着招架,斗未数个回合,早被白眉道人一刀砍中头颅,死于非命。郑亚红与鲍龙、洪福二人力斗,虽说郑亚红武艺津强,究竟难敌两只猛虎,先被鲍龙打中一鞭,只打得口吐鲜血,复被洪福赶上,一刀结束了性命。李亚松敌住马雄,两人也算不相上下,争奈李亚松见他们大半皆死,心中不免惊慌,早被马雄赶上,一刀刺中大退,顿时跌倒在地,当有人将他捆缚起来。只剩洪熙官仍在那里与冯道德恶斗,看看也抵敌不住,正思虚砍一刀急欲逃走,冯道德哪里肯舍他过去,也便翻进一刀,向洪熙官胸膛刺来。洪熙官又赶着招架。此时冯道德见众人都在那里袖手旁观,惟有自己尚未取胜,心中一急,大喊一声道:“洪熙官还不给我早早去见阎罗天子!”一声未定,早见一刀砍中肩窝,也就当时跌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当下也有人将他捆缚起来。于是白眉道人等见众恶徒俱已诛殁除尽,其余那些小徒也就不与他为难,便一同往寺内各处搜查,看看有无别人在此。搜查一遍,并无别人在此。

当下高进忠便与督辕中军说道:“现在这少林寺业已破去,众恶徒亦皆除尽,就烦大老爷上院,先行禀知这寺院房屋是否焚毁?抑接留在此间另招高僧住持。已死尸身,即饬该县从丰收殓。”中军到此即刻回转行中,禀明一切,复又来至寺中与众人说明。白眉道人即与五枚大师及冯道德等人,出了少林寺回转客寓。方魁虽中一刀,幸亏伤得不重,白眉道人又取出刀伤药给他敷上,令他静养数日好动身回广东。所有寺内的尸身,自有闽侯两县前来料理,不必细表。

高进忠次日又至督辕禀见,请本省制台将大破少林寺杀死至善禅帅、方世玉等五名,拿获二名现寄闽侯两县监牢之内,并将破少林寺的人名具奏请旨。义将之请移知广东巡抚,以便回去销差。当下制台俱皆应允,并奖赏高进忠一番,停了两日,高进忠便去亲领移支书信。制台又赏了五百两银子,作为川资。当时高进忠领了下来,叩谢已毕,即禀辞即日动身,回转广东销差。出了辕门,回至客店与白眉道人说明一切,预备明日动身。白眉道人道:“我等现在不回广东,免得往返,就此与五枚大师、冯道德、马雄四人径往四川,较为便当,又何必再回广东,仍要由广东回去?就是你与方魁、鲍龙、洪福四人回去罢。好在我等又不想做官,又不想受爵,何必往返路程呢?”

高进忠见白眉道人等其志已决,也就不敢勉强,只好听其自然。惟有鲍龙、洪福二人恋恋不舍,白眉道人见其意甚殷,因道:“你们二人,不必如此,我们后会有期。我看你二人有此本领,也可以博取功名富贵,不必再学运用功夫了。况且至善已死,方世玉已亡,除了他二人,现在走遍天涯,没有再如我等的本领。我等俱是出家人,又有谁来与你作对?但是随后尽忠报国这四字,须要刻刻在心,不可贪恋爵禄,有负国恩,要紧要紧,切记切记,此外无言可嘱,你二人好自为之便了。”鲍龙、洪福二人,唯唯听命。

次日白眉道人、冯道德、五枚大师、马雄四人,即带了些盘缠,就由福建回转四川而去。高进忠等,依依送别,不免有一番惜恋之情,这也不必细表。白眉道人等走后,高进忠、方魁、鲍龙、洪福也就回转广东销差,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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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回 顽梗既除八方向化 帝德何极万寿无疆

话说高进忠等四人,由福建动身,在路行程约有半月光景,这日已到广东,当即上院,卸了行囊,即与鲍龙、洪福三人,进禀到内销差。曾必忠一闻他们回来,随即传见。他三人见礼已毕,高进忠先将福建总督的移文书信,取出来呈递上去。曾必忠看了一遍,大喜,因又将大破少林寺的细情,向高进忠备细问了一遍。高进忠也就细细禀告。曾必忠又道:“难得诸位建此大功,为民除害,本部院自当具奏请奖便了。”鲍龙当下说道:“蒙大人的恩典,总兵虽未面奉谕旨前来协助去破少林寺,但既奉陈刘两位中堂的钧命,此时事已办毕,也应及早回京销差,求大人示下何日动身,俾总兵等遵行便了。”曾必忠道:“你们二位请稍等两日,本部院拟将奏折修好,不派当差进京,就请你二位敬谨带去。也不过三五日便可修成。那时本部院再招呼你们两位便了。”当下鲍龙、洪福也就唯唯退下,即住在督辕听候回京。方魁自然回家,不必细说。

那胡惠乾的儿子胡继祖,现在闻知至善禅师已为白眉道人杀死,又大破了少林寺。他那片报仇之心,也就不作此想。

广东省城内的人民闻知白眉道人大破少林寺,杀死至善禅师等人,无不欢声载道,皆以为从此消除了天下之害。白安福及机房中人,更加喜悦,大家又集资恭赠抚台一面匾额,并厚赠鲍龙、洪福、高进忠三人。方魁的酬劳,较鲍龙等更加一倍。过两日,曾必忠的奏章业已修好,这日传出话来,着鲍龙、洪福次日动身回京。鲍龙、洪福得了这个消息,即日便进去禀辞,曾必忠也就传见,相见之下,曾必忠先褒奖了一番,然后取出两封书信交与鲍龙道:“你回至京中,可将这两封书信分投陈中堂及刘中堂,这书内皆是说你们的功劳,请他二位在圣上面前保举你们。”鲍龙将书信收好,曾必忠就摆设香案,拜发奏章,也交鲍龙敬谨驰递。鲍龙当即收好表章,复又与洪福谢了曾必忠保奏之恩,然后告辞出去。到了次日一早即出去辕门,高进忠等亦殷情送别,彼此虽不免有些依依惜别之情,只得一揖而别。鲍龙、洪福即刻上马,直望北京进发。在路行程非止一日,已驰抵京,探望圣天子是否已经回銮。

却好圣天子自从重游平山堂之后,就取道淮安,到了济宁,舍船登岸,与周日清缓缓而行,在路上遇有名胜之地,及民间之疾苦,无不游玩拯救,真如古者天子巡幸的规模,但不过微服巡幸与銮舆迥然不同。一路行来,走了一个多月,已安抵京中。在京文武诸臣,闻得圣驾已回,自然出郊跪接,恭请圣安,诸臣见了圣颜,虽是南巡日久并无风尘之色。文武诸臣私心窃喜,莫不颂圣天子福德齐天。

圣天子见诸臣忠勤王事,也是喜动天颜,当下回宫之后,次日早朝,文武百官,三呼已毕,圣天子垂询诸臣,有何事面奏。当下陈宏谋、刘墉将广东巡抚曾必忠奏请派人协破福建少林寺,并在先已有高进忠将胡惠乾杀死各节,因即着令鲍龙、洪福二人前去的话,奏了一遍。圣天子大喜,因问道:“近来曾否接到福建、广东两省督抚奏章,不知福建少林寺曾否破去?朕心甚念。”陈宏谋、刘墉又奏道:“臣等一经接到该督抚奏章,自当敬谨恭呈御览,以舒广念。”圣天子退朝,百官散朝。却好次日,内阁即接到福建总督的奏折,陈宏谋、刘墉当即呈送内殿,恭请圣览。圣大于将来折看了一遍,知少林寺至善禅师及方世玉等人,均由白眉道人、五枚大师、冯道德等格杀净尽,并知此次鲍龙、洪福、高进忠等人不避艰险异常出力。圣天子看罢,当即着令陈宏谋先在军机处存记,俟接到广东巡抚表章,究竟高进忠等如何出力,再行赏奖。陈宏谋退下。

隔了有十天光景,鲍龙、洪福业已到京,当下鲍龙、洪福闻知圣上已经回京,即日就到内阁先递了表章,然后去遏见陈宏谋、刘墉两位大臣,将曾必忠的书信取出递进。当下即蒙传见,鲍龙、洪福随即进见,行礼已毕,又谢了提拔之恩,站立一旁禀道:“总兵等蒙中堂提拔,前往广东协助高进忠等,去到福建同破少林寺,捉拿至善和尚,刻已一律破灭,此次白眉道人、五枚大师及冯道德、马雄、高进忠等人,尤为出力,总兵等不过聊为帮助,并无微劳,乃蒙广东抚台曾大人,逾格保奏,请旨奖赏。总兵等实无微劳足录,不敢妄邀圣恩,还求中堂钧鉴。”陈宏谋、刘墉道:“曾大人这封信上,甚夸你们功劳卓著,本阁亦甚可喜,想他的表章奏上,定然也是如此保举。你们既有此功劳,圣上自然要破格奖励的,你们亦不必过于谦让,悉候圣意便了。”鲍龙、洪福当即又复叩谢,这才退出。

次日早朝,陈宏谋、刘墉即将曾必忠的奏折禀递上去,圣天子便在龙案上展开一看,见上面皆是奏称高进忠捉拿胡惠乾、三德如何猛勇,如何出力,以后去破少林寺,高进忠又如何出力。及白眉道人、鲍龙、洪福等皆是勇猛可嘉,不畏艰难,与寻常出力不同。圣天子看罢大喜,当即说道:“高进忠等既如此出力破除凶徒,朕心甚喜,另有旨奖赏。”当下退朝,百官散朝。后来高进忠任了总兵,并赏给巴图鲁勇号,鲍龙赏给记名提督,洪福亦赏给副将,马雄、方魁均赏给都司,福建广东两省督抚,亦加一级,陈宏谋、刘墉给赏赐大学士,周日清亦赏给一等御前侍卫大臣。

从此君民一德,朝野同心,真个是一人劳而万民享其安,一人忧而天下共享乐,以致穆清交泰,一道同风。万民蒙利乐之休,四海仰升平之福,于是蛮夷入贡,万国来朝,使天下之人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此其所以穆穆皇皇,巍巍荡荡,垂亿万年有道之宏基,而且德并唐虞、道隆文武,攘攘而来,熙熙而往,真个是天下一家,中国一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书》有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言真不虚矣,因作诗以颂之,诗曰:

天子当阳抚万邦,一人有庆兆民康。

君推文武雍熙瑞,臣迈菱龙佐弼良。

四海俱安歌帝德,九重高拱仰垂裳。

钦哉万寿无疆业,喜气庚歌拜手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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