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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大夫居饮酒逢土棍 卞家疃偷银惊恶徒

且说欧阳爷、丁大爷在庙中彼此闲谈。北侠说:“逢场作戏,其中还有

好处。”丁大爷问道:“其中有何好处?请教。”北侠道:“那马刚既称孤

道寡,不是没有权势之人。你若明明把他杀了,他若报官说他家员外被盗寇

持械戕命 ,这地方官怎样办法?何况又有他叔叔马朝贤在朝,再连催几套文

书,这不是要地方官纱帽么?如今改了面目,将他除却。这些姬妾妇人之见,

他岂不又有枝添叶儿,必说这妖怪青脸红发,来去无踪,将马刚之头取去。

况还有个胖妾吓倒,她的痰向上来,十胖九虚,必也丧命。人家不说她是痰,

必说是被妖怪吸了魂魄去了。他纵然报官,你家出了妖怪,叫地方官也是没

法的事,贤弟想想,这不是好处么?”丁大爷听了,越想越是,不由的赞不

绝口。二人闲谈多时,略为歇息,天已大亮,与了瘸道香资,二人出庙。

丁大爷务必请北侠同上茉花村暂住几日,俟临期再同上灶君祠会齐,访

拿花冲。北侠原是无牵无挂之人,不能推辞,同上茉花村去了。这且不言。

单说二员外韩彰,自离了汤圆铺,竟奔杭州而来。沿路行去,闻的往来

行人尽皆笑说,以“花蝶设誓”当做骂话。韩二爷听不明白,又不知花蝶为

谁。一时腹中饥饿,见前面松林内酒幌儿,高悬一个小小红葫芦。因此步入

林中,见周围芦苇的花障,满架的扁豆秧儿勤娘子。正当秋令,豆花盛开,

地下又种着些儿草花,颇颇有趣。来到门前上悬一匾,写着“大夫居”三字。

韩爷进了门前,院中有两张高桌,却又铺着几领芦席,设着矮座。那边草房

三间,有个老者在那里打盹。韩爷看了一番光景,正惬 心怀,便咳嗽一声。

那老者猛然惊醒,拿了手巾,前来问道:“客官吃酒么?”韩爷道:“你这

里有什么酒?”老者笑道:“乡居野况,无甚好酒,不过是白干烧酒。”韩

爷道:“且暖一壶来。”老者去不多时,暖了一壶酒,外有四碟:一碟盐水

豆儿,一碟豆腐干,一碟麻花,一碟薄脆。韩爷道:“还有什么吃食?”老

者道:“没有别的,还有卤煮斜尖豆腐合热鸡蛋。”韩爷吩咐:“再暖一角

酒来。一碟热鸡蛋,带点盐水儿来。”

老者答应,刚要转身,见外面进来一人,年纪不过三旬,口中道:“豆

老丈,快暖一角酒来,还有事呢。”老者道:“呀!庄大爷往哪里去,这等

忙?”那人叹道:“暖!从哪里说起!我的外甥女巧姐不见了,我姐姐哭哭

啼啼,叫我给姐夫送信去。”韩爷听了,便立起身来让坐。那人也让了。三

言两语,韩爷便把那人让到一处。那人甚是直爽,见老儿拿了酒来,他却道:

“豆老丈,我有一事。。适才见屋外有几只雏鸡,在那里刨食吃。我与你同

量,你肯卖一只与我们下酒么?”豆老笑道:“那有什么呢?只要大爷多给

几钱银子就是了。”那人道:“只管弄去,做成了,我给你二钱银子如何?”

老者听说“二钱银子”,好生欢喜的去了。韩爷却拦道:“兄台又何必宰鸡

呢。”那人道:“彼此有缘相遇,实是三生有幸,况我也当尽地主之谊。”

说毕,彼此就座,各展姓字。原来此人姓庄名致和,就在村前居住。韩爷道:

“方才庄兄说还有要紧事,不是要给令亲送信呢么?不可因在下耽搁了工

夫。”庄致和道:“韩兄放心,我还要在就近处访查访查呢。就是今日赴急

送信与舍亲,他也是没法子,莫若我先细细访访。”

③ 戕 (qiāng)命——伤人性命。

① 惬 (qiè)——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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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至此,以见外面进来了一人,口中嚷道:“老豆呀!咱弄一壶热热

的。”他却一溜歪斜坐在那边桌上,脚登板凳,立楞着眼,瞅着这边。韩爷

见他这样形景,也不理他。

豆老儿拧着眉毛,端过酒去。那人摸了一摸,道:“不热呀,我要热热

的。”豆老儿道:“很热了,吃不到嘴里,又该抱怨小老儿了。”那人道:

“没事,没事,你只管烫去。”豆老儿只得重新烫了来,道:“这可热的很

了。”那人道:“热热的很好,你给我斟上晾着。”豆老儿道:“这是图什

么呢?”那人道:“别管!大爷是这末个脾气儿。我且问你,有什么荤腥儿

拿一点我吃?”豆老儿道:“我这里是大爷知道的,乡村铺儿,那里讨荤腥

来。无奈何,大爷将就些儿罢。”那人把醉眼一瞪,道:“大爷花钱,为什

么将就呢?”说着话,就举起手来。豆老儿见势头不好,便躲开了。

那人却趔■趔趄的来至草房门前,一嗅,觉得一股香味扑鼻,便进了屋

内一看,见柴锅内煮着一只小鸡儿,又肥又嫩。他却说道:“好呀!现放着

荤菜,你说没有。老豆,你可是猴儿拉稀,坏了肠子咧。”豆老忙道:“这

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钱银两,煮着自用的。大爷若要吃时,也花二钱银子,

小老儿再与你煮一只就是了。”那人道:“什么二钱银子!大爷先吃了,你

再给他们煮去。”说罢,拿过方盘来,将鸡从锅内捞出,端着往外就走。豆

老儿在后面说道:“大爷不要如此,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如何使得。”那

人道:“大爷是嘴急的,等不得,叫他们等着去罢。”

他在这里说,韩爷在外面已听明白,登时怒气填胸,立起身来,走到那

人跟前,抬腿将木盘一踢,连鸡带盘全合在那人脸上。鸡是刚出锅的,又搭

着一肚子滚汤,只听那人哎呀一声,撒了手,栽倒在地,登时满脸上犹如尿

泡里串气儿,立刻开了一个果子铺,满脸鼓起来了。韩爷还要上前,庄致和

连忙拦住。韩爷气忿忿的坐下。那人却也知趣,这一烫酒也醒了,自己想了

一想也不是理;又见韩爷的形景,估量着他不是个儿,站起身来就走,连说:

“结咧,结咧!咱们再说再议。等着,等着!”搭讪着走了。这里庄致和将

酒并鸡的银子会过,饶没吃成,反多与了豆老儿几分银子,劝着韩爷,一同

出了大夫居。

这里豆老儿将鸡捡起来,用清水将泥土洗了去,从新放在锅里煮了一个

开,用水盘捞出,端在桌上,自己暖了一角酒,自言自语:“一饮一啄,各

有分定。好好一只肥嫩小鸡儿,那二位不吃,却便宜老汉开斋。这是从哪里

说起。”

才待要吃,只见韩爷从外面又进来。豆老儿一见,连忙说道:“客官,

鸡已熟了,酒已热了,好好放在这里。小老儿却没敢动,请客官自用罢。”

韩爷笑道:“俺不吃了。俺且问你,方才那厮,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居住?”

豆老儿道:“客官问他则甚?好鞋不粘臭狗屎,何必与他呕气呢。”韩爷道:

“我不过知道他罢了,谁有工夫与他呕气呢。”豆老道:“客官不知,他父

子家道殷实,极其悭吝,最是强梁。离此五里之遥,有一个卞家疃,就是他

家。他爹爹名叫卞龙,自称是 ‘铁公鸡’,乃刻薄成家,真是一毛儿不拔。

若非怕自己饿死,连饭也是不吃的。谁知他养的儿子更狠,就是方才那人,

名叫卞虎,他自称外号 ‘癞皮象’。他为什么起这个外号儿呢?一来是无毛

可拔;二来他说当初他爹没来由,起手立起家业来,故此外号止于 ‘鸡’。

他是生成的胎里红,外号儿必得大大的壮门面,故此称 ‘象’。又恐人家看

不起,因此又加上 ‘癞皮’二字,说明他是家传的啬吝,也不是好惹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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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父子如此,人人把个卞家疃改成 ‘扁家团’了。就是他来此吃酒,也是

白吃白喝,尽赊帐,从来不知还钱。老汉又惹他不起,只好白填嗓他罢了。”

韩爷又问道:“他那疃里可有店房么?”豆老儿道:“他那里也不过是个村

庄,哪有店房。离他那里不足:三里之遥,有个桑花镇,却有客寓。”

韩爷问明底细,执手别了豆老,竟奔桑花镇而来,找了寓所。到了晚间,

夜阑人静,悄悄离了店房,来到卞家疃。到了卞龙门前,跃墙而入,施展他

飞檐走壁之能,爬伏在大房之上,偷睛往下观看。见个尖嘴缩腮的老头子,

手托天平在那里平银子,左平右平,却不嫌费事,必要银子比砝码微低些方

罢。共平了二百两,然后用纸包了四封,用绳子结好,又在上面打了花押;

方命小童抱定,提着灯笼,往后面送去。

他在那里收拾天平,韩爷趁此机会,却溜下房来,在卡子门垛子边隐藏。

小童刚迈门槛,韩爷将腿一伸,小童往前一扑,唧哩咕咚,栽倒在地,灯笼

也灭了。老头子在屋内声言道:“怎么了?栽倒咧!”只见小童提着灭灯笼

来对着了,说道:“刚迈门槛,不防就一交倒了”老头子道:“小孩子家,

你到底留神呀!这一栽,管保把包儿栽破,洒了银渣儿,如何找寻呢?我不

管,拿回来再平,倘若短少分两,我是要扣你的工钱的。”说着话,同小童

来至卡子门,用灯一照,罢咧!连个纸包儿的影儿也不见了。老头子急的两

眼冒火,小童儿吓的二目如灯,泪流满面。老头子暴躁道:“你将我的银子

藏于何处了?快快拿出来。如不然,就活活要了你的命。”

正说着,只见卞虎从后面出来,问明此事。小童哭诉一番。卞虎哪里肯

信,将眼一瞪,道:“好囚攮的!人小鬼大,你竟敢弄这样的戏法。咱们且

向前面说来。”说罢,拉了小童,卞龙反打灯笼在前引路,来到大房屋内。

早见桌上用砝码押着个字帖儿,上面字有核桃大小,写道:“爷爷今夕路过

汝家,知道你刻薄成家,广有金银,又兼俺盘费短少,暂借银四封,改日再

还,不可误赖好人。如不遵命,爷爷时常夜行此路,请自试爷爷的宝刀。免

生后悔!”卞龙见了此帖,登时浑身乱抖。卞虎将小童放了,也就发起愣来。

父子二人无可如何,只得忍着肚子疼,还是性命要紧,不敢声张,惟有小心

而已。

要知后文如何,下回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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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遇拐带松林救巧姐 寻奸淫铁岭战花冲

且说韩二爷揣了四封银子回归旧路,远远听见江西小车,吱吱扭扭的奔

了松林而来。韩爷急中生智,拣了一株大树,爬将上去,隐住身形。不意小

车子到 了树下,咯噔的歇住,听见一人说道:“白昼将货物闷了一天,此时

趁着无人,何不将他过过风呢?”又听有人说道:“我也是如此想。不然闷

坏了,岂不白费了工夫呢!”答言的却是妇人声音。只见他二人从小车上开

开箱子,搭出一个小小人来,叫他靠在树木之上。

韩爷见了,知他等不是好人,暗暗的把银两放在槎丫之上,将朴刀拿在

手中,从树上一跃而下。那男子猛见树上跳下一人,撤腿往东就跑。韩爷哪

里肯舍,赶上一步,从后将刀一搠。那人嗳哟了一声,早已着了利刃,栽倒

在地。韩爷撤步回身,看那妇人时,见她哆嗦在一堆儿,自己打的牙山响,

犹如寒战一般。韩爷用刀一指,道:“你等所做何事?快快实说!倘有虚言,

立追狗命。讲!”那妇人道:“爷爷不必动怒,待小妇人实说。我们是拐带

儿女的。”韩爷问道:“拐来男女置于何地?”妇人道:“爷爷有所不知,

只因襄阳王爷那里要讲演优伶歌妓,收录幼童弱女,凡有姿色的总要赏五六

百两。我夫妻因穷所迫,无奈做此暗昧之事。不想今日遇见爷爷识破,只求

爷爷饶命。”

韩爷又细看那孩儿,原来是个女孩儿,见她愣愣■■的,便知道其中有

诈,又问道:“你等用何物迷了她的本性?讲!”妇人道:“她那泥丸宫有

个药饼儿,揭下来,少刻就可苏醒。”韩爷听罢,伸手向女子头上一摸,果

有药饼,连忙揭下,抛在道旁,又对妇人道:“你这恶妇,快将裙绦解下来。”

妇人不敢不依,连忙解下,递给韩爷。韩爷将妇人发髻一提,拣了一棵小小

的树木,把妇人捆了个结实。翻身窜上树去,揣了银子,一跃而下。才待举

步,只听那女孩儿哎呀了一声,哭出来了。韩爷上前问道:“你此时可明白

了?你叫什么?”女子道:“我叫巧姐。”韩爷听了惊骇,道:“你母舅可

是庄致和么?”女子道:“正是,伯伯如何知道?”韩爷听了,想道:“无

心中救了巧姐,省我一番事。”又见天光闪亮,惟恐有些不便,连忙说道:

“我姓韩,与你母舅认识。少时若有人来,你就喊‘救人’,叫本处地方送

你回家就完了。拐你的男女,我俱已拿住了。”说罢,竟奔桑花镇去了。

果然,不多时路上已有行人,见了如此光景,问了备细,知是拐带,立

刻找着地方保甲,放下妇人,用铁锁锁了,带领女子同赴县衙。县官升堂,

一讯即服。男子已死,着地方掩埋,妇人定案寄监。此信早已传开了。庄致

和闻知,急急赴县,当堂将巧姐领回,路过大夫居,见了豆老,便将巧姐已

有的话说了。又道:“是姓韩的救的。难道就是昨日的韩客官么?”豆老听

见,好生欢喜,又给庄爷暖酒作贺,因又提起:“韩爷昨日复又回来,问卞

家的底里。谁知今早闻听人说,卞家丢了许多的银两。庄大爷,你想这事诧

异不诧异?老汉再也猜摸不出这位韩爷是个什么人来。”

他两个只顾高谈阔论,讲究此事。不想那边坐着一个道人,立起身来,

打个稽首 ,问道:“请问庄施主,这位韩客官可是高大身躯,金黄面皮,微

微的有点黄须么?”庄致和见那道人骨瘦如柴,仿佛才病起来的模样,却又

目光如电,炯炯有神,声音洪亮,另有一番别样的精神,不由地起敬道:“正

① 稽 (qí)首——道士举一手向人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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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道爷何以知之?”那道人道:“小道素识此人,极其侠义,正要访他。

但不知他向何方去了?”豆老儿听到此,有些不耐烦,暗道:“这道人从早

晨要了一角酒,直耐到此时,占了我一张座儿,仿佛等主顾的一般。如今听

我二人说话,他便插言,想是个安心哄嘴吃的。”便没有好气的答道:“我

这里过往客人极多,谁耐烦打听他往哪里去呢。你既认得他,你就趁早儿找

他去。”那道人见豆老儿说的话倔强,也不理他,索性就棍打腿,便对庄致

和道:“小道与施主相遇,也是缘分,不知施主可肯布施小道两角酒么?”

庄致和道:“这有什么,道爷请过来,只管用,俱在小可身上。”那道人便

凑过来。庄致和又叫豆老暖了两角酒来。豆老无可奈何,瞅了道人一眼,道:

“明明是个骗酒吃的,这可等着主顾了。”嘟嘟囔囔的温酒去了。

原来这道人就是四爷蒋平。只因回明包相访查韩彰,扮做云游道人模样,

由丹凤岭慢慢访查至此。好容易听见此事,焉肯轻易放过。一壁吃酒,一壁

细问昨日之事,越听越是韩爷无疑。吃毕酒,蒋平道了叨扰。庄致和会了钱

钞,领着巧姐去了。

蒋平也就出了大夫居,逢村遇店,细细访查,毫无下落。看看天晚,日

色西斜,来到一座庙宇前,匾上写着“铁岭观”三字,知是道士庙字,便上

前。才待击门,只见山门放开,出来一个老道,手内提定酒葫芦;再往脸上

看时,已然喝的红扑扑的似有醉态。蒋平上前稽首,道:“小道行路天晚,

意欲在仙观借宿一宵,不知仙长肯容纳否?”那老道乜斜着眼,看了看蒋平,

道:“我看你人小瘦弱,倒是个不生事的。也罢,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到前

面沽了酒回来,自有道理。”蒋平接口道:“不瞒仙长说,小道也爱杯中之

物。这酒原是咱们玄门中当用的。乞将酒器付与小道,待我沽来,奉敬仙长

如何?”那老道听了,满面堆下笑来,道:“道友初来,如何倒要叨扰?”

说着话,却将一个酒葫芦递给四爷。四爷接过葫芦,又把自己的渔鼓简板以

及算命招子交付老道。老道又告诉他卖酒之家。蒋平答应,回身去不多时,

提了满满的一葫芦酒,额外又买了许多的酒菜。老道见了,好生欢喜,道:

“道兄初来,却破许多钱钞,使我不安。”蒋平道:“这有甚要紧。你我皆

是同门,小弟特敬老兄。”

那老道更觉欢喜,回身在前引路,将蒋平让进,关了山门,转过影壁,

便看见三间东厢房。二人来到屋内,进门却是悬龛供着吕祖,也有桌椅等物。

蒋爷倚了招子,放下渔鼓简板,向上行了礼。老道掀起布帘,让蒋平北间屋

内坐。蒋平见有个炕桌上面放着杯壶,还有两色残肴。老道开柜拿了家伙,

把蒋爷新买的酒菜摆了。然后暖酒添杯,彼此对面而坐。蒋爷自称姓张,又

问老道名姓,原来姓胡名和。观内当家的叫做吴道成,生的黑面大腹,自称

绰号铁罗汉,一身好武艺,惯会趋炎附势 。这胡和见了酒如命的一般,连饮

了数杯,却是酒上加酒,已然醺醺。他却顺口开河,道:“张道兄,我有一

句话告诉你,少时当家的来时,你可不要言语,让他们到后面去,别管他们

做什么。咱们俩就在前边给他个痛喝,喝醉了,就给他个闷睡,什么全不管

他。你道如何?”蒋爷道:“多承胡大哥指示。但不知当家的所做何事?何

不对我说说呢?”胡和道:“其实告诉你也不妨事。我们这当家的,他乃响

马出身,畏罪出家,新近有他个朋友找他来,名叫花蝶,更足个不尴不尬之

① 乜 (miē)斜——眼睛略眯而斜着看,多表示瞧不起或不满意。

② 趋炎附势——比喻奉承依附有权有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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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鬼鬼祟祟不知干些什么。昨晚有人追下来,竟被他们拿住,锁在后院塔

内,至今没放。你说,他们的事管得么?”蒋爷听了,心中一动,问道:“他

们拿住是什么人呢?”胡和道:“昨晚不到三更,他们拿住人了。是如此如

彼,这般这样。”蒋爷闻听,吓了个魂不附体,个由惊骇非常。

你道胡和说什么“如此如彼,这般这样”?原来韩二爷于前日夜救了巧

姐之后,来到桑花镇,到了寓所,便听见有人谈论花蝶。细细打听,方才知

道是个最爱采花的恶贼,是从东京脱案逃走的大案贼,怨不得人人以花蝶起

誓。暗暗的忖度了一番,到了晚间,托言玩月,离了店房,夜行打扮,悄悄

的访查。

偶步到一处有座小小的庙宇,借着月光初上,见匾上金字,乃“观音庵”

三字,便知是尼庵。刚然转到那边,只见墙头一股黑烟落将下去。韩爷将身

一伏,暗道:“这事奇怪!一个尼庵,我们夜行人到此做什么?必非好事,

待我跟进去。”

一飞身跃上墙头,往里一望,却无动静。便落下平地,过了大殿,见角

门以外路西,单有个门儿虚掩,挨身而入,却是三间茅屋,惟有东间明亮。

早见窗上影儿是个男子,巧在鬓边插的蝴蝶,颤巍巍的在窗上摇舞,韩爷有

在眼里,暗道:“竟有如此的巧事!要找寻他,就遇见他。且听听动静,再

做道理。”稳定脚尖,悄悄蹲伏窗外。只听花蝶道:“仙姑,我如此哀恳,

你竟不从。休要惹恼我的性儿,还是依了好。”又听有一女子声音道:“不

依你,便怎样?”又听花蝶道:“凡妇女入了花蝶之眼,再也逃不出去,何

况你这女尼。我不过是爱你的容颜,不忍加害于你。再若不识抬举,你可怨

我不得了。”又听女尼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自幼多灾多病,父

母无奈,将我舍入空门。不想今日遇到你这恶魔,好,好,好!惟有求其速

死而已。”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忽听花蝶道:“你这贱人竟敢以死吓

我,我就杀了你!”韩爷听到此,见灯光一晃,花蝶立起身来,起手一晃,

想是抽刀。韩爷一声高叫道:“花蝶!休得无礼,俺来擒你!”

屋内花冲猛听外面有人叫他,吃惊不小,噗的一声,将灯吹火,掀软帘

奔到堂屋,刀挑帘栊,身体往斜刺里一纵。只听拍,早有一枝弩箭钉在窗棂

之上。花蝶暗道:“幸喜不曾中了暗器。”二人动起手来。因院子窄小,不

能十分施展,只是彼此招架。正在支持,忽见从墙头跳下一人,咕咚一声,

其声甚重。又见他身形一长,是条大汉,举朴刀照花蝶劈来。花蝶立住脚,

望大汉虚搠一刀。大汉将身一闪,险些儿栽倒。花蝶抽空跃上墙头,韩爷一

飞身跟将出去。花蝶已落墙外,往北飞跑。韩爷落下墙头,追将下去。这里

大汉出角门,绕大殿,自己开了山门,也就顺着墙往北追下去了。

韩爷追花蝶有三里之遥。又见有座庙宇,花蝶跃身跳进,韩爷也就飞过

墙上。见花蝶又飞过里墙,韩爷紧紧跟随。追到后院一看,见有香炉角三座

小塔,惟独当中的大些。花蝶便往塔后隐藏,韩爷步步跟随。花蝶左旋右转,

韩爷前赶后拦。二人绕塔多时,方见那大汉由东边角门赶将进来,一声喊叫:

“花蝶!你往哪里走?”花蝶扭头一看,故意脚下一跐,身体往前一栽。韩

爷急赶一步,刚然伸出一手,只见花蝶将身一翻,手一撒。韩爷肩头已然着

了一下,虽不甚疼,觉得有些麻木,暗说:“不好!必是药标。”急转身跃

出墙外,竟奔回桑花镇去了。

这里花蝶闪身计打了韩彰,精神倍长,迎了大汉,才待举手,又见那壁

厢来了个雄伟胖大之人,却是吴道成。因听见有人喊叫,连忙赶来,帮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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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将大汉拿住,锁在后院塔内。

胡和不知详细,他将大概略述一番,已然把个蒋爷惊的目瞪痴呆。

未知如何,下回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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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救莽汉暗刺吴道成 寻盟兄巧逢桑花镇

且说蒋四爷听胡和之言,暗暗说道:“怨不得我找不着我二哥呢,原来

被他们擒住了。”正在思索,忽听外面叫门。胡和答应着,却向蒋平摆手,

随后将灯吹灭,方趔■趔趄出来开放山门。只听有人问道:“今日可有什么

事么?”胡和道:“什么事也没有。横竖也没有人找,我也没有吃酒。”又

听一人道:“他已醉了,还说没有吃酒呢。你将山门好好的关了罢。”说着,

二人向后边去了。

胡和关了山门,从新点上灯来,道:“兄弟,这可没了事咧。咱门喝罢,

喝醉了给他个睡,什么事全不管他。”蒋爷道:“很好。”却暗暗算计胡和。

不多时,将老道灌了个烂醉,人事不知。蒋爷脱了道袍,扎缚停当,来到外

间,将招子拿起,抽出三棱鹅眉刺,熄灭了灯,悄悄出了东厢房,竟奔后院

而来。果见有三座砖塔,见中间的极大。刚然走到跟前,忽听嚷道:“好呀!

你们将老爷捆缚在此,不言不语,到底是怎样呀?“快快给老爷一个爽利呀!”

蒋爷听了不是韩爷的声音,悄悄道:“你是谁?不要嚷!我来救你。”说罢,

走到跟前,把绳索挑去,轻轻将他二臂舒回。那大汉定了定神,方说道:“你

是什么人?”蒋爷道:“找姓蒋名平。”大汉失声道:“嗳哟!莫不是翻江

鼠蒋四爷么?”蒋平道:“正是,你不要高声。”大汉道:“幸会,幸会。

小人龙涛,自仁和县灶君祠跟下花蝶来到此处,原要与家兄报仇,不想反被

他们拿住。以为再无生理,谁知又蒙四爷知道搭救。”蒋爷听了,便问道:

“我二哥在哪里?”龙涛道:“并不曾遇见什么二爷,就是昨晚也是夜星子

冯七给小人送的信,因此得信到观音庵访拿花蝶,爬进墙去,却见个细条身

子的与花蝶动手。是我跳下墙去帮助。后来花蝶跳墙,那人比我高多了,也

就飞身跃墙,把花蝶追至此处。及至我爬进墙来帮助,不知那人为什么反倒

越墙走了。我本不是花蝶对手,又搭上个黑胖老道,如何敌得住,因此就被

他们擒住了。”蒋爷听罢,暗想道:“据他说来,这细条身子的倒像我二哥。

只是因何又越墙走了呢?走了又往何处去呢?”又问龙涛道:“你方才可见

二人进来么?往哪里去了?”龙涛道:“往西一面竹林之后,有一段粉墙(想

来有门),他们往哪里去了。”蒋爷道:“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转身形来到林边一望,但见粉壁光华,乱筛竹影,借着月光浅淡,翠荫

萧森,碧沉沉竟无门可入。蒋爷暗忖道:“看此光景,似乎是板墙。里面必

是个幽僻之所,且到临近看看。”绕过竹休,来到墙根,仔细留神,踱来踱

去。结构斗笋处,果然有些活动。伸手一摸,似乎活的。摸了多时,可巧手

指一按,只听咯噔一声,将消息滑开,却是个转身门儿。蒋爷暗暗欢喜,挨

身而入,早见三间正房,对面三间敞厅,两旁有抄手游廊。院内安设着白玉

石盆,并有几色上样的新菊花,甚觉清雅。正房西间内灯烛明亮,有人对谈。

泽长蹑足潜踪,悄立窗外。只听有人嗐声叹气。旁有一人劝慰,道:“贤弟,

你好生想不开,一个尼姑有什么要紧?你再要如此,未免叫愚兄笑话你了。”

这说话的却是吴道成。又听花蝶道:“大哥,你不晓得,自从我见了她之后,

神魂不定,废寝忘餐。偏偏的她那古怪性儿,决不依从。若是别人,我花冲

也个知杀却了多少。惟独她,小弟不但舍不得杀她,竟会不忍逼她。这却如

何是好呢?”说罢,复又长叹。吴道成听了,哈哈笑道:“我看你竟自着了

迷了。兄弟,既如此,你请我一请,包管此事必成。”花蝶道:“大哥果有

妙计,成全此事,慢说请你,就是叫我给你磕头,我都甘心情愿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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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咕咚一声,就跪下了。蒋爷在外听了,暗笑道:“人家为媳妇拜丈母,

这小子为尼姑拜老道,真是无耻,也就可笑呢。”只听吴道成说:“贤弟请

起。不要太急,我早已想下一计了。”花蝶问道:“有何妙计?”吴道成道:

“我明日叫我们那个主儿假做游庙,到她那里烧香。我将蒙汗药叫她带上些。

到了那里,无论饮食之间下上些,须将她迷倒,那时任凭贤弟所为。你道如

何?”花冲失声大笑,道:“好妙计,好妙计!大哥,你真要如此,方不愧

你我是生死之交。”又听吴道成道:“可有一宗,到了临期,你要留些情分,

千万不可连我们那个主儿清浊不分,那就不成事体了。”花冲也笑道:“大

哥放心。小弟不但不敢,从今后,小弟竟把她当嫂子看待。”说罢,二人大

笑。

蒋爷在外听了,暗暗切齿咬牙,道:“这两个无耻无羞、无伦无礼的贼

徒,又在这里设谋定计,陷害好人。”就要进去,心中一转想:“不可,须

要用计。”想罢,转身躯来到门前,高声叫道:“无量寿佛!”他便抽身出

来,往南赶行了几步,在竹林转身形隐在密处。此时屋内早已听见。吴道成

便立起身来,到了院中,问道:“是哪个?”并无人应。却见转身门已开,

便知有人,连忙出了板墙,左右一看,何尝有个人影,心中转省道:“是了,

这是胡和醉了,不知来此做些什么。看见此门已开,故此知会我们,也未见

得。”心中如此想,脚下不因不由的往南走去。可巧正在蒋爷隐藏之处,撩

开衣服,腆着大肚,在那里小解。蒋爷在暗处看的真切,暗道:“活该小子

前来送死。”右手攥定钢刺,复用左手按住手腕。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

哧一声,吴道成腹上已着了钢刺,小水淋淋漓漓。蒋爷也不管他,却将手腕

一翻,钢刺在肚子里转了一个身。吴道成哪里受得,嗳哟一声,翻觔斗栽倒

在地。蒋爷趁势赶步,把钢刺一阵乱捣,吴道成这才成了道了。蒋爷抽出钢

刺,就在恶道身上搽抹血渍,交付左手,别在背上,仍奔板墙门而来。

到了院内,只听花蝶问道:“大哥,是什么人?”蒋爷一言不发,好大

胆!竟奔正屋。到了屋内软帘北首,右手二指轻轻掀起一缝,往里偷看。却

见花蝶立起身来,走到软帘前一掀。蒋爷就势儿接着,左手腕一翻,明晃晃

的钢刺,竟奔花蝶后心刺下来。只听哧的一声响,把背后衣服划开,从腰间

至背,便着了钢刺。花蝶负痛难禁,往前一挣,登时跳到院内。也是这厮不

该命尽,是蒋爷把钢刺别在背后,又是左手,且是翻起手腕,虽然刺着,却

不甚重,只是划伤皮肉。蒋爷蹍步跟将出来。花蝶已出板墙,蒋爷紧紧追赶。

花蝶却绕竹林,穿入深密之处。蒋爷有心要赶上,猛见花蝶跳出竹林,将手

一扬。蒋四爷暗说“不好”,把头一扭,觉的冷嗖嗖从耳边过去,板墙上拍

的一声响。蒋爷便不肯追赶,眼见花蝶飞过墙去了。

蒋爷转身来到中间,往前见龙涛血脉已周,伸腰舒背,身上已觉如常,

便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龙涛不胜称羡。蒋爷道:“咱们此时往何处去方

好?”龙涛道:“我与冯七约定在桑花镇相见。四爷何不一同前往呢?”蒋

爷道:“也罢,我就同你前去,且到前面,取了我的东西,再走不迟。”二

人来到东厢房内,见胡和横躺在炕上,人事不知。蒋爷穿上道袍,在外边桌

上拿了渔鼓简板,旁边拿起算命招子,装了钢刺。也不管胡和明日如何报官,

如何结案,二人离了铁岭观,一直竟奔桑花镇而来。

及至到时,红日已经东升。龙涛道:“四爷辛苦了一夜,此时也不觉饿

吗?”蒋爷听了,知他这两日未曾吃饭,随答道:“很好,正要吃些东西。”

说着话,正走到饭店门前,二人进去,拣了一个座头。刚然坐下,只见堂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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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盆中提了一尾欢跳的活鱼来。蒋爷见了,连夸道:“好新鲜鱼!堂官,

你给我们一尾。”走堂的摇手,道:“这鱼不是卖的。”蒋爷道:“却是为

何?”堂官道:“这是一位军官爷病在我们店里,昨日交付小人的银两,好

容易寻了数尾,预备将养他病的,因此我不敢卖。”蒋爷听了,心内辗转道:

“此事有些蹊跷。鲤鱼乃极热之物,如何反用他将养病呢?再者我二哥与老

五最爱吃鲤鱼,在陷空岛时往往心中不快,吃东西不香,就用鲤鱼氽汤,拿

它开胃。难道这军官就是我二哥不成?但只是我二哥如何扮做军官呢?又如

何病了呢?”蒋爷只顾犯想。旁边的龙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要了点心

来,一上口就是五六碟,然后才问:“四爷,吃酒要什么菜?”蒋爷随便要

了,毫不介意,总在得病的军官身上。

少时,见堂官端着一盘热腾腾、香喷喷的鲤鱼,往后面去了。蒋爷他却

悄悄跟在后面,多时转身回来,不由笑容满面,龙涛问道:“四爷酒也不喝,

饭也不吃,如何这等发笑?”蒋爷道:“少时你自然知道。”便把那堂官唤

近前来,问道: ‘这军官来了几日了”堂官道:“连今日四天了。”蒋爷道:

“他来时可曾有病么?”堂官道:“来时却是好好的。只因前日晚上出店赏

月,于四鼓方才回来,便得了病。立刻叫我们伙计三两个到三处打药,惟恐

一个药铺赶办不来。我们想着军官爷必是紧要的症候,因此挡槽儿的、更夫,

连小人分为三下里,把药抓了来。小人要与军官爷煎,他不用。小人见他把

那三包药中拣了几味,先噙在口内,说道: ‘你们去罢。有了药,我就无妨

碍了。明早再来,我还有话说呢。’到了次日早起,小人过去一看,见那军

官爷病就好了,赏了小人二两银子买酒吃。外又交付小人一个锞子,叫小人

务必的多找几尾鲤鱼来,说: ‘我这病非吃活鲤鱼不可。’因此昨日出去了

二十多里路,方找了几尾鱼来。军官爷说: ‘每日早饭只用一尾,过了七天

后,便隔两三天再吃,也就无妨了。’也不知这军官爷得的什么病。”

蒋爷听了,点了点头,叫堂官且温酒去,自己暗暗踌躇道:“据堂官说

来,我二哥前日夜间得病。不消说了,这是在铁岭观受了暗器,赶紧跑回来

了。怨得龙涛他说: ‘刚赶到,那人不知如何越墙走了。’只是叫人两三处

打药,难道这暗器也是毒药喂的么?不然,如何叫人两三处打药。这明是秘

不传方之意。二哥呀,二哥!你过于多心了,一个方儿什么要紧,自己性命

也是当耍的。当初大哥劝了多少言语,说: ‘为人不可过毒了。似乎这些小

家伙称为暗器,已然有个“暗”字,又用毒药喂饱,岂不是狠上加狠呢?如

何使得!’谁知二哥再也不听,连解药儿也不传人。不想今日临到自己头上,

还要细心,不肯露全方儿,如此看来,二哥也太深心了。”又一转想,暗说:

“不好!当初在文光楼上我诓药之时,原是两丸全被我盗去。如今二哥想起

来,叫他这般费事,未尝不恨我、骂我,也就未必肯认我罢。”想到此,只

急得汗流满面。

龙涛在旁,见四爷先前欢喜,到后来沉吟纳闷,,此时竟自手足失措,

便问道:“四爷,不吃不喝,到底为着何事?何不对我说说呢?”蒋爷叹气,

道:“不为别的,就只为我二哥。”龙涛道:“二爷在哪里?”蒋爷道:“就

在这店里后面呢。”龙涛忙道:“四爷,大喜!这一见了二爷,又完官差,

又全朋友义气,还犹豫什么呢?”说着话,堂官又过来。蒋爷唤住,道:“伙

计,这得病的军官可容人见么?”堂官开言说道:“爷若不问,小人也不说。

这位军官爷一进门,就嘱咐了,他说: ‘如有人来找,须问姓名。独有个姓

蒋的,他若找来,就回复他说我不在这店里。’”四爷听了,便对龙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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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龙涛闻听,便不言语了。蒋爷又对堂官道:“此时军官的鲤鱼大

约也吃完了。你作为取家伙去,我悄悄的跟了你去。到了那里,你合军官说

话儿,我做个不期而遇 。倘若见了,你便溜去,我自有道理。”堂官不能不

应。蒋爷别了龙涛,跟着堂宫,来到后面院子之内。

不知二人见了如何,下回分晓。

① 不期而遇——没有约定而意外地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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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论前情感化彻地鼠 观古迹游赏诛龙桥

且说蒋爷跟了堂官来到院子之内,只听堂官说道:“爷上吃着这鱼可配

口么?如若短什么调和,只管吩咐,明早叫灶上的多精点心。”韩爷道:”

很好,不用吩咐了,调和的甚好。等我好了,再谢你们罢。”堂官道:“小

人们理应伺候,如何担的起 ‘谢’字呢。”

刚说到此,只听院内说道:“哎哟!二哥呀!你想死小弟了。”堂官听

罢,端起盘子,往外说走。蒋四爷便进了屋内,双膝跪倒。韩爷一见翻转身,

面向里而卧,理也不理。蒋爷哭道:“二哥,你恼小弟,小弟深知。只是小

弟委屈也要诉说明白了,就死也甘心的。当初五弟所做之事,自己逞强逞能,

不顾国家法纪,急的大哥无地自容。若非小弟看破,大哥早已缢死在庞府墙

外了。二哥,你老知道么?就是小弟离间二哥,也有一番深心。凡事皆是老

五作成,人人皆知是锦毛鼠的能为,并不知有姓韩的在内。到了归结,二哥

却跟在里头打这不明不白的官司,岂不弱了彻地鼠之名呢?再者小弟附和着

大哥,务必要拿获五弟,并非忘了结义之情,这正是救护五弟之意。二哥难

道不知他做的事么?若非遇见包恩相与者相好,焉能保的住他毫无伤损,并

且得官授职?又何尝委屈了他呢。你我弟兄五人自陷空岛结义以来,朝夕聚

首,原想不到有今日。既有今日,我四人都受皇恩,相爷提拔,难道就忘却

了二哥么?我兄弟四人在一处已经哭了好几场。大哥尤为伤怀,想会二哥。

实对二哥说罢,小弟此番前来,一来奉旨钦命,二来包相钧谕,三来大哥的

分派。故此装模作样,扮成这番光景,遍处找寻二哥。小弟原有一番存心,

若是找着了二哥固好;若是寻不着时,小弟从此也就出家,做个负屈含冤的

老道罢了。”说到此,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他却偷着眼看韩彰,见韩爷用

巾帕抹脸,知是伤了心了,暗道:“有点活动了。”复又说道:“不想今日

在此遇见二哥,二哥反恼小弟,岂不把小弟一番好心倒埋没了?总而言之,

好人难作。小弟既见了二哥,把曲折衷肠诉明,小弟也不想活着了,隐迹山

林,找个无人之处,自己痛哭一场,寻个自尽罢了。”说到此,声咽音哑,

就要放声。韩爷哪里受得,由不得转过身来,道:“你的心,我都知道了。

你言我行事太毒,你想想,你做的事未尝不狠。”蒋爷见韩爷转过身来,知

他心意已回,听他说“做事太狠”,便急忙问道:“不知小弟做什么狠事了,

求二哥说明。”韩爷道:“你诓我药,为何将两丸俱各拿去?致令我昨日险

些儿丧了性命。这不是做事太狠么?”蒋爷听了,噗哧一声笑了,道:“二

哥若为此事恼我恨我,这可错怪小弟了。你老自想想,一个小荷包儿有多大

地方,当初若不将二丸药掏出,如何装的下那封字柬呢,再者小弟又不是未

卜先知,能够知道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我二哥受药标,必要用此解药;若

早知道,小弟偷时也要留个后手儿,预备给二哥救急儿,也省的你老恨我咧!”

韩爷听了也笑了,伸手将蒋爷拉起来,问道:“大哥、三弟、五弟可好?”

蒋爷道:“都好。”说毕,就在炕边上坐了。彼此提起前情,又伤感了一回。

韩爷便说:“与花蝶比较,他用闪身计,是我一时忽略,故此受了他的毒标,

幸喜不重。赶回店来,急忙配药,方能保得无事。”蒋爷听了,方才放心,

也将铁岭观遇见胡道泄机,小弟只当是二哥被擒,谁知解救的却是龙涛;如

何刺死吴道成,又如何反手刺伤了花蝶,他在钢刺下逃脱的话,说了一遍。

韩爷听了,欢喜无限,道:“你这一刺,虽未伤他的性命,然而多少划他一

下,一来惊他一惊,二来也算报了一标之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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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在谈论,忽听外面进来一人,扑翻身就给韩爷叩头,倒把韩爷吓

了一跳。蒋爷连忙扶起,道:“二哥,此位便是捕快头目龙涛龙二哥。”韩

二爷道:“久仰,久仰。恕我有贱恙,不能还礼。”龙涛道:“小人今日得

遇二员外,实小人之万幸。务恳你老人家早早养好贵体,与小人报了杀兄之

仇,这便是爱惜龙涛了。”说罢,泪如雨下。蒋爷道:“龙二哥,你只管放

心,等我二哥好了,身体强健,必拿花贼与令兄报仇。我蒋平也是要助拿此

贼的。”龙涛感谢不已。

从此蒋爷服侍韩爷,又有龙涛帮着,更觉周到。闹了不多几日,韩爷伤

痕已愈,精神复原。

一日,三人正在吃饭之时,却见夜星子冯七满头是汗,进来说道:“方

才打二十里堡赶到此间,已然打听明白,姓花的因吃了大亏,又兼本县出票

捕缉甚紧,到处有线,难以住居,他竟逃往信阳,投奔邓家堡去了。”龙涛

道:“既然如此,只好赶到信阳,再作道理。”便叫冯七参见了二员外,也

就打横儿坐了,一同吃毕饭。韩爷问蒋爷道:“四弟,此事如何区处?”蒋

爷道:“花蝶这厮万恶已极,断难容留。莫若二哥与小弟同上信阳将花蝶拿

获,一来除了恶患,二来与龙兄报了大仇,三来二哥到开封也觉有些光彩。

不知二哥意下如何?”韩爷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只是如何去法呢?”蒋

泽长道:“二哥仍是军官打扮,小弟照常道士形容。”龙涛道:“我与冯七

做个小生意,临期看势作事。还有一事,我与欧阳爷、丁大官人原有旧约,

如今既上信阳,须叫冯七到茉花村送信才是,省得他们二位徒往灶君祠奔驰。

夜星子听了,满口应承,定准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龙涛又对韩、蒋二人

道:“冯七这一去尚有几天工夫,明日我先赶赴信阳,容二员外多将养几日。

就是你们二位去时,一位军官,一位道者,也不便同行,只好俱在河神庙会

齐便了。”蒋爷深以为是。计议已定,夜星子收拾收拾,立刻起身,竟奔茉

花村而来。

且言北侠与丁大爷来到茉花村,盘桓了几日,真是义气相投,言语投机。

一日提及花蝶,三人便要赴灶君祠之约。兆兰、兆蕙进内禀明了老母。丁母

关碍着北侠,不好推托。老太太便立了一个主意,连忙吩咐厨房预备送行的

酒席,明日好打发他等起身。北侠与与丁氏弟兄欢天喜地,收拾行李,分派

人跟随,忙乱了一天。到了掌灯时,饮酒吃饭。直到二鼓,刚然用完了饭,

忽见丫鬟报来,道:“老太太方才说身体不爽,此时已然歇下了。”丁氏弟

兄闻听,连忙跑到里面看视,见老太太在帐子内,面向里和衣而卧。问之不

应,半晌,方说:“我这是无妨的,你们干你们的去。”丁氏弟兄那里敢挪

寸步。伺候到四鼓之半,老太太方解衣安寝。二人才暗暗出来,来到待客厅。

谁知北侠听说丁母欠安,也不敢就睡,独自在那里呆等音信,见了丁家弟兄

出来,便问:“老伯母因何欠安?”大爷道:“家母有年岁之人,往往如此,

反累吾兄挂心,不得安眠。”北侠道:“你我知己兄弟,非比外人家,这有

什么呢。”丁二爷道:“此时家母业已安歇,吾兄可以安置罢。明日还要走

路呢。”北侠道:“劣兄方才细想,此事也没甚要紧,二位贤弟原可以不必

去。何况老伯母今日身体不爽呢。就是再迟两三日,也不为晚。总是老人家

要紧。”丁氏昆仲连连称:“是,且到明日再看。”彼此问了安置,弟兄二

人仍上老太太那里去了。

到了次日,丁大爷先来到厅上,见北侠刚然梳洗,欧阳爷先问道:“伯

母后半夜可安眠否?”兆兰道:“托赖兄长庇荫,老母后半夜颇好。”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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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间,兆蕙亦到,便问北侠:“今日可起身么?”北侠道:“尚在未定。等

伯母醒时,看老人家的光景,再做道理。”忽见门上庄丁进来,禀道:“外

面有个姓冯的,要求见欧阳爷、丁大爷。”北侠道:“他来的很好,将他叫

进来。”庄丁回身,不多时,见一人跟庄丁进来,自说道:“小人夜星子冯

七参见。”丁大爷问道:“你从何处而来?”冯七便将龙涛追下花蝶,观中

遭擒;如何遇蒋爷搭救,刺死吴道成,惊走花蝶;又如何遇见韩二爷,现今

打听明白,花冲逃往信阳,大家俱定准在诛龙侨西河神庙相见的话,述说了

一回。北侠道:“你几时回去?”冯七道:“小人特别前来送信,还要即刻

赶到信阳,同龙二爷探听花蝶的下落呢。”丁大爷道:“既如此,也不便留

你。”回头吩咐庄丁,取二两银子来赏与冯七。冯七叩谢道:“小人还有盘

费,大官人如何又赏许多。如若没有什么吩咐,小人也就要走了。”又对北

侠道:“爷们去时,就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北侠道:“是了,我知道

了。那庙里方丈慧海我是认得的,手谈是极高明的。”冯七听了,笑了一笑,

告别去了。

谁知他们这里说话,兆蕙已然进内看视老太太出来。北侠问道:“二弟,

今日伯母如何?”丁二爷道:“方才也替吾兄请了安了。家母说:‘多承挂

念。’老人家虽比昨日好些,只是精伸稍减。”北侠道:“莫怪劣兄说,老

人家既然欠安,二位贤弟断断不可远离。况此事也没甚要紧。依我的主意,

竟是我一人去到信阳,一来不至失约,二来我会同韩、蒋二人,再加上龙涛

帮助,也可以敌的住姓花的了。二位贤弟以为何如?”兆兰、兆蕙原因老母

欠安,不敢远离,今听北侠如此说来,连忙答道:“多承仁兄指教,我二人

惟命是从。待老母大愈后,我二人再赶赴信阳就是。”北侠道:“那也不必。

即便去时,也不过去一人足矣,总要一位在家伺候伯母要紧。”丁家弟兄点

头称“是”。早见伴当搭抹桌椅,调开座位,安放杯箸,摆上丰盛的酒席。

这便是丁母吩咐预备饯行的。酒饭已毕,北侠提了包裹,彼此珍重了一番,

送出庄外,执手分别。

不言丁氏昆仲回庄,在家奉母。单说北侠出了茉花村,上了大路,竟奔

信阳而来。沿途观览山水。一日,来到信阳境界,猛然想起人人都说诛龙桥

下有诛龙剑。“我虽然来过,并未赏玩。今日何不顺便看看,也不枉再游此

地一番。”想罢,来到河边泊船之处雇船。船家迎将上来,道:“客官要上

诛龙桥看古迹的么?待小子伺候爷上赏玩一番何如?”北侠道:“很好,但

不知要多少船价?须要说明。”船家道:“有甚要紧。只要客官畅快喜欢了,

多赏些就是了。请问爷上是独游,还是要会客呢?可要火食不要呢?”北侠

道:”也不会客,也不要火食,独自一人要游玩游玩,把我渡过桥西,河神

庙下船,便完事了。”船家听了,没有什么想头,登时怠儿慢儿的道:“如

此说来,是要单座儿了。我们从早晨到此时,并没开张,爷上一人,说不得

走这一遭儿罢。多了也不敢说,破费爷上四两银子罢。”俗语说的“车船店

脚牙”,极是难缠的。他以为拿大价儿把欧阳爷难住,就拉倒了。

不知北侠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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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北侠探奇毫无情趣 花蝶隐迹别有心机

且说北侠他乃挥金似土之人,既要遣兴赏奇,慢说是四两,就是四十两

也是肯花的。想不到这个船家要价儿,竟会要在圈儿里头了。

北侠道:“四两银子有甚要紧。只要俺看了诛龙剑,俺便照数赏你。”

船家听了,又立刻精神百倍,满面堆下笑来,奉承道:“小人看爷上是个慷

慨怜下的,只要看看古迹儿,哪在我们穷小子身上打算盘呢,伙计快搭跳板,

搀爷上船。到底灵便着些儿呀,吃饱了就发呆。”北伙道:“不用忙,也不

用搀,俺自己会上船。”看跳板搭平稳了,略一垫步,轻轻来到船上。船家

又嘱咐道:“爷上坐稳了,小人就要开船了。”北侠道:“俺晓得。只是纤

绳要拉的慢着些儿,俺还要沿路观看江景呢。”船家道:“爷上放心。原为

的是游玩,忙什么呢。”说罢,一篙撑开,顺流而下,奔到北岸。纤夫套上

纤板,慢慢牵曳,船家掌舵,北侠坐在舟中。清波荡漾,芦花飘扬,衬着远

山耸翠,古木撑青。一处处野店乡村,炊烟直上;一行行白鸥秋雁,掠水频

翻。北侠对此三秋之景,虽则心旷神怡,难免几番浩叹,想人生光阴迅速,

儿辈英雄,而今何在?

正在观览叹惜之际,忽听船家说道:“爷上请看,那边影影绰绰便是河

神庙的旗杆,此处离诛龙桥不远了。”北侠听了,便要看占人的遗迹。“不

知此剑是何宝物?不料我今日又得瞻仰瞻仰。”早见船家将篙一撑荡开,悠

悠扬扬,竟奔诛龙桥而来。到此水势急溜,毫不费力,已从桥孔过去。北侠

两眼左顾右盼,竟不见宝剑悬于何处。刚然要问,只见船已拢住,便要拉纤

上河神庙去。北侠道:“你等且慢!俺原为游赏诛龙剑而来,如今并没看见

剑在哪里,如何就上河神庙呢?”船家道:“爷上才从桥下过,宝剑就在桥

的下面,如何不玩赏呢?”北侠道:“从才左瞧右瞧,两旁并没有悬挂宝剑,

你叫我玩赏什么呢?”船家听了,不觉笑道:“原来客官不知古迹所在之处。

难道也没听见人说过么?”北侠道:“实实没有听见过。到了此时,倒要请

教。”船家道:“人人皆知:‘诛龙桥,诛龙剑。若要看,须仰面。’爷上

为何不往上看呢?”北侠猛省,也笑道:“俺倒忘了,竟没仰面观看。没奈

何,你等还将船拨转。俺既到此,再没有不看看之理。”船家便有些作难道:

“此处水急溜,而且回去是逆水,我二人又得出一身汗,岂不费工夫呢?”

北侠心下明白,便道:“没甚要紧,俺回来加倍赏你们就是了。”船家听了,

好生欢喜,便叫:“伙计,多费些气力罢,爷上有加倍赏呢。”二人踊跃非

常,用篙将船往回撑起。

果然逆水难行,多大工夫,方到了桥下。北侠也不左右顾盼,惟有仰面

细细观瞧。不看则可,看了时未免大扫其兴。你道什么诛龙剑?原来就在桥

下石头上面刻的一把宝剑,上面有模模糊糊几个蝌蚪篆字,真是耳闻不如眼

见。往往以讹传讹,说的奇特而又奇神,再遇个探奇好古的人,恨不得登时

就要看看,及至身临其境,只落得“原来如此”四个大字,毫无一点的情趣。

就是北侠,他乃行侠作义之人,南北奔驰,什么美景没有看过。今日为

个诛龙剑,白白的花了八两头,他算开了眼了,可瞧见石头上刻的暗八仙了。

你说可笑不可笑?

又遇船家纤夫不懂眼,使着劲儿撑住了船,动也不动。北侠问道:“为

何不走?”船家道:“爷上赏玩尽兴,小人听吩咐方好开船。”北侠道:“此

剑不过一目了然,俺已尽兴了。快开船罢!咱们上河神庙去罢。”他二人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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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拨转船头,一直来到河神庙下船。北侠在兜肚内掏出一个锞子,又加上多

半个,合了八两之数赏给船家去了。

北侠来到庙内,见有几个人围绕着一个大汉。这大汉地下放着一个笸箩

口中说道:“俺这煎饼,是真正黄米面的,又有葱,又有酱,咬一口,喷鼻

香。赶热呀,赶热!”旁边也有买着吃的。再细看大汉时,却是龙涛。北侠

暗道:“他敢则早来了。”便上前故意地问道:“伙计,借光问一声。”龙

涛抬人见是北侠,他却笑嘻嘻地说道:“客官,你问什么?”北侠道:“这

庙内可有闲房?俺要等一个相知的朋友。”龙涛道:“巧咧,对劲儿。俺也

是等乡亲的,就在这庙内落脚儿。俺是知道的,这庙内闲房多着咧。好体面

屋子,雪洞儿似的,俺就是住不起。俺合庙内的老道在厨房里打通腿儿,没

有什么营生,就在柴锅里摊上了几张煎饼,作个小买卖。你老趁热,也闹一

张尝尝,包管喷鼻香。”北侠笑道:”不用。少时你在庙内,摊儿张新鲜的

我吃。”龙涛道:“是咧!俺卖完了这个,再给你老摊几张去。你老要找这

庙内当家的,他叫慧海,是个一等一的人儿,好多着咧。”北侠道:“承指

教了。”转身进庙,见了慧海,彼此叙了阔情。本来素识,就在东厢房住下。

到了下晚,北侠却暗暗与龙涛相会,言“花蝶并未见来,就是韩、蒋二位也

该来了,等他们到来再做道理。”

这日北侠与和尚在方丈里下棋,忽见外面进来一位贵公子,衣服华美,

品貌风流,手内提定马鞭,向和尚执手。慧海连忙问讯。小和尚献茶,说起

话来。原是个武生,姓胡,特来暂租寓所,访探相知的。北侠在旁细看,此

人面上一团英气,只是二目光芒甚是不佳,暗道:“可惜这样人物,被这一

双眼带累坏了。而且印堂带煞,必是不良之辈。”正在思索,忽听外面嚷道:

“王弟二的,王弟二的。”说着话,扒着门,往里瞧了瞧北侠,看了看公子。

北侠早已看见是夜星子冯七。小和尚迎出来,道:“你找谁?”冯七道:“俺

姓张行三,找俺乡亲王弟二的。”小和尚说:“你找卖煎饼的王二呀?他在

后面厨房里呢。你从东角门进去,就瞧见厨房了。”冯七道:“没狗呀?”

小和尚道:“有狗,也不怕,锁着呢。”冯七抽身往后去这里贵公子已然说

明,就在西厢房暂住,留下五两定银,回身走了,说:“迟会儿再来。”慧

海送了公子回来,仍与北侠终局。北侠因记念着冯七,要问他花蝶的下落,

胡乱下完。那盘棋却输与慧海七子。站起身来,回转东厢房,却见龙涛与冯

七说着话,出庙去了。

北侠连忙做散步的形景,慢慢的来到庙外,见他二人在那边大树下说话。

北侠一见,暗暗送目,便往东走,二人紧紧跟随。到了无人之处,方问冯七

道:“你为何此时才来?”冯七道:“小人自离了茉花村,第三日就遇见了

花蝶。谁知这厮并不按站走路,二十里也是一天,三十里也是一天。他到处

拉拢,所以迟到今日。他也上这庙里来了。”北侠道:“难道方才那公子,

就是他么?”冯七道:“正是。”北侠道:“怨不的!我说那样一个人,怎

么会有那样的眼光呢?原来就是他呀!怨不的说姓胡,其中暗指着蝴蝶呢。

只是他到此何事?”冯七道:“这却不知。就是昨晚在店内,他合店小二打

听小丹村来着,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北侠又问韩、蒋二位。冯七道:“路

上却未遇见,想来也就该到了。”龙涛道:“今日这厮既来到此,欧阳爷想

着如何呢?”北侠道:“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大家防备着就是了。”说罢,

三人分散,仍然归到庙中。

到了晚间,北侠屋内却不点灯,从暗处见西厢房内灯光明亮。后来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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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一晃,仿佛蝴蝶儿一般。又见噗的一声,把灯吹灭了。北侠暗道:“这

厮又要闹鬼了,倒要留神。”迟不多会,见槅扇略起一缝,一条黑线相似,

出了门,背立片时。原来是带门呢。见他脚尖滑地,好门道,好伶便,突、

突往后面去了。北侠暗暗夸奖:“可惜这样好本事!为何不学好?”连忙出

了东厢房,由东角门轻轻来到后面。见花蝶已上墙头,略一转身,落下去了。

北侠赶到,飞身上墙,往下一望,却不见人。连忙纵下墙来,四下留神,毫

无踪迹,暗道:“这厮好快腿!果然本领不错。”见那边树上落下一人,奔

向前来,北侠一见,却是冯七。又见龙涛来道:“小子好快腿,好快腿!”

三人聚在一处,再也测度不出花蝶往哪里去了。北侠道:“莫若你我仍然埋

伏在此,等他回来。就怕他回来不从此走。”冯七道:“此乃必由之地,白

昼已瞧明白了。不然,我与龙二爷怎会专在此处等他呢?”北侠道:“既如

此,你仍然上树。龙头领,你就在桥根之下,我在墙内等他。里外夹攻,再

无不成功之理。”冯七听了,说:“很好,就是如此。我在树上了高,如他

来时,抛砖为号。”三人计议已定,内外埋伏。

谁知等了一夜,却不见花冲回来。天已发晓,北侠来到前面,开了山门,

见龙涛与冯七来了。彼此相见,道:“这厮哪里去了?”于是同到西厢房,

见槅扇虚掩。到了屋内一看,见北间床上有个小小包裹,打开看时,里面只

一件花氅官靴与公子巾。北侠叫冯七拿着奔方丈而来。

早见慧海出来,迎面问道:“你们三位如何起的这般早?”北侠道:“你

丢了人了。你还不晓得吗?”和尚笑道:“我出家人吃斋念佛,恪守清规,

如何会丢人?

别是你们三位有了什么故典了罢?”龙涛道:“真是师傅丢了人咧。我

三人都替师傅找了一夜。”慧海道:“王二,你的口音如何会改了呢?”冯

七道:“他也不姓王,我也不姓张。”和尚听了,好生诧异。北侠道:“师

傅不要惊疑,且到方丈细谈。”大家来到屋内,彼此就座。北侠方将龙涛冯

七名姓说出。“昨日租西厢房那人,也不姓胡,他乃作孽的恶贼花冲,外号

花蝴蝶。我们俱是为访拿此人,到你这里。”就将夜间如何埋伏,他自从二

更去后至今并未回来的话,说了一遍。慧海闻听,吃了一惊,连忙接过包裹,

打开一看,内有花氅一件、官靴、公子巾,别无他物。又到西厢房内一看,

床边有马鞭子一把,心中惊异非常,道:“似此如之奈何?”

未知后文,下回分晓。

① 方丈——寺院的住持。此处指佛寺或道观中住持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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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盗珠灯花蝶遭擒获 救恶贼张华窃负逃

且说紫髯伯听和尚之言,答道:“这却无妨。他决不肯回来了,只管收

起来罢。我且问你,闻得此处有个小丹村,离此多远?”慧海道:“不过三

四里之遥。”

北侠道:“那里有乡绅富户以及庵观娼妓无有呢?”和尚道:“有庵观,

并无娼妓。那里不过是个庄村,并无镇店。若论乡绅,却有个勾乡宦。因告

终养在家,极其孝母,家道殷实。因为老母吃斋念佛,他便盖造了一座佛楼,

画栋雕梁,壮观之甚。慢说别的,就只他那宝珠海灯,便是无价之宝。上面

用珍珠攒成缨络,排穗俱有宝古镶嵌。不用说点起来照彻明亮,就是平空看

去也是金碧交辉,耀人二目。那勾员外只要讨老母的喜欢,自己好善乐施,

连我们庙里一年四季皆是有香资布施 的。”北侠听了,便对龙涛道:“听师

傅之言却有可疑,莫若冯七你到小丹村暗暗探听一番,看是如何?”冯七领

命,飞也似的去了。龙涛便到厨房收拾饭食。北侠与和尚闲谈。

忽见外面进来一人,军官打扮,金黄面皮,细条身子,另有一番英雄气

概,别具一番豪杰精神。和尚连忙站起来相迎。那军官一眼看见北侠,道:

“足下莫非欧阳兄么?”北侠道:“小弟欧阳春,尊兄贵姓?”那军官道:

“小弟韩彰,久仰仁兄,恨不一见,今日幸会。仁兄几时到此?”北侠道:

“弟来三日了。”韩爷道:“如此说来,龙头领与冯七他二人也早到了。”

北侠道:“龙头领来在小弟之先,冯七是昨日才来。”韩爷道:“弟因有小

恙 。多将养了几日,故尔来迟,叫吾兄在此耐等,多多有罪。”说着话,彼

此就座。却见龙涛从后面出来,见了韩爷,便问:“四爷如何不来?”韩爷

道:“随后也就到”。因他道士打扮,故在后走,不便同行。”

正说之间,只见夜星子笑吟吟回来,见了韩彰,道:“二员外来了么?

来的正好,此事必须大家商议。”北侠问道:”你打听的如何?”冯七道:

“欧阳爷料事如见。小人到了那里细细探听,原来这小子昨晚真个到小丹村

去了。不知如何被人拿住,又不知因何连伤二命,他又逃脱走了。早间勾乡

宦业已呈报到官,还未出签缉捕呢。”大家听了,测摸个出,只得等蒋爷来

再做道理。

你道花蝶因何上小丹村?只因他要投奔神手大圣邓车,猛然想起邓车生

辰已近,素手前去,难以相见。早已闻得小丹村勾乡宦家有宝珠灯,价值连

城。“莫若盗了此灯,献与邓车,一来祝寿,二来自觉有些光彩。”这全是

以小人待小人的形景。他哪里知道此灯有许多的蹊跷。二更离了河神庙,一

直奔到小丹村,以为马到成功,伸手就可拿来。谁知到了佛楼之上,见宝灯

高悬,内注清油,明晃晃明如白昼。却有一恨锁链,上边擦上有环,穿过去,

将这一头儿压在鼎炉的腿下。细细端详,须将香炉挪开,方能提住锁链,系

下宝灯。他便挽袖掖衣,来至供桌之前,舒开双手,攥住炉耳,运动气力往

上一举。只听吱的一声,这鼎炉竟跑进佛龛去了。炉下桌子上却露出一个窟

窿。系宝灯的链子也跑上房柁去了。花蝶暗说:“奇怪!”正在发呆,从桌

上窟窿之内探出两把挠钩,周周正正将两膀扣住,花蝶一见,不由地着急,

① 布施——把财物等施舍给人。

② 小恙(y àang)——小病。

③ 素手——空手;不拿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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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膀才待挣扎。又听下面吱、吱、吱、吱连声响亮,觉的挠钩约有千斤沉重,

往下一勒。花贼再也不能支持,两手一松,把两膀扣了个结实。他此时是手

儿扶着,脖儿伸着,嘴儿拱着,身儿探青,腰儿哈着,臀儿蹶着,头上蝴蝶

儿颤着,腿儿躬着,脚后跟儿跷着,膝盖儿合着,眼子是撅着,真是福相样

儿!

谁知花蝶心中正在着急,只听下面哗啷、哗啷铃铛乱响,早有人嚷道:

“佛楼上有了贼了!”从扶梯上来了五六个人,手提绳索,先把花蝶拢住。

然后主管拿着钥匙,从佛桌旁边入了簧,吱噔、吱噔一拧,随拧随松,将挠

钩解下。七手八脚,把花蝶捆住了,推拥下楼。主管吩咐道:“夜已深了,

明早再回员外罢。你等拿贼有功,俱各有赏。方才是谁的更班儿?”却见二

人说道:“是我们俩的。”主管一看,是汪明、吴升,便道:“很好。就把

此贼押在你们更楼之上,好好看守。明早我单回员外,加倍赏你们两个。”

又吩咐帮拿之人道:“你们一同送到更楼,仍按次序走更巡逻,务要小心。”

众人答应,俱奔东北更楼上安置妥当,各自按拨走更去了。

原来勾乡宦庄院极大,四角俱有更楼。每楼上更夫四名,轮流巡更,周

而复始,如今汪明、吴升拿贼有功,免其坐更,叫他二人看贼。他二人兴兴

头头,喜欢无限,看着花蝶道:“看他年轻轻的,什么干不得,偏要做贼,

还要偷宝灯。那个灯也是你偷的?为那个灯,我们员外费了多少心机,好容

易安上消息,你就想偷去咧!”正在说话,忽听下面叫道:“主管叫你们去

一个人呢。”吴升道:“这必是先赏咱们点酒儿吃食。好兄弟,你辛苦辛苦

去一趟罢。”汪明道:“我去,你好生看着。”他回身便下楼去了。吴升在

上面,忽听噗咚一声,便问道:“怎么咧?栽倒咧。没喝就醉,……”话未

说完,却见上来一人,凹面金腮,穿着一身皂衣,手持钢刀。吴升才要嚷,

只听■嚓,头已落地。那人忽的一声,跳上炕来,道:“朋友,俺乃病太岁

张华,奉了邓大哥之命,原为珠灯而来。不想你已入圈套,待俺来救你。”

说罢,挑开绳索,将花蝶背在身上,逃往邓家堡邓车那里去了。

及至走更人巡逻至此,见更楼下面躺着一人,执灯一照,却是汪明被人

杀死。这一惊非小,连忙报与主管,前来看视,便问:“吴升呢?”更夫说:

“想是在更楼上面呢。”一叠连声唤道:“吴升!吴升!”哪里有人答应。

大家说:“且上去看看。”一看——罢咧!见吴升真是无生了,头在一处,

尸在一处。炕上挑的绳索不少,贼已不知去向。主管看了这番光景,才着了

慌,也顾不得夜深了,连忙报与员外去了。员外闻听,急起来看,又细问了

一番,方知道已先在佛楼上拿住一贼,因夜深未敢禀报。员外痛加申饬,言

“此事焉得不报?纵然不报,也该派人四下搜寻一回,更楼上多添人看守,

不当如此粗心误事。”主管后悔无及,惟有伏首认罪而已。勾乡宦无奈,只

得据实禀报:如何拿获鬓边有蝴蝶的大盗,如何派人看守,如何更夫被杀大

盗逃脱的情节,一一写明,报到县内。

此事一吵嚷,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因此冯七来到小丹村,容容易易把

此事打听回来。大家听了,说:“等四爷蒋平来时,再做道理。”果然是日

晚间,蒋爷赶到。大家彼此相见了,就把花蝶之事,述说一番。蒋泽长道:

“水从源流树从根。这厮既然有投邓车之说,还须上邓家堡去找寻。谁叫小

弟来迟,明日小弟就到邓家堡探访一番。可有一层,如若掌灯时小弟不回来,

说不得众位哥哥们辛苦辛苦,赶到邓家堡方妥。”众人俱各应允,饮酒叙话,

吃毕晚饭,大家安息,一宿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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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蒋平仍是道家打扮,提了算命招子,拿上渔鼓简板,竟奔邓

家堡而来。谁知这日正是邓车生日。蒋爷来到门前,踱来踱去,恰好邓车送

出一人来,却是病太岁张华。因昨夜救了花蝶,听花蝶说,近来霸王庄马强

与襄阳王交好,极其亲密,意欲邀同邓车前去。邓车听了,满心欢喜,就叫

花冲写了一封书信,特差张华前去投递。不想花蝶也送出来,一眼瞧见蒋平,

兜的心内一动,便道:“邓大哥,把那唱道情的叫进来,我有话说。”邓车

即吩咐家人,把那道者带进来。蒋四爷便跟定家丁进了门,见厅上邓车、花

冲二人上坐。花冲不等邓车吩咐,便叫家人快把那老道带来。邓车不知何意。

少时,蒋四爷步上台阶,进入屋内,放下招子渔鼓板儿,从从容容的稽

首,道:“小道有礼了。不知施主唤进小道,有何吩咐?”花冲说:“我且

问你,你姓什么?”蒋平道:“小道姓张。”花冲说:“你是自小儿出家?

还是半路儿呢?还是故意儿假扮出道家的样子,要访什么事呢?要实实说

来。快讲!快讲!”邓车在旁听了,甚不明白,便道:“贤弟,你此问却是

为何?”花冲道:“大哥有所不知,只因在铁岭观小弟被人暗算,险些儿丧

了性命。后来在月光之下,虽然看不真切,见他身材瘦小,脚步伶便,与这

道士颇颇相仿,故此小弟倒要盘问盘问他。”说毕,回头对蒋平道:“你到

底说呀,为何迟疑呢?”

蒋爷见花蝶说出真病,暗道:“小子真好眼力,果然不错,倒要留神。”

方说道:“二位施主攀说,小道如何敢插言说话呢。小道原因家寒,毫无养

赡,实实半路出家,仗着算命弄几个钱吃饭。”花蝶道:“你可认得我么?”

蒋爷假意笑道:“小道刚到宝庄,如何认得施主?”花冲冷笑,道:“俺的

性命险些儿被你暗算,你还说不认得呢,大约束手问你,你也不应。”站起

身走进屋内,不多时,手内提着一把枯藤鞭子来,凑到蒋平身边,道:“你

敢不说实话么?”

蒋爷知他必要拷打,暗道:“小子,你这皮鞭,谅也打不动四太爷,瞧

不的你四爷一身干肉,你觌面来试,够你小子啃个酒儿的。”这正是艺高人

胆大,蒋爷竟不慌不忙的,答道:“实是半路出家的,何必施主追问呢?”

花冲听了,不由气往上冲,将手一扬,刷、刷、刷、刷就是几下子。蒋四爷

故意的嗳哟道:“施主,这是为何?平空把小道叫进宅来,不分青红皂白,

就把小道乱打起来。我乃出家之人,这是什么道理?嗳哟!嗳哟!这是从哪

里说起?”邓车在旁看不过眼,向前拦住,道:“贤弟,不可,不可!”

不知邓车说出什么话来,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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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紫髯伯庭前敌邓车 蒋泽长桥下擒花蝶

且说邓车拦住花冲,道:“贤弟不可。天下人面貌相同的极多,你知他

就是那刺你之人吗?且看为兄分上,不可误赖好人。”花蝶气冲冲的坐在那

里。邓车便叫家人带道士出去。蒋平道:“无缘无故,将我抽打一顿,这是

哪里晦气。”花蝶听说“晦气”二字,站起身来又要打他,多亏了邓车拦住。

旁边家人也向蒋平劝道:“道爷,你少说一句罢,随我快走罢。”蒋爷说:

“叫我走,到底拿我东西来,难道硬留下不成?”家人道:“你有什么东西?”

蒋爷道:“我的鼓板招子。”家人问身,刚要拿起渔鼓简板,只听花冲道:

“不用给他,看他怎么样!”邓车站起,笑道:“贤弟既叫他去,又何必留

他的东西,倒叫他出去说混话,闹的好说不好听的做什么!”一壁说着,一

壁将招子拿起。

邓车原想不到招子有分两的,刚一拿,手一脱落,将招子摔在地下,心

下转想道:“呀!他这招子如何恁般沉重?”又拿起仔细一看,谁知摔在地

下时,就把钢刺露出一寸有余。邓车看了,顺手往外一抽,原来是一把极锋

芒的三棱鹅眉钢刺,一声哎呀道:“好恶道呀!快与我绑了。”花蝶早已看

见邓车手内擎着钢刺,连忙过来,道:“大哥,我说如何:明明刺我之人,

就是这个家伙。且不要性急,须慢慢的拷打他,问他到底是谁?何人主使,

为何与我等作对。”邓车听了,吩咐家人拿皮鞭来。

蒋爷到了此时,只得横了心,预备挨打。花冲把椅子挪出,先叫家人乱

抽一顿,只不要打他致命之外,慢慢地拷打他。打了多时,蒋爷浑身伤痕已

然不少。花蝶问道:“你还不实说么?”蒋爷道:“出家人没有什么说的。”

邓车道:“我且问你,你既出家,要这钢刺何用?”蒋爷道:“出家人随遇

而安,并无庵观寺院,随方居住。若是行路迟了,或起身早了,难道就无个

防身的家伙么?我这钢刺是防范歹人的,为何施主就迟疑了呢?”邓车暗道:

“是呀!逢古吕祖尚有宝剑防身,他是个云游道人,毫无定止,难道就不准

他带个防身的家伙么?此事我未免莽撞了。”

花蝶见邓车沉吟,惟恐又有反悔,连忙上前,道:“大哥请歇息去,待

小弟慢慢的拷他。”回头吩咐家人,将他抬到前面空房内,高高吊起,自己

打了,又叫家人打。蒋爷先前还折辩,后来知道不免,索性不言语了。花蝶

见他不言语,暗自想道:“我与家人打的工夫也不小了,他却毫不承认。若

非有本领的,如何禁得起这一顿打?”他只顾思索,谁知早有人悄悄的告诉

邓车,说那道士打的不言语了。邓车听了,心中好生难安,想道:“花冲也

太不留情了。这又不是他家,何苦把个道士活活的治死。虽为出气,难道我

也不嫌个忌讳 么?我若十分拦他,又恐他笑我,说我不担事,胆特小了。也

罢,我须如此,他大约再也没有说的。”想罢,来到前面,只见花冲还在那

里打呢。再看道士时,浑身抽的衣服狼藉不堪,身无完肤。邓车笑吟吟上前,

道:“贤弟,你该歇息歇息了。自早晨吃了些寿面,到了此时,可也饿了。

酒筵已然摆妥。非是劣兄给他讨情,今日原是贱辰,难道为他耽误咱们的寿

酒吗?”一番话把个花冲提醒,忙放下皮鞭,道:“望大哥恕小弟忘神。皆

因一时气忿,就把大哥的千秋忘了。”转身随邓车出来,却又吩咐家人:“好

① 忌讳 (huì)——对某些可能产生不利后果的事力求避免。

② 千秋——敬辞,旧称人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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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守,不许躲懒贪酒,候明日再细细的拷问。若有差错,我可不依你们,

惟你们几个人是问。”二人一同往后面去了。

这里家人也有抱怨花蝶的,说他无缘无故,不知哪里的邪气;也有说给

他们添差使,还要充二号主子,尽装蒜;又有可怜道士的,自午间揉搓到这

时,浑身打了个稀烂,也不知是哪葫芦药。便有人上前,悄悄的问道:“道

爷,你喝点儿罢。”蒋爷哼了一声。旁边又有人道:“别给他凉水喝,不是

玩的。与其给他水喝,现放着酒热热的给他温一碗,不比水强么?”那个说:

“真个的。你看着他,我就给他温酒去。”不多时,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酒。

二人偷偷的把蒋爷系下来,却不敢松去了绳绑,一个在后面轻轻的扶起,一

个在前面端着酒喂他。蒋爷一连呷了几口,觉得心神已定,略喘息喘息,便

把余酒一气饮干。

此时天已渐渐的黑上来了。蒋爷暗想道:“大约欧阳兄与我二哥差不多

的也该来了。”忽听家人说道:“二兄弟,你我从早晨闹到这咱晚了,我饿

的受不得了。”那人答道:“大哥,我早就饿了。怎么他们也不来替换替换

呢?”这人道:“老二,你想想,咱们共总多少人?如今他们在上头打发饭,

还有空儿替换咱们吗?”蒋爷听了便插言,道:“你们二位只管吃饭。我四

肢捆绑,又是一身伤痕,还跑的了么?”两个家人听了,道:“慢说你跑不

了,你就是真跑了,这也不是我们正宗差使,也没甚要紧。你且养养精神,

咱们回来再见。说罢,二人出了空房,将门倒扣,往后面去了。

谁知欧阳春与韩彰早已来了。二人在房上了望,不知蒋爷在于何处。欧

阳春便递了暗号,叫韩彰在房上了望,自己却找寻蒋平。找到前面空房之处,

正听见二人嚷饿。后来听他二人往后面去了,北侠便进屋内。蒋爷知道救兵

到了。北侠将绳绑挑开,蒋爷悄悄道:“我这浑身伤痕却没要紧,只是四肢

捆的麻了,一时血脉不能周流,须把我夹着,安置个去处方好。”北侠道:

“放心,随我来。”一伸臂膀,将四爷夹起,往东就走。过了夹道,出了角

门,却是花园。四下一望,并无可以安身的去处。走了几步,见那边有一葡

萄架,幸喜不甚过高。北侠悄悄道:“且屈四弟在这架上罢。”说罢,左手

一顺,将蒋爷双手托起,如举小孩子一般,轻轻放在架上,转身从背后皮鞘

内将七宝刀抽出,竟奔前厅而来。

谁知看守蒋爷的二人吃饭回来,见空房子门已开了,道士也不见了,一

时惊慌无措,忙跑到厅上,报与花蝶、邓车。他二人听了,就知不好,也无

暇细问。花蝶提了利刃;邓车摘下铁靶弓,跨上铁弹子袋,手内拿了三个弹

子。刚出厅房,早见北侠持刀已到。邓车扣上弹子,把手一扬,嗖的就是一

弹。北侠知他弹子有工夫,早已防备,见他把手一扬,却把宝刀扁着一迎,

只听当的一声,弹子落地。邓车见打不着来人,一连就是三弹,只听当、当、

当响了三声,俱各打落在地。邓车暗暗吃惊说:“这人技艺超群。”便顺手

在袋内掏出数枚,连珠发出,只听叮当、叮当犹如打铁一般。

旁边花蝶看的明白,见对面只一个人并不介意。他却脚下使劲,一个键

步,以为帮虎吃食,可以成功。不想忽然脑后生风,觉着有人。一回头,见

明晃晃的钢刀劈将下来,说声“不好”,将身一闪,翻手往上一迎。哪里知

道韩爷势猛刀沉,他是翻腕迎的不得力。刀对刀只听咯当一声,他的刀早已

飞起数步,当啷啷落在尘埃。花蝶哪里还有魂咧,一伏身奔了角门,往后花

园去了。慌不择路,无处藏身,他便到葡萄架根下将身一蹲,以为他算是葡

萄老根儿。他如何想得到架上头还有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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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爷在架上四肢刚然活动,猛听脚步声响,定眼细看,见一人奔到此处

不动,隐隐头上有黑影儿乱晃,正是花蝶。蒋爷暗道:“我的钢刺被他们拿

去,手无寸铁。难道眼瞅着小子藏在此处,就罢了不成?有了,我何不砸他

一下子,也出一出拷打的恶气。”想罢,轻拳两腿,紧抱双肩,往下一翻身,

噗哧的一声,正砸在花蝶的身上,把花蝶砸的往前一扑,险些儿嘴按地。幸

亏两手扶住,只觉两耳嘤的一声,双睛金星乱迸,说声:“不好!此处有了

埋伏了。”一挺身,踉里踉跄,奔那边墙根去了。

此时韩彰赶到,蒋爷爬起来道:“二哥,那厮往北跑了。”韩彰嚷道:”

好贼!往哪里走?”紧紧赶来,看看追上。花蝶将身一纵,上了墙头。韩爷

将刀一搠,花蝶业已跃下,咕嘟、咕嘟往东飞跑。跑过墙角,忽见有人嚷道:

“哪里走?龙涛在此!”嗖的就是一棍。好花蝶!身体灵便,转身复往西跑。

谁知早有韩爷拦住。南面是墙,北面是护庄河,花蝶往来奔驰许久,心神已

乱,眼光迷离,只得奔板桥而来。刚刚到了桥的中间,却被一人劈胸抱住,

道:“小子!你不洗澡吗?”二人便滚下桥去。花蝶不识水性,哪里还能挣

扎。原来抱花蝶的就是蒋平,他同韩彰跃出墙来,便在此桥埋伏。到了水中,

虽然不深,他却掐住花蝶的脖项,往水中一浸,连浸了几口水,花蝶已然人

事不知了。

此时韩爷与龙涛、冯七俱各赶上。蒋爷托起花蝶,龙涛提上木桥,与冯

七将他绑好。蒋爷窜将上来,道:“好冷!”韩爷道:“你等绕到前面,我

接应欧阳兄去。”说罢,一跃身跳入墙内。

且说北侠刀磕铁弹。邓车心慌,已将三十二子打完,敌人不退,正在着

急。韩爷赶到,嚷道:“花蝶已然被擒,谅你有多大本领。俺来也!”邓车

闻听,不敢抵敌,将身一纵,从房上逃走去了。北侠也不追赶,见了韩彰,

言花蝶已擒,现在庄外。说话间,龙涛背着花蝶,蒋爷与冯七在后,来到厅

前,放下花蝶。蒋爷道:“好冷,好冷!”韩爷道:“我有道理。”持着刀

往后面去了。不多时,提了一包衣服来,道:“原来姓邓的并无家小,家人

们也藏躲了。四弟来换衣服。”蒋平更换衣服之时,谁知冯七听韩爷说后面

无人,便去到厨房将柴炭抱了许多,登时点着烘起来。蒋平换了衣服出来,

道:“趁着这厮昏迷之际,且松了绑。那里还有衣服,也与他换了。天气寒

冷,若把他噤 死了,反为不美。”龙涛、冯七听说有理,急忙与花蝶换妥,

仍然绑缚。一壁控他的水,一壁向着火,小子闹了个“水火既济”。

韩爷又见厅上摆着盛筵,大家也都饿了,彼此就座,快吃痛饮。蒋爷一

眼瞧见钢刺,急忙佩在身边。只听花蝶呻吟道:“淹死我也!”冯七出来,

将他搀进屋内。花蝶在灯光之下一看,见上面一人碧睛紫髯;左首一人金黄

面皮;右首一人形容枯瘦,正是那个道士;下面还有个黑脸大汉,就是铁岭

观被擒之人。看了半日,不解是何缘故。只见蒋爷斟了一杯热酒,来到花蝶

面前,道:“姓花的,事已如此,不必迟疑。你且喝杯热酒暖暖寒。”花蝶

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与俺作对?”蒋爷道:“你做的事,你还不知道

么?玷污妇女,造孽多端,人人切齿,个个含冤,因此我等抱不平之气,才

特别前来拿你。若问我,我便是陷空岛四鼠蒋平。”花蝶道:“你莫非称翻

江鼠的蒋泽长么?”蒋爷道:“正是。”花蝶道:“好,好!名不虚传。俺

花冲被你拿住,也不凌辱于我。快拿酒来!”蒋爷端到他唇边,花冲一饮而

① 噤(j ìn)——因寒冷而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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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又问道:“那上边的又是何人?”蒋爷道:“那是北侠欧阳春,那边是

我二哥韩彰,这边是捕快头目龙涛。”花蝶道:“罢了,罢了!也是我花冲

所行不正,所以惹起你等的义愤。今日被擒,正是我自作自受。你们意欲将

我置于何地?”蒋爷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方是男子。明早将你解到县内,

完结了勾乡宦家杀死更夫一案,便将你解赴东京,任凭开封府发落。”花冲

听了,便低头不语。

此时天已微明,先叫冯七到县内呈报去了。北侠道:“劣兄有言奉告,

如今此事完结,我还要回茉花村去,一来你们官事,我不便混在里面;二来

因双侠之令妹于冬季还要与展南侠毕姻,面恳至再,是以我必须回去。”韩、

蒋二人难以强留,只得应允。

不多时,县内派了差役,跟随冯七前来,起解花冲到县。北侠与韩、蒋

二人出了邓家堡,彼此执手分别。北侠仍回茉花村。韩、蒋二人同到县衙。

惟有邓车悄悄回家,听说花冲被擒,他恐官司连累,忙忙收拾收拾,竟奔霸

王庄去了。后文再表。

不知花冲到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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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花蝶正法展昭完姻 双侠饯行静修测字

且说蒋、韩二位来到县前,蒋爷光将开封的印票拿出,投递进去。县官

看了,连忙请到书房款待,问明底细,立刻升堂。花冲并无推诿,甘心承认。

县官急速办了详文,派差跟随韩、蒋、龙涛等,押解花冲起身。一路上小心

防范,逢州过县,皆是添役护送。

一日,来到东京,蒋爷先到公厅,见了众位英雄,彼此问了寒暄。卢方

先问:“我的二弟如何?”蒋平便将始末,述说了一遍。“现今押解着花冲,

随后就到。”大家欢喜无限。卢方、徐庆、白玉堂、展昭相陪,迎接韩彰。

蒋爷连忙换了服色,来到书房,回禀包公。包公甚喜,即命包兴传出话来:

“如若韩义士到来,请到书房相见。”

此时卢方等已迎着韩彰,结义弟兄彼此相见了,自是悲喜交集。南侠见

了韩爷,更觉亲热。暂将花冲押在班房。大家同定韩爷来到公所,各道姓名

相见。独到了马汉,徐庆道:“二哥,你老弩箭误伤的,就是此人。”韩爷

听了,不好意思,连连谢罪。马汉道:“三弟,如今俱是一家人了,你何必

又提此事。”赵虎道:“不知者不作罪,不打不成相与。以后谁要忌妒谁,

他就不是好汉,就是个小人了。”大众俱各大笑。公孙先生道:“方才相爷

传出话来,如若韩兄到来,即请书房相见。韩兄就同小弟,先到书房要紧。”

韩彰便随公孙先生去了。

这里南侠吩咐备办酒席,与韩、蒋二位接风。不多时,公孙策等出来,

刚到茶房门前,见张老儿带定邓九如在那里恭候。九如见了韩爷,向前深深

一揖,口称:“韩伯伯在上,小侄有礼。”韩爷见是个宦家公子,连忙还礼,

一时忘怀,再也想不起是谁来。张老儿道:“军官爷,难道把汤圆铺的张老

儿忘了么?”韩爷猛然想起,道:“你二人为何在此?”包兴便将在酒楼相

遇,带到开封,他家三公子奉相谕将公子认为义子的话,说了一遍。韩爷听

了欢喜,道:“真是福随貌转,我如何认得。如此说,公子请了。”大家笑

着,来到公所之内,见酒筵业已齐备。大家谦逊,彼此就座。卢方便问:“见

了相爷如何?”公孙策道:“相爷见了韩兄,甚是欢喜,说了好些渴想之言。

已吩咐小弟速办折子,就以拿获花冲,韩兄押解到京为题,明早启奏。大约

此折一上,韩兄必有好处。”卢方道:“全仗贤弟扶持。”韩爷又叫伴当,

将龙涛请进来,大家见了。韩爷道:“多承龙兄一路勤劳,方才已回禀相爷,

待事毕之后,回去不迟。所有护送差役,俱各有赏。”龙涛道:“小人仰赖

二爷、四爷拿获花冲,只要报仇雪恨,龙涛生平之愿足矣。”话刚到此,只

见包兴传出话来,道:“相爷吩咐,立刻带花冲二堂听审。”公孙先生、王、

马、张、赵等听了,连忙到二堂伺候去了。

这里无执事的,暂且饮酒叙话。南侠便问花蝶事体。韩爷便述说一番,

又深赞他人物本领。“惜乎一宗大毛病,把个人带累坏了。”正说之间,王、

马、张、赵等俱各出来。赵虎连声夸道:“好人物!好胆量!就是他所做之

事不端,可惜了。”众人便问:“相爷审的如何?”王朝、马汉道:“何用

审问,他自己俱各通说了,实实罪在不赦。招已画了。此时相爷与公孙先生

拟他的罪名,明日启奏。”不多时,公孙策出来,道:“若论他杀害人命实

在不少,惟独玷污妇女一节较重,理应凌迟处死。相爷从轻,改了个斩立决。”

龙涛听了,心内畅快。大家重新饮酒,喜悦非常。饮毕,各自安歇。

到了次日,包公上朝递折,圣心大悦,立刻召见韩彰,也封了校尉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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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冲罪名依议。包相就派祥符县监斩,仍是龙涛、冯七带领衙役押赴市曹 ①

行刑。回来到了开封,见众英雄正与韩彰贺喜。龙涛又谢了韩、蒋二人,他

要回去。韩爷、蒋爷二位赠了龙涛百金,所有差役俱各赏赐。各回本县。龙

涛从此也不在县内当差了。

这里众英雄欢喜,聚在一处,快乐非常。除了料理官事之外,便是饮酒

作乐。卢方等又在衙门就近处置了寓所,仍是五人同居。自闹东京,弟兄分

手,至此方能团聚。除了卢方一年回家几次,收取地租,其余四人就在此处

居往,当差供职,甚是方便。

南侠原是丁大爷给盖的房屋,预备毕姻。因日期近了,也就张罗起来。

不多几日,丁大爷同老母妹子来京,南侠早已预备了下处。众朋友俱各前来

看望,都要会会北侠。谁知欧阳春再也不肯上东京,同丁二爷在家看家,众

人也只得罢了。到了临期,所有迎妆嫁娶之事,也不必细说。南侠毕姻之后,

就将丁母请来同居,每日与丁大爷会同众朋友欢聚。刚然过了新年,丁母便

要回去,众英雄与丁大爷义气相投,恋恋难舍,今日你请,明日我邀,这个

送行,那个饯别,聚了多少日期,好容易方才起身。

丁兆兰随着丁母回到家中,见了北侠说起:“开封府的朋友人人羡慕大

哥,恨不得见面,抱怨小弟不了。”北侠道:“多承众位朋友的爱惜,实是

劣兄不惯应酬。如今贤弟回来,诸事已毕,劣兄也就要告辞了。”丁大爷听

了诧异,道:“仁兄却是为何?难道小弟不在家时,舍弟有什么不到之处么?”

北侠笑道:“你我岂是那样的朋友,贤弟不要多心。劣兄有个贱恙,若要闲

的日子多了便要生病。所谓劳人不可多逸,逸则便不消受了。这些日见贤弟

不来,已觉焦心烦躁。如今既来了,必须放我前行,庶免灾缠病绕。”兆兰

道:“既如此,小弟与仁兄同去。”北侠道:“那如何使得。你非劣兄可比,

现在老伯母在堂,而且妹子新嫁,更要二位贤弟不时的在膝下承欢,省得老

人家寂寞。再者劣兄出去闲游,毫无定所,难道贤弟就忘了‘游必有方’吗?”

兆兰、兆蕙听见北侠之言是决意的要去,只得说道:“既如此,再屈留仁兄

两日,候后日起身如何?”北侠只得应允。这两日的欢聚,自不必说。到了

第三日,兆兰、兆蕙备了酒席,与北侠饯行,并问:“现欲何在?”北侠道:

“还是上杭州一游。”饮酒后提了包裹,双侠送到庄外,各道珍重,彼此分

手。

北侠上了大路,散步逍遥,逢山玩山,遇水赏水,凡有古人遗迹,再没

有不游览的。一日,来到仁和县境内,见一带松树稠密,远远见旗杆高出青

霄。北侠想道:“这必是个大寺院,何不瞻仰瞻仰。”来到庙前一看,见匾

额上镌着“盘古寺”三字,殿宇墙垣,极其齐整。北侠放下包裹,拂去尘垢,

端正衣襟,方携了包裹步入庙中。上了大殿,瞻仰圣像,却是“三皇”。才

礼拜毕,只见出来一个和尚,年纪不足三旬,见了北侠问讯。北侠连忙还礼,

问道:“令师可在庙中么?”和尚道:“在后面。施主敢是找师父么?”北

侠道:“我因路过宝刹,一来拜访令师,二来讨杯茶吃。”和尚道:“请到

客堂待茶。”说罢,在前引路。来到客堂,真是窗明几净,朴而不俗。和尚

张罗煮茶。不多一会儿,茶已烹到。早见出来个老和尚,年纪约有七旬,面

如童颜,精神百倍。见了北侠,问了姓名。北侠一一答对,又问:“吾师上

① 市曹——商店集中的地方。

① 消受——忍受;禁(j īn )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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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和尚答道:“上静下修。”二人一问一答,谈了多时,彼此敬爱。看

看天已晚了,和尚献斋,北侠也不推辞,随喜吃了。和尚更觉欢喜,便留北

侠多盘桓几日。北侠甚合心意,便住了。晚间无事,因提起手谈。谁知静修

更是酷好。二人就在灯下较了一局,不相上下。萍水相逢,遂成莫逆。北侠

一连住了几日。

这日早晨,北侠拿出一锭银来,交与静修,作为房金。和尚哪里肯受,

道:“我这庙内香火极多,客官就是住上一年半载,这点薪水之用足以供的

起,千万莫要多心。”北侠道:“虽然如此,我心甚是不安。权作香资,莫

要推辞。”静修只得收了。北侠道:“吾师无事,还要领一局,肯赐教否?”

静修道:“争奈老僧力弱,恐非敌手。”北侠道:“不吝教足矣,何必太谦。”

二人放下棋枰 ,对弈多时,忽见外面进来一个儒者,衣衫褴褛,形容枯瘦,

手内持定几幅对联,望着二人一揖。北侠连忙还礼,道:“有何见教?”儒

者道:“学生贫困无资,写得几幅对联,望祈居士资助一二。”和尚听了,

便立起身来,接过对联,打开一看,不由地失声叫“好”。

未知静修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① 棋枰 (p íng)——棋子和棋盘。枰,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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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杜雍课读侍妾调奸 秦昌陪罪丫鬟丧命

且说静修和尚打开对联一看,见写的笔法雄健,字体遒媚 ,不由的连声

赞道:“好书法,好书法!”又往儒者脸上一望,见他虽然穷苦,颇含秀气,

而且气度不凡,不由的慈悲心一动,便叫儒者将字放下,吩咐小和尚带到后

面梳洗净面,款待斋饭。儒者听了,深深一揖,随着和尚后面去了。北侠道:

“我见此人颇颇有些正气,决非假冒斯文。”静修道:“正是,老僧方才看

他骨格清奇,更非久居人下之客。”说罢,复又下棋。

刚然终局,只见进来一人,年约四旬以外。和尚却认得是秦家庄员外秦

昌,连忙让坐,道:“施主何来?这等高兴。”秦员外道:“无事不敢擅造

宝刹,只因我这几日心神有些不安,特来恳求吾师测一个字。”静修起初不

肯,后来推辞不掉,只得说道:“既如此,这倒容易。员外就说一个字,待

老僧测测看。说的是了,员外别喜欢;说的不是了,员外也别恼。”秦昌道:

“君子问祸不问福。方才吾师说‘容易’,就是这个‘容’字罢。”静修写

出来,端详了多时,道:“此字无偏无倚,却是个端正字体。按字意说来,

‘有容德乃大’,“无欺心自安’。员外作事光明,毫无欺心,这是好处。

然则事须有涵容,不可急躁。未免急则生变,与事就不相宜了。员外以后总

要涵容,遇事存在心里,管保转祸为福。老僧为何说这个话呢?只因此字拆

开看,有些不妙。员外请看,此字若拆开看,是个穴下有人口。若要不涵容,

惟恐人口不利。这也是老僧妄说,员外休要见怪。”员外道:“多承吾师指

教,焉有见怪之理。”

说话间,秦昌屡盼桌上的对联。见静修将字测完,方立起身来,把对联

拉开一看,连声夸赞:“好字,好字!这是吾师的大笔么?”静修道:“老

憎如何写的来,这是方才一儒者卖的。”秦昌道:“此人姓甚名谁?现在何

处?”静修道:“现在后面。他原是求资助的,并未问他姓名。”秦昌道:

“如此说来,是个寒儒子。我为小儿屡欲延师训诲,未得其人。如今既有儒

者,吾师何不代为聘请,岂不两便么?”静修笑道:“延师之道,理宜恭敬,

不可因他是寒士,便藐视于他。似如此草率,非待读书人之礼。”秦昌立起

身来,道:“吾师责备的甚是。但弟子惟恐错过机会,不得其人,故此觉得

草率了。”连忙将外面家童唤进来,吩咐道:“你速速到家,将衣衫帽靴取

来,并将马快快备两匹来。”静修见他延师心盛,只得将儒者请来,谁知儒

者到了后面,用热水洗去尘垢,更觉满面光华,秀色可餐。秦昌一见,欢喜

非常,连忙延至上座,自己在下面相陪。

原来此人姓杜名雍,是个饱学儒流,一生性气刚直,又是个落落寡合①

之人。静修便将秦昌延请之意说了。杜雍却甚愿意,秦昌乐不可言。少时家

童将衣衫帽靴取来,秦昌恭恭敬敬奉与杜雍。杜雍却不推辞,将通身换了,

更觉落落大方。秦昌别了静修、北侠,便与杜雍同行。出了山门,秦昌便要

坠镫,杜雍不肯,谦让多时,二人乘马,来到庄前下马。家童引路,来到书

房,献茶已毕,即叫家人将学生唤出。

原来秦昌之子名叫国璧,年方十一岁。安人郑氏,三旬以外年纪。有一

② 遒 (qiú)媚——雄健有力而又漂亮。

③ 擅 (shàn)造——擅自造访。

① 落落寡合——形容跟别人合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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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名叫碧蟾。丫鬟仆妇不少,其中有个大丫鬟名叫彩凤,服侍郑氏的;小

丫鬟名叫彩霞,服侍碧蟾的。外面有执事四人:进宝、进财、进禄、进喜,

秦昌虽然四旬年纪,还有自小儿的乳母白氏,年已七旬。算来人丁也有三四

十口。家道饶余。员外因一生未能读书,深以为憾,故此为国壁谆谆延师,

也为改换门庭之意。

自拜了先生之后,一切肴馔甚是精美。秦昌虽未读过书,却深知敬先生,

也就难为他。往往有那不读书的人,以为先生的饭食随便俱可,漫不经心的

很多。哪似这秦员外拿着先生当天神敬的一般,每逢自己讨取帐目之时,便

嘱咐郑氏安人:“先生饭食要紧,不可草率,务要小心。”即或安人不得暇,

就叫彩凤照料,习以为常。谁知早已惹起侍妾的疑忌来了。

一日,员外又去讨帐,临行嘱咐安人与大丫头:“先生处务要留神,好

好款待。”员外去后,彩凤照料了饭食,叫人送到书房。碧蟾也便悄悄随到

书房,在窗外偷看,见先生眉清目秀,三旬年纪,儒雅之甚。不看则已,看

了时邪心顿起。

也是活该有事。这日偏偏员外与国璧告了半天假,带他去探亲。碧蟾听

了此信,暗道:“许他们给先生做菜,难道我就不许么?”便亲手做了几样

菜,用个小盒盛了,叫小丫头彩霞送到书房。不多时回来了,她便问:“先

生做什么呢?”彩霞道:“在那里看书呢。”碧蟾道:“说什么没有?”丫

鬟道:“他说,“往日俱是家童送饭,今日为何你来,快回去罢!’将盒放

在那里,我就回来了。”碧蟾暗道:“奇怪!为何不吃呢?”便叫彩霞看了

屋子,她就三步两步来到书房,撕破窗纸,往里窥看,见盒子依然未动。她

便轻轻咳嗽。杜先生听了,抬头看时,见窗上撕了一个窟窿,有人往里偷看,

却是年轻妇女,连忙问道:“什么人?”窗外答道:“你猜是谁?”杜先生

听这声音有些不雅,忙说道:“这是书房,还不退了!”窗外答道:“谅你

也猜不着。我告诉你,我比安人小,比丫鬟大。今日因员外出门,家下无人,

特来相会。”先生听了,发话道:“不要唠叨,快回避了!”外面说道:“你

为何如此不知趣?莫要辜负我一片好心。这里有表记送你。”杜雍听了,登

时紫涨面皮,气往上冲,嚷道:“满口胡说!再不退,我就要喊叫起来。”

一壁嚷,一壁拍案大叫。正在愤怒,忽见窗外影儿不见了。先生仍气忿忿的

坐在椅子上面,暗想道:“这是何说!可惜秦公待我这番光景,竟被这贱人

带累坏了。我须得便点醒他,庶不负他待我之知遇。”

你道碧蟾为何退了?原来她听见员外回来,故此急忙退去。且言秦昌进

内更换衣服,便来到书房,见先生气忿忿坐在那里,也不为礼。回头见那边

放着一个小小元盒,里面酒菜极精,纹丝儿没动。刚要坐下问话,见地下黄

澄澄一物,连忙毛腰捡起,却是妇女戴的戒指。一声儿没言语,转身出了书

房。仔细一看,却是安人之物,不由的气冲霄汉,直奔卧室去了。你道这戒

指从何而来?正是碧蟾隔窗抛入的表记。杜雍正在气忿喊叫之时,不但没看

见,连听见也没有。

秦昌来到卧室之内,见郑氏与乳母正在叙话,不容分说,开口大骂,道:

“你这贱人,干的好事!”乳母不知为何,连忙上前解劝。彩凤也上来拦阻。

郑氏安人看此光景,不知是哪一葫芦药。秦昌坐在椅上,半晌,方说道:“我

叫你款待先生,不过是饮馔精心,谁叫你跑到书房,叫先生瞧不起我,连理

也不理。这还有个闺范么?”安人道:“哪个上书房来?是谁说的?”秦昌

道:“现有对证。”便把戒指一扔,郑氏看时果是自己之物,连忙说道:“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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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虽是我的,却是两个,一个留着自戴,一个赏了碧蟾了。”秦昌听毕,立

刻叫彩凤去唤碧蟾。

不多时,只见碧蟾披头散发,彩凤哭哭啼啼,一同来见员外。一个说:

“彩凤偷了我的戒指,去到书房,陷害于我。”一个说:“我何尝到姨娘屋

内。这明是姨娘去到书房,如今反来讹我。”两个你言我语,分争不休。秦

昌反倒不得主意,竟自分解不清。自己却后悔,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把安人

辱骂一顿,忒莽撞了。倒是郑氏有主意,将彩凤吓唬住了,叫乳母把碧蟾劝

回屋内。

秦昌不能分析此事,坐在那里发呆,生暗气。少时,乳母过来,安人与

乳母悄悄商议,此事须如此如此,方能明白。乳母道:“此计甚妙。如此行

来,也可试出先生心地如何了。”乳母便一一告诉秦昌。秦昌深以为是。到

了晚间,天到二鼓之后,秦昌同了乳母来到书房,只见里面尚有灯光,杜雍

业已安歇。乳母叩门,道:“先生睡了么?”杜雍答道:“睡了,做什么?”

乳母道:“我是姨娘房内的婆子。因员外已在上房安歇了,姨娘派我前来请

先生到里面,有话说。”杜雍道:“这是什么道理!白日在窗外聒絮了多时,

怪道她说比安人小,比丫鬟大,原来是个姨娘。你回上告诉她,若要如此的

闹法,我是要辞馆的了。岂有此理呀,岂有此理!”外面秦昌听了,心下明

白,便把白氏一拉,他二人抽身回到卧室。秦昌道:“再也不消说了,也不

用再往下问。只这 ‘比安人小,比丫鬟大’一语,却是碧蟾贱人无疑了。我

还留她何用!若不及早杀却她,难去心头之火。”乳母道:“凡事不可急躁。

你若将她杀死,一来人命关天,二来丑声传扬,反为不美。”员外道:“似

此如之奈何呢?”乳母道:“莫若将她锁禁在花园空房之内,或将她饿死,

或将她囚死,也就完事了。”秦昌深以为是。次日黎明,便吩咐进宝将后花

园收拾出了三间空房,就把碧蟾锁禁,吩咐不准给她饭食,要将她活活饿死。

不知碧蟾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① 聒 (guō)絮——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使人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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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秦员外无辞甘认罪 金琴常有计立明冤

且说碧蟾素日原与家人进宝有染,今将她锁禁在后花园空房,不但不能

挨饿,反倒遂了二人私欲。他二人却暗暗商量计策。碧蟾说:“员外与安人

虽则住在上房,却是分寝,员外在东间,安人在西间。莫若你夤夜持刀,将

员外杀死,就说安人怀恨,将员外谋害。告到当官,那时安人与员外抵了命。

我掌了家园,咱们二人一生快乐不尽,强如我为妾,你是奴呢。”说的进宝

心活,半夜里持刀来杀秦昌。

且说员外自那日错骂了安人,至今静中一想,原是自己莽撞。如今既将

碧蟾锁禁,安人前如何不陪罪呢。到了夜静更深,自己持灯来至西间,见郑

氏刚然歇下,他便进去。彩凤见员外来了,不便在跟前,只得溜出来。她却

进了东间,摸了摸卧具,铺设停当,暗自想道:“姨奶奶碧蟾,她从前原与

我一样是丫头。员外拣了他,收作二房,我曾拟陪一次。如今碧蟾既被员外

锁禁,此缺已出,不消说了,理应是我坐补。”妄想得缺,不觉神魂迷乱,

一歪身躺在员外枕上,竟自睡去。她却哪里知道进宝持刀前来,轻轻的撬门

而入,黑暗之中,摸着脖项,狠命 刀。可怜,一个即要补缺的彩凤,竟被恶

奴杀死。

进宝以为得意,回到本屋之中,见一身的血迹,刚然脱下要换,只听员

外那里,一叠连声叫“进宝”。进宝听了,吃惊不小,方知员外未死,一壁

答应,一壁穿衣,来到上房。只因员外由西间陪罪回来,见彩凤已被杀在卧

具之上,故此连连呼唤。见了进宝,便告诉他彩凤被杀一切。进宝方知把彩

凤误杀了。此时安人已知,连忙起来,大家商议。郑氏道:“事已如此,莫

若将彩凤之母马氏唤进告诉她,多多给她银两,将她女儿好好殡殓就是了。”

秦昌并无主意,立刻叫进宝告诉马氏去。谁知进宝见了马氏就挑唆,说她女

儿是秦昌因奸不遂愤怒杀死的,叫马氏连夜到仁和县报官。

金必正金大老爷因是人命重案,立刻前来相验。秦昌出其不意,只得迎

接官府。就在住房廊下,设了公案。金令亲到东屋看了,问道:“这铺盖是

何人的?”秦昌道:“就是小民在此居住。”金令道:“这丫头她叫什么?”

秦昌道:“叫彩凤。”金令道:“她在这屋里住么?”秦昌道:“她原是服

侍小民妻子,在西屋居住的。”金令道:“如此说来,你妻子住在两间了。”

秦昌答应:“是。”金令便叫仵作前来相验,果系刀伤。金令吩咐将秦昌带

到衙中听审,暂将彩凤盛殓。

转到衙中,先将马氏细问了一番。马氏也供出秦昌与郑氏久已分寝,东

西居住,她女儿原是服侍郑氏的。金令问明,才带上秦昌来,问他为何将彩

凤杀死。谁知秦昌别的事没主意,他遇这件事倒有了主意,回道:“小民将

彩凤诱至屋内,因奸不遂,一时忿恨,将她杀死。”你道他如何恁般承认?

他想:“我因向与妻子东西分住,如何又说出与妻子陪罪呢?一来说不出口;

二来惟恐官府追问 ‘因何陪罪’,又叨顿出碧蟾之事。那时闹得妻妾当堂出

丑,其中再连累上一个先生,这个声名传扬出去,我还有个活头么?莫若我

把此事应起,还有个辗转。大约为买的丫头因奸致死,也不至抵偿。总而言

之,前次不该合安人急躁,这是我没有涵容处。彼时若有涵容,慢慢访查,

也不必陪罪,就没有这些事了。可见静修和尚是个高僧,怨得他说人口不利,

果应其言。”他虽如此想,不思索思索,若不陪罪,他如何还有命呢?金令

见他满口应承,反倒疑心,便问他:“凶器藏在何处?”秦昌道:“因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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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乱,忘却掷于何地。”其词更觉含浑。金令暗想道:“看他这光景,又无

凶器,其中必有缘故,须要慢慢访查。”暂且悬案寄监。此时郑氏已派进喜

暗里安置,秦昌在监不至受苦。他因家下无人,仆从难以靠托,仔细想来,

惟有杜先生为人正直刚强,便暗暗写信托付杜雍,照管外边事体,一切内务

全是郑氏料理。监中叫进宝四人,轮流值宿服侍。

一日,静修和尚到秦员外家取香火银两,顺便探访杜雍。刚然来到秦家

庄,迎头遇见进宝。和尚见了,问道:“员外在家么?杜先生可好?”进宝

正因外面事务如今是杜先生料理,比员外在家加倍严紧,一肚子的气无处发

泄,听静修和尚问先生,他便进谗言道:“师傅还提杜先生呢!原来他不是

好人,因与主母调奸,被员外知觉,大闹了一场。杜先生怀恨在心,不知何

时暗暗与主母定计,将丫头彩凤杀死,反告了员外因奸致命,将员外下在南

牢。我此时便上县内,瞧我们员外去。”说罢,扬长去了。

和尚听了,不胜惊骇诧异,大骂杜雍不止。回转寺中,见了北侠,道:

“世间竟有这样人面兽心之人,实实可恶!”北侠道:“吾师为何生嗔?”

静修和尚便将听得进宝之言,一一叙明。北侠道:“我看杜雍决不是这样人,

惟恐秦员外别有隐情。”静修听了,好生不乐,道:“秦员外为人,老僧素

日所知,一生原无大过,何至被囚。可恨这姓杜的竟自如此不堪,实实可恶!”

北侠道:“我师还要三思。”既有今日,何必当初。难道不是吾师荐的么?”

这一句话问得个静修和尚面红过耳。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言不发,

站起来向后面去了。

北侠暗想道:“据我看来,杜雍去了不多日期,何得骤与安人调奸?此

事有些荒唐。今晚倒要去探听探听。”又想:“老和尚偌大年纪,还有如此

火性,可见贪嗔痴爱的关头,是难跳的出的。他大约因我拿话堵塞于他,今

晚决不肯出来。我正好行事。”想罢,暗暗装束,将灯吹灭,虚掩门户,仿

佛是早已安眠,再也想不到他往秦家庄来。

到了门前,天已初鼓。先往书房探访,见有两个更夫要蜡,书童回道:

“先生上后边去了。”北侠听了,又暗暗来到正室房上。忽听乳母白氏道:

“你等莫要躲懒,好好烹下茶。少时奶奶回来,还要喝呢?”北侠听了,暗

想:“事有可疑。为何两个人俱不在屋内?且到后面看看再作道理。”刚然

来到后面,见有三间花厅,槅扇虚掩。忽听里面说道:“我好容易得此机会,

千万莫误良宵。我这里跪下了。”又听妇人道:“真正便宜了你,你可莫要

忘了我的好处呀!”北侠听到此,杀人心陡起,暗道:“果有此事!且自打

发他二人上路。”背后抽出七宝刀。说时迟,那时快,推开槅扇,手起刀落。

可怜男女二人刚得片时欢娱,双魂已归地府。北侠将二人之头挽在一处,挂

在槅屈戌之上,满腔恶气全消,仍回盘古寺。他以为是杜雍与郑氏无疑,哪

里知道他也是误杀了呢。

你道方才书童答应更夫,说先生往后边去了,是哪个后边?就是书房的

后边。原来是杜先生出恭呢。杜雍出恭回来,问道:“你方才合谁说话?”

书童道:“更夫要蜡来了。”杜雍道:“他们如何这么早就要蜡?昨夜五更

时拿去的蜡,算来不过点了半支,应当还有半支,难道还点不到二更么?员

外不在家,我是不能叫他们赚。如要赚,等员外回来,爱怎么赚,我是全不

① 屈戌(qūqu)——铜制或铁制的带两个脚的小环,钉在门窗边上或箱、柜正面,用来挂上钌铞或锁。或

者成对地钉在抽屉正面或箱子侧面,用来固定U字形的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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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的。”正说时,只见更夫跑了来道:“师老爷,师老爷!不好了!”杜雍

道:“不是蜡不够了?犯不上这等大惊小怪的。”更夫道:“不是,不是。

方才我们上后院巡更,见花厅上有两个扒着槅扇往外瞧。我们怕是歹人,拿

灯笼一照,谁知是两个人头。”杜先生道:“是活的?是死的?”更夫道:

“师老爷可吓糊涂了。既是人头,如何会有活的呢?”杜雍道:“我不是害

怕,我是心里有点发怯。我问的是男的?是女的?”更夫道:“我们没有细

瞧。”杜先生道:“既如此,你们打着灯笼在前引路,待我看看去。”更夫道:

“师老爷既要去看,须得与我换蜡了。这灯笼里剩了个蜡头儿了。”杜先生

吩咐书童拿几支蜡交与更夫,换好了,方打着灯笼,往后面花厅而来。

到了花厅,更夫将灯宠高高举起。杜先生战战哆嗦看时,一个耳上有环,

道:“喂呀!是个妇人。你们细看是准?”更夫看了半晌,道:“好像姨奶

奶。”杜雍便叫更夫:“你们把那个头往外转转,看是谁?”更夫仗着胆子,

将头扭一扭,一看,这个说:“这不是进禄儿吗?”那个道:“是不错,是

他,是他!”杜先生道:“你们要认明白了。”更夫道:“我认的不差。”

杜先生道:“且不要动。”更夫道:“谁动他做什么呢。”杜先生道:“你

们不晓得,这是要报官的。你们找找四个管家,今日是谁在家?”更夫道:

“昨日是进宝在监该班,今日应当进财该班。因进财有事去了,才进禄给进

宝送信去叫他连班。不知进禄如何被人杀了?此时就剩进喜在家。”杜先生

道:“你们把他叫来,我在书房等他。”更夫答应。一个去叫进喜,一个引

着先生来到书房。

不多时,进喜来到。杜先生将此事告诉明白,叫他进内启知主母。进喜

急忙进去,禀明了郑氏。郑氏正从各处检点回来,吓的没了主意,叫问先生,

此事当如何办理。杜先生道:“此事隐瞒不得的,须得报官。你们就找地方

去。”进喜立刻派人找了地方来,到后园花厅看了,也不动,道:“这要即

刻报官,耽延不得了。只好管家你随我同去。”进喜吓的半晌无言。还是杜

先生有见识,知是地方勒索,只得叫进喜从内要出二两银子来,给了地方,

他才一人去了。

至次日,地方回来,道:“少时太爷就来,你们好好预备了。”不多时,

金令来到,进喜同至后园。金令先问了大概情形,然后相验,记了姓名,叫

人将头摘下。又进屋内去,看见男女二尸下体赤露,知是私情。又见床榻上

有一字柬,金令拿起细看,拢在袖中。又在床下搜出一件血衣裹着鞋袜,问

进喜道:“你可认得,此衣与鞋袜是谁的?”进喜瞧了瞧,回道:“这是进

宝的。”金令暗道:“如此看来,此案全在进宝身上。我须如此如此,方能

了结此事。”吩咐暂将男女盛殓,即将进喜带入衙中,立刻升堂。且不问进

喜,也不问秦昌,吩咐:“带进宝。”两旁衙役答应一声,去提进宝。

此时进宝正在监中服侍员外秦昌,忽然听见衙役来说:“太爷现在堂上,

呼唤你上堂,有话吩咐。”进宝不知何事,连忙跟随衙役,上了大堂。只见

金令坐在上面,和颜悦色,问道:“进宝,你家员外之事,本县现在业已访

查明白。你既是他家的主管,你须要亲笔写上一张诉呈来。本县看了,方好

从中设法,如何出脱你家员外的罪名。”进宝听了,有些不愿意,原打算将

秦昌谋死。如今听县官如此说,想是受了贿赂,无奈何,说道:“既蒙太爷

恩典,小人下去写诉呈就是了。”金令道:“就要递上来,本县立等。”回

头吩咐书吏:“你同他去,给他立个稿儿,叫他亲笔誊写,速速拿来。”书

吏领命下堂。不多时,进宝拿了诉呈,当堂呈递。金令问道:“可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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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进宝道:“是,求先生打的底儿,小人誊写的。”金令接来,细细

一看,果与那字柬笔迹相同,将惊堂木一拍,道:“好奴才!你与碧蟾通奸

设计,将彩凤杀死,如何陷害你家员外,还不从实招上来!”进宝一闻此言,

顶梁骨上嘤的一声,魂已离壳,惊慌失色,道:“此……此……此事小……

小……小人不知。”金令吩咐:“掌嘴!”刚然一边打了十个,进宝便嚷道:

“我说呀,我说!”两边衙役道:“快招!快招!”进宝便将碧蟾如何留表

记被员外捡着,错疑在安人身上;又如何试探先生,方知是碧蟾,将她锁禁

花园;原是小人素与姨娘有染,因此暗暗定计要杀员外,不想秦昌那日偏偏

的上西间去了,这才误杀了彩凤,一五一十,述了一遍。金令道:“如此说

来,碧蟾与进禄昨夜被人杀死,想是你愤奸不平,将他二人杀了。”进宝碰

头,道:“此事小人实实不知。昨夜小人在监内服侍员外,并未回家,如何

会杀人呢?老爷详情。”金令暗暗点头道:“他这话却与字柬相符。只是碧

蟾、进禄却被何人所杀呢?”

你道是何字柬?原来进禄与进宝送信,叫他多连一夜。进宝恐其负了碧

蟾之约,因此悄悄写了一柬,托进禄暗暗送与碧蟾。谁知进禄久有垂涎之意,

不能得手,趁此机会,方才入港。恰被北侠听见,错疑在杜雍、郑氏身上,

故此将二人杀死。至于床下搜出血衫鞋袜,金令如何知道就在床下呢?皆因

进宝字柬上,前面写今日不能回来之故;后面又嘱咐千万,前次血污之物,

恐床下露人眼目,须改别处隐藏方妥。有此一语,故而搜出。是进喜识认,

说出进宝。金令已知是进宝所为,又恐进禄栽赃陷害别人,故叫进宝写诉呈,

对了笔迹,然后方问此事。以为他必狡赖,再用字柬衣衫鞋袜质证。谁知小

子不禁打,十个嘴巴,他就通说了,却倒省事。

不知金令如何定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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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杨芳怀忠彼此见礼 继祖尽孝母子相逢

且说金公审明进宝,将他立时收监,与彩凤抵命;把秦昌当堂释放;惟

有杀奸之人,再行访查缉获另结,暂且悬案。论碧蟾早就该死;进禄因有淫

邪之行,致有杀身之祸。他二人既死,也就不必深究了。

且说秦昌回家,感谢杜雍不尽,二人遂成莫逆 。又想起静修之言,杜雍

也要探望,因此二人同来到盘古寺。静修与北侠见了,彼此惊骇。还是秦昌

直爽,毫无隐讳,将此事叙明。静修、北侠方才释疑,始悟进宝之言尽是虚

假。四人这一番亲爱快乐,自不必言。盘桓了几日,秦昌与杜雍仍然回庄。

北侠也就别了静修,上杭州上了。沿路上闻人传说道:“好了!杭州太

守可换了,我们的冤枉可该诉了。”仔细打听,北侠却晓得此人。

你道此人是谁?听我慢慢叙来。只因春闱考试,钦命包大人主考,到了

三场已毕,见中卷内并无包公侄儿,天子便问:“包卿,世荣为何不中?”

包公奏道:“臣因钦命点为主考,臣侄理应回避,因此并未入场。”天子道:

“朕原为拣选人才,明经取士,为国求贤。若要如此,岂不叫包世荣抱屈么?”

即行传旨,着世荣一体殿试。此旨一下,包世荣好生快乐。到了殿试之期,

钦点包世荣的传胪,用为翰林院庶吉士 。包公叔侄碰头谢恩。赴琼林宴之后,

包公递了一本给包世 荣告假,还乡毕姻,三个月后仍然回京供职。圣上准奏,

赏赍了多少东西。包世荣别了叔父,带了九如,荣耀还乡。至于与玉芝毕姻

一节,也不必细述。

只因杭州太守出缺,圣上钦派了新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倪继祖

奉了圣旨,不敢迟延,先拜老师,包公勉励了多少言语,倪继祖一一谨记,

然后告假还乡祭祖。奉旨:“着祭祖毕,即赴新任。”你道倪继祖可是倪太

公之子么?就是仆人可是倪忠么?其中尚有许多的原委,直仿佛白罗衫的故

事,此处不能不叙出。

且说扬州甘泉县有一饱学儒流,名唤倪仁,自幼定了同乡李太公之女为

妻。什么聘礼呢?有祖传遗留的一枝并梗玉莲花,晶莹光润无比,拆开却是

两枝,合起来便成一朵。倪仁视为珍宝,与妻子各佩一枝。只因要上泰州探

亲,便雇了船只。这船户一名陶宗,一名贺豹,外有一个雇工帮闲的名叫杨

芳。不料这陶宗、贺豹乃是水面上作生涯的,但凡客人行李辎重 露在他眼里,

再没有放过去的。如今见倪仁雇了他的船,虽无沉重行李,却见李氏生的美

貌,淫心陡起。贺豹暗暗的与陶宗商量,意欲劫掠了这宗买卖。他别的一概

不要,全给陶宗,他单要李氏作个妻房。二人计议停当,又悄悄的知会了杨

芳。杨芳原是雇工人,不敢多言。

一日,来到扬子江,到幽僻之处,将倪仁抛向水中淹死。贺豹便逼勒李

氏。李氏哭诉道:“因怀孕临迩,待分娩后再行成亲。”多亏杨芳在旁解劝,

道:“她丈夫已死,难道还怕她飞上天去不成?”贺豹只得罢了。杨芳暗暗

① 莫逆——彼时情投意合,非常相好。

② 庶吉士——明初置,始分设于六科,练习办事,永乐以后专属翰林院。清代沿其制,翰林院设庶常馆,

选新进士中文学书法优异的人入馆学习,称为翰林院庶吉士。三年后 (也有提前举行的)举行考试,成绩

优良者分别授以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官,其余分发各部任主事等职,或以知县优先委用,称为“散馆”。

庶吉士通常称为“庶常”。

① 辎 (z ī)重——泛指携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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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道:“他等作恶,将来事犯,难免扳拉于我。再者看这归人哭的可怜,我

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罢,他便沽酒买肉,庆贺他二人一个得妻,一个发财。

二人见他殷勤,一齐说道:“何苦要叫你费心呢。你以后真要好时,我等按

三七与你股分,你道好么?”杨芳暗暗道:“似你等这样行为,慢说三七股

分,就是全给老杨,我也是不稀罕的。”他却故意答道:“如若二位肯提携

于我,敢则是好。”便殷勤劝酒。不多时,把二人灌的酩酊大醉,横卧在船

头之上。杨芳便悄悄地告诉了李氏,叫她上岸,一直往东,过了树林,有个

白衣庵,他姑母在这庙出家,那里可以安身。

此时天已五鼓,李氏上岸不顾高低,拼命往前奔驰。忽然一阵肚痛,暗

说:“不好!我是临月身体,若要分娩,可怎么好?”正思索时,一阵疼如

一阵,只得勉强奔到树林,存身树下。不多时,就分娩了。喜得是个男儿。

连忙脱下内衫,将孩儿包好,胸前就别了那半枝莲花。不敢留恋,难免悲戚,

急将小儿放在树木之下。自己恐贼人追来,忙忙往东奔逃,上庙中去了。

且说杨芳放了李氏,心下畅快,一歪身也就睡了。刚然睡下,觉得耳畔

有人唤道:“你还不走,等待何时?”杨芳从梦中醒来,看了看四下无人,

但见残月西斜,疏星几点,自己想道:“方才明明有人呼唤,为何竟自无人

呢?”再看陶、贺二人酣睡如雷,又转念道:“不好!他二人若是醒来,不

见了妇人,难道就罢了不成?不是埋怨于我,就是四下搜寻。那时将妇人访

查出来,反为不美。有了,莫若我与他个溜之乎也。及至他二人醒来,必说

我拐了妇人远走高飞,也免得他等搜查。”主意已定,东西一概不动,只身

上岸,一直竟往白衣庵而来。

到了庵前,天已微明,向前扣门,出来了个老尼,隔门问道:“是哪个?”

杨芳道:“姑母请开门,是侄儿杨芳。”老尼开了山门。杨芳来到客堂,尚

未就座,便悄悄问道:“姑母,可有一个妇人投在庵中么?”老尼道:“你

如何知道?”杨芳便将灌醉二贼,私放李氏的话,说了一遍。老尼合掌念一

声“阿弥陀佛”,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惜乎你为人不能为彻。

错舛你也没什么错舛,只是他一点血脉失于路上,恐将来断绝了他祖上的香

烟。”杨芳追问情由。老尼便道:“那妇人已投在庙中,言于树林内分娩一

子,若被人捡去,尚有生路;倘若遭害,便绝了香烟,深为痛惜。是我劝慰

再三,应许与她找寻,她方止了悲啼,在后面小院内将息。杨芳道:“既如

此,我就找寻去。”老尼道:“你要找寻,有个表记。他胸前有枝白玉莲花,

那就是此子。”杨芳谨记在心,离了白衣庵,到了树林,看了一番,并无踪

迹;暗暗访查了三日,方才得了实信。

离白衣庵有数里之遥,有一倪家庄。庄中有个倪太公。因五更赶集,骑

着个小驴儿来到树林,那驴便不走了。倪太公诧异,忽听小儿啼哭,连忙下

驴一看,见是个小儿放在树木之下,身上别有一枝白玉莲花。这老半生无儿,

见了此子好生欢喜,连忙打开衣襟将小儿揣好,也顾不得赶集,连忙乘驴转

回家中。安人梁氏见了此子,问了情由。夫妻二人欢喜非常,就起名叫倪继

祖。他哪里知道小儿的本姓却也姓倪呢。这也是天缘凑巧,姓倪的根芽就被

姓倪的捡去。

俗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那日倪太公得了此子,早已就有

人知道,道喜的不离门。又有荐乳母的。今日你来,明日我往,俱要给太公

② 提携 (xié)——领着孩子走路,比喻提拔、扶植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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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贺。太公难以推辞,只得备了酒席请乡党父老。这些乡党父老也备了些须

薄礼,前来作贺。正在应酬之际,只见又是两个乡亲领来一人,约有三旬年

纪。倪太公却不认得,问道:“此位是谁?”二乡老道:“此人是我们素来

熟识的。因他无处安身,闻得太公得了小相公,他情愿与太公作仆人。就是

小相公大了,他也好照看。他为人最是朴实忠厚的。老乡亲看我二人分上,

将他留下罢。”倪太公道:“他一人所费无几,何况又有二位老乡亲美意,

留下就是了。”二乡老道:“还是老乡亲爽快。过来见了太公。太公就给他

起个名儿。”倪太公道:“仆从总要忠诚,就叫他倪忠罢。”

原来此人就是杨芳。因同他姑母商量,要照应此子,故要投到倪宅。因

认识此庄上的二人,就托他们趁着贺喜,顺便举荐。杨芳听见倪太公不但留

下,而且起名倪忠,便上前叩头,道:“小人倪忠与太公爷叩头道喜。”倪

太公甚是欢喜。倪忠便殷勤张罗诸事,不用吩咐,这日倪太公就省了好些心。

从此倪忠就在倪太公庄上,更加小心留神。倪太公见他忠正朴实,诸事俱各

托付于他,无有不尽心竭力的。倪太公倒得了个好帮手。

一日,倪忠对太公道:“小人见小官人年纪七岁,资性聪明,何不叫他

读书呢?”太公道:“我正有此意。前次见东村有个老学究,学问颇好。你

就拣个日期,我好带去入学。”于是定了日期,倪继祖入学读书。每日俱是

倪忠护持接送。倪忠却时常到庵中看望,就只瞒过倪继祖。

刚念了有二三年光景,老学究便转荐了一个儒流秀士,却是济南人,姓

程名建才。老学究对太公道:“令郎乃国家大器,非是老汉可以造就的。若

是从我敝友训导训寻,将来必有可成。”倪太公尚有些犹疑,倒是倪忠撺掇,

道:“小官人颇能读书。既承老先生一番美意,荐了这位先生,何不叫小官

人跟着学学呢?”太公听了,只得应允,便将程先生请来训诲继祖。继祖聪

明绝顶,过目不忘,把个先生乐的了不得。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倪继祖已然十六岁。程先生对太公说,叫

倪继祖科考。太公总是乡下人形景,不敢妄想成人。倒是先生着急,不知会

太公,就叫倪继祖递名去赴考,高高的中了生员。太公甚喜,酬谢了先生。

自然又是贺喜,应接不暇。

一日,先生出门。倪继祖也要出门闲游闲游,禀明了太公,就叫倪忠跟

随。信步行来,路过白衣庵,倪忠道:“小官人,此庵有小人的姑母在此出

家,请进去歇歇吃茶。小人顺便探望探望。”倪继祖道:“从不出门,今日

走了许多的路,也觉乏了,正要歇息歇息。”倪忠向前叩门。老尼出来迎接,

道:“不知小官人到来,未能迎接,多多有罪。”连忙让到客堂待茶。

原来倪忠当初访着时,已然与他姑母送信。老尼便告诉了李氏,李氏暗

暗念佛。自弥月后便拜了老尼为师,每日在大士前虔心忏悔,无事再也不出

佛院之门。这一日正从大士前礼拜回来,忘记了关小院之门。恰好倪继祖歇

息了片时,便到各处闲游,只见这院内甚是清雅,信步来到院中,李氏听得

院内有脚步声响,连忙出来一看。不看时则已,看了时不由的一阵痛彻心髓,

登时落下泪来,他因见了倪继祖的面貌举止,严然与倪仁一般。谁知倪继祖

见了李氏落泪,可煞作怪,他只觉的眼眶儿发酸,扑簌簌也就泪流满面,不

能自解。正在拭泪,只见倪忠与他姑母到了。倪忠道:“官人你为何啼哭?”

倪继祖道:“我何尝哭来?”嘴内虽如此说,声音尚带悲哽。倪忠又见李氏

① 弥月——指初生婴儿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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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呆呆落泪,看了这番光景,他也不言不语,拂袖拭起泪来。

只听老尼道:“善哉!善哉!此乃天性,岂是偶然。”倪继祖听了此言

诧异,道:“此话怎讲?”只见倪忠跪倒道:“望乞小主人赦宥老奴隐瞒之

罪,小人方敢诉说。”好倪继祖,见他如此,惊的目瞪痴呆。又听李氏悲切

切道:“恩公快些请起,休要折受了他。不然,我也就跪了。”倪继祖好生

纳闷,连忙将倪忠拉起,问道:“此事端的如何?快些讲来。”倪忠便把怎

么长、怎么短,述说了一遍。他这里说,那里李氏已然哭了个声哽气噎。倪

继祖听了,半晌,还过一口气来,道:“我倪继祖生了十六岁,不知生身父

母受如此苦处!”连忙向前抱住李氏,放声大哭。老尼与倪忠劝慰多时,母

子二人方才止住悲声。李氏道:“自蒙恩公搭救之后,在此庵中一十五载,

不想孩儿今日长成。只是今日相见,为娘的如同睡里梦里,自己反倒不能深

信。问吾儿,你可知当初表记是何物?”倪继祖听了此言,惟恐母亲生疑,

连忙向那贴身里衣之中,掏出白玉莲花,双手奉上。李氏一见莲花,嗳哟了

一声,身体往后一仰。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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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认明师学艺招贤馆 查恶棍私访霸王庄

且说李氏一见了莲花,睹物伤情,复又大哭起来。倪继祖与倪忠商议,

就要接李氏一同上庄。李氏连忙止悲,说道:“吾儿休生妄想!为娘的再也

不染红尘了。原想着你爹爹的冤仇,今生再世也不能报了,不料倪氏门中有

你这根芽。只要吾儿好好攻书,得了一官半职,能够与你爹爹报仇雪恨,为

娘的平生之愿足矣。”倪继祖见李氏不肯上庄,便哭倒跪下,道:“孩儿不

知亲娘便罢,如今既已知道,也容孩儿略尽孝心。就是孩儿养身的父母不依

时,自有孩儿恳求哀告。何况我那父母也是好善之家,如何不能容留亲娘

呢?”李氏道:“言虽如此,但我自知罪孽深重,一生忏悔不来。倘若再堕

俗缘,惟恐不能消受,反要生出灾殃,那时吾儿岂不后悔?”倪继祖听李氏

之言,心坚如石,毫无回转,便放声大哭道:“母亲既然如此,孩儿也不回

去了,就在此处侍奉母亲。”李氏道:“你既然知道读书要明理,俗言‘顺

者为孝’,为娘的虽未抚养于你,难道你不念劬劳之恩,竟敢违背么?再者

你那父母哺乳三年,好容易养的你长大成人,你未能报答于万一,又肯作此

负心之人么?”一席话说的倪继祖一言不发,惟有低头哭泣。

李氏心下为难,猛然想起一计来:“须如此如此,这冤家方能回去。”

想罢,说道:“孩儿不要啼哭。我有三件事,你要依从,诸事办妥,为娘的

必随你去如何?”倪继祖连忙问道:“哪三件?请母亲说明。”李氏道:“第

一件,你从今后须要好好攻书,务须要得了一官半职;第二件,你须将仇家

拿获,与你爹爹雪恨;第三件,这白玉莲花乃祖上遗留,原是两个合成一枝,

如今你将此枝仍然带去,须把那一枝找寻回来。三事齐备,为娘必随儿去。

三事之中倘缺一件,为娘的再也不能随你去的。”说罢,又嘱咐倪忠道:“恩

公一生全仗忠义,我也不用饶舌。全赖恩公始终如一,便是我倪氏门中不幸

之大幸了。你们速速回去罢!省得你那父母在家盼望。”李氏将话说完,一

摔手回后去了。

这里倪继祖如何肯走,还是倪忠连搀带劝,真是一步几回头,好容易搀

出院子门来。老尼后面相送。倪继祖又谆嘱了一番,方离了白衣庵,竟奔倪

家庄而来。主仆在路途之中,一个是短叹长吁,一个是婉言相劝。倪继祖道:

“方才听母亲吩咐三件事,仔细想来,作官不难,报仇容易,只是那白玉莲

花却往何处找寻?”倪忠道:“据老奴看来,物之隐现,自有定数,却倒不

难。还是作官难。总要官人以后好好攻书要紧。”倪继祖道:“我有海样深

的仇,焉有自己不上进呢?老人家休要忧虑。”倪忠道:“官人如何这等呼

唤?惟恐折了老奴的草料。”倪继祖道:“你甘屈人下,全是为我而起。你

的恩重如山,我如何以仆从相待!”倪忠道:“言虽如此,官人若当着外人

还要照常,不可露了形迹。”倪继祖道:“逢场作戏,我是晓得的。还有一

宗,今日之事,你我回去千万莫要泄漏。待功成名就之后,大家再为言明,

庶乎彼此有益。”倪忠道:“这不用官人嘱咐,老奴十五年光景皆未泄漏,

难道此时倒隐瞒不住么?”二人说话之间,来到庄前。倪继祖见了太公、梁

氏,俱各照常。

于是倪继祖一心想着报仇,奋志攻书。迟了二年,又举于乡,益发高兴,

① 劬 (qú)劳——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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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里讨论研求。看看的又过了二年。明春是大比之年,倪继祖与先生商议,

打点行装,一同上京考试。太公跟前俱已禀明。谁知到了临期,程先生病倒,

竟自呜呼哀哉了。因此倪继祖带了倪忠,悄悄到白衣庵,别了亲娘,又与老

尼留下银两,主仆一同进京。这才有会仙楼遇见了欧阳春、丁兆兰一节。

自接济了张老儿之后,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来到东京,租了寓所,静等

明春赴考。及至考试已毕,倪继祖中了第九名进士;到了殿试,又钦点了榜

眼,用为编修。可巧杭州太守出缺,奉旨又放了他。主仆二人好生欢喜。又

拜别包公,包公又嘱咐了好些话,主仆衣锦还乡,拜了父母,禀明认母之事。

太公、梁氏本是好善之家,听了甚喜,一同来到白衣庵,欲接李氏在庄中同

住。李氏因孩儿即刻赴任,一来庄中住着不便;二来自己心愿不遂,决意不

肯,因此仍在白衣庵与老尼同住。倪继祖无法,只得安置妥协,且去上任。

“等接任后,倘能二事如愿,那时再来迎接,大约母亲也就无可推托了。”

即叫倪忠束装就道,来到杭州,刚一接任,就收了无数的词状,细细看来,

全是告霸王庄马强的。

你道这马强是谁?原来就是太岁庄马刚的宗弟,倚仗朝中总管马朝贤是

他叔父,他便无所不为。他霸田占产,抢掠妇女。家中盖了个招贤馆,接纳

各处英雄豪杰,因此无赖光棍投奔他家的不少。其中也有一二豪杰,因无处

可去,暂且栖身,看他的动静。现时有名的便是黑妖狐智化、小诸葛沈仲元、

神手大圣邓车、病太岁张华、赛方朔方貂,其余的无名小辈不计其数。每日

里舞剑抡枪,比刀对棒,鱼龙混杂,闹个不了。一来二去,声气大了,连襄

阳王赵爵都与他交结往来。

独独有一个小英雄,心志高傲,气度不俗,年十四岁,姓艾名虎,就在

招贤馆内作个馆童。他见众人之中,惟独智化是个豪杰,而且本领高出人上,

便时刻小心,诸事留神,敬奉智化为师。真感得黑妖狐欢喜非常,便把他暗

暗的收作徒弟,悄悄传他武艺。谁知他心机活变,一教便会,一点就醒,不

上一年光景,学了一身武艺。他却时常悄悄的对智化道:“你老人家以后不

要劝我们员外,不但白费唇舌,他不肯听;反倒招的那些人背地里抱怨,说

你老人家忒胆小了。 ‘抢几个妇女什么要紧。要是这么害起怕来,将来还能

干大事么?’你老人家自己想想,这一群人都不成了亡命之徒了么?”智化

道:“你莫多言,我自有道理。”他师徒只顾背地里闲谈。谁知招贤馆早又

生出事来。

原来马强打发恶奴马勇前去讨账回来,说债主翟九成家道艰难,分文皆

无。马强将眼一瞪道:“没有就罢了不成?急速将他送县官追。”马勇道:

“员外不必生气,其中却有个极好的事情。方才小人去到他家,将小人让进

去,苦苦的哀求。不想炕上坐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小人问他是何人,翟九

成说是他外孙女,名叫锦娘。只因他女儿女婿亡故,留下女儿毫无倚靠,因

此他自小儿抚养,今年已交十七岁。这翟九成全仗着他作些针线,将就度日。

员外曾吩咐过小人,叫小人细细留神打听,如有美貌妇女立刻回禀。据小人

今日看见这女子,真算是少一无二的了。”一句话说的马强心痒难搔,登时

乐的两眼连个缝儿也没有了,立刻派恶奴八名,跟随马勇到翟九成家将锦娘

抢来,抵销欠账。

这恶贼在招贤馆立等,便向众人夸耀道:“今日我又大喜了。你等只说

① 大比——泛指科举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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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次那女子生的美貌,哪里知道比她还有强的呢。少时来时,叫你们众人开

开眼咧。”众人听了,便有几个奉承道:“这都是员外福田造化,我们如何

敢比。这喜酒是吃定了。”其中就有听不上的,用话打趣他:“好虽好,只

怕叫后面知道了,那又不好了。”马强哈哈笑道:“你们吃酒时,作个雅趣,

不要吵嚷了。”

说话间,马勇回来禀道:“锦娘已到。”马强吩咐:“快快带上来。”

果见个袅袅婷婷女子,身穿朴素衣服,头上也无珠翠,哭哭啼啼来到厅前。

马强见她虽然啼哭,那一番娇柔妩媚,真令人见了生怜,不由的笑逐颜开,

道:“那女子不要啼哭。你要好好依从于我,享不尽荣华,受不尽富贵。你

只管向前些,不要害羞。”忽听见锦娘娇呖呖道:“你这强贼,无故的抢掠

良家女子,是何道理?奴今到此,惟有一死而已,还讲什么荣华富贵!我就

向前些。”谁知锦娘暗暗携来剪子一把,将手一扬,竟奔恶贼而来。马强见

势不好,把身子往旁一闪,刷的一声,把剪子扎在椅背上。马强嗳哟一声,

“好不识抬举的贱人!”吩咐恶奴将她下在地牢。恶贼的一团高兴登时扫尽,

无可释闷,且与众人饮酒作乐。

且说翟九成因护庇锦娘,被恶奴们拳打脚踢,乱打一顿,仍将锦娘抢去,

只急得跺脚捶胸,嚎啕不止。哭够多时,检点了一下,独独不见了剪子,暗

道:“不消说了,这是外孙女去到那里,一死相拼了。”忙到那里探望了一

番,并无消息。又恐被人看见,自己倒要吃苦,只得垂头丧气的回来。见路

旁有柳树,他便席地而坐,一壁歇息,一壁想道:“自我女儿女婿亡故,留

下这条孽根。我原打算将她抚养大了,聘嫁出去,了却一生之愿。谁知平地

生波,竟有这无法无天之事。再者锦娘一去,不是将恶贼一剪扎死,她也必

自戕其生。她若死了,不消说了,我这抚养勤劳付于东流;她若将恶贼扎死,

难道他等就饶了老汉不成?”越思越想,又是着急,又是害怕。忽然把心一

横,道:“嗳!眼不见,心不烦,莫若死了干净!”站起身来,找了一株柳

树,解下丝绦,就要自缢而死。

忽听有人说道:“老丈休要如此,有什么事何不对我说呢?”翟九成回

头一看,见一条大汉碧眼紫髯,连忙上前哭诉情由,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路可

活,难以对去世的女儿女婿。北侠欧阳春听了,道:“他如此恶霸,你为何

不告他去?”翟九成道:“我的爷!谈何容易。他有钱有势,而且声名在外,

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纵有呈子,县里也是不准的。”北侠道:“不是这里

告他,是叫你上东京开封府去告他。”翟九成道:“哎呀呀!更不容易了。

我这里到开封府,路途遥远,如何有许多的盘费呢?”北侠道:“这倒不难。

我这里有白银十两,相送如何?”翟九成道:“萍水相逢,如何敢受许多银

两。”北侠道:“这有什么要紧呢。只要你拿定主意,若到开封,包管此恨

必消。”说罢,从皮兜内摸出两个银锞,递与翟九成。翟九成便扑翻身拜倒,

北侠搀起。

只见那边过来一人,手提马鞭,道:“你何必舍近而求远呢?新任太守

极其清廉,你何不到那里去告呢?”北侠细看此人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来。

又听这人道:“你如若要告时,我家东人与衙中相熟,颇颇的可托。你不信,

请看那边树林下坐的就是他。”北侠先挺身往那边一望,见一儒士坐在那里,

旁边有马一匹。不看则可,看了时倒抽了口气,暗暗说:“这不好!他如何

这般形景?霸王庄能人极多,倘然识破,那时连性命不保。我又不好劝阻,

只好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想罢,即对翟九成道:“既是新任太守清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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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托他东人便了。”说罢,回身往东去了。

你道那儒士与老仆是谁?原来就是倪继祖主仆。北侠因看见倪继祖,方

想起老仆倪忠来。认明后,他却躲开。倪忠带了翟九成,见了倪继祖。太守

细细的问了一番,并给他写了一张呈子。翟九成欢天喜地回家,五更天预备

起身赴府告状。

谁知冤家路儿窄,马强因锦娘不从,下在地牢,饮酒之后,又带了恶奴

出来,骑着高头大马,迎头便碰见了翟九成。翟九成一见,胆裂魂飞,回身

就跑。马强一叠连声叫“拿”。恶贼抖起威风,追将下去。翟九成上了年纪

之人,能跑多远,早被恶奴揪住,连拉带扯,来到马强的马前。马强问道:

“我骂你这老狗!你叫你外孙女用剪子刺我,我已将她下在地牢,正要差人

寻你。见了我,不知请罪,反倒要跑,你也就可恶的很呢!”恶贼原打算拿

话威吓威吓翟九成,要他陪罪,好叫他劝他外孙女依从之意,不想翟九成喘

吁吁道:“你这恶贼,硬抢良家之女,还要与你请罪。我恨不能立时青天报

仇雪恨,方遂我心头之愿。”马强听了,圆瞪怪眼,一声呵叱:“嗳呀!好

老狗!你既要青天,必有上告之心,想来必有冤状。”只听说了一声“搜”,

恶奴等上前扯开衣襟,便露出一张纸来,连忙呈与马强。恶贼看了一遍,一

言不发,暗道:“好利害状子!这是何人与他写的?倒要留神访查访查。”

吩咐恶奴二名将翟九成送到县内,立刻严追欠债。正然吩咐,只见那边过来

了一个也是乘马之人,后面跟定老仆。恶贼一见心内一动,眉一皱,计上心

来。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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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恶姚成识破旧伙计 美绛贞私放新黄堂

且说马强将翟九成送县,正要搜寻写状之人,只见那边来了个乘马的相

公,后面跟定老仆。看他等形景,有些疑惑,便想出个计较来,将丝缰一抖,

迎了上来,双手一拱,道:“尊兄请了!可是上天竺进香的么?”原来乘马

的就是倪继祖,顺着恶贼的口气答道:“正是,请问足下何人?如何知道学

生进香呢?”恶贼道:“小弟姓马,在前面庄中居住。小弟有个心愿,但凡

有进香的,必要请到庄中待茶,也是一片施舍好善之心。”说着话,目视恶

奴。众家人会意,不管倪继祖依与不依,便上前牵住嚼环,拉着就走。倪忠

见此光景,知道有些不妥,只得在后面紧紧跟随。不多时,来至庄前,过了

护庄桥,便是庄门。马强下了马,也不谦让,回头吩咐道:“把他们带进来。”

恶奴答应一声,把主仆蜂拥而入。倪继祖暗道:“我正要探访,不想就遇见

他。看他这般权势,惟恐不怀好意。且进去看个端的怎样。”

马强此时坐在招贤馆,两旁罗列坐着许多豪杰光棍,马强便说:“遇见

翟九成搜出一张呈子,写的甚是利害,我立刻派人将他送县。正要搜查写状

之人,可巧来了个斯文秀才公,我想此状必是他写的,因此把他诓来。”说

罢,将状子拿出,递与沈仲元。沈仲元看了,道:“果然写的好。但不知是

这秀才不是?”马强道:“管他是不是,把他吊起拷打就完了。”沈仲元道:

“员外不可如此。他既是读书之人,须要以礼相待,用言语套问他;如若不

应,再行拷打不迟,所谓先礼而后兵 也。”马强道:“贤弟所论甚是。”吩

咐请那秀士。

此时恶奴等俱在外面候信,听见说请秀土,连忙对倪继祖道:“我们员

外请你呢,你见了要小心些。”倪继祖来到厅房,见中间廊下悬一匾额,写

着“招贤馆”三字,暗暗道:“他是何等样人,竟敢设立招贤馆,可见是不

法之徒。”及至进了厅房,见马强坐在上位,做不为礼。两旁坐着许多人物,

看上去俱非善类。却有两个人站起,执手让道:“请坐。”倪继祖也只得执

手,回答道:“恕坐。”便在下手坐了。

众人把倪继祖留神细看,见他面庞丰满,气度安详,身上虽不华美,却

也整齐。背后立定一个年老仆人。只听东边一人问道:“请问尊姓大名?”

继祖答道:“姓李名世清。”西边一人问道:“到此何事?”继祖答道:“奉

母命前往天竺进香。”马强听了,哈哈笑道:“俺要不提进香,你如何肯说

进香呢?我且问你,既要进香,所有香袋钱粮,为何不带呢?”继祖道:“已

先派人挑往天竺去了,故此单带个老仆,赏玩途中风景。”马强听了,似乎

有理。忽听沈仲元在东边问道:“赏玩风景,原是读书人所为;至于调词告

状,岂是读书人干得的呢?”倪继祖道:“此话从何说起?学生几时与人调

词告状来?”又听智化在西边问道:“翟九成,足下可认得么?”倪继祖道:

“学生并不认得姓翟的。”智化道:“既不认得,且请到书房少坐。”便有

恶奴带领主仆出厅房,要上书房,刚刚的下了大厅,只见迎头走来一人,头

戴沿毡大帽,身穿青布箭袖,腰束皮带,足登薄底靴子,手提着马鞭,满脸

灰尘。他将倪继祖略略的瞧了一瞧,却将倪忠狠狠的瞅了又瞅。谁知倪忠见

了他,登时面目变色,暗说:“不好!这是对头来了。”

你道此人是准?他姓姚名成,原来又不是姚成,却是陶宗。只因与贺豹

① 先礼而后兵——先讲礼貌,行不通时再使用强硬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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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后醒来,不见了杨芳与李氏,以为杨芳拐了李氏去了。过些时,方知杨芳

在倪家庄作仆人,改名倪忠,却打听不出李氏的下落。后来他二人又劫掠一

伙客商,被人告到甘泉县内,追捕甚急。他二人便收拾了一下,连夜逃到杭

州,花费那无义之财,犹如粪土,不多几时精精光光。二人又干起旧营生来,

劫了些资财。贺豹便娶了个再婚老婆度日。陶宗却认得病太岁张华,托他在

马强跟前说了,改名姚成。他便趋炎附势的,不多几日,把个马强哄的心花

俱开,便把他当作心腹之人,作了主管。因阅朝中邸报 ,见有奉旨钦派杭州

太守,乃是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又是当朝首相的门生。马强心里就有

些不得主意,特派姚成扮作行路之人,前往省城细细打听明白了回来,好作

准备。因此姚成行路模样回来,偏偏的刚进门,迎头就撞见倪忠。

且说姚成到了厅上,参拜了马强,又与众人见了。马强便问:“打听的

事体如何?”姚成道:“小人到了省城,细细打听,果是钦派榜眼倪继祖作

了太守。自到任后,接了许多状子,皆与员外有些关碍。”马强听了,暗暗

着慌,道:“既有许多状子,为何这些日并没有传我到案呢?”姚成道:“只

因官府一路风霜,感冒风寒,现今病了,连各官禀见俱各不会。小人原要等

个水落石出,谁知再也没有信息,因此小人就回来了。”马强道:“这就是

了。我说呢,一天可以打两个来回儿,你如何去了四五天呢?敢则是你要等

个水落石出。那如何等得呢?你且歇歇儿去罢。”姚成道:“方才那个斯文

主仆是谁?”马强道:“那是我遇见诓了来的。”便把翟九成之事,说了一

遍。“我原疑惑是他写的呈子。谁知我们大伙盘问了一回,并不是他。”姚

成道:“虽不是他,却别放他。”马强道:“你有什么主意?”姚成道:“员

外不知,那个仆人我认得,他本名叫做杨芳。只因投在倪家庄作了仆人,改

名叫作倪忠。”

沈仲元在旁听了,忙问道:“他投在倪家庄有多年了?”姚成道:“算

来也有二十多年了。”沈仲元道:“不好了!员外,你把太守诓了来了。”

马强听罢此言,只吓得双睛直瞪,阔口一张,呵呵了半晌,方问道:“贤……

贤……贤弟,你如何知……知……知道?”小诸葛道:“姚主管既认明老仆

是倪忠,他主人焉有不是倪继祖的?再者问他姓名,说姓李名世清,这明明

自己说我办理事情要清之意,这还有什么难解的?”马强听了,如梦方觉,

毛骨悚然 。“这可怎么好?贤弟,你想个主意方好。”沈仲元道:“此事须

要员外拿定主意。既已诓来,便难放出,暂将他等锁在空房之内。等到夜静

更深,把他请至厅上,大家以礼相求,就说明知是府尊太守,故意的请府尊

大老爷到庄,为分析案中情节。他若应了人情,说不得员外破些家私,将他

买嘱,要张印信甘结,将他荣荣耀耀送到衙署。外人闻知,只道府尊接交员

外,不但无人再敢告状,只怕以后还有些照应呢。他若不应时,说不得只好

将他处死,暗暗知会襄阳王举事便了。”智化在旁听了,连忙夸道:“好计!

好计!”马强听了,只好如此,便吩咐将他主仆锁在空房。

虽然锁了,他却跼蹐不安,坐立不宁。出了大厅,来到卧室,见了郭氏

安人,嗐声叹气。原来他的娘子,就是郭槐的侄女,见丈夫愁眉不展,便问:

“又有什么事了?这等烦恼。”马强见问,便把已往情由,述说一遍。郭氏

听了,道:“益发闹的好了,竟把钦命的黄堂太守弄在家内来了。我说你结

① 邸(dǐ)报——古代官府用以传知朝政的文书抄本。

② 毛骨悚 (sǒng)然——形容很害怕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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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的全是狗朋狗友,你再不信。我还听见说,你又抢了个女孩儿来,名叫锦

娘,险些儿没被人家扎一剪子。你把这女子下在地窖里了,这如今又把个知

府关在家里,可怎么样呢?”口里虽如此说,心里却也着急。马强又将沈仲

元之计说了,郭氏方不言语。此时天已初鼓,郭氏知丈夫忧心,未进饮食,

便吩咐丫鬟摆饭,夫妻二人对面坐了饮酒。

谁知这些话竟被服侍郭氏的心腹丫头听了去了。此女名唤绛贞,年方一

十九岁,乃举人朱焕章之女。他父女原籍扬州府仪征县人氏,只因朱先生妻

亡之后,家业凋零,便带了女儿上杭州投亲。偏偏的投亲不遇,就在孤山西

冷桥租了几间茅屋,一半与女儿居住,一半立塾课读。只因朱先生有端砚一

方,爱如至宝,每逢惠风和畅之际、窗明几净之时,他必亲自捧出赏玩一番,

习以为常。不料半年前有一个馆童,因先生养赡不起,将他辞出,他却投在

马强家中,无心中将端砚说出。登时的萧墙祸起 ,恶贼立刻派人前去拍门硬

要,遇见先生迂阔性情,不但不卖,反倒大骂一场。恶奴等回来枝上添叶,

激得马强气冲牛斗,立刻将先生交前任太守,说他欠银五百两,并有借券为

证。这太守明知朱先生被屈,而且又是举人,不能因账目加刑,因受了恶贼

重贿,只得交付县内管押。马强趁此时便到先生家内,不但搜出端砚,并将

朱绛贞抢来,竟欲收纳为妾。谁知作事不密,被郭氏安人知觉,将陈醋发出,

大闹了一阵,把朱绛贞要去,作为身边贴己的丫鬟。马强无可如何,不知暗

暗陪了多少不是,方才讨得安人欢喜。自那日起,马强见了朱绛贞,慢说交

口接谈,就是拿正眼瞅她一瞅,却也是不敢的。朱绛贞暗暗感激郭氏。她原

是聪明不过的女子,便把郭氏哄的犹如母女一般,所有簪环首饰、衣服古玩

并锁钥,全是交她掌管。今日因为马强到了,她便隐在一边,将此事俱各窃

听去了,暗自思道:“我爹爹遭屈已及半年,何日是个出头之日。如今我何

不悄悄将太守放了,叫他救我爹爹,他焉有不以恩报恩的想罢,打了灯笼,

一直来到空房门前,可巧竟自无人看守。原来恶奴等以为是斯文秀士与老仆,

有甚本领,全不放在心上,因此无人看守。朱绛贞见门儿倒锁,连忙将灯一

照,认了锁门,向腰间掏出许多钥匙,拣了个恰恰投簧,锁已开落。倪太守

正与倪忠毫无主意,看见开门,以为恶奴前来陷害,不由的惊慌失色。忽见

进来个女子将灯一照,恰恰与倪太守对面,彼此觑视,各自惊讶。朱绛贞又

将倪忠一照,悄悄道:“快随我未。”一伸手,便拉了倪继祖往外就走。倪

忠后面紧紧跟随。不多时,过了角门,却是花园。往东走了多时,见个随墙

门儿,上面有锁,并有横闩。朱绛贞放下灯笼,用钥匙开锁。谁知钥匙投进

去,锁尚未开,钥匙再也拔不出来。倪太守在旁着急,叫倪忠寻了一块石头,

猛然一砸,方才开了,忙忙去闩开门。朱绛贞方说道:“你们就此逃了去罢。

奴有一言奉问,你们到底是进香的?还是真正太守呢?如若果是太守,奴有

冤枉。”

好一个聪明女子!她不早问,到了此时方问,全是一片灵机。何以见得?

若在空房之中问时,他主仆必以为恶贼用软局套问来了,焉肯说出实话呢?

再者朱绛贞她又惟恐不能救出太守,幸喜一路奔至花园并未遇人。及至将门

放开,这已救人彻了,她方才问此句。你道是聪明不聪明?是灵机不是?倪

太守到了此时,不得不说了,忙忙答道:“小生便是新任的太守倪继祖。姐

姐有何冤枉?快些说来。”朱绛贞连忙跪倒,口称:“大老爷在上,贱妾朱

① 萧墙祸起——祸乱发生在家里,比喻内部发生祸乱。也作祸起萧墙。萧墙,照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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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贞叩头。”倪继祖连忙还礼,道:“姐姐不要多礼,快说冤枉。”朱绛贞

道:“我爹爹名唤朱焕章,被恶贼误赖欠他纹银五百两,现在本县看押,已

然半载。将奴家抢来,幸而马强惧内,奴家现在随他的妻子郭氏,所以未遭

他手。求大老爷到衙后,务必搭救我爹爹要紧。别不多言,你等快些去罢!”

倪忠道:“姑娘放心,我主仆俱各记下了。”朱绛贞道:“你们出了此门直

往西北,便是大路。”主仆二人才待举步,朱绛贞又唤道:“转来,转来。”

不知有何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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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淫方貂误救朱烈女 贪贺豹狭逢紫髯伯

且说倪继祖又听朱烈女唤转来,连忙说道:“姐姐还有什么吩咐?”朱

绛贞道:“一时忙乱,忘了一事。奴有一个信物,是自幼佩戴不离身的。倘

若救出我爹爹之时,就将此物交付我爹爹,如同见女儿一般。就说奴誓以贞

洁自守,虽死不辱,千万叫我爹爹不必挂念。”说罢,递与倪继祖,又道:

“大老爷务要珍重。”倪继祖接来,就着灯笼一看,不由的失声道:“嗳哟!

这莲花……”刚说至此,只见倪忠忙跑回来,道:“快些走罢!”将手往胳

肢窝里一夹,拉着就走。倪继祖回头看来,后门已关,灯火已远。

且说朱绛贞从花园回来,芳心乱跳,猛然想起,暗暗道:“一不作,二

不休,趁此时我何不到地牢将锦娘也救了,岂不妙哉?”连忙到了地牢。恶

贼因这是个女子,不用人看守。朱小姐也是佩了钥匙,开了牢门,便问锦娘

有投靠之处没有。锦娘道:“我有一姑母离此不远。”朱绛贞道:“我如今

将你放了,你可认得么?”锦娘道:“我外祖时常带我往来,奴是认得的。”

朱绛贞道:“既如此,你随我来。”两个人仍然来至花园后门。锦娘感恩不

尽,也就逃命去了。

朱小姐回来静静一想,暗说:“不好!我这事闹的不小。”又转想:“自

己服侍郭氏,她虽然嫉妒,也是水性杨花。倘若她被恶贼哄转,要讨丈夫欢

喜,那时我难保不受污辱。哎!人生百岁,终须一死。何况我爹爹冤枉已有

太守搭救,心愿已完,莫若自尽了,省得耽惊受怕。但死于何地才好呢?有

了!我索性缢死在地牢。他们以为是锦娘悬梁,及至细瞧,却晓得是我。也

叫他们知道是我放的锦娘,由锦娘又可以知道那主仆也是我放的。我这一死,

也就有了名了。”主意已定,来到地牢之中,将绢巾解下,拴好套儿,一伸

脖颈,觉的香魂缥缈,悠悠荡荡,落在一人身上。渐渐苏醒,耳内只听说道:

“似你这毛贼,也敢打闷棍,岂不令人可笑。”

这话说的是谁?朱绛贞如何又在他身上?到底是上了吊了,不知是死了

没死?说的好不明白,其中心有缘故,待我慢慢叙明。

朱绛贞原是自缢来着。只因马强白昼间在招贤馆将锦娘抢来,众目所观,

早就引动了一人,暗自想道:“看此女美貌非常,惜乎便宜了老马。不然时,

我若得此女,一生快乐,岂不胜似神仙?”后来见锦娘要刺马强,马强一怒,

将她下在地牢,却又暗暗欢喜道:“活该这是我的姻缘。我何不如此如此呢?”

你道此人是谁?乃是赛方朔方貂。这个人且不问他出身行为,只他这个

绰号儿,便知是个不通的了。他不知听谁说过东方朔偷桃,是个神贼,他便

起了绰号叫赛方朔。他又何尝知道复姓东方名朔呢。如果知道,他必将“东”

字添上,叫“赛东方朔”。个但念着不受听,而且拗口;莫若是赛方朔罢,

管他通不通,不过是贼罢了。

这方貂因到二更之半,不见马强出来,他便悄悄离了招贤馆,暗暗到了

地牢,黑影中正碰在吊死鬼身上,暗说:“不好!”也不管是锦娘不是,他

却右手揽定,听了听喉间尚然作响,忙用左手顺着身体摸到项下,把巾帕解

开,轻轻放在床上。他却在对面将左手拉住右手,右手拉住左手,往上一扬,

把头一低,自己一翻身,便把女子两胳膊搭在肩头上;然后一长身,回手把

两腿一拢,往上一颠,把女子背负起来,迈开大步,往后就走。谁知他也是

奔花园后门,皆因素来瞧在眼里的。及至来到门前,却是双扇虚掩,暗暗道:

“此门如何会开了呢?不要管他,且自走路要紧。”一气走了三四里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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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然背到夹沟,不想遇见个打闷棍的,只道他背着包袱行李,冷不防就是一

棍。方貂早已留神,见棍临近,一侧身把手一扬,夺住闷棍往怀里一带;又

往外一耸,只见那打闷棍的将手一撒,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爬起来就跑,

因此方貂说道:“似你这毛贼,也敢打闷棍,岂不令人可笑!”可巧朱绛贞

就在此时苏醒,听见此话。

谁知那毛贼正然跑时,只见迎面来了一条大汉拦住,问道:“你是作什

么的?快讲!”真是贼起飞智,他就连忙跪倒,道:“爷爷救命呵!后面有

个打闷棍的,抢了小人的包袱去了。”原来此人却是北侠,一闻此言,便问

道:“贼在哪里?”贼说:“贼在后面。”北侠回手抽出七宝钢刀,迎将上

来。

这里方貂背着朱绛贞往前,正然走着,迎面来了个高大汉子,口中吆喝

着:“快将包袱留下!”方貂以为是方才那贼的伙计,便在树下将身体一蹲,

往后一仰,将朱绛贞放下,就举起那贼的闷棍打来。北侠将刀只一磕,棍已

削去半截。方貂道:“好家伙!”撒了那半截木棍,回手即抽出朴刀,斜刺

里砍来。北侠一顺手,只听噌的一声,朴刀分为两段。方貂哎呀一声,不敢

恋战,回身逃命去了。北侠也不追赶。

谁知这贼在旁边看热闹儿,见北侠把那贼战跑了,他早已看见树下黑黝

黝一堆,他以为是包袱,便道:“多亏爷爷搭救。幸喜他包袱撂在树下。”

北侠道:“既如此,随我来,你就拿去。”那贼满心欢喜,刚刚走到跟前,

不防包袱活了,连北侠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是什么人?”只听道:

“奴家是遇难之人,被歹人背至此处。不想遇见此人,他也是个打闷棍的。”

北侠听了,一伸手将贼人抓住,道:“好贼!你竟敢哄我不成?”贼人央告,

道:“小人实实出于无奈。家中现有八旬老母,求爷爷饶命。”北侠道:“这

女子从何而来?快说!”贼人道:“小人不知,你老问她。”

北侠揪着贼人,问女子道:“你因何遇难?”朱绛贞将已往情由,述了

一遍。“原是自己上吊,不知如何被那人背出。如今无路可投,求老爷搭救

搭救。”北侠听了,心中为难:“如何带着女子黑夜而行呢?”猛然省悟,

道:“有了!何不如此如此。”回头对贼人道:“你果有老母么?”贼人道:

“小人再不敢撒谎。”北侠道:“你家住在哪里?”贼人道:“离此不远,

不过二里之遥,有一小村,北上坡就是。”北侠道:“我对你说,我放了你,

你要依我一件事。”贼人道:“任凭爷爷吩咐。”北侠道:“你将此女背到

你家中,我自有道理。”贼人听了,便不言语。北侠道:“你怎么不愿意?”

将手一拢劲。贼人哎呀道:“我愿意,我愿意。我背,我背。”北侠道:“将

她好好背起,不许回首。背的好了,我还要赏你。如若不好生背时,难道你

这头颅,比方才那人朴刀还结实么?”贼人道:“爷爷放心,我管保背的好

好的。”便背起来。北侠紧紧跟随,竟奔贼人家中而来。一时来在高坡之上,

向前叩门。暂且不表。

再说太守被倪忠夹了胳膊,拉了就走。太守回头看时,门已关闭,灯光

已远,只得没命的奔驰。一个懦弱书生,一个年老苍头,又是黑夜之间,瞧

的是忙,脚底下迈步却不能大。刚走一二里地,倪太守道:“容我歇息歇息。”

倪忠道:“老奴也发了喘了。与其歇息,莫若款款而行。”倪太守道:“老

① 苍头——奴仆。

② 款款而行——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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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说的真是。只是这莲花从何而来,为何到了这女子手内?”倪忠道:“老

爷说什么莲花?”倪太守道:“方才那救命姐姐说,她父亲有冤枉,恐不凭

信,她给了我这一枝白玉莲花,作为信物。彼时就着灯光一看,合我那枝一

样颜色一样光润。我才待要问,就被你夹着胳膊跑了。我心中好生纳闷。”

倪忠道:“这也没有甚么可闷的。物件相同的颇多,且自收好了,再作理会。

只是这位小姐搭救我主仆,此乃莫大之恩。而且老奴在灯下看这小姐,生得

十分端庄美貌。老爷呀!为人总要知恩报恩,莫要因门楣 ,辜负了她这番好

意。”倪太守听了此话,叹道:“嗐!你我性命尚且顾不来,还说什么门楣

不门楣,报恩不报恩呢。”

谁知他主仆絮絮叨叨,奔奔波波,荒不择路,原是往西北,却忙忙误走

了正西。忽听后面人马声嘶,猛回头见一片火光燎亮。倪忠着急,道:“不

好了!有人追了来了。老爷且自逃生,待老奴迎上前去,以死相拼便了。”

说罢,他也不顾太守,一直往东,竟奔火光而来。刚刚的迎了有半里之遥,

见火光往西北去了。原来这火光走的是正路,可见他主仆方才走的岔了。

倪忠喘息了喘息,道:“敢则不是追我们的。”(何尝不是追你们的。

若是走大路,也追上了。)他定了定神,仍然往西,来寻太守。又不好明明

呼唤,他也会想法子,口呼:“同人!同人!同人在哪里?同人在哪里?”

只见迎面来了一人,答道:“哪个唤同人?”却也是个老者声音。倪忠来至

切近,道:“我因有个同行之人失散,故此呼唤。”那老者道:“既是同人

失散,待我帮你呼唤。”于是也就“同人、同人”呼唤多时,并无人影。倪

忠道:“请问老丈,是往何方去的?”那老者叹道:“嗐,只因我老伴儿有

个侄女被人陷害,是我前去探听并无消息,因此回来晚了。又听人说前面有

夹沟子有打闷棍的,这怎么处呢?”倪忠道:“我与同人也是受了颠险的,

偏偏的到此失散。如今我这两腿酸疼,再也不能走了,如何是好?我还没问

老丈贵姓。”那老者道:“小老儿姓王名凤山。动问老兄贵姓?”倪忠道:

“我姓李。咱们找个地方,歇息歇息方好。”凤山道:“你看那边有个灯光,

咱们且到那里。”

二人来到高坡之上,向前叩门,只听里面有妇人问道:“什么人叩门?”

外面答道:“我们是遇见打闷棍的了,望乞方便方便。”里头答道:“等一

等。”不多时,门已开放,却是一个妇人,将二人让进,仍然把门闭好。来

至屋中,却是三间草屋,两明一暗。将二人让到床上坐了。倪忠道:“有热

水讨杯吃。”妇人道:“水却没有,倒有村醪酒。”王凤山道:“有酒更妙

了。求大嫂温的热热的,我们全是受了惊恐的了。”不一时,妇人暖了酒来,

拿两个茶碗斟上。二人端起就喝。每人三口两气,就是一碗。还要喝时,只

见王凤山说:“不好了!我为何天旋地转?”倪忠说:“我也有些头迷眼昏。”

说话时,二人栽倒床上,口内流涎。妇人笑道:“老娘也是服侍你们的!这

等受用,还叫老娘温的热热的。你们下床去罢,让老娘歇息歇息。”说罢,

拉拉拽拽,拉下床来。她便坐在床上,暗想道:“好天杀忘八!看他回来如

何见我?”她这样害人的妇人,比那救人的女子真有天渊之别。

妇人正自暗想,忽听外面叫道:“快开门来!快开门来!”妇人在屋内

答道:“你将就着,等等儿罢。来了就是这时候。要忙,早些儿来呀。不要

脸的忘八!”北侠在外听了,问道:“这是你母亲么?”贼人道:“不是,

① 门楣——指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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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是小人的女人。”忽又听妇人来到院内,埋怨道:“这是你出去打

杠了呢!好么,把行路的赶到家里来。若不亏老娘用药将他二人迷倒,孩儿

呀,明日打不了的官司呢。”北侠外面听了有气,道:“明是你母亲,怎么

说是你女人呢?”贼人听了着急,恨道:“快开开门罢!爷爷来了。”

北侠已听见药倒二人,就知这妇人也是个不良之辈。开开门时,妇人将

灯一照,只见丈夫背了个女子。妇人大怒道:“好呀!你敢则闹这个儿呢,

还说爷爷来了。”刚说到此,忽然瞧见北侠身量高大,手内拿着明晃晃的钢

刀,便不敢言语了。北侠进了门,顺手将门关好,叫妇人前面引路。妇人战

战兢兢引到屋内,早见地下躺着二人。北侠叫贼人将朱绛贞放在床上。只见

贼夫贼妇俱各跪下,说道:“只求爷爷开一线之路,饶我二人性命。”北侠

道:“我且问你,此二人何药迷倒?”妇人道:“有解法,只用凉水灌下,

立刻苏醒。”北侠道:“既如此,凉水在哪里?”贼人道:“那边坛子里就

是。”北侠伸手拿过碗来,舀了一碗,递与贼人道:“快将他二人救醒。”

贼人接过去灌了。

北侠见他夫妇俱不是善类,已定了主意,道:“这蒙汗酒只可迷倒他二

人,若是我喝了决不能迷倒。不信,你等就对一碗来试试看如何?”妇人听

了,先自欢喜,连忙取出酒与药来,加料的合了一碗,温了个热。北侠对贼

妇说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等既可药人,自己也当尝尝。”贼人听

了慌张,道:“别人吃了,用凉水解。我们吃了,谁给凉水呢?”北侠道:

“不妨事,有我呢。纵然不用凉水,难道药性走了,便不能苏醒么?”贼人

道:“虽则苏醒,是迟的。须等药性发散尽了,总不如凉水醒的快。”

正说间,只见地下二人苏醒过来,一个道:“李兄,喝得一碗酒就醉了。”

一个道:“王兄,这酒别有些不妥当罢?”说罢,俱各坐起来揉眼。北侠一

眼望去,忙问道:“你不是倪忠么?”倪忠道:“我正是倪忠。”一回头看

见了贼人,忙问道:“你不是贺豹么?”贼人道:“我正是贺豹。杨伙计,

你因何至此?”王凤山便问倪忠道:“李兄,你到底姓什么?如何又姓杨呢?”

北侠听了,且不追问,立刻催逼他夫妇将药酒喝了。二人登时迷倒在地。方

问倪忠:“太守哪里去了?”倪忠就把诓到霸王庄,被陶宗识破,多亏一个

被抢的女子名唤朱绛贞这位小姐搭救他主仆逃生。不想见了火光只道是有人

追来,却又失散的话,说了一遍。北侠尚未答言,只听床上的朱绛贞说道:

“如此说来,奴是枉用了心机了。”倪忠听此话,往床上一看,道:“嗳哟!

小姐如何也到这里?”朱绛贞便把地牢又释放了锦娘,自己自缢的话,也说

了一遍。王凤山道:“这锦娘可是翟九成的外孙女么?”倪忠道:“正是。”

王凤山道:“这锦娘就是小老儿的侄女儿。小老儿方才说打听遇难之女,正

是锦娘,不料已被这位小姐搭救。此恩此德,何以报答!”北侠在旁听明此

事,便道:“为今之计,太守要紧。事不宜迟,我还要上霸王庄上去呢。等

候天明,务必雇一乘小轿,将朱小姐就送在王老丈家中。倪主管,你须要安

置妥协了,即刻赶到本府,那时自有太守的下落。”倪忠与王凤山一一答应。

北侠又将贺豹大妇提到里间屋内。惟恐他们苏醒过来,他二人又要难为

倪忠等,那边有现成的绳子,将他二人捆绑了结实。倪忠等更觉放心。北侠

临别,又谆谆嘱咐了一番,竟奔了霸王庄而来。

要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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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倪太守途中重遇难 黑妖狐牢内暗杀奸

且说北侠与倪忠等分别之后,竟奔霸王庄而来。

更表前文。倪太守因见火光,倪忠情愿以死相拼,已然迎将上去,自己

只得找路逃生。谁知黑暗之中,见有白亮亮一条蚰蜒小路儿,他便顺路行去。

出了小路,却正是大路。见道旁地中有一窝棚,内有灯光,他却慌忙奔到跟

前,竟欲借宿。谁知看窝棚之人不敢存留,道:“我们是有家主,天天要来

稽查的。似你夤夜至此,知道是什么人呢?你且歇息歇息,另投别处去罢,

省得叫我们跟着担不是。”倪太守无可如何,只得出了窝棚,另寻去处。刚

刚才走了几步,只见那边一片火光,有许多人直奔前来。倪太守心中一急,

不分高低,却被道埂绊倒,再也挣扎不起来了。此时火光业已临近,原来正

是马强。

只因恶贼等到三鼓之时,从内出来到了招贤馆,意欲请太守过来,只见

恶奴慌慌张张走来,报道:“空房之中门已开了,那主仆二人竟自不知何处

去了。”马强闻听,这一惊不小。独有黑妖狐智化与小诸葛沈仲元暗暗欢喜,

却又纳闷:“不知何人所为,竟将他二人就放走了。”马强呆了半晌,问道:

“似如此之奈何?”其中就有些光棍各逞能为,说道:“大约他主仆二人也

逃走不远,莫若大家骑马分头去赶;赶上拿回,再作道理。”马强听了,立

刻吩咐备马,一面打着灯宠火把,从家内搜查一番。却见花园后门已开,方

知道由内逃走。连忙带了恶奴光棍等,打着灯笼火把,乘马追赶,竟奔西北

大路去了。追了多时,不见踪影,只得勒马回来。不想在道旁土坡之上有人

躺卧,连忙用灯笼一照,恶奴道:“有了,有了!在这里呢!”伸手轻轻慢

慢提在马强的马前。马强问道:“你如何竟敢开了花园后门,私自逃脱了?”

倪太守听了,心中暗想:“若说出朱绛贞来,岂不又害了难女,恩将仇报么?”

只得厉声答道:“你问我如何脱逃么?皆因是你家娘子怜我,放了我的。”

恶贼听了,不由的暗暗切齿,骂道:“好个无知贱人!险些儿误了大事。”

吩咐带到庄上去。众恶奴拥护而行。

不多时,到了庄中,即将太守下在地牢,吩咐众恶奴:“你们好好看着,

不可再有失误。不是当耍的。”且不到招贤馆去,气忿忿的一直来到后面,

见了郭氏,暴躁如雷的道:“好呀!你这贱人,不管事情轻重,竟敢擅放太

守!是何道理?”只见郭氏坐在床上,肘打磕膝,手内拿着耳挖剔着牙儿,

连理也个理,半晌,方问道:“什么太守,你合我嚷!”马道道:“就是那

斯文秀士与那老苍头。”郭氏啐道:“瞎扯臊!满嘴里喷屁!方才不是我合

你一同吃饭么,谁又动了一动儿?你见我离了这个窝儿了么?”马强听了,

猛然省悟,道:“是呀,自初鼓吃饭直到三更,她何尝出去了呢。”只得回

嗔作喜,道:“是我错怪你了。”回身就走。郭氏道:“你回来。你就这样

胡吹乱嚷的闹了一阵就走呀,还说点子什么?”马强笑道:“是我暴躁了。

等我们商量妥当,回来再给你陪不是。”郭氏道:“你不用合我闹米汤。我

且问你,你方才说放了太守,难道他们跑了么?”马强拍拍手道:“何尝不

是呢。是我们骑马四下追寻,好容易单单的把太守拿回来了。”郭氏听了冷

笑,道:“好吗!哥哥儿,你提防着官司罢。”马强问道:“什么官司?”

郭氏道:“你要拿,就该把主仆同拿回来呀。你为什么把苍头放跑了?他这

一去不是上告,就是调兵。那些巡检、守备、千把总听说太守被咱们拿了,

他们不合咱们要人呀?这个乱子才不小呢!”马强听了,急的搓搓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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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不好!我须合他们商量去。”说罢,竟奔招贤馆去了。

郭氏这里叫朱绛贞拿东西,竟不见了朱绛贞,连所有箱柜上钥匙都不见

了,方知是朱绛贞把太守放走。她还不知连锦娘都放了。

且说马强到了招贤馆,便将郭氏的话对众人说了。沈仲元听了,并不答

言。智化佯为不理,仿佛惊呆了的样子。只听众光棍道:“兵来将挡。事到

头来,说不得了。莫若将太守杀掉,以灭其口。明日纵有兵来,只说并无此

事,只要牙关咬的紧紧的,毫不应承,也是没有法儿的。太守怎的?员外,

你老要把这场官司滚出来,那才是一条英雄好汉!既不然,还有我等众人齐

心努力,将你老救出来,咱们一同上襄阳举事,岂不妙哉?”马强听了,登

时豪气冲空,威风叠起,立刻唤马勇,付与钢刀一把,前到地牢将太守杀死,

把尸骸撂于后园井内。黑妖狐听了,道:“我帮着马勇前去。”马强道:“贤

弟若去更好。”

二人离了招贤馆,来到地牢。智化见有人看守,对着众恶奴道:“你们

只管歇息去罢。我们奉员外之命来此看守,再有失闪,有我二人一面承管。”

众人听了,乐得歇息,一哄而散。马勇道:“智爷为何叫他们散了?”智化

道:“杀太守这是机密事,如何叫众人知得的呢?”马勇道:“倒是你老想

的到。”进了地牢,智化在前,马勇在后。智化回身道:“刀来。”马勇将

刀递过。智化接刀,一顺手先将马勇杀了,回头对倪太守道:“略等一等,

我来救你。”说罢,提了马勇尸首,来到后园,撂入井内。急忙忙转到地牢

一看,罢咧!太守不见了。智化这一急非小,猛然省悟,道:“是了,这是

沈仲元见我随了马勇前来,暗暗猜破,他必救出太守去了。”后又一转想道:

“不好!人心难测,焉知他不又献功去了?且去看个端的。”

即跃身上房,犹如猿猴一般,轻巧非常,来到招贤馆房上,偷偷儿看了,

并无动静,而且沈仲元正与马强说话呢。黑妖狐道:“这太守往哪里去了?

且去庄外看看。”抽身离了招贤馆。窜身越墙来到庄外,留神细看,却见有

一个影儿,奔入树林中去了。智化一伏身追入树林之中,只听有人叫道:“智

贤弟,劣兄在此。”黑妖狐仔细一看,欢喜道:“原来是欧阳兄么?”北侠

道:“正是。”黑妖狐道:“好了,有了帮手了。太守在哪里?”北侠道:

“那树本之下就是。”智化见了。三人计议,于明日二更拿马强,叫智化作

为内应。倪太守道:“多承二位义士搭救。只是学生昨日起直到五更,昼夜

辛勤,实实的骨软筋酥,而且不知道路,这可怎么好?”

正说时,只听得嗒嗒马蹄声响,来到林前,窜下一个人来,悄悄说道:

“师父,弟子将太守马盗得来在此。”智化听了是艾虎的声音,说道:“你

来的正好,快将马拉过来。”北侠问道:“这小孩子是何人?如何有此本领?”

智化道:“是小弟的徒弟,胆量颇好。过来见过欧阳伯父。”艾虎唱了一个

喏。北侠道:“你师徒急速回去,省得别人犯疑。我将太守送到衙署便了。”

说罢,执手分别。

智化与小爷艾虎回庄,便问艾虎道:“你如何盗了马来?”艾虎道:“我

因暗地里跟你老到地牢前,见你老把马勇杀了,就知要救太守。弟子惟恐太

守胆怯力软,逃脱不了,故此偷偷的备了马来。原打算在树林等候,不想太

守与师父来的这般快。”智化道:“你还不知道呢,太守还是你欧阳伯父救

的呢。”艾虎道:“这欧阳伯父,不是师父常提的紫髯伯么?”智化道:“正

是。”艾虎跌足,道:“可惜黑暗之中,未能瞧见他老的模样儿。”智化悄

悄道:“你别忙。明晚二更,他还来呢。”艾虎听了,心下明白,也不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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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问。说话间,已到庄前。智化道:“自寻门路,不要同行。”艾虎道:“我

还打那边进去。”说罢,飕的一声,上了高墙,一转眼就不见了。智化暗暗

欢喜,也就越墙来到地牢,从新往招贤馆而来,说马勇送尸骸往后花园井内

去了。

且说北侠护送倪太守,在路上已将朱绛贞、倪忠遇见了的话,说了一遍。

一个马上,一个步下,走个均平。看看天亮,已离府衙不远,北侠道:“大

老爷面前就是贵衙了,我不便前去。”倪继祖连忙下马,道:“多承恩公搭

救。为何不到敝衙,略申酬谢?”北侠道:“我若随到衙门,恐生别议。大

老爷只想着派人,切莫误了大事。”倪太守道:“定于何地相会?”北侠道:

“离霸王庄南二里有个瘟神庙,我在那里专等。至迟,掌灯总要会齐。”倪

太守紧记在心。北侠转身,就不见了。

太守复又扳鞍上马,迤逦行来,已到衙前。门上等连忙接了马匹,引到

书房,有书房小童余庆参见。倪太守问:“倪忠来了不曾?”余庆禀道:“尚

未回来。”伺候太守净面更衣吃茶时,余庆请示老爷,在那里摆饭。太守道:

“饭略等等,候倪忠回来再吃。”余庆道:“老爷先用些点心,喝点汤儿罢。”

倪太守点了点头。余庆去不多时,捧了大红漆盒,摆上小菜,极热的点心,

美味的羹汤。太守吃毕,在书房歇息,盼望倪忠,见他不回来,心内有些焦

躁。

好容易到了午刻,倪忠方才回来,已知主人先自到署,心中欢喜。及至

见面时,虽则别离不久,然而皆从难中脱逃出来,未免彼此伤心,各诉失散

之后的情由。倪忠便说:“送朱绛贞到王凤山家中,谁知锦娘先已到他姑母

那里。娘儿两个见了朱绛贞,千恩万谢,就叫朱小姐与锦娘同居一室。王老

者有个儿子极其儒雅,那老儿恐他在家不便,却打发他上县,一来与翟九成

送信,二来就叫他在那里照应。老奴见诸事安置停当,方才回来。偏偏雇的

骡儿又慢,要早到是再不能的,所以来迟,叫老爷悬心。”太守又将与北侠

定于今晚捉拿马强的话也说了。倪忠快乐非常。

此时余庆也不等吩咐,便传了饭来,安放停当。太守就叫倪忠同桌儿吃

饭毕,然后倪忠出来问:“今日该值头目是准?”上来二人答道:“差役王

恺、张雄。”倪忠道:“随我来,老爷有话分派。”倪忠带领二人来到书房。

差役跪倒报名。太守吩咐道:“特派你二人带领二十名捕快,暗藏利刃,不

准同行,陆续散走,全在霸王庄南二里之遥,有个瘟神庙那里聚齐。只等掌

灯时,有个碧睛紫髯的大汉来时,你等须要听他调遣。如有敢违背者,回来

我必重责。此系机密之事,不可声张,倘有泄露,惟你二人是问。”王恺、

张雄领命出来,挑选精壮捕快二十名,悄悄的预备了。

且说马强虽则一时听了众光棍之言,把太守杀害,却不见马勇回来,暗

想道:“他必是杀了太守,心中害怕逃走了,或者失了脚也掉在井里了。”

胡思乱想,总觉不安,惟恐官兵前来捉捕要人,这个乱子实在闹的不小,未

免短叹长吁,提心吊胆。无奈叫家人备了酒席,在招贤馆大家聚饮。众光棍

见马强无精打彩的,知道为着此事,便把那作光棍、闯世路的话头各各提起,

什么“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咧;又是什么“敢作敢当,才是英雄好汉”咧;

又是什么“砍了脑袋去,不过碗大疤瘌”咧;又是什么“受得苦中苦,方为

人上人”咧,但是受了刑咬牙不招,方算好的,称的起人上人。说的马强漏

了气的干尿泡似的,那么一臌一臌的,却长不起腔儿来。

正说着,只见恶奴前来道:“回员外。”马强打了个冷战。“怎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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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来了?”恶奴道:“不是,南庄头儿交粮来了。”马强听了,将眼一瞪,

道:“收了就是了,这也值的大惊小怪!”复又喝酒。偏偏的今儿事情多。

正在讲交情,论过节,猛抬头见一个恶奴在那边站着,嘴儿一拱一拱的,意

思要说话。马强道:“你不用说,可是官兵到了不是?”那家人道:“不是,

小人才到东庄取银子回来了。”马强道:“嗐!好烦呀!交到账房里去就结

了,这也犯的上挤眉弄眼的。”这一天似此光景,不一而足 。

不知到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不一而足——不只一种或一次,而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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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割帐绦北侠擒恶霸 对莲瓣太守定良缘

且说马强担了一天惊怕,到了晚间,见毫无动静,心里稍觉宽慰,对众

人说道:“今日白等了一天,并没见有个人来,别是那老苍头也死了罢?”

众光棍道:“员外说的是。一个老头子有多大气脉,连吓带累,准死无疑,

你老可放心罢。”众人只顾奉承恶贼欢喜,也不想想朝廷家平空的丢了一个

太守,也就不闻不问,焉有是理。其中独有两个人明白,一个是黑妖狐智化,

心内早知就里,却不言语;一个是小诸葛沈仲元,瞧着事情不妥,说肚腹不

调,在一边躲了。剩下些浑虫糊涂浆子浑吃浑喝,不说理,顺着马强的竿儿

往上爬,一味的抱粗腿 ,说的恶贼一天愁闷都抛于九霄云外,端起大杯来,

哈哈大笑,左一巡,右一盏,不觉醺醺,便起身往后边去了。见了郭氏,未

免讪讪的没说强说,没笑强笑,哄的郭氏脸上下不来,只得也说些安慰的话

儿,又提拔着叫她寄信与叔父马朝贤暗里照应。马强更觉欢喜,喝茶谈话。

不多时,已交二鼓,马强将大衫脱去,郭氏也把簪环卸了,脱去裙衫。二人

刚要进帐安歇,忽见软帘唿的一响,进来一人,光闪闪碧睛暴露,冷森森宝

刀生辉。恶贼一见,骨软筋酥,双膝跪倒,口中哀求:“爷爷饶命!”北侠

道:“不许高声。”恶贼便不敢言语。北侠将帐子上丝绦割下来,将他夫妇

捆了,用衣襟塞口。回身出了卧室,来到花园,将双手拍、拍、拍一阵乱拍,

见王恺、张雄带了捕快俱各出来。

他等众人都是在瘟神庙会齐,见了北侠。北侠引着王恺、张雄,认了花

园后门,叫他们一更之后俱在花园藏躲,听拍掌为号。一个个雄赳赳,气昂

昂,跟了北侠来到卧室。北侠吩咐道:“你等好生看守凶犯,待我退了众贼,

咱们方好走路。”

说话间,只听前面一片人声鼎沸。原来有个丫鬟从窗下经过,见屋内毫

无声响,撕破窗纸一看,见马强、郭氏俱各捆绑在地,只吓的胆裂魂飞,忙

忙的告诉了众丫鬟,方叫主管姚成到招贤馆请众寇。神手大圣邓车、病太岁

张华听了,带领众光棍,各持兵刃,打着亮子,跟随姚成往后面而来。

此时北侠在仪门那里持定宝刀,专等退贼。众人见了,谁也不敢向前。

这个说:“好大身量!”那个说:“瞧那刀有多亮,必是锋快。”这个叫:

“贤弟,我一个儿不是他的对手,你帮帮哥哥一把儿。”那个唤:“仁兄,

你在前面虚招架,我绕到后面给他个冷不防。”邓车道:“你等不要如此,

待我来。”伸手向弹囊中掏出弹子,扣上弦,拽开铁靶弓。北侠早已看见,

把刀扁着。只见发一弹来,北侠用刀往回里一磕。只听当啷一声,那边众贼

之中有个就哎哟了一声,道:“打了我了!”邓车连发,北侠连磕。此次非

邓家堡可比,那是黑暗之中,这是灯光之下,北侠看的尤其真切,左一刀,

右一刀,接连磕下弹子,也有打在众贼身上的,也有磕丢了的。

病太岁张华以为北侠一人可以欺负,他从旁边过去,嗖的就是一刀。北

侠早已提防,见刀临近,用刀往对面一削,噌的一声,张华的刀飞起去半截。

可巧落在一个贼人头上,外号儿叫做铁头浑子徐勇。这一下子把小子戳了一

个窟窿。众贼见了,乱嚷道:“了不得了!祭起飞刀来了。这可不是玩的呀!

我可不来了!不是他的对手,趁早儿躲开罢,别叫他做了活。”七言八语,

只顾乱嚷,谁肯上前。哄的一声,俱各跑回招贤馆,就把门窗户壁关了个结

① 抱粗腿——攀附有权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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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要咳嗽,俱用袖子捂着嘴,嗓子里憋着。不敢点

灯,全在黑影儿里坐着。

此时黑妖狐智化已叫艾虎将行李收拾妥当了,师徒两个暗地里瞭高,瞧

到热闹之处,不由暗暗叫好。艾虎见北侠用宝刀磕那弹子,迅速之极,只乐

得他抓耳挠腮,暗暗夸道:“好本事!好目力!”后来见宝刀削了张华的利

刃,又乐的他手舞脚蹈,险些儿没从房上掉下来。多亏智化将他揪住了。见

众人一哄而散,他师徒方从房上跃下,与北侠见了,问马强如何。北侠道:

“已将他夫妻拿获。”智爷道:“郭氏无甚大罪,可以免其到府,单拿恶贼

去就是了。”北侠道:“吾弟所论甚是。”即吩咐王恺、张雄等单将马强押

解到府。智化又找着姚成,叫他备快马一匹,与员外乘坐。姚成不敢违拗 ,

急忙备来。艾虎背上行李,跟定智化、欧阳春一同出庄,仿佛护送员外一般。

此时天已五鼓,离府尚有二十五六里之遥。北侠见艾虎甚是伶俐,且少

年一团英气,一路上与他说话,他又乖滑 的很,把个北侠爱的个了不得。而

且艾虎说他无父无母,孤苦之极,幸亏拜了师父,蒙他老人家疼爱,方学习

了些武术,这也是小孩的造化 。北侠听了此话,更觉可怜他,回头便对智爷

道:“令徒很好,劣兄甚是爱惜。我意欲将他认为义子螟蛉 ,贤弟以为何如?”

智化尚未答言,只见艾虎扑翻身拜倒,道:“艾虎原有此意。如今伯父既有

此心,这更是孩儿的造化了。爹爹就请上,受孩儿一拜。”说罢,连连叩首

在地。北侠道:“就是认为父子,也不是这等草率的。”艾虎道:“什么草

率不草率,只要心真意真,比那虚文套礼强多了。”说的北侠、智爷二人都

乐了。艾虎爬起来,快乐非常。智化道:“只顾你磕头认父,如今被他们落

远了,快些赶上要紧。”艾虎道:“这值什么呢。”只见他一伏身,突、突、

突登时不见了。北侠、智化又是欢喜,又是赞美,二人也就往前趱步。

看看天色将晚,马强背剪在马上,塞着口,又不能言语,心中暗暗打算:

“所做之事,俱是犯款的情由,说不得只好舍去性命,咬定牙根,全给他不

应,那时也不能把我怎样。”急的眼似銮铃,左观右看,就见智化跟随在后,

还有艾虎随来,肩头肯定包裹。马强心内叹道:“招贤馆许多宾朋,如今事

到临头,一个个畏首畏尾,全不想念交情,只有智贤弟一人相送。可见知己

朋友是难得的。可怜艾虎小孩子天真烂漫,他也跟了来,还背着包袱,想是

我应换的衣服。若能够回去,倒要多疼他一番。”他哪里知道他师徒另存一

番心呢。

北侠见离府衙不远,便与智爷、艾虎煞住脚步。北侠道:“贤弟,你师

徒意欲何往?”智爷道:“我等要上松江府茉花村去。”北侠道:“见了丁

氏昆仲,务必代劣兄致意。”智爷道:“欧阳兄何不一同前往呢?”北侠道:

“刚从那里来的不久,原为到杭州游玩一番,谁知遇见此事。今已将恶人拿

获,尚有招贤馆的余党,恐其滋事 。劣兄只得在此耽延几时,等结案无事,

我还要在此处游览一回,也不负我跋涉之劳。后会有期,请了。”智化也执

① 违拗 (niù)——固执;不随和;不驯服。

② 乖滑——伶俐;机警。

① 造化——福气;运气。

② 螟蛉(míng líng)——螟蛉是一种绿色小虫,蜾蠃是一种寄生蜂。蜾蠃常捕捉螟蛉存放在窝里,产卵在它

们身体里,卵孵化后就拿螟蛉作食物。古人误认为蜾蠃 不产子,喂养螟蛉为子,因此用“螟蛉”比喻义子。

③ 滋 (z ī)事——惹事;制造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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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告别。艾虎从新又与北侠行礼叩别,恋恋不舍,几乎落下泪来。北侠从此

就在杭州。

再言招贤馆的众寇听了些时毫无动静,方敢掌灯,彼此查看,独不见了

智化;又呼馆童艾虎,也不见了。大家暗暗商量。就有出主意:“莫若上襄

阳王赵爵那里去。”又有说:“上襄阳去缺少盘川,如何是好?”又有说:

“向郭氏嫂嫂借贷去。”又有说:“他丈夫被人拿去,还肯借给咱们盘川,

叫奔别处去的么?”又有说:“依我,咱们如此如此,抢上前去。”众人听

了,俱各欢喜,一个个登时抖起威风,出了招贤馆,到了仪门,呐一声喊道;

“我等乃北侠带领在官人役,因马强陷害平民,刻薄成家,理无久享,先抢

了他的家私,以泄众恨。”说到“抢”字,一拥齐入。

此时郭氏多亏了丫鬟们松了绑缚,哭够多时,刚入帐内安歇。忽听此言,

哪里还敢出声,只用被蒙头,乱抖在一处。过一会儿不听见声响,方敢探出

头来一看,好苦!箱柜抛翻在地。自己慢慢起来,因床下有两个丫鬟藏躲,

将她二人唤出,战战兢兢,方将仆妇婆子寻来。到了天明,仔细查看,所丢

的全是金银簪环,首饰衣服等物,别样一概没动。立刻唤进姚成。哪知姚成

从半夜里逃在外边巡风,见没什么动静,等到天亮方敢出头,仍然溜进来。

恰巧唤他,他便见了郭氏,商议写了失单,并声明贼寇自称北侠,带领官役,

明火执仗。姚成急急报呈县内。郭氏暗想丈夫事体吉少凶多,须早禀知叔父

马朝贤,商议个主意,便细细写了书信一封,连被抢一节并失单,俱各封妥,

就派姚成连夜赴京去了。

且说王恺、张雄将马强解到,倪太守立刻升堂,先追问翟九成、朱焕章

两案。恶贼皆言他二人欠债不还,自己情愿以女为质,并无抢掠之事。又问

他:“为何将本府诓到家中,下在地牢?讲!”马强道:“大老爷乃四品黄

堂 ,如何能到小人庄内?既是大老爷被小民诓去,又说下在地牢,如何今日

大老爷仍在公堂问事呢?似此以大压小的问法,小人实实吃罪不起。”倪太

守大怒,吩咐打这恶贼。一边掌了二十嘴巴,鲜血直流。问他不招,又吩咐

拉下去,打了四十大板。他是横了心,再也不招。又调翟九成、朱焕章到案,

与马强当面对质。这恶贼一口咬定是他等自愿以女为质,并无抢掠的情节。

正在审问之间,忽见县里详文呈报马强家中被劫,乃北侠带领差役,明

火执仗,抢去各物,现有原递失单呈阅。太守看了,心中纳闷:“我看义士

欧阳春决不至于如此,其中或有别项情弊。”吩咐暂将马强收监,翟九成回

家听传,原案朱焕章留在衙中,叫倪忠传唤王恺、张雄问话。不多时,二人

来到书房。太守问道:“你等如何拿的马强?”他二人便从头至尾,述说一

遍。太守又问道:“他那屋内物件,你等可曾混动?”王恺、张雄道:“小

人们当差多年,是知规矩的。他那里一草一木,小人们是断不敢动的。”太

守道:“你等固然不能,惟恐跟去之人有些不妥。”王、张二人道:“大老

爷只管放心。就是跟随小人们当差之人,俱是小人们训练出来的。但凡有点

毛手毛脚的,小人决不用他。”太守点头;道:“只因马强家内失盗,如今

具内呈报前来。你二人暗暗访查,回来禀我知道。”王、张领命去了。

太守又叫倪忠请朱先生。不多时,朱焕章来到书房,太守以宾客相待,

先谢了朱绛贞救命之恩,然后把那枝玉莲花拿出。朱焕章见了,不由的泪流

满面。太守将朱绛贞誓以贞洁自守的话说了,朱焕章更觉伤心。太守又将朱

① 黄堂——古时太守衙中的正堂,后称太守为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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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贞脱离了仇家,现在王凤山家中居住的话,说了一回,朱焕章反悲为喜。

太守便慢慢问那玉莲花的来由。朱焕章道:“此事已有二十多年。当初

在仪征居住之时,舍间后门便临着扬子江的江岔。一日,见漂来一男子死尸,

约有三旬年纪,是我心中不忍,惟恐暴露,因此备了棺木,打捞上来。临殡

葬时,学生给他整理衣服,见他胸前有玉莲花一枝,心中一想,何不将此物

留下,以为将来认尸之证,因此解下交付贱荆收藏。后来小女见了爱惜不已,

随身佩带,如同至宝。太尊何故问此?”倪太守听了,已然落下泪来。朱焕

章不解其意。只见倪忠上前,道:“老爷何不将那枝对对,看是如何。”太

守一边哭,一边将里衣解开,把那枝玉莲花拿出。两枝合来,恰恰成为一朵,

而且精润光华,一丝也是不差。太守再也忍耐不住,手捧莲花,放声大哭。

朱焕章到底不解是何缘故。倪忠将玉莲花的原委,略说梗概。朱先生方才明

白,连忙劝慰太守,道:“此乃珠还璧返,大喜之兆。且无心中又得了先大

人的归结下落,虽则可悲,其实可喜。”太守闻言,才止悲痛,复又深深谢

了。就留下朱先生在衙内居住。

倪忠暗暗一力撺掇,说:“朱小姐有救命之恩,而且又有玉莲花为媒,

真是千里婚姻一线牵定。”太守亦甚愿意。因此倪忠就托王凤山为冰人 ,向

朱先生说了。朱公乐从,慨然允许。王凤山又托了倪忠,向翟九成说合锦娘

与儿子联姻,亲上作亲。翟九成亦欣然应允,霎时间都成了亲眷,更觉亲热。

太守又打点行装,派倪忠接取家眷,把玉莲花一对交老仆好好收藏,到白衣

庵见了娘亲,就言二事已齐备,专等母亲到任所,即便迁葬父亲灵柩 ,拿获

仇家报仇雪恨。候诸事已毕,再与绛贞完姻。

未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

① 贱荆——古人称谓妻子。

② 冰人——旧指称媒人。

③ 灵柩 (jiù)——死者已经入殓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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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倪太守解任赴京师 白护卫乔妆逢侠客

且说倪忠接取家眷去后,又生出无限风波,险些儿叫太守含冤。你道如

何?只因由京发下一套文书,言有马强家人姚成进京上告太守倪继祖私行出

游,诈害良民,结连大盗,明火执仗 。今奉旨:“马强提解来京,交大理寺

严讯;太守倪继祖暂行解任,一同来京,归案备质。倪太守遵奉来文,将印

信事件并代委署官员,即派差役押解马强赴京。倪太守将众人递的状子案卷

俱各带好,止于派长班二人跟随来京。

一日,来到京中,也不到开封府,因包公有师生之谊,理应回避,就在

大理寺报到。文老大人见此案人证到齐,便带马强过了一堂。马强已得马朝

贤之信,上堂时一味口刁,说太守不理民情,残害百姓;又结连大盗夤夜打

抢,现有失单报县尚未弋获 。文大人将马强带在一边,又问倪太守此案的端

倪 原委。倪太守一一将前事说明:如何接状;如何私访被拿两次,多亏难女

朱绛贞、义士欧阳春搭救;又如何捉拿马强恶贼,他家有招贤馆窝藏众寇,

至五更将马强拿获立刻解到;如何升堂审讯,恶贼狡赖不应。“如今他暗暗

使家人赴京呈控,望乞大人明鉴详查,卑府不胜感幸。”文彦博听了,说:

“请太守且自歇息。”倪太守退下堂来。老大人又将众人冤呈看了一番,立

刻又叫带马强,逐件问去,皆有强辞狡赖。文大人暗暗道:“这厮明仗着总

管马朝贤与他作主,才横了心不肯招承。惟有北侠打劫一事真假难辨,须叫

此人到案作个硬证,这厮方能服输。”吩咐将马强带去收禁。又叫人请太守,

细细问道:“这北侠又是何人?”太守道:“北侠欧阳春,因他行侠尚义,

人皆称他为北侠,就犹如展护卫有南侠之称一样。”文彦博道:“如此说来,

这北侠决非打劫大盗可比。此案若结,须此人到案方妥。他现在哪里?”倪

继祖道:“大约还在杭州。”文彦博道:“既如此,我明日先将大概情形复

奏,看圣意如何。”就叫人将太守带到狱神庙好好看待。

次日,文大人递折之后,圣旨即下,钦派四品带刀护卫白玉堂访拿欧阳

春,解京归案审讯。锦毛鼠参见包公。包公吩咐了许多言语,白玉堂一一领

命。辞别出来,到了公所,大家与玉堂饯行 。饮酒之间,四爷蒋平道:“五

弟此一去见了北侠,意欲如何?”白玉堂道:“小弟奉旨拿人,见了北侠,

自然是秉公办理,焉敢徇情。”蒋平道:“遵奉钦命,理之当然。但北侠乃

尚义之人,五弟若见了他,公然以钦命自居,惟恐欧阳春不受欺侮,反倒费

了周折。”白玉堂听了,有些不耐烦,没奈何,问道:“依四哥怎么样呢?”

蒋爷道:“依劣兄的主意,五弟到了杭州,见署事的太守,将奉旨拿人的情

节与他说了,却叫他出张告示,将此事前后叙明;后面就提五弟,虽则是奉

旨,然因道义相通,不肯拿解,特来访请。北侠若果在杭州,见了告示,他

必自己投到。五弟见了他,以情理相感,他必安安稳稳随你来京,决不费事。

若非如此,惟恐北侠不肯来京,倒费事了。”五爷听了,暗笑蒋爷软弱,嘴

里却说道:“承四哥指教,小弟遵命。”饮酒已毕,叫伴当白福备了马匹,

拴好行李,告别众人。卢方又谆谆嘱咐:“路上小心。到了杭州,就按你四

① 明火执仗——点着火把,拿着武器,公开活动。多指抢劫。

② 弋 (yì)获——射得。后也称缉获盗贼为弋获。

③ 端倪 (ní)——事情的眉目;头绪。

① 饯 (jiàn)行——设酒食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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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主意办理。”五爷只得答应。展爷与王、马、张、赵等俱各送出府门。白

五爷执手道:“请。”慢慢步履而行。

出了城门,主仆二人扳鞍上马,竟奔杭州而来。在路行程,无非“晓行

夜宿,渴饮饥餐”八个大字。沿途无事可记。

这一日来到杭州,租了寓所,也不投文,也不见官,止于报到,一来奉

旨;二来相谕要访拿钦犯,不准声张。每日叫伴当出去暗暗访查,一连三四

日不见消息。只得自己乔妆改扮了一位斯文秀才模样,头戴方巾,身穿方氅,

足下登一双厚底大红朱履,手中轻摇泥金折扇,摇摇摆摆,出了店门。

时值残春,刚交初夏,但见农人耕于绿野,游客步于红桥,又见往来之

人不断。仔细打听,原来离此二三里之遥,新开一座茶社,名曰玉兰坊,此

坊乃是官宦的花园,亭榭桥梁,花草树木,颇可玩赏。白五爷听了,暗随众

人前往,到了那里,果然景致可观。有个亭子,上面设着座位,四面点缀些

① ②

巉岩怪石 ,又有新篁 围绕。白玉堂到此,心旷神怡,便在亭子上泡了一壶

茶,慢慢消饮,意欲喝点茶再沽酒。忽听竹丛中淅沥有声,出了亭子一看,

霎时天阴,淋淋下起雨来。因有绿树撑空,阴晴难辨。白五爷以为在上面亭

子内对此景致,颇可赏雨。谁知越下越大,游人俱已散尽,天色已晚。自己

一想:“离店尚有二三里,又无雨具,倘然再大起来,地下泥泞,未免难行,

莫若冒雨回去为是。”急急会钞下亭,过了板桥,用大袖将头巾一遮,顺着

柳树行子冒雨急行。猛见红墙一段,却是整齐的庙宇。忙到山门下避雨,见

匾额上题着“慧海妙莲庵”。低头一看,朱履已然踏的泥污,只得脱下。才

要收拾,只见有个小童手内托着笔砚,口呼“相公、相公”,往东去了。忽

然见庙的角门开放,有一年少的尼姑悄悄答道:“你家相公在这里。”白五

爷一见,心中纳闷。谁知小童往东,只顾呼唤相公,并没听见。这幼尼见他

去了,就关上角门进去。

五爷见此光景,暗暗忖道:“他家相公在他庙内,又何必悄悄唤那小童

呢?其中必有暗昧。待我来。“站起身来,将朱履后跟一倒,他拉脚儿穿上,

来到东角门,敲户道:“里面有人么?我乃行路之人,因遇雨天晚,道路难

行,欲借宝庵避雨,务乞方便。”只听里面答道:“我们这庙乃尼庵,天晚

不便容留男客,请往别处去罢。”说完,也不言语,连门也不开放。白玉党

听了,暗道:“好呀!他庙内现有相公,难道不是男客么?既可容得他,如

何不容我呢?这其中必有缘故了。我倒要进去看看。”转身来到山门,索性

把一双朱履脱下,光着袜底,用手一搂衣襟,飞身上墙,轻轻跳将下去。在

黑影中细细留神,见有个道姑,一手托定方盘,里面热腾腾的菜蔬;一手提

定酒壶,进了角门。有一段粉油的板墙也是随墙的板门,轻轻进去。白玉堂

也就暗暗随来,挨身而入,见屋内灯光闪闪,影射幽窗。五爷却暗暗立于窗

外。

只听屋内女音道:“天已不早,相公多少用些酒饭,少时也好安歇。”

又听男子道:“甚的酒饭!甚的安歇!你们到底是何居心,将我拉进庙来,

又不放我出去,成个什么规矩,像个什么体统 !还不与我站远些。”又听女

音说道:“相公不要固执。难得今日‘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上天尚有云

① 巉(chán)岩怪石——高险且奇形怪状的山石。

② 篁 (huáng)——竹林,泛指竹子。

③ 体统——指体制、格局、规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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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雨施,难道相公倒忘了云情雨意么?”男子道:“你既知”油然作云,沛

然下雨’,为何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呢?我对你说,‘读书人持躬如圭壁’,

又道: ‘心正而后身修’。似这无行之事,我是‘大旱之云霓,,想降时雨

是不能的。”白五爷窗外听了,暗笑:“此公也是书痴,遇见这等人还合他

讲什么书?论什么文呢?”又听一个女尼道:“云霓也罢,时雨也罢,且请

吃这杯酒。”男子道:“唔呀!你要怎么样?”只听当啷一声,酒杯落地,

砸了。尼姑嗔道:“我好意敬你酒,你为何不识抬举?你休要咬文嚼字的。

实告诉你说,想走不能!不信,给你个对证看。现在我们后面,还有一个卧

病在床的,那不是榜样么?”男子听了着急,道:“如此说来,你们这里是

要害人的,吾要嚷了呢!”尼姑道:“你要嚷,只要有人听的见。”男子便

喊道:“了不得了!他们这里要害人呢。救人呀,救人!”

白玉堂趁着喊叫,连忙闯入,一掀软帘,道:“兄台为何如此猴急?想

是他们奇货自居 ,物抬高价了。”把两个女尼吓了一跳。那人道:“兄台请

坐。她们这里不正经,了……了不得的。”白五爷道:“这有何妨。人生及

时行乐,也是快事。他二人如此多情,兄台何如此之拘泥?请问尊姓。”那

人道:“小弟姓汤名梦兰,乃扬州青叶村人氏,只因探亲来到这里,就在前

村居住。可巧今日无事,要到玉兰坊闲步闲步,恐有题咏,一时忘记了笔砚,

因此叫小童回庄去取。不想落下雨来,正在踌躇,承她一番好意,让我庙中

避雨。我还不肯,他们便再三拉我到这里,不放我动身,甚的云咧雨咧,说

了许多的混话。”白玉堂道:“这就是吾兄之过了。”汤生道:“如何是我

之过?”白玉堂道:“你我读书人,待人接物,理宜从权达变,不过随遇而

安 ,行云流水,过犹不及,其病一也。兄台岂不失于中道乎?”汤生摇头,

道:“否,否。吾宁失于中道,似这样随遇而安,我是断断乎不能为也!请

问足下安乎?”白玉堂道:“安。”汤生嗔怒,道:“汝安,则为之。我虽

死不能相从!”白玉堂暗暗赞道:“我再三以言试探,看他颇颇正气,须当

搭救此人。”

谁知尼姑见玉堂比汤生强多了,又见责备汤生,以为玉堂是个惯家,登

时就把柔情都移在玉堂身上。他也不想想玉堂从何处进来的,可见邪念迷心,

意忘其所以。白玉堂再看那两个尼姑,一个有三旬,一个不过二旬上下,皆

有几分姿色。只见那三旬的连忙执壶,满斟了一杯,笑容可掬,捧至白五爷

跟前,道:“多情的相公,请吃这杯合欢酒。”玉堂并不推辞,接过来一饮

而尽,却哈哈大笑。那二句的见了,也斟一杯近前,道:“相公喝了我师兄

的,也得喝我的。”白玉堂也便在她手中喝了。汤生一旁看了,道:“岂有

此理呀,岂有此理!”

二尼一边一个伺候玉堂。玉堂问他二人却叫何名,三旬的说:“我叫明

心。”二旬的说:“我叫慧性。”玉堂道:“明心明心,心不明则迷;慧性

慧性,性不慧则昏。你二人迷迷昏昏,何时是了?”说着话,将二尼每人握

住一手,却问汤生道:“汤兄,我批的是与不是?”汤生见白五爷和二尼拉

手,已气的低了头,正在烦恼;如今听玉堂一问,便道:“谁呀?呀!你还

① 奇货自居——指商人把难得的货物囤积起来,等待高价出售。比喻自以为有某种独特的技能或成就,拿

它作为要求名位地位的本钱。

② 从权达变——采用权宜的手段随机应变。

③ 随遇而安——能适应各种环境,在任何环境中都能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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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问我。我看你也是心迷智昏了。这还了得,放肆!岂有呀,岂有此……”

话未说完,只见两个尼姑口吐悲声,道:“嗳哟!哟!疼死我也。放手,放

手!禁不起了。”只听白玉堂一声断喝,道:“我把你这两个淫尼!无端引

诱人家子弟,残害好人,该当何罪!你等害了几条性命?还有几个淫尼?快

快讲来!”二尼跪倒央告,道:“庵中就是我师兄弟两个,还有两个道婆,

一个小徒。小尼等实实不敢害人性命。就是后面的周生,也是他自己不好,

以致得了弱症。若都似汤相公这等正直,又焉敢相犯,望乞老爷饶恕。”

汤生先前以为玉堂是那风流尴尬之人,毫不介意;如今见他如此,方知

他也是个正人君子,连忙敛容起敬。又见二尼哀声不止,疼的两泪交流,汤

生一见,心中不忍,却又替他讨饶,白玉堂道:“似这等的贼尼,理应治死。”

汤生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请放手罢。”玉堂暗道:“此公孟子

真熟,开口不离书。”便道:“明日务要问明周生家住哪里,现有何人,急

急给他家中送信,叫他速速回去,我便饶你。”二尼道:“情愿,情愿,再

也不敢阻留了。老爷快些放手,小尼的骨节都碎了。”五爷道:“便宜了你

等。后日俺再来打听,如不送回,俺必将你等送官究办。”说罢,一松手。

两个尼姑扎煞两只手,犹如卸了拶子的一般,踉踉跄跄,跑到后面藏躲去了。

汤生又从新给玉堂作揖,二人复又坐下攀话。

忽见软帘一动,进来一条大汉,后面跟着一个小童,小童手内托着一双

朱履。大汉对小童道:“哪个是你家相公?”小童对着汤生道:“相公为何

来至此处?叫我好找。若非遇见这位老爷,我如何进得来呢。”大汉道:“既

认着了,你主仆快些回去罢。”小童道:“相公穿上鞋走罢。”汤生一抬脚,

道:“我这里穿着鞋呢。”小童道:“这双鞋是哪里来的呢?怎么合相公脚

上穿着的那双一样呢?”白玉堂道:“不用犹疑,那双鞋是我的。不信,你

看。”说毕,将脚一抬,果然光着袜底儿呢。小童只得将鞋放下。汤生告别,

主仆去了。

未知大汉是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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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紫髯伯艺高服五鼠 白玉堂气短拜双侠

且说白玉堂见汤生主仆已然出庙去了,对那大汉执手,道:“尊兄请了。”

大汉道:“请了。请问尊兄贵姓?”白玉堂道:“不敢,小弟姓白名玉堂。”

大汉道:“嗳哟!莫作是大闹东京的锦毛鼠白五弟么?”玉堂道:“小弟绰

号锦毛鼠,不知兄台尊姓?”大汉道:“劣兄复姓欧阳名春。”白玉堂登时

双睛一瞪,看了多时,方问道:“如此说来,人称北侠号为紫髯伯的就是足

下了。请问到此何事?”北侠道:“只因路过此庙,见那小童啼哭,问明,

方知他相公不见了。因此我悄悄进来看,原来五弟在这里窃听,我也听了多

时。后来五弟进了屋了,劣兄就在五弟站的那里,又听五弟发落两个贼尼。

劣兄方回身,开了庙门,将小童领进,使他主仆相认。”玉堂听了,暗道:

“他也听了多时,我如何不知道呢?再者我原为访他而来,如今既见了他,

焉肯放过。须要离了此庙,再行拿他不迟。”想罢,答言:“原来如此。此

处也不便说话,何不到我下处一叙?”北侠道:“很好,正要领教。”

二人出了板墙院,来到角门。白玉堂暗使促狭 ,假作逊让,托着北侠的

肘后,口内道:“请了。”用力往上一托,以为能将北侠搡出。谁知犹如蜻

蜒撼石柱一般,再也不动分毫。北侠却未介意,转一回手,也托着玉堂肘后,

道:“五弟请。”白玉堂不因不由,就随着手儿出来了,暗暗道:“果然力

量不小。”二人离了慧海妙莲庵。此时雨过天晴,月明如洗,星光朗朗,时

有初鼓之半。北侠问道:“五弟到杭州何事?”玉堂道:“特为足下而来。”

北侠便住步问道:“为劣兄何事?”白玉堂就将倪太守与马强在大理寺审讯,

供出北侠之事,说了一遍,说:“是我奉旨前来,访拿足下。”北侠听玉堂

这样口气,心中好生不乐,道:“如此说来,白五老爷是钦命了。欧阳春妄

自高攀,多多有罪。请问钦命老爷,欧阳春当如何进京,望乞明白指示。”

北侠这一问,原是试探白爷懂交情不懂交情。白玉堂若从此拉回来,说些交

情话,两下里合而为一,商量商量,也就完事了。不想白玉堂心高气傲,又

是奉旨,又是相谕,多大的威风,多大的胆量;本来又仗着自己的武艺,他

便目中无人,答道:“此乃奉旨之事,既然今日邂逅相逢,只好屈尊足下,

随着白某赴京便了,何用多言。”欧阳春微微冷笑,道:“紫髯伯乃堂堂男

子,就是这等随你去,未免贻笑于人。尊驾还要三思。”北侠这个话虽足有

气,还是耐着性儿,提拔白玉堂的意思。谁知五爷不辨轻重,反倒气往上冲,

说道:“大约合你好说,你决不肯随俺前去,必须较量个上下。那时被擒获,

休怪俺不留情分了。”北侠听毕,也就按捺不住,连连说道:“好,好,好!

正要领教,领教。”

白玉堂急将花氅脱却,摘了儒巾,脱下朱履,仍然光着袜底儿,抢到上

首,拉开架式。北侠从容不迫,也不赶步,也不退步,却将四肢略为腾挪,

只是招架而已。白五爷抖擞精神,左一拳,右一脚,一步紧如一步。北侠暗

道:“我尽力让他,他尽力的逼勒,说不得叫他知道知道。”只见玉堂拉了

个回马势,北侠故意的跟了一步。白爷见北侠来的切近,回身劈面就是一掌。

北侠将身一侧,只用二指看准胁下轻轻的一点。白玉堂倒抽了一口气,登时

经络闭塞,呼吸不通,手儿扬着落不下来,腿儿迈着抽不回去,腰儿哈着挺

① 促狭——捉弄人。

① 邂逅 (xiè hòu )——偶然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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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身躯,嘴儿张着说不出话语,犹如木雕泥塑一般,眼前金星乱滚,耳内

蝉鸣,不由的心中一阵恶心迷乱,实实难受得很。那二尼禁不住白玉堂两手,

白玉堂禁不住欧阳春两指。这比的虽是贬玉堂,然而玉堂与北侠的本领究有

上下之分。北侠惟恐工夫大了,必要受伤,就在后心陡然击了一掌。白玉堂

经此一震,方转过这口气来。北侠道:“恕劣兄莽撞,五弟休要见怪。”白

玉堂一语不发,光着袜底,呱咭、呱咭竟自扬长而去。

白玉堂来到寓所,他却不走前门,悄悄越墙而入,来到屋中。白福见此

光景,不知为着何事,连忙递过一怀茶来。五爷道:“你去给我烹一碗新茶

来。”他将白福支开,把软帘放下,进了里间,暗暗道:“罢了,罢了!俺

白玉堂有何面目回转东京?悔不听我四哥之言!”说罢,从腰间解下丝绦,

登着椅子,就在横楣之上拴了个套儿。刚要脖项一伸,见结的扣儿已开,丝

绦落下,复又结好,依然又开。如是者三次。暗道:“哼!这是何故?莫非

我白玉堂不当死于此地?”话尚未完,只觉后面一人手拍肩头,道:“五弟,

你太想不开了。”只这一句,倒把白爷吓了一跳。忙回身一看,见是北侠,

手中托定花氅,却是平平正正,上面放着一双朱履,惟恐泥污沾了衣服,又

是底儿朝上。玉堂见了,羞的面红过耳,又自忖道:“他何时进来,我竟不

知不觉。可见此人艺业比我高了。”也不言语,便存身坐在椅凳之上。

原来北侠算计玉堂少年气傲,回来必行短见,他就在后跟下来了。及至

玉堂进了屋子,他却在窗外悄立。后听玉堂将白福支出去烹茶,北侠就进了

屋内。见玉堂要行短见,正在他仰面拴套之时,北侠就从椅旁挨入,却在玉

堂身后隐住。就是丝绦连开三次,也是北侠解的。连白玉堂久惯飞檐走壁的

人,竟未知觉,于此可见北侠的本领。

当下北侠放下衣服,道:“五弟,你要怎么样?难道为此事就要寻死,

岂不是要劣兄的命么?如果你要上吊,咱们俩就搭连搭罢。”白玉堂道:“我

死我的,与你何干?此话我不明白。”北侠道:“老弟,你可真糊涂了。你

想想,你若死了,欧阳春如何对的起你四位兄长?又如何去见南侠与开封府

的众朋友?也只好随着你死了罢。岂不是你要了劣兄的命了么?”玉堂听了,

低头不语。北侠急将丝绦拉下,就在玉堂旁边坐下,低低说道:“五弟,你

我今日之事,不过游戏而已,有谁见来?何至于轻生?就是叫劣兄随你去,

也该商量商量。你只顾你脸上有了光彩,也不想想把劣兄置于何地。五弟,

岂不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道‘我不欲人之加诸我者,吾也欲无加

诸人’。五弟不愿意的,别人他就愿意么?”玉堂道:“依兄台怎么样呢?”

北侠道:“劣兄倒有两全其美的主意。五弟明日何不到茉花村,叫丁氏昆仲

出头,算是给咱二人说合的。五弟也不落无能之名,劣兄也免了被获之丑,

彼此有益。五弟以为如何?”白玉堂本是聪明特达之人,听了此言,登时豁

然,连忙深深一揖,道:“多承吾兄指教。实是小弟年幼无知,望乞吾兄海

涵。”北侠道:“话已言明,劣兄不便久留,也要回去了。”说罢,出了里

间,来到堂屋。白五爷道:“仁兄请了,茉花村再见。”北侠点了点头,又

悄悄道:“那顶头巾合泥金折扇,俱在衣服内夹着呢。”玉堂也点了点头,

刚一转眼,已不见北侠的踪影。五爷暗暗夸奖:“此人本领胜我十倍,我真

不如也。”

准知二人说话之间,白福烹了一杯茶来,听见屋内悄悄有人说话,打帘

缝一看,见一人与白五爷悄悄低言。白福以为是家主途中遇见的夜行朋友,

恐一杯茶难递。只得回身又添一盏。用茶盘托着两杯茶,来到里间,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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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却仍是玉堂一人。白福端着茶,纳闷道:“这是什么朋友呢,给他端了

茶来,他又走了。我这是什么差使呢?”白玉堂已会其意,便道:“将茶放

下,取个灯笼来。”白福放下茶托,回身取了灯笼。白玉堂接过,又把衣服

朱履夹起,出了屋门,纵身上房,仍从后面出去。

不多时,只听前边打的店门山响。白福迎了出去,叫道:“店家快开门,

我们家主回来了。”小二连忙取了钥匙,开了店门。只见玉堂仍是斯文打扮,

摇摇摆摆进来。小二道:“相公怎么这会才回来?”玉堂道:“因在相好处

避雨,又承他待酒,所以来迟。”白福早已上前接过灯笼,引到屋内。茶尚

未寒,玉堂喝了一怀,又吃了点饮食,吩咐白福于五鼓备马起身,上松江茉

花村去。自己歇息,暗想:“北侠的本领,那一番和蔼气度,实然别人不能

的。而且方才说的这个主意,更觉周到,比四哥说的出告示访请又高一等。

那出告示众目所睹,既有 ‘访请’二字,已然自馁,那如何对人呢?如今欧

阳兄出的这个主意,方是万全之策。怨的展大哥与我大哥背地里常说他好,

我还不信,谁知果然真好。仔细想来,全是我自作聪明的不是了。”他翻来

覆去,如何睡的着。到了五鼓,白福起来,收拾行李马匹,到了柜上,算清

了店帐,主仆二人上茉花村而来。

话休烦絮。到了茉花村,先叫白福去回禀,自己乘马随后。离庄门不远,

见多少庄丁伴当分为左右,丁氏弟兄在台阶上面立等。玉堂连忙下马,伴当

接过。

丁大爷已迎接。上来。玉堂抢步,口称:“大哥,久违了,久违了。”

兆兰道:“贤弟一向可好?”彼此执手。兆蕙却在那边垂手,恭敬侍立,也

不执手,口称:“白五老爷到了,恕我等未能远迎虎驾,多多有罪。请老爷

到寒舍待茶。”玉堂笑道:“二哥真是好玩,小弟如何担的起。”连忙也执

了手。三人携手来到待客厅上,玉堂先与丁母请了安,然后归座。献茶已毕,

丁大爷问了开封府众朋友好,又谢在京师叨扰盛情。丁二爷却道:“今日哪

阵香风儿,将护卫老爷吹来,真是蓬荜生辉,柴门有庆。然而老爷此来,还

是专专的探望我们来了,还是有别的事呢?”一席话说的玉堂脸红。丁大爷

恐玉堂脸上下不来,连忙瞅了二爷一眼,道:“老二,弟兄们许久不见,先

不说说正经的,只是说这些作什么?”玉堂道:“大哥不要替二哥遮饰。本

是小弟理短,无怪二哥恼我。自从去岁被擒,连衣服都穿的是二哥的。后来

到京受职,就要告假前来,谁知我大哥因小弟新受职衔,再也不准动身。”

丁二爷道:“到底是作了官的人,真长了见识了。惟恐我们说,老爷先自说

了。我问五弟,你纵然不能来,也该写封信、差个人来,我们听见也喜欢喜

欢。为什么连一纸书也没有呢?”玉堂笑道:“这又有一说。小弟原要写信

来着。后来因接了大哥之信,说大哥与伯母送妹子上京与展大哥完姻。我想

迟不多日,就可见面,又写什么信呢?彼时若真写了信来,管保二哥又说白

老五尽闹虚文假套了,左右都是不是。无论二哥怎么怪小弟,小弟惟有伏首

认罪而已。”丁二爷听了,暗道:“白老五,他竟长了学问,比先前乖滑多

了。且看他目下这宗事怎么说法。”回头吩咐摆酒。玉堂也不推辞,也不谦

让,就在上面坐了。丁氏昆仲左右相陪。

饮酒中间,问玉堂道:“五弟此次是官差?还是私事呢?”玉堂道:“不

瞒二位仁兄,实是官差。然而其中有许多原委,此事非仁兄贤昆玉相助不可。”

① 蓬荜 (bì)生辉——谦辞,表示由于别人到自己家里来而使自己非常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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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爷便道:”如何用我二人之处?请道其详。”玉堂便将倪太守、马强一

案供出北侠,小弟奉旨特为此事而来,说了一遍。丁二爷问道:“可见过北

侠没有?”玉堂道:“见过了。”兆蕙道:“既见过,便好说了。谅北侠有

多大本领,如何是五弟对手。”玉堂道:“二哥差矣!小弟在先原也是如此

想,谁知事到头来不自由,方知人家之末技俱是自己之绝技。惭愧的很,小

弟输与他了。”丁二爷故意诧异,道:“岂有此理!五弟焉能输与他呢!这

话愚兄不信。”玉堂便将与北侠比试,直言无隐,俱各说了。“如今求二位

兄台将欧阳兄请来,那怕小弟央求他呢,只要随小弟赴京,便叨爱多多矣。”

丁兆蕙道:“如此说来,五弟竟不是北侠对手了。”玉堂道:“诚然。”丁

二爷道:“你可佩服呢?”玉堂道:“不但佩服,而且感激。就是小弟此来,

也是欧阳兄教导的。”丁二爷听了,连声赞扬叫好,道:“好兄弟!丁兆蕙

今日也佩服你了。”便高声叫道:“欧阳兄,你也不必藏着了,请过来相见。”

只见从屏后转出三人来。玉堂一看,前面走的就是北侠,后面一个三旬

之人,一个年幼小儿,连忙出座,道:“欧阳兄几时来到?”北侠道:“昨

晚方到。”玉堂暗道:“幸亏我实说了,不然这才丢人呢。”又问:“此二

位是谁?”丁二爷道:“此位智化,绰号黑妖狐,与劣兄世交通家相好。”

(原来智爷之父,与丁总镇是同僚,最相契的。)智爷道:“此是小徒艾虎。

过来,见过白五叔。”艾虎上前见礼。玉堂拉了他的手,细看一番,连声夸

奖。彼此叙座。北侠坐了首座,其次是智爷、白爷,又其次是丁氏弟兄,下

首是艾虎。大家欢饮。玉堂又提请北侠到京,北侠慨然应允。丁大爷、丁二

爷又嘱咐白玉堂照应北侠。大家畅谈,彼此以义气相关,真是披肝沥胆,各

明心志。惟有小爷艾虎与北侠有父子之情,更觉关切。酒饭已毕,谈至更深,

各自安寝。到了天明,北侠与白爷一同赴京去了。

未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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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智公子定计盗珠冠 裴老仆改妆扮难叟

且说智化、兆兰、兆蕙与小爷艾虎送了北侠、玉堂回来,在厅下闲坐,

彼此闷闷不乐。艾虎一旁智短长吁。只听智化道:“我想此事关系非浅。倪

太守乃是为国为民,如今反遭诬害;欧阳兄义是济困扶危,遇了贼扳。似这

样的忠臣义士负屈含冤,仔细想来,全是马强叔侄过恶。除非设法先将马朝

贤害倒,剩了马强,也就不难除了。”丁二爷道:“与其费两番事,何不一

网打尽呢?”智化道:“若要一网打尽,说不得却要作一件欺心的事,生生

的讹在他叔侄身上,使他赃证俱明,有口难分。所谓 ‘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

之’。我虽想定计策,只是题目太大,有些难作。”丁大爷道:“大哥何不

说出,大家计较计较呢?”智化道:“当初劣兄上霸王庄者,原为看马强的

举动,因他结交襄阳王,常怀不轨之心。如今既为此事闹到这步田地,何不

借题发挥,一来与国家除害,二来剪却襄阳王的羽翼。话虽如此,然而其中

有四件难事。”丁二爷道:“哪四件?”智化道:“第一,要皇家紧要之物。

这也不必推诿,全在我的身上。第二,要一个有年纪之人,一个或童男或童

女随我前去,诓取紧要之物回来。要有胆量,又要有机变,又要受得苦。第

三件,我等盗来紧要之物,还得将此物送到马强家,藏在佛楼之内,以为将

来的真赃实犯。”丁二爷听了,不由的插言道:“此事小弟却能够。只要有

了东西,小弟便能送去。这第三件算是小弟的了。第四件又是什么呢?”智

化道:“惟有第四件最难,必须知根知底之人前去出首;不但出首,还要单

上开封府出首去。别的事情俱好说,惟独这第四件是最要紧的,成败全在此

一举。此一著若是错了,满盘俱空。这个人竟难得的很呢!”口里说着,眼

睛却瞟着艾虎。艾虎道:“这第四件莫若徒弟去罢。”智化将眼一瞪,道:

“你小孩家懂得什么,如何干得这样大事!”艾虎道:“据徒弟想来,此事

非徒弟不可,徒弟去了有三益。”

丁二爷先前听艾虎要去,以为小孩子不知轻重。此时又见他说出三益,

颇有意思,连忙说道:“智大哥不要拦他。”便问艾虎道:“你把三益说给

我听听。”艾虎道:“第一,小侄自幼在霸王庄,所有马强之事小侄尽知。

而已三年前马朝贤告假回家一次,那时我师父尚未到霸王庄呢。如今盗了紧

要东西来,就说三年前马朝贤带来的,于事更觉有益。这是第一益。第二,

别人出首,不如小侄出首。什么缘故呢?俗话说的好:‘小孩嘴里讨实话。’

小侄要到开封府举发出来,叫别人再想不到这样一宗大事,却是个小孩子作

个硬证。此事方是千真万真,的确无疑。这是第二益。第三益却没有什么,

一来为小侄的义父,二来也不枉师父教训一场。小侄儿要借着这件事,也出

场出场,大小留个名儿,岂不是三益么?”丁大爷、丁二爷听了,拍手大笑,

道:“好!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的志向。”

智化道:“二位贤弟且慢夸他。他因不知开封府的利害,他此时只管说。

到了身临其境,见了那样的威风,又搭着问事如神的包丞相,(他小孩子家

有多大胆量,有多大智略,何况又有御赐铜铡,)倘若说不投机,白白地送

了性命,那时岂不耽误了大事?”艾虎听了,不由的双眉倒竖,二目圆翻,

道:“师父忒把弟子看轻了!难道开封府是森罗殿不成?他纵然是森罗殿,

徒弟就是上剑树、登刀山,再也不能改口,是必把忠臣义士搭救出来,又焉

肯怕那个御赐的铜铡呢!”兆兰、兆蕙听了,点头咂嘴,喷喷称羡。智化道:

“且别说你到开封府。就是此时我问你一句,你如果答应的出来,此事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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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如若答应不来,你只好隐姓埋名,从此再别想出头了。”艾虎嘻嘻笑

道:“待徒弟跪下,你老就审,看是如何。”

说罢,他就直挺挺的跪在当地。

兆兰、兆蕙见他这般光景,又是好笑,又是爱惜。只听智爷道:“你员

外家中犯禁之物,可是你太老爷亲身带来的么?”艾虎道:“回老爷,只因

三年前小的太老爷告假还乡,亲手将此物交给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叫小

人托着,收在佛楼之上,是小人亲眼见的。”智爷道:“如此说来,此物在

你员外家中三年了。”艾虎道:“是三年多了。”智爷用手在桌上一拍,道:

“既是三年,你如何今日才来出首?讲!”丁家弟兄听了这一问,登时发怔,

暗想道:“这当如何对答呢?”只听艾虎从从容容道:“回老爷,小人今年

才十五岁。三年前小人十二岁,毫无知觉,并不知道知情不举的罪名。皆因

我们员外犯罪在案,别人向小人说: ‘你提防着罢,多半要究出三年前的事

来。你就是隐匿不报的罪,要加等的;若出首了,罪还轻些。’因此小人害

怕,急急赶来出首在老爷台下。”兆蕙听了,只乐得跳起来,道:“好对答!

好对答!贤侄,你起来罢。第四件是要你去定了。”丁大爷也夸道:“果然

对答的好。智大哥,你也可以放心。”智爷道:“言虽如此,且到临期再写

两封信,给他也安置安置,方保无虞。如今算起来,就只第二件事不齐备,

贤弟且开出个单儿来。”

丁二爷拿过笔砚,铺纸提笔。智爷念道:“木车子一辆,席篓子两个,

旧布被褥大小两份,铁锅勺、黄磁大碗、粗碟家具俱全,老头儿一名,或幼

男幼女俱可——一名,外有随身旧布衣服行头三份。”丁大爷在旁看了,问

道:“智大哥,要这些东西何用?”智爷道:“实对二位贤弟说,劣兄要到

东京盗取圣上的九龙珍珠冠呢。只因马朝贤他乃四值库的总管,此冠正是他

管理。再者此冠乃皇家世代相传之物,轻易动不着的。为什么又要老头儿幼

孩儿合这些东西呢?我们要扮作逃荒的模样,到东京安准了所在。劣兄探明

白了四值库,盗此冠,须连冠并包袱等全行盗来。似此黄澄澄的东西,如何

满路上背着走呢?这就用着席篓子了。一边装上此物,上用被褥遮盖,一边

叫幼女坐着。人不知不觉,就回来了。故此必要有胆量能受苦的老头儿,合

那幼女。二位贤弟想想,这二人可能有么?”丁大爷已然听得呆了。

丁二爷道:“却有个老头儿名叫裴福。他随着先父在镇时,多亏了他有

胆量,又能受苦。只因他为人直性正气,而且当初出过力,到如今给弟等管

理家务;如有不周不备,连弟等都要让他三分。此人颇可去得。”智化道:

“伺候过老人家的,理应容让他几分。如此说来,这老管家却使得。”丁二

爷道:“但有一件,若见了他切不可提出盗冠,须将马强过恶述说一番;然

后再说倪太守、欧阳兄被害,他必愤恨。那时冉说出此计来,他方没有什么

说的,也就乐从了。”智化听了,满心欢喜,即吩咐伴当将裴福叫来。

不多时,见裴福来到,虽则六旬年纪,却是精神百倍。先见了智爷,后

又见了大官人,又见二官人。智爷叫伴当在下首预备个座儿,务必叫他坐了。

裴福谢坐,便问:“呼唤老奴,有何见谕?”智爷说起马强作恶多端,欺压

良善,如何霸占田地,如何抢掠妇女。裴福听了,气的他摩拳擦掌。智爷又

说出倪太守私访遭害,欧阳春因搭救太守如今被马强京控,打了罢误 官司,

① 出首——检举别人的犯罪行为。

① 罣(guà)误——被别人牵连而受到处分或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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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性命如何。裴福听到此,便按捺不住,立起身来,对丁氏弟兄道:“二

位官人终朝行侠尚义,难道侠义竟是嘴里空说的么?似这样的恶贼,何不早

早除却!”丁二爷道:“老人家不要着急。如今智大爷定了一计,要烦老人

家上东京走一道,不知可肯去否?”裴福道:“老奴也是闲在这里。何况为

救忠臣义士,老奴更当效劳了。”智爷道:“必须扮作逃荒的样子,咱二人

权作父子,还得要个小女孩儿,咱们父子祖孙三辈儿逃荒。你道如何?”裴

福道:“此计虽好。只是大爷受屈,老奴不敢当。”智爷道:“这有什么,

逢场作戏罢咧。”裴福道:“这个小女儿却也现成,就是老奴的孙女儿,名

叫英姐,今年九岁,极其伶俐,久已磨着老奴要上东京逛了,莫若就带了她

去。”智爷道:“很好,就是如此罢。”

商议已定,定日起身。丁大爷已按着单子,预备停当,俱各放在船上。

待客厅备了饯行酒席,连裴福、英姐不分主仆,同桌而食。吃毕,智爷起身,

丁氏弟兄送出庄外,瞧着上了船,方同艾虎回来。

智爷不辞劳苦,由松江奔到镇江,再往江宁,到了安徽,过了长江,到

河南境界弃舟登岸,找了个幽僻去处,换了行头。英姐伶俐非常,一教便会,

坐在席篓之中。那边篓内装着行李卧具,挨着靶的横小筐内装着家伙,额外

又将铁锅扣在席篓旁边,用绳子拴好。裴福跨绊推车,智爷背绳拉纤。一路

行来,到了热闹从中镇店集场,便将小车儿放下。智爷赶着人要钱,口内还

说:“老的老,小的小,年景儿不济,实在的没有营生,你老帮帮吧!”裴

福却在车子旁边一蹲,也说道:“众位爷们可怜吧!俺们不是久惯要钱的,

那不是行好呢。”英姐在车上也不闲着,故意揉着眼儿,道:“怪饿的,俺

两天没吃么儿呢。”口里虽然说着,她却偷着眼儿瞧热闹儿。真正三个人装

了个活脱儿 。

在路也不敢耽搁。一日,到了东京,白昼间仍然乞讨。到了日落西山,

便有地面上官人对裴福道:“老头子,你这车子这里搁不住呀,趁早儿推开。”

裴福道:“请问太爷,俺往哪里推呀?”官人道:“我管你呀,你爱往哪里

推,就往哪里推。”旁边一人道:“何苦呀,哪不是行好呢。叫他推到黄亭

上去罢。那里也僻静,也不碍事。”便对裴福道:“老头子你瞧,那不是鼓

楼么?过了鼓楼,有个琉璃瓦的黄亭子,那里去好。”裴福谢了。智爷此时

还赶着要钱。裴福叫道:“俺的儿呀,你不用跑,咱走罢。”智爷止步,问

道:“爹爹呀,咱往哪去?”裴福道:“没有听见那位太爷说呀,咱上黄亭

子那行行儿去。”智爷听了,将纤绳背在肩头拉着,往北而来。走不多时,

到了鼓楼,果见那边有个黄亭子,便将车子放下。将英姐抱下来,也叫她跑

跑,活动活动。

此时天已昏黑,又将被褥拿下来,就在黄亭子台阶上铺下。英姐困了,

叫她先睡。智爷与裴福哪里睡得着,一个是心中有事,一个是有了年纪。到

了夜静更深,裴福悄悄问道:“大爷,今已来到此地,可有什么主意?”智

爷道:“今日且过夜。明日看个机会,晚间俺就探听一番。”正说着,只听

那边当当锣声响亮,原来是巡更的二人。智爷与裴福便不言语。只听巡更的

道:“那边是什么?哪里来的小车子?”又听有人说道:“你忘了,这就是

昨日那个逃荒的,地面上张头儿叫他们在这里。”说着话,打着锣,往那边

去了。智爷见他们去了,又在席篓里面揭开底展,拿出些细软饮食,与裴福

① 活脱儿——相貌、举止跟脱胎一样十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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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吃了,方和衣而卧。

到了次日,红日尚未东升,见一群人肩头担着铁锨镢头,又有抬着大筐

绳杠,说说笑笑,顺着黄亭子而来。他便迎了上去,道:“行个好罢,太爷

们舍个钱罢。”其中就有人发话道:“大清早起,也不睁开眼瞧瞧,我们是

有钱的么?我们还不知合谁要钱呢?”又有人说:“这样一个小伙子,什么

干不得,却手背朝下合人要钱,也是个没出息的。”又听有人说道:“倒不

是没出息儿,只因他叫老的老,小的小累赘了。你瞧他这个身量儿,管保有

一膀子好活。等我合他商量商量。”

你道这个说话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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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假作工御河挖泥土 认方向高树捉猴狲

话说智爷正向众人讨钱,有人向他说话,乃是个工头。此人姓王行大。

因前日他曾见过有逃难的小车,恰好作活的人不够用,抓一个是一个,便对

智爷道:“伙计,你姓什么?”智爷道:“俺姓王行二,你老贵姓?”王大

道:“好,我也姓王。有一句话对你说,如今紫禁城内挖御河,我瞧你这个

样儿怪可怜的,何不跟了我去作活呢?一天三顿饭,额外还有六十钱,有一

天算一天。你愿意不愿意?”智爷心中暗喜,尚未答言。只见裴福过来道:

“敢则好,什么钱不钱的,只要叫俺的儿吃饱了就完了。”王大把裴福瞧了

瞧,问智爷道:“这是谁?”智爷道:“俺爹。”王大道:“算了罢,算了

罢!你不用说了。”对着裴福道:“告诉你,皇上家不使白头工,这六十钱

必是有的,你若愿意,叫你儿子去。”智爷道:“爹呀,你老怎么样呢?”

裴福道:“你只管干你的去。身去口去,俺与小孙女哀求哀求,也就够吃的

了。”王大道:“你只管放心。大约你吃饱了,把那六十钱拿回来买点子饽

饽饼子,也就够他们爷儿俩吃的了。”智爷道:“就是这么着,咱就走。”

王大便带了他,奔紫禁城而来。

一路上这些作工的人欺负他。这个叫:“王第二的!”智爷道:“怎样?”

这个说:“你替我抗着这六把锹。”智爷道:“使得。”接过来抗在肩头。

那个叫:“王第二的!”智爷道:“怎么?”那个说:“你替我抗着这五把

撅头。”智爷道:“使得。”接过来也抗在肩头。人家捉呆子,你也叫抗,

我也叫抗。不多时,智爷的两肩头犹如铁锨镢头山一般。王大猛然回头一看,

发话道:“你们这是怎么说呢?我好容易找了个人来,你们就欺负。赶到明

儿,你们挤跑了他,这图什么呢?也没见王第二的你这么傻,这堆的把脑袋

都夹起来了。这是什么样儿呢?”智爷道:“抗抗罢咧!怕怎的!”说的众

人都笑了,才各自把各自的家伙拿去。

一时来到紫禁门,王头儿递了腰牌,注了人数,按名点进。到了御河,

大家按档儿做活。智爷拿了一把铁锹,撮的比人多,掷的比人远,而且又快。

旁边作活的道:“王第二的!”智爷道:“什么?”旁边人道:“你这活计

不是这么做。”智爷道:“怎么、挖的浅咧?做的慢咧?”旁边人道:“这

还浅!你一锹,我两锹也不能那样深。你瞧,你挖了多大一片,我才挖了这

一点儿。俗语说的: ‘皇上家的工,慢慢儿的蹭。’你要这么做,还能吃的

长么?”智爷道:“做的慢了,他们给饭吃吗?”旁边人道:“都是一样慢

了,他能不给谁吃呢?”智爷道:“既是这样,俺就慢慢的。”旁边人道:

“是了。来罢,你先帮着我撮撮啵。”智爷道:“俺就替你撮撮。…哈下腰

正替那人撮时,只见王头儿叫道:“王第二的!”智爷道:“怎么?”王大

道:“上来罢,吃饭了。你难道没听见梆子响么?”智爷道:“没大理会。

怎么刚作活就吃饭咧?”王大道:“我告诉你,每逢梆子响是吃饭,若吃完

了一筛锣,就该做活了。天天如此,顿顿如此。”智爷道:“是了,俺知道

了。”王大带他到吃饭的所在,叫他拿碗盛饭。智爷果然盛了碗饭,大口小

口的吃了个喷鼻儿香。王大在旁见他尽吃空饭,便告诉他道:“王第二的,

你怎么不吃咸菜呢?”智爷道:“怎么还吃那行行儿,不刨工钱呀?”王大

道:“你只管吃,那不是买的。”智爷道:“俺不知道呢,敢则也是白吃的。

哼!有咸菜,吃的更香。”一日三顿,皆是如此。

到晚散工时,王头儿在紫禁门按名点数出来,一人给钱一分,智化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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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黄亭子,拿着六十钱,见了裴福,道:“爹呀,俺回来了,给你

这个。”裴福道:“吃了三顿饭还得钱,真是造化咧。”王头道:“明早我

还从此过,你仍跟了我去。”智爷道:“是咧。”裴福道:“叫你老分心,

你老行好得好罢。”王头道:“好说,好说。”回身去了。智爷又问道:“今

日如何乞讨?”裴福告诉他:“今日比昨日容易多了。见你不在跟前,都可

怜我们,施舍的多。”彼此欢喜。到了无人之时,又悄悄计议,说这一做工

倒合了机会,只要探明了四值库便可动手了。

一宿晚景已过。到了次日,又随着进内做活。到了吃晌饭时,吃完了,

略略歇息。只听人声一阵一阵的喧哗,智化不知为着何事,左右留神。只见

那边有一群人都仰面往上观看。智爷也凑了过去,仰面一看,原来树上有个

小猴儿,项带锁链,在树上跳跃。又见有两个内相公公,急的只是搓手,道:

“可怎么好?算了罢,不用只是笑了。你们只顾大声小气的嚷,嚷的里头听

见了,叫咱家担不是;叫主子瞧见了,那才是个大乱儿呢。这可怎么好呢?”

智爷瞧着,不由的顺口儿说道:“那值吗呢,上去就拿下来了。”内相听了,

刚要说话,只见王头儿道:“王第二的,你别呀!你就只作你的活就完了,

多管什么闲事呢。你上去万一拿跑了呢?再者倘或摔了哪里呢?全不是玩

的。”刚说至此,只听内相道:“王头儿,你也别呀!咱家待你洒好儿的。

这个伙汁,他既说能上去拿下来,这有什么呢?难道咱家还难为他不成,你

要是这么着,你这头儿也就提防着罢。”王头儿道:“老爷别怪我。我惟恐

他不能拿下来,那时拿跑了,倒耽误事。”内相道:“跑了就跑了,也不与

你相干。”王头儿道:“是了,老爷。你老只管支使他罢,我不管了。”内

相对智化道:“伙计,托付你上树给咱家拿下来罢。”智爷道:“俺不会上

树呀。”内相回头对王头儿道:“如何?全是你闹的!他立刻不会上树咧。

今晚上散工时,你这些家伙别想拿出去咧!”王头儿听了着急,连忙对智爷

道:“王第二的,你能上树,你上去给他老拿拿罢。不然,晚上我的铁锹镢

头不定丢多少,我怎么交的下去呢?”智爷道:“俺先说下,上去不定拿的

住拿不住,你老不要见怪。”内相说:“你只管上去,跑了也不怪你。”

智爷原因挖河,光着脚儿,双手一搂树木,把两腿一拳,哧、哧、哧犹

如上面的猴子一般。谁知树上的猴子见有人上来,他连窜带跳已到树梢之上。

智爷且不管他,找了个大杈丫坐下,明是歇息,却暗暗的四下里看了方向。

众人不知用意,却说道:“这可难拿了。那猴儿蹲的树枝儿多细儿,如何禁

得住人呢?”王头儿捏着两把汗,又怕拿不住猴儿,又怕王第二的有失闪,

连忙拦说:“众位瞧就是了,莫乱说。越说,他在上头越不得劲儿。”拦之

再三,众人方压静了。智爷在上面见猴子蹲在树梢,他却端详,见有个斜搓

丫,他便奔到斜枝上面。那树枝儿连身子乱晃。众人下面瞧着,个个耽惊。

只见智爷喘息了喘息,等树枝儿稳住,他将脚丫儿慢慢的一抬,够着搭拉的

锁链儿,将指头一扎煞,拢住锁链。又把头上的毡帽摘下来作个兜儿,脚指

一拳,往下一沉。猴子在上面蹲不住,咭■、咭■一阵乱叫,掉将下来。他

把毡帽一接,猴儿正掉在毡帽里面。连忙将毡帽沿儿忻,就用铁链捆好,衔

在口内,两手倒爬顺流而下,毫不费力。众人无不喝桑。

智爷将猴儿交与内相。内相眉开眼笑道:“叫你受乏了。你贵姓呀?”

智爷道:“俺姓)行二。”内相回手在兜肚内掏出两个一两重的小元宝儿,

递与智爷道:“给你这个,你别嫌轻,喝碗茶罢。”智爷接过来一看,道:

“这是吗行行儿?”王头道:“这是银裸儿。”智爷道:“要他干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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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头儿道:“这个换得出钱来。…智爷道:“怎么这铅块块儿也换的出钱来?”

内相听了,笑道:“那不是铅,是银千,那值好几吊钱呢。”又对王头儿道:

“咱家看他真诚实。明日头儿给他找个轻松档儿,咱家还要单敬你一怀呢。”

王头儿道:“老爷吩咐,小人焉敢不遵,何用赏酒呢。”内相道:“说给你

喝酒,咱家再不撤谎。你可不许分他的。”王头道:“小人不至于那么下作。

他登高爬梯,耽惊受怕的得的赏,小人也忍得分他的!”内相点了点头,抱

着猴于去了。这里众人仍然作活。

到了散L,长头同他到黄亭于,把得银之事对裴福说了。裴福欢天喜地,

千恩万谢。智化又装傻道:“爹呀,咱有了银子咧,治他二亩地,盖他几问

房,再买他两只牛咧/王头儿忙拦住,道:“够厂,够了。算了罢!你这二

两来的银子,于不了这些窄怎么好呢?没见过肚面。治二亩地,几间房子,

还要买牛咧买驴的,统共拢儿够买个草驴旦子的,尽搅么!明日我还是一早

来找你。”智爷道:“是了,俺在这里恭候。”王头道:“是不是,刚吃了

两大饱饭,有了二两银子的家当儿,刻就撇起京腔来了,你又恭候咧!”说笑

着,就去了。

到了次日,一同进城。智爷仍然拿了铁锹,要作活去。王头道:“王第

二的,你且搁下那个。”智爷道:“怎么你不叫俺奏咧?”王头道:“这是

什么话!谁不叫你奏了!连前几个,我吃了你两三个乌涂的了。你这里来看

堆儿罢。”智爷道:“俺看着这个不做活,也给饭吃呀?”王头道:“照旧

吃饭,仍然给钱。”智爷道:“这倒好了,任么儿不干,吃饱了,竟墩膘,

还给钱儿。这倒是钟鼓上雀儿成了鸽子咧。”王头道:“是不是,又说傻话

了。我告诉你说,这是轻松档儿,省得内相老爷来了……”

刚说至此,只见他又悄悄的道:“来了,来了。”早见那边来的,恰是

昨日的小内相,捧着一个金丝累就,上面嵌着宝石蟠桃式的小盒子,笑嘻嘻

的道:“王老二,你来了吗?”智爷道:“早就来咧。”内相道:“今日什

么档儿?”智爷道:“叫俺看着堆儿。”内相道:“这就是了。我们老爷怕

你还作活,一来叫我来瞧瞧,二来给你送点心,你自尝尝。”智爷接过盒子,

道:“这挺硬的怎么吃呀?”内相哈哈笑道:“你真呕人!你到底打开呀,

谁叫你吃盒子呢?”智爷方打开盒子,见里面皆是细巧炸食,拿起来掂了掂,

又闻了闻,仍然放在盒内,动也不动,将盒盖儿盖上。内相道:“你为什么

不吃呢?”智爷道:“咱有爹,这样好东西,俺拿回去给咱爹吃去。”内相

此时听了,笑着点头儿,道:“咱爹不咱爹的倒不挑你。你是好的,倒有孝

心。既是这样,连盒子光搁着,少时咱家再来取。”

到了午间,只见昨日去猴儿的内相,带着送吃食的小内相,二人一同前

来。王头看见,连忙迎上来。内相道:“王头儿,难为你,咱家听说叫王第

二的看堆儿,很好。来,给你这个。”王头儿接来一看,也是两个小元宝儿。

王头儿道:“这有什么呢,又叫老爷费心。”连忙谢了。内相道:“什么话

呢,说给你喝,焉有空口说白话的呢。王第二的呢?”王头儿道:“他在那

里看堆儿呢。”连忙叫道:“王第二的!”智爷道:“做吗呀?俺这里看堆

儿呢。”王头儿道:“你这里来罢。那些东西不用看着,丢不了。”智爷过

来。内相道:“听说你很有孝心。早起那个盒子呢?”智爷道:“在那里放

着没动呢。”内相道:“你拿来,跟了我去。”

智爷到那里拿了盒子,随着内相,到了金水桥上,只听内相道:“咱家

姓张,见你洒好的。咱家给你装了一匣子小炸食,你拿回去给你爹吃,你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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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的先吃了罢。”小内相打开盒子,叫他拿衣襟兜着吃。智爷一壁吃,

一壁说道:“好个大庙!盖的虽好,就只门口儿短个戏台。”内相听了,笑

的前仰后合,道:“你呀,难道你在乡下就没听见说过皇宫内院么?竟会拿

着这个当大庙!要是大庙,岂止短戏台,难道门口就不立旗杆么?”智爷道:

“那边不是旗杆吗?”内相笑道:“那是忠烈祠合双义祠的旗杆。”智爷道:

“这个大殿呢?”内相道:“那是修文殿。”智爷道:“那后稿阁呢?”内

相道:“什么后稿阁呢,那是耀武楼。”智爷道:“那边义是吗去处呢?”

内相道:“我告诉你,那边是宝藏库,这是四值库。”智爷道:“这是四值

库。”内相道:“哦。”智爷道:“俺瞧着这房子全是盖的四直呀,并无有

歪的呀,怎么单说他四值呢?”内相笑道:“那是库的名儿,不是盖的四直。

你瞧那边是缎匹库,这边是筹备库。”智爷暗暗将方向记明,又故意的说道:

“这些房子盖的虽好,就只短了一样儿。”内相道:“短什么?”智爷道:

“各房上全没有烟筒,是不是?”内相听了,笑个不了,道:“你真呕死人,

笑的我肚肠子都断了。你快拿了匣子去罢,咱家也要进宫去了。”

智爷见内相去后,他细细的端详了一番,方携了匣子回来。到了晚间散

工,来到黄亭子,见了裴福,又是欢喜,又是担惊。及至天交二鼓,智爷扎

缚停当,带了百宝囊,别了裴福,一直竟奔内苑而来。

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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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盗御冠交托丁兆蕙 拦相轿出首马朝贤

且说黑妖狐来到皇城,用如意绦越过皇墙,已到内围。他便施展生平武

艺,走壁飞檐。此非寻常房舍墙垣可比:墙呢是高的,房子是大的,到处一

层层皆是殿阁琉璃瓦盖成,脚下是滑的,并且各所在皆有上值之人,要略有

响动,那是玩的吗?好智化!轻移健步,跃脊窜房,所过处皆留暗记,以便

归路熟识。嗖、嗖、嗖一直来到四值库的后坡,数了数瓦拢,便将瓦揭开,

按次序排好,把灰土扒在一边。到了锡被四周,用利刃划开望板,也是照旧

排好,早已露出了椽子来。又在百宝囊中取出连环锯,斜岔儿锯了两根,将

锯收起。用如意绦上的如意钩搭住,手握丝绦,刚倒了两三把,到了天花板,

揭起一块,顺流而下。脚踏实地,用脚尖滑步而行,惟恐看出脚印儿来。

刚要动手,只见墙那边墙头露出灯光,跳下人来,道:“在这里,有了。”

智爷暗说:“不好!”急奔前面坎墙,贴伏身体,留神细听。外边却又说道:

“有了三个了。”智化暗道:“这是找什么呢?”忽又听说道:“六个都有

了。”复又土了墙头,越墙去了。原来是隔壁值宿之人,大家掷骰子,耍急

了,隔墙儿把骰子扔过来了。后来说合了,大家圆场儿,故此打了灯笼,跳

过墙来找。“有了三个”,又“六个都有了”,说的是骰子。

且言智爷见那人上墙过去了,方引着火扇一照,见一溜朱红槅子上面有

门儿,俱各粘贴封皮,锁着镀金锁头。每门上俱有号头,写着“天字一号”,

就是九龙冠。即伸手掏出一个小皮壶儿,里面盛着饶酒,将封皮印湿了,慢

慢揭下。又摸锁头儿,锁门是个“工”字儿的,即从囊中掏出皮钥匙,将锁

轻轻开开。轻启朱门,见有黄包袱包定冠盒,上面还有象牙牌子,写着“天

字第一号九龙冠一顶”,并有“臣某跪进”。也不细看,智爷兢兢业业请出,

将包袱挽手打开,把盒子顶在头上,两边挽手往自己下巴底下一勒,系了个

结实;然后将朱门闭好,上了锁,恐有手印,又用袖子搽搽。回手百宝囊中

掏出个油纸包儿,里面是浆糊,仍把封皮粘妥。用手按按,复用火扇照了一

照,再无形迹。脚下却又滑了几步,弥缝脚踪,方拢了如意绦,倒爬而上。

到了天花板上,单手拢绦,脚下绊住,探身将天花板放下安稳。翻身上了后

坡,立住脚步,将如意绦收起。安放斜岔儿椽子,抹了油腻子,丝毫不错。

搭了望板,盖上锡被,将灰土俱各按拢堆好,挨次儿稳了瓦。又从怀中掏出

小笤帚扫了一扫灰土,纹丝儿也是不露。收拾已毕,离了四值库,按旧路归

来,到处取了暗记儿。此时已五鼓天了。

他只顾在这里盗冠,把个裴福急的坐立不安,心内胡思乱想。由三更盼

到四更,四更盼到五更,盼的老眼欲穿。好容易见那边影影绰绰似有人影,

忽听锣声震耳,偏偏的巡更的来了,裴福吓的胆裂魂飞。只见那边黑影一蹲,

却不动了。巡更的问道:“那是什么人?”裴福忙插口道:“那是俺的儿子

出恭呢,你老歇歇去罢。”更夫道:“巡逻要紧,不得工夫。”当、当、当

打着五更,往北去了。裴福赶上一步。智爷过来,道:“巧极了。巡更的又

来了,险些儿误了大事。”说罢,急急解下冠盒。裴福将席篓子底展儿揭开,

智化安放妥当,盖好了展子。自己脱了夜行衣,包裹好了,收藏起来,上面

用棉被褥盖严。此时英姐尚在睡熟未醒。裴福悄悄问道:“如何盗冠?”智

① 影影绰绰 (chuō)——模模糊糊;不真切。

② 出恭——排泄大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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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一一说了,把个裴福吓的半天做声不得。智爷道:“功已成了,你老人家

该装病了。”

到了天明,王头儿来时,智化假意悲啼,说:“俺爹昨晚偶然得病,闹

了一夜,不省人事,俺只得急急回去。”王头儿无奈,只得由他。英姐不知

就里 ,只当她祖父是真病呢,她却当真哭起来了。智爷推着车子,英姐跟步

而行,哭哭啼啼。一路上有知道他们是逃荒的,无不嗟叹。出了城门,到了

无人之处,智化将裴福唤起,把英姐抱上车去,背起绳绊,急急赶路。离了

河南,到了长江,乘上船,一帆风顺。

一日,来到镇江口,正要换船之时,只见那边有一只大船出来了三人,

却是兆兰、兆蕙、艾虎。彼此见了,俱各欢喜。连忙将小车搭跳上船,智爷

等也上了大船。到了舱中,换了衣服,大家就座。双侠便问:“事体如何?”

智爷说明原委,甚是畅快。趁着顺风,一日,到了本府,在停泊之处下船,

自有庄丁伴当接待,推小车。一同进庄,来至待客厅,将席篓搭下来,安放

妥当。自然是饮酒接风。智化又问丁二爷如何将冠送去。兆蕙道:“小弟已

备下钱粮筐了,一头是冠,一头是香烛钱粮,又洁净,又灵便。就说奉母命

天竺进香,兄长以为何如?”智爷道:“好!但不知在何处居住?”二爷道:

“现有周老儿名叫周增,他就在天竺开设茶楼,小弟素来与他熟识,且待他

有好处。他那里楼上极其幽雅,颇可安身。”智爷听了,甚为放心。饮酒吃

饭之后,到了夜静更深,左右无人,方将九龙珍珠冠请出供上。大家打开,

瞻仰了瞻仰。此冠乃赤金累龙,明珠镶嵌。上面有九条金龙:前后卧龙,左

右行龙,顶上有四条搅尾龙,捧着一个团龙。周围珍珠不记其数,单有九颗

大珠,晶莹焕发,光芒四射。再衬着赤金明亮,闪闪灼灼,令人不能注目。

大家无不赞扬,真乃稀奇之宝。好好包裹,放在钱粮筐内,遮盖严密。到了

五鼓,丁二爷带了伴当,离了茉花村,竞奔中天竺而去。

迟不儿日回来,大家迎到厅上,细问其洋。丁二爷道:“到了中天竺,

就在周老茶楼居住。白日进了香,到了晚间,托言身体困乏,早早上楼安歇。

周老惟恐惊醒于我,再也不敢上楼。因此趁空儿到了马强家中佛楼之上,果

有极大的佛龛三座。我将宝冠放在中间佛龛左边槅扇的后面,仍然放下黄缎

佛帘,人人不能理会。安放妥当,回到周家楼上,已交五鼓。我便假装起病

来,叫伴当收拾起身。周老哪里肯放,务必赶作羹汤暖酒。他又拿出四百两

银子来要归还原银,我也没要,急急的赶回来了。”大家听了,欢喜非常,

惟有智爷瞅着艾虎,一语不发。

但见小爷从从容容道:“丁二叔即将宝冠放妥,侄儿就该起身了。”兆

兰、兆蕙听了此言,倒替艾虎为难,也就一语不发。只听智化道:“艾虎呀,

我的儿,此事全为忠臣义士起见,我与你丁二叔方涉深行险,好容易将此事

作成。你若到了东京,口齿中稍有含糊,不但前功尽弃,只怕忠臣义士的性

命也就难保了。”丁氏弟兄极口答道:“智大哥此话是极,贤侄你要斟酌。”

艾虎道:“师父与二位叔父但请放心。小侄此去,此头可断,此志不能回!

此事再无不成之理。”智爷道:“但愿你如此。这有书信一封你拿去,找着

你白五叔,自有安置照应。”小侠接了书信,揣在里衣之内,提了包裹,拜

别智爷与丁大爷、丁二爷。他三人见他小小孩童干此关系重大之事,又是耽

心,又是爱惜,不由的送出庄外。艾虎道:“师父与二位叔父不必远送,艾

③ 就里——内部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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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就此拜别了。”智化又嘱咐道:“金冠在佛龛中间左边槅扇的后面,要记

明了!”艾虎答应,背上包裹,头也不回,扬长去了。请看艾虎如此的光景,

岂是十五岁的小儿,差不多有年纪的也就甘拜下风。他人儿虽小,胆子极大,

而且机变谋略俱有。这正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

这艾虎在路行程,不过是饥餐渴饮。一日,来到开封府,进了城门,且

不去找白玉堂,他却先奔开封府署,要瞧瞧是什么样儿。不想刚到衙门前,

只见那边喝道之声,撵逐闲人,说:“太师来了。”艾虎暗道:“巧咧!我

何不迎将上去呢?”趁着忙乱之际,见头踏已过,大轿看看切近,他却从人

丛中钻出来,迎轿跪倒,口呼:“冤枉呀!相爷,冤枉!”包公在轿内见一

个小孩子拦轿鸣冤,吩咐带进衙门。左右答应一声,上来了四名差役,将艾

虎拢住,道:“你这小孩子淘气的很,开封府也是你戏耍的么?”艾虎道:

“众位别说这个话,我不是玩来了,我真要告状。”张龙上前道:“不要惊

吓于他。”问艾虎道:“你姓什么?今年多大了?”艾虎一一说了。张龙道:

“你状告何人?为着何事?”艾虎道:“大叔,你老不必深问。只求你老带

我见了相爷,我自有话回禀。”张龙听了此言,暗道:“这小孩子竟有些意

思。”

忽听里面传出后来:“带那小孩子。”张龙道:“快快走罢,相爷升了

堂了。”艾虎随着张龙,到了角门,报了门,将他带至丹墀上,当堂跪倒。

艾虎偷偷往上观瞧,见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自威;两旁罗列衙役,甚是严肃,

真如森罗殿一般。只听包公问道:“那小孩子姓甚名谁?状告何人?诉上来。”

艾虎道:“小人名叫艾虎,今年十五岁,乃马员外马强的家奴。”包公听说

马强的家奴,便问道:“你到此何事?”艾虎道:“小人特为出首一件事。

小人却不知道什么叫出首。只因这宗事小人知情,听见人说: ‘知情不举,

罪加一等。’故此小人前来在相爷跟前言语一声儿,就完了小人的事了。”

包公道:“慢慢讲来。”艾虎道:“只因三年前,我们太老爷告假还乡……”

包公道:“你家太老爷是谁?”艾虎伸出四指,道:“就是四指库的马朝贤,

他是我们员外的叔叔。”包公听了,暗想道:“必是四值库总管马朝贤了。

小孩子不懂得四值,拿着当了四指了。”又问道:“告假还乡,怎么样了?”

艾虎道:“小人的太老爷坐着轿到了家中,抬到大厅之上,下了轿,就叫左

右回避了。那时小人跟着员外,以为是个小孩子,却不忌讳。只见我们太老

爷从轿内捧出一个黄龙包袱来,对着小人的员外悄悄说道: ‘这是圣上的九

龙冠,咱家顺便带来,你好好的供在佛楼之上。将来襄阳王爷举事,就把此

冠呈献,千万不可泄露。’我家员外就接过来了,叫小人托着。小人端着沉

甸甸的,跟着员外,上了佛楼。我们员外就放在中间龛的左边槅扇后面了。”

包公听了,暗暗吃惊,连两旁的衙役无不骇然。只听包公问道:“后来便怎

么样?”艾虎道:“后来也不怎么样。到一来二去,我也大些了,常听见人

说: ‘知情不举,罪加一等。’小人也不理会。后来又有人知道了,却向小

人打听,小人也就告诉他们。他们都说: ‘没事便罢,若有了事,你就是知

情不举。’到了新近,小人的员外拿进京来,就有人合小人说: ‘你提防着

罢!员外这一到京,若把三年前的事儿说出来,你就是隐匿不报的罪名。’

小人听了害怕。比不得三年前,人事不知、天日不懂的。如今也觉明白些了,

越想越不是玩的。因此小人赶到京中,小人却不是出首,只是把此事说明了,

就与小人不相干了。”包公听毕,忖度了一番,猛然将惊堂木一拍,道:“我

骂你这狗才!你受了何人主使,竟敢在本阁跟前陷害朝中总管与你家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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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道理?还不与我从实招上来!”左右齐声吆喝,道:“快说!快说!”

未知艾虎如何答对,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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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试御刑小侠经初审 遵钦命内宦会五堂

且说艾虎听包公问他是何人主使,心中暗道:“好利害!怪道人人说包

相爷断事如神,果然不差。”他却故意惊慌道:“没有什么说的。这倒为了

难了,不报罢,又怕罪加一等;报了罢,又说被人主使。要不,就算没有这

宗事,等着我们员外说了,我再呈报如何?”说罢,,站起身来,就要下堂。

两边衙役见他小孩子不懂官事,连忙喝道:“转来,转来!跪下,跪下!”

艾虎复义跪倒。包公冷笑道:“我看你虽是年幼玩童,眼光却甚诡诈。你可

晓得本阁的规矩么?”艾虎听了,暗暗打个冷战,道:“小人不知什么规矩。”

包公道:“本阁有条例,每逢以小犯上者,俱要将四肢铡去。如今你既出首

你家主人,犯了本阁的规矩,理宜铡去四肢。来呵!请御刑!”以听两旁发

一声喊,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撂在当堂,抖去龙袱,只见黄澄澄、

冷森森一口铜铡,放在艾虎面前。

小侠看了虽则心惊,暗暗自己叫着自己:“艾虎呀,艾虎!你为救忠臣

义士而来,慢说铡去四肢,纵然腰断两截,只要成了名,千万不可露出马脚

来。”忽听包公问道:“你还不说实话么?”艾虎故意颤巍巍的道:“小人

实实害怕,惟恐罪加一等,不得已呈诉呀。相爷呀!”包公命去鞋袜。张龙、

赵虎上前,左右一声呐喊,将艾虎丢翻在地,脱去鞋沫。张、赵将艾虎托起

双足,入了铡口。王、马掌住铡刀,手拢鬼头靶,面对包公。只等相爷一摆

手,刀往下落,不过■嚓一声,艾虎的脚丫儿就结了。张龙、赵虎一边一个

架着艾虎,马汉提了艾虎的头发,面向包公。包公问道:“艾虎,你受何人

主使?还不快招么?”艾虎故意哀哀的道:“小人就知害怕,实实没有什么

主使的。相爷不信,差人去取珠冠,如若没有,小人情付认罪。”包公点头,

道:“且将他放下来。”马汉松了头发,张、赵二人连忙将他往前一搭,双

足离了铡口。王朝、马汉将御刑抬过一边。此时慢说艾虎心内落实,就是四

义士等无不替艾虎侥幸的。

包公又问道:“艾虎,现今这顶御冠还在你家主佛楼之上么?”艾虎道:

“现在佛楼之上。回相爷,不是玉冠,小人的太老爷说是珍珠九龙冠。”包

公问实了,便吩咐将艾虎带下去。该值的听了,即将艾虎带下堂来。早有禁

子郝头儿接下差使,领艾虎到了监中单间屋里,道:“少爷,你就在这里坐

罢,待我取茶去。”少时取了新泡的盖碗茶来。艾虎暗道:“他们这等光景,

别是要想钱罢?怎么打着官司的称呼少爷,还喝这样的好茶,这是什么意思

呢?”只见郝头儿悄悄与伙计说了几句话,登时摆上菜蔬,又是酒,又是点

心,并且亲自殷勤斟酒,闹的艾虎反倒不得主意了。

忽听外面有人,嗤、嗤的声音。郝头儿连忙迎了出来,请安道:“小人

已安置了少爷,又孝敬了一桌酒饭。”又听那位官长说道:“好,难为你了。

赏你十两银子,明日到我下处去取。”郝头儿叩头谢了赏。只听那位官长吩

咐道:“你在外面照看,我合你少爷有句话说,呼唤时方许进来。”郝禁子

连连答应,转身在监口拦人,凡有来的,他将五指一伸,努努嘴,摆摆手,

那人见了急急退去。

你道此位官长是准?就是玉堂白五爷。只因听说有个小孩子告状,他便

连忙跑到公堂之上细细一看,认得是艾虎,暗道:“他到此何事?”后来听

他说出原由,惊骇非常。又暗暗揣度了一番,竟是为倪太守、欧阳兄而来,

不由的心中踌躇道:“这样一宗大事,如何搁在小孩子身上呢?”忽听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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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包公发怒,说:“请御刑!”白五爷只急的搓手,暗道:“完了!完了!

这可怎么好?”自己又不敢上前,惟有两眼直勾勾瞅着艾虎。及至艾虎一口

咬定,毫无更改,白五爷又暗暗夸奖道:“好孩子!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这要是从铡口里爬出来,方是男儿。”后来见包公放下艾虎,准了词状,只

乐得心花俱开,便从堂上溜了下来,见了郝禁子,嘱咐道:“堂上鸣冤的是

我的侄儿,少时下来,你要好好照应。”郝禁子那敢怠慢,故此以少爷称呼,

伺候茶水酒饭,知道白五爷必来探监,为的是当好差使,又可于中取利。果

然,白五爷来了,就赏了十两银子,叫他在外瞭望。

五爷便进了单屋。艾虎抬头见是白玉堂,连忙上前参见。五爷悄悄道:

“贤侄,你好大胆量!竟敢在开封府弄玄虚,这还了得!我且问你,这是何

人主意?因何贤侄不先来见我呢?”艾虎见问,将始末情由,述了一遍,道:

“侄儿临来时,我师父原给了一封信,叫侄儿找白五叔。侄儿一想,一来恐

事不密,露了形迹;一来可巧遇见相爷下朝,因此侄儿就喊了冤了。”说着

话,将书信从里衣内取出,递与玉堂。玉堂接来拆看,无非托他暗中调停,

不叫艾虎吃亏之意。将书看毕,暗自忖道:“这明是艾虎自逞胆量,不肯先

投书信。可见高傲,将来竟自不可限量呢。”便对艾虎道:“如今紧要关隘

已过,也就可以放心了。方才我听说你的口供,打了折底,相爷明早就要启

奏了。且看旨意如何,再做道理。你吃了饭不曾?”艾虎道:“饭倒不消,

就只酒……”说至此,便不言语。白五爷问道:“怎么没有酒?”艾虎道:

“有酒,那点点儿刚喝了五六碗就没了。”白玉堂听了,暗道:“这孩子敢

则爱喝,其实五六碗也不为少。”便唤道:“郝头儿呢?”只听外面答应,

连忙进来。五爷道:“再取一瓶酒来。”郝禁子答应去了。白五爷又嘱咐道:

“少时酒来,搏节而饮,不可过于贪杯。知道明日是什么旨意呢,你也要留

神提防着。”艾虎道:“五叔说的是,侄儿再喝这一瓶,就不喝了。”白玉

堂也笑了。郝头儿取了酒来,白五爷又嘱咐了一番,方才去了。

果然,次日包公将此事递了奏折。仁宗看了,将折留中,细细揣度,偶

然想起:“兵部尚书金辉曾具折二次,说朕的皇叔有谋反之意,是朕一时之

怒将他谪贬 ,如何今日包卿折内又有此说呢?事有可疑。”即宣都堂陈林密

旨派往稽查四值库。老伴伴领旨,带领手下人等,传了马朝贤,宣了圣旨。

马朝贤不知为着何事,见是都堂奉钦命而来,敢不懔遵 ,只得随往一同上库,

验了封,开了库门。就从朱槅天字一号查起,揭开封皮,开了锁,拉开朱门

一看,罢咧!却是空的。陈公公问道:“这九龙珍珠冠哪里去了?”谁知马

朝贤见没了此冠,已然吓的面目焦黄。如今见都堂一问,哪里还答应的上来,

张着嘴,瞪着眼,半晌,说了一句:“不……不……不知道。”陈公公见他

神色惊慌,便道:“本堂奉旨查库者,就是为查此冠。如今此冠既不见,本

堂只好回奏,且听旨意便了。”回头吩咐道:“孩儿们,把马总管好好看起

来。”陈公公即时复奏。圣上大怒,即将总管马朝贤拿问,就派都堂审讯。

陈公公奏道:“现有马朝贤之侄马强在大理寺审讯。马朝贤既然监守自盗,

他侄儿马强必然知情,理应归大理寺质对。”天子准奏,将原折并马朝贤俱

交大理寺。天子传旨之后,恐其中另有情弊,又特派刑部尚书杜文辉、都察

① 撙 (zǔn )节——节约;节省。

② 谪 (zhé)贬——封建时代把高级官吏降职并调到边远地方做官。

③ 懔 (lǐn )遵——因畏惧、害怕而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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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总宪范仲禹、枢密院掌院颜查散,会同大理寺文彦博隔别严加审讯。

此旨一下,各部院堂官俱赴大理寺。椎有枢密院颜查散颜大人刚要上轿,

只见虞候内拿一字柬,回道:“白五老爷派人送来,请大人即开。”颜查散

接过拆阅,原来是白玉堂托付照应艾虎,颜大人道:“是了,我知道了,叫

来人回去罢。”虞候传出话去。颜大人暗暗想道:“此系奉旨交审的案件,

难以徇情,只好临期看机会便了。”上轿来到大理寺。众位堂官会了齐,大

家俱看了原折,方知马朝贤监守自盗,其中有襄阳王谋为不轨的话头。个个

骇目惊心,彼此计议。范仲禹道:“少时都堂到来,固然先问这小孩子,真

伪莫辨。莫若如此如此,先试探他一番如何?”大家深以为然。又都向文大

人问了问马强一案,审的如何。文大人道:“这马强强梁霸道,俱已招承。

惟独一口咬定倪太守结连大盗,抢掠他的家私一节,已将北侠欧阳春拿到。

原来是个侠客义士,倪太守多亏他救出。至于抢掠之事,概不知情,坚不承

认。下官问过几堂,见他为人正直,言语豪爽,决非劫掠大盗。下官已派人

暗暗访查去了。如今既有艾虎,他是马强家奴,他家被劫,他自然知道的。

此事也可以问他。”大家称“是”。

忽见禀道:“都堂到了。”众大人迎至丹墀。只见陈公公下轿、抢行几

步,与众位大人见了,说道:“众位大人早到了,恕咱家来迟。只因圣上为

此震怒,懒进饮食,还是我宛转进谏,圣上方才进膳。咱家伺候膳毕,急急

赶到,所以来迟。”彼此到了公堂之上,见设着五堂公位,大家挨次而坐。

陈公公道:“众位大人还没有问问么?”众人道:“等都堂大人。我等已计

议了一番。”便将方才商酌的话说了。陈公公道:“众位大人高见不差。很

好,就是如此罢。”吩咐先带艾虎。左右一声喊,接连不断:“带艾虎!带

艾虎!”

小爷在开封府经过那样风波,如今到了大理寺,虽则是五堂会审,他却

毫不介意,上得堂来,双膝跪倒,两只眼睛滴溜嘟噜东瞧西看。陈公公先就

说道:“哎哟!咱家只道什么艾虎呢,原来是个小孩子。看他浑浑实实,却

倒伶伶俐俐的。你今年多大了?”艾虎道:“小人十五岁了。”陈公公道:

“你小小年纪有甚冤屈,竟敢告状呢?大着点声儿,说给众位大人听。”艾

虎将昨日在开封府的口供,说了一遍,又说道:“包相爷要将小人四肢铡去,

小人实在是畏罪之故,并不敢陷害主人,因此蒙相爷施恩,方准了小人的状

子。”说罢,向上叩头。

陈公公听了,对着众人说道:“众位大人俱各听明了,有什么问的只管

问。咱家虽是奉旨钦派,然而咱家只知进御当差,这案子上头甚不明白。”

只听杜大人问道:“艾虎,你在马强家几年了?”艾虎道:“小人自幼就在

那里。”杜大人道:“三年前你家太老爷交给你主人的九龙冠,是你亲眼见

的么?”艾虎道:“亲眼见的。小人的太老爷先给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

就叫小人捧着,一同到了佛楼;放在中间龛的左边槅扇后面。”杜大人道:

“既是三年前之事,你为何今日才来出首?讲!”陈公公道:“是呀,三年

前马总管告假,咱家还依稀记得,大约是为修理墓茔 ,告了三个月的假,我

们这里还有底帐可考。既是那时候的事情,为何这时候才说出来呢?你说!”

艾虎道:“小人三年前方交十二岁,天日不懂、人事不知。小人今年十五岁,

到底明白点了。又因小人主人目下遭了官事,惟恐说出这件事情来,小人如

① 墓茔 (y íng)——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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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担的起知情不举、隐匿不报的罪名呢?”范大人道:“这也罢了。我且问

你,当初你太老爷交付你主人九龙冠时,说些什么?”艾虎道:“小人就听

我太老爷说: ‘此冠好好收藏,等着襄阳王举事时,就把此冠献上,必得大

大的爵位。’小人也不知举什么事。”范大人道:“如此说来,你家太老爷

你自然是认得的了?”一句话问得艾虎张口结舌。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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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矢口不移心灵性巧 真赃实犯理短情屈

且说艾虎听范大人问他可认得他家太老爷这一句话,艾虎暗暗道:“这

可罢了我咧!当初虽见过马朝贤,我并未曾留心,何况又别了三年呢。然而

又说不得我不认得。但这位大人如何单问我认得不认得,必有什么缘故罢?”

想罢,答道:“小人的太老爷,小人是认得的。”范大人听了,便吩咐:“带

马朝贤。”左右答应一声,朝外就走。

此时颜大人旁观者清,见艾虎沉吟后方才答应“认得”,就知艾虎有些

恍惚,暗暗着急担惊,惟恐年幼一时认错了,那还了得。急中生智,便将手

一指,大袍袖一遮,道:“艾虎,少时马朝贤来时,你要当面对明,休得袒

护。”嘴里说着话,眼睛却递眼色,虽不肯摇头,然而纱帽翅儿也略动了一

动。艾虎本因范大人问他认得不认得,心中有些疑心;如今见颜大人这番光

景,心内更觉明白。只听外面锁镣之声,他却跪着偷偷往外观看,见有个年

老的太监,虽然项带刑具,到了丹墀之上,面上尚微有笑容,及至到了公堂,

他才敛容息气。而且见了大人们,也不下跪报名,直挺挺站在那里,一语不

发。小爷更觉省悟。

只听范大人问道:“艾虎,你与马朝贤当面对来。”艾虎故意的抬头望

了一望那人,道:“他不是我家太老爷,我家太老爷小人是认得的。”陈公

公在堂上笑道:“好个孩子,真好眼力!”又望着范大人道:“似这等光景,

这孩子真认得马总管无疑了。来呀!你们把他带下去,就把马朝贤带上来罢。”

左右将假马朝贤带下。不多时,只见带上了个欺心背反,蓄意谋奸,三角眼

含痛泪,一片心术不端的总管马朝贤来。左右当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陈

公公见这番光景,未免心生恻隐,无奈说道:“马朝贤,今有人告你三年前

告假回乡时,你把圣上九龙珍珠冠擅敢私携至家,你要从实招上来。”马朝

贤吓得胆裂魂飞,道:“此冠实是库内遗失,犯人概不知情呀’!”只听文

大人道:“艾虎,你与他当面对来。”艾虎便将口供述了一回,道:“太老

爷,事已如此,也就不用推诿了。”马朝贤道:“你这小厮,着实可恶!咱

家何尝认得你来?”艾虎道:“太老爷如何不认得小人呢?小人那时才十二

岁,伺候了你老人家多少日子,太老爷还时常夸我很伶俐,将来必有出息,

难道太老爷就忘了么?可见是 ‘贵人多忘事’。”马朝贤道:“我纵然认得

你,我几时将御冠交给马强了呢?”文大人道:“马总管,你不必抵赖,事

已如此,你好好招了,免得皮肉受苦;倘若不招,此乃奉旨案件,我们就要

动大刑了。”马朝贤道:“犯人实无此事。大人如若赏刑,或夹或打,任凭

吩咐。”颜大人道:“大约束手问他,决不肯招。左右,请大刑来!”两旁

发一声喊,刚要请刑,只见艾虎哭着,道:“小人不告了!小人不告了!”

陈公公便问道:“你为何不告了?”艾虎道:“小人只为害怕,怕担罪名,

方来出首。不想如今害得我太老爷偌大年纪受如此苦楚,还要用大刑审问,

这不是小人活活把太老爷害了么?小人实实不忍,小人情愿不告了。”陈公

公听了,点了点头,道:“傻孩子!此事已经奉旨,如何由的你呢。”只见

杜大人道:“暂且不必用刑,左右将马总管带下去。艾虎也下去。不可叫他

们对面交谈。”左右分别带下。

颜大人道:“下官方才说请刑者,不过威吓而已。他有了年纪之人,如

何禁得起大刑呢?”杜大人道:“方才见马总管不认得艾虎,下官有些疑心,

焉知艾虎不是被人主使出来的呢?”颜大人听了,暗道:“此言利害。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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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五弟托我照应艾虎,我岂可坐视 呢?”连忙说道:“大人虑的虽是。但艾

虎是个小孩子,如何担的起这样大事呢?且包太师已然测到此处,因此要用

御刑铡他的四肢。他若果真被人主使,焉有舍去性命,不肯实说的道理呢?”

杜大人道:“言虽如此,下官又有一个计较,莫若将马强带上堂来,如此如

此追问一番,如何?”众人齐声说“是”。吩咐:“带马强,不许与马朝贤

对面。”左右答应。

不多时,将马强带到。杜大人道:“马强,如今有人替你鸣冤,你认得

他么?”马强道:“但不知是何人?”杜大人道:“带那鸣冤的当面认来。”

只见艾虎上前跪倒。马强一看,暗道:“原来是艾虎这孩子,倒有为主之心,

真是好!”连忙禀道:“他是小人的家奴,名叫艾虎。”杜大人道:“他有

多大岁数了?”马强道:“他十五岁了。”杜大人道:“他是你家世仆么?”

马强道:“他自幼就在小人家里。”恶贼只顾说出此话,堂上众位大人无不

点头,疑心尽释。杜大人道:“既是你家世仆,你且听他替你鸣的冤。艾虎,

快将口供诉上来。”艾虎便将口供诉完,道:“员外休怪,小人实实担不起

罪名。”马强喝道:“我骂你这狗才!满嘴里胡说!太老爷何尝交给我什么

冠来?”陈公公喝道:“此乃公堂上,岂是你喝呼家奴的所在?好不懂好歹,

就该掌嘴!”马强跪爬了半步,道:“回大人,三年前小人的叔父回家,并

未交付小人九龙冠,这都是艾虎的谎言。”颜大人道:“你说你叔父并未交

付于你,如今艾虎说你把此冠供在佛楼之上;倘若搜出来时,你还抵赖么?”

马强道:“如果从小人家中搜出此冠,小人情甘认罪,再也不敢抵赖。”颜

大人道:“既如此,具结上来。”马强以为断无此事,欣然具结。众位大人

传递看了,叫把马强仍然带下去。又把马朝贤带上堂来,将结念与他听,问

道:“如今你侄儿已然供明,你还不实说么?”马朝贤道:“犯人实无此事。

如果从犯人侄儿家中搜出此冠,犯人情甘认罪,再无抵赖。”也具了一张结。

将他带下去,分别寄监。

文大人又问艾虎道:“你家主人被劫一事,你可知道么?”艾虎道:“小

人在招贤馆服侍我们主人的朋友。”文大人道:“什么招贤馆?”艾虎道:

“小人的员外家大厅就叫招贤馆,有好些人在那里住着,每日里耍枪弄棒,

对刀比武,都是好本事。那日因我们员外诓了个儒流秀士带着一个老仆人,

后来说是新太守,就把他主仆锁在空房之内。不知什么工夫,他们主仆跑了。

小人的员外知道了,立刻骑马赶去,又把那秀士一人拿回来,就下在地牢里

了。”文大人道:“什么地牢?”艾虎道:“是个地窖子,凡有紧要事情,

都在地牢。回大人,这个地牢之中,不知害了多少人命。”陈公公冷笑道:

“他家竟敢有地牢,这还了得么!这秀士必被你家员外害了。”艾虎道:“原

要害来着,不知什么工夫,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去了,小人的员外就害起怕来。

那些人劝我们员外说没事,如有事时,大伙儿一同上襄阳去。就是那天晚上

有二更多天,忽然来了个大汉,带领官兵,把我们员外和安人在卧室内就捆

了。招贤馆众人听见,一齐赶到仪门前救小人的主人。准知那些人全不是大

汉的对手,俱各跑回招贤馆藏了。小人害怕,也就躲避了,不知如何被动。”

文大人道:“你可知道什么时候,将你家员外起解到府?”艾虎道:“小人

听姚成说有五更多天。”文大人听了,对众人道:“如此看来,这打劫之事

① 坐视——坐着看,指对该管的事故意不管或漠不关心。

② 具结——旧时对官署提出表示负责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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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欧阳春不相干了。”众大人问道:“何以见得?”文大人道:“他原失单

上报的是黎明被劫。五更天大汉随着官役押解马强赴府,如何黎明又打劫了

呢?”众位大人道:“大人高见不差。”陈公公道:“大人且别问此事,先

将马朝贤之事复旨要紧。”文大人道:“此案与御冠相连,必须问明一并复

旨,明日方好搜查提人。”说罢,吩咐带原告姚成。谁知姚成听见有九龙冠

之事,知道此案大了,他却逃之夭夭了。差役去了多时,回来禀道:“姚成

惧罪,业已脱逃,不知去向。”文大人道:“原告脱逃,显有情弊,这九龙

冠之事益发真了,只好将大概情形复奏圣上便了。”大家共同拟了折底,交

付陈公公,先行陈奏。

到了次日,奉旨立刻行文到杭州捉拿招贤馆的众寇,并搜查九龙冠,即

刻赴京归案备质。过了数日,署事太守用黄亭子抬定龙冠,派役护送进京,

连郭氏一并解到。你道郭氏如何解来?只因文书到了杭州,立刻知会巡检、

守备带领兵弁 ,以为捉拿招贤馆的众寇必要厮杀,谁知到了那里,连个人影

儿也不见了,只得追问郭氏。郭氏道:“就于那夜俱各逃走了。”署事官先

查了招贤馆,搜出许多书信,俱是与襄阳王谋为不轨的话头。又叫郭氏随同

来到佛楼之上,果在中间龛的左边槅扇后面,搜出御冠帽盒来。署事官连忙

打开验明,依然封好妥当,立刻备了黄亭子请了御冠,因郭氏是个要犯硬证,

故此将她一同解京。

众位大人来到大理寺,先将御冠请出,大家验明,供在上面。把郭氏带

上堂来,问她:“御冠因何在你家中?”郭氏道:“小妇人实在不知。”范

大人道:“此冠从何处搜出来的?”郭氏道:“从佛楼中间龛内搜出。”杜

大人道:“是你亲眼见的么?”郭氏道:“是小妇人亲眼见的。”杜大人叫

她画招画供,吩咐带马强。马强刚至堂上,一眼瞧见郭氏,吃了一惊,暗说:

“不好!她如何来到这里?”只得向上跪倒。范大人道:“马强,你妻子已

然供出九龙冠来,还敢抵赖么?快与郭氏当面对来。”马强听了,战战兢兢

问郭氏道:“此冠从何处搜出?”郭氏道:“佛楼之上中间龛内。”马强道:

“果是那里搜出来的?”郭氏道:“你如何反来问我?你不放在那里,他们

就能从那里搜出来么?”文大人不容他再辩,大喝一声,道:“好逆贼!连

你妻子都如此说,你还不快招么?”马强只吓的目瞪痴呆,叩头碰地,道:

“冤孽罢了!小人情愿画招。”左右叫他画了招。颜大人吩咐将马强夫妻带

在一旁,立刻带马朝贤上堂,叫他认明此冠并郭氏口供,连马强画的招俱各

与他看了。只吓得他魂飞魄散,又当面问了郭氏一番,说道:“罢了,罢了!

事已如此,叫我有口难分,犯人画招就是了。”左右叫他画了招。众位大人

相传看了,把他叔侄分别带下去。文大人又问郭氏被劫一事。

忽听外面嘈杂,有人喊冤,只见衙役跪倒禀道:“外面有一老头子手持

冤状,前来申诉。众人将他拦住,他那里喊声不上,小人不敢不回。颜大人

道:“我们是奉旨审问要犯,何人胆大,擅敢在此喊冤?”差役禀道:“那

老头子口口声声说是替倪太守鸣冤的。”陈公公道:“巧极了。既是替倪太

守鸣冤的,何妨将老头儿带上来,众位大人问问呢?”吩咐:“带老头儿。”

不多时,见一老者上堂跪倒,手举呈词,泪流满面,口呼:“冤枉”。颜大

人吩咐将呈子接上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道:“原来果是为倪太守一案。”

将此呈传递众位大人看了,齐道:“此状正是奉旨应讯案件。如今虽将马朝

① 兵弁 (biàn)——旧时称低级武职为兵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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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监守自盗讯明,尚有倪太守与马强一案未能质讯。今既有倪忠补呈伸诉,

理应将全案人证提到当堂审问明白,明日一并复旨。”陈公公道:“正当如

此。”便往下问道:“你就叫倪忠么?”倪忠道:“是,小人叫倪忠,特为

小人主人倪继祖前来伸冤。”陈公公道:“你不必啼哭,慢慢的诉上来。”

未知说些什么,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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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复原职倪继祖成亲 观水灾白玉堂捉怪

且说倪忠在公堂之上,便说起奉旨上杭州接太守之任,如何暗暗私访,

如何被马强拿去两次。“头一次多亏了一个难女,名叫朱绛贞,乃朱举人之

女,被恶霸抢了去的,是她将我主仆放走。慌忙之际,一时失散,小人遇见

个义士欧阳一春,将此事说明。义士即到马强家中,打听小人的主人下落。

谁知小人的主人又被马强拿去下在地牢,多亏义士欧阳春搭救出来。就定于

次日,义士帮助捉拿马强,护送到府。我家主人审了马强几次,无奈恶霸总

不招承。不想恶霸家中被劫,他就一口咬定,说小人的主人结连大盗,明火

执仗,差遣恶奴进京呈控。可怜小人的主人堂堂太守,因此解任,遭这不明

不白的冤枉。望乞众位大人明镜高悬,细细详查是幸。”范大人道:“你主

人既有此冤枉,你如何此时方来申诉呢?”倪忠道:“只因小人奉家主之命,

前往扬州接取家眷。及至到了任所;方知此事,因此急急赶赴京师,替主鸣

冤。”说罢,痛哭不止。陈公公点头道:“难为这老头儿。众位大人当怎么

办呢?”文大人道:“倪忠的呈词正与太守倪继祖、义士欧阳春、小童艾虎

所供俱各相符。惟有被动一案,尚不知何人,须问倪继祖、欧阳春,便见明

白。”吩咐带倪太守与欧阳春。

不多时,二人上堂。文大人问太守道:“你与欧阳春定于何时捉拿马强?

又于何时解到本府?”倪继祖道:“定于二更带领差役捉拿马强,于次日黎

明方才到府。”文大人又问欧阳春道:“既是二更捉拿马强,为何于次日黎

明到府呢?”欧阳春道:“原是二更就把马强拿住,只因他家招募了许多勇

士与小人对垒,小人好容易将他等杀退,于五更时方将马强驮在马上。因霸

王庄离府衙二十五六里之遥,小人护送到府时,天已黎明。”

文大人又叫带郭氏上来,问道:“你丈夫被何人拿住?你可知道么?”

郭氏道:“被个紫髯大汉拿住,连小妇人一同捆缚的。”文大人道:“你丈

夫几时离家的?”郭氏道:“天已五鼓。”文大人道:“你家被劫是什么时

候?”郭氏道:“天尚未亮。”文大人道:“我看失单内劫去许多物件,非

止一人,你可曾看见么?”郭氏道:“来的人不少,小妇人吓的以被蒙头,

哪里还敢瞧呢,后来就听贼人说:‘我们乃北侠欧阳春带领官役前来抢掠。’

因此小妇人失单上有北侠的名字。”文大人道:“你丈夫结交招贤馆的朋友,

如何不见?”郭氏道:“就是那一夜的早起,小妇人因查点东西,不但招贤

馆内无人,连那里的东西也短了许多。回大人,我丈夫交的这些朋友,全不

是好朋友。”文大人听了,笑对众人道:“列位听见了,这明是众寇打劫,

声言北侠与官役,移害于人之意无疑了。”众人道:“大人高见不差。欧阳

春五鼓护送马强,焉有黎明从新带领人役打劫之理?此是众冠打劫无疑了。”

又把马强带上来,与倪忠当面质对,马强到了此时再无折辩,就一一招了。

文大人吩咐将太守主仆、北侠、艾虎另在一处候旨,其余案内之人分别

收监。共同将复奏折子拟定,连招供并往来书信,预备明早谨呈御览。天子

看了大怒,却将折子留中。你道为何?皆因仁宗为君,以孝治天下。其中并

碍着皇叔赵爵不肯深究,止于发上谕,说:“马朝贤监守自盗,理应处斩。

马强抢掠妇女,私害太守,也定了斩立决,郭氏着勿庸议。”所有襄阳王之

事,一概不提。“倪继祖官复原职。欧阳春义举无事。艾虎虽以小犯上,薄

有罪名,因为御冠出首,着宽免。”

倪继祖具折谢恩。旨意问朱绛贞释放一节,倪继祖一一陈奏;又随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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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夹片,是叙说倪仁被害,李氏含冤,贼首陶宗、贺豹,义仆杨芳即倪忠,

并有祖传并梗玉莲花,如何失而复得的情由,细细陈奏。天子看了,圣心大

悦,道:“卿家有许多的原委,可称一段佳话。”即追封倪仁五品官衔,李

氏封诰随之。倪太公倪老儿也赏了六品职衔,随任养老。义仆倪忠赏了六品

承义郎,仍随任服役。朱绛贞有玉莲花联姻之谊,奉旨毕姻。朱焕章恩赐进

士。陶宗、贺豹严缉拿获,即行正法。倪继祖磕头谢恩,复又请训,定日回

任,又到开封府拜见包公。此时北侠父子却被南侠请去,众英雄俱各欢聚一

处。倪太守又到展爷寓所,一来拜望,二来敦请北侠、小侠务必随同到任。

北侠难以推辞,只得同艾虎到了杭州。倪太守从新接了任后,即拜见了李氏

夫人与太公夫妇。李氏夫人依然持斋,另在静室居住。倪太守又派倪忠随了

朱焕章同去,迁了倪仁之枢,立刻提出贺豹正法祭灵后,安葬立莹。白事已

完,又办红事,即与朱老先生定了吉日,方与朱绛贞完姻。自然是热闹繁华,

也不必细述。北侠父子在任,太守敬如上宾。待诸事已毕,他父子便上茉花

村去了。

且说仁宗天子自从将马朝贤正法之后,每每想起襄阳王来,圣心忧虑。

偏偏的洪泽湖水灾连年为患,屡接奏折,不是这里淹了百姓,就是那里伤了

禾苗,尽为河工消耗国课无数,枉自劳而无功。这日单单召见包相,商酌此

事。包相便保举颜查散才识谙练 ,有守有为,堪胜此任。圣上即升颜查散为

巡按,稽查水灾,兼理河工民情。颜大人谢恩后,即到开封府,一来叩辞,

二来讨教治水之法。包公说了些治水之法,“虽有成章,务必随地势之高低,

总要堵泄合宜,方能成功。”颜查散又向包公要公孙策、白玉堂,同往帮办

一切,包公应允。次日早期,包公奏明了主簿公孙策、护卫白玉堂随颜查散

前去治水。圣上久已知道公孙策颇有才能,即封六品职衔;白玉堂的本领更

是圣上素所深知之人,准其二人随往。颜巡按谢恩请训,即刻起程。

一日,来到泗水城,早有知府邹嘉迎接大人。颜大人问了问水势的光景,

忽听衙外百姓喧哗,原来是赤堤墩的百姓控告水怪。颜大人吩咐把难民中有

年纪的唤几个来问话,不多时,带进四名乡老,但见他等形容憔悴,衣衫褴

楼,苦不可言,向上叩头,道:“救命呀!大人。”颜大人问道:“你们到

此何事?”乡老道:“小民连年遭了水灾,已是不幸,不想近来水中生了水

怪,时常出来现形伤人。如遇腿快的跑了,他便将窝棚拆毁,东西掠尽,害

得小民等时刻不能聊生,望乞大人捉拿水怪要紧。”颜大人道:“你等且去,

本院自有道理。”众乡老叩头出衙去了,知会了众人,大家散去。颜大人与

知府谈了多时,定于明日登西虚山观水。知府退后,颜大人义与公孙先生、

白五爷计议了一番。

到了次日,乘轿到西虚山下,知府早已伺候。换了马匹,上到半山,连

马也不能骑了,只得下马步行。好容易到了山头,但见一片白茫茫沸腾澎湃,

由赤堤湾浩浩荡荡漫到赤墩,顺流而下,过了横塘,归于杨家庙。一路冲浸

之处,不可胜数。慢说房屋四分五落,连树木也是七歪八扭。又见赤堤墩的

百姓,全在水浸之处,搭了窝棚栖身,自命名曰“舍命村”。他等本应移在

横塘,因路途遥远,难以就食,故此舍命在此居住。那一番惨淡形景,令人

不堪注目。旁边的白五爷早动了恻隐之心,暗想道:“黎民遭此苦楚,连个

准窝棚没有,还有水怪侵扰,可见是祸不单行。但只一件,他既不伤人,如

① 谙 (ān )练——熟练;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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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拆毁窝棚,抢掠东西呢?事有可疑。俺今日夜间倒要看个动静。”他却悄

悄的知会了颜巡按,带领四名差役,暗暗来到赤堤墩,假作奉命查验的光景。

众百姓俱各上前叩头诉苦。白玉堂叫他们腾出一个窝棚,进去坐下。又叫几

个老民,大家席地而坐,又细细问了水怪的来踪去迹。“可有什么声息没有?”

众百姓道:“也没有什么声息,不过呕呕乱叫。”白玉堂道:“你们仍在各

窝棚内隐藏。我就在这窝棚内存身,夜间好与你们捉拿水怪。你们切不可声

张,惟恐水怪通灵,你们嚷嚷的他要知道了,他就不肯出来了。”众百姓听

了,登时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立刻悄语低言,努嘴,打手势。白玉堂看了,

又要笑又可怜,想来被水怪吓的胆都破了。白玉堂回手在兜肚内摸出两个锞

子,道:“你们将此银拿去,备些酒来,余下的你们籴米买柴。大家吃饱了,

夜间务必警醒。倘若水怪来时,你们千万不可乱跑。只要高声一嚷,就在窝

棚内稳坐,不要动身,我自有道理。”众百姓听了,欢天喜地,选脚快的寻

找酒食去,腿慢的整理现成的鱼虾,七手八脚,登时的你拿这个,我拿那个。

白五爷看了,也觉有趣,仍叫这几个有年纪的同自己吃酒,并问他水势凶猛

的情形,问他如何埽坝再也打叠不起。众乡老道:“惟有山根之下水势逆,

到了那里是个旋涡,那点儿地方不知伤害了多少性命。虽有行舟来往,到了

那里,没有不小心留神的。”白五爷道:“旋涡那边是什么地方?”众乡老

道:“过了旋涡,那边二三里之遥,便是三皇庙了。”白老五暗记在心。

吃毕酒饭,早见一轮明月涌出,清光皎洁,衬着这满湖荡漾,碧浪茫茫,

清波浩浩,真是月光如水水如天。大家闭气息声。锦毛鼠五爷踱来踱去,细

细在水内留神。约有二鼓之半,只听水面唿喇喇一声响,白玉堂将身躯一伏,

回手将石子掏出,见一物跳上岸来,是披头散发,面目不分,见他竟奔窝棚

而去。白五爷好大胆,也不管妖怪不妖怪,有何本领,会什么法术,他便悄

悄尾在后面。忽听窝棚内嚷了一声,道:“妖怪来了!”白玉堂在那物的后

面吼了一声,道:“妖怪往哪里走!”嗖的一声,就是一石子,正打在那物

后心之上。只听噗哧一声,那物往前一栽。猛见那物一回头,白五爷又是一

石子飞来,不偏不歪,又打在那物面门之上。只听拍的一声响,那怪哎哟了

一声,咕咚栽倒在地。白五爷急赶上前,将那妖怪按住。早有差役从窝棚出

来,一齐涌上,将妖怪拿住,抬在窝棚一看,见他哼哼不止,原来是个人,

外穿皮套。急将皮套扯去,见他血流满面,口吐悲声,道:“求爷爷饶命呀!”

刚说到此,只听那边窝棚嚷道:“水怪来了!”白玉堂连忙出来,嚷道:“在

哪里?一并拿来审问。”只听那边喊道:“跑了!跑了!”白五爷这里叱咤

道:“速速追上拿来,莫要叫他跑了。”早已听见水面上扑通、扑通跳下水

去了。

众乡老聚在一处来看水怪,方知是人假扮水怪抢掠,一个个摩拳擦掌,

全要打水怪,以消忿恨。白五爷拦道:“你等不要如此,俺还要将他带到衙

门,按院大人要亲审呢。你等既知是假水怪,以后见了务必齐心努力捉拿,

押解到按院衙门,自有赏赉。”众乡民道:“什么赏不赏的,只要大人与民

除害,难民等就感恩不浅了。今日若作者爷前来识破,我等焉知他是假的呢?

如今既知他是假的,还怕他什么!倒要盼他上来,拿他几个。”说到高兴,

一个个精神百倍。就有沿岸搜寻水怪的,哪里有个影儿呢,安安静静过了一

夜。

① 埽 (sào)把——用许多埽做成的水工建筑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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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天明,众乡民又与白五爷叩头:“多亏老爷前来除害,众百姓难忘

大恩。”白五老爷又安慰了众人一番,方带领差役,押解水贼,竟奔巡按衙

门而来。

未知后文审办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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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公孙策探水遇毛生 蒋泽长沿湖逢邬寇

且说白玉堂到了巡按衙门,请见大人。颜大人自西虚山回来,甚是耽心,

一夜未能好生安寝,如今听说白五爷回来,心中大喜,连忙请进相见。白玉

堂将水怪说明。颜大人立刻升堂。审问了一番,原来是十二名水寇,聚集在

三皇庙内,白日以劫掠客船为生,夜间假装水怪要将赤堤墩的众民赶散,他

等方好施为作事。偏偏这些难民惟恐赤墩的堤岸有失,故此虽无房屋,情愿

在窝棚居住,死守此提,再也不肯远离。白玉堂又将乡老说的旋涡说了。公

孙策听了,暗想道:“这必是别处有壅塞之处,发泄不通,将水攻激于此,

洋溢泛滥,埽坝不能垒成。必须详查根源,疏浚 开了,水势流通,自无灾害。”

想罢,回明按院,他要明日亲去探水。颜大人应允。玉堂道:“既有水寇,

我想水内本领,非我四哥前来不可。必须急速具折写信,一面启奏,一面禀

知包相,方保无虞。”颜大人连忙称“是”,即叫公孙策先生写了奏折,具

了禀贴,立刻拜发起身。

到了次日,颜大人派了两名千总,一名黄开,一名清平,带了八名水手,

两只快船,随了公孙先生前去探水。知府又来禀见。颜大人请到书房相见,

商议河工之事。忽见清平惊惶失色,回来禀道:“卑职跟随公孙先生前去探

水,刚至旋涡,卑职拦阻,不可前进。不想船头一低,顺水一转,将公孙先

生与千总黄开俱各落水不见了。卑职难以救援,特来在大人跟前请罪。”颜

大人听了,心里着忙,便问道:“这旋涡可有往来船只么?”清平道:“先

前本有船只往来,如今此处成了汇水之所,船只再也不从此处走了。”颜大

人道:“难道黄开他不知此处么?为何不极力的拦阻先生呢?”清平道:“黄

开也曾拦阻再三,无奈先生执意不听,卑职等也是无法的。”颜大人无奈,

叱退了清平,吩咐知府多派水手前去打捞尸首。知府回去派人,去了半天,

再也不见踪影,回来禀知按院。颜大人只急得嗐声叹气。白玉堂道:“此必

是水寇所为,只可等蒋四哥来了,再做道理。”颜大人无法,只好静听消息

罢了。

过了几天,果然蒋平到了,见了按院。颜大人便将公孙策先生与千总黄

开溺水之事,说了一遍。白玉堂将捉拿水怪一名,供出还有十二名水寇在旋

涡那边三皇庙内聚集,作了窝巢的话,也一一说了。蒋平道:“据我看来,

公孙先生断不至死。此事须要访查个水落石出,得了实迹,方好具折启奏。”

即吩咐预备快船一只,仍叫清平带到旋涡。

蒋爷上了船,清平见他身躯瘦小,形如病夫,心中暗道:“这样人从京

中特特调了来,有何用处?他也敢去探水?若遇见水寇,白白送了性命。”

正在胡思,只见蒋爷穿了水靠,手提鹅眉钢刺,对清平道:“千总,将我送

到旋涡。我若落水,你等只管在平坦之处,远远等候。纵然工夫大了,不要

慌张。”清平不敢多言,惟有喏喏而已。水手摇撸摆桨,不多时,看看到了

旋涡,清平道:“前面就是旋涡了。”蒋爷立起身来,站在船头上,道:“千

总站稳了。”他将身体往前一扑,双脚把船往后一蹬。看他身虽弱小,力气

却大。又见蒋爷侧身入水,仿佛将水刺穿了一个窟窿一般,连个大声气儿也

没有,更觉罕然。

且说蒋平到了水中,运动精神,睁开二目。忽见那边来了一人,穿着皮

① 疏浚 (jùn )——清除淤塞或挖深河槽使水流通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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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一手提着铁锥,一手乱摸而来。蒋爷便知他在水中不能睁目。便将钢刺

对准那人的胸前哧的一下,可怜那人在水中连个嗳哟也不能嚷,便就哑巴呜

呼了。蒋爷把钢刺往回里一抽,一缕鲜血,顺着钢刺流出,咕嘟一股水泡翻

出水面,尸首也就随波浪去了。

话不重叙。蒋爷一连杀了三个,顺着他等来路搜寻下去,约有二三里之

遥,便是堤岸。蒋平上得堤岸来,脱了水靠,拣了一棵大树,放在搓丫之上。

迈步向前,果见一座庙宇,匾上题着“三皇庙”。蒋爷悄悄进来一看,连个

人影儿也是没有,左寻右寻,又找到了厨下,只听里面呻吟之声。蒋爷向前

一看,是个年老有病僧人。那僧人一见蒋爷,连忙说道:“不干我事,这都

是我徒弟将那先生与千总放走,他却也逃走了,移害于我,望乞老爷见怜。”

蒋爷听了,话内有因,连忙问道:“俺正为搭救先生而来。他等端的如何?

你要细细说来。”老和尚道:“既是为搭救先生与千总的,想来是位官长了,

恕老僧不能为礼了。只因数日前有二人在旋涡落水,众水寇捞来,将他二人

控水救活。其中有个千总黄大老爷,不但僧人认得,连水寇俱各认得。追问

那人,方知是公孙策老爷,是帮助按院奉旨查验水灾修理河工的。水寇听了

着忙,大家商量,私拿官长不是当耍的,便将二位老爷交与我徒弟看守,留

下三人仍然劫掠行船。其余的俱各上襄阳王那里报信,或将二位官长杀害,

或将二位官长解到军山,交给飞叉太保钟雄。自他等去后,老僧与徒弟商议,

莫若将二位老爷放了。叫徒弟也逃走了,拼着僧家这条老命,又是疾病的身

体不能脱逃,该杀该剐,任凭他等,虽死无怨。”蒋平连连点头:“难得这

僧人一片好心。”连忙问道:“这头目叫什么名字?”老僧道:“他自称镇

海蛟邬泽。”蒋爷又问道:“你可知那先生和千总往哪里去了?”老僧道:

“我们这里极荒凉幽僻,一边临水,一边靠山,单有一条路崎岖难行,约有

数里之遥,地名螺蛳湾。到了那里,便有人家。”蒋爷道:“若从水路到螺

蛳湾,可能去得么?”老僧道:“不但去得,而且极近,不过二三里之遥。”

蒋爷道:“你可晓得水寇几时回来?”老僧道:“大约一二日间就回来了。”

蒋平问明来历,道:“和尚你只管放心,包管你无事。明日即有官兵到来捉

拿水寇,你却不要害怕。俺就去也。”说罢,回身出庙,来到大树之下,穿

了水靠,窜入水中。

不多时,过了旋涡,挺身出水,见清平在那边船上等候,连忙上了船,

悄悄对清平道:“千总急速回去禀见大人。你明日带领官兵五十名,乘舟到

三皇庙暗暗埋伏,如有水寇进庙,你等将庙团团围住,声声呐喊,不要进庙。

等他们从庙内出来,你们从后杀进。倘若他等入水,你等只管换班巡查,俺

在水中自有道理。”清平道:“只恐旋涡难过,如何能到得三皇庙呢?”蒋

爷道:“不妨事,先前难以过去,只因水内有贼,用铁锥凿船。目下我将贼

人杀了三名,平安无事了。”清平听了,暗暗称奇,又问道:“蒋老爷此时

往何方去呢?”蒋平道:“我已打听明白,公孙先生与黄千总俱有下落,趁

此时我去探访一番。”清平听说公孙先生与黄千总有了下落,心中大喜。只

见蒋爷复又窜入水内,将头一扎,水面上瞧,只一溜风,波水纹分左右,直

奔西北去了。清平这才心服口服,再也不敢瞧不起蒋爷了,吩咐水手拨转船

头,连忙回转按院衙门,不表。

再说蒋爷在水内,欲奔螺蛳庄,连换了几口气,正行之间,觉得水面上

刷的一声,连忙挺身一望,见一人站在筏子上,撒网捕鱼。那人只顾留神在

网上面,反把那人吓了一跳。回头见蒋爷穿着水靠,身体瘦小,就如猴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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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不由的笑道:“你这个样儿,也敢在水内为贼作寇,岂不见笑于人?我

对你说,似你这些毛贼,俺是不怕的。何况你这点点儿东西,俺不肯加害于

你,还不与我快滚么?倘再延捱,恼了我性儿,只怕你性命难保。”蒋爷道:

“俺看你不像在水面上作生涯的,俺也不是那在水中为贼作寇的。请问贵姓?

俺是特来问路的。”那人道:“你既不是贼寇,为何穿着这样东西?”蒋爷

道:“俺素来深识水性,因要到螺蛳湾访查一人,故此穿了水靠,走这捷径

路儿,为的是近而且快。”那人道:“你姓甚名谁?要访何人?细细讲来。”

蒋爷道:“俺姓蒋名平。”那人道:“你莫非是翻江鼠蒋泽长么?”蒋爷道:

“正是,足下如何知道贱号呢?”那人哈哈大笑,道:“怪道,怪道。失敬,

失敬。”连忙将网拢起,从新见礼,道:“恕小人无知,休要见怪。小人姓

毛名秀,就在螺蛳庄居住。只因有二位官长现在舍下居住,曾提尊号,说不

日就到,命我捕鱼时留心访问。不想今日巧遇,曷胜幸甚。请到寒舍领教。”

蒋爷道:“正要拜访,惟命是从。”毛秀撑篙,将筏子拢岸拴好,肩担鱼网,

手提鱼篮。蒋爷将水靠脱下,用钢刺也挑在肩头,随着毛秀来到螺蛳庄中。

举目看时,村子不大,人家不多,一概是草舍篱墙,柴扉竹牖,家家晾着鱼

网,很觉幽雅。

毛秀到门前,高声唤道:“爹爹开门,孩儿回来了。有贵客在此。”只

见从里面出来一位老者,须发半白,不足六旬光景,开了柴扉,问道:“贵

客哪里?”蒋爷连忙放下挑的水靠,双手躬身道:“蒋平特来拜望老丈,恕

我造次不恭。”老者道:“小老儿不知大驾降临,有失远迎,多多有罪。请

到寒舍待茶。”他二人在此谦逊说话,里面早已听见。公孙策与黄开就迎出

来,大家彼相相见,甚是欢喜。一同来到茅屋,毛秀后面已将蒋爷的钢刺水

靠带来,大家彼此叙坐,各诉前后情由。蒋平又谢老丈收留之德。公孙先生

代为叙明老丈名九锡,是位高明隐士,而且颇晓治水之法。蒋平听了,心中

甚觉畅快。不多时,摆上酒席,虽非珍馐,却也整理的精美。团团围坐,聚

饮谈心。毛家父子高雅非常,令人欣羡。蒋平也在此住了一宿。

次日,蒋平惦记着捉拿水寇,提了钢刺,仍然挑着水靠,别了众人,言

明剿除水寇之后,再来迎接先生与千总,并请毛家父子。说毕,出了庄门,

仍是毛秀引到湖边,要用筏子渡过蒋爷去。蒋爷拦阻,道:“那边水势汹涌,

就是大船尚且难行,何况筏子。”说罢,跳上筏子,穿好水靠,提着钢刺,

一执手,道:“请了。”身体一侧,将水面刺开,登时不见了。毛秀暗暗称

奇,道:“怪不得人称翻江鼠,果然水势精通,名不虚传!”赞羡了一番,

也就回庄中去了。

再说这里蒋四爷水中行走,直奔旋涡而来。约着离旋涡将近,要往三皇

庙中去打听打听清平,水寇来否,再作道理。心中正然思想主意,只见迎面

来了二人,看他身上并未穿着皮套,手中也未拿那铁锥,却各人手中俱拿着

钢刀。再看他两个穿的衣服,知是水寇,心中暗道:“我要寻找他们,他们

赶着前来送命。”手把钢刺,照着前一人心窝刺来。说时迟,那时快,这一

个已经是倾生丧命。抽出钢刺,又将后来的那人一下,那一个也就呜呼哀哉

了。这两个水寇,连个手儿也没动,糊里糊涂的都被蒋爷刺死,尸首顺流去

了。蒋爷一连杀了二贼之后,刚要往前行走,猛然一枪顺水刺来。蒋爷看见

也不磕迎拨挑,却把身体往斜刺里一闪,便躲过了这一枪。

原来水内交战,不比船上交战,就是兵刃来往,也无声息。而且水内俱

是短兵刃来往,再没有长枪的。这也有个缘故。原来迎面之人就是镇海蛟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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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只因带了水冠八名仍回三皇庙,奉命把公孙先生与黄千总送到军山。进

得庙来,坐未暖席,忽听外面声声呐喊:“拿水寇呀!拿水寇呀!好歹别放

走一个呀!务要大家齐心努力。”众贼听了,哪里还有魂咧,也没个商量计

较,各持利刃,一拥的往外奔逃。清平原命兵弁不许把住山门,容他们跑出

来,大家追杀。清平却在树林等候,见众人出来,迎头接住。倒是邬泽还有

些本领,就与清平交起手来。众兵一拥上前,先擒了四个,杀却两个。那两

个瞧着不好,便待了利刃,奔到湖边,跳下水去。蒋爷才杀的就是这两个。

后来邬泽见帮手全无,单单的自己一人,恐有失闪,虚点一枪,抽身就跑到

湖边,也就跳下水去,故此提着长枪,竟奔旋涡。

他虽能够水中开目视物,却是偶然,见蒋爷从那边而来,顺手就是一枪。

蒋爷侧身躲过,仔细看时,他的服色不比别个,而且身体雄壮,暗道:“看

他这样光景,别是邬泽罢。倒要留神,休叫他逃走了。”邬泽一枪刺空,心

内着忙,手中不能磨转长枪,立起重新端平方能再刺。只这点工夫,蒋爷已

贴立身后,扬起左手,拢住网巾,右手将钢刺往邬泽腕上一点。邬泽水中不

能哎哟,觉得手腕上疼痛难忍,端不住长枪,将手一撒,枪沉水底。蒋爷水

势精通,深知诀窍,原在他身后拢住网巾,却用磕膝盖猛在他腰眼上一拱,

他的气往上一凑,不由的口儿一张。水流线道,何况他张着一个大乖乖呢,

焉有不进去点水儿的呢?只听咕嘟儿的一声,蒋爷知道他呛了水了。连连的

咕嘟儿、咕嘟儿几声,登时把个邬泽呛的迷了,两手扎撒,乱抓乱挠,不知

所以。蒋爷索性一翻手,身子一闪,把他的头往水内连浸了几口。这邬泽每

日里淹人不当事,今日遇见硬对儿,也合他玩笑玩笑。准知他不禁玩儿,不

大的工夫,小子也就灌成水车一般。蒋爷知他没了能为,要留活口,不肯再

让他喝了,将网巾一提,两足踏水,出了水面。邬泽嘴里还吸溜滑拉往外流

水,忽听岸上嚷道:“在这里呢!”蒋爷见清平带领兵弁,果是沿岸排开。

蒋爷道:“船在哪里?”清平道:“那边两只大船就是。”蒋爷道:“且到

船上接人。”清平带领兵弁数人,将邬泽用挠钩搭在船上,即刻控水。

蒋爷便问擒拿的贼人如何。清平道:“已然擒了四名,杀了二名,往水

内跑了二名。”蒋爷道:“水内二名俺已了却。但不知拿获这人,是邬泽不

是?”便叫被擒之人前来识人,果是头目邬泽。蒋爷满心欢喜,道:“不肯

叫千总在庙内动手者,一来恐污佛地,二来惟恐玉石俱焚。若都杀死,哪是

对证呢?再者他既是头目,必然他与众不同,故留一条活路,叫他等脱逃。

除了水路,就近无路可去,俺在水内等个正着。俺们水旱皆兵,令他等难测。”

清平深为佩服,夸赞不已。吩咐兵弁,押解贼寇一同上船,俱回按院衙门而

来。

要知详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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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按图治水父子加封 好酒贪杯叔侄会面

且说蒋四爷与千总清平押解水寇上船,直奔按院衙门而来。此刻颜大人

与白五爷俱各知道蒋四爷如此调度,必然成功,早已派了差人在湖边等候了

望。见他等船只过了旋涡,荡荡漾漾回来,连忙跑回衙门禀报。白五爷迎了

出来,与蒋爷、清千总见了,方知水寇已平,不胜大喜。同到书房,早见颜

大人阶前立候。蒋爷上前见了,同到屋中坐下,将拿获水寇之事叙明;并提

螺蛳庄毛家父子极其高雅,颇晓治水之道,公孙先生叫回禀大人,务必备礼

聘请出来,帮同治水。颜大人听了甚喜,即备上等礼物,就派千总清平带领

兵弁二十名,押解礼物,前到螺蛳庄,一来接取公孙先生,即请毛家父子同

来。清平领命,带领兵弁二十名,押解礼物,只用一只大船,竟奔螺蛳湾而

去。

这里颜大人立刻升堂,将镇海蛟邬泽带上堂来审问。邬泽不敢隐瞒,据

实说了。原来是襄阳王因他会水,就派他在洪泽湖搅扰,所有拆埽毁坝,俱

是有意为之,一来残害百姓,二来消耗国帑 。复又假装水怪,用铁锥凿漏船

只,为的是乡民不敢在此居住,行旅不敢从此经过,那时再派人来占住了洪

泽湖,也算是一个咽喉要地。可笑襄阳王无人!既有此意,岂是邬泽一人带

领几个水寇就能成功,可见将来不能成其大事。

且说颜大人立时取了邬泽的口供,又问了水寇众人。水寇四名虽然不知

详细,大约所言相同,也取了口供,将邬泽等交具寄监严押,候河工竣时一

同解送京中,归部审讯。刚将邬泽等带下,只见清平回来,禀说:“公孙先

生已然聘请得毛家父子,少刻就到。”颜大人吩咐备马,同定蒋四爷、白五

爷迎到湖边。不多时,船已拢岸,公孙先生上前参见,未免有才不胜任的话

头。颜大人一概不提,反倒慰劳了数语。公孙策又说毛九锡因大人备送厚礼,

心甚不安。早有备用马数匹,大家乘骑,一同来到衙署。进了书房,颜大人

又要以宾客礼相待。毛九锡逊让至再至三,仍是钦命大人上面坐了,其次是

九锡,以下是公孙先生、蒋爷、白爷,末座方是毛秀。千总黄开又进来请安

请罪。颜大人不但不罪,并勉励了许多言语。“待河工报竣,连你等俱要叙

功的。”黄开闻听,叩谢了,仍在外面听差。颜大人便问毛九锡治水之道。

毛九锡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幅地理图来,双手呈献。颜大人接来一看,

见上面山势参差,水光荡漾,一处处崎岖周折,一行行字迹分明,地址阔隘

远近不同,水面宽窄深浅各异,何方可用埽坝,那里应当发泄,界画极清,

宛然在目。颜大人看了,心中大喜,不胜夸赞。又递与公孙先生看了,更觉

心清目朗,如获珍宝一般。就将毛家父子留在衙署,帮同治水,等候纶音。

公孙先生与黄千总又到了三皇庙与老和尚道谢,布施了百金,令人将他徒弟

找回,酬报他释放之恩。

不多几日,圣旨已下,即刻动工,按着图样,当泄当坝,果无差谬。不

但国帑不致妄消,就是工程也觉省事。算来不过四个月光景,水平土平,告

厥成功。颜大人工完回京,将镇海蛟邬泽并四名水寇俱交刑部审问,颜大人

递折请安,额外随了夹片,声明毛九锡、毛秀并黄开、清平功绩。圣上召见,

颜大人面奏叙功。仁宗甚喜,赏了毛九锡五品顶戴,毛秀六品职衔。黄开、

清平俟有守备缺出,尽先补用。刑部尚书欧阳修审明邬泽果系襄阳王主使,

① 国帑(tǎng)——国库里的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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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奏当今。原来颜查散升了巡按之后,枢密院的掌院就补放刑部尚书杜文辉;

所遗刑部尚书之缺,就着欧阳修补授。

天子见了欧阳修的奏章,立刻召见包相计议,襄阳王已露形迹,须要早

为剿除。包相又密奏道:“若要发兵,彰明较著,惟恐将他激起,反为不美。

莫若派人暗暗访查,须剪了他的羽翼,然后一鼓擒之,方保无虞。”天子准

奏,即加封颜查散为文渊阁大学士,特旨巡按襄阳,仍着公孙策、白玉堂随

往。加封公孙策为主事,白玉堂实授四品护卫之职。所遗四品护卫之衔,即

着蒋平补授,立即驰驿前往。

谁知襄阳王此时已然暗里防备,左有黑狼山金面神蓝骁督率旱路,右有

飞叉太保钟雄督率水寨,与襄阳成了鼎足之势,以为羽翼,严密守汛。

且说圣上因见欧阳修的本章,由“欧阳”二字猛然想起北侠欧阳春,便

召见包相,问及北侠。包相将北侠为人正直豪爽,行侠尚义,一一奏明。天

子甚为称羡。包公见此光景,下朝回衙,来到书房,叫包兴请展护卫来,告

诉此事。南侠回到公所,对众英雄述了一番。只见四爷蒋平说道:“要访北

侠,还是小弟走一趟,庶不负此差。什么缘故呢?现今开封府内王、马、张、

赵四位是再不能离了左右的,公孙兄与白五弟上了襄阳了。这开封府必须展

大哥在此料理一切事务,如有不到之处,还有俺大哥可以帮同协办。至于小

弟原是清闲无事之人,与其闲着,何不讨了此差,一来访查欧阳兄,二来小

弟也可以疏散疏散,岂不是两便么?”大家计议停当,一同回了相爷。包公

心中甚喜,即时吩咐起了开封府的龙边信票,交付蒋爷,用油纸包妥,贴身

带好。别了众人,意欲到松江府茉花村。

行了几日,不过是饥餐渴饮。一日。天色将晚,到了来峰镇悦来店,住

了西耳房单间。歇息片时,饮酒吃饭毕,又泡了一壶茶,觉得味香水甜,未

免多喝了几碗。到了半夜,不由的要小解起来。刚刚的来到院内,只见那边

有人以指弹门,却不声唤。蒋爷将身一隐,暗里偷瞧,见开门处那人挨身而

入,仍将门儿掩闭。蒋爷暗道:“事有可疑,倒要看看。”也不顾小解,飞

身上墙,轻轻跃下。原来是店东居住之所。

只听有人说道:“小弟求大哥帮助帮助。方才在东耳房我已认明,正是

我们员外的对头,如何放得他过!”又听一人答道:“言虽如此,怎么替你

报仇呢?”那人道:“小弟已见他喝了个大醉,莫若趁醉将他勒死,撇在荒

郊,岂不省事?”又听答道:“索性等他睡熟了,再动不迟。”蒋爷听至此,

抽身越墙出来,悄悄奔到东耳房,见挂着软布帘儿,屋内尚有灯光。从帘缝

儿往里一看,见灯花结蕊,有一人头向里面而卧,身量却不甚大。蒋爷侧身

来到屋内,剪了灯花,仔细看时,吓了一跳,原来是小侠艾虎,见他烂醉如

泥,呼声震耳,暗道:“这样小小年纪,贪杯误事。若非我今日下在此店,

险些儿把小命儿丧了。但不知那要害他的是何人?不要管他,俺且在这坐等

他便了。”扑,将灯吹灭,屏息而坐。偏偏急着要小解,再也忍不住,无可

如何,将单扇门儿一掩,就在门后小解起来。因工夫等的大了,他就小解了

个不少,流了一地。刚然解完,只听外面有些个声息,他却站在门后,只见

进来一人,脚下一跳,往前一扑。后面那人紧步跟到,正撞在前面身上。蒋

爷将门一掩,从后转出,也就压在二人身上,却高声先嚷道:“别打我!我

是蒋平。底下的他俩才是贼呢!”

艾虎此时已醒,听是蒋爷,连忙起身。蒋爷抬身叫艾虎按住了二人。此

时店小二听见有人嚷贼,连忙打着灯笼前来。蒋爷就叫他将灯点上一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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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是店东,一个是店东朋友。蒋爷就把他拿的绳子捆了他二人。底下的那人

衣服湿了好些,却是蒋爷撒的溺。

蒋爷坐下,便问店东道:“你为何听信奸人的言语,要害我侄儿?是何

道理?讲!”店东道:“老爷不要生气。小人名叫曹标,我这个朋友名叫陶

宗,因他家员外被人害却,事不随心,投奔我来。皆因这位小客人正在我店

内,左一壶,右一壶,喝了许多的酒。是陶宗心内犯疑,一个小客官为何喝

了许多的酒呢?况且又在年幼之间呢。他就悄悄的前来偷看,不想被他认出,

说是他家员外的仇人。因此央烦小人陪了他来,作个帮手。”蒋爷道:“作

帮手是叫你帮着来勒人,你就应他?”曹标道:“并无此事,不过叫小人帮

着拿住他。”蒋爷道:“你们的事,如何瞒的过我呢?你二人商议明白,将

他勒死,撇在荒郊。你还说: ‘等他睡了,再动不迟。’你岂是尽为做帮手

呢?”一席话说的曹标再也不敢言语,惟有心中纳闷而已。蒋爷道:“我看

你决非良善之辈,包管也害的人命不少。”说着话,叫:“艾虎把那个拉过

来,我也问问。”艾虎上前,将那人提起一看:“哎呀!原来是你么?”便

对蒋爷道:“四叔,他不叫陶宗,他就是马强告状,脱了案的姚成。”蒋爷

听了,连忙问道:“你既是姚成,如何又叫陶宗呢?”陶宗道:“我起初名

叫陶宗,只因投在马员外家,就改名叫姚成。后来知道员外的事情闹大,惟

恐连累于我,因此脱逃,又复了本名,仍叫陶宗。”蒋爷道:“可见你反覆

不定,连自己姓名都没有准主意。既是如此,我也不必问了。”回头对店小

二道:“你快去把地方保甲叫了来。我告诉你,此乃是脱了案的要犯。你家

店东却没有什么要紧。你就说我是开封府差来拿人,叫他们快些来见,我这

里急等。”店小二听了,哪敢怠慢。

不多时,进来了二人,朝上打了个千儿,道:“小人不知上差老爷到来,

实在眼瞎,望乞老爷恕罪。”蒋爷道:“你们俩谁是地方?”只听一人道:

“小人王大是地方。他是保甲,叫李二。”蒋爷道:“你们这里属哪里管?”

王大道:“此处地面皆属唐县管。”蒋爷道:“你们官姓什么?”王大道:

“我们太爷姓何,官名至贤。请问老爷贵姓?”蒋爷道:“我姓蒋,奉开封

府包太师的钧谕,访查要犯,可巧就在这店内擒获,我已捆缚好了在这里。

说不得你们辛苦看守,明早我与你们一同送县。见了你们官儿,是要即刻起

解的。”二人同声说道:“蒋老爷只管放心,请歇息去罢,就交给小人们,

是再不敢错的。别说是脱案要犯,无论什么事情,小人们断不敢徇私。”蒋

爷道:“很好。”说罢,立起身,携着艾虎的手,就上西耳房去了。

要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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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为知己三雄访沙龙 因救人四义撇艾虎

且说蒋爷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二人连声答应,说了许多的小心话。

蒋爷立起身来,携着艾虎的手,一步步就上西耳房而来。爷儿俩个坐下,蒋

爷方问道:“贤侄,你如何来到这里?你师傅往哪里去了?”艾虎道:“说

起来话长。只因我同着我义父在杭州倪太守那里住了许久,后来义父屡次要

走,倪太守断不肯放。好容易等他完了婚之后,方才离了杭州,到茉花村给

丁家二位叔父并我师傅道乏道谢,就在那里住下了。不想丁家叔父那里早已

派人上襄阳打听事情去了,不多几日回来,说道: ‘襄阳王已知朝廷有些知

觉,惟恐派兵征剿,他那里预为防备,左有黑狼山安排下金面神蓝骁把守旱

路,右有军山安排下飞叉太保钟雄把守水路。这水旱两路皆是咽喉紧要之地,

倘若朝廷有什么动静,即刻传檄飞报。’因此我师傅与我义父听见此信,甚

是惊骇。什么缘故呢?因有个至好的朋友姓沙名龙,绰号铁面金刚,在卧虎

沟居住。这卧虎沟离黑狼山不远,一来恐沙伯父被贼人侵害,二来又怕沙伯

父被贼人诓去入伙。大家商量,我师父与义父还有丁二叔,他们三位俱各上

卧虎沟去了,就把我交与丁大叔了。侄儿一想,这样的热闹不叫侄儿开开眼,

反倒关在家里,我如何受得来呢!一连闷了好几日。偏偏的丁大叔时刻不离

左右,急的侄儿没有法儿。无奈何,悄悄地偷了丁大叔五两银子,做了盘费,

我要上卧虎沟看个热闹去。不想今日住在此店,又遇见了对头。”

蒋爷听了,暗暗点头道:“好小子!拿着厮杀对垒当热闹儿。真好胆量,

好心胸!但只一件,欧阳兄、智贤弟既将他交给丁贤弟,想来是他去不得;

若去得时,为什么不把他带了去呢?其中必有个缘故。如今我既遇见他,岂

可使他单人独往呢!”正在思索,只听艾虎问道:“蒋叔父今日此来,是为

拿要犯,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呢?”蒋爷道:“我岂为要犯而来,原是为奉相

谕,派我找寻你义父。只因圣上想起,相爷惟恐一时要人没个着落,如何回

奏呢?因此派我前来。不想在此先得了姚成。”艾虎道:“蒋叔父如今意欲

何往呢?”蒋爷道:“我原要上茉花村来着。如今既知你义父上了卧虎沟,

明日只好将姚成送县起解之后,我也上卧虎沟走走。”艾虎听了欢喜,道:

“好叔叔!千万把侄儿带了去!若见了我师父与义父,就说叔父把侄儿带了

去的,也省得他二位老人家嗔怪。”蒋平听了,笑道:“你倒会推干净儿。

难道久后你丁大叔也不告诉他们二人么?”艾虎道:“赶到日子多了,谁还

记得这些事呢?即使丁大叔告诉了,事已如此,我师父与义父也就没有什么

怪的了。”

蒋爷暗想道:“我看艾虎年幼贪酒,而且又是私逃出来的,莫若我带了

他去,一来尽了人情,二来又可找欧阳兄。只是他这酒,必须如此如此。”

想罢,对艾虎道:“我带虽把你带去,你只是要依我一件事。”艾虎听说带

了他去,好生欢喜,便问道:“四叔,你老只管说是什么事,侄儿无有不应

的。”蒋爷道:“就是你的酒,每顿只准你吃三角,多喝一角都是不能的,

你可愿意么?”艾虎听了,半响,方说道:“三角就是三角,吃荤强如吃素。

到底有三角可以解解馋,也就是了。”叔侄两个整整的谈了半夜。不一时,

到东耳房照看,惟听见曹标抱怨姚成不了,姚成到了此时一言不发,不过垂

头叹气而已。

到了天色将晓,蒋爷与艾虎梳洗已毕,打了包裹。艾虎不用蒋爷吩咐,

他就背起行李,叫地方保甲押着曹标、姚成,竟奔唐县而来。到了县衙,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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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投了龙边信票。不多时,请到书房相见。蒋爷面见何县令,将始末说明,

因还要访查北侠,就着县内派差役押解赴京。县官即刻办了文书,并将护卫

蒋爷上卧虎沟带了一笔。蒋爷辞了县官,将龙票仍用油纸包好,带在贴身,

与艾虎竟自起身。

这里文书办妥起解到京,来至开封,投了文书。包公升堂,用刑具威吓

的姚成一一供招,原是水贼,曾害过倪仁夫妇。又追问马强交通襄阳之事,

姚成供出马强之兄马刚曾在襄阳交通信息。取了招供,即将姚成毙于铡下,

曹标定罪充军。此案完结不表。

再说蒋平、艾虎自离了唐县,往湖广进发。果然,艾虎每顿三角酒。一

日,来至濡口雇船,船家富三,水手二名。蒋爷在船上赏玩风景,心旷神怡,

颇觉有趣。只见艾虎两眼朦胧,不似坐船,仿佛小孩子上了摇车儿,睡魔就

来了。先前还前仰后合,挣扎着坐着打盹,到后来放倒头便睡。惟独到喝酒

之时,精神百倍,又是说,又是笑。只要三角酒一完,咯噔的就打起哈气来

了,饭也不能好生吃。蒋爷看了这番光景,又怕他生出病来,想了想在船上

无妨,也只好见一半不见一半,由他去便了。

这日刚交申时光景,正行之间,忽见富三说道:“快些撑船,找个避风

的所在,风暴来了!”水手不敢怠慢,连忙将船撑在鹅头矶下。此处却是珍

玉口,极其幽僻,将船湾住,下了铁锚。整顿饭食吃毕,已有掌灯之时,却

是风平浪静,毫无动静。蒋爷暗道:“并无风暴,为何船家他说有风呢?哦,

是了,想是他心怀不善,别是有什么意思罢?倒要留神。”只听呼噜噜呼声

振耳,原来是艾虎饮后食困,他又睡着了。蒋爷暗道:“他这样贪杯好睡,

焉有不误事的呢!”正在犯想,又听忽喇喇一阵乱响,连船都摆起来,万籁

皆鸣。果然大风骤起,波涛汹涌,浪打船头。蒋爷方信富三之言不为虚谬。

幸喜乱刮了一阵,不大工夫,天开月雾,衬着清平波浪荡漾,夜色益发皎洁,

不肯就睡,独坐船头,赏玩多时。约有二鼓,刚要歇息,觉得耳畔有人声唤:

“救人呀,救人!”顺着声音,细着眼往西北一观,隐隐有个灯光闪闪灼灼,

蒋爷暗道:“此必有人暗算,我何不救他一救呢。”忙迫之中也不顾自己衣

服,将鞋脱在船头,跳在水内,踏水面而行。忽见一人忽上忽下,从西北顺

流漂来。蒋爷奔到跟前让他过去,从后将发揪住往上一提。那人两手乱抓乱

挠,蒋爷却不叫他揪住。这就是水中救人的绝妙好法子。

但凡人落了水,慢说道是无心落水,就是自己情愿淹死,到了临危之际,

再无有不望人救之理。他两手扎煞,见物就抓;若被抓住,却是死劲,再也

不得开的。往往从水中救人,反被溺水的带累倾生,皆是救的不得门道之故。

再者凡溺水的两手必抓两把淤泥,那就是挣命之时乱抓的。

如今蒋爷提住那人,容他乱抓之后,方一手提住头发,一手把住腰带,

慢慢踏水奔到崖岸之上。幸喜工夫不大,略略控水,即便苏醒,哼哼出来。

蒋爷方问他名姓。原来此人是个五旬以外的老者,姓雷名震。蒋爷听了,便

问道:“现今襄阳王殿前站堂官雷英可是本家么?”雷震道:“那就是小老

儿的儿子,恩公如何知道?”蒋爷道:“我是闻名。有人常提,却未见过。

请问老丈家住哪里?意欲何往?”雷震道:“小老儿就在襄阳王的府衙后面,

有二里半之遥,在八宝村居住。因女儿家内贫寒,是我备了衣服簪珥,前往

陵县探望,因此雇了船只。谁知水手是弟兄二人,一个米三,一个米七。他

二人不怀好意,见我有这衣服箱笼,他说有风暴船不可行,便藏在此处。他

先把我跟的人杀了,小老儿喊叫 ‘救人’,他却又来杀我。是我一急将船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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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开,跳在水中,自己也就不觉了。多亏恩公搭救。”蒋爷道:“大约船尚

未开。老丈在此略等,我给你瞧瞧箱笼去。雷震听了,焉有不愿意的呢,连

忙说道:“敢则是好,只是又要劳动恩公。”蒋爷道:“不打紧,你在此略

等,俺去去就来。”说罢,跳在水内,一个猛子,来到有灯光的船边,只听

二贼说道:“打开箱笼看看,包管兴头的。”蒋爷把住船边,身体一跃,道:

“好贼!只顾你们兴头,却不管别人晦气了。”说着话,到船上。米七猛听

见一人答言,提了刀钻出舱来,尚未立稳,蒋爷抬腿就是一脚。虽然未穿鞋,

这一脚儿踢了个正着,恰恰踢在米七的腮颊之上,如何禁得起,身体一歪,

栽在船上,手松刀落。蒋爷跟步,抢刀在手,照着米七一搠,登时了账。米

三在船上看的明白,说声“不好”,就从雷老者破窗之处,窜入水内去了。

蒋爷如何肯放,纵身下水,捉住贼的双脚往上一提,出了水面,犹如捣碓一

般,立刻将米三提到船上,进舱找着绳子,捆缚好了,将他脸面向下控起水

来。蒋爷复又跳在水内,来到崖岸,背了雷震送上船去,告诉他道:“此贼

如若醒来,老丈只管持刀威吓他,不要害怕,已然捆缚好好的了。等天亮时,

另雇船只便了。”说罢,翻身入水,来到自己湾船之处一看,罢了!踪影全

无,敢则是富三见得了顺风,早已开船去了。

蒋爷无奈,只得仍然踏水面到雷震那里船上。正听雷老者颤巍巍的声音

道:“你动一动,我就是一刀!”蒋爷知道他是害怕,远远就答言道:“雷

老丈,俺又回来了。”雷震听了,一抬头见蒋爷已然上船,心中好生欢喜,

道:“恩公为何去而复返?”蒋爷道:“只因我的船只不见,想是开船走了,

莫若我送了老丈去如何?”雷震道:“有劳恩公,何以答报?”蒋爷道:“老

丈有衣服,借一件换换。”雷震应道:“有,有,有,却是四垂八卦的。”

蒋爷用丝绦束腰,将衣襟拽起。等到天明,用篙撑开,一脚将米三踢入水中。

倒把老者吓了一跳,道:“人命关天,这还了得!”蒋爷笑道:“这厮在水

中做生涯,不知劫了多少客商,害了多少性命。如今遇见蒋某,理应除却,

还心疼他怎的?”雷震嗟叹不已。

且不言蒋爷送雷震上陵县。再说小爷艾虎整整的睡了一夜,猛然惊醒,

不见了蒋平,连忙出舱问道:“我叔叔往哪里去了?”富三道:“你二人同

舱居住,如何问我?”艾虎听了,慌忙出舱看视,见船头有鞋一双,不觉失

声道:“哎哟!四叔掉在水内了。别是你等有意将他害了罢?”富三道:“你

这小客官,说话好不晓事。昨晚风暴将船湾住,我们俱是在后艄安歇的,前

舱就是你二人。想是那位客官夜间出来小解,失足落水,或者有的,如何是

我们害了他呢?”水手也说道:“我们既有心谋害,何不将小客官一同谋害?

为何单单害那客官一人呢?”又一水手道:“别是你这小客官见那客官行李

沉重,把他害了,反倒诬赖我们罢?”小爷听了,将眼一瞪,道:“岂有此

理!满口胡说!那是我叔父,俺如何肯害他?”水手道:“那可难说。现在

包裹行李都在你手内,你还赖谁呢?”小爷听了,揎拳掠袖 ,就要打他们水

手。富三忙拦道:“不要如此。据我看来,那位客官也不是被人谋害的,也

不是失脚落水的,竟是自投在水内的。大家想想,若是被人谋害,或者失足

落水,焉有两只鞋好好放在一边之理呢?”一句话说的众人省悟,水手也不

言语了。艾虎也不生气,连忙回转舱内,见包裹未动,打开时衣服依然如故,

连龙票也在其内;又把兜肚内看了一看,尚有不足百金,只得仍然包好,心

① 揎 (xuān )拳掠(luè)袖——捋袖子露出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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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纳闷道:“蒋四叔往何处去了呢?难道夤夜之间摸鱼去了?”正在思索,

只听富三道:“小客官,已到停泊之处了。”艾虎无奈,束兜肚,背了包裹,

搭跳上岸,迈步向前去了。船价是开船付给了,所谓“船家不打过河钱”。

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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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抢鱼夺酒少弟拜兄 谈文论诗老翁择婿

且说艾虎下船之后,一路上想起:“蒋爷在悦来店救了自己,蒙他一番

好意,带我上卧虎沟。不想竟自落水,如今弄得我一人踽踽凉凉。”不由的

凄惨落泪。正在哭啼,猛然想起蒋爷颇识水性,绰号翻江鼠,焉有淹死的呢。

想到此,又不禁大乐起来。走着,走着,又转想道:“不好,不好!俗语说

的好: ‘惯骑马的惯跌跤,河里淹死是会水的。’焉知他不是艺高人胆大,

阳沟里会翻船,也是有的。可怜一世英名,却在此处倾生。”想到此,不由

的又痛哭起来。哭了多时,忽又想起那双鞋来,别是真个的下水摸鱼去了罢?

若果如此,还有相逢之日。想到此,不禁又狂笑起来。他哭一阵,笑一阵。

旁人看着皆以为他有疯魔之症,远远的躲开,谁敢招惹于他。

艾虎此时千端万绪,萦绕于心,竟自忘饥,因此过了宿头。看看天色已

晚,方觉饥饿,欲觅饭食,无处可求。忽见灯光一闪,急忙奔到临近一看,

原来是个窝铺,见有二人对面而坐,并听有豁拳之声。他却赶到跟前。一人

刚叫了个“八马”,艾虎也把手一伸,道:“三元。”谁知豁拳的却是两个

渔人,猛见艾虎进来,不分青红皂白硬要豁拳,便发话道:“你这后生好生

无理,我们在此饮酒作乐,你如何前来混搅?”艾虎道:“实不相瞒,俺是

行路的,只因过了宿头,一时肚中饥饿,没奈何将就将就,留个相与罢。”

说着话,他就要端酒碗。那渔人忙拦道:“你要吃食,也等我们吃剩下了,

方好周济于你。”艾虎道:“俺又不是乞儿化子,如何要你周济。俺有银两,

买你几碗酒,你可肯卖么?”渔人道:“俺这里又不是酒市。你要买,前途

买去,我这里是不卖的。”说罢,二人又脑袋摘巾儿豁起拳来。一人刚叫了

个“对手”,艾虎又伸一拳,道:“元宝。”二渔人大怒,道:“你这小厮

好生惫懒!说过不卖,你却歪厮缠则甚?”艾虎道:“不卖,俺就要抢了。”

渔人冷笑,道:“你说别的罢了。你说要抢,只怕我们此处不容你放抢。”

说罢,站起身来,出了窝棚,揎拳掠袖,道:“小厮,你抢个样儿我看!”

艾虎将包袱放下,笑哈哈的道:“你不要忙,俺先与你说明。俺要输了,任

凭你等;俺若赢了,不消说了,不但酒要够,还要管俺一饱。”那渔人也不

答应,扬手就是一拳。艾虎也不躲闪,将手接住,往旁边一领,那渔人不知

不觉爬伏在地。这渔人一见,气忿忿的道:“好小厮!竟敢动手!”抽后就

是一脚。艾虎回身将脚后跟往上一托,好渔人仰巴叉栽倒在地。二人爬起来,

一拥齐上。小侠只用两手左右一分,二人复又跌倒。一连三次,渔人知道不

是对手,抱头鼠窜而去。

艾虎见他等去了,进了窝棚,先端起一碗酒饮干。又要端那碗酒时,方

看见中间大盘内是一尾鲜串鲤鱼,刚吃了不多,满心欢喜。又饮了这碗酒,

也不用筷箸,抓了一块鱼放在口内。又拿起酒瓶来斟酒,一碗酒,一块鱼,

霎时间杯盘狼藉。正吃的高兴,酒却没了,他便端起大盘来,囫囵吞的连汤

都喝了。虽未尽兴,也可搪饥。回首见有现成的鱼网,将手擦抹了擦抹,站

起身来刚要走时,觉有一物将头碰了一下。回头看时,原来是个大酒葫芦,

不由的满心欢喜,摘将下来。复又回身就灯一看,却是个锡盖。艾虎不知是

转螺蛳的,左打不开,右打不开,一时性起,用力一掰,将葫芦嘴撅下来。

他就嘴对嘴匀了四五气饮干,一松手,拍叉的一声,葫芦正落在大盘子上,

砸了个粉碎,艾虎也不管他,提了包裹,出了窝铺,也不管东西南北,信步

行去。谁知冷酒后犯,一来是吃的空心酒,二来吃的太急,又着风儿一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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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的酒涌上来。晃里晃荡,才走了二三里的路,再也挣扎不来。见路旁有

个破亭子,也不顾尘垢,将包袱放下,做了枕头,放倒身躯,呼噜噜酣睡如

雷,真是“一觉放开心地稳,不知日出已多时”。

正在睡浓之际,觉得身上一阵乱响,似乎有些疼痛。慢闪二目,天已大

亮,见五六个人各持木棒,将自己围绕,猛然省悟,暗道:“这是那两个渔

人调了兵来了。”再一回想:“原是自己的不是,莫若叫他们打几下子出出

气,也就完了事了。”谁知这些人俱是鱼行生理,因那两个渔人被艾虎打跑,

他俩便知会了众渔人各各擎木棍奔了窝棚而来。大家看时,不独鱼酒皆无,

而且葫芦掰了,盘子碎了,一个个气冲两胁,分头去赶。只顾奔了大路,哪

知小侠醉后混走,倒岔在小路去了。众人追了多时不见踪影,俱说:“便宜

他!”只得大家分散了。

谁知有从小路回家的,走到破亭子,忽听呼声振耳。此时天已黎明,看

不真切,似乎是个年幼之人,急忙令人看守;复又知会就近的,凑了五六个

人。其中便有窝棚中的渔人看了,道:“就是他。”众人就要动手。有个年

老的道:“众位不要混打,惟恐伤了他的致命之处,不大稳便。须要将他肉

厚处打,只是戒他下次就是了。”因此一阵乱响,又是打艾虎,又是棒磕棒。

打了几下,见艾虎不动,大家犹疑,恐怕伤了性命。

哪知艾虎故意的不语,叫他打几下子出气呢。迟了半天,见他们不打了,

方睁开眼,道:“你们为什么不打了?”一翻身爬起,提了包裹,掸了掸尘

垢,拱了拱手,道:“请了,请了。”众人围绕着,哪里肯放。艾虎道:“你

们为何拦我?”众人道:“你抢了我们的鱼酒,难道就罢了不成?”艾虎道:

“你们不打我吗?打几下子出了气也就是了,还要怎么?”渔人道:“你掰

了我的葫芦,砸了我的大盘,好好的还我。不然,想走不能。”艾虎道:“原

来坏了你的葫芦盘子。不要紧,俺给你银子另买一份罢。”渔人道:“只要

我的原旧东西,要银子作什么?”艾虎道:“这就难了。人有生死,物有毁

坏。业已破了,还能整的上么?你不要银子,莫若再打几下,与你那东西报

报仇,也就完了事了。”说罢,放下包裹,复又躺在地下,闹顽皮子。闹的

众人生气不是,要笑不是,再打也不是。年老的道:“真这后生实在呕人,

他倒闹起顽皮来了。”渔人道:“他竟敢闹顽皮。我把他打死,给他抵命。”

年老的道:“休出此言,难道我们众人瞅着你在此害人不成?”

正说间,只见那边来了个少年的书生,向着众人道:“列位请了。不知

此人犯了何罪,你等俱要打他?望乞看小生薄面,饶了他罢。”说罢,就是

一揖。众人见是个斯文相公,连忙还礼,道:“叵耐这厮饶抢了嘴吃,还把

我们的家伙毁坏,实实可恶。既是相公给他讨情,我们认个晦气罢了。”说

罢,大家散去。

年少后生见众人散去,再看时,见他用袖子遮了面,仍然躺着不肯起来,

向前将袖子一拉。艾虎此时臊的满面通红,无可搭讪,噗哧的一声,大笑不

止。书生道:“不要发笑。端的为何?有话起来讲。”艾虎无奈站起,掸去

尘垢,向前一揖,道:“惭愧,惭愧,实在是俺的不是。”便将抢酒吃鱼以

及毁坏家伙的话,毫无粉饰,和盘托出。说罢,又大笑不止。书生听了,暗

暗道:“听他之言,倒是个率真豪爽之人。”又看了看他的相貌,满面英风,

气度不凡,不由的倾心羡慕,问道:“请问尊兄贵姓?”艾虎道:“小弟姓

艾名虎。尊兄贵姓?”那书生道;“小弟施俊。”艾虎道:“原来是施相公。

俺这不堪的形景,休要见笑。”施俊道:“岂敢,岂敢。‘四海之内,皆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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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也。’焉有见笑之理。”艾虎听了“皆兄弟也”,以“皆”字当作“结”

字,答道:“俺乃粗鄙之人,焉敢与斯文贵客结为兄弟。既蒙不弃,俺就拜

你为兄。”施俊听了甚喜,知他是错会意了,以为他耿直可交,便问:“尊

兄青春几何?”艾虎道:“小弟今年十六岁了。哥哥,你今年多大了?”施

俊道:“比你长一岁,今年十七岁了。”艾虎道:“俺说是兄长,果然不差,

如此,哥哥请上,受小弟一拜。”说罢,趴在地下就磕头。施俊连忙还礼。

二人彼此搀扶。

小侠提了包裹。施俊一伸手携了艾虎,离了破亭,竟奔树林而来。早见

一小童拉定两匹马在那里了望。施俊来到小童跟前,唤道:“锦笺过来,见

过你二爷。”小童锦笺先前见二人说话,后来又见二人对磕头,心中早就纳

闷。如今听见相公如此说,不敢怠慢,上前跪倒,道:“小人锦笺与二爷叩

头。”艾虎从来没受过人的头,没听见人称呼过二爷,今见锦笺如此,喜出

望外,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说道:“起来,起来!”回身在兜肚内掏出两个

锞子,递与锦笺道:“拿去买果子吃。”锦笺却不敢受,两眼瞅着施俊,施

俊道:“二爷既赏你,你收了就是。”锦笺接过,复又叩头谢赏。艾虎心中

暗道:“为何他又叩头?哦,是了,想是不够用的,还合我再讨些回手。”

又向兜肚内要掏。 (艾虎当初也是馆童,皆因在霸王庄上并没受过这些排场

礼节,所以不懂,并非前后文不对。)施俊道:“二弟赏他一锭足矣,何必

赏他许多呢?请问二弟,意欲何往?”一句话方把艾虎岔开,答道:“小弟

要上卧虎沟,寻找师父与义父。请问兄长意欲何往呢?”施俊道:“愚兄要

上湘阴县金伯父那里,一来看文章,二来就在那里用功。你我二人不能盘桓

畅叙,如何是好?”艾虎道:“既然彼此有事,莫若各奔前程,后会有期。

兄长请乘骑,待小弟送你一程。”施俊道:“贤弟不要远送。我是骑马,你

是步下,如何赶的上?不如就此拜别了罢。”说罢,二人彼此又对拜了。锦

笺拉过马来,施俊谦让多时,扳鞍上马。锦笺因艾虎在步下,他不肯骑马,

拉着步行。艾虎不依,务必叫他骑上马,跟了前去。目送他主仆已远,自己

方扛起包裹,迈开大步,竟奔大路去了。

且说施俊父名施乔,字必昌,曾作过一任知县,因害目疾失明,告假还

乡。生平有两个结义的朋友,头一个便是兵部尚书金辉,因参襄阳王遭贬在

家;第二个便是新调长沙太守邵邦杰。三个人虽是结义的朋友,却是情同骨

肉。施老爷知道金老爷有一位千金小姐,自幼儿见过好几次,虽有联姻之说,

却未纳聘。“如今施俊年已长成,莫若叫施俊去到那里,明是托金公看文章,

暗暗却是为结婚姻。”这日施俊来到湘阴县九云山下九仙桥边,问着金老爷

的家,投递书信。金老爷即刻请至书房,见施俊品貌轩昂,学问渊博,那一

派谦让和蔼,令人羡慕。金公好生欢喜,而且看了来书,已知施乔之意,便

问施俊道:“令尊目力可觉好些?”不然,如何能写书信呢?”施俊鞠躬答

道:“家严止于通彻三光,别样皆不能视。此信乃家严谆嘱小侄代笔,望伯

父海涵勿哂 。”金辉道:“如此看来,贤侄的书法是极妙的了。这上面还要

叫老拙改正文章,如何当得。学业久已荒疏,拈笔犹如马箠,还讲什么改正。

只好贤侄在此用功,闲时谈谈讲讲,彼此教正,大家有益罢了。”说到此处,

早见家人禀告:“饭已齐备,请示在哪里摆?”金公道:“在此摆。我同施

① 哂(Shěn )——微笑。

② 马箠(chuí)——马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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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一处用,也好说话。”饮酒之间,金公盘问了多少书籍,施俊一一对答

如流,把个金辉乐的了不得。吃毕饭,就把施俊安置在书房下榻,自己洋洋

得意往后面而来。

不知见了夫人有何话讲,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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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憨锦笺暗藏白玉钗 痴佳蕙遗失紫金坠

且说金辉见了夫人何氏,盛夸施俊的人品学问。夫人听了,也觉欢喜。

原来何氏夫人就是唐县何至贤之妹,膝下生得两个儿女,女名牡丹,今年十

六岁;儿名金章,年方七岁。老爷还有一妾,名唤巧娘。

且说夫人见老爷夸施俊不绝口,知有许婚之意,便问:“施贤侄到此何

事?”金老爷道:“施公双目失明,如今写信前来,叫施俊在此读书,从我

看文章。虽是如此,书中却有求婚之意。”何氏道:“老爷意下如何呢?”

金公道:“当初施贤弟也曾提过,因女儿尚幼,并未聘定。不想如今施贤侄

年纪长成,不但品貌端好,而且学问渊博,堪与我女儿匹配。”何氏道:“既

如此,老爷何不就许了这头亲事呢?”金公道:“且不要忙。他既在此居住,

我还要细细看看他的行止如何。如果真好,慢慢再提亲不迟。”

老爷夫人只顾讲论此事,谁知有跟小姐的亲信丫头名唤佳蕙,是自幼儿

服侍小姐的,(因她聪明伶俐,而且模样儿生的俏丽,又跟着小姐读书习字,

文理颇通,故此起名用个“蕙”字,上面又加上个“佳”字,言她是香而且

美。佳蕙既然如此,小姐的容颜学问可想而知了。)这日她正到夫人卧室,

忽听见老夫妻讲论施俊才貌双全,有许婚之意,她便回转绣房,嘻嘻笑笑,

道:“小姐大喜了!”牡丹小姐道:“你道的什么喜?”佳蕙道:“方才我

从太太那里来,老爷正在讲究。原来施老爷打发小官人来在我们这里读书,

从着老爷看文章。老爷说他不但学问好,而且品貌极美。老爷太太乐得了不

得,有意将小姐许配与他,难道小姐不是大喜么?”牡丹正看书,听说至此,

把书一放,嗔道:“你这丫头,益发愚顽了!这些事也是大惊小怪,对我说

的么?越大越没出息了。还不与我退下!”

佳蕙一团高兴,被小姐申饬了一顿,脸上觉的讪讪的,羞答答回转自己

屋内,细细思索道:“我与小姐虽是主仆,却是情同骨肉。为何今日听了此

话,不但不喜,反到嗔怪呢?哦,是了,往往有才的必不能有貌,有貌的必

不能有才,如何能够才貌兼全呢?小姐想来不能深信,仔细想来,倒是我莽

撞了。理应替她探个水落石出,方不负小姐待我的深情。”想到此,跼蹐不

安,她便悄悄偷到书房,把施俊看了个十分仔细,回来暗道:“怨得老爷夸

他,果然生的不错。据我看来,他既有如此的容貌,必有出奇的才情。小姐

不知,若要固执起来,岂不把这样的好事耽搁了么?嗳!我何不如此如此,

替他们成全成全,岂不是好?”想罢,连忙回到自己屋内,拿出一方芙蓉手

帕,暗道:“这也是小姐给我的,我就拿它作个引线。”立刻提笔,在手帕

上写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二句,折叠了折叠,藏在一边。

到了次日,午间无事,抽空儿袖了手帕,来到书房。可巧施俊手倦抛书,

午梦正长,锦笺也不在跟前。佳惠悄悄的临近桌边,把手帕一丢,转身时又

将桌子一靠。施俊惊醒,朦胧二目,翻身又复睡了。谁知锦笺从外面回来,

见相公在外面瞌睡,腕下却露着手帕,慢慢抽出,抖开一看,异香扑鼻,上

面还有字迹,却是两句《诗经》,心中纳闷道:“这是什么意思?此帕从何

来呢?不要管它,我且藏起来。相公如问我时,我再问相公,便知分晓。”

及至施俊睡醒,也不找手帕,也不问锦笺。锦笺心中暗道:“看此光景,这

手帕必不是我们相公的。若是我们相公的,焉有不找不问之理呢?但只一件,

既不是我们相公的,这手帕从何而来呢?倒要留神查看。”

到了次日,锦笺不时的出入来往,暗里窥探。果然佳蕙从后面出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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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书房,见相公正在那里开箱找书,不便惊动,抽身回来。刚要入后,只见

一人迎面拦住,道:“好呀,你跑到书房作什么来了?快说!不然,我就嚷

了。”佳蕙见是个小童,问道:“你是谁?”小童道:“我乃自幼服侍相公、

时刻不离左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言听计从的锦笺。你是谁?”佳蕙笑

道:“原来是锦兄弟么。你问我,我便是自幼服侍小姐,时刻不离左右,说

一是一,说二是二,言听计从的佳蕙。”锦笺道:“原来是佳姐姐么。”佳

蕙道:“什么佳咧锦咧,叫着怪不好听的。莫若我叫你兄弟,你叫我姐姐,

咱们把 ‘佳锦’二字去了,好不好?我问兄弟,昨日有块手帕,你家相公可

曾瞧见了没有?”锦笺想道:“原来手帕是她的,可见她人大心大。我何不

嘲笑她几句。”想罢,说道:“姐姐不要性急,事宽则圆。姐姐终久总要有

女婿的,何必这末忙呢。”佳蕙红了脸,道:“兄弟休要胡说。只因我家小

姐待我恩深义重,又有老爷太太愿意联婚之言,故此我才拿了手帕来知会你

家相公,叫他早早求婚,莫要耽误了大事。难道《诗经》二句诗在手帕上写

的,你还不明白?那明是韫玉待价之意。”锦笺道:“姐姐,原来为此,我

倒错会了意了。姐姐还不知道呢,我们相公此来原是奉老爷之命到此求婚。

惟恐这里老爷不愿意,故此恳恳切切写了一封信,叫我们相公在此读书,是

叫这里老爷知道我们相公的人品学问。如今姐姐既要知恩报恩,那手帕是不

中用的,何不弄了真实的表记来!我们相公那里有我一面承管。”佳蕙听了,

道:“兄弟放心,我们小姐那里有我一面承管,咱二人务必将此事作成,庶

不负主仆的情意一场。”说罢,佳蕙往后面去了,锦笺也就回转书房。

且说佳蕙自与锦笺说明之后,处处留神,时刻在念。不料事有凑巧,牡

丹小姐叫她收拾镜妆,她见有精巧玉钗一对,暗暗袖了一枝,悄悄递与锦笺。

锦笺回转书房,得便开了书箱,瞧瞧无物可拿,见有一把扇子挂的个紫金鱼

的扇坠,连忙解下来,就势儿将玉钗放在箱内,却把前次的芙蓉手帕打开,

刚要包上紫金鱼,见帕上字迹分明,他又卖弄起才学来,急忙提笔写上“窈

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句;然后将扇坠包裹,得意洋洋,来见佳蕙,道:“我

说事成在我,姐姐不信。你看如何?”说罢,打开给佳蕙看了。佳蕙等的工

夫大了,已然着急,见有个回礼,急急忙忙接了过来。“兄弟,改日听信罢。”

回手向衣襟一掖,转身就去了。

刚走了不多时,只见巧娘的杏花儿年方十二岁,极其聪明,见了佳蕙,

问道:“姐姐哪里去了?”佳蕙道:“我到花园掐花儿去来。”杏花儿道:

“掐的花在哪里?给我几朵儿。”佳惠道:“花尚未开,因此空手而回。”

杏花儿道:“我不信,可巧一朵儿没有吗?我要搜搜。”说罢,拉住佳蕙不

放。佳蕙藏藏躲躲,道:“你这丫头,岂有此理!慢说没花儿,就是有花儿,

也犯不上给你。难道你怕走大了脚,不会自己掐去么?拉拉扯扯什么意思!”

说罢,将衣服一顿,扬长去了。杏花儿觉得不好意思,红涨了脸,发话道:

“这有什么呢!明儿我们也掐去,单希罕你的咧!”说着话,往地下一看,

见有一个包儿,连忙捡起,恰正是芙蓉手帕包着紫金鱼儿,急忙忙笼在袖内,

气忿忿回转姨娘房内而来。巧娘问道:“你往哪里去来?又合谁呕了气了?

因为什么撅着嘴?”杏花儿道:“可恶佳蕙,她掐了花来,我向她要一两朵,

饶不给,还摔打我。姨娘自想想,可气不可气?偏偏的她掉了一个包儿,我

是再也不给她的了。”巧娘听了,忙问道:“你捡了什么了?拿来我看。”

① 韫 (yùn )玉待价——把玉暂时收藏起来以待好的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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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儿将包儿递将过来。不想巧娘一看,便生出许多是非来了你道为何?只

因金辉自从遭贬之后,将宦途看淡了,每日间以诗酒自娱。但凡有可以消遣

处,不是十天,就是半月,乐而忘返。家中多亏了何氏夫人调度的井井有条。

惟有巧娘水性杨花,终朝尽盼老爷回来。谁知金公是放浪形骸之外,又不在

妇人身上用工夫的,她便急的犹如热地蚂蚁一般,如何忍耐得住,未免有些

饥不择食,悄地里就与幕宾先生刮拉上了。俗语说:“色胆大来,难保机关

不泄。”一日,正与幕宾在花园厅上,刚然入港,恰值小姐与佳蕙上花园烧

香,将好事冲散。偏这幕宾是个胆小的,惟恐事要发觉,第二日收拾收拾,

竟自逃走了。巧娘失了心上之人,她既不思己过,反把小姐与佳蕙恨入骨髓,

每每要将她二人陷害,又是无隙可乘。如今见了手帕,又有紫金鱼,正中心

怀,便哄杏花儿:“这个包儿既是捡的,你给我罢。我不白要你的,我给你

作件衫子如何?”杏花儿道:“罢哟!姨娘前次叫我给先生送礼送信,来回

跑了多少次,应许给我作衫子,到如今何尝作了呢?还提衫子呢!没的尽叫

我担个名儿罢。”巧娘道:“往事休提。此次一定要与你作衫子的,并且两

次合起来,我给你作件夹衫子如何?”杏花道:“果真那样,敢则是好。我

这里先谢谢姨娘。”巧娘道:“不要谢。我还告诉你,此事也不可对别人说,

只等老爷回来,你千万不要在跟前。我往后还要另眼看待你。”杏花儿听了

欢喜,满口应承。

一日,金公因与人会酒,回来过晚,何氏夫人业已安歇。老爷怜念夫人

为家计操劳,不忍惊动,便来到巧娘屋内。巧娘迎接就座,殷勤献茶毕,她

便双膝跪倒,道:“贱妾有一事禀老爷得知。”金公道:“你有何事?只管

说来。”巧娘道:“只因贱妾捡了一宗东西,事关重大。虽然老爷知道,必

须访查明白,切不可声张。”

说着话,便把手帕拿出,双手呈上。金公接过来一看,见里面包着紫金

鱼扇坠儿;又见手帕上字迹分明,写着诗经四句,笔迹却不相同,前二句写

的轻巧妩媚,后二句写的雄健草率。金辉看毕,心中一动,便问:“此物从

何处拾来?”巧娘道:“贱妾不敢说。”金辉道:“你只管说来,我自有道

理。”巧娘道:“老爷千万不要生气。只因妾给太太请安回来,路过小姐那

里,拾得此物。”金辉听了,登时苍颜改变,无名火起,暗道:“好贱人!

竟敢作出这样事来。这还了得!”即将手帕金鱼包好,拢在袖内。巧娘又加

言道:“老爷,此事与门楣有关,千不要声张,必须访查明白。据妾看来,

小姐决无此事,或者是佳蕙那丫头也未可知。”老爷听了,点了点头,一语

不发,便向书房安歇去了。

不知后来金公如何办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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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避严亲牡丹投何令 充小姐佳蕙拜邵公

且说金辉听了巧娘的言语,明是开脱小姐,暗里却是葬送佳蕙。佳蕙既

有污行,小姐焉能清白呢?真是“君子可欺以其方”。哪知后来金公见了玉

钗,便把佳蕙抛开,竟自追问小姐,生生的把个千金小姐险些儿丧了性命,

可见她的计谋狠毒。言虽如此,巧娘说“焉知不是佳蕙那丫头”这句话,说

的何尝不是呢?她却有个心思,以为要害小姐,必先剪除了佳蕙。佳蕙既除,

然后再害小姐就容易了。偏偏的遇见个心急性拗的金辉,不容分说,又搭着

个纯孝的小姐不敢强辩,因此这件事倒闹的蒙混了。

且说金辉到了内书房安歇,一夜不曾合眼。到了次日,悄悄到了外书房

一看,可巧施俊今日又会文去了。金公便在书房搜查,就在书箱内搜出一枝

玉钗,仔细留神,正是给女儿的东西。这一气非同小可,转身来到正室,见

了何氏,问道:“我曾给过牡丹一对玉钗,现在哪里?”何氏道:“既然给

了女儿,必是女儿收着。”金辉道:“要来,我看。”何氏便叫丫鬟到小姐

那里去取。去不多时,只见丫鬟拿了一枝玉钗回来,禀道:“奴婢方才到小

姐那里取钗,小姐找了半天,在镜箱内找了一枝。问佳蕙时,佳蕙病的昏昏

沉沉,也不知那一枝哪里去了。小姐说: ‘待找着那一枝,即刻送来。’”

金辉听了,哼了一声,将丫鬟叱退,对夫人道:“你养的好女儿!岂有此理!”

何氏道:“女儿丢了玉钗,容她慢慢找去,老爷何必生气?”金公冷笑,道:

“再要找时,除非到书房找这一枝去。”何氏听了诧异,道:“老爷何出此

言?”金公便将手帕扇坠掷与何氏,道:“这都是你养的好女儿作的!”便

在袖内把那一枝玉钗取出,道:“现有对证,还有何言支吾。”何氏见了此

钗,问道:“此钗老爷从何得来?”金辉便将施生书箱内搜出的话说了,又

道:“我看父女之情,给她三日限期,叫她寻个自尽,休来见我!”说罢,

气忿忿的上外面书房去了。

何氏见此光景,又是着急,又是伤心,忙忙来到小姐卧室,见了牡丹,

放声大哭。牡丹不知其详,问道:“母亲,这是为何?”夫人哭哭啼啼,将

始末原由,述了一遍。牡丹听毕,只吓的粉面焦黄,娇音软颤,也就哭将起

来。哭了多时,道:“此事从何说起!女儿一概不知。叫乳母梁氏追问佳蕙

去。”谁知佳蕙自那日遗失手帕扇坠,心中一急,登时病了,就在那日告假,

躺在自己屋内将养。此时正在昏愦之际,如何答应得上来。梁氏无奈,回转

绣房,道:“问了佳蕙,她也不知。”何氏夫人道:“这便如何是好!”复

又痛哭起来。牡丹强止眼泪,说道:“爹爹既然吩咐孩儿自尽,孩儿也不敢

违拗。只是母亲养了孩儿一场,未能答报,孩子虽死也不瞑目。”夫人听到

此,上前抱住牡丹,道:“我的儿呀!你既要死,莫若为娘的也同你死了罢。”

牡丹哭道:“母亲休要顾惜女儿。现在我兄弟方交七岁,母亲若死了,叫兄

弟倚靠何人?岂不绝了金门之后么?”说罢,也抱住夫人,痛哭不止。

旁边乳母梁氏猛然想起一计,将母女劝住,道:“老奴倒有一事回禀。

我家小姐自幼稳重,闺门不出,老奴敢保断无此事。未免是佳蕙那丫头干的

也未可知。偏偏她又病的人事不知。若是等她好了再问,惟恐老爷性急,是

再不能等的。若依着老爷逼勒小姐,又恐日后事明,后悔也就迟了。”夫人

道:“依你怎么样呢?”梁氏道:“莫若叫我男人悄悄雇上船一只,两口子

同着小姐带佳蕙,投到唐县舅老爷那里暂住几时。待佳蕙好了,求舅太太将

此事访查,以明事之真假,一来暂避老爷的盛怒,二来也免得小姐倾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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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太担些干系,遇便再求老爷便了。”夫人道:“老爷跟前,我再慢慢说

明。只是你等一路上,叫我好不放心。”梁氏道:“事已如此,无可如何了。”

牡丹道:“乳娘此计虽妙,但只一件,我自幼儿从未离了母亲,一来抛头露

面,我甚不惯;二来违背父命,我心不安,还是死了干净。”何氏夫人道:

“儿呀,此计乃乳母从权之道。你果真死了,此事岂不是越发真了么?”牡

丹哭道:“只是孩儿舍不得母亲奈何?”乳娘道:“此不过解燃眉之急。日

久事明,依然团聚,有何不可?小姐如若怕出头露面,我更有一计在此。就

将佳蕙穿了小姐的衣服,一路上说小姐卧病,往舅老爷那里就医养病。小姐

却扮作丫鬟模样,谁又晓得呢?”何氏夫人听了,道:“如此很好。你们就

急急的办理去罢,我且安置安置老爷去。”牡丹此时心绪如麻,纵有千言万

语,一字却也道不出来,只是说道:“孩儿去了,母亲保重要紧!”说罢,

大哭不止。夫人痛彻心怀,无奈何,狠着心去了。

这里梁氏将她男子汉找来,名叫吴能。既称男子汉,可又叫吴能,这说

明是无能的男子汉。他但凡有点能为,如何会叫老婆作了奶子呢?可惜此事

交给他,这才把事办坏了。 (他不及他哥吴燕能有本事,打的很好的刀。)

到了河边,不论好歹,雇了船只;然后又雇了小轿三乘,来到花园后门。奶

娘梁氏带领小姐与佳蕙乘轿到河边上船,一篙撑开,飘然而去。

且说金辉气忿忿离了上房,来到了书房内。此时施生已回,见了金公,

上前施礼。金辉洋洋不睬。施俊暗道:“他如何这等慢待于我?哦,是了,

想是嗔我在这里搅他了。可见人情险恶,世道浇薄,我又非倚靠他的门楣觅

生活,如何受他的厌气!”想罢,便道:“告禀大人得知,小生离家日久,

惟恐父母悬望,我要回去了。”金辉道:“很好,你早就该回去。”施俊听

了这样口气,登时羞的满面红涨,立刻唤锦笺备马。锦笺问道:“相公往哪

里去?”施俊道:“自有去处,你备马就是了。谁许你问!狗才,你仔细,

休要讨打。”锦笺见相公动怒,一声儿也不敢言语,急忙备了马来。施生立

起身来,将手一拱,也不拜揖,说声“请了”。金辉暗道:“这畜生如此无

礼,真正可恶!”又听施生发话道:“可恶呀,可恶!真正岂有此理!”金

辉明明听见,索性不理他了,以为他少年无状。又想起施老爷来,他如何会

生出这样子弟,未免叹息了一番。然后将书箱看了看,依然照旧。又将书箱

打开看了看,除了诗文之外,只有一把扇儿,是施生落下的,别无他物。

可惜施生忙中有错,来时原是孤然一身,所有书籍典章全是借用这里的。

他只顾生气,却忘了扇儿放在书箱之内。彼时若是想起,由扇子追问扇坠,

锦笺如何隐瞒?何况当着金辉再加一质证,大约此冤立刻即明。偏偏的施生

忘了此扇,竟遗落在书箱之内。扇儿虽小,事关重大。若是此时就明白此事,

如何又生出下文多少的事来呢?

且说金辉见施俊赌气走了,便回到内室,见何氏夫人哭了个泪人一般,

甚是凄惨。金辉一语不发,坐在椅上叹气。忽见何氏夫人双膝跪倒,口口声

声:“妾身在老爷跟前请罪。”老爷连忙问道:“端的为何?”夫人将女儿

上唐县情由,述了一遍,又道:“老爷只当女儿已死,看妾身薄面,不必深

究了。”说罢,哭瘫在地。金辉先前听了,急的跺脚,惟恐丑声播扬。后来

见夫人匍匐不起,究竟是老夫老妻,情分上过意不去,只得将夫人搀起来,

道:“你也不必哭了。事已如此,我只好置之度外便了。”

金辉这里不究,哪知小姐那里生出事来。只因吴能忙迫雇船,也不留神,

却雇了一只贼船。船家弟兄二人,乃是翁大、翁二,还有一个帮手王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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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见仆妇男女二人带领着两个俊俏女子,而且又有细软包袱,便起了不良之

意,暗暗打号儿。走不多时,翁大忽然说道:“不好了!风暴来了。”急急

将船撑到幽僻之处,先对奶公道:“咱们须要祭赛祭赛,方好。”吴能道:

“这里那讨香蜡纸马去?”翁二道:“无妨,我们船上皆有,保管预备的齐

整,只要客官出钱就是了。”吴能道:“但不知用多少钱?”翁二道:“不

多,不多,只要一千二百钱足够了”。吴能道:“用什么,要许多钱?”翁

二道:“鸡鱼羊头三牲,再加香蜡纸锞,这还多吗?敬神佛的事儿,不要打

算盘。”吴能无奈,给了一千二百钱。不多时,翁大请上香。奶公出船一看,

见船头上面放的三个盘子,中间是个少皮无脑的羊脑袋,左边是只折脖缺膀

的鸡嫁妆,右边是一尾飞鳞凹目的鲤鱼干;再搭上四零五落的一挂元宝,还

配着滴溜搭拉的几片千张。更可笑的,是少颜无色的三张黄钱;最可怜的,

七长八短的一束高香。还有一高一矮的一对瓦灯台上,插的不红不白的两个

蜡头儿。吴能一见,不由的气往上冲,道:“这就是一千二百钱办的么?”

翁二道:“诸事齐备,额外还得酒钱三百。”吴能听了发急,道:“你们不

是要讹呀!”翁大道:“你这人祭赛不虔,神灵见怪,理应赴水,以保平安。”

说罢,将吴能一推,噗咚一声,落下水去。

乳母船内听着不是话头,刚要出来,正见她男子汉被翁大推下水去,心

中一急,连嚷道:“救人呀,救人!”王三奔过来就是一拳,乳母站立不稳,

摔倒船内,又嚷道:“救人呀,救人呀!”牡丹此时在船内知道不好,极力

将竹窗撞下,随身跳入水中去了。翁大赶进舱来,见那女子跳入水内,一手

将佳蕙拉住,道:“美人不要害怕,俺合你有话商量。”佳蕙此时要死不能

死,要脱不能脱,只急的通身是汗,觉的心内一阵清凉,病倒好了多一半。

外面翁二合王三每人一枝篙将船撑开。佳蕙在船内被翁大拉着,急的她高声

叫喊:“救人呀,救人!”忽见那边飞也似的来了一只快船,上面站着许多

人,道:“这船上害人呢,快上船进舱搜来。”翁二、王三见不是势头,将

篙往水内一拄,嗖的一声,跳下水去。翁大在舱内见有人上船,说进舱搜来,

他惟恐被人捉住,便从窗户窜出,赴水逃生去了。可恨他三人贪财好色,枉

用心机,白白的害了奶公并小姐落水,也只得赤手空拳赴水而去。

且言众人上船,其中有个年老之人道:“我等莫忙。大约贼人赴水脱逃,

且看船内是什么人。“说罢,进舱看时,谁知梁氏藏在床下,此时听见有人,

方才从床下爬出。见有人进来,她便急中生智,道:“众位救我主仆一命。

可怜我的男人被贼人陷害,推在水内淹死;丫鬟着急,窜出船窗投水也死了;

小姐又是疾病在身,难以动转,望乞众位见怜。”说罢,泪流满面。这人听

了,连说道:“不要啼哭,待我回老爷去。”转身去了。梁氏悄悄告诉佳蕙,

就此假充小姐,不可露了马脚。佳蕙点头会意。

那人去不多时,只见来了仆妇丫鬟四五个搀扶假小姐,叫梁氏提了包裹,

纷纷乱乱一阵,将祭赛的礼物踏了个稀烂。来到官船之上,只见有一位老爷

坐在大圈椅上面,问道:“那女子家住哪里?姓什么?慢慢讲来。”假小姐

向前万福,道:“奴家金牡丹,乃金辉之女。”那老爷问道:“哪个金辉?”

假小姐道:“就是作过兵部尚书的。只因家父连参过襄阳王二次,圣上震怒,

将我父亲休致在家。”只见那老爷立起身来,笑吟吟的道:“原来是侄女到

了。幸哉,幸哉,何如此之巧呀!”假小姐连忙问道:“不知老大人为难?

因何以侄女呼之?请道其详。”那老爷笑道:“老夫乃邵邦杰,与令尊有金

兰之谊。因奉旨改调长沙太守,故此急急带了家眷前去赴任。今日恰好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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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泊,不想救了侄女,真是天缘凑巧。”假小姐听了,复又拜倒,口称叔父。

邵老爷命丫鬟搀起,设座坐了,方问道:“侄女为何乘舟?意欲何往?”

不知假小姐说些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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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死里生千金认张立 苦中乐小侠服史云

且说假小姐闻听邵公此问,便将身体多病,奉父母之命,前往唐县就医

养病的话,说了一遍。邵老爷道:“这就是令尊的不是了。你一个闺中弱质,

如何就叫奶公奶母带领去赴唐县呢?”假小姐连忙答道:“平素时常往来。

不想此次船家不良,也是侄女命运不济。”邵老爷道:“理宜将侄女送回,

奈因钦限紧急,难以迟缓。与其上唐县,何不随老夫到长沙,现有老荆同你

几个姊妹,颇不寂寞。待你病体好时,我再写信与令尊,不知侄女意下如何?”

假小姐道:“既承叔父怜爱,侄女敢不从命。但不知婶母在于何处?待侄女

拜见。”邵老爷满心欢喜,连忙叫仆妇丫鬟搀着小姐,送到夫人船上。原来

邵老爷有三个小姐,见了假小姐,无不欢喜。

从此佳蕙就在邵老爷处将养身体。她原没有什么大病,不多几日,也就

好了。夫人也曾背地里问过她,有了婆家没有。她便答道:“自幼与施生结

亲。”夫人也悄悄告诉了老爷。自那日开船行到梅花湾的双岔口,此处却是

两条路:一股往东南,却是上长沙;一股往东北,却是绿鸭滩。

且说绿鸭滩内有渔户十三家,内中有一人年纪四旬开外,姓张名立,是

个极其本分的,有个老伴儿李氏。老两口儿无儿无女,每日捕鱼为生。这日

张老儿夜间撒下网去,往上一拉,觉得沉重,以为得了大鱼,连唤:“妈妈,

快来,快来!”李氏听了,出来问道:“大哥,唤我做什么?”(这老两口

子素来就是这等称呼,男人管着女人叫妈妈,女人管着男人叫大哥。当初不

知是怎么论的,如今惯了,习以为常。)张立道:“妈妈,帮我一帮,这个

行货子可不小,”李氏上前帮着拉上船来,将网打开,看时却是一个女尸,

还有竹窗一扇托定。张立连连啐道:“晦气,晦气!快些掷下水去。”李氏

忙拦道:“大哥不要性急,待我摸摸,还有气息没有。岂不闻‘救人一命,

胜造七级浮屠’吗?”果然摸了摸,胸前兀的乱跳,说道:“还有气息,快

些控水。”李氏又舒掌揉胸。不多时,清水流出不少,方才渐渐苏醒,哼哼

出来。婆子又扶她坐起,略定定神,方慢慢呼唤,细细问明来历。

原来此女就是牡丹小姐。自落水之后,亏了竹窗托定,顺水而下,不计

里数,漂流至此。自己心内明白,不肯说出真情,答言:“是唐县宰的丫鬟,

因要接金小姐去,手扶竹窗,贪看水面。不想竹窗掉落,自己随窗落水,不

知不觉漂流至此。请问妈妈贵姓?”李氏一一告诉明白,又悄悄合张立商量

道:“你我半生无儿无女。我今看见此女生的十分俏丽,言语聪明,咱们何

不将她认为女儿,将来岂不有靠么?”张立道:“但凭妈妈区处。”李氏便

对牡丹说了。牡丹连声应允。李氏见牡丹应了,欢喜非常。登时疼女儿的心

盛,也不愿捕鱼,急急催大哥快快回庄,好与女儿换衣服。张立撑开船,来

到庄内。李氏搀着牡丹进了茅屋,找了一身干净衣服,叫小姐换了。本是珠

围翠绕,如今改了荆钗布裙。

李氏又寻找茶叶烧了开水,将茶叶放在锅内,然后用瓢和弄个不了,方

拿过碗来,擦抹净了,吹开沫子,舀了半碗,擦了碗边,递与牡丹,道:“我

儿喝点热水,暖暖寒气。”牡丹见她殷勤,不忍违却,连忙接过来,喝了几

口。又见她将叶掏出,从新刷了锅,舀上一瓢水,找出小米面,做了一碗热

腾腾的白水小米面的疙瘩汤,端到小姐面前,放下一双黄油四棱竹箸,一个

白沙碟儿腌萝卜条儿。牡丹过意不去,端起碗来,喝了点儿,尝着有些甜津

津的,倒没有别的味儿,于是就喝了半碗;咬了一点萝卜条儿,觉着扎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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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连忙放下了。她因喝了半碗热汤,登时将寒气散出,满面香汗如沈。婆

子在旁看见。连忙掀起衣襟,轻轻给牡丹拂拭,更露出本来面目,鲜妍非常。

婆子越瞧越爱,越爱越瞧,如获至宝一般。又见张立进来。问道:“闺女这

时好些了?”牡丹道:“请爹爹放心。”张立听小姐的音声改换,不像先前

微弱,而且活了不足五十岁,从来没听见有人叫他“爹爹”二字。如今听了

这一声,仿佛成仙了道,醍醐灌顶 ,从心窝里发出一股至性达天的乐来,哈

哈大笑,道:“妈妈,好一个闺女呀!”李氏道:“正是,正是。”说罢,

二人大笑不止。此时天已发晓。李氏便合张立商议,说:“女儿在县宰处,

必是珍馐美味惯了,千万不要委屈了她。你卖鱼回来时,千万买些好吃食回

来。”张立道:“既如此,我多秤些肥肉,再带些豆腐白菜,你道好不好?”

李氏道:“很好,就是如此。”

乡下人不懂的珍馐,就知肥肉是好东西,若动了豆腐白菜便是开斋,这

都是轻易不动的东西。其实所费几何?他却另有个算盘。他道有了好菜,必

要多吃;既多吃,不但费菜,连饭也是费的,仔细算来,还是不吃好菜的好。

如今他夫妻乍得了女儿,一来怕女儿受屈,二来又怕女儿笑话瞧不起,因此

发着狠儿,才买肉买菜,调着样儿收拾出来。牡丹不过星星点点的吃些就完

了。

一来二去,人人纳罕儿,说张老者老两口儿想开了,无儿无女,天天弄

嘴吃。就有搭讪过来闻闻香味的意思,遇巧就要尝尝。谁知到了屋内一看,

见床上坐着一位花枝招展,犹如月殿嫦娥、瑶池仙女似的一位姑娘。这一惊

不小,各各追问起来,方知老夫妻得了义女,谁不欢喜,谁敢怠慢,登时传

扬开了。十二家渔户俱各要前来驾喜。

其中有一个姓史名云,会些武艺,且胆量过人,是个见义敢为的男子。

因此这些渔人们皆器重他,凡遇大小事儿,或是他出头,或是与他相商。他

若定了主意,这些渔户们没有不依的。如今要与张老儿贺喜,这三一群、五

一伙,陆陆续续俱各找了他去,告诉他张老儿得女儿的情由。

史云听了,拍手大乐,道:“张大哥为人诚实,忠厚有余,如今得了女

儿,将来必有好报。这是他老夫妻一片至诚所感,列位到此何事?”众人道:

“因要与他贺喜,故此我等特来计较。”史云道:“很好,咱们庄中有了喜

事,理应作贺。但只一件,你我俱是贫苦之人,家无隔宿之粮,谁是充足的

呢?大家这一去,人也不少,岂不叫张大哥为难么?既要与他贺喜,总要大

家真乐方好。依我倒有个主意。咱们原是鱼行生理,乃是本地风光。大家以

三日为期,全要辛苦辛苦,奋勇捕了鱼来,俱各交在我这里出脱。该留下咱

们吃的留下吃,该卖的卖了钱买调和沽酒,全有我呢。”又对一人道:“弟

老的,这两天你要常来。你到底认得几个字,也拿的起笔来,有可以写的须

要帮着我记记方好。”原来这人姓李,满口应承道:“我天天早来就是了。”

史云道:“更有一宗要紧的,是日大家去时,务必连桌凳俱要携了去方好。

不然,张大哥那里,如何有这些凳子家伙桌子呢?咱们到了那里,大家动手,

索性不用张大哥张罗,叫他夫妻安安稳稳乐一天。只算大家凑在一处,热热

闹闹的吃喝一天就完了。别的送礼送物,皆是虚文,一概不用。众位以为何

① 醍醐 (t íhú)灌顶——醍醐,古时指从牛奶中提炼出来的精华,佛教比喻最高的佛法。醍醐灌顶,比喻灌

输智慧,使人彻底醒悟。

② 珍馐 (xiū)——珍奇贵重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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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众人听罢,俱各欢喜,道:“好极,好极!就是这样罢。但只一件,

其中有人口多的,有少的,这怎么样呢?”史云道:“全有我呢,包管平允,

谁也不能吃亏,谁也不能占便宜。其实乡里乡亲何在乎这上头呢,然而办事

必得要公。大家就辛苦辛苦罢,我到张大哥那里给他送信去。”众人散了。

史云便到了张立的家中,将此事说明,又见了牡果真是如花似玉的女子,

快乐非常。张立便要张罗起事来。史云道:“大哥不用操心,我已俱各办妥。

老兄就张罗下烧柴就是了,别的一概不用。”张立道:“我的贤弟,这个是

不容易,如何张罗下烧柴就是了呢?”史云道:“我都替老兄打算下了,样

样俱全,就短柴火,别的全有了。我是再不撒谎的。”张立仍是半疑半信的,

只得深深谢了。史云执手回家去了。

众渔人果然齐心努力,办事容易的很。真是争强赌胜,竟有出去二三十

里地捕鱼去的,也有带了老婆孩儿去的,也有带了弟男子侄去的。刚到了第

二天,交到史云处的鱼虾真就不少。史云裁夺着,各家平匀了,估量着够用

的,便告诉他等道:“某人某人交的多,明日不必交了。某人某人交的少,

明日再找补些来。”他立刻找着行头,公平交易,换了钱钞,沽酒买菜,全

送到张立家中。张立见了这些东西,又是欢喜,又是着急:欢喜的是得了女

儿,如此风光体面;着急的是这些东西,可怎么措置呢?史云笑道:“这有

何难。我只问你,烧柴预备下了没有?”张立道:“预备下了。你看,靠着

篱笆那两垛,可够了么?”史云瞧了瞧,道:“够了,够了,还用不了呢。

烧柴既有,老兄,你就不必管了。今夜五鼓咱们乡亲都来这里,全是自己动

手。你不用张罗,尽等着喝喜酒罢。”张立听了,哈哈大笑,道:“全仗贤

弟分心,劣兄如何当得!”史云笑道:“有甚要紧,一来给老兄贺喜,二来

大家凑个热闹,畅快畅快,也算是咱们渔家乐了。”

正说间,只见有许多人抗着桌凳的,挑着家伙的,背着大锅的,又有倒

换挑着调和的,还有合伙挑着菜蔬的,纷纷攘攘送来,老儿接迎不暇,登时

放满一院子。也就是绿鸭滩,若到别处,似这样行人情的也就少少儿的。全

是史云张罗帮忙。却好李弟老的也来了,将东西点明记帐,一一收下。张老

儿惟恐错了,还要自己记了暗记儿。来一个,史云嘱咐一个,道:“乡亲,

明日早到,不要迟了。千万,千万!”到黄昏时,俱已收齐,史云方同李弟

老的回去了。

次日四鼓时,史云与李弟老的就来了。果是五鼓时,众乡亲俱各来到。

张老儿迎着道谢。史云便分开脚色,谁挖灶烧火,谁做菜蔬,谁调座位,谁

抱柴挑水,俱不用张立操一点心。乐的个老头儿出来进去,这里瞧瞧,那里

看看,犹如跳圈猴儿一般,一会儿又进屋内问妈妈道:“闺女吃了什么没有?”

李氏道:“大哥不用你张罗,我与女儿自会调停。”张立猛见李氏,笑道:

“嗳呀!妈妈今日也高兴了,竟自洗了脸,梳了头了。”李氏笑道:“什么

话呢。众乡亲贺喜,我若黑脸乌嘴的,如何见人呢?你看我这头还是女儿给

我梳的呢。”张立道:“显见得你有了女儿,就支使我那孩子梳头。再过几

时,你吃饭还得女儿喂你呢。”李氏听了,啐道:“呸!没的瞎说白道的了。”

张立笑吟吟的出去了。

不多时,天已大亮,陆陆续续田妇村姑俱各来了。李氏连忙迎出,彼此

拂袖道喜道谢,又见了牡丹,一个个咂嘴吐舌,无不惊讶。牡丹到了此时,

也只好接待应酬,略为施展,便哄的这些人欢喜,不知如何是好。到了饭得

之时,座儿业已调好。屋内是女眷,所有桌凳俱是齐全的,就是家伙也是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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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气的。外面院子内是男客,也有高桌,也有矮座,大盘小碗,一概不拘。

这全是史云的调度,真真也难为他。大家不论亲疏,以齿为序。我拿凳子,

你拿家伙,彼此嘻嘻哈哈,团团围住,真是爽快。霎时杯盘狼藉。虽非嘉肴

美味,却是鲜鱼活虾,荤素俱有,左添右换,以多为盛。大家先前慢饮,后

来有些酒意,便呼么喝六豁起拳来。

恰好史云与张立豁拳。张立叫了个“七巧”,史云叫了个“全来”。忽

听外面接声道:“可巧俺也来了,可不是全来吗?”史云便仰面往外侧听。

张立道:“听他则甚?咱们且豁拳。”史云道:“老兄且慢。你我十三家俱

各在此,外面谁敢答言?待我出去看来。”说罢,立起身来,启柴扉一看,

见是个年幼之人,背着包裹,正在那里张望。史云咄的一声,道:“你这后

生窥探怎的?方才答言的敢则是你么?”年幼的道:“不敢,就是在下。因

见你们饮酒热闹,不觉口内流涎,俺也要沽饮几杯。”史云道:“此处又非

酒肆饭铺,如何说‘沽饮’二字?你妄自答言,俺也不计较于你,快些去罢。”

说罢,刚要转身,只见少年人一伸手将史云拉住,道:“你说不是酒肆,如

何有这些人聚饮?敢是你欺负我外乡人么!”史云听了,登时喝道:“你这

小厮好生无礼!俺饶放你去,你反拉我不放。说欺负你,俺就欺负你,待怎

么!”说着,扬手就是一掌打来。年少之人微微一笑,将掌接住往怀里一带,

又往外一搡。只听咕咚一声,史云仰面栽倒在地,心中暗道:“好大力量!

倒要留神。”急忙起来,复又动手。只见张立出来劝道:“不要如此,有话

慢说。”问了原由,便对年幼的道:“老弟休要错会了意。这真不是酒肆饭

铺,这些乡亲俱是给老汉贺喜来的。老弟如要吃酒,何妨请进,待老汉奉敬

三杯。”年幼的听见了酒,便喜笑颜开的道:“请问老丈贵姓?”张立答了

姓名。他又问史云,史云答道:“俺史云,你待怎么?”年幼的道:“史云

大哥恕小弟莽撞,休要见怪。”说罢,一揖到地。

未知如何,下回分晓。

① 酒肆 (sì)——酒店。肆,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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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小侠挥金贪杯大醉 老葛抢雉惹祸着伤

且说史云见年幼之人如此,闹的倒不好意思了,连忙问道:“足下贵姓?”

年幼的道:“小弟艾虎。只因要上卧虎沟,从此经过,见众位在此饮酒作乐,

不觉口渴。既蒙赐酒,感领厚情。请了。”说罢,迈步就进了柴门。

你道艾虎如何来到此处?只因他与施俊结拜之后,每日行程五里也是一

天,十里也算一站。若遇见好酒,不定住三天五天,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又

喝。左右是蒋平不心疼的银子,由着他的性儿花罢了。当下众渔户见张立、

史云同了个年幼之人进来,大家都不认得,只有一拱手而已。史云便将艾虎

让在自己一处。张立拿起壶来,满满斟了一杯,递与艾虎。艾虎也不谦让,

连忙接过来一饮而尽。史云接过来也斟上一杯,艾虎也就喝了。他又复与二

人各斟一杯,自己也陪了一杯,然后慢慢问道:“方才老丈说府上贺喜,不

知为着何事?”史云代为说明。艾虎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理当贺的。”

说罢,回手向兜肚内掏出两锭银子来,递与张立道:“些须薄礼,望乞笑纳。”

张立如何肯接。艾虎强扭强捏的,揣在他怀内。

张立无奈,谢了又谢。转身来到屋内,叫声:“妈妈,这是方才一位小

客官给女儿的贺礼,好好收了。”李氏接来一看,见是两锭五两的锞子,不

由吃惊,道:“嗳哟!如何有这样的重礼呢?”正说间,牡丹过来,问道:

“母亲,什么事?”张立便将客官送贺礼的事说了。牡丹道:“此人可是爹

爹素来认得的么?”张立道:“并不认得。”牡丹道:“既不认得,萍水相

逢,就受他如此厚礼,此人就令人难测,焉知他不是恶人暴客呢?据孩儿想

来,还是不受他的为是。”李氏道:“女儿说的是,大哥趁早儿还他去。”

张立道:“真是闺女想的周到,我就还他去。”仍将银子接过,出外面去了。

张立当下拿回银子,见了艾虎,说道:“方才老汉与我老伴并女儿一同

言明,她母女说客官远道而来,我等理宜尽地主之情,酒食是现成的,如何

敢受如此厚礼。仍将原银奉还,客官休要见怪。”艾虎道:“这有甚要紧。

难道今日此举,老丈就不耗费资财么?权当做薪水之资就是了。”张立道:

“好叫客官得知,今日此举全是破费众乡亲的。不信,只管问我们史乡亲。”

史云在旁答道:“此话千真万真,决不欺哄。”艾虎道:“俺的银子已经拿

出,如何又收回呢?也罢,俺就烦史大哥拿此银两,明日照旧预备。今日是

俺扰了众乡亲,明日是俺作东回请众位乡亲。如若少了一位,俺是不依史大

哥的。”史云见此光景,连忙说道:“我看艾客官是个豪爽痛快人,莫若张

大哥从实收了罢,省得叫客官为难。”张立只得又谢了。

史云便陪着艾虎,左一碗,右一碗,把个史云也喝的愣了,暗道:“这

样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大量。”就是别人也往这边瞅着。喝来喝去,小侠渐

渐醉了,前仰后合,身体乱晃,就靠着桌子,垂眉闭眼,史云知他酒深,也

不惊动他。不多时,只听呼声振耳,己入梦乡。艾虎既是如此,众渔人也就

醺醺,独有张立、史云喝的不多。张立是素来不能多饮的;史云酒量却豪,

只因与张老儿张罗办事,也就不肯多喝了。张立仍是按座张罗。

忽听外面有人唤道:“张老儿在家么?”张立忙出来一看,不由的吃了

一惊,道:“二位请了。到此何事?”二人道:“怎么你倒问我们?今日是

谁的班儿了?”

你道此二人是谁?原来是黑狼山的喽罗。自从蓝骁占据了此山,知道绿

鸭滩有十三家渔户,定了规矩,每日着一人值日。所有山上用的鱼虾,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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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值日的身上。这日正是张立值日,他只顾贺喜,就把此事忘了。今日喽罗

来了,方才想起,连忙告罪,道:“是老汉一时忽略,望乞二位在头领跟前

方便方便,明日我多备鱼虾补还上就是了。”二喽罗道:“你这话竟是胡说!

明日补还,今日大王先空一顿吗?我们全不管你,今日只好跟了我们去见头

领,有什么说的,你自己去说罢。”

此时史云已然出来,连忙插言道:“二位不要如此,委是张伙计今日有

事,务求包容包容。”就把他得女儿贺喜的话,说了一遍。二喽罗听了,道:

“既是如此,我们瞧瞧你这闺女,回去见了头领,也好回话。”说罢,不容

张立依不依,硬往里走。到了屋内见牡丹,暗暗喝彩。转身出来,一眼瞧见

了艾虎,在那里端坐不动。原来众人见喽罗进来,知有事故,胆大的站起来

在一旁听着,胆小的怕有连累也就溜了。独有艾虎坐在那里。这喽罗如何知

道他是沉醉酣睡呢,大声嗔喝,道:“他是什么人?竟敢见了我傲不为礼,

这等可恶!快快与我绑了,解上山去。”张立忙上前分解,道:“他不是本

庄之人,而且吃醉了,求爷们宽恕。”史云在旁,也帮着说话。二喽罗方气

忿忿的去了。

众人见喽罗去了,嘈嘈杂杂,议论不休。史云便合张立商议:“莫若将

这客官唤醒,叫他早些去罢,省得连累了他。”张立听了,急急将艾虎唤醒,

说明原由。艾虎不听则可,听了时一声怪叫道:“嗳哟哟!好山贼野寇。俺

艾虎正要寻他,他反来捋虎须。待他来时,俺自对付他。”张立着急,只好

苦劝。

忽听得人喊马嘶,早有渔户跑的张口结舌道:“不……不好了!葛头领

带领人马入庄了。”张立听了,只吓得浑身乱抖。艾虎道:“老丈不要害怕,

有俺在此。”说罢,将包袱递与张立,回头叫道:“史大哥,随俺来。”刚

然出了柴扉,只见有二三十名喽罗簇拥着一个老头骑在马上,声声叫道:“张

老儿,闻得你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正好与俺匹配,俺如今特来求亲。”艾

虎听了,一声叱咤道:“你这厮叫什么?快些说来!”马上的道:“谁不晓

得俺葛瑶明,绰号蛤蜊蚌子吗?你是何人,竟敢前来多事?”艾虎道:“我

只当是蓝骁那厮,原来是个无名的小辈。俺艾虎爷爷在此,你敢怎么?”葛

瑶明听了,喝道:“好小厮!满口胡说!”吩咐喽罗将他绑了。唿的上来了

四五个。艾虎不慌不忙,两只臂膀往左右一分,先打倒了两个;一转身抬腿,

又踢倒了一个。众喽罗见小爷勇猛,又上来了十数个,心想以多为胜。那知

小侠指东打西,窜南跃北,犹如虎荡羊群,不大的工夫,打了个落花流水。

史云在旁,见小爷英勇非常,不由喝彩,自己早托定五股鱼叉,猛然喊

了一声,一个健步,竟奔葛瑶明而来。原来这些喽罗以为渔户好欺负,并未

防备,皆是赤手而来。独葛瑶明腰间系着一把顺刀,见众喽罗不是艾虎对手,

刚然拔刀,要上前相助,史云鱼叉已到,连忙用刀一迎。史云把叉往回里一

抽,谁知叉上有倒须钩儿,早把顺刀拢住。史云力猛,葛瑶明在马上一晃,

手不吃劲,啷啷顺刀落地,说声“不好”,将马一带,哧留的往庄外就跑。

众喽罗见头领已跑,大家也抱头鼠窜而去。艾虎打的高兴,哪里肯放,上前

将葛瑶明的刀捡起就追。史云也便大喊“赶呀”,手内托定五股鱼叉,也追

下去了。艾虎追出庄外,见贼人前面乱跑,他便撒脚紧紧追赶。俗云:“归

师勿掩,穷寇莫追。”如今小侠真是初生的犊儿不怕虎,又仗着自己的本领,

哪把这一众山贼放在眼里,又搭着史云也是一勇之夫,随后紧赶。看看来到

山环之内,只见艾虎平空的栽倒在地,两边跑出多少喽罗,将艾虎按住,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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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起来。史云见了,说声“不好”,急转身往回里就跑,给庄中送信去了。

你道艾虎如何栽倒?只因葛贼骑马跑的快,先进了山环,便有把守的喽

兵,他就吩咐暗暗埋伏绊脚绳。小侠哪里理会,他是跑开了,冷不防,焉有

不栽倒之理呢!众喽罗拿了艾虎。葛瑶明业已看见,忙将喽兵分为两路,着

十五人押着艾虎同自己上山,着十五人回转庄中到张老儿家抢亲。葛贼洋洋

得意将马驮了艾虎,忙忙的入山。

正走之间,只见一只野鸡打空中落下。葛瑶明上前捡起一看,见鸡胸流

血,知是有人打的。复往前面一看,早见有人嚷道:“快些将山鸡放下!那

是我们打的。”葛贼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极丑的女子,约有十五六岁。葛

瑶明道:“这鸡是你的么?”丑女子道:“是我的。”葛贼道:“你休要哄

我。既是你的,你手无寸铁,如何会打下野鸡来?”丑女子道:“原是我姐

姐打的。不信,你看那树下站的不是?”葛贼转脸一看,见一女子生的美貌

非常,果然手握弹弓,在那里站着。葛贼暗暗欢喜道:“我老葛真是红鸾星

照命。张老儿那里有了一个,如今又遇见一个,这才是双喜临门呢!”想罢,

对丑女子道:“你说你姐姐打的,我不信。叫你姐姐跟了我去,我们山后头

有鸡,叫她打一个我看看。”说罢,两只贼眼直勾勾的瞅着那边女子。丑女

子大怒:“你若不还,只怕你姑娘不容你过去,”说毕,拉开架式,就要动

手。只听葛瑶明哎哟一声,仰面栽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早见两眉攒中流

下血来。丑女子已知是姐姐用铁丸打的,不容他站稳,嗖的一声,照后心嘡

的就是一脚。葛瑶明他倒听教训,噗哧的一声,嘴吃屎又躺下了。众喽罗一

拥齐上。丑女子微微冷笑,抬了抬手,一个个东倒西歪;动了动脚,一个个

呲牙咧嘴。此时葛贼知道女子利害,不敢抵敌,爬起来就跑。众人见头领跑

了,谁还敢怠慢,也就唧■咕噜的一齐跑了。丑女子正在赶打喽卒,忽听有

人高声喝彩叫好。

不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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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辞绿鸭渔猎同合伙 归卧虎姊妹共谈心

且说丑女子将众卒打散,单单剩下了捆绑的艾虎在马上驮着,又高阔,

又得瞧,见那丑女子打这些人,犹如捕蝶捉蜂,轻巧至甚,看到痛快处,不

由的高声叫好喝彩,扯开嗓子,哈哈大笑,道:“打的好!打的妙!”正在

快乐,忽听丑女子问道:“你是什么人?”艾虎方住笑,说道:“俺叫艾虎,

是被他们暗算拿住的。”丑女子道:“有个黑妖狐与北侠,你可认得么?”

艾虎道:“智化是我师傅,欧阳春是我义父。”丑女子道:“如此说来,是

艾虎哥哥到了。”连忙上前解了绳缚。艾虎下马,深深一揖,道:“请问姐

姐贵姓?”丑女子道:“我名秋葵。沙龙是我义父。”艾虎道:“方才用弹

弓打贼人的,那是何人?”秋葵道:“那是我姐姐凤仙,乃我义父的亲女儿。”

说话间,便招手道:“姐姐这里来。”凤仙在树下见秋葵给艾虎解缚,心甚

不乐,暗暗怪说:“妹子好不晓事,一个女儿家不当近于男子,这是什么意

思!”后来见秋葵招手,方慢慢过来道:“什么事?”秋葵道:“艾虎哥哥

到了。”凤仙听了“艾虎”二字,不由的将艾虎看了一看,满心欢喜,连忙

向前万福。艾虎还了一揖。

忽听半山中一声叱咤道:“好两个无耻的丫头,如何擅敢与男子见礼!”

凤仙、秋葵抬头一看,见山腰里有三人,正是铁面金刚沙龙,与两个义弟,

一名孟杰,一名焦赤。秋葵便高声唤道:“爹爹与二位叔父这里来,艾虎哥

哥在此。”右边的焦赤听了,道:“嗳呀!艾虎侄儿到了,大哥快快下山呀!”

说着话,他就突、突、突、突跑下山来,嚷道:“哪个是艾虎侄儿?想煞俺

也!”

你道焦赤为何说此言语?只因北侠与智公子、丁二官人到了卧虎沟,叙

话说到盗冠拿马朝贤一节,其中多亏了艾虎,如何年少英勇,如何胆量过人,

如何开封首告亲身试铡,五堂会审,救了忠臣义士,从此得了个小侠之名。

说得个孟杰、焦赤一壁听着,一壁乐了个手舞足蹈。惟有焦赤性急,恨不得

立刻要见艾虎。自那日起,心里时刻在念。如今听说到了,他如何等得,立

时要会,先跑下山来,乱喊乱叫,说:“想煞俺也!”艾虎听了,也觉纳闷

道:“此人是谁呢?我从来未见过,他想我作什么?”

及至来到切近,焦赤扔了钢叉,双关子抱住艾虎,右瞧左看,左观右瞧。

艾虎不知为何,挺着身躯,纹丝儿不动。只听焦赤哈哈大笑,道:“好呀!

果然不错,这亲事做定了。”说着话,沙龙、孟杰俱各到了,焦赤便嚷道:

“大哥,你看看相貌,好个人品,不要错了主意,这门亲事作定了。”沙龙

忙拦道:“贤弟太莽撞了,此事也是乱嚷的么?”

原来北侠与智公子听见沙员外有个女儿名叫凤仙,一身的武艺,更有绝

技是金背弹弓,打出铁丸百发百中。因此一个为义儿,一个为徒弟,转托丁

二爷在沙员外跟前求亲。沙龙想了一想:“既是黑妖狐的徒弟,又是北侠的

义儿,大约此子不错。”也就有些愿意了,彼时对丁二爷说道:“既承欧阳

兄与智贤弟愿结秦晋,劣兄无不允从。但我有个心愿:秋葵乃劣兄受了托孤

重任,认为义女。我疼她比凤仙尤甚,一来怜念她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二

来爱惜她两膀有五六百斤的膂力 ,不过生的丑陋些。须将秋葵之事完结后,

方能聘嫁凤仙,求贤弟与他二人说明方好。”丁二爷就将此事,暗暗告诉了

① 膂 (lǚ)力——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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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侠、智爷。二人听了,深为器重沙龙,说:“你我做事,理应如此。”又

道:“艾虎年纪尚小,再过几年,也不为晚。”便满口应承了。谁知后来孟、

焦二人听见有求亲之说,他俩便极力撺掇沙龙,道:“有这样好事,为何不

早早的应允?”沙龙因他二人粗卤,不便细说,随意答道:“愚兄从来没有

见过艾虎,知他品貌如何,儿女大事,也有这样就应得的么?”孟、焦二人

无的可说,也就罢了。故此今日焦赤见了艾虎,先端详了品貌,他就嚷“这

亲事做定了”。他只顾如此说,旁边把个凤仙羞的满面通红,背转身去了。

秋葵方对艾虎道:“这是我爹爹,这是孟叔父与焦叔父。”艾虎一一见了。

沙龙见艾虎年少英雄,满心欢喜,便问道:“贤侄为何来到此处?”艾虎一

一说了,又道:“他等又派人仍去抢亲,小侄还得回去搭救张老者的女儿。”

焦赤听了,舒出大指,道:“好的!正当如此,待俺同你走走。”从那边收

起钢叉。沙龙见艾虎赤着双手,便把自己的齐眉棍递与小爷。

他二人迈开大步,转身迎来。方到山环,只见抢牡丹的喽罗抬定一个四

方的东西,周围裹着布单,上面盖着块似红非红的袱子 (敢则是个没顶儿的

轿子),里面隐隐有哭泣之声。艾虎见了,抡开大棍,吼了一声,一路好打。

焦赤托定钢叉,左右一晃,叉环乱响。喽罗等哪里还有魂咧,赶着放下轿子,

四散的逃命去了。艾虎过来扯去红袱一看,原来是张桌子,腿儿朝上。再细

看时,见里面绑着个女子,已然吓的人事不省,呼之不应。正在为难,只见

山口外哭进一个婆子来,口中嚷道:“天杀的呀!好好的还我女儿。如若不

然,我也不活着了,我这老命合你们拼了罢!”正是李氏。艾虎唤道:“妈

妈不要啼哭,我已将你女儿截下了。”又见张立从那边踉里踉跄来了。彼此

见了,好生欢喜。此时李氏将牡丹的绳绑松了,苏醒过来。

恰好沙龙父女与孟杰不放心,大家迎了上来,见将女子截下,喽罗逃脱。

艾虎又带了张立,见过沙龙;李氏带了牡丹,见过凤仙、秋葵,也是前生缘

份,彼此倾心爱慕。凤仙道:“姐姐何不随我们上卧虎沟呢?大料山贼决不

死心,倘若再来,怎生是好?”牡丹听了,甚是害怕。秋葵心直口快,转身

去见沙龙,将此事说了。沙龙道:“我也正为此事踌躇。”便问张立道:“闻

得绿鸭滩有渔户十一家,约有多少人口?”张立道:“算来男妇老幼不足五

六十口。”沙龙道:“既是如此,老丈你急急回去告诉众人,陈说利害,叫

他等急急收拾,俱各上卧虎沟便了。”艾虎道:“小侄同张老丈回去,我还

有个包袱要紧。”孟杰道:“俺也随了去。”焦赤也要去,被沙龙拦住,道:

“贤弟随我回庄,且商议安置众人之处。”便向秋葵道:“这母女二人就交

给你姐儿两个,我们先回庄去了。”

谁知牡丹受了惊恐,又绑了一绳,如何转动得来。秋葵道:“无妨,我

背着姐姐。”凤仙道:“妹子如何背的了这么远呢?”秋葵道:“姐姐忘了,

前面树上还拴着驮姐夫的马呢。”说罢,噗哧的一声笑了。凤仙脸一红,一

声儿也不言语了。秋葵背起牡丹去了。走不多时,见那马仍拴在那里,秋葵

放下牡丹。牡丹却不会骑马。风仙过去将马拉过来,认镫乘上,走了几步,

却无毛病,说道:“姐姐只管骑上,我在旁边照拂着,包管无事。”还是秋

葵将牡丹抱上马去。凤仙拢住嚼环,慢慢步行。牡丹心甚不安,只听秋葵道:

“妈妈走不动,我背你几步儿。”李氏笑道:“婆子如何敢当?告诉姑娘说,

我哪一天不走一二十里路呢?全是方才这些天杀的乱抢混夺,我又是急又是

气,所以跑的两条腿软了。走了几步儿,溜开了就好了。姑娘放心,我是走

的动的。”一路上说着话儿,竟奔卧虎沟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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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卧虎沟的沙龙,为何不怕黑狼山的蓝骁呢?其中有个缘故。卧虎沟

内原是十三家猎户,算来就是沙龙的年长,武艺超群,为人正直,因此这十

家皆听他的调度。自蓝骁占据了黑狼山,他便将众猎户叫来,传受武艺,以

防不测。后来又交结了孟杰、焦赤,更有了帮手。暗暗打听,知道绿鸭滩众

渔户已然轮流上山,供给鱼虾。“焉知那贼不来合我们要野兽呢?俺卧虎沟

既有沙龙,断断不准此例。众位入山,大家留神,倘有信息,自有俺应候他,

你等不要惊慌。”众人遵命,谁也不肯献兽与山贼。不料蓝骁那里,已知卧

虎沟有个铁面金刚沙龙。他却亲身来到卧虎沟,明是索取常例,暗里要会会

沙龙。及至见面,蓝骁责备为何不上山纳兽。沙龙破口大骂,所有十一家猎

户俱是他一人承当。蓝骁听了大怒,彼此翻脸,动起手来。一个步下,一个

马上,走了几合,只听■哧一声,沙龙一刀砍在蓝骁的马镫之上。沙龙道:

“俺手下留情,山贼你要明白。”蓝骁回马,一执手,道:“沙员外,你的

本领蓝骁晓得了。”说毕,竟自回山去了,暗暗写信与襄阳王,说沙龙本领

高强,将来可做先锋。他有意要结交沙龙,所有猎户入山,一提“卧虎沟”

三字,喽罗再也不敢惹,因此沙龙英名远振。如今又把绿鸭滩十三家渔户也

归卧虎沟来,从此黑狼山交鱼虾的例也就免了。

再说沙龙同焦赤先到庄中,将西院数间房屋腾出安顿男子,又将里间跨

所安顿妇女,俱是暂且存身。即日鸠工,随庄修盖房屋,等告成时,再按各

家分住。不多时,牡丹母女与风仙姐妹一同来到,听说在里间跨所安顿妇女,

姐儿两个大喜。秋葵道:“这等住法很好,咱们可热闹了。”凤仙道:“就

是将来房屋盖成,别人俱各挪出,使得;惟独张家的姐姐不许搬出去,就同

张老伯仍住跨所,一来他是个年老之人,二来咱们姊妹也不寂寞。你说好不

好?”牡丹道:“只是搅扰府上,心甚不安。”凤仙道:“姐姐以后千万不

要说这些客套话,只求姐姐诸事包涵就完了。”秋葵听了,一扭头,道:“瞧

你们这个俗气法,叫我听着怪牙碜的。走罢,咱们先见见爹爹去。”说着话,

俱各来到厅上,见了沙龙。沙龙正然吩咐杀猪宰羊,预备饭食。只见她姐妹

前来,后边跟定李氏、牡丹,上前从新见礼。沙龙还揖不迭。仔细瞧了牡丹,

举止安详,礼数周到,而且与凤仙比起来尤觉秀美,心中暗忖道:“看此女

气度体态,决非渔家女子,必是大家的小姐。”笑盈盈说道:“侄女到此,

千万莫要见外。如若有应用的,只管合小女说声,千万不必拘束。”秋葵将

房屋盖好,不许张家姐姐搬出去的话也说了。沙龙一一应允。李氏也上前致

谢。风仙方将她母女领到后边去了。原来沙员外并无妻室,就只凤仙姐妹同

居。如今同定牡丹,且不到跨所,就在正室闲谈叙话。

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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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赤子居心寻师觅父 小人得志断义绝情

且说艾虎同了孟杰、张立回到庄中。史云正在那里与众商议,忽见艾虎

等回来了,便问事体如何。张立一一说了。艾虎又将大家上卧虎沟避兵的话,

说了一遍。众渔户听了,谁不愿躲了是非,一个个忙忙碌碌,俱各收拾衣服

细软,所有粗重家伙都抛弃了,携男抱女,搀老扶少,全都在张立家会齐。

此时张立已然收拾妥当。艾虎背上包裹,提了齐眉棍,在前开路。孟杰与史

云做了合后,保护众渔户家口,竟奔卧虎沟而来。可怜热热闹闹的渔家乐,

如今弄成冷冷清清的绿鸭滩!可是话又说回来,若不如此,后来如何有渔家

兵呢?

一路嘈嘈杂杂,纷纷乱乱,好容易才到了卧虎沟。沙员外迎至庄门,焦

赤相陪。艾虎赶步上前相见,先交代了齐眉棍。沙员外叫庄丁收起,然后对

着众渔户道:“只因房屋窄狭,不能按户居住,暂且屈尊众位乡亲。男客俱

在西院居住,所有堂客俱在后面与小女同居。待房屋造完时,再为分住。”

众人同声道谢。

沙龙让艾虎同张立、史云、孟、焦等,俱各来到厅上。艾虎先就开言问

道:“小侄师傅、义父、丁二叔在于何处?”沙员外道:“贤侄来晚了些,

三日前他三人已上襄阳去了。”艾虎听了,不由的顿足,道:“这是怎么说!”

提了包裹,就要趱路。沙龙拦道:“贤侄不要如此。他三人已走了三日,你

此时即便去了,追不上了。何必忙在一时呢?”艾虎无可如何,只得将包裹

仍然放下,原是兴兴头头而来,如今垂头丧气。自己又一想,全是贪酒的不

好,路上若不耽延工夫,岂不早到了这里,暗暗好生后悔。

大家就座献茶。不多时,调开座位,放了杯箸,上首便是艾虎,其次是

张立、史云、孟、焦二人左右相陪,沙员外在主位打横儿。饮酒之间,叙起

话来。焦赤便先问盗冠情由,艾虎述了一回,乐的个焦赤狂呼叫好。然后沙

员外又问:“贤侄如何来到这里?”艾虎止于答言:“特为寻找师傅、义父。”

又将路上遇了蒋平,不意半路失散的话,说了一遍。只听史云道:“艾爷为

何只顾说话,却不饮酒?”沙龙道:“可是呀,贤侄为何不饮酒呢?”艾虎

道:“小侄酒量不佳,望伯父包容。”史云道:“昨日在庄上喝的何等痛快,

今日为何吃不下呢?”艾虎道:“酒有一日之长。皆因昨日喝的多了,今日

有些害酒,所以吃不下。”史云方不言语了。这便是艾虎的灵机巧辩,三五

语就遮掩过去。

你道艾虎为何的忽然不喝酒了呢?他皆因方才转想之时,全是贪酒误

事,自己后悔不置,此其一也;其次他又有存心,皆因焦赤声言这亲事做定

了,他惟恐新来乍到,若再贪杯喝醉了,岂不被人耻笑么?因此他忍心耐性,

忍而又忍,暂且断他两天儿再做道理。

酒饭已毕,沙龙便叫庄丁将众猎户找来,吩咐道:“你等明日入山,要

细细打听蓝骁有什么动静,急急回来禀我知道。”又叫庄丁将器械预备手下,

惟恐山贼知道绿鸭滩渔户俱归在卧虎沟,必要前来厮闹。等了一日,不见动

静。到了第二日,猎户回来,说道:“蓝骁那里并无动静。我等细细探听,

原来抢亲一节皆是葛瑶明所为,蓝骁一概不知。现今葛瑶明禀报山中,说绿

鸭滩渔户不知为何俱各逃匿了,蓝骁也不介意。”沙龙听了,也就不防备了。

独有艾虎一连两日不曾吃酒,委实难受,决意要上襄阳,沙龙阻留不住,

只得定于明日饯行起身。至次日,艾虎打开包裹,将龙票拿出交给沙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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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侄上襄阳不便带此,恐有遗失。此票乃蒋叔父的,奉的相谕,专为寻找

义父而来。倘小侄去后,我那蒋叔父若来时,求伯父将此票交给蒋叔父便了。”

沙龙接了,命人拿到后面,交凤仙好好收起。这里众人与艾虎饯行。艾虎今

日却放大了胆,可要喝酒了。从沙龙起,每人各敬一杯,全是杯到酒干,把

个焦赤乐的拍手大笑,道:“怨得史乡亲说贤侄酒量颇豪,果然,果然。来,

来,来,咱爷儿两个单喝三杯。”孟杰道:“我陪着。”执起壶来,俱各溜

溜斟上酒。这酒到唇边,吱的一声,将杯一照,“干!”沙龙在旁,不好拦

阻。三杯饮毕,艾虎却提了包裹,与众人执手拜别。大家一齐送出庄来。史

云、张立还要远送,艾虎不肯,阻之再三。彼此执手,目送艾虎去远了。大

家方才回庄。

艾虎上襄阳,算是书中节目交代明白。然而仔细想来,其中落了一笔。

是那一笔呢?焦赤刚见艾虎,就嚷这亲事做定了,为何到了庄中,艾虎一连

住了三日,焦赤却又一字不提?列位不知书中有明点,有暗过,请看前文便

知。艾虎同张立回庄取包裹,孟杰随去,沙龙独把焦赤拦住,道:“贤弟随

我回庄。”此便是沙龙的用意。知道焦赤性急,惟恐他再提此事,故此叫他

一同回庄。在路上就合他说明,亲事是定了,只等北侠等回来,觌面一说就

结了,所以焦赤他才一字不提了,非是编书的落笔忘事。这也罢了。既说不

忘事,为何蒋平总不提了?这又有一说。书中有缓急,有先后。叙事难,斗

笋尤难。必须将通身理清,那里接着这里,是丝毫错不得的。稍一疏神,便

说的驴唇不对马口,那还有什么趣味呢?编书的用心最苦,手里写着这边,

眼光却注着下文。不但蒋平之事未提,就是颜大人巡按襄阳,何尝又提了一

字呢。只好是按部就班,慢慢叙下去,自然有个归结。

如今既提蒋平,咱们就把蒋平叙说一番。蒋平自救了雷震,同他到了陵

县。雷老丈心内感激不尽,给蒋平做了合体衣服,又赠了二十两银子盘费。

蒋平致谢了,方告别起身。临别时,又谆谆嘱问雷英好。彼此将手一拱,道:

“后会有期,请了。”蒋平便奔了大路趱行。

这日天色已晚,忽然下起雨来,既无镇店,又无村庄,无奈何冒雨而行。

好容易道旁有个破庙,便奔到跟前。天已昏黑,也看不出是何神圣,也顾不

得至诚行礼,只要有个避雨之所。谁知殿宇颓朽,仰面可以见天,处处皆是

渗漏。转到神圣背后,看了看尚可容身,他便席地而坐,屏气歇息。到了初

鼓之后,雨也住了,天也晴了,一轮明月照如白昼。刚要动身,看看是何神

圣。忽听脚步响,有二人说话,一个道:“此处可以避雨,咱们就在这里说

话罢。”一个道:“我们亲弟兄有什么讲究呢,不过他那话说的太绝情了。”

一个道:“老二,这就是你错了。俗语说的好,‘久赌无胜家’。大哥劝你

的好话,你还不听说,拿话堵他,所以他才着急,说出那绝情的话来。你如

何怨的他呢?”一人道:“丢了急的说快的,如今三哥是什么主意?该怎么

样就怎么样,兄弟无不从命。”一人道:“皆因大哥应了个买卖颇有油水,

叫我来找你来,请兄弟过去。前头勾了,后头抹了,任什么不用说,哈哈儿

一笑就结了。张罗买卖要紧。”一人道:“什么买卖,这么要紧?”一人道:

“只因东头儿玄月观的老道找了大哥来,说他庙内住着个先生,姓李名唤平

山,要上湘阴县九仙桥去,托付老道雇船;额外还要找个跟役,为的是路上

服侍报侍。大哥听了,不但应了船,连跟役也应了。”一人道:“大哥这就

胡闹!咱们张罗咱们的船就完了,那有那末大工夫替他雇人呢?”一人道:

“老二,你到底不中用,没有大哥有算计。大哥早已想到了,明儿就将我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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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跟役人,叫老道带了去。他若中了意,不消说了,咱们三人合了把儿更好;

倘若不中意,难道老哥俩连个先生也服侍不住么?故此大哥叫我来找你去。

打虎还得亲兄弟,老二,你别傻咧!”说罢,哈哈大笑的去了。

你道此二人是谁?就是害牡丹的翁二与王三。所提的大哥就是翁大。只

因那日害了奶公,未能得手,俱各赴水逃脱;但逃在此处,恶心未改,仍要

害人。哪知被蒋四爷听了个不亦乐乎呢。

到了黎明,出了破庙,访到玄月观中,口呼:“平山兄在哪里?平山兄

在哪里?”李先生听了,道:“哪个唤吾呀?”说着话,迎了出来,道:“哪

位?哪位?”见是个身量矮小,骨瘦如柴,年纪不过四旬之人,连忙彼此一

揖,道:“请问尊兄贵姓?有何见教?”蒋爷听了,是浙江口音,他也打着

乡谈,道:“小弟姓蒋,无事不敢造次 ,请借一步如何?”说话间,李先生

便让到屋内对面坐了。蒋爷道:“闻得尊兄要到九仙桥公干,兄弟是要到湘

阴县找个相知,正好一路同行,特来附骥,望乞尊兄携带如何?”李先生道:

“满好个。吾这里正愁一人寂寞,难得尊兄来到,你我同船是极妙的了。”

二人正议论之间,只见老道带了船户来见,说明船价,极其便宜,老道又说:

“有一人颇颇能干老成,堪以服侍先生。”李平山道:“带来吾看。”蒋爷

笑道:李兄,你我乘船,何必用人。到了湘阴县,那里还短了人么?”李平

山道:“也罢,如今有了尊兄,咱二人路上相帮,可以行得。到了那里,再

雇人也不为晚。”便告诉老道,服役之人不用了。蒋爷暗暗欢喜道:“少去

了一个,我蒋某少费些气力。”言明于明日急速开船。蒋爷就在李先生处住

了。李先生收拾行李,蒋爷帮着捆缚,甚是妥当。李先生大乐,以为这个伙

计搭着了。

到了次日黎明,搬运行李下船,全亏蒋爷。李先生心内甚是不安,连连

道乏称谢。诸事已毕。翁大兄弟撑起船来,往前进发。沿路上蒋爷说说笑笑,

把个李先生乐的前仰后合,赞扬不绝,不住的摇头儿,咂嘴儿,拿脚画圈儿,

酸不可耐。

忽听哗喇喇连声响亮。翁大道:“风来了!风来了!快找避风所在呀!”

蒋爷立起身来,就往舱门一看,只当翁大等说谎,谁知果起大风。便急急的

拢船,藏在山环的去处,甚是幽僻。李平山看了,惊疑不止,悄悄对蒋爷说

道:“蒋兄,你看这个所在好不怕人■!”蒋爷道:“遇此大风,也是无法,

只好听天由命罢了。”

忽听外面嘡、嘡、嘡锣声大响。李平山吓了一跳,同蒋爷出舱看时,见

几只官船从此经过,因风大难行,也就停泊在此。蒋爷看了,道:“好了,

有官船在这里,咱们是无妨碍的了。”果然,二贼见有官船,不敢动手,自

在船后安歇了。李平山同蒋爷在这边了望,猛见从那边官船内出来了一人,

按船吩咐道:“老爷说了,叫你等将铁锚下的稳稳的,不可摇动。”众水手

齐声答应。

李平山见了此人,不由的满心欢喜,高声呼道:“那边可是金大爷么?”

那人抬头往这里一看,道:“那边可是李先生么?”李平山急答道:“正是,

正是,请大爷往这边些。请问这位老爷是哪个?”那人道:“怎么先生不知

道么?老爷奉旨升了襄阳太守了。”李平山听了,道:“哎呀!有这等事,

① 造次——鲁莽。

② 附骥(jì)——蚊蝇附在好马的尾巴上,可以远行千里,比喻依附名人而出名。也说附骥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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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极,好极。奉求大爷在老爷跟前回禀一声,说吾求见。”那人道:“既如

此……”回头吩咐水手搭跳板,把李平山接过大船去了。蒋爷看了,心中纳

闷,不知此官是李平山的何人。

原来此官非别个,却正是遭过贬的、正直无私的兵部尚书金辉。因包公

奏明圣上,先剪去襄阳王的羽翼。这襄阳太守是极要紧的,必须用个赤胆忠

心之人方好。包公因金辉连上过两次奏章,参劾襄阳王,在驾前极力的保奏。

仁宗天子也念金辉正直,故此放了襄阳太守。那主管便是金福禄。

蒋爷正在纳闷,只见李平山从跳板过来,扬着脸儿,鼓着腮儿,摇着膀

儿,扭着腰儿,见了蒋平也不理,竟进舱内去了。蒋爷暗想:“这小子是什

么东西!怎么这等的酸!”只得随后也进舱,问道:“那边官船,李兄可认

得么?”李平山半晌,将眼一翻,道:“怎么不认得!那是吾的好朋友。”

蒋爷暗道:“这酸是当酸的。”又问道:“是哪位呢?”李平山道:“当初

做过兵部尚书,如今放了襄阳太守金辉金大人,哪个不晓得呢。吾如今要随

他上任,也不上九仙桥了。明早就要搬行李到那边船上,你只好独自上湘阴

去罢。”小人得志,立刻改样,就你我相称,把“弟兄”二字免了。

蒋爷道:“既如此,这船价怎么样呢?”李平山道:“你坐船,自然你

给钱了,如何问吾呢?”蒋爷道:“原说是帮伙,彼此公摊,我一人如何拿

得出来呢?”李平山道:“那白合吾说,吾是不管的。”蒋爷道:“也罢,

无奈何,借给我几两银子就是了。”李平山将眼一翻,道:“萍水相逢,吾

合你啥个交情,一借就是几两头。你不要瞎闹好不好?现有太守在这里,吾

把你送官究治,那时休生后悔!”蒋爷听了,暗道:“好小子!翻脸无情,

这等可恶!”忽听走的跳板响,李平山迎了出来。蒋爷却隐在舱门槅扇后面,

侧耳细听。

不知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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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暗昧人偏遭暗昧害 豪侠客每动豪侠心

却说蒋爷在舱门侧耳细听,原来是小童 (就是当初服侍李平山的),手

中拿的个字简,道:“奉姨奶奶之命,叫先生即刻拆看。”李平山接过,映

着月光看了,悄悄道:“吾知道了。你回去上复姨奶奶说夜阑人静,吾就过

去。”原来巧娘与幕宾相好就是他。蒋爷听在耳内,暗道:“敢则这小子,

还有这等行为呢。”又听见跳板响,知道是小童过去。他却回身歪在床上,

假装睡着。李平山唤了两声不应。他却贼眉贼眼在灯下将字简又看了一番,

乐的他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无奈何也歪在床上装睡,哪里睡得着,呼吸之

气不知怎样才好。蒋爷听了,不由的暗笑,自己却呼吸出入,极其平匀,令

人听着,直是真睡一般。

李平山耐了多时,悄悄的起来奔到舱门,又回头瞧了瞧蒋爷,犹疑了半

晌,方才出了舱门。只听跳板咯噔、咯噔乱响。蒋爷这里翻身起来,脱了长

衣,出了舱门,只听跳板咯噔一响跳上去。到了大船之上,将跳板轻轻扶起,

往水内一顺。他方到三船上窗板外细听,果然听见有男女淫欲之声,又听得

女音悄悄说:“先生,你可想煞我也!”蒋爷却不性急,高高的嚷了两声:

“三船上有了贼了!有了贼了!”他便刺开水面下水去了。

金福禄立刻带领多人,各船搜查。到了第三船,正见李平山在那边着急,

因没了跳板,不能够过在小船之上。金福禄见他慌张形景,不容分说,将他

带到头船,回禀老爷。金公即叫带进来。李平山战战哆嗦,哈着腰儿,进了

舱门,见了金公,张口结舌,立刻形景难画难描。金公见他哈着腰儿,不住

的将衣襟儿遮掩,仔细看时,原来他赤着双脚。

金公已然会意,忖度了半晌,主意已定,叫福禄等看着平山。自己出舱,

提了灯笼,先到二船,见灯光已息;即往三船一看,却有灯光,忽然灭了。

金公更觉明白,连忙来到三船,唤道:“巧娘睡了么?”唤了两声,里面答

道:“敢则是老爷么?”仿佛是睡梦初醒之声。金公将舱门一推,进来用灯

一照,见巧娘云鬓蓬松,桃腮带赤,问道:“老爷为何不睡?”金公道:“原

要睡来,忽听有贼,只得查看。”随手把灯笼一放,恰好床前有双朱履。巧

娘见了,只吓得心内乱跳,暗说:“不好!怎么会把他忘了呢!”原来巧娘

一知将平山拿到船上,就怕有人搜查,她急急忙忙将平山的裤袜护膝等俱各

收藏。真是忙中有错,她再也想不到平山是光着脚跑的,独独的把双鞋儿忘

了,如今见金公照着鞋,好生害怕。谁知金公视而不见,置而不问,转说道:

“你如何独自孤眠?杏花儿哪里去了?”巧娘略定了定神,随机献媚,搭讪

过来说道:“贱妾惟恐老爷回来不便,因此叫她后舱去了。”上面说着话,

下面却用脚把鞋儿向床下一踢。金公明明知道,却也不问,反言一句道:“难

为你细心,想的到。我同你到夫人那边。方才嚷有贼,你理应问问安,回来

我也就在这里睡了。”说罢,携了巧娘的手,一同出舱,来到船头。金公猛

然将巧娘往下一挤,噗咚的一声,落在水内,然后咕嘟嘟冒了几个泡儿。金

公容她沉底,方才嚷道:“不好了!姨娘落在水内了!”众人俱各前来叫水

手,救已无及。

金公来到头船,见了平山道:“我这里人多,用你不着,你回去罢。”

叫福禄:“带他去罢。”带到三船,谁知水手正为跳板遗失,在那里找寻。

后来见水中漂浮,方从水中捞起,仍然搭好,叫平山过去,即将跳板撤了。

金公如何不处治平山,就这等放了平山呢?这才透出金公“忖度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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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拿定”的八个字。他想:“平山夤夜过船,非奸即盗。若真是盗,却倒

好办;看他光景,明露着是奸。”因此独自提了灯笼,亲身查看,见三船灯

明复灭,已然明白。不想又看见那一双朱履,又瞧见巧娘手足失措的形景。

“此事已真,巧娘如何留得?”故诓出舱来,溺于水中。转想:“平山倒难

处治,惟恐他据实说出,丑声播扬,脸面何在?莫若含糊其词。”说:“我

这里人多,用你不着,你回去罢。”虽然便宜他,其中省却多少口舌,免得

众人知觉。

且说李平山就如放赦一般,回到本船之上。进舱一看,见蒋平床上只见

衣服,却不见人,暗道:“姓蒋的哪里去了?难道他也有什么外遇么?”忽

听后面嚷道:“谁?谁?谁?怎么掉在水里头了?到底留点神呀!这是船上,

比不得下店,这是玩的么?来罢,我搀你一把儿。这是怎么说呢!”然后方

听战战哆嗦的声音,进了舱来。平山一看,见蒋平水淋淋的一个整战儿,问

道:“蒋兄怎么样了?”蒋爷道:“我上后面去小解,不想失足落水。多亏

把住了后舵,不然险些儿丧了性命。”平山见他哆嗦乱战,自己也觉发起噤

来了。连忙站起拿过包袱来,找出裤袜等件,又拣出了一份旧的给蒋平,叫

他:“换下湿的来晾干了,然后换了还吾。”他却拿出一双新鞋来。二人彼

此穿的穿,换的换。蒋爷却将湿衣拧了,抖了抖,晾起来,只顾自己收拾衣

服。猛回头见平山愣愣■■坐在那里,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拿

起巾帕来拭泪。蒋平知他为哪葫芦子药,也不理他。

蒋爷晾完了衣服,在床上坐下,见他这番光景,明知故问道:“先生为

着何事伤心呢?”平山道:“吾有吾的心事,难以告诉别人。吾问蒋兄到湘

阴县,是什么公干?”蒋爷道:“原先说过,吾到湘阴县找个相知的,先生

为何忘了?”平山道:“吾此时精神恍惚,都记不得了。蒋兄既到湘阴县找

相知,吾也到湘阴找个相知。”蒋爷道:“先生昨晚不是说跟了金太守上任

么?为何又上湘阴呢?”平山道:“蒋兄为何先生、先生称起来呢?你吾还

是弟兄,不要见外。吾对你说,他那里人吾看着有些不相宜,所以昨晚上吾

又见了金主管,叫他告诉太守,回复了他,吾不去了。”蒋爷暗笑道:“好

小子,他还合我撇大腔儿呢。似他这样反复小人,真正可杀不可留的。”复

又说道:“如此说来,这船价怎么样呢?”平山道:“自然是公摊的了。”

蒋爷道:“很好,吾这才放了心了。天已不早了,咱们歇息歇息罢。”平山

道:“蒋兄只管睡,吾略略坐坐,也就睡了。”蒋爷说了一声“有罪了”,

放倒头,不多时,竟自睡去。平山坐了多时,躺在床上,哪里睡得着,翻来

复去,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后来又听见官船上鸣锣开船,心里更觉难受。

蒋爷也就惊醒,即唤船家收拾收拾,这里也就开船了。

这一日平山在船上唉声叹气,无精打彩,也不吃不喝,只是呆了的一般。

到了日暮之际,翁大等将船藏在芦苇深处。蒋爷夸道:“好所在!这才避风

呢。”翁大等不觉暗笑。平山道:“吾昨夜不曾合眼,今日有些困倦,吾要

先睡了。”蒋爷道:“尊兄就请安置罢,包管今夜睡的安稳了。”平山也不

答言,竟自放倒头睡了。

蒋平暗道:“按理应当救他。奈因他这样行为,无故的置巧娘于死地;

我要救了他,叫巧娘也含冤于地下。莫若让翁家弟兄把他杀了与巧娘报仇,

我再杀了翁家弟兄与他报仇,岂不两全其美么?”正在思索,只听翁大道:

“弟兄,你了?我了?”翁二道:“有甚要紧,两个脓包,不管谁了都使得。”

蒋平暗道:“好了,来咧!”他便悄地出来,爬伏在舱房之上。见有一物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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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摆动,原来是根竹杆,上面晾着件棉袄。蒋爷慢慢的抽下来,拢在怀内,

往下偷瞧。见翁二持刀进舱,翁大也持刀把守舱门。忽听舱内竹床一阵乱响,

蒋爷已知平山了结了。他却一长身将棉袄一抖,照着翁大头上放下来。翁大

出其不意,不知何物,连忙一路混撕。也是活该,偏偏的将头裹住。蒋爷挺

身上来,夺刀在手。翁大刚然露出头来,已着了利刃。蒋爷复又一刀,翁大

栽下水去。翁二尚在舱内找寻瘦人,听得舱门外有响动,连忙回身出来,说:

“大哥,那瘦蛮子不见了。”话未说完,蒋爷道:“吾在这里!”哧,就将

刀一颤,正戳在翁二咽喉之上。翁二嗳哟了一声,他就两手一扎煞,一半截

在舱内,一半截在舱外。蒋爷哈腰将发绺一揪,拉到船头一看,谁知翁二不

禁戳,一下儿就死了。蒋爷将手一松,放在船头,便进舱内将灯剔亮,见平

山扎手舞脚于竹床之上。蒋平暗暗的叹息了一番,便将平山的箱笼拧开,仔

细搜寻,却有白银一百六十两。蒋平道声“惭愧”,将银放在兜肚之内。算

来蒋爷颇不折本,艾虎拿了他的一百两,他如今得了一百六十两,再加上雷

震赠了二十两,里外里倒多了八十两。这才算是好利息呢。

且说蒋爷重新将灯照了,通身并无血迹。他又将雷老儿给做的大衫折叠

了,又把自己的湿衣(也早干了)折好,将平山的包袱拿过来,拣可用的打

了包裹。收拾停当,出舱,用篙撑起船来。出了芦苇深处,奔到岸边,连忙

提了包裹,套上大衫,一脚踏定泊岸,这一脚往后尽力一蹬。只见那船哧的

滴溜一声,离岸有数步多远,飘飘荡荡,顺着水面去了。

蒋爷迈开大步,竟奔大路而行。此时天光一亮,忽然刮起风来,扬土飞

沙,难睁二目。又搭着蒋爷一夜不曾合眼,也觉得乏了,便要找个去处歇息。

又无村庄,见前面有片树林。及至赶到跟前一看,原来是座坟头,院墙有倒

塌之处。蒋爷心内想着:“进了围墙可以避风。”刚刚转过来往里一望,只

见有个小童面黄肌瘦,满面泪痕,正在那小树上拴套儿呢。蒋平看了,嚷道:

“你是谁家小厮,跑到我坟地里上吊来?这还了得吗?”那小童道:“我是

小童,可怕什么呢?”蒋爷听了,不觉好笑,道:“你是小童原不怕。要是

小童上吊,也就可怕了。”小童道:“若是这么说,我可上哪树上死去才好

呢?”说罢,将丝绦解下,转身要走。蒋平道:“那小童,你不要走。”小

童道:“你这茔地不叫上吊,你又叫我做什么?”蒋爷道:“你转身来,我

有话问你。你小小年纪,为何寻自尽?来,来,来,在这边墙根之下,说与

我听。”小童道:“我皆因活不得了,我才寻死呀。你要问,我告诉你。若

是当死,你把这棵树让给我,我好上吊。”蒋爷道:“就是这等,你且说来

我听。”小童未语,先就落下泪来,把已往情由,滔滔不断,述了一遍。说

罢,大哭。蒋爷听了,暗道:“看他小小年纪,倒是个有志气的。”便道:

“你原来如此,我如今赠你盘费,你还死不死呢?”小童道:“若有了盘费,

我还死?我就不死了。真个的我这小命儿是盐换来的吗?”蒋爷回手在兜肚

内摸出两个锞子,道:“这些可以够了么?”小童道:“足已够了,只有使

不了的。”连忙接过来,爬在地下磕头,道:“多谢恩公搭救,望乞留下姓

名。”蒋平道:“你不要多问,急早快赴长沙要紧。”小童去后,蒋爷竟奔

卧虎沟去了。

不知小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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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连升店差役拿书生 翠芳塘县官验醉鬼

且说蒋爷救了小童,竟奔卧虎沟而来,这是什么原故?小童到底说的什

么?蒋爷如何就给银子呢?列位不知,此回书是为交代蒋平。这回把蒋平交

代完了,再说小童的正文,又省得后来再为叙写。

蒋爷到了卧虎沟,见了沙员外,彼此言明。蒋爷已知北侠等上了襄阳,

自己一想:“颜巡按同了五弟前赴襄阳,我正愁五弟没有帮手。如今北侠等

既上襄阳,焉有不帮五弟之理呢。莫若我且回转开封,将北侠现在襄阳的话

回禀相爷,叫相爷再为打算。”沙龙又将艾虎留下的龙票当面交付明白。蒋

爷便回转东京,见了包相,将一切说明。包公即行奏明圣上,说欧阳春已上

襄阳,必有帮助巡按颜查散之意。圣上听了大喜,道:“他行侠尚义,实为

可嘉。”又钦派南侠展昭同卢方等四人陆续前赴襄阳,俱在巡按衙门供职,

等襄阳平定后,务必邀北侠等一同赴京,再为升赏。此是后话,慢慢再表。

蒋平既已交代明白,翻回头来再说小童之事。你道这小童是谁?原来就

是锦笺。自施公子赌气离了金员外之门,乘在马上,越想越有气,一连三日,

饮食不进,便病倒旅店之中。小童锦笺见相公病势沉重,即托店家请医生调

治,诊了脉息,乃郁闷不舒,受了外感,竟是夹气伤寒之症。开方用药。锦

笺衣不解带,昼夜服侍,见相公昏昏沉沉,好生难受。又知相公没多余盘费,

他又把艾虎赏的两锭银子换了,请医生,抓药。好容易把施俊调治的好些了,

又要病后的将养。偏偏的马又倒了一匹,正是锦笺骑的。他小孩子家心疼那

马,不肯售卖,就托店家雇人掩埋。谁知店家悄悄的将马出脱了,还要合锦

笺要工饭钱,这明是欺负小孩子。再加这些店用房钱,草料麸子,七折八扣,

除了两锭银子之外,倒该下了五六两的帐。锦笺连急带气,他也病了。先前

还挣扎着服侍相公。后来施俊见他那个形景,竟是中了大病,慢慢的问他,

他不肯实说;问的急了,他就哭了。施俊心中好生不忍、自己便挣扎起来,

诸事不用他服侍,得便倒要服侍服侍锦笺。一来二去,锦笺竟自伏头不起。

施俊又托店家请医生。医生道:“他这虽是传染,却比相公沉重,而且症候

耽误了,必须赶紧调治方好。”开了方子却不走,等着马钱。施俊向柜上借。

店东道:“相公帐上欠了五六两,如何还借呢?很多了,我们垫不起。”施

俊没奈何,将衣服典当了,开发了马钱并抓药。到了无事,自己到柜上重新

算帐,方知锦笺已然给了两锭银子,就知是他的那两锭赏银,又是感激,又

是着急。因瞧见马工饭银,便想起他自己骑的那匹马来了,就合店东商量要

卖马还帐。店东乐得的赚几两银子呢,立刻会了主儿,将马卖了。除了还帐,

刚刚的剩了一两头。施俊也不计较,且调治锦笺要紧。

这日自己拿了药方出来抓药,正要回店,却是集场之日,可巧遇见了卖

粮之人,姓李名存,同着一人姓郑名申,正在那里吃酒。李存却认识施俊,

连声唤道:“施公子哪里去?为何形容消减了?”施俊道:“一言难尽。”

李存道:“请坐,请坐。这是我的伙计郑申,不是外人。请道其详。”施俊

无奈,也就入了座,将前后情由,述了一番,李存听了,道:“原来公子主

仆都病了。却在哪个店里?”施俊道:“在西边连升店。”李存道:“公子

初愈,不必着急。我这里现有十两银子,且先拿去,一来调冶尊管,二来公

子也须好生将养。如不够了,赶到下集,我再到店中送些银两去。”施生见

李存一片志诚,赶忙站起,将银接过来,深深谢了一礼,也就提起药包要走。

谁知郑申贪酒有些醉了。李存道:“郑兄少喝些也好,这又醉了。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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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你这银褡裢怎么好呢?”郑申醉言醉语道:“怕什么!醉了人,醉不

了心。就是这一头二百两银子,算了事了!我还拿的动。何况离家不远呢。”

施生问道:“在哪里住?”李存道:“远却不远,往西去不足二里之遥,地

名翠芳塘就是。”施生道:“既然不远,我却也无事,我就送送他何妨。”

李存道:“怎敢劳动公子。偏偏的我要到粮行算帐——莫若还是我送了他回

去,再来算帐。”郑申道:“李贤弟,你胡闹么!真个的我就醉了么?瞧瞧

我能走不能走?”说着话,一溜歪斜往西去了。李存见他如此,便托咐施生

道:“我就烦公子送送他罢,务必,务必!等下了集,我到店中再道乏去。”

施生道:“有甚要紧,只管放心,俱在我的身上。”说罢,赶上郑申,搭扶

着郑申一同去了。真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千不合,万

不合,施生不应当送郑申。只顾觌面应了李存,后来便脱不了干系。

且说郑申见施生赶来,说道:“相公你干你的去,我是不相干的。”施

生道:“那如何使得。我既受李伙计之托,焉有不送去之理呢。”郑申道:

“我告诉相公说,我虽醉了,心里却明白,还带着都记得。相公,你不是与

人家抓药吗?请问病人等着吃药,要紧不要紧?你只顾送我,你想想那个病

人受得受不得?这是一。再者我家又不远,常来常去是走惯了的。还有一说,

我哪一天不醉?天天要醉,天天得人送,那得用多少人呢。到咧,这不是连

升店吗?相公请,你要不进店,我也不走了。”正说间,忽见小二说道:“相

公,你家小主管找你呢。”郑申道:“巧咧,相公就请罢。”施生应允,郑

申道:“结咧,我也走咧。”

施生进了店,问问锦笺,心内略觉好些。施生急忙煎了药,服侍锦笺吃

了,果然夜间见了点汗,到了次日清爽好些。施生忙又托咐店家请医生去;

锦笺道:“业已好了,还请医生做什么?哪有这些钱呢?”施生悄悄的告诉

他道:“你放心,不用发愁,又有了银两了。”便将李存之赠,说了一遍。

锦笺方不言语。不多时,医生来看脉开方,道:“不妨事了,再服两帖也就

好了。”施生方才放心,仍然按方抓药,给锦笺吃了,果然见好。

过了两日,忽见店家带了两个公人进来,道:“这位就是施相公。”两

个公人道:“施相公,我们奉太爷之命,特来请相公说话。”施生道:“你

们太爷请我做什么呢?”公人道:“我们知道吗?相公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施生还要说话。只见公人哗啷一声,掏出索来,捆上了施生,拉着就走了,

把个锦笺只吓的抖衣而战,细想:“相公为着何事,竟被官人拿去?”说不

得只好挣扎起来,到县打听打听。

原来郑申之妻王氏因丈夫两日并未回家,遣人去到李存家内探问。李存

说:“自那日集上散了,郑申拿了二百两银子已然回去了。”王氏听了,不

胜骇异,连忙亲自到了李存家,面问明白。“现今人银皆无,事有可疑。”

她便写了一张状子,此处攸县所管,就在县内击鼓鸣冤,说:“李存图财害

命,不知把我丈夫置于何地。”县官即把李存拿在衙内,细细追问。李存方

说出原是郑申喝醉了,他烦施相公送了去了,因此派役前来将施生拿去。

到了衙内,县官方九成立刻升堂,把施生带上来一看,却是个懦弱书生,

不像害人的形景,便问道:“李存曾烦你送郑申么?”施生道:“是,因郑

申醉了,李存不放心,烦我送他,我却没送。”方令道:“他既烦你送去,

你为何又不送呢?”施生道:“皆因郑申拦阻再三,他说他醉也是常醉,路

也是常走,断断不叫送,因此我就回了店了。”方令道:“郑申拿的是什么?”

施生道:“有个大褡裢肩头搭着,里面不知是什么。李存见他醉了,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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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银褡裢要紧。’郑申还说:‘怕什么,就是这一头二百两银子算了事

了。’其实并没有见褡裢内是什么。”方令见施生说话诚实,问什么说什么,

毫无狡赖推诿,不肯加刑,吩咐寄监,再行听审。

众衙役散去,锦笺上前问道:“拿我们相公为什么事?”衙役见他是个

带病的小孩子,谁有工夫与他细讲,只是回答道:“为他图财害命。”锦笺

吓了一跳,又问道:“如今怎么样呢?”衙役道:“好唠叨呀,怎么样呢,

如今寄了监了。”锦笺听了寄监,以为断无生理,急急跑回店内,大哭了一

场,仔细想来:“必是县官断事不明。前次我听见店东说,长沙新升来一位

太守,甚是清廉,断事如神,我何不去到那里给他鸣冤呢?”想罢,看了看

又无可典当的,只得空身出了店,一直竟奔长沙。不料自己病体初愈,无力

行走,又兼缺少盘费,偏偏的又遇了大风,因此进退两难。一时越想越窄,

要在坟茔上吊。可巧遇见了蒋平,赠他银两锭。真是“钱为人之胆”,他有

了银子,立刻精神百倍。好容易赶赴长沙,写了一张状子,便告到邵老爷台

下。

邵老爷见呈子上面有施俊的姓名,而且叙事明白清顺,立刻升堂,将锦

笺带上来细问,果是盟弟施乔之子。又问:“此状是何人所写?”锦笺回道:

“是自己写的。”邵老爷命他背了一遍,一字不差,暗暗欢喜。便准了此状,

即刻行文到攸县,将全案调来。就过了一堂,与原供相符。县宰方公随后乘

马来到禀见。邵老爷面问:“贵县审的如何?”方九成道:“卑职因见施俊

不是行凶之人,不肯加刑,暂且寄监。”邵太守道:“贵县此案当如何办理

呢?”方公道:“卑职意欲到翠芳塘查看,回来再为禀复。”邵老爷点头,

道:“如此甚好。”即派差役仵作跟随方公到攸县。

来到翠芳塘,传唤地方。方令先看了一切地势,见南面是山,东面是道,

西面有人家,便问:“有几家人家?”地方道:“八家。”方公道:“郑申

住在哪里?”地方道:“就是西头那一家。”方公指着芦苇,道:“这北面

就是翠芳塘了?”地方道:“正是。”方公忽见芦苇深处乌鸦飞起,复落下

去。方公沉吟良久,吩咐地方下芦苇去看来。地方拉了鞋袜,进了芦苇,不

多时出来,禀道:“芦苇塘之内有一尸首,小人一人弄他不动。”方公又派

差役下去二名,一同拉上来,叫仵作相验。仵作回道:“尸首系死后入水,

脖项有手扣的伤痕。”县宰即传郑王氏厮认,果是她丈夫郑申。方公暗道:

“此事须当如此。”吩咐地方将那七家主人不准推诿,即刻同赴长沙候审。

方公先就乘马到府,将郑申尸首禀明,并将七家邻舍带来,俱各回了。邵太

守道:“贵县且请歇息。候七家到齐,我自有道理。”邵老爷将此事揣度一

番,忽然计上心来。

这一日七家到齐,邵老爷升堂入座,方公将七家人名单呈上。邵老爷叫:

“带上来,不准乱跪。”一溜排开,按着名单跪下。邵老爷从头一个看起,

挨次看完,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怨得他说,果然不差。”便对众人

道:“你等就在翠芳塘居住么?”众人道:“是。”邵老爷道:“昨夜有冤

魂告到本府案下,名姓已然说明。今既有单在此,本府只用朱笔一点,便是

此人。”说罢,提起朱笔,将手高扬,往下一落,虚点一笔,道:“就是他,

再无疑了。无罪的只管起去,有罪的仍然跪着。”众人俱各起去。独有西边

一人起来复又跪下,自己犯疑,神色仓皇。邵老爷将惊堂木一拍,道:“吴

玉,你既害了郑申,还想逃脱么?本府纵然宽你,那冤魂断然不放你的。快

些据实招上来!”左右齐声喝道:“快招!快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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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吴玉招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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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长沙府施俊遇丫鬟 黑狼山金辉逢盗寇

话说邵老爷当堂叫吴玉据实招上来。吴玉道:“小……小……小人没有

招……招的。”邵老爷吩咐:“拉下去打。”左右呐了一声喊,将吴玉拖翻

在地,竹板高扬,打了十数板。吴玉嚷道:“我招呀,我招!”左右放他起

来,道:“快说!快说!”吴玉道:“人小原无生理,以赌为事。偏偏的时

运不好,屡赌屡输。东干东不着,西干西不着,要帐堆了门,小人白日不敢

出门来,那日天色将晚,小人刚然出来,就瞧见郑申晃里晃荡由东而来。我

就追上前去,见他肩头扛着个褡裢,里面鼓鼓囊囊的。小人就合他借贷,谁

知郑申他不借,还骂小人。小人一时气忿,将他尽力一推,噗哧、咕咚就栽

倒了。一个人栽倒了怎么两声儿呢?敢则郑申喝成酒泡儿了,栽在地下,噗

哧的一声。倒是那大褡裢摔在地下,咕咚的一声。小人听的声音甚是沉重,

知道里面必是财资,我就一屁股坐在郑申胸脯之上。郑申才待要嚷,我将两

手向他咽喉一扣,使劲在地下一按。不大的工夫,郑申就不动了。小人把他

拉入苇塘深处,以为此财是发定了,再也无人知晓,不想冤魂告到老爷台前,

回老爷,郑申说的全是醉话,听不的呢。小人冤枉呀!”邵老爷问道:“你

将银褡裢放在何处?”吴玉道:“那是二百两银子。小人将褡裢理好,埋在

缸后头了,分文没动。

邵老爷命吴玉画了招,带下去,即请县宰方公将招供给他看了。叫方公

派人将赃银起来,果然未动,即叫尸亲郑王氏收领。李存与翠芳塘住的众街

坊释放回家。独有施生留在本府。吴玉定了秋后处决,派役押赴县内监收。

方公一一领命,即刻禀辞,回本县去了。

邵老爷退堂,来到书房,将锦笺唤进来,问道:“锦笺,你在施宅是世

仆呀?还是新去的呢?”锦笺道:“小人自幼就在施老爷家。我们相公念书,

就是小人伴读。”邵老爷道:“既如此,你家老爷相知朋友有几位,你可知

道么?”锦笺道:“小人老爷,有两位盟兄,是知己莫逆的朋友。”邵老爷

道:“是哪两位?”锦笺道:“一位是做过兵部尚书的金辉金老爷,一位是

现任太守邵邦杰邵老爷。”旁边书僮将锦笺衣襟一拉,悄悄道:“太老爷的

官讳,你如何浑说?”锦笺连忙跪倒:“小人实实不知,求太老爷饶恕。”

邵老爷哈哈笑道:“老夫便是新调长沙太守的邵邦杰。金老爷如今已升了襄

阳太守。”锦笺复又磕头。邵老爷吩咐:“起来,本府原是问你,岂又怪你。”

即叫书僮拿了衣巾,同锦笺到外面与施俊更换。锦笺悄悄告诉施俊,说:“这

位太守就是邵老爷。方才小人已听邵老爷说,金老爷也升任襄阳府太守了。

相公如若见了邵老爷,不必提与金老爷呕气一事,省的彼此疑忌。”施生道:

“我提那些做什么,你只管放心。”就随了书僮,来至书房,锦笺跟随在后。

施生见了邵公,上前行礼参见。邵公站起相搀。施生又谢为案件多蒙庇

佑。邵公吩咐看座,施生告坐。邵公便问已往情由。施生从头述了一遍,说

到与金公呕气一节,改说:“因金公赴任不便在那里,因此小侄就要回家。

不想走到攸县,我主仆便病了,生出这节事来。”邵公点了点头。

说话间,饭已摆妥。邵公让施生用饭,施生不便推辞。饮酒之间,邵公

盘诘施生学问,甚是渊博,满心欢喜,就将施生留在衙门居住,无事就在书

房谈讲。因提起亲事一节,施生言:“家父与金老伯提过,因彼此年幼,尚

未纳聘。”此句暗暗与佳蕙之言相符。邵公听了大乐,便将路上救了牡丹的

话,一一说了。“如今有老夫作主,一个盟兄之女,一个盟弟之子,可巧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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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侄女皆在老夫这里,正好成其美事。”施俊到了此时,也就难以推辞。

邵公大高其兴,来到后面与夫人商量,叫夫人向牡丹说起。一面派丁雄

送信给金公,说明要将牡丹与施俊成婚。谁知夫人将假小姐唤来,这时佳蕙

再难隐瞒,便将前后事情大概说明。她说到小姐溺水之苦,不由的泪流满面。

夫人等倒可怜她,劝慰了多少言语,只得将婚事作罢。一面派人将丁雄追回,

但已经赶不上了。

已说丁雄与金公送信,从水面迎来,已见有官船预备,问时,果是迎接

襄阳太守的,丁雄打听了一下,说金太守由枯梅岭起旱而来,他便弃舟乘马,

急急赶到枯梅岭。先见有驮轿行李过去,知是金太守的家眷,后面方是太守

乘马而来。丁雄下马,抢步上前请安,禀道:“小人丁雄奉家主邵老爷之命,

前来投书。”说罢,将书信高高举起。金太守将马位住,问了邵老爷起居。

丁雄站起,一一答毕,将书信递过。金太守伸手接书,却问道:“你家太太

好?小姐们可好?”丁雄一一回答。金公道:“管家乘上马罢。等我到驿,

再答回信。”丁雄退后,一抖丝缰上了马,就在金公后面跟随。见了金福禄

等,彼此各道辛苦,套叙言语,俱不必细表。

且说金公因是邵老爷的书信,非比寻常,就在马上拆看,见前面无非请

安想念话头,看到后面有施俊与牡丹完婚一节,心中一时好生不乐,暗道:

“邵贤弟做事荒唐!儿女大事,如何硬作主张?倒遂了施俊那畜生的私欲。

此事太欠斟酌。”却又无可如何,将书信折叠折叠,揣在怀内。丁雄虽在后

面跟随,却留神瞧,以为金公见了书信,必有话面问。谁知金公不但不问,

反觉得有些不乐的光景。丁雄暗暗纳闷。

正走之间,离赤石崖不远。见无数的喽罗排开,当中有一个人,黄面金

睛,浓眉凹脸,颔下满部绕丝的黄须 (无怪绰号金面神),坐下骑着一匹黄

膘马,手中拿着两根狼牙棒,雄赳赳,气昂昂,在那里等候。金公早已看见,

不知山贼是何主意,猛见丁雄伏身撒马过去。话语不多,山贼将棒一举,连

晃两晃,上来了一群喽罗,鹰拿燕雀,将丁雄拖翻,下马捆了。金公一见,

暗说:“不好!”才待拨转马头,只见山贼忽喇喇纵马跑过来,一声叱咤道:

“俺蓝骁特来请太守上山叙话。”说罢,将棒往后一摆,喽罗蜂拥上前,拉

住金公坐下嚼环,不容分说,竟奔山中去了。金福禄等见了,谁敢上前,唿

的一声,大家没命的好跑。

且说蓝骁邀截了金公,正然回山,只见葛瑶明飞马近前来禀道:“启大

王,小人奉命劫掠驮轿,已然到手。不想山凹窜出一只白狼,后面有三人追

赶,却是卧虎沟的沙员外,带领孟杰、焦赤。三人见小人劫掠驮轿,心中大

忿,急急上前,将喽罗赶散,仍将驮轿夺去,押赴庄中去了。”蓝骁听了大

怒,道:“沙龙欺吾太甚!”吩咐葛瑶明押解金公上山,安置妥协,急急带

喽罗前来接应。葛瑶明领命,只带数名喽罗,押解金公、丁雄上山。其余俱

随蓝骁来到赤石崖下。早见沙龙与孟杰二人迎将上来,蓝骁道:“沙员外,

俺待你不薄,你如何管俺的闲事?”沙龙道:“非是俺管你的闲事。只因听

见驮轿内哭的惨切,母子登时全要自尽,俺岂有不救死之理?”蓝骁道:“员

外不知,俺与金太守素有仇隙,知他从此经过,特特前来邀截,方才已然擒

获上山。忽听葛瑶明说,员外将他家眷抢夺回庄,不知是何主意?”沙龙道: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金太守乃国家四品黄堂,你如何擅敢邀截?再者你与

太守有仇,却与他家眷何干?依俺说,莫若你将太守放下山来,交付与俺。

俺与你在太守跟前说个分上,置而不理,免得你吃罪不起。”蓝骁听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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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怪叫:“嗳哟!好沙龙!你真欺俺太甚,俺如今合你誓不两立!”说罢,

催马抡棒打来。沙龙扯开架式抵敌,孟杰帮助相攻。蓝骁见沙、孟二人步下

窜跃,英勇非常。他便使个暗令将棒往后一摆,众喽罗围裹上来。沙龙毫不

介意,盂杰漠不关心,一个东指西杀,一个南击北搠。二人杀够多时,谁知

喽罗益发多了,笸箩圈将沙龙、孟杰困在当中。二人渐渐的觉得乏了。

原来葛瑶明将金公解入山中,招呼众多喽罗下山。他却指拨喽罗层层叠

叠的围裹,所以人益发多了。正在分派,只见那边来了个女子,仔细打量,

却是前次打野鸡的。他一见了邪念陡起,一催马迎将上来,道:“娇娘,往

哪里走?”这句话刚然说完,只听弓弦响处,这边葛瑶明眼睛内咕唧的一声,

一个铁丸打入眼眶之内,生生把个眼珠儿挤出。葛瑶明嗳哟的一声,栽下马

来。

原来焦赤押解驮轿到庄,叫凤仙、秋葵迎接进去,告诉明白,说:“蓝

骁现领喽罗在山中截战”。凤仙姐妹听了,甚不放心,就托张妈妈在里头照

料,她等随焦赤前来救应沙龙。在路上言明,焦赤从东杀进,凤仙姐妹从西

杀进。不料刚然上山,就被葛瑶明看见,伸马迎来。秋葵眼快嘴急,叫声:

“姐姐,前日抢野鸡的那厮又来了。”凤仙道:“妹妹不要忙,待我打发他。

前次手下留情,打在他眉攒中间,是个 ‘二龙戏珠’。如今这厮又可要给他

个 ‘唤虎出洞’了。”列位自想想,葛瑶明眉目之间有多大的地方,搁的住

闹个龙虎斗么?他从马上栽了下来,秋葵赶上将铁棒一扬,只听拍的一声,

葛瑶明登时了帐,琉璃珠儿砸碎了。

未知她姐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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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沙龙遭困母女重逢 智化运筹弟兄奋勇

且说凤仙、秋葵从西杀来。只见秋葵抡开铁棒,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打

的喽罗四分五落;凤仙拽开弹弓,连珠打出,打的喽罗东躲西藏。忽又听东

边呐喊,却是焦赤杀来,手托钢叉,连嚷带骂。里面沙龙、孟杰见喽罗一时

乱散,他二人奋勇往外冲突,里外夹攻,喽罗如何抵挡得住,往左右一分,

让开一条大路。却好凤仙、秋葵接住沙龙,焦赤却也赶到,彼此相见。沙龙

道:“风仙,你姐妹到此做甚?”秋葵道:“闻得爹爹被山贼截战,我二人

特来帮助。”沙龙才要说话,只听山岗上咕噜噜鼓声如雷,所有山口外嘡、

嘡、嘡锣声振耳,又听人声呐喊:“拿呀!别放走了沙龙呀!大王说咧:‘不

准放冷箭呀!务要生擒呀!’姓沙的,你可跑不了呀!各处俱有埋伏呀!快

些早些投降!”沙龙等听了,不由的骇目惊心。

你道如何?原来蓝骁暗令喽罗围困沙龙,只要诱敌,不准交锋,心想把

他奈何乏了,一鼓而擒之,将他制伏,作为自己的膀臂,故此他在高山岗上

了望。见沙龙二人有些乏了,满心欢喜。惟恐有失,又叫喽罗上山,调四哨

头领按山口埋伏,如听鼓响,四面锣声齐鸣,一齐呐喊,惊吓于他。那时再

为劝说,断无不归降之理。猛又见东西一阵披靡 ,喽罗往左右一分,已知是

沙龙的接应,他便擂起鼓来,果然各山口响应,呐喊扬威,声声要拿沙龙。

他在高岗之上挥动令旗,沙龙投东,他便指东;沙龙投西,他便指西。沙龙

父女、孟、焦二人跑够多时,不是石如骤雨,就是箭似飞蝗,毫无一个对手

厮杀之人。跑来跑去,并无出路,只得五人团聚一处,歇息商酌。

且不言沙龙等被困。再说卧虎庄上自从焦赤押驮轿进庄,所有渔猎众家

的妻女皆知救了官儿娘子来,谁不要瞧瞧官儿娘子是什么样,全当做希罕儿

一般。你来我去,只管频频往来,却不敢上前,只有偷偷摸摸扒扒窗户,或

又掀掀帘子。及到人家瞧见她,她又将身一撤。倒是张立之妻李氏受了凤仙

之托,极力的张罗,却又一人张罗不过来。应酬了何夫人,又应酬小相公金

章,额外还要应酬丫鬟仆妇,觉得累的很,出来便向众妇人道:“众位大妈

婶子,你们与其在这里张的望的,怎的不进去看看,陪着说说话儿呢?我也

有个替换。”众人也不答言,也有摆手的,也有摇头的,又有扭扭捏捏躲了

的,又有咭咭咕咕笑了的。李氏见了这番光景,赌气转身进了角门。

原来角门以内,就是跨所。当初凤仙、秋葵曾说过,如若房屋盖成,也

不准张家姐姐搬出,故此张立夫妇带同牡丹仍在跨所居住。李氏见了牡丹,

道:“女儿,今有员外救了官儿娘子前来,妈妈一人张罗不过来。别人都不

敢上前,女儿敢去也不敢呀?你若敢去,妈妈将你带过去,咱娘儿两个也有

个替换。你不愿意,就罢。”牡丹道:“母亲,这有什么呢,孩儿就过去。”

李氏欢喜道:“还是女儿大方。你把那头儿抿抿,把大褂子罩上。我这里烹

茶,你就端过去。”牡丹果然将头儿整理整理,换衣系裙。

不多时,李氏将茶烹好,用茶盘托来,递与牡丹。见牡丹抿的头儿光光

油油的,衬着脸儿红红白白的,穿着件翠森森的衫儿,系着条青簇簇的裙儿,

真是娇娇娜娜,袅袅婷婷。虽是布裙荆钗,胜过珠围翠绕。李氏看了,乐的

她眉花眼笑,随着出了角门。众妇女见了,一个个低言悄语,接耳交头。这

① 披靡 (mǐ)——形容军队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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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道:“大妗子,你看哟,张奶奶又显摆她闺女呢。”那个道:“二娘儿,

你听罢,看她见了官儿娘子说些吗耶,咱们也学些见识。”

说话间,李氏上前将帘掀起。牡丹端定茶盘,到屋内慢闪秋波一看,觉

得肝连胆一阵心酸,忽听小金章说道:“嗳哟!你不是我牡丹姐姐么?想煞

兄弟了!”跑过来,抱膝跪倒,牡丹到了此时,手颤腕软,当啷啷茶杯落地,

将金章抱住,瘫软在地。何氏夫人早已向前搂住牡丹,儿一声,肉一声,叫

了半日,哇的一声,方哭出来了。真是“悲从心中出”。慢说他三人泪流满

面,连仆妇丫鬟无不拭泪,在旁劝慰。窗外的田妇村姑不知为着何事,俱各

纳闷。独有李氏张妈愣■■的劝又不是,不劝又不是,好容易将他母女三人

搀起。

何氏夫人一手拉住牡丹,一手拉住了金章,哀哀切切的一同坐了,方问

与奶公奶母赴唐县如何到此。牡丹哭诉遇难情由。刚说到张公夫妇捞救,猛

听的李氏放声哭道:“嗳哟!可坑了我了!”她这一哭,比方才她母女姐弟

相识犹觉惨切。她想:“没有儿女的怎生这样的苦法,索性没有也倒罢了。

好容易认着一个,如今又被本家认去,这以后可怎么好?”越想越哭,越哭

越痛。何氏夫人感念她救女儿之情,将她搀过来,一同坐了,劝慰多时,牡

丹又说:“妈妈只管放心,决不辜负厚恩。”李氏方住了声。

金章见他姐姐穿的是粗布衣服,立刻磨着何氏夫人要他姐姐的衣服。一

句话提醒了李氏,即到跨所取衣服。见张立拿茶叶要上外边去,李氏道:“大

哥那是给人家的女儿预备茶叶,你如何拿出去?”张立道:“外面来了多少

二爷们,连杯茶也没有。说不得只好将这茶叶拿出,你如何又说人家女儿的

话呢?”李氏便将方才母女相认的话说了。张立听了,也无可如何,且先到

外面张罗。张立来到厅房,众仆役等见了道谢。张立急忙烹茶。

忽见庄客进来,说道:“你等众位在此厅上坐不得了,且到西厢房吃茶

罢,我们员外三位至厚的朋友到了。”众仆役听了,俱各出来躲避。只见外

面进来了三人,却是欧阳春、智化、丁兆蕙。

原来他三人到了襄阳,探听明白:赵爵立了盟书,恐有人盗取,关系非

浅。因此盖了一座冲霄楼,将此书悬于梁间,下面设了八卦铜网阵,处处设

了消息,时时有人看守。原打算进去探访一番,后来听说圣上钦派颜大人巡

按襄阳,又是白玉堂随任供职。大家计议,莫若仍回卧虎沟与沙龙说明,同

去辅佐巡按,帮助玉堂,又为国家,又尽朋情,岂不两全其美,因此急急赶

回来了。

来到庄中,不见沙龙,智化连忙问道:“员外哪里去了?”张立说:“救

了太守的家眷,蓝骁劫战赤石崖,不但员外与盂、焦二位去了,连两位小姐

也去了,打算救应,至今未回。”智化听了,说道:“不好!此事必有舛错,

不可迟疑。欧阳兄与丁贤弟务要辛苦辛苦。”丁二爷道:“叫我们上何方去

呢?”智化道:“就解赤石崖之围。”丁二爷道:“我与欧阳兄都不认得,

如何是好?”张立道:“无妨,现有史云,他却认得。”丁二爷道:“如此,

快唤他来。”张立去不多时,只见来了七人,听说要上赤石崖,同史云全要

去的。智化道:“很好,你等随了二位去罢。不许逞强好勇,只听吩咐就是

了。欧阳兄专要擒获蓝骁,丁贤弟保护沙兄父女,我在庄中防备贼人分兵抢

夺家属。”北侠与丁二官人急急带领史云七人,直奔赤石崖去了。这里智化

① 妗 (j ìn)子——妻兄、妻弟的妻子。此处是称呼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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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张立进内,安慰众女眷人等不必惊怕,惟恐有着急欲寻自尽等情,又吩咐:

“众庄客前后左右,探听防守。倘有贼寇来时,不要声张,暗暗报我知道,

我自有道理。”登时把个卧虎庄安排的井井有条。可见他料事如神,机谋严

密。

且说北侠等来到赤石崖的西山口,见有许多喽罗把守。这北侠招呼众人

道:“守汛喽罗听真,俺欧阳春前来解围,快快报与你家山主知道。”西山

口的头领不敢怠慢,连忙报与蓝骁。蓝骁问道:“来有多少人?”头领道:

“来了二人,带领庄丁七人。”蓝骁暗道:“共有九人,不打紧。好便好,

如不好时,连他等也困在山内,索性一网打尽。”想罢,传于头领,叫把他

等放进山口。早见沙龙等正在那里歇息,彼此相见,不及叙话。北侠道:“俺

见蓝骁去,丁贤弟小心呀!”说罢,带了七人,奔到山岗。

蓝骁迎了下来。问道:“来者何人?”北侠道:“俺欧阳春特来请问山

主,今日此举是为金太守呀?还是为沙员外呢?”蓝骁道:“俺原是为擒拿

太守金辉,却不与沙员外相干。谁知沙员外从我们头领手内将金辉的家眷抢

去不算,额外还要合我要金辉,这不是沙员外欺我太甚么?所以将他困住,

务要他归附方罢。”北侠笑道:“沙员外何等之人,如何肯归附于你?再者

你无故的截了皇家的四品黄堂,这不成了反叛了么?”蓝骁听了大怒,道:

“欧阳春,你今此来,端的为何?”北侠道:“俺今特来拿你。”说罢,抡

开七宝刀照腿砍来。蓝骁急将铁棒一迎。北侠将手往外一削,噌的一声,将

铁棒狼牙削去。蓝骁暗说“不好”,又将左手铁棒打来。北侠尽力往外一磕,

又往外一削。迎的力猛,蓝骁觉的从手内夺的一般,嗖的一声,连磕带削,

棒已飞出数步以外,蓝骁身形晃了两晃。北侠赶步,纵身上了蓝骁的马后,

一伸左手攥住他的皮鞓带 ,将他往上一提,蓝骁已离鞍心。北侠将身一转,

连背带抗,往地下一跳,右肘把马跨一捣。那马咴的一声,往前一窜。北侠

提着蓝骁,一松手,咕咚一声,栽倒尘埃。史云等连忙上前擒住,登时捆缚

起来。

此一段北侠擒蓝骁,迥与别书不同,交手别致,迎逢各异。至于擒法更

觉新奇,虽则是失了征战的规矩,却正是侠客的行藏,一味的巧妙灵活,决

不是卤莽灭裂、好勇斗狠那一番的行为。

且说丁兆蕙等早望见高岗之上动手,趁他不能挥动令旗,失却眼目,大

家奋勇杀奔西山口来。头领率领喽罗,如何抵挡的住一群猛虎,发了一声喊,

各自逃出去了。丁兆蕙独自一人擎刀把住山口,先着凤仙、秋葵回庄,然后

沙龙与兆蕙复又来到高岗。

此时北侠已追问蓝骁,金太守在于何处。蓝骁只得说出已解山中,即着

喽罗将金辉、丁雄放下山来。北侠就着史云带同金太守先行回庄。到西山口,

叫盂、焦二人也来押解蓝骁,上山剿灭巢穴去了。

要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皮鞓 (t īnq )带——皮革制成的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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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见牡丹金辉深后悔 提艾虎焦赤践前言

且说史云引着金辉、丁雄来到庄中,庄丁报与智化。智化同张立迎到大

厅之上。金太守并不问妻子下落如何,惟有致谢搭救自己之恩。智化却先言

夫人公子无恙,使太守放心。略略吃茶,歇息歇息,即着张立引太守来到后

面,见了夫人公子。此时凤仙姊妹已知母女相认,正在庆贺,忽听太守进来,

便同牡丹上跨所去了。

这些田妇村姑谁不要瞧瞧大老爷的威严。不多时,见张立带进一位戴纱

帽的,翅儿缺少一个;穿着红袍,襟子搭拉半边;玉带系腰,因揪折闹的里

出外进;皂靴裹足,不合脚弄的底绽帮垂;一部苍髯,揉得上头扎煞下头卷;

满面尘垢,抹的左边添黑右边黄。初见时只当做走会的杠箱官,细瞧来方知

是新印的金太守。众妇女见了这狼狈的形状,一个个握着嘴儿嘻笑。

夫人公子迎出屋来,见了这般光景,好不伤惨。金章上前请安,金公拉

起,携手来到屋内。金公略述山主邀截的情由,何氏又说恩公搭救的备细。

夫妻二人又是嗟叹,又是感激。忽听金章道:“爹爹,如今却有喜中之喜了。”

太守问道:“此话怎讲?”何氏安人便将母女相认的事说出。太守诧异,道:

“岂有此理?难道有两个牡丹不成?”说罢,从怀中将邵老爷书信拿出,递

给夫人看了。何氏道:“其中另有别情。当初女儿不肯离却闺阁,是乳母定

计将佳蕙扮做女儿,女儿改了丫鬟。不想遇了贼船,女儿赴水倾生。多亏张

公夫妇捞救,认为义女。老爷不信,请看那两件衣服,方才张妈妈拿来,是

当初女儿投水穿的。”金公拿起一看,果是两件丫鬟服色,暗暗忖度道:“如

此看来,牡丹不但清洁,而且有智,竟能保金门的脸面,实属难得。”再一

转想:“当初手帕金鱼原从巧娘手内得来。焉知不是那贱人作弄的呢?就是

书箱翻出玉钗,我看施生也并不惧怕,仍然一团傲气,仔细想来,其中必有

情弊。我是一时着了气恼,不辨青红皂白,竟把他二人委屈了。”再想起逼

勒牡丹自尽一节,未免太狠,心中愧悔难禁,便问何氏道:“女儿今在哪里?”

何氏道:“方才在这里,听说老爷来了,他就上他干娘那边去了。”金公道:

“金章,你同丫鬟将你姐姐请来。”

金章去后,何氏道:“据我想来,老爷不见女儿倒也罢了,惟恐见了时,

老爷又要生气。”金公知夫人话内有讥诮之意,也不答言,只有付之一笑。

只见金章哭着回来道:“我姐姐断不来见爹爹,说惟恐爹爹见了又要生气。”

金公哈哈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无奈何,烦夫人同我走走如何?”何氏

见金公如此,只得叫张妈妈引路,老夫妻同进了角门,来到跨所之内。凤仙

姐妹知道太守必来,早已躲避。只见三间房屋,两明一暗,所有摆设颇颇的

雅而不俗,这俱是凤仙在这里替牡丹调停的。张李氏将软帘掀起,道:“女

儿,老爷亲身看你。”金公便进屋内,见牡丹面里背外,一言不答。金公见

女儿的梳妆打扮;居然的布裙荆钗,回想当初珠围翠绕,不由的痛彻肺腑,

道:“牡丹我儿,是为父的委屈了你了。皆由当初一时气恼,不加思索,无

怪女儿着恼。难道你还嗔怪爹爹不成?你母亲也在此,快些见了罢。”张妈

妈见牡丹端然不动,连忙上前,道:“女儿,你乃明理之人,似此非礼,如

何使得?老爷太太是你生身父母,尚且如此;若是我夫妻得罪了你,那时岂

① 作 (zuō)弄——捉弄。

② 讥诮 (qiào)——冷言冷语地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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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更难乎为情了么?快些下来。叩拜老爷罢。”

此时牡丹已然泪流满面,无奈下床,双膝跪倒?口尊:“爹爹,儿有一

言告禀,孩儿不知犯了何罪,致令爹爹逼孩儿自尽?如今现为皇家太守,倘

若遇见孩儿之事,爹爹断理不清,逼死女子是小事,岂不于德行有亏?孩儿

无知顶撞,望乞爹爹宽有。”金公听了,羞的面红过耳,只得陪笑,将牡丹

搀起,道:“我儿说的是,以后爹爹诸事细心了。以前之事全是爹爹不是,

再休提起了。”又向何氏道:“夫人,快些与女儿将衣服换了。我到前面致

谢致谢恩公去。”说罢,抽身就走。

张立仍然引至大厅。智化对金公道:“方才主管带领众役们来央求于我,

惟恐大人见责,望乞大人容谅。”金公道:“非是他等无能,皆因山贼凶恶,

老夫怪他们则甚。”智化便将金福禄等唤来,与老爷磕头。众人又谢了智爷,

智爷叫将太守衣服换来。

只见庄丁进来报道:“我家员外同众位爷们到了。”智化与张立迎到庄

门。刚到厅前,见金公在那里立等,见了众人,连忙上前致谢,沙龙见了,

便请太守与北侠进厅就座。智化问剿灭巢穴如何。北侠道:“我等押了蓝骁

入山,将辎重俱散与喽罗,所有寨栅全行放火烧了。现时把蓝骁押来交在西

院,叫众人看守,特请太守老爷发落。”太守道:“多承众位恩公的威力。

既将贼首擒获,下官也不敢擅专。待到任所,即行具折,连贼首押赴东京,

交到开封府包相爷那里,自有定见。”智化道:“既如此,这蓝骁倒要严加

防范,好好看守,将来是襄阳的硬证。”复又道:“弟等三人去而复返者,

因听见颜大人巡按襄阳,钦派白五弟随任供职。弟等急急赶回来,原欲会同

兄长齐赴襄阳,帮助五弟,共襄此事。如今既有要犯在此,说不得须耽迟几

日工夫。沙兄长、欧阳兄、丁贤弟,大家俱各在庄,留神照料蓝骁。惟恐襄

阳王暗里遣人来盗取,却是要紧的。就是太守赴任,路上也要仔细。若要小

弟护送前往,一到任所,急急具折。待折子到时,即行将蓝骁押赴开封。诸

事已毕,再行赶到襄阳,庶乎于事有益。不知众位兄长以为如何?”众人齐

声道:“好,就是如此。”金公道:“只是又要劳动恩公,下官心甚不安。”

说话间,酒筵摆设齐备,大家入座饮酒。

只见张立悄悄与沙龙附耳。沙龙出席来到后面,见了凤仙、秋葵,将牡

丹之事,一一叙明,沙龙道:“如何?我看那女子举止端方,决不是村庄的

气度,果然不错。”秋葵道:“如今牡丹姐姐不知还在咱们这里居住?还是

要随任呢?”沙龙道:“自然是要随任,跟了她父母去,岂有单单把她留在

这里之理呢?”秋葵道:“我看牡丹姐姐她不愿意去,如今连衣服也不换,

仿佛有什么委屈,擦眼抹泪的。莫若爹爹问问太守,到底带她去不带她去,

早定个主意为是。”沙龙道:“何必多此一问。哪有她父母既认着了,不带

了去,还把女儿留在人家的道理?这都是你们贪恋难舍,心生妄想之故。我

不管,你牡丹姐姐如若不换衣服,我惟你们二人是问。少时我同太守还要进

来看呢。”说罢,转身上厅去了。

凤仙听了,低头不语。惟有秋葵,将嘴一咧,哇的一声哭着,奔到后面,

见了牡丹,一把拉住,道:“哎哟!姐姐呀,你可快走了!我们可怎么好呀!”

说罢,放声痛哭。牡丹也就陪哭起来了。众人不知为着何故。随后凤仙也就

来了,将此事说明。大家这才放了心了。何氏夫人过来拉住秋葵道:“我的

儿,你不要啼哭。你舍不得你的姐姐,哪知我心里还舍不得你呢。等着我们

到了任所,急急遣人来接你。实对你说,我很爱你这实心眼儿,为人憨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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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不憎嫌,我就认你为干女儿,你可愿意么?”秋葵听了,登时止住泪,

道:“这话果真么?”何氏道:“有什么不真呢?”秋葵便立起身来,道:

“如此,母亲请上,待孩儿拜见。”说罢,立时拜下去。何氏夫人连忙搀起。

凤仙道:“牡丹姐姐,你不要哭了,如今有了傻妹子了。”牡丹噗哧的一声

也笑了。凤仙道:“妹子,你只顾了认母亲。方才我爹爹说的话,难道你就

忘了么?”秋葵道:“我何尝忘了呢。”便对牡丹道:“姐姐,你将衣服换

了罢。我爹爹说了,如若不换衣服,要不依我们俩呢。你若拿着我当亲妹妹,

你就换了;若你瞧不起我,你就不换。”张妈妈也来相劝。凤仙便吩咐丫鬟

道:“快拿你家小姐的替环衣服来。”彼此撺掇,牡丹碍不过脸去,只得从

新梳洗起来。不多时,梳妆已毕,换了衣服,更觉鲜艳非常。牡丹又将簪珥

赠了凤仙姊妹许多,二人深谢了。

且说沙龙来到厅上,复又执壶斟酒,刚然坐下,只见焦赤道:“沙大哥,

今日欧阳兄、智大哥俱在这里,前次说的亲事今日还不定规么?”一句话说

的也有笑的,也有怔的。怔的因不知其中之事体,此话从何说起;笑的是笑

他性急,粗莽之甚。沙龙道:“焦贤弟,你忙什么?为女儿之事,何必在此

一时呢?”焦赤道:“非是俺性急。明日智大哥又要随太守赴任,岂不又是

耽搁呢?还是早些规定了的是。”丁二爷道:“众位不知。焦二哥为的是早

些定了,他还等吃喜酒呢。”焦赤道:“俺单等吃喜酒。这里现放着酒,来,

来,来,咱们且吃一杯。”说罢,端起来一饮而尽。大家欢笑快饮。酒饭已

毕,金公便要了笔砚来,给邵邦杰细细写了一信,连手帕并金鱼玉钗俱各封

固停当。当面交与丁雄,叫他回去,就托邵邦杰将此事细细访查明白,匆忙

之间,金公只说起牡丹投河自尽,却忘了说明牡丹已经遇救,以及父女重逢。

赏了丁雄二十两银子,即刻起身,赶赴长沙去了。

沙龙此时已到后面,秋葵将何氏夫人认为干女儿之事说了;又说起牡丹

小姐已然换了衣服,还要请太守与爹爹一同拜见。沙龙便来到厅上,请了金

公,来到后面。牡丹出来,先拜了沙龙。沙龙见牡丹花团锦簇,满心喜欢。

牡丹又与金公见礼。金公连忙搀起。见牡丹依然是闺阁妆扮,虽然欢喜,未

免有些凄惨。牡丹又带了秋葵与义父见礼,金公连忙叫牡丹搀扶。沙龙也叫

凤仙见了。金公又致谢沙龙:“小女在此打搅,多蒙兄长与二位侄女照拂。”

沙龙连说:“不敢。”

他等只管亲的干的,见父认女,旁边把个张妈妈瞅的眼儿热了,眼眶里

不由的流下泪来,用绢帕左搽右搽。早被牡丹看见,便对金公道:“孩儿还

有一事告禀。”金公道:“我儿有话,只管说来。”牡丹道:“孩儿性命,

多亏干爹干娘搭救,才有今日。而且老夫妻无男无女,孤苦只身,求爹爹务

必将他老夫妻带到任上,孩儿也可以稍为报答。”金公道:“正当如此,我

儿放心。就叫他老夫妻收拾收拾,明日随行便了。”张妈妈听了,这才破涕

为笑。

沙龙又同金公来到厅上,金公见设筵丰盛,未免心甚不安。沙龙道:“今

日此筵,可谓四喜俱备。大家坐了,待我说来。”仍然太守首座,其次北侠、

智公子、丁二官人、孟杰、焦赤,下首却是沙龙与张立。焦赤先道:“大哥

快说四喜。若说是了,有一喜俺喝一碗如何?”沙龙道:“第一,太守今日

一家团聚,又认了小姐,这个喜如何?”焦赤道:“好!可喜可贺,俺喝这

一碗。快说第二。”沙龙道:“这第二就是贤弟说的了。今日凑着欧阳兄、

智贤弟在此,就把女儿大事定规了,从此咱三人便是亲家了。一言为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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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纳聘的礼节再说。”焦赤道:“好呀!这才痛快呢。这二喜俺要喝两碗,

一碗陪欧阳兄、智大哥,一碗陪沙兄长。你三人也要换盅儿才是。”说的大

众笑了。果然北侠、智公子与沙员外彼此换杯。焦赤已然喝了两碗。沙龙道:

“三喜是明日太守荣任高升,这就算饯行的酒席如何?”焦赤道:“沙兄长

会打算盘,一打两副成。也倒罢了,俺也喝一碗。”孟杰道:“这第四喜不

知是什么,倒要听听。”沙龙道:“太守认了小女为女,是干亲家,欧阳兄

与智贤弟定了小女为媳,是新亲家;张老丈认了太守的小姐为女,是干亲家。

通盘算来,今日乃我们三门亲家大会齐儿,难道算不得一喜么?”焦赤听了,

却不言语,也不饮酒。丁二爷道:“焦二哥,这碗酒为何不喝?”焦赤道:

“他们亲家闹他们的亲家,管俺什么相干?这酒俺不喝他。”丁二爷道:“焦

二哥,你莫要打不开算盘,将来这里的侄女儿过了门时,他们亲家爹对亲家

爷,咱们还是亲家叔叔呢。”说的大家全笑了。彼此欢饮。饭毕之后,大家

歇息。

到了次日,金太守起身,智化随任,独有凤仙、秋葵与牡丹三人痛哭,

不忍分别,好容易方才劝止。智化又谆谆嘱咐:“好生看守蓝骁,等折子到

时即行押解进京。”北侠又提拔智化,一路小心。大家珍重,执手分别。上

任的上任,回庄的回庄,俱各不表。

要知后文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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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探形踪王府遣刺客 赶道路酒楼问书僮

且说小侠艾虎自从离了卧虎沟,要奔襄阳。他因在庄三日未曾饮酒,头

天就饮了个过量之酒,走了半天就住了。次日也是如此。到了第三日,猛然

省悟,道:“不好!若要如此,岂不像上卧虎沟一样么?”倘然再要误事,

那就不成事了。从今后酒要检点才好。”自己劝了自己一番。因心里惦着走

路,偏偏的起得早了,不辨路径,只顾往前进发。及至天亮,遇见行人问时,

谁知把路走错了:理应往东,却岔到东北,有五六十里之遥。幸喜此人老成,

的的确确告诉他由何处到何镇,再由何镇到何堡,过了何堡几里方是襄阳大

路。艾虎听了,躬身道谢,执手告别,自己暗道:“这是怎么说!起了个五

更,赶了个晚集,这半夜的工夫白走了。仔细想来,全是前两日贪酒之过。

若不是那两天醉了,何至有今日之忙,何至有如此之错呢?可见酒之误事不

小。”自己悔恨无及。

哪知他就在此一错上,便把北侠等让过去了,所以直到襄阳全未遇见。

这日好容易到了襄阳,各处店寓询问,俱各不知。他哪知道北侠等三人再不

住旅店,惟恐怕招人的疑忌,全是在野寺古庙存身。小侠寻找多时,心内烦

躁,只得找个店寓住了。

次日便在各处访查,酒也不敢多吃了。到处听人传说:“新升来一位巡

按大人姓颜,是包丞相的门生,为人精明,办事耿直。倘若来时,大家可要

把冤枉伸诉伸诉。”又有悄悄低言讲论的,他却听不真切。他便暗暗生智,

坐在那里,仿佛瞌睡,前仰后合,却是闭目合睛,侧耳细听,渐渐的听在耳

内。原来是讲究如何是立盟书,如何是盖冲霄楼,如何设铜网阵。一连探访

了三日,到处讲究的全是这些,心内早得了些主意。

因知铜网阵的利害,不敢擅入,他却每日在襄阳王府左右暗暗窥觑,或

在对过酒楼了望。这日正在酒楼之上饮酒,却眼巴巴的瞧着对过,见府内往

来行人出入,也不介意。忽然来了二人,乘着马,到了府前下马,将马拴在

桩上,进府去了。有顿饭的工夫,二人出来,各解偏缰,一人扳鞍上马,一

人刚才认镫。只见跑出一人一招手,那人赶到跟前,附耳说了几句,形色甚

是仓皇。小侠见了,心中有些疑惑,连忙会钞下楼,暗暗跟定二人,来到双

岔路口,只听一人道:“咱们定准在长沙府关外十里堡镇上会齐。请了。”

各自加上一鞭,往东西而去。他二人只顾在马上交谈,执手告别,早被艾虎

一眼看出,暗道:“敢则是他两个呀!”

你道此二人是谁?原来俱是招贤馆的旧相知。一个是陡起邪念的赛方朔

方貂。自从在夹沟被北侠削了他的刀,他便脱逃,也不敢回招贤馆,他却直

奔襄阳投在奸王府内。那一个是机谋百出的小诸葛沈仲元。只因捉拿马强之

时,他却装病不肯出头。后来见他等生心抢劫,不由的暗笑:“这些没天良

之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又听见大家计议投奔襄阳,自己转想:“赵爵

久怀异心,将来国法必不赦有。就是这些乌合之众,也不能成其大事。我何

不将计就计,也上襄阳投在奸王那里,看个动静。倘有事关重大的,我在其

中调停,一来与朝廷出力报效,二来为百姓剪恶除奸,岂不大妙?”

但凡侠客义士行止不同。若是沈仲元尤难,自己先担个从奸助恶之名,

而且在奸王面前还要随声附和,逢迎献媚,屈己从人,何以见他的侠义呢?

殊不知他仗着自己聪明,智略过人。他把事体看透,犹如掌上观文,仿佛逢

场作戏。从游戏中生出侠义来,这才是真正侠义。即如南侠、北侠、双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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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小侠,处处济困扶危,谁不知是行侠尚义呢?这是明露的侠义,却倒容

易。若沈仲元决非他等可比。他却在暗中调停,毫不露一点声色,随机应变,

谲诈多端,到了归结,恰在侠义之中,岂不是个极难的事呢!他的这一番慧

心灵机,真不愧“小诸葛”三字。

他这一次随了方貂同来,却有一件重大之事。只因蓝骁被人擒拿之后,

将辎重分散喽罗。其中就有无赖之徒,恶心不改,急急赶赴襄阳,禀报奸王。

奸王听了,暗暗想道:“事尚未举,先折了一只臂膀,这便如何是好?”便

来到集贤堂与大众商议,道:“孤家原写信一封与蓝骁,叫他将金辉邀截上

山,说他归附。如不依从,即行杀害,免得来到襄阳,又要费手。不想蓝骁

被北侠擒获。事到如今,列位可有什么主意?”其中却有明公说道:“纵然

害了金辉,也不济事。现今圣上钦派颜查散巡按襄阳,而且长沙又改调了邵

邦杰。这些人都有虎视眈眈之意。若欲加害,索性全然害了,方为稳便。如

今却有一计害三贤的妙策。”奸王听了,满心欢喜,问道:“何谓‘一计害

三贤’?请道其详。”这明公道:“金辉必由长沙经过。长沙关外十里堡,

是个迎接官员的去处。只要派个有本领的去到那里,夤夜之间,将金辉刺死。

倘若成功,邵邦杰的太守也就作不牢了。金辉原是在他那里住宿,既被人刺

死了,焉有本地太守无罪之理。咱们把行刺之人深藏府内,却办一套文书,

迎着颜巡按呈递。他做襄阳巡按,襄阳太守被人刺死,他如何不管呢?既要

管,又无处缉拿行刺之人。事要因循起来,圣上必要见怪,说他办理不善。

那时慢说他是包公的门生,就是包公也就难以回护了。”奸王听毕,哈哈大

笑,道:“妙极,妙极!”就派方貂前往。

旁边早惊动了一个大明公沈仲元,见这明公说的得意扬扬,全不管行得

行不得,不由的心中暗笑,惟恐“万一事成,岂不害一忠良?莫若我也走走”。

因此上前说道:“启上干岁,此事重大,方貂一人惟恐不能成功,待微臣帮

他同去如何?”奸王更加欢喜。方貂道:“为日有限,必须乘马,方不误事。”

奸王道:“你等去到孤家御厩中,自己拣选马匹去。”二人领命,就到御厩

选了好马,备办停当。又到府内,见奸王禀辞。奸王嘱咐了许多言语,二人

告别出来。刚要上马,奸王又派亲随之人出来,吩咐道:“此去成功不成功,

务要早早回来。”二人答应,骑上马,各要到下处收拾行李,所以来到双岔

口,言明会齐的所在,这才分东西,各回下处去了。

所以艾虎听了个明白,看了个真切,急急回到店中,算还了房钱,直奔

长沙关外十里堡而来。一路上酒也不喝,恨不得一步迈到长沙,心内想着:

“他们是骑马,我是步行,如何赶的过马去呢?”又转想道:“他二人分东

西而走,必然要带行李,再无有不图安逸的。图安逸的,必是夜宿晓行。我

不管他,我给他个昼夜兼行,难道还赶不上他么?”真是“有志者事竟成”,

却是艾虎预先到了。歇息了一夜,次日必要访查那二人的下落。出了旅店,

在街市闲游,果然见个镇店之所,热闹非常。自己散步,见路东有接官厅,

悬花结彩。仔细打听,原来是本处太守邵老爷与襄阳大守金老爷是至相好,

皆因太守上襄阳赴任,从此经过,故此邵老爷预备的这样整齐。艾虎打听这

金老爷几时方能到此,敢则是后日才到公馆。艾虎听在心里,猛然省悟,道:

“是了,大约那两个人必要在公馆闹什么玄虚,后日我倒要早早的应候他。”

正在揣度之间,忽听耳畔有人叫道:“二爷哪里去?”艾虎回头一看,

① 揣度 (chuǎiduó)——估量,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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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认得,一时想不起来,连忙问道:“你是何人?”那人道:“怎么二爷

连小人也认不得了呢?小人就是锦笺。二爷与我家爷结拜,二爷还赏了小人

两锭银子。”艾虎道:“不错,不错,是我一时忘记了。你今到此何事?”

锦笺道:“哎!说起来话长。二爷无事,请二爷到酒楼,小人再慢慢细禀。”

艾虎即同锦笺上了路西的酒楼,拣个僻静的桌儿坐了。锦笺还不肯坐,艾虎

道:“酒楼之上何须论礼,你只管坐了,才好讲话。”锦笺告坐,便在横头

儿坐了。茶博士过来,要了酒菜。艾虎便问施公子。锦笺道:“好,现在邵

老爷太守衙门居住。”艾虎道:“你主仆不是上九仙桥金老爷那里,为何又

到这里呢?”锦笺道:“正因如此,所以话长。”便将投奔九仙桥始未原由,

以及后来如何病在攸县,说了一遍。“若不亏二爷赏了两个锞子,我家相公

如何养病呢?”艾虎说:“些须小事,何必提他,你且说,后来怎么样?”

锦笺初见面何以就提赏了小人两锭银子”只因艾虎给的银两恰恰与锦笺

救了急,所以他深深感激,时刻在念。俗语说的好:“宁给饥人一口,不送

富人一斗。”是再不错的。

锦笺又说起遇了官司,如何要寻自尽,“却好遇见一位蒋爷,赏了两锭

银子,方能奔到长沙。”艾虎听到此,便问道:“姓蒋的是什么模样?”锦

笺说了形状。艾虎不胜大喜,暗道:“蒋叔父也有了下落了。”锦笺又说起:

“邵老爷要与我家爷完婚,派丁雄送信给金公,准知小姐却是假的,婚事只

好作罢。要追回丁雄,已经无及。昨日丁雄回来,金老爷那里写了一封信来,

说他小姐因病上唐县就医,乘舟玩月,误堕水中,那个小姐是假冒的。”艾

虎听了诧异,道:“那个呢?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锦笺将以前自己同佳蕙

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接着道:“邵老爷见信,将我家爷叫了过去,将

信给他看了,额外还有一包东西。我家爷便唤佳蕙来,将这东西给她看了,

佳蕙才哭了个哽气倒噎。”艾虎道:“见什么东西,就这等哭?”锦笺道:

“就是芙蓉帕金鱼和玉钗。我家爷因见帕上有字,便问是准人写的,佳蕙方

才道,这前面是她写的。”艾虎问道:“佳蕙如何冒称小姐呢?”锦笺又将

对换衣服说了。艾虎说:“这就是了。后来怎么样呢?”锦笺道:“这佳蕙

说: ‘前面字是妾写的,这后边字不是老爷写的么?’一句话倒把我家爷提

醒了,仔细一看,认出是小人笔迹。立刻将小人叫进去,三曹对案,这才都

说了,全是佳蕙与小人彼此偷对的,我家爷与金小姐一概不知。我家爷将我

责备一番,便回明了邵老爷。邵老爷倒乐了。说小人与佳蕙两小无猜 ,全是

一片为主之心,倒是有良心的。只可惜小姐薄命倾生。谁知佳蕙自那日起痛

念小姐,饮食惧废,我家爷也是伤感。因此叫小人备办祭礼,趁着明日邵老

爷迎接金老爷去,他二人要对着江边遥祭。”艾虎听了,不胜悼叹。他哪知

道绿鸭滩给张公贺得义女之喜,那就是牡丹呢。

锦笺说毕,又问小侠意欲何往。艾虎不肯明言,托言往卧虎沟去,又转

口道:“俺既知你主仆在此,俺倒要见见。你先去备办祭礼,我在此等你,

一路同往。”锦笺下楼,去不多时回来。艾虎会了钱钞下楼,竟奔衙署。相

离不远,锦笺先跑去了,报知施生。施生欢喜非常,连忙来至衙外,将艾虎

让至东跨所之书房内。彼此欢叙,自不必说。

到了次日,打听邵老爷走后,施生见了艾虎,告过罪,暂且失陪。艾虎

已知为遥祭之事,也不细问。施生同定佳蕙、锦笺,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

① 两小无猜——男女小的时候在一起玩耍,没有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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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来到江边,设摆祭礼,这一番痛哭,不想却又生出巧事来了。

欲知端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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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回 两个千金真假已辨 一双刺客妍媸自分

且说施生同锦笺乘马,佳蕙坐了一乘小轿,私自来到江边,摆下祭礼,

换了素服。施生拜奠,锦笺、佳蕙跟在相公后面行礼。佳蕙此时哀哀戚戚的

痛哭至甚,施生也是惨惨凄凄泪流不止,锦笺在旁恳恳切切百般劝慰。痛哭

之后,复又拈香。候香烬的工夫,大家观望江景,只见那边来了一帮官船,

却是家眷行囊,船头上舱门口一边坐着一个丫鬟,里面影影绰绰有个半老的

夫人同着一位及笄的小姐,还有一个年少的相公。船临江近,不由的都往岸

边了望,见施生背着手儿远眺江景,瞧佳蕙手持罗帕,仍然拭泪。小姐看了

多时,搭讪着对相公说道:“兄弟,你看那人的面貌好似佳蕙。”小相公尚

未答言,夫人道:“我儿悄言,世间面貌相同者颇多。她若是佳蕙,那厢必

是施生了。”小姐方不言语,惟有秋水凝眸而已。

原来此船就是金太守的家眷,何氏夫人带着牡丹小姐、金章公子。何氏

夫人早已看见岸边有素服祭奠之人,仔细看来,正是施生与佳蕙。施生是自

幼儿常见的,佳蕙更不消说了,心中已觉惨切之至。一来惟恐小姐伤心,现

有施生,不大稳便;二来又因金公脾气不敢造次相认,所以说了一句“世间

面貌相同者颇多”。

船已过去,到了停泊之处,早有丁雄、吕庆在那里伺候迎接,吕庆已从

施公处问来,知是金公家眷到了,连忙伺候。仆妇丫鬟上前搀扶着,弃舟乘

轿,直奔长沙府衙门去了。不多时,金老爷也到,丁雄、吕庆上前请安,说:

“家老爷备的马匹在此,请老爷乘用。”金公笑吟吟的道:“你家老爷在哪

里呢?”丁雄道:“在公馆恭候老爷。”金公忙接丝缰,吕庆坠镫,上了坐

骑。丁雄、吕庆也上了马。吕庆在前引路,丁雄策着马在金公旁边。金公问

他:“几时到的长沙?你家老爷见了书信说些什么?”丁雄道:“小人回来

时极其迅速,不多几日就到了。家老爷见了老爷的书信,小人不甚明白。等

老爷见了家老爷,再为细述。”金公点了点头。说话间,丁雄一伏身,叭喇

喇马已跑开。又走了不多会,只见邵太守同定阖署官员,俱在那里等候。此

时吕庆已然下马,急忙过来伺候。金公下马,二位大守彼此相见,欢喜不尽。

同到公厅之上,众官员又从新参见。金公一一应酬了几句,即请安歇去罢。

众官员散后,二位太守先叙了些彼此渴想的话头,然后摆上酒看,方问及完

婚一节。邵老爷将锦笺、任意始未原由,述了一遍。金公方才大悟,全与施

生、小姐毫无相干。二人畅饮叙阔。酒饭毕后,金老爷请邵老爷回署。邵老

爷又陪坐多时,方才告别,坐轿回衙。

此时施生早已回来了,独独不见了艾虎,好生着急,忙问书僮。书僮说:

“艾爷并未言语,不知向何方去了。”施生心中懊悔,暗自揣度道:“想是

贤弟见我把他一人丢在此处,他赌气走了。明日却又往何方找寻去呢?”

忽听邵老爷回衙,连忙迎接,相见毕。邵老爷也不进内,便来至东跨所

之内安歇,施生陪坐。邵老爷即将今日面见金公及牡丹遇救未死之事,说了

一遍。“你金老伯不但不怪你,反倒后悔,还说明日叫贤侄随到任上与牡丹

完婚。明日必到衙署回拜于我,贤侄理应见见为是。”施生喏喏连声,又与

邵公拜揖,深深谢了。

且说金公在公馆大厅之内,请了智公子来谈了许久。智化惟恐金公劳乏,

便告退了。原来智化随金公前来,处处留神,每夜人静,改换行装,不定内

外巡查几次,此时天已二鼓,智爷扎抹停当,从公馆后面悄悄的往前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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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至卡子门旁,猛抬头见倒厅有个人影往前张望。智爷一声儿也不言语,反

将身形一矮,两个脚尖儿沾地,突、突、突顺着墙根,直奔倒座东耳房而来。

到了东耳房,将身一躬,脚尖儿垫劲儿,嗖,便上了东耳房。抬头见倒座北

耳房高着许多,也不惊动倒座上的人,且往对面观瞧。见厅上有一人爬伏,

两手把住椽头,两脚撑住瓦陇,倒垂势往下观瞧。智爷暗道:“此人来的有

些踢跷,倒要看着。”忽见脊后又过来一人,短小身材,极其灵便。见他将

爬伏那人的左脚登的砖一抽,那人脚下一松,猛然一跳,急将身形一长,重

新将脚按了一按,复又爬伏,本人却不理会,这边智化看得明白,见他将身

一长,背的利刃已被那人抽去。智爷暗暗放心,只是防着对面那人而已。转

眼之间,见爬伏那人从正房上翻转下来,赶步进前,回手刚欲抽刀,准知剩

了皮鞘,暗说“不好!”转身才待要走,只见迎面一刀砍来,急将脑袋一歪,

身体一侧,噗哧左膀着刀,嗳呀一声,栽倒在地。艾虎高声嚷道:“有刺客!”

早又听见有人接声,说道:“对面上房还有一个呢!”艾虎转身竟奔倒座,

却见倒座上的人跳到西耳房,身形一晃,已然越过墙去。艾虎却不上房,就

从这边一伏身,蹿上墙头,随即落下,脚底尚未站稳,觉得耳边凉风一股。

他却一转身,将刀往上一迎。只听咯当一声,刀对刀,火星乱迸,只听对面

人道:“好!真正灵便。改日再会,请了。”一个健步,脚不沾地,直奔树

林去了。

艾虎如何肯舍,随后紧紧追来,到了树林,左顾右盼,不见个人形。忽

听有人问道:“来的可是艾虎么,有我在此。”艾虎惊喜道:“正是,可是

师傅么?贼人哪里去了呢?”智爷道:“贼已被擒。”艾虎尚未答言,只听

贼人道:“智大哥,小弟若是贼,大哥,你呢?”智爷连忙追问,原来正是

小诸葛沈仲元,即行释放,便问一问现在哪里。沈仲元将在襄阳王处说了。

艾虎早已过来见了智爷,转身又见了沈仲元。沈仲元道:“此是何人?”

智化道:“怎么贤弟忘了么?他就是馆童艾虎。”沈爷道:“嗳呀!敢则是

令徒么?怪道,怪道。所谓 ‘强将手下无弱兵’,好个伶俐身段。只他那抽

刀的轻快与越墙的躲闪,真正灵通之至。”智化道:“好是好,未免还有些

卤莽,欠些思虑。幸而树林之内是劣兄在此,倘若贤弟令人在此埋伏,小徒

岂不吃了大亏么?”说的沈爷也笑了。艾虎却暗暗佩服。智爷又问道:“贤

弟,你在襄阳王那里作甚?”沈爷道:“几个好去处,都被众位哥哥兄弟们

占了,就剩了个襄阳王,说不得小弟任劳任怨罢了。再者他那里一举一动,

若无小弟在那里,外面如何知道呢?”智化听了,叹道:“似贤弟这番用心,

又在我等之上了。”沈爷道:“分什么上下。你我不能致君泽民,止于借‘侠

义’二字,了却终身而已,有甚讲究!”智爷连连点头称“是”,又托沈爷

倘有事关重大,务祈帮助。沈爷满口应承。彼此分手,小诸葛却回襄阳去了。

智化与艾虎一同来到公馆。此时已将方貂捆缚,金公正在那里盘问。方

貂仗着血气之勇,毫无畏惧,一一据实说来。金公诓了口供,将他带下去,

令人看守。然后智爷带了小侠拜见了金公,将来历说明。金公感激不尽。

等到了次日,回拜邵老爷,入了衙署,二位相见就座。金公先把昨夜智

化、艾虎拿住刺客的话说了。邵老爷立刻带上方貂,略问了一问,果然口供

相符,即行文到首县寄监,将养伤痕,严加防范,以备押解东京。邵老爷叫

请智化、艾虎相见。金老爷请施俊来见。不多时,施生先到,拜见金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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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甚觉赧颜 ,认过不已,施生也就谦逊了几句。

刚刚说完,只见智爷同着小侠进来,参见邵老爷。邵公以客礼相待。施

生见了小侠,欢喜非常,道:“贤弟,你往哪里去来?叫劣兄好生着急。”

大家便问:“你二位如何认得?”施生先将结拜的情由述了一遍,然后小侠

道:“小弟此来,非是要上卧虎沟,是为捉拿刺客而来。”大家骇异,问道:

“如何就知有刺客呢?”小侠说:“私探襄阳府,听见二人说的话,因此急

急赶来,惟恐预先说了,走漏风声。再者又恐兄长担心,故此不告辞而去,

望祈兄长莫怪。”大家听了,慢说金公感激,连邵老爷与施生俱各佩服。

饮酒之际,金公就请施生随任完婚。施生道:“只因小婿离家日久,还

要到家中探望双亲。待禀明父母后,再赴任所。不知岳父大人以为何如?”

金公点点头,也倒罢了。智化道:“公子回去,难道独行么?”施生道:“有

锦笺跟随。”智化道:“虽有锦笺,也不济事。我想公子回家固然无事,若

禀明令尊令堂之后,赶赴襄阳,这几日的路程恐有些不便。”一句话提醒了

金公,他乃屡次受了惊恐之人,连连说道:“是呀!还是恩公想得周到。似

此如之奈何?”智化道:“此事不难,就叫小徒保护前去,包管无事。”艾

虎道:“弟子愿往。”施生道:“又要劳动贤弟,愚兄甚是不安。艾虎道:

“这劳什么。”大家计议已定。还是女眷先行起身。然后金公告别。邵老爷

谆谆要送,金老爷苦苦拦住,只得罢了。

此时锦笺已备了马匹。施生送岳父送了几里,也就回去了。回到衙署的

东院书房,邵老爷早吩咐丁雄备下行李盘费,交代明白,刚要转后,只见邵

老爷出来,又与他二人饯别,谆谆嘱咐路上小心。施、艾二人深深谢了,临

别叩拜。二人出了衙署,锦笺已将行李扣备停当,丁雄帮扶伺候。主仆三人

乘马,竟奔长洛县施家庄去了。

金牡丹事好容易收煞完了。后面虽有归结,也不过是施生到任完婚,再

要叙说那些没要紧之事,未免耽误正文。如今就得由金太守提到巡按颜大人,

说紧要关节为是。

想颜巡按起身在太守之先,金大守既然到任,颜巡按不消说了,固然是

早到了。自颜查散到任、接了呈子无数,全是告襄阳王的,也有霸占地亩的;

也有抢夺妻女的;甚至有稚子弱女之家无故被搜罗入府,稚子排演优伶,弱

女教习歌舞。黎民遭此惨害,不一而足。颜大人将众人一一安置,叫他等俱

各好好回去,不要声张,也不用再递催呈。“本院必要设法将襄阳王拿获,

与尔等报仇雪恨。”众百姓叩头谢恩,俱各散去。谁知其中就有襄阳王那里

暗暗派人前来,假作呈词告状,探听巡按言同动静。如今既有这样的口气,

他等便回去,启知了襄阳王。

不知奸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赧 (nǎn )颜——因害羞而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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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回 锦毛鼠初探冲霄楼 黑妖狐重到铜网阵

且说奸王听了探报之言,只气得怪叫如雷,道:“孤乃当今皇叔,颜查

散他是何等样人,擅敢要捉拿孤家与百姓报仇雪恨!此话说得太大了,实实

令人可气!他仗的包黑子的门生,竞敢藐视孤家。孤家要是叫他好好在这里

为官,如何能够成其大事?必须设计将他害了,一来出了这口恶气,二来也

好举事。”因此转想起:“俗言:‘捉奸要双,拿贼要赃。’必是孤家声势

大了,朝廷有些知觉。孤家只要把盟书放好,严加防范,不落他人之手,无

有对证,如何诬赖孤家呢!”想罢,便吩咐集贤堂众多豪杰光棍,每夜轮流

看守冲霄楼。所有消息线索,俱各安放停当。额外又用弓箭手、长枪手。倘

有动静,鸣锣为号。“大家齐心努力,勿得稍为懈弛。”

奸王这里虽然防备,谁知早有一人暗暗探听了一番,你道是谁?就是那

争强好胜不服气的白玉堂。自颜巡按接印到任以来,大人与公孙先生料理公

事,忙忙碌碌,毫无暇晷 ,而且案件中多一半是襄阳王的。白玉堂却悄地里

访查,已将八卦铜网阵听在耳内。到了夜间人静之时,改扮行装,出了衙署,

直奔襄阳府而来。先将大概看了,然后越过墙去,处处留神。在集贤堂窃听

了多时,夜静无声。从房上越了几处墙垣,早见那边有一高楼,直冲霄汉,

心中暗道:“怪道起名冲霄楼,果然巍耸,且自下去看看。”回手掏出小石

子轻轻问路,细细听去却是实地,连忙飞身跃下,蹑足潜踪 ,滑步而行。来

到切近一立身,他却摸着木城板做的围城,下有石基,上有垛口,垛口上面

全有锋芒,中有三门紧闭,用手按了一按,里面关的纹丝儿不能动。只得又

走了一面,依然三个门户,也是双扇紧闭。一连走了四面,都是如此,自己

暗道:“我已去了四面,大约那四面也不过如此。他这八面每面三门,想是

从这门上分出八卦来。各门俱都紧紧关闭,我今日来得不巧了,莫若暂且回

去,改日再来打探,看是如何。”想罢,刚要转身,只听那边有锣声,又是

梆响,知是巡更的来了。他却留神一看,见那边有座小小更棚,连忙隐到更

棚的后面,侧耳细听。

不多时,只听得锣梆齐鸣,到了更棚歇了。一人说道:“老王呀,你该

当走走了,让我们也歇歇。”一人答道:“你们只管进来歇罢,今日没事。

你忘了咱们上次该班,不是遇见了这么一天么。各处门全关着,怕什么呢?

今儿又是如此。咱们仿佛是个歇班日子,偷点懒儿很使得。”又一人道:“虽

然如此,上头传行的紧,锣梆不响,工夫大了,头儿又要问下来了,何苦呢?

说不得王三、李八你们二位辛苦辛苦,回来我们再换你。”说罢,王、李二

人就巡更去了。白玉堂趁着锣梆声音,暗暗离了更棚,窜房跃墙,回到署中,

天已五鼓,悄悄进屋安歇。

到了次日,便接了金辉的手本。颜大人即刻相见。金辉说起赤石崖捉了

盗首蓝骁,现在卧虎沟看守;十里堡拿了刺客方貂,交到长沙府监禁。“此

二人系赵爵的硬证,必须解赴东京。”颜大人吩咐赶紧办了奏折,写了禀帖,

派妥当差官先到长沙起了方貂,沿途州县俱要派役护送;后到卧虎沟押了蓝

骁,不但官役护送,还有欧阳春、丁兆蕙暗暗防备。丁二爷因要到家中探看,

所以约了北侠,待诸事已毕,仍要同赴襄阳。后文再表。

① 暇晷(guǐ)——空闲时间。晷,日影,比喻时光。

② 蹑足潜踪——轻手轻脚地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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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黑妖狐智化自从随金公到任,他乃无事之人,同张立出府闲步。见

西北有一去处,山势巉岩,树木葱郁,二人慢慢顺步行去。询之土人,此山名

叫方山。及至临近细细赏玩,山上有庙,朱垣碧瓦,宫殿巍峨;山下有潭,

曲折回环,清水涟漪。水曲之隈有座汉皋台,石径之畔又有解珮亭,乃是郑

交甫遇仙之处。这汉皋就是方山的别名,而且房屋楼阁不少,虽则倾倒,不

过略为修补,即可居住。似此妙境,却不知当初是何人的名园。智化端详了

多时,暗暗想道:“好个藏风避气的所在!闻得圣上为襄阳之事,不肯彰明

较著,要暗暗削去他的羽翼,将来必有乡勇文士归附。倘是聚集人也不少,

难道俱在府衙居住么?莫若回明金公,将此处修理修理,以备不虞,岂不大

妙?”想罢,同张立回来,见了太守,回明此事。金公深以为然,又禀明按

院,便动工修理。智化见金公办事耿直,昼夜勤劳,心中暗暗称羡不已。

这日智化猛然想起:“奸王盖造冲霄楼,设立铜网阵,我与北侠、丁二

弟前次来时,未能探访。如今我却闲在这里,何不悄地前去走走。”主意已

定,便告诉了张立:“我找个相知,今夜惟恐不能回来。”暗暗带了夜行衣

百宝囊,出了衙署,直奔襄阳王的府第而来,找了寓所安歇。到了二鼓之时,

出了寓所,施展飞檐走壁之能,来到木城之下。留神细看,见每面三门,有

洞开的,有关闭的,有中间开两边关的,有两边开中间闭的,又有两门连开

单闭这头或那头的,又有单开这头或那头连闭两门的:八面开闭,全然不同,

与白玉堂探访时全不相同。智化略定了定神,辨了方向,心中豁然明白,暗

道:“是了,他这是按乾、坎、昆、震、巽、离、坤、兑的卦象排成。我且

由正门进去,看是如何。”及至来到门内,里面又是本板墙,斜正不一,大

小不同。门更多了,曲折弯转,左右往来。本欲投东,却是向西;及要往南,

反倒朝北。而且门户之内,真的假的,开的闭的,迥不相同。就是夹道之中,

通的塞的,明的暗的,不一而足。智化暗道:“好利害法子!幸亏这里无人

隐藏,倘有埋伏,就是要跑,却从何处出去呢?”正在思索,忽听拍的一声,

打在本板之上,呱哒又落在地下。仿佛有人掷砖瓦,却是在木板子那边。这

边左右留神细看,又不见人。智化纳闷,不敢停步,随弯就弯。转了多时,

刚到一个门前,只见嗖的一下,连忙一存身。那边木板之上拍的一响,一物

落地。智化连忙捡起一看,却是一块石子,暗暗道:“这石子乃五弟白玉堂

的技艺,难道他也来了么?且进此门看看去。“一伏身进门,往旁一闪,是

提防他的石子。抬头看时,见一人东张西望,形色仓皇,连忙悄悄唤道:“五

弟,五弟,劣兄智化在此。”只见那人往前一凑,道:“小弟正是白玉堂。

智兄几时到来?”智化道:“劣兄来了许久。叵耐这些门户闹得人眼迷心乱,

再也看不出方向来。贤弟何时到此?”白玉堂道:“小弟也来了许久了。果

然的门户曲折,令人难测。你我从何处出去方好?”智化道:“劣兄进来时,

心内明明白白。如今左旋右转,闹的糊里糊涂,竟不知去向了。这便怎么处?”

只听木板那边有人接言道:“不用忙,有我呢。”智化与白玉堂转身往

门外一看,见一人迎面而来。智化细细留神,满心欢喜,道:“原来是沈贤

弟么?”沈仲元道:“正是,二位既来至此——那位是谁?”智化道:“不

是外人,乃五弟白玉堂。”彼此见了。沈仲元道:“索性随小弟看个水落石

出。”二人道:“好。”沈仲元在前引路,二人随后跟来。又过了好些门户,

方到冲霄楼。只见此楼也是八面朱窗玲珑,周围玉石栅栏,前面丹墀之上,

① 涟漪 (liány ī)——细小的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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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一个石象驼定宝瓶,别无他物。沈仲元道:“咱们就在此打坐。此地可

远观,不可近玩。”说罢,就在台基之上拂拭 了拂拭,三人坐下。

沈爷道:“今日乃小弟值日之期。方才听得有物击木板之声,便知是兄

弟们来了,所以才迎了出来。亏得是小弟,若是别位,难免声张起来。”白

玉堂道:“小弟因一时性急,故此飞了两个石子,探探路径。”沈爷道:“二

位兄长莫怪小弟说,以后众家兄弟千万不要到此,这楼中消息线索利害非常。

奸王惟恐有人盗去盟书,所以严加防范,每日派人看守楼梯,最为要紧。”

智化道:“这楼梯却在何处?”沈爷道:“就在楼底后面,犹如马道一般。

梯底下面有一铁门,里面仅可存身。如有人来,只用将索簧上妥,尽等拿人。

这制造的底细,一言难尽。二位兄长回去,见了众家兄弟,谆嘱一番,千万

不要到此。倘若遇了圈套,惟恐性命难保。休怪小弟言之不早也。”白玉堂

道:“他既设此机关,难道就罢了不成?”沈仲元道:“如何就罢了呢?不

过暂待时日。待有机缘,小弟探准了诀窍,设法破了索簧,只要消息不动,

那时就好处治了。”智化道:“全仗贤弟帮助。”沈仲元道:“小弟当得效

劳,兄长只管放心。”智化道:“我等从何处出去呢?”沈仲元道:“随我

来。”三人立起身来,下了台基。沈仲元带领二人,弯弯曲曲,过了无数的

门户,俱是从左转。不多时,已看见外边的木城。沈仲元道:“二位兄长出

了此门,便无事了。以后千万不要到此!恕小弟不送了。”智化二人谢了沈

仲元,暗暗离了襄阳王府。智化又向白玉堂谆嘱了一番,方才分手。白玉堂

回转按院衙门。智化悄地里到了寓所,到次日方回太守衙门,见了张立,无

非托言找个相知未遇,私探一节毫不提起。

且说白玉堂自从二探铜网阵,心中郁郁不乐,茶饭无心。这日颜大人请

到书房,与公孙先生静坐闲谈,雨墨烹茶伺候。说到襄阳王,所有收的呈词

至今并未办理,奸王目下严加防范,无隙可乘。颜大人道:“办理民词,却

是极易之事,只是如何使奸王到案呢?”公孙策道:“言虽如此,惟恐他暗

里使人探听,又恐他别生枝节搅扰。他那里既然严加防范,我这里时刻小心。”

白玉堂道:“先生之言甚是。第一做官以印为主。”便吩咐雨墨道:“大人

印信要紧,从今后你要好好护持,不可忽略。”雨墨领命,才待转身,白玉

堂唤住,道:“你往哪里去?”雨墨道:“小人护印去。”白玉堂笑道:“你

别性急,提起印来,你就护印去;方才要不提起,你也就想不起印来了。何

必忙在此时呢?再者还有一说,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焉知此时奸王那

里不有人来窥探。你这一去,提拔他了。曾记当初俺在开封盗取三宝之时,

原不知三宝放于何处,因此用了个拍门投石问路之计,多亏郎官包兴把俺领

了去,俺才知三宝所在。你今若一去,岂不是 ‘前车之鉴’么?不过以后留

神就是了。”雨墨连连称“是”。白玉堂又将诓诱南侠入岛,暗设线网拿住

展昭的往事,述了一番。彼此谈笑到二鼓之半,白玉堂辞了颜大人,出了书

房,前后巡查。又吩咐更夫等,务要殷勤,回转屋内去了。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拂拭——掸掉或擦掉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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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回 巡按府气走白玉堂 逆水泉搜求黄金印

且说白五爷回到屋内,总觉心神不定,坐立不定,自己暗暗诧异,道:

“今日如何眼跳耳鸣起来?”只得将软靠扎缚停当,跨上石袋,仿佛预备厮

杀的一般。一夜之间,惊惊恐恐,未能好生安眠。到了次日,觉的精神倦怠,

饮食懒进,而且短叹长吁,不时的摩拳擦掌。

及至到了晚间,自己却要早些就寝。谁知躺在床上千思万虑,一时攒在

心头,翻来覆去,反倒焦急不宁。索性赌气起来,穿好衣服,跨上石袋,佩

了利刃,来到院中,前后巡逻。由西边转到东边,猛听得人声嘈杂,嚷道:

“不好了!西厢房失火了!”白玉堂急急从东边赶过来,抬头时见火光一片,

照见正堂之上,有一人站立。回手从袋内取出石子,扬手打去,只听噗哧一

声,倒而复立。白玉堂暗说:“不好!”此时众差役俱各看见,又嚷有贼,

又要救火。白玉堂一眼看见雨墨在那里指手画脚,分派众人,连忙赶向前来,

道:“雨墨,你不护印,张罗这些做什么?”一句话提醒了雨墨,跑到大堂

里面一看,哎哟道:“不好了!印匣失去了!”

白玉堂个暇细问,转身出了衙署,一直追赶下去,早见前面有二人飞跑。

白玉堂一壁赶,一壁掏出石子随手掷去,却好打在后面那人身上。只听咯当

一声,却是木器声音。那人往前一扑,可巧跑的脚急,收煞不住,噗咚嘴吃

屎,趴在尘埃。白玉堂早已赶至跟前,照着脑后连脖子当的一下,跺了一脚。

忽然前面那人抽身回来,将手一扬,弓弦一响,白玉堂跺脚伏身,眼光早已

注定前面,那人回身扬手弦响,知有暗器,身体一蹲,那人也就凑近一步。

好白玉堂!急中生智,故意的将左手一握脸。前面那人只打量白玉堂着伤,

急奔前来。白玉堂觑定,将右手石子飞出。那人忙中有错,忘了打人一拳,

防人一脚。只听拍,面上早已着了石子,哎哟了一声,顾不得救他的伙计,

负痛逃命去了。白玉堂也不迫赶,就将爬伏那人按住,摸了摸脊背上却是印

匣,满心欢喜。随即背后灯笼火把,来了多少差役,因听雨墨说白五爷追赶

贼,故此随后赶来帮助。见白五爷按住贼人,大家上前解下印匣,将贼人绑

缚起来。只见这贼人满脸血迹,鼻口皆肿,却是连栽带跺的。差役捧了印匣,

押着贼人,白五爷跟随在后,回到衙署。

此时西厢房火已扑灭,颜大人与公孙策俱在大堂之上,雨墨在旁乱抖。

房上之人已然拿下,却是个吹气的皮人儿。差役先将印匣安放在公堂之上,

雨墨一眼看见,他也不抖了。然后又见众人推拥着一个满脸血渍矮胖之人,

到了公堂之上。颜大人便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人也不下跪,声音洪亮,

答道:“俺号钻云燕子,又叫坐地炮申虎。那个高大汉子,他叫神手大圣邓

车。”公孙策听了,忙问道:“怎么,你们是两个同来的么?”申虎道:“何

尝不是,他偷的印匣却叫我背着的。”公孙策叫将申虎带将下去。

说话间,白五爷已到,将追贼情形,如何将申虎打倒,又如何用石子把

邓车打跑的话说了。公孙策摇头,道:“如此说来,这印匣须要打开看看,

方才放心。”白五爷听了,眉头一皱,暗道:“念书人这等腐气。共总有多

大的工夫,难道他打开印匣,单把印拿了去么?若真拿去,印匣也就轻了,

如何还能够沉重呢?就是细心,也到不了如此的田地。且叫他打开看了,我

再奚落他一番。”即说道:“俺是粗莽人,没有先生这样细心,想得周到,

倒要大家看看。”回头吩咐雨墨将印匣打开。雨墨上前解开黄袱,揭起匣盖,

只见雨墨又乱抖起来,道:“不……不好咧!这……这是什么?”白玉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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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光景,连忙近前一看,见黑漆漆一块东西,伸手拿起,沉甸甸的却是一块

废铁,登时连急带气,不由的面目变色,暗暗叫着自己:“白玉堂呀,白玉

堂!你枉自聪明,如今也被人家暗算了。可见公孙策比你高了一筹,你岂不

愧死?”颜查散惟恐白玉堂脸上下不来,急向前道:“事已如此,不必为难。

慢慢访查,自有下落。”公孙策在旁,也将好言安慰。无奈白玉堂心中委实

难安,到了此时一语不发,惟有愧愤而已。公孙策请大人同白玉堂且上书房:

“待我慢慢诱问申虎。”颜大人会意,携了白玉堂的手,转后面去了。

公孙策又叫雨墨将印匣暂且包起,悄悄告诉他:“第一白五爷要紧,你

与大人好好看守,不可叫他离了左右。”南墨领命,也就上后面去了。

公孙策吩咐差役带着申虎,到了自己屋内,却将申虎松了绑缚,换上了

手镯脚镣,却叫他坐下,以朋友之礼相待,先论交情,后讲大义,嗣后替申

虎抱屈,说:“可惜你这样一个人,竟受了人的欺哄了。”申虎道:“此差

原是奉王爷的钧谕而来,如何是欺哄呢?”公孙先生笑道:“你真是诚实豪

爽人,我不说明,你也不信。你想想同是一样差使,如何他盗印,你背印匣

呢?果然真有印,也倒罢了。人家把印早已拿去请功,却叫你背着一块废铁,

遭了擒获,难道你不是被人欺哄了么?”申虎道:“怎么印匣内不是印么?”

公孙策道:“何尝是印呢。方才共同开看,只有一块废铁,印信早被邓车拿

去。所以你遭擒时,他连救也不救,他乐得一个人去请功呢。”几句话说得

申虎如梦方醒,登时咬牙切齿,恨起邓车来。

公孙先生又叫人备了酒肴,陪着申虎饮酒,慢慢探问盗印的情由。申虎

深恨邓车,便吐实说道:“此事原是襄阳王在集贤堂与大家商议,要害按院

大人,非盗印不可。邓车自逞其能,就讨了此差,却叫我陪了他来。我以为

是大家之事,理应帮助。谁知他不怀好意,竟将我陷害。我等昨晚就来了,

只因不知印放在何处。后来听见白五爷说,叫雨墨防守印信,我等听了,甚

是欢喜。不想白五爷又吩咐雨墨不必忙在一时,惟恐隔墙有耳。我等深服白

五爷精细,就把雨墨认准了,我们就回去了,故此今晚才来。可巧雨墨正与

人讲究护印之事,他在大堂的里间,我们揣度印匣必在其中。邓车就安设皮

人,叫我在西厢房放火,为的是惑乱众心,匆忙之际,方好下手。果然不出

所料,众人只顾张罗救火,又看见房上有那皮人,登时鼎沸起来。趁此时,

邓车到了里间,提了印匣,越过墙垣。我随后也出了衙署,寻觅了多时,方

见邓车,他就把印匣交付于我。想来就在这个工夫,他把印拿去了,才放上

废铁。可恨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若早知是块废铁,早已掷去,也不至于

遭擒了。越想越是他有意捉弄我,实实令人可气可恨!”公孙策又问道:“他

们将印盗去,意欲何为?”申虎道:“我索性告诉先生罢。襄阳王已然商议

明白,如若盗了印去,要丢在逆水泉内。”公孙策暗暗吃惊,急问道:“这

逆水泉在哪里?”申虎道:“在洞庭湖的山环之内,单有一泉,水势逆流,

深不可测。若把印丢下去,是再也不能取出来的。”公孙策探问明白,饮酒

已毕,叫人看守申虎。自己即来到书房见了颜大人,一五一十,将申虎的话

说了。颜大人听了,虽则惊疑,却也无可如何。

公孙策左右一看,不见了白玉堂,便问:“五弟哪里去了?”颜大人道:

“刚才出去,他说到屋中换换衣服就来。”公孙策道:“嗐!不该叫他一人

① 手镯 (zhuó)——此处指手铐。

② 印信——官署的印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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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急唤雨墨:“你到白五爷屋中,说我与大人有紧要事相商,请他快

来。”雨墨去不多时,回来禀道:“小人问白五爷伴当,说五爷换了衣服就

出去了,说上书房来了。”公孙策摇头,道:“不好了!白五弟走了。他这

一去,除非有了印方肯回来;若是无印,只怕要生出别的事来。”颜大人着

急,道:“适才很该叫雨墨跟了他去。”公孙策道:“他决意要去,就是派

雨墨跟了去,他也要把他支开。我原打算问明了印的下落,将五弟极力的开

导一番,再设法将印找回,不想他竟走了。此时徒急无益,只好暗暗访查,

慢慢等他便了。”

自此日为始,颜大人行坐不安,茶饭无心,白日盼到昏黑,昏黑盼到天

亮。一连就是五天,毫无影响,急得颜大人叹气声嗐,语言颠倒,多亏公孙

策百般劝慰,又要料理官务。这日,只见外班进来,禀道:“外面有五位官

长到了,现有手本呈上。”公孙先生接过一看,满心欢喜,原来是南侠同定

卢方四弟兄来了,连忙回了颜大人,立刻请到书房相见。外班转身出去,公

孙策迎了出来,彼此各道寒暄。独蒋平不见玉堂迎接,心中暗暗辗转 。及至

来到书房,颜大人也出公座见礼。展爷道:“卑职等一来奉旨,二来相谕,

特来在大人衙门供职。”要行属员之礼。颜大人哪里肯受,道:“五位乃是

钦命,而且是敝老师衙署人员,本院如何能以属员相待。”吩咐看座,“只

行常礼罢了。”五人谢了坐。只见颜大人愁眉不展,面带赧颜。

卢方先问:“五弟哪里去了?”颜大人听此一问,不但垂头不语,更觉

满面通红。公孙策在旁答道:“提起话长。”就将五日前邓车盗印情由,述

了一遍。“五弟自那日不告而去,至今总未回来。”卢方等不觉大惊失色,

道:“如此说来,五弟这一去别有些不妥罢了?”蒋平忙拦道:“有什么不

妥呢。不过五弟因印信丢了,脸上有些下不来,暂且躲避几时,待有了印,

也就回来了。大哥不要多虑。请问先生,这印信可有些下落?”公孙策道:

“虽有下落,只是难以求取。”蒋平道:“端的如何?”公孙又将申虎说出

逆水泉的情节说了。蒋平说道:“既有下落,咱们先取印要紧。堂堂按院,

如何没得印信?但只一件,襄阳王那里既来盗印,他必仍然暗里使人探听,

又恐他别生事端 ,须要严加防备方妥。明日我同大哥、二哥上逆水泉取印,

展大哥同三哥在衙署守护。白昼间还好,独有夜间更要留神。”计议已定,

即刻排宴饮酒,无非讲论这节事体,大家喝得也不畅快。囫囵吃毕饭后,大

家安歇。展爷单住了一间,卢方四人另有三间一所,带着伴当居住。

展爷晚间无事,来到公孙先生屋内闲谈,忽见蒋爷进来,彼此就座。蒋

爷悄悄道:“据小弟想来,五弟这一去凶多吉少。弟因大哥忠厚,心路儿窄;

三哥又是莽卤,性子儿太急,所以小弟用言语儿岔开。明日弟等取印去后,

大人前公孙先生须要善为解释。到了夜间,展兄务要留神。我三哥是靠不得

的。再者五弟吉凶,千万不要对三哥说明。五弟倘若回来,就求公孙先生与

展兄将他绊住,断不可再叫他走了;如若仍不回来,只好等我们从逆水泉回

来,再作道理。”公孙先生与展爷连连点头应允,蒋平也就回转屋内安歇。

到了次日,卢方等别了众人,蒋爷带了水靠,一直竟奔洞庭湖而来。到

了金山庙,蒋爷惟恐卢方跟到逆水泉瞅着害怕着急,便对卢方道:“大哥,

此处离逆水泉不远了,小弟就在此改装。大哥在此专等,又可照看了衣服包

① 辗转——翻来覆去。

② 事端——事故;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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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说着话,将大衣服脱下,折了折,包在包裹之内,即把水靠穿妥,同

定韩彰,前往逆水泉而去。这里卢爷提了包裹,进庙瞻仰了一番。原来是五

显财神庙。将包裹放在供桌上,转身出来,坐在门槛之上,观看山景。

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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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回 救村妇刘立保泄机 遇豪杰陈起望探信

且说卢方出庙观看山景,忽见那边来了个妇人慌慌张张,见了卢方,说

道:“救人呀,救人呀!”说着活,迈步跑进庙去了。卢方才待要问,又见

后面有一人穿着军卒服色,口内胡言乱语,追赶前来。卢方听了,不由的气

往上冲,迎面将掌一晃,脚下一踢,那军卒栽倒在地。卢方赶步,脚踏胸膛,

喝道:“你这厮擅自追赶良家妇女,意欲何为?讲!”说罢,扬拳要打。那

军卒道:“你老爷不必动怒,小人实说。小人名叫刘立保,在飞叉太保钟大

王爷寨内做了四等的小头目。只因前日襄阳王爷派人送来一个坛子,里面装

定一位英雄的骨殖,说此人姓白名玉堂。襄阳王爷恐人把骨殖盗去,因此交

给我们大王。我们大王说,这位姓白的是个义士好朋友,就把他埋在九截松

五峰岭下。今日又派我带领一十六个喽罗抬了祭礼前来,与姓白的上坟。小

人因出恭,落在后面,恰好遇见这个妇人。小人以为幽山荒僻,欺负她是个

孤行的妇女,也不过是臊皮打哈哈儿,并非诚心要把她怎么样。就是这么一

件事情,你老听明白了?”刘立保一壁说话,一壁偷眼瞅卢方,见卢方愣愣

瞌瞌,不言不语,仿佛出神,忘其所以,后面说的话大约全没听见。刘立保

暗道:“这位别有什么症候罢?我不趁此时逃走,还等什么?”轻轻从卢方

的脚下滚出,爬起来就往前追赶喽罗去了。

到了那里,见众人祭礼摆妥,单等刘立保。刘立保也不说长,也不道短,

走到祭桌跟前,双膝跪倒。众人同声道:“一来奉上命差遣,二来闻听说死

者是个好汉。来,来,来,大家行个礼儿,也是应当的。”众人跪倒,刚磕

下头去,只听刘立保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众人觉得诧异,道:“行礼使得,

哭他何益?”刘立保不但哭,嘴里还数数落落的道:“白五爷呀!我的白五

爷!今日奉大王之命前来与你老上坟,差一点儿没叫人把我毁了。焉知不是

你老人家的默佑保护,小人方才得脱。若非你老的阴灵显应,大约我这刘立

保保不住,叫人家弄死了。哎呀!我那有灵有圣的白五爷呀!”众人听了,

不觉要笑,只得上前相劝,好容易方才住声。众人原打算祭奠完了,大家团

团围住,一吃一喝,不想刘立保余恸 尚在。众人见头儿如此,只得仍将祭礼

装在食盒里面,大家抬起,也有抱怨的,辛苦了这半天,连个祭余也没尝着;

也有纳闷的,刘立保今儿受了谁的气,来到这里借此发泄呢?俱各猜不出是

什么缘故。

刘立保眼尖,见那边来了几个猎户,各持兵刃,知道不好,他便从小路

溜之乎也。这里喽罗抬着食盒,冷不防劈叉拍叉一阵乱响,将食盒家伙砸了

个稀烂。其中有两个猎户,一个使棍,一个托叉,问道:“刘立保哪里去了?”

众喽罗中有认得二人的,便说道:“陆大爷、鲁二爷,这是怎么说?我等并

没敢得罪尊驾,为何将家伙俱各打碎?我们如何回去交差呢?”只听使棍的

说:“你等休来问俺。俺只问你,刘立保在哪里?”喽罗道:“他早已从小

路逃走,大爷找他则甚?”使棍的冷笑,道:“好呀!他竟逃走了,便宜这

厮。你等回去上复你家大王,问他这洞庭之内,可有无故劫掠良家妇女的规

矩么?而且他敢邀截俺的妻小,是何道理?”众喽罗听了,方明白刘立保所

做之事,大约方才恸哭,想来是已然受了委屈了,便向前央告,道:“大爷、

二爷不要动怒,我们回去必禀知大王,将他重处,实实不干小人们之事。”

① 恸 (tòng)——极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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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叉的还要抡叉动手,使棍的拦住,道:“贤弟休要伤害他等,且见钟大王

素日情面。”又对众喽罗道:“俺若不看你家大王的份上,将你等一个也是

不留。你等回去,务必将刘立保所做之恶说明,也叫你家大王知道俺等并非

无故厮闹。且饶恕尔等去罢。”众喽罗抱头鼠窜而去。

原来此二人乃是郎舅,使棍的姓陆名彬,使叉的姓鲁名英。方才那妇人

便是陆彬之妻、鲁英之姊,一身好武艺,时常进山搜罗禽兽。因在山上就看

见一群喽罗上山,她便急急藏躲,惟恐叫人看见,不甚雅相,待众喽罗过去,

她才慢慢下山,意欲归家,可巧迎头遇见刘立保胡言乱语,鲁氏故意惊慌,

将他诱下,原要用袖箭打他,以戒下次。不想来到五显庙前,一眼看见卢方,

倒不好意思,只得嚷道:“救人呀,救人呀!”卢大爷方把刘立保踢倒,这

妇人也就回家告诉陆、鲁二人,所以二人提了利刃,带了四个猎户前来,要

拿刘立保出气。谁知他早已脱逃,只得找寻那紫面大汉,先到庙中寻了一遍,

见供桌上有个包裹,却不见人。又吩咐猎户四下搜寻,只听那边猎户道:“在

这里呢。”陆、鲁二人急急赶到树后,见卢方一张紫面,满部髭髯,身材凛

凛,气概昂昂,不由的暗暗羡慕,连忙上前致谢,道:“多蒙恩公救拔,我

等感激不尽,请问尊姓大名?”谁知卢方自从听了刘立保之言,一时恸彻心

髓,迷了本性,信步出庙,来到树林之内,全然不觉。如今听陆、鲁二人之

言,猛然还过一口气来,方才清醒,不肯说出名姓,含糊答道:“些须小事,

何足挂齿。请了。”陆、鲁二人见卢方不肯说出名姓,也不便再问,欲邀到

庄上酬谢。卢方答道:“因有同人在山下相待,碍难久停,改日再为拜访。”

说罢,将手一拱,转身竟奔逆水泉而来。

此时已有薄暮之际。正走之间,只见前面一片火光,旁有一人往下注视。

及至切近,却是韩彰,便悄悄问道:“二弟,怎么样了?”韩彰道:“四弟

已然下去二次,言下面极深极冷,寒气彻骨,不能多延时刻。所以用干柴烘

着,一来上来时可以向火暖寒,二来借火光以作水中眼目。大哥脚下立稳着,

再往下看。”卢方登住顽石,往泉下一看,但见碧澄澄回环来往,浪滚滚上

下翻腾,那一股冷飕飕寒气侵入肌骨。卢方不由的连打几个寒噤,道:“了

不得,了不得!这样寒泉逆水,四弟如何受得,寻不着印信,性命却是要紧。

怎么好,怎么好!四弟呀,四弟!摸的着摸不着,快些上来罢!你若再不上

来,劣兄先就禁不起了。”嘴里说着,身体已然打起战来,连牙齿咯、咯、

咯抖的山响。韩彰见卢方这番光景,惟恐有失,连忙过来搀住,道:“大哥

且在那边向火去,四弟不久也就上来了。”卢方哪里肯动,两只眼睛直勾勾

往水里紧瞅。半晌,只听忽喇喇水面一翻,见蒋平刚刚一冒,被逆水一滚,

打将下去。转来转去,一连几次,好容易扒住沿石,将身体一长,出了水面。

韩彰伸手接住,将身往后一仰,用力一提,这才把蒋平拉将上来,搀到火堆

烘拷暖寒。迟了一会,蒋平方说出话来,道:“好利害!好利害!若非火光,

险些儿心头迷乱了。小弟被水滚的已然力尽筋疲了。”卢方道:“四弟呀,

印信虽然要紧,再不要下去了。”蒋平道:“小弟也不下去了。”回手在水

靠内掏出印来,道:“有了此物,我还下去做什么?”

忽听那边有人答道:“三位功已成了,可喜可贺。”卢方抬头一看,不

是别人,正是陆、鲁兄弟,连忙执手,道:“二位为何去而复返?”陆彬道:

“我等因恩公竟奔逆水泉而来,甚不放心,故此悄悄跟随,谁知三位特为此

事到此。果然这位本领高强,这泉内没有人敢下去的。”韩彰便问:“此二

位是何人?”卢方就把庙前之事,说了一遍。蒋平此时却将水靠脱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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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小弟很冷,我的衣服呢?”卢方道:“哟!放在五显庙内了。这便

怎处?贤弟且穿愚兄的。”说罢,就要脱下。蒋平拦道:“大哥不要脱,你

老的衣服,小弟如何穿得起来?莫若将就到五显庙再穿不迟。”只见鲁英早

已脱下衣服来,道:“四爷且穿上这件罢,那包袱弟等已然叫庄丁拿回庄去

了。”陆彬道:“再者天色已晚,请三位同到敝庄略为歇息,明早再行如何

呢?”卢方等只得从命。蒋平问道:“贵庄在哪里?”陆彬道:“离此不过

二里之遥,名叫陈起望,便是舍下。”说罢,五人离了逆水泉,一直来到陈

起望。

相离不远,早见有多少灯笼火把迎将上来。火光之下看去,好一座庄院,

甚是广阔齐整,而且庄丁人烟不少。进了庄门,来在待客厅上,极其宏敞烜

赫 。陆彬先叫庄丁把包袱取出,与蒋平换了衣服。转眼间已摆上酒肴,大家

叙座。方才细问姓名,彼此一一说了。陆、鲁二人本久已闻名,不能亲近,

如今见了,曷胜敬仰。陆彬道:“此事我弟兄早已知道。只因五日前来了个

襄阳王府的站堂官,此人姓雷,他把盗印之事,述说一番,弟等不胜惊骇。

本要拦阻,不想他已将印信撂在逆水泉内,才到敝庄。我等将他埋怨不已,

陈说利害。他也觉的后悔,惜乎事已做成,不能更改。自他去后,弟等好生

的替按院大人忧心。谁知蒋四兄有这样的本领,弟等真不胜拜服之至!”蒋

爷道:“岂敢,岂敢。请问这姓雷的,不是单名一个英字,在府衙之后二里

半地八宝庄居住么?”陆彬道:“正是;正是。四兄如何认得?”蒋平道:

“小弟也是闻名,却未会面。”卢方道:“请问陆兄,这里可有几截松五峰

岭么?”陆彬道:“有,就在正南之上,卢兄何故问他?”卢方听见,不由

的落下泪来,就将刘立保说的言语叙明。说罢,痛哭。韩、蒋二人听了,惊

疑不止。蒋平惟恐卢方心路儿窄,连忙遮掩道:“此事恐是讹传,未必是真。

若果有此事,按院那里如何连个风声也没有呢?据小弟看来,其中有诈。待

明日回去,小弟细细探访就明白了。”陆、鲁二人见蒋爷如此说,也就劝卢

方道:“大哥不要伤心。此一节我弟兄就不知道,焉知不是讹传呢?等四兄

打听明白,自然有个水落石山。”卢方听了,也就无可如何,而且新到初交

的朋友家内,也不便痛哭流涕,只得止住泪痕。

蒋平就将此事岔开,问陆、鲁如何生理。陆彬道:“小弟在此庄内以渔

猎为生。我这乡邻有捕鱼的,有打猎的,皆是小弟二人评论市价。”三人听

了,知他二人是丁家兄弟一流人物,甚是称羡。酒饭已毕,大家歇息。三人

心内有事,如何睡得着。到了五鼓,便起身别了陆、鲁弟兄,离了陈起望。

那敢耽延,急急赶到按院衙门,见了颜大人,将印呈上。不但颜大人欢喜感

激,连公孙策也是夸奖佩服。更有个雨墨暗暗高兴,殷殷勤勤,尽心服侍。

卢方便问:“这几日五弟可有信息么?”公孙策道:“仍是毫无影响。”

卢方连声叹气,道:“如此看来,五弟死矣!”又将听见刘立保之言,说了

一遍。颜大人尚未听完,先就哭了。蒋平道:“不必犹疑,我此时就去纲细

打听一番,看是如何。”

要知白玉堂的下落,且听下回分解。

① 烜 (xuǎn )赫——声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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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回 三探冲霄玉堂遭害 一封印信赵爵担惊

且说蒋平要去打听白玉堂下落,急急奔到八宝庄找着了雷震。恰好雷英

在家,听说蒋爷到了,父子一同出迎。雷英先叩谢了救父之恩。雷震连忙请

蒋爷到书房献茶,寒暄叙罢,蒋爷便问白玉堂的下落,雷英叹道:“说来实

在可惨可伤。”便一长一短说出。蒋爷听了,哭了个哽气倒噎,连雷震也为

之掉泪。

这段情节不好说,不忍说,又不能不说。你道白玉堂端的如何?自那日

改了行装,私离衙署,找了个小庙存身,却是个小大齐庙,自己暗暗思索道:

“白玉堂英名一世,归结却遭了别人的暗算,岂不可气可耻。按院的印信别

人敢盗,难道奸王的盟书我就不敢盗么?前次沈仲元虽说铜网阵的利害,他

也不过说个大概,并不知其中的底细,大约也是少所见而多所怪的意思、如

何能够处处有线索,步步有消息呢?但有存身站脚之处,我白玉堂仗着一身

武艺,也可以支持得来。倘能盟书到手,那时一本奏上当今,将奸王参倒,

还愁印信没有么?”越思越想,甚是得意。

到了夜间二鼓之时,便到了木城之下。来过二次,门户已然看惯,毫不

介意。端详了端详,就由坎门而入。转了几个门户,心中不耐烦,在百宝囊

中掏出如意绦来,凡有不通闭塞之处,也不寻门,也不找户,将如意绦抛上

去,用手理定绒绳,便过去。一阵几次,皆是如此,更觉爽快无阻,心中畅

快,暗道:“他虽然设了疑阵,其奈我白玉堂何!”越过多少板墙,便看见

冲霄楼。仍在石基之上歇息了歇息,自己犯想道:“前次沈仲元说过,楼梯

在正北,我且到楼梯看看。”顺着台基,绕到楼梯一看,果与马道相似。才

待要上,只见有人说道:“什么人?病太岁张华在此!”嗖的一刀砍来。白

玉堂也不招架,将身一闪,刀却砍空。张华往前一扑,白玉堂就势一脚。张

华站不稳栽将下来,刀已落地。白玉堂赶上一步,将刀一拿,觉着甚是沉重

压手,暗道:“这小子好大力气,不然如何使这样的笨物呢!”

他哪知道张华自从被北侠将刀削折,他却打了一把厚背的利刃,分量极

大。他只顾图了结实,却忘了自己使它不动。自从打了此刀之后,从未对垒

厮杀,不知兵刃累手。今日猛见有人上梯,出其不意,他尽力的砍来,却好

白爷灵便,一闪身,他的刀砍空。力猛刀沉,是刀把他累的,往前一扑。再

加上白爷一脚,他焉有不撤手掷刀,栽下去的理呢?

且说白爷提着笨刀,随后赶下,照着张华的哽嗓,将刀不过往下一按,

真是兵刃沉重的好处,不用费力,只听噗哧的一声,刀会自己把张华杀了。

白玉堂暗道:“兵刃沉了也有趣,杀人真能省劲。”

谁知马道之下铁门那里,还有一人,却是小瘟■徐敝,见张华丧命,他

将身一闪,进了铁门,暗暗将索簧上妥,专等拿人的。白玉堂哪里知道,见

楼梯无人拦挡,携着笨刀,就到冲霄楼上。从栏杆往上观瞧,其高非常,又

见楼却无门,依然八面窗棂,左寻右找,无门可入。一时性起,将笨刀顺着

窗缝往上一撬一撬,不多的工夫,窗户已然离槽。白爷满心欢喜,将左手把

住窗棂,右手再一用力,窗户已然落下一扇,顺手轻轻的一放。楼内已然看

见,却甚明亮,不知光从何生。回手掏出一块小小石子,往楼内一掷。侧耳

一听,咕噜噜石子滚到那边不响了,一派木板之声。白玉堂听了放心,将身

一纵,上了窗户台儿,却将笨刀往下一探,果真是实在的木板。轻轻跃下,

来到楼内,脚尖滑步,却甚平稳。往亮处奔来一看,又是八面小小窗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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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更觉光亮,暗道:“大约其中必有埋伏。我既来到此处,焉有不着之理。”

又用笨刀将小窗略略的一撬,谁知小窗随手放开。白玉堂举目留神,原来是

从下面一缕灯光照彻上面一个灯毯,此光直射到中梁之上,见有绒线系定一

个小小的锦匣,暗道:“原来盟书在此。”这句话尚未出口,觉得脚下一动,

才待转步,不由将笨刀一扔,只见咕噜一声,滚板一翻。白爷说声:“不好”,

身体往下一沉,觉得痛彻心髓。登时从头上到脚下,无处不是利刃,周身已

无完肤。

只见一阵锣声乱响,人声嘈杂,道:“铜网阵有了人了。”其中有一人

高声道:“放箭!”耳内如闻飞蝗骤雨,铜网之上犹如刺猥一般,早已动不

的了。这人又吩咐:“住箭!”弓箭手下去,长枪手上来,打来火把照看,

见铜网之内血渍淋漓,慢说面目,连四肢俱各不分了。小瘟■徐敝满心得意,

吩咐:“拔箭!”血肉狼藉,难以注目。将箭拔完之后,徐敝仰面觑视,不

防有人把滑车一拉,铜网往上一起,那把笨刀就落将下来,不歪不斜正砍在

徐敝的头上,把个脑袋平分两半,一张嘴往两下里一咧,一边是哎,一边是

呀,身体往后一倒,也就呜呼哀哉了。

众人见了,不敢怠慢,急忙来到集贤堂。此时奸王已知铜网有人,大家

正在议论,只见来人禀道:“铜网不知打住何人。从网内落下一把笨刀来,

将徐敝砍死。奸王道:“虽然铜网打住一人,不想倒反伤了孤家两条好汉。

又不知此人是谁?孤家倒要看看去。”众人来到铜网之下,吩咐将尸骸抖下

来,已然是块血饼,如何认得出来。旁边早有一人看见石袋,道:“这是什

么物件?”伸手拿起,里面尚有石子。这石袋未伤,是笨刀挡住之故。沈仲

元骇目惊心,暗道:“五弟呀,五弟!你为何不听我的言语,竟自遭此惨毒?

好不伤感人也!”只听邓车道:“千岁爷万千之喜!此人非别个,他乃大闹

东京的锦毛鼠白玉堂,除他并无第二个用石子的,这正是颜查散的帮手。”

奸王听了,心中欢喜,因此用坛子盛了尸首,次日送到军山,交给钟雄掩埋

看守。

前天刘立保说的原非讹传,如今蒋爷又听雷英说得伤心惨目,不由的痛

哭。雷震在旁拭泪,劝慰多时。蒋爷止住伤心,又问道:“贤弟,如今奸王

那里作何计较?务求明以告我,幸勿吝教。”雷英道:“奸王虽然谋为不轨,

每日以歌童舞女为事,也是个声色货利之徒。他此时刻刻不忘的,惟有按院

大人,总要设法将大人陷害了,方合心意。恩公回去禀明大人,务要昼夜留

神方好。再者恩公如有用着小可之时,小可当效犬马之劳,决不食言。”蒋

爷听了,深深致谢,辞了雷英父子,往按院衙门而来,暗暗忖道:“我这回

去,见了我大哥,必须如此如此,索性叫他老死心塌地的痛哭一场,省得悬

想出病来,反为不美。就是这个主意。”

不多时,到了衙中。刚到大堂,见雨墨从那边出来,便忙问道:“大人

在哪里?”雨墨道:“大人同众位俱在书房,正盼望四爷。”蒋爷点头,转

过二堂,便看见了书房,他就先自放声大哭,道:“嗳呀!不好了!五弟叫

人害了!死得好不惨苦呀!”一壁嚷着,一壁进了书房,见了卢方,伸手拉

住,道:“大哥,五弟真个死了也。”卢方闻听,登时昏晕过去。韩彰、徐

庆连忙扶住,哭着呼唤。展爷在旁,又是伤心,又是劝慰。不料颜查散那里

瞪着双睛,口中叫了一声:“贤弟呀!”将眼一翻,往后便仰,多亏公孙先

生扶住。却好雨墨赶到,急急上前,也是乱叫。此时书房就如孝棚一般,哭

的叫的,忙在一处。好容易卢大爷哭了出来,蒋四爷等放心。展爷又过来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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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颜大人,幸喜也还过气来。这一阵悲啼,不堪入耳。展爷与公孙先生虽则

伤心,到了此时,反要百般的解劝。卢大爷痛定之后,方问蒋平道:“五弟

如何死的?”蒋平道:“说起咱五弟来,实在可怜。”便将误落铜网阵遭害

的原因说了。说了又哭,哭了又说,分外的比别人闹的利害。后来索性要不

活着了,要跟了老五去,急得个实心的卢方,倒把他劝解了多时。徐庆粗豪

直爽人,如何禁得住揉磨,连说带嚷道:“四弟,你好胡闹!人死不能复生,

只是哭他,也是无益。与其哭他,何不与他报仇呢?”众人道:“还是三弟

想得开。”此时颜大人已被雨墨搀进后面歇息去了。

忽见外班拿进一角文书,是襄阳王那里来的官务。公孙先生接来,拆开

看毕,道:“你叫差官略等一等,我这里即有回文答复。”外班回身出去传

说。公孙策对众人道:“他这文书不是为官务而来。”众人道:“不为官事

却是为何?”公孙策道:“他因这些日不见咱们衙门有什么动静,故此行了

文书来,我这里必须答复。他明是移文,暗里却打听印信消息而来。”展爷

道:“这有何妨。如今有了印信,还愁什么答复么?”蒋平道:“虽则如此,

他若看见有了印信,只怕又要生别的事端了。”公孙策点头,道:“四弟虑

的是极。如今且自答了回文,我这里严加防备就是了。”说罢,按着原文答

复明白,叫雨墨请出印来用上,外面又打了封口,交付外班,即交原差领回。

官务完毕之后,大家摆上酒饭,仍是卢方首座,也不谦逊,大家团团围

坐。只见卢方无精打彩,短叹长吁,连酒也不沾唇,却一汪眼泪泡着眼珠儿,

何曾是个干。大家见此光景,俱各闷闷不乐。惟独徐庆一言不发,自己把着

一壶酒,左一杯,右一盏,仿佛拿酒煞气的一般。不多会,他就醉了,先自

离席,一边躺着去了。众人因卢方不喝不吃,也就说道:“大哥如不耐烦,

何不歇息歇息呢?”卢方顺口说道:“既然如此,众位贤弟,恕劣兄不陪了。”

也就回到自己屋内去了。

这里公孙策、展昭、韩彰、蒋平四人饮酒之间,商议事体。蒋平又将雷

英说奸王刻刻不忘要害大人的话说了。公孙策道:“我也正为此事踌躇。我

想今日这套文书回去,奸王见了必是惊疑诧异,他如何肯善罢干休呢?咱们

如今有个道理,第一,大人处要个精细有本领的,不消说了,是展大哥的责

任。什么事展兄全不用管,就只保护大人要紧,第二,卢大哥身体欠爽,一

来要人服侍,二来又要照看,此差交给四弟。我与韩二兄、徐三弟今晚在书

房,如此如此。倘有意外的事,随机应变,管保诸事不至遗漏。众位兄弟想

想如何呢?”展爷等听了,道:“很好,就是如此料理罢。”酒饭已毕。展

爷便到后面看了看颜大人,又到前面瞧了瞧卢大爷,两下里无非俱是伤心,

不必细表。

且说襄阳王的差官领了回文,来到衙中,问了问奸王正同众人在集贤堂

内,即刻来到厅前。进了厅房,将回文呈上。奸王接来一看,道:“嗳呀!

按院印信既叫孤家盗来,他那里如何仍有印信?岂有此理?事有可疑。”说

罢,将回文递与邓车。邓车接来一看,不觉的满面通红,道:“启上千岁,

小臣为此印信原非容易,难道送印之人有弊么?”一句话提醒了奸王,立刻

吩咐:“快拿雷英来。”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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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回 公孙先生假扮按院 神手大圣暗中计谋

且说襄阳王赵爵因见回文上有了印信,追问邓车。邓车说:“必是送印

之人舞弊。”奸王立刻将雷英唤来,问道:“前次将印好好交代托付于你,

你送往哪里去了?”雷英道:“小臣奉千岁密旨,将印信小心在意撂在逆水

泉内;并见此泉水势汹涌,寒气凛冽。王爷因何追问?”奸王道:“你既将

印信撂在泉内,为何今日回文仍有印信?”说罢,将回文扔下。雷英无奈,

从地下拾起一看,果见印信光明,毫无错谬 ,惊得无言可答。奸王大怒,道:

“如今有人扳你送印作弊,快快与我据实说来!”雷英道:“小臣实实将印

送到逆水泉内,如何擅敢作弊?请问千岁,是谁说来?”奸王道:“方才邓

车说来。”

雷英听了,暗暗发恨,心内一动,妙计即生,不由的冷笑,道:“小臣

只道哪个说的,原来是邓车。小臣启上千岁,小臣正为此事心中犯疑。我想

按院乃包相的门生,智略过人,而且他那衙门里能人不少,如何能够轻易的

印信叫人盗去?必是将真印藏过,故意的设一方假印,被邓车盗来。他以为

干了一件少一无二的奇功,谁知今日真印现出,不但使小臣徒劳无益,额外

还担个不白之冤,兀的 不委屈死人了。”一席话说得个奸王点头不语。邓车

羞愧难当,真是羞恼便成怒,一声怪叫道:“哎哟!好颜查散!你竟敢欺负

俺么!俺和你誓不两立!”雷英道:“邓大哥不要着急,小弟是据理而论,

你既能以废铁倒换印信,难道不准人家提出真的换上假的么?事已如此,须

要大家一同商议方好。”邓车道:“商议什么!俺如今惟有杀了按院,以泄

欺侮之恨,别不及言。有胆量的随俺走走呀!”只见沈仲元道:“小弟情愿

奉陪。”奸王闻听,满心欢喜,就在集贤堂摆上酒肴,大家畅饮。

到了初鼓之后,邓车与沈仲元俱各改扮停当,辞了奸王,竟往按院衙门

而来。路途之间计议明白:邓车下手,沈仲元观风。及至到了按院衙门,邓

车往左右一看,不见了沈仲元,并不知他何时去的,心中暗道:“他方才还

和我说话,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呢?哦!是了!想来他也是个畏首畏尾之人,

瞧不得素常夸口,事到头来也不自由了。且看邓车的能为。待成功之后,再

将他极力的奚落一场。”

想丢,纵身越墙,进了衙门。急转过二堂,见书房东首那一间灯烛明亮。

蹑足潜踪,悄到窗下,湿破窗纸,觑眼偷看。见大人手执案卷,细细观看,

而且时常掩卷犯想。虽然穿着便服,却是端然正坐,旁边连雨墨也不伺候。

邓车暗道:“看他这番光景,却像个与国家办事的良臣,原不应将他杀却。

奈俺老邓要急于成功,就说不得了。”便奔到中间门边一看,却是四扇槅扇,

边槅有锁锁着,中间两扇关闭。用手轻轻一撼,却是竖着立闩,回手从背后

抽出刀来,顺着门缝将刀伸进,右腕一挺,刀尖就扎在立闩之上。然后左手

按住刀背,右手只用将腕子往上一拱,立闩的底下已然出槽,右手又往旁边

一摆,左手往下一按,只听咯当的一声,立柱落实。轻轻把刀抽出,用口衔

住,左右手把住了槅扇,一边往怀里一带,一边往外一推,微微有些声息,

吱溜溜便开开了一扇。邓车回手拢住刀把,先伸刀,后伏身,斜跨而入,即

① 错谬 (miù)——错误;差错。

② 兀(wù)的——这。

① 畏首畏尾——怕这怕那,比喻疑虑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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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东间的软帘,用刀将帘一挑,呼的一声,脚下迈步,手举钢刀,只听咯当

一声。邓车口说“不好”,磨转身往外就跑。早已听见哗啷一声,又听见有

人道:“三弟放手,是我!”噗哧的一声,随后就追出来了。

你道邓车如何刚进来就跑了呢?只因他撬闩之时,韩二爷已然谆谆注

视,见他将门推开,便持刀下来,尚未立稳,邓车就进来了。韩二爷知他必

奔东间,却抢步先进东间。及至邓车掀帘迈步举刀,韩二爷的刀已落下。邓

车借灯光一照,即用刀架开,咯当转身出来,忙迫中将桌上的蜡灯哗啷碰在

地下。此时三爷徐庆赤着双足仰卧在床上,酣睡不醒,觉得脚下后跟上有人

咬了一口,猛然惊醒,跳下地来就把韩二爷抱住。韩二爷说:“是我!”一

摔身,恰好徐三爷脚踏着落下蜡灯的蜡头儿一滑,脚下不稳,噗哧趴伏在地。

谁知看案卷的不是大人,却是公孙先生。韩爷未进东间之先,他已溜了

出来,却推徐爷,又恐徐爷将他抱住,见他赤着双足,没奈何才咬了他一口,

徐爷这才醒了。因韩二爷摔脱追将出去,他却跌倒得快当,爬起来得剪绝,

随后也就呱咭、呱咭追了出来。

且说韩二爷跟定邓车,窜房越墙,紧紧跟随,忽然不见了。左顾右盼,

东张西望,正然纳闷,猛听有人叫道:“邓大哥!邓大哥!榆树后头藏不住,

你藏在松树后头罢。”韩二爷听了,细细往那边观瞧,果然有一棵榆树,一

棵松树,暗暗道:“这是何人呢?明是告诉我这贼在榆树后面,我还发呆么?”

想罢,竟奔榆树而来。果真邓车离了榆树,又往前跑。韩二爷急急垫步紧赶,

追了个嘴尾相连,差不了两步,再也赶不上。

又听见有人叫道:“邓大哥!邓大哥!你跑只管跑,小心着暗器呀!”

这句话却是沈仲元告诉韩彰防着邓车的铁弹,不想提醒了韩彰,暗道:“是

呀!我已离他不远,何不用暗器打他呢?这个朋友真是旁观者清。”想罢,

左手一撑,将鸳箭上上,把头一低,手往前一点,这边噌,那边拍,又听嗳

呀。韩二爷已知贼人着伤,更不肯舍。谁知邓车肩头之上中了弯箭,觉得背

后发麻,忽然心内一阵恶心,暗说:“不好!此物必是有毒。”又跑了一二

里之遥,心内发乱,头晕眼花,翻筋斗栽倒在地。韩二爷已知药性发作,贼

人昏晕过去,脚下也就慢慢的走了。

只听背后呱咭、呱咭的乱响,口内叫这:“二哥!二哥!你老在前面么?”

韩二爷听声音是徐三爷,连忙答道:“三弟!劣兄在此。”说话间,徐庆已

到,说:“怪道那人告诉小弟,说二哥往东北追下来了,果然不差。贼人在

哪里?”韩二爷道:“已中劣兄的暗器栽倒了,但不知暗中帮助的却是何人?

方才劣兄也亏了此人。”二人来到邓车跟前,见他四肢扎煞,躺在地下。徐

爷道:“二哥将他扶起,小弟背着他。”韩彰依言,扶起邓车,徐庆背上,

转回衙门而来。走不多几步,见有灯光明亮,却是差役人等前来接应。大家

上前,帮同将邓车抬回衙去。

此时公孙策同定卢方、蒋平俱在大堂之上立等,见韩彰回来,问了备细,

大家欢喜。不多时,把邓车抬来。韩二爷取出一丸解药,一半用水研开灌下,

并立刻拔出箭来,将一半敷上伤口。公孙先生即吩咐差役拿了手镯脚镣,给

邓车上好,容他慢慢苏醒。迟了半晌,只听邓车口内嘟囔道:“姓沈的!你

如何是来帮俺,你直是害我来了。好呀!气死俺也!”嗳呀了一声,睁开二

目往上一看,上面坐着四五个人,明灯亮烛,照如白昼。即要转动,觉着甚

不得力。低头看时,腕上有镯,脚下有镣。自己又一犯想:“还记得中了暗

器,心中一阵迷乱,必是被他们擒获了。”想到此,不由的五内往上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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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喉内按捺不住,将口一张,哇的一声,吐了许多绿水涎痰,胸隔虽觉乱跳,

却甚明白清爽。他却闭目,一语不发。

忽听耳畔有人唤道:“邓朋友,你这时好些了?你我作好汉的,决无儿

女情态,到了哪里说哪里的话。你若有胆量,将这杯暖酒喝了!如若疑忌害

怕,俺也不强让你。”邓车听了,将眼睁开看时,见一人身形瘦弱,蹲在身

旁,手擎着一杯热腾腾的黄酒,便问道:“足下何人!”那人答道:“俺蒋

平特来敬你一杯,你敢喝么!”邓车笑道:“原来是翻江鼠。你这话欺俺太

甚!既被你擒来,刀斧尚且不怕,何况是酒!纵然是砒霜毒药,俺也要喝的,

何惧之有!”蒋平道:“好朋友!真正爽快。”说罢,将酒杯送至唇边。邓

车张开口,一饮而尽。又见过来一人,道:“邓朋友,你我虽有嫌隙,却是

道义相通,各为其主。何不请过来大家坐谈呢?”邓车仰面看时,这人不是

别人,就是在灯下看案卷的假按院,心内辗转道:“敢则他不是颜按院?如

此看来,就是遭了他们圈套了。”便问道:“尊驾何人?”那人道:“在下

公孙策。”回手又指卢方道:“这是钻天鼠卢方大哥,这是彻地鼠韩彰韩彰

二哥,那边是穿山鼠徐庆徐三哥。还有御猫展大哥在后面保护大人,已命人

请去了,少刻就到。”邓车听了,道:“这些朋友俺都知道,久仰,久仰!

既承台爱,俺到要随喜随喜了。”蒋爷在旁伸手将他搀起,唏■哗啷蹭到桌

边,也不谦逊,刚要坐下,只见展爷从外面进来,一执手,道:“邓朋友,

久违了!”邓车久已知道展昭,无可回答,只是说道:“请了。”展爷与大

众见了,彼此就座,伴当添杯换酒。邓车到了此时,讲不得砢碜,只好两手

捧杯,缩头而饮。

只听公孙先生问道:“大人今夜睡得安稳么?”展爷道:“略觉好些,

只是思念五弟,每每从梦中哭醒。”卢方听了,登时落下泪来。忽见徐庆瞪

起双睛,擦摩两掌,立起身来,道:“姓邓的!你把俺五弟如何害了?快快

说来!”公孙策连忙说道:“三弟,此事不关邓朋友相干,休要锗怪了人。”

蒋平道:“三哥,那全是奸王设下圈套。五弟争强好胜,自投罗网,如何抱

怨得别人呢?”韩爷也在旁拦阻。展爷知道公孙先生要探问邓车,惟恐徐庆

搅乱了事体,不得实信,只得张罗换酒,用言语岔开。徐庆无可如何,仍然

坐在那里,气忿忿的一语不发。展爷换酒斟毕,方慢慢与公孙策你一言、我

一语套问邓车,打听襄阳王的事件。邓车言:“襄阳王所仗的是飞叉太保钟

雄为保障,若将此人收伏,破襄阳王便不难矣。”公孙策套问明白,天已大

亮,便派人将邓车押到班房,好好看守。大家也就各归屋内,略为歇息。

且说卢方回到屋内,与三个义弟说道:“愚兄有一事与三位贤弟商议。

想五弟不幸遭此茶毒,难道他的骨殖就搁在九截松五峰岭不成?劣兄意欲将

他骨殖取来,送回原籍。不知众位贤弟意下如何?”三人听了,同声道:“正

当如此,我等也是这等想。”只见徐庆道:“小弟告辞了。”卢方道:“三

弟哪里去?”徐庆道:“小弟盗老五的骨殖去。”卢方连忙摇头,道:“三

弟去不得。”韩彰道:“三弟太莽撞了。就去,也要大家商议明白,当如何

去法。”蒋平道:“据小弟想来,襄阳王既将骨殖交付钟雄,钟雄必是加意

防守。事情若不预料,恐到了临朔有了疏虞,反为不美。”卢方点头,道:

“四弟所论甚是。当如何去法呢?”蒋平道:“大哥身体有些不爽,可以不

去,叫二哥替你老去。三哥心急性躁,此事非冲锋打仗可比,莫若小弟替三

① 骨殖 (shi)——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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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去。大哥在家也不寂寞,就是我与二哥同去,也有帮助。大哥想想如何?”

卢方道:“很好,就这样罢。”徐庆瞅了蒋平一眼,也不言语。只见伴当拿

了杯著放下,弟兄四人就座。卢方又问:“二位贤弟几时起身?”蒋平道:

“此事不必匆忙,后日起身也不为迟。”商议已毕,饮酒用饭。

不知他等如何盗骨,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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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回 愣徐庆拜求展熊飞 病蒋平指引陈起望

且说卢方自白玉堂亡后,每日茶饭无心,不过应个景而已,不多时,酒

饭已毕,四人闲坐,卢方因一夜不曾合眼,便有些困倦,在一旁和衣而卧。

韩彰与蒋平二人计议如何盗取骨殖,又张罗行李马匹。独独把个楞爷撇在一

边,不瞅不睬,好生气闷,心内辗转道:“同是结义弟兄,如何他们去得,

我就去不得呢?难道他们尽弟兄的情长,单不许我尽点心么?岂有此理!我

看他们商量得得意,实实令人可气。”站起身来,出了房屋,便奔展爷的单

间而来。

刚然进屋,见展爷方才睡醒,在那里擦脸。他也不管事之轻重,扑翻身

跪倒,道:“嗳呀!展大哥呀!委屈煞小弟了,求你老帮扶帮扶呀!”说罢,

痛哭。倒把展爷吓了一跳,连忙拉起他道:“三弟,这是为何?有话起来说。”

徐庆更会撒泼,一壁抽泣,一壁说道:“大哥,你老若应了帮扶小弟,小弟

方才起来;你老若不应,小弟就死在这里了!”展爷道:“是了,劣兄帮扶

你就是了,三弟快些起来讲。”徐庆又磕了一个头,道:“大哥应了,再无

反悔。”方立起身来,拭去泪痕,坐下道:“小弟非为别事,求大哥同小弟

到五峰岭走走。”展爷道:“端的为着何事?”徐庆便将卢方要盗白玉堂的

骨殖,说了一遍。“他们三个怎么拿着我不当人,都说我不好。我如今偏要

赌赌这口气,没奈何,求大哥帮抚小弟走走。”展爷听了,暗暗思忖道:“原

来为着此事。我想蒋四弟是个极其精细之人,必有一番见解。而且盗骨是机

密之事,似他这卤莽烈性,如何使得呢?若要不去,已然应了他,又不好意

思。而且他为此事屈体下礼,说不得了,好歹只得同他走走。”便问道:“三

弟几时起身?”徐庆道:“就在今晚。”展爷道:“如何恁般忙呢?”徐庆

道:“大哥不晓得,我二哥与四弟定于后日起身。我既要赌这口气,须早两

天。及至他们到时,咱们功已成了,那时方出这口恶气。还有一宗,大哥千

万不可叫二哥、四弟知道,晚间我与大哥悄悄的一溜儿,急急赶向前去,方

妙。”展爷无奈何,只得应了。徐庆立起身来,道:“小弟还到那边照应去,

大哥暗暗收拾行李器械马匹,起身以前,在衙门后墙专等。”展爷点头。

徐庆去后,展爷又好笑,又后悔。笑是笑他粗卤,悔是不该应他。事已

如此,无可如何,只得叫过伴当来,将此事悄悄告诉他,叫他收拾行李马匹。

又取过笔砚来,写了两封字儿藏好,然后到按院那里看了一番,又同众人吃

过了晚饭。看天已昏黑,便转回屋中、问伴当道:“行李马匹俱有了?”伴

当道:“方才跟徐爷的伴当来了,说他家爷在衙门后头等着呢,将爷的行李

马匹也拢在一处了。”展爷点了点头,回手从怀中掏出两个字柬来,道:“此

柬是给公孙老爷的,此柬是给蒋四爷的。你在此屋等着,候初更之后再将此

字送去,就交与跟爷们的从人,不必面递。交代明白,急急赶赴前去,我们

在途中慢慢等你。这是怕他们追赶之意,省得徐三爷抱怨于我。”伴当一一

答应。

展爷却从从容容出了衙门,来到后墙,果见徐庆与伴当拉着马匹,在那

里张望,上前见了。徐庆问道:“跟大哥的人呢?”展爷道:“我叫他随后

来,惟恐同行叫人犯疑。”徐庆道:“很好。小弟还忘了一事,大哥只管同

我的伴当慢慢前行,小弟去去就来。”说罢,回身去了。

且说跟展爷的伴当,在屋内候到起更,方将字柬送去。蒋爷的伴当接过

字柬,来到屋内一看,只见卢方仍是和衣而卧,韩彰在那里吃茶,却不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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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蒋平。只得问了问同伴,说在公孙先生那里。伴当即来到公孙策屋内,见

公孙策拿过字柬,正在那里讲论,道:“展大哥嘱咐小心奸细刺客,此论甚

是。然而不当跟随徐三弟同去。”蒋平道:“这必是我三哥磨着展大哥去的。”

刚说,又见自己的伴当前来,便问道:“什么事件?”伴当道:“方才跟展

老爷的人,给老爷送了个字柬来。”说罢,呈上。蒋爷接来打开看毕,笑道:

“如何?我说是我三哥磨着展大哥去的,果然不错。”即将字帖递与公孙策。

公孙策从头至尾看去,上面写着:“徐庆跪求,央及劣兄,断难推辞,只得

暂时随去。贤弟见字,务于明日急速就到,共同帮助。千万不要追赶,惟恐

识破了,三弟面上不好看。……”云云。公孙策道:“言虽如此,明日二位

再要起身,岂不剩了卢大哥一人,内外如何照应呢?”蒋平道:“小弟回去,

与大哥、二哥商量。既是展大哥与三哥先行,明日小弟一人足已够了,留下

二哥如何?”公孙策道:“甚好,甚好。”

正说间,只见看班房的差人慌慌张张进来道:“公孙老爷,不好了!方

才徐老爷到了班房,吩咐道: ‘你等歇息,俺要与姓邓的说句机密话。’独

留小人伺候。徐老爷进屋,尚未坐稳,就叫小人看茶去。谁知小人烹了茶来,

只见屋内漆黑,急急唤人掌灯看时,嗳呀!老爷呀!只见邓车仰卧在床上,

昏迷不省,满床血渍。原来邓车的双睛,被徐老爷剜去了。现时不知邓车的

生死,特来回禀二位老爷知道。”公孙策与蒋平二人听了,惊骇非常,急叫

从人掌灯,来至外面班房看时,多少差役将邓车扶起,已然苏醒过来,大骂

徐庆不止。公孙策见此惨然形景,不忍注目。蒋平吩咐差人好生服侍将养,

便同公孙策转身来见卢方,说了详细,不胜骇然。大家计议了一夜。

至次日大明,只见门上的进来,拿着禀帖递与公孙先生一看,欢喜道:

“好,好,好。快请,快请。”原来是北侠欧阳春、双侠丁兆蕙,自从押解

金面神蓝骁、赛方朔方貂之后,同到茉花村,本欲约会了兆兰同赴襄阳,无

奈丁母欠安,双侠只得在家侍奉。北侠告辞,丁家弟兄苦苦相留,北侠也是

无事之人,为人子者不可远离膝下,又恐北侠蹈蹈凉凉一人上襄阳,不好意

思,而且因老母染病,晨昏问安,耽搁了多少日期,左右为难。只得仍叫丁

二爷随着北侠同赴襄阳,留下了丁大爷在家奉亲,又可以照料家务。因此北

侠与丁二爷起身。

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来到襄阳太守衙门。可巧门上正是金福禄,上前

参见,急急回禀了老爷金辉,立刻请至书房,暂为少待。此时黑妖狐智化早

已接出来,彼此相见,快乐非常。不多时,金太守更衣出来,北侠与丁二官

人要以官长见礼,金公哪里肯受,口口声声以恩公呼之。大家谦让多时,仍

是以宾客相待。左右献茶已毕,寒温叙过,便提起按院衙门近来事体如何。

黑妖狐智化连声叹气,道:“一言难尽!好叫仁兄贤弟得知,玉堂白五弟遭

了害了。”北侠听了,好生诧异,丁二爷不胜惊骇,同声说道:“竟有这等

事!请道其详。”智化便从访探冲霄楼说起,如何遇见白玉堂,将他劝回;

后来又听得按院失去印信,想来白五弟就因此事拼了性命,误落在铜网阵中

倾生丧命,滔滔不断,说了一遍。北侠与丁二爷听毕,不由的俱各落泪叹息。

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原是声应气求的弟兄,焉有不伤心的道理。

因此也不在太守衙门耽搁,便约了智化急急赶到按院衙门而来。早见公孙策

在前,卢方等随在后面,彼此相见。虽未与卢方道恼,见他眼圈儿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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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庞儿比先前瘦了好些,大家未免欷歔 一番。独有丁兆蕙拉着卢方的手,由

不得泪如雨下。想起当初陷空岛与茉花村不过隔着芦花荡,彼此义气相投,

何等的亲密,想不到五弟却在襄阳丧命,而且又在少年英勇之时,竟是如此

夭寿,尤为可伤。二人哭泣多时,还亏了智化用言语劝慰。北侠也拦住丁二

爷,道:“二弟,卢大哥全仗你我开导解劝,你如何反招大哥伤起心来呢?”

说罢,大家来到卢方的屋内,就座献茶。北侠等三人又问候颜大人的起居,

公孙策将颜大人得病的情由,述了一番,三人方知大人也是为念五弟欠安,

不胜浩叹。

智化便问衙门近来事体如何。公孙策将已往之事,一一叙说,渐渐说到

拿住邓车。蒋平又接言道:“不想从此又生出事来。”丁二爷问道:“又有

何事?”蒋平便说:“要盗五弟的骨殖。谁知俺三哥暗求展大哥帮助,昨晚

已然起身。起身也罢了,临走时俺三哥把邓车二目剜去。”北侠听了皱眉,

道:“这是何意?”智化道:“三哥不能报仇,暂且拿邓车出气,邓车也就

冤得很了。”丁二爷道:“若论邓车的行为伤天害理,失去二目也就不算冤。”

公孙策道:只是展大哥与徐二弟此去,小弟好生放心不下。”蒋平道:“如

今欧阳兄、智大哥、丁二弟俱各来了,妥当得很,明日我等一同起身。衙中

留下我二哥服侍大哥,照应内外。小弟仍是为盗五弟骨殖之事,欧阳兄三位

另有一宗紧要之事。”智化问道:“还有什么事?”蒋平道:“只因前次拿

获邓车之时,公孙先生与展大哥探访明白,原来襄阳王所仗者飞叉太保钟雄,

若能收伏此人,则襄阳不难破矣。如今就将此事托付三位弟兄,不知肯应

否?”智化、丁兆蕙同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四弟不必问我等应与不应,

到了那里,看势做事就是了,何能预为定准。”公孙先生在旁称赞道:“是

极!是极!”

说话间,酒席早已摆开,大家略为谦逊,即便入席。却是欧阳春的首座,

其次智化、丁兆蕙,又其次公孙策、卢方,下首是韩彰、蒋平。七位爷把酒

谈心,不必细表。

到了次日,北侠等四人别了公孙策与卢、韩二人,四人在路行程。偏偏

的蒋平肚泄起来:先前还可挣扎,到后来连连泄了几次,觉得精神倦怠,身

体劳乏。北侠道:“四弟既有贵恙,莫若找个寓所暂为歇息,明日再做道理,

有何不可呢。”蒋平道:“不要如此,你三位有要紧之事,如何因我一人耽

搁。小弟想起来了,有个去处颇可为聚会之所。离洞庭湖不远,有个陈起望,

庄上有郎舅二人,一人姓陆名彬,一人姓鲁名英,颇尚侠义。三位到了那里,

只要提出小弟,他二人再无不扫榻相迎之理。咱们就在那里相会罢。”说着,

拧眉攒目,又要肚泄起来。北侠等三人见此光景,只得依从。蒋平又叫伴当

随去,“沿途好生服侍,不可怠慢。”伴当连连答应,跟随去了。

蒋爷这里左一次,右一次,泄个不了。看看的天色晚了,心内好生着急,

只得勉强认镫,上了坐骑,往前进发。心急嫌马慢,又不敢极力的催他,恐

自己气力不加,乘控不住,只得缓辔而行。此时天已昏黑,满天星斗,好容

易来到一个村庄,见一家篱墙之上,高高挑出一个白纸灯笼。及至到了门前,

又见柴门之旁,挂着个小小笊篱,知是村庄小店,满心欢喜,犹如到了家里

一般。连忙下马,高声唤道:“里面有人么?”只听里面颤巍巍的声音答应。

不知果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① 欷歔 (xīxū)——哭泣后不自主地急促呼吸;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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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回 图财害命旅店营生 相女配夫闺阁本分

且说蒋平听得里面问道:“什么人?敢则是投店的么?”蒋平道:“正

是。”又听里面答道:“少待。”不多时,灯光显露,将柴扉开放,道:“客

官请进。”蒋平道:“我还有鞍马在此。”店主人道:“客官自己拉进来罢。

婆子不知尊骑的毛病,恐有失闪。”蒋平这才留神一看,原来是个店妈妈,

只得自己拉进了柴扉。见是正房三间,西厢房三间,除此并无别的房屋。蒋

平问道:“我这牲口在哪里喂呢?”婆子道:“我这里原是村庄小店,并无

槽头马棚。那边有个碾子,在那碾台儿上就可以喂了。”蒋平道:“也倒罢

了,只是我这牲口就在露天地里了。好在夜间还不甚凉,尚可以将就。”说

罢,将坐骑拴在碾台子桩柱上,将镫扣好,打去嚼子,打去后鞦 ,把皮拢

起,用稍绳捆好;然后解了肚带,轻轻将鞍子揭下,展却不动,恐鞍心有汗。

此时店婆已将上房掸扫,安放灯烛。蒋爷抱着鞍子,到了上房,放在门

后,抬头一看,却是两明一暗。掀起旧布单帘,来到暗间,从腰间解下包裹,

连马鞭俱放在桌子上面,掸了掸身上灰尘,只听店妈妈道:“客官是先净面

后吃茶,是先吃茶后净面呢?”蒋平这才把店妈妈细看,却有五旬年纪,甚

是干净利便,答道:“脸也不净,茶也不吃。请问妈妈贵姓?”店婆道:“婆

子姓甘。请问客官尊姓?”蒋爷道:“我姓蒋。请问此处是何地名?”甘婆

子道:“此处名叫神树岗。”蒋爷道:“离陈起望尚有多远?”婆子道:“陈

起望在正西,此处却是西北。从此算起,要到陈起望,足有四五十里之遥。

客官敢则是走差了路了?”蒋爷道:“只因身体欠爽,又在昏黑之际,不料

把道路走错了。请问妈妈,你这里可有酒么?”甘婆子道:“酒是有的,就

只得村醪,并无上样名酒。”蒋爷道:“村醪也好,你与我热热的暖一角来。”

甘婆子答应,回身去了。

多时,果然暖了一壶来,倾在碗内。蒋爷因肚泄口燥,哪管好歹,端起

来一饮而尽。真真是“沟里翻船”,想蒋平何等人物,何等精明,一生所作

何事,不想他在妈妈店,竟会上了大当。可见为人艺高是胆大不得的。此酒

入腹之后,觉得头眩目转。蒋平说声“不好”,尚未说出口,身体一晃,咕

咚栽倒尘埃。

甘婆子笑道:“我看他身材瘦弱,是个不禁酒的,果然。”伸手向桌子

上拿起包裹一摸,笑容可掬。正在欢喜,忽听外面叫门,道:“里面有人么?”

这一叫不由的心里一动,暗道:“忙中有错。方才既住这个客官,就该将门

前灯笼挑了。一时忘其所以,又有上门的买卖来了。既来了,再没有往外推

之理。且喜还有两间厢房,莫若让到那屋里去。”心里如此想,口内却应道:

“来了,来了。”执了灯笼,来开柴扉,一看却是主仆二人。只听那仆人问

道:“此间可是村店么?”甘婆道:“是便是,却是乡村小店,惟恐客官不

甚合心。再者并无上房,只有厢房两间,不知可肯将就么?”又听那相公道:

“既有两间房屋,已足够了,何必定要正房呢。”甘婆道:“客官说得是,

如此请进来罢。”主仆二人刚然进来。甘婆子却又出去,将那白纸灯笼系下

来,然后关了柴扉,就往厢房导引。

忽听仆人说道:“店妈妈,你方才说没有上房,那不是上房么?”甘婆

① 后鞦 (qiū) — — 也作后鞧,套车时拴在驾辕牲口屁股周围的皮带、帆布带等。

② 将就——勉强适应不很满意的事物或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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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道:“客官不知,这店并无店东主人,就是婆子带着女儿过活。这上房是

婆子住家,只有厢房住客。所以方才说过,恐其客官不甚合心呢。”这婆子

随机应变,对答得一些儿马脚不露。这主仆哪里知道上房之内,现时迷倒一

个呢。

说话间,来到厢房,婆子将灯对上。这主仆看了看,倒也罢了,干干净

净可以住得。那仆人将包裹放下,这相公却用大袖掸去灰尘。甘婆子见相公

形容俏丽,肌肤凝脂,妩媚之甚,便问道:“相公用什么?趁早吩咐。”相

公尚未答言,仆人道:“你这里有什么,只管做来,不必问。”甘婆道:“可

用酒么?”相公道:“酒倒罢了。”仆人道:“如有好酒,拿些来也可以使

得。”

甘婆听了笑了笑,转身出来,执着灯笼,进了上房,将桌子上包裹拿起,

出了上房,却进了东边角门。原来角门以内仍是正房、厢房以及耳房,共有

数间。只听屋内有人问:“母亲,前面又是何人来了?”婆子道:“我儿休

问,且将这包裹收起,快快收拾饭食。又有主仆二人到了,老娘看这两个也

是雏儿,少时将酒预备下就是了。”忽听女子道:“母亲,方才的言语难道

就忘了么?”甘婆子道:“我的儿呀,为娘的如何忘了呢。原说过就做这一

次,下次再也不做了。偏他主仆又找上门来,叫为娘的如何推出去呢?说不

得,这叫做 ‘一不做,二不休’。好孩子,你帮着为娘再把这买卖做成了,

从此后为娘的再也不干这营生了。可是你说的咧,伤天害理做什么。好孩子,

快着些儿罢!为娘的安放小菜去。”说着话,又出去了。

原来这女子就是甘婆之女,名唤玉兰,不但女工针凿出众,而且有一身

好武艺,年纪已有二旬,尚未受聘。只因甘婆作事暗昧,玉兰每每规谏,甘

婆也有些回转。就是方才取酒药蒋平时,也央及了个再三,说过就作这一次,

不想又有主仆二人前来。玉兰无奈何将菜蔬做妥,甘婆往来搬运,又称赞这

相公极其俊美。玉兰心下踌躇。后来甘婆拿了酒去,玉兰就在后面跟来,在

窗外偷看,见这相公面如傅粉,白而生光,唇似涂朱,红而带润,惟有双眉

紧蹩,二目含悲,长吁短叹,似有无限的愁烦。玉兰暗道:“看此人不是俗

子村夫,必是贵家公子。”再看那仆人坐在横头,粗眉大眼,虽则丑陋,却

也有一番娇媚之态。只听说道:“相公早间打尖,也不曾吃些什么。此时这

些菜蔬虽则清淡,却甚精美,相公何不少用些呢?”又听相公呖呖莺声说道:

“酒肴虽美,无奈我吃不下咽。”说罢,又长叹了一声。忽听甘婆道:“相

公既懒进饮食,何不少用些暖酒,开开胃口,管保就想吃东西了。”玉兰听

至此,不由的发恨,道:“人家愁到这步田地,还要将酒害人,我母亲太狠

心了!”忿忿回转房中去了。

不多时,忽听甘婆从外角门进来,拿着包裹,笑嘻嘻地道:“我的儿呀,

活该我母女要发财了。这包裹比方才那包裹尤觉沉重,快快收起来,帮着为

娘的打发他们上路。”口内说着,眼儿却把玉兰一看,见玉兰面向里,背朝

外,也不答言,也不接包裹。甘婆连忙将包裹放下,赶过来将玉兰一拉,道:

“我的儿,你又怎么了?”谁知玉兰已然哭的泪人儿一般,婆子见了,这一

惊非小,道:“嗳哟!我的肉儿,心儿,你哭的为何?快快说与为娘的知道,

不是心里又不自在了?”说罢,又用巾帕与玉兰拭泪。玉兰将婆子的手一推:

悲切切的道:“谁不自在了呢!”婆子道:“既如此,为何啼哭呢?”玉兰

方说道:“孩儿想爹爹留下的家业,够咱们娘儿两个过的了。母亲务要作这

伤天害理的事作什么?况且爹爹在日,还有三不取:僧道不取,囚犯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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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难之人不取。如今母亲一概不分,只以财帛为重。倘若事发,如何是好?

叫孩儿怎不伤心呢。”说罢,复又哭了。

婆子道:“我的儿,原来为此。你不知道为娘的也有一番苦心,想你爹

爹留下家业,这几年间坐吃山空,已然消耗了一半,再过一二年也就难以度

日了。再者你也不小了,将来陪嫁妆奁,哪不用钱呢。何况我偌大年纪,也

不弄下个棺材本儿么?”玉兰道:“妈妈也是多虑。有说有的话,没说没的

话。似这样损人利己,断难永享。而且人命关天的,如何使得?”婆子道:

“为娘的就做这一次,下次再也不做了。好孩子!你帮了妈妈去。”玉兰道:

“母亲休要多言,孩儿就知恪遵父命。那相公是急难之人,这样财帛是断取

不得的。”甘婆听了,犯想道:“闹了半天,敢则是为相公,可见她人大心

大了。”便问道:“我儿,你如何知那相公是急难之人呢?”玉兰道:“实

对妈妈说知,方才孩儿已然悄到窗下看了,见他愁容满面,饮食不进,他是

有急难之事的,孩儿实实不忍害他。孩儿问母亲将来倚靠何人?”甘婆道:

“嗳哟!为娘的又无多余儿女,就只生养了你一个,自然靠着你了,难道叫

娘靠着别人不成么?”玉兰道:“虽然不靠别人,难道就忘了半子之劳次?”

一句话提醒了甘婆,心中恍然大悟,暗道:“是呀,我正愁女儿没有人

家,如今这相公生的十分俊美,正可与女儿匹配。我何不把他作个养老女婿,

又完了女儿终身大事,我也有个倚靠,岂不美哉?可见 ‘利令智昏’,只顾

贪财,却忘了正事。”便嘻嘻笑道:“亏了女儿提拔我,除些儿错了机会。

如此说来,快快把他救醒,待为娘的与他慢慢商酌——只是不好启齿。”玉

兰道:“这也不难。莫若将上房的客官也救醒了,只认做合他戏耍,就烦那

人替说,也免得母亲碍口,岂不两全其美么?”甘婆哈哈笑道:“还是女儿

有计算。快些走罢,天已三鼓了。”玉兰道:“母亲还得将包裹拿着,先还

了他们。不然,他们醒来时不见了包裹,那不是有意图谋了么?”甘婆道:

“正是,正是。”便将两个包裹抱着,执了灯笼,玉兰提了凉水。

母女二人出了角门,来到前院,先奔西厢房,将包裹放下,见相公伏几

而卧,却是饮的酒少之故。甘婆上前轻轻扶起,玉兰端过水来,慢慢灌下,

暗将相公着实的看了一番,满心欢喜。然后见仆人已然卧倒在地,也将凉水

灌下。甘婆依然执灯笼,又提了包囊。玉兰拿着凉水,将灯剔亮了,临出门

时,还回头望了一望,见相公已然动转。连忙奔到上房,将蒋平也灌了凉水。

玉兰欢欢喜喜,回转后面去了。

且说蒋平饮的药酒工夫大了,已然发散,又加满了凉水,登时苏醒,拳

手伸腿,揉了揉眼,睁开一看,见自己躺在地下。再看桌上灯光明亮,旁边

坐着个店妈妈,嘻嘻的笑。蒋平猛然省悟,爬起来道:“好呀!你这婆子不

是好人,竟敢在俺跟前弄玄虚,也就好大胆呢!”婆子噗哧的一声,笑道:

“你这人好没良心,饶把你救活了,你反来嗔我,请问你既知玄虚,为何入

了圈套呢?你且坐了,待我细细告诉你。老身的丈夫名唤甘豹,去世已三年

了,膝下无儿,只生一女。”蒋平道:“且住!你提甘豹,可是金头太岁甘

豹么?”甘婆道:“正是。”蒋平连忙站起,深深一揖,道:“原来是嫂嫂,

失敬了。”甘婆道:“客官如何如此相称?请道其详。”蒋平道:“小弟翻

江鼠蒋平。甘大哥曾在敝庄盘桓过数日。后来又与白面判官柳青劫掠生辰黄

① 妆奁 (lián)——原指女子梳妆用的镜匣,泛指嫁妆。

② 利令智昏——贪图私利使头脑发昏,忘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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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用的就是蒙汗药酒。他说还有五鼓鸡呜断魂香,皆是甘大哥的传授。不

想大哥竟自仙逝,有失吊唁,望乞恕罪。”说罢,又打一躬。甘婆连忙福了

一福,道:“惭愧,惭愧!原来是蒋叔叔到了。恕嫂嫂无知,休要见怪。亡

夫在日,曾说过陷空岛的五义,实实令人称羡不尽。方才叔叔提的柳青,他

是亡夫的徒弟,自从亡夫去世,多亏他殡殓发送,如今还时常的资助银两。”

蒋平道:“方才提膝下无儿,只生一女,侄女有多大了?”甘婆道:“今年

十九岁,名唤玉兰。”蒋平道:“可有婆家没有?”甘婆道:“且无婆家。

嫂嫂意欲求叔叔作个媒的,不知可肯否?”蒋平道:“但不知要许何等样人

家?”甘婆道:“好叫叔叔得知,远在天涯,近在咫尺。”就将投宿主仆已

然迷倒的事说了,“是女儿不依,劝我救醒。看这相公甚是俊美,女儿年纪

相仿。嫂嫂不好启齿,求叔叔作个保山如何?”蒋平道:“好呀!若不亏侄

女劝阻,大约我等性命休矣。如今看着侄女分上,且去说说看。但只一件,

小弟自进门来,蒙嫂嫂赐了一杯闷酒,到了此时也觉饿了,可还有什么吃的

没有呢?”甘婆道:“有,有,有。待我给你收拾饭食去。”蒋平道:“且

说下,说的事成与不成,事在两可。好歹别因不成了,嫂嫂又把那法子使出

来了,那可不是玩的。”甘婆哈哈笑道:“岂有此理!叔叔只管放心罢。”

甘婆子上后面收拾饭去了。

不知亲事说成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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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回 骗豪杰贪婪一万两 作媒的认识二千金

且说甘婆去后,谁知他二人只顾在上房说话,早被厢房内主仆二人听了

去了,又是欢喜,又是愁烦:欢喜的是认得蒋平,愁烦的是机关泄露。你道

此二人是谁?原来是凤仙、秋葵姊妹两个,女扮男妆,来到此处。

自从沙龙沙员外拿住金面神蓝骁,后来起解了,也就无事了。每日与孟

杰、焦赤、史云等游田射猎,甚是清闲。

一日,本县令尹忽然来拜,声言为访贤而来,襄阳王特请沙龙作个领袖,

督率乡勇操演军务。沙员外以为也是好事,只得应允。到了县内,令尹待为

上宾,优隆至甚,隔三日设一小宴,十日必是一大宴。慢说是沙员外自以为

得意,连孟杰、焦赤俱是望之垂涎,真是“君子可欺以其方”,哪知这令尹

是个极其奸猾的小人。皆因襄阳王知道沙龙本领高强,情愿破万两黄金,拿

获沙龙,与蓝骁报仇。偏偏的遇见了这贪婪的赃官,他道:“拿沙龙不难,

只要金银凑手,包管事成。”奸王果然如数交割,他便设计将沙龙诓上圈套。

这日正是大宴之期,他又暗设牢笼,以殷勤劝酒为题,你来敬三杯,我来敬

三杯,不多的工夫,把个沙龙喝的酩酊大醉,步履皆难,便叫伴当回去,说:

“你家员外多吃了几杯,就在本县堂斋安歇,明早还要操演军务。”又赏了

伴当几两银子,伴当欢欢喜喜回去。就是孟、焦二人也习以为常,全不在意。

他却暗暗将沙龙交付来人,连夜押解襄阳去了。

后来焦、孟二人见沙龙许多日期不见回来,便着史云前去探望几次,不

见信息,好生设疑。一时惹恼了焦赤性儿,便带了史云猎户人等闯到公堂厮

闹。谁知人人皆说县宰因亲老告假还乡,已于三日前起身了。又问沙龙时,

早已解到襄阳去了。焦赤听了,急得两手扎煞,毫无主意。纵要闹,正头乡

主已走,别人全不管事的,只得急急回庄,将此情节告诉孟杰。孟杰也是暴

跳如雷。登时传杨,里面皆知。凤仙、秋葵姊妹哭个不了。幸亏凤仙有主意,

先将孟杰、焦赤二人安置,恐他二人粗卤生出别的事来,便对二人说道:“二

位叔父不要着急。襄阳王既与我父作对,他必暗暗差人到卧虎沟前来图害,

此庄却是要紧的。我父亲既不在家,全仗二位叔父支持,说不得二位叔父操

劳,昼夜巡察,务要加意地防范,不可疏懈。”孟、焦二人满口应承,只有

昼夜保护此庄,再也不生妄想了。

后来凤仙却暗暗使得用之人,到襄阳打听。幸喜襄阳王爱沙龙是一条好

汉,有意收伏,不肯加害,惟有囚禁而已。差人回来将此情节说了,凤仙姊

妹心内稍觉安慰,复又思忖道:“襄阳王作事这等机密,大约欧阳伯父与智

叔父未必尽知其洋,莫若我与妹子亲往襄阳走走,倘能见了欧阳伯父与智叔

父,那时大家商议,搭救父亲便了。”主意已定,暗暗与秋葵商议,秋葵更

是乐从,便说道:“很好。咱们把正事办完了,顺便到太守衙门再看看牡丹

姐姐,我还要与干娘请请安呢。”凤仙道:“只要到了那里,那就好说了。

但咱如何走法呢?”秋葵道:“这有何难呢!姐姐扮作相公,充作姐夫,就

算艾虎;待妹子扮作个仆人跟着你,岂不妥与么?”凤仙道:“好是好,只

是妹妹要受些屈了。”秋葵道:“这有什么呢。为救父亲,受些屈也是应当

的,何况是逢场作戏呢。”二人商议明白,便请了孟、焦二位,一五一十,

俱各说明,托他二人好好保守庄园。又派史云急急赶到茉花村,惟恐欧阳伯

父还在那里,尚未起身,约在襄阳会齐。诸事分派停妥,他二人改扮起来,

也不乘马,惟恐犯人疑忌,仿佛是闲游一般。亏得她姐妹二人虽是女流,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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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山中行围射猎惯的,不至于鞋弓袜小,寸步难行。在路行程,非止一日。

这天恰恰行路迟了,在妈妈店内,虽被甘婆用药酒迷倒,多亏玉兰劝阻搭救。

且说凤仙饮水之后,即刻苏醒,睁眼看时,见灯光明亮,桌上菜蔬犹存,

包裹照旧,自己纳闷道:“我喝了两三口酒,难道就喝醉了不成?”正在思

索,只见秋葵张牙欠口,翻身起来,道:“姐姐,我如何醉倒了呢?”凤仙

摆手道:“你满口说的是什么!”秋葵方才省悟,手把嘴一握,悄悄道:“幸

亏没人。”凤仙将头一点。秋葵凑到跟前。凤仙低言道:“我醉得有些奇怪,

别是这酒有什么缘故罢?”秋葵道:“不错。如此说来,这不是贼店么?”

凤仙道:“你听!上房有人说话。咱们悄地听了,再做道理。”因此姊妹二

人来至窗下,将蒋平与甘婆的说话,听了个不亦乐乎。急急回转厢房,又是

欢喜,又是愁烦。忽听窗外脚步声响,是蒋爷与马添草料,奔了碾台儿去了。

凤仙道:“等蒋叔父回来,便唤住,即速请进。”秋葵即倚门而待。

少时,蒋平添草回来,秋葵便唤道:“蒋叔请进内屋坐。”只这一句,

把个蒋平吓了一跳,只得进屋。又见一个后生,迎头拜揖,道:“侄儿艾虎

拜见。”蒋爷借灯光一看,虽不是艾虎,却也面善,更觉发起怔来了,秋葵

在旁道:“她是凤仙,我是秋葵,在道上冒了艾虎的名儿来的。”蒋爷在卧

虎沟住过,俱是认得的,不觉诧异,道:“你二人如何来到此处呢?”说罢,

回身往外望一望。凤仙叫秋葵在门前站立,如有人来时咳嗽一声,方对蒋爷

将父亲被获情节略说梗概,未免的泪随语下。蒋平道:“且不必啼哭。侄女

仍以艾虎为名,同我到上房。”说毕,和凤仙来到明间坐下。秋葵一同来到

上房。

忽见甘婆从后面端了小菜杯著来,见蒋爷已将那厢房主仆让到上屋明

间,知道为提亲一事,便嘻嘻笑道:“怎么叔叔在明间坐么?”蒋爷道:“明

间宽阔豁亮。嫂嫂且将小菜放下,过来见了。这是我侄儿艾虎,他乃紫髯伯

的义儿,黑妖狐的徒弟。”甘婆道:“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

不认得一家人。’就是欧阳爷、智公子,亡夫俱是好相识。原来是他二位义

儿高徒,怪道这样的英俊呢。相公休要见怪,恕我无知,失敬了!”说罢,

福了一福。凤仙只得还了一揖,连称:“好说!不敢!”秋葵过来,将桌子

帮着往前搭了一搭。甘婆安放了小菜,却是两份杯著,原来是蒋爷一份,自

己陪的一份。如今见这相公过来,转身还要取去。蒋爷道:“嫂嫂不用取了,

厢房中还有两份,拿过来岂不省事。不过是嫂嫂将酒杯洗净了,就不妨事了。”

甘婆瞅了蒋平一眼,道:“多嘴讨人嫌呀!”蒋平道:“嫂嫂嫌我多嘴,回

来我就一句话也不说了。”甘婆笑道:“好叔叔,你说罢,嫂嫂多嘴不是了。”

笑着,端菜去了。这里蒋爷悄悄的问了一番。

不多时,甘婆端了菜来,果然带了两份杯著,俱各安放好了。蒋爷道:

“贤侄,你这尊管,何不也就叫他一同坐了呢?”甘婆道:“真个的又没有

外人,何妨呢。就在这里打横儿,岂不省了一番事呢!”于是蒋平上座,凤

仙次座,甘婆主座相陪,秋葵在下首打横。甘婆先与蒋爷斟了酒,然后挨次

斟上,自己也斟上一杯。蒋平道:“这酒喝了,大约没有事了。”甘婆笑道:

“你喝罢,不怪人家说你多嘴。你不信,看嫂嫂喝个样儿你看。”说着,端

起来,吱的一声就是半杯子。蒋平笑道:“嫂嫂,你不要喉急,小弟情愿奉

陪。”又让那主仆二人,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凤仙、秋葵俱各喝了一口,甘

婆复又斟上。这婆子一壁殷勤,一壁注意在相公面上,把个凤仙倒瞅的不好

意思了。蒋平道:“嫂嫂,我与艾虎侄儿相别已久,还有许多言语细谈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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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不必拘泥,有事请自尊便。”甘婆听了,心下明白,顺口说道:“既是

叔叔要与令侄攀话,嫂嫂在此反倒搅乱清谈。我那里还吩咐你侄女作的点心

羹汤,少时拿来,外再烹上一壶新茶如何?”蒋平道:“很好。”甘婆又向

凤仙道:“相公,夜深了,随意用些酒饭,休要作客。老身不陪了。”凤仙

道:“妈妈请便,明日再为面谢。”甘婆道:“好说,好说!请坐罢。”秋

葵送出屋门。甘婆道:“管家,让你相公多少吃些,不要饿坏了。”

秋葵答应,回身笑道:“这婆子竟有许多唠叨。”蒋爷道:“你二人可

知她的意思么?”秋葵道:“不用细言,我二人早已俱听明白了。”凤仙努

嘴道:“悄言,不要高声。”蒋平道:“既然听明,我也不必絮说。侄女的

意下如何呢?”凤仙道:“侄女是个女子,怎么成呢?”蒋平道:“若论此

女,我知道的。当初甘大哥在日,我们时常盘桓,提起此女来,不但品貌出

众,而且家传的一口飞刀,甚是了得。原要与卢大哥攀亲,不如替卢珍侄儿

定下罢。”正在谈论,果然甘婆端了羹汤点心来,又是现烹的一壶新茶,还

问:“要什么不要?”蒋爷道:“已足够了,嫂嫂歇歇罢。”甘婆方转身回

到后面去了。凤仙问蒋平因何到此,蒋爷将往事说了一遍,又言:“与侄女

在此,遇得很巧。明日同赴陈起望,你欧阳伯父、智叔父、丁二叔父等俱在

那里,大家商议搭救你父亲便了。”凤仙、秋葵深深谢了,真是事多话长,

整整说了一夜。

天光发晓,甘婆早已出来张罗。蒋平把艾虎已经定了亲,想替卢珍侄儿

定下这头婚事,对甘婆说了。“待向卢爷谈过后即来纳聘。”甘婆听了,也

自欣喜。又见蒋爷打开包囊,取出了二十两银,道:“大哥仙逝,未能吊唁,

些须薄意,聊以代楮 。”甘婆不能推辞,欣然受了。凤仙叫秋葵拿出白银一

封,道:“妈妈将此银收下,作为日用薪水之资,以后千万不要做此暗昧之

事了。”一句话说得甘婆满面通红,无言可答,只是说道:“相公放心。如

此厚贶,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权且存留就是了。”说罢,就福了一福。此

时蒋平已将坐骑备妥,连凤仙的包裹俱各扣备停当,拉出柴扉。彼此叮咛一

番。甘婆又指引路径,蒋平等谨记在心,执手告别,直奔陈起望的大路而来。

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吊唁(y àn)——到丧家祭奠死者。

② 楮——音ch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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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回 陷御猫削城入水面 救三鼠盗骨上峰头

且说蒋平因他姊妹没有坐骑,只得拉着马一同步行。刚走了数里之遥,

究竟凤仙柔弱,已然香汗津津,有些娇喘吁吁。秋葵却好,依然行有余力。

蒋平劝着凤仙骑马歇息。凤仙也就不肯推辞,搂过丝缰,上马缓辔而行。蒋

爷与秋葵慢慢随后步履。又走了数里之遥,秋葵步下也觉慢了。蒋爷是昨日

泄了一天肚,又熬了一夜,未免也就出汗。因此找了个荒村野店,一壁打尖,

一壁歇息。问了问陈起望,尚有二十多里。随意吃了些饮食,喂了坐骑,歇

息足了,天将挂午,复又起身,仍是凤仙骑马。及至到了陈起望,日已斜西。

来到庄门,便有庄丁问了备细,连忙禀报。

只见陆彬、鲁英迎接出来,见了蒋平,彼此见礼。鲁英便问道:“此位

何人?”蒋爷道:“不必问,且到里面自然明白。”于是大家进了庄门,早

见北侠等正在大厅的月台之上恭候。丁二爷问道:“四哥如何此时才来?”

蒋爷道:“一言难尽。”北侠道:“这后面是谁?”蒋爷道:“兄试认来。”

只见智化失声道:“哎哟!侄女儿为何如此装束?”丁二爷又说道:“这后

面的也不是仆人,那不是秋葵侄女儿么?”大家诧异。陆、鲁二人更觉愕然。

蒋爷道:“且到厅上,大家坐了好讲。”进了厅房,且不叙座,凤仙就把父

亲被获,现在襄阳王那里囚禁:“侄女等待特改装来寻伯父叔父,早早搭救

我的爹爹要紧。”说罢,痛哭不止。大家惊骇非常,劝慰了一番。陆彬急急

到了后面,告诉鲁氏,叫她预备簪环衣服。又叫仆妇丫鬟将凤仙姊妹请至后

面,梳洗更衣。

这里众人方问蒋爷道:“如何此时方到?”蒋平笑道:“更有可笑事,

小弟却上了个大当。”大家问道:“又是什么事?”蒋爷便将妈妈店之事,

述说一番,众人听了,笑个不了。其中多有认得甘豹的,听说亡故了,未免

又叹息一番。蒋爷往左右一看,问道:“展大哥与我三哥怎么还没到?”智

化道:“并未曾来。”

正说之间,只见庄丁进来,禀道:“外面有二人说是找众位爷们的。”

大家说道:“他二人如何此时方到呢?快请。”庄丁转身去不多时,众人才

要迎接,谁知是跟展爷、徐爷的伴当,形色仓皇。蒋爷见了,就知不妥,连

忙问道:“你家爷为何不来?”伴当道:“四爷,不好了!我家爷们被钟雄

拿去了。”众人问道:“如何会拿了去呢?”展爷的伴当道:“只因昨晚徐

三爷要到五峰岭去,是我家爷拦之再三,徐三爷不听,要一人单去。无奈何,

我家爷跟随去了,却暗暗吩咐叫小人二人暗暗瞧望:‘倘能将五爷骨殖盗出,

事出万幸;如有失错之时,你二人收拾马匹行李,急急奔陈起望便了。’谁

知到了那里,徐三爷不管高低,硬往上闯,我家爷再也拦挡不住。刚然到了

五峰岭上,徐三爷往前一跑,不想落在堑坑里面。是我家爷心中一急,原要

上前解救,不料脚下一跳,也就落下去了。原来是梅花堑坑。登时出来了多

少喽兵,用挠钩套索将二位爷搭将上来,立刻绑缚了。众喽兵声言必有余党,

快些搜查,我二人听了,急跑回寓所,将行李马匹收拾收拾,急急来到此处。

众位爷们早早设法搭救二位爷方好。”众人听了,俱各没有主意。智化道:

“你二人且自歇息去罢。”二人退了下来。

此时厅上已然调下桌椅,摆上酒饭,大家入座,一壁饮酒,一壁计议。

智化问陆彬道:“贤弟,这洞庭水寨广狭可有几里?”陆彬道:“这水寨在

军山内,方圆有五里之遥。虽称水寨,其中又有旱寨,可以屯积粮草。似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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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截松五峰岭,俱是水寨之外的去处。”智化又问道:“这水寨周围可有什

么防备呢?”陆彬道:“防备得甚是坚固。每逢通衢之处,俱有碗口粗细的

大竹栅一座竹城。此竹见水永无损坏,纵有枪炮,却也不怕,倒是有纯钢利

刃可削的折,余无别法。”蒋平道:“如此说来,丁二弟的宝剑却是用着了。”

智化点了点头,道:“此事须要偷进水寨,探个消息方好。”蒋平道:“小

弟同丁二弟走走。”陆彬道:“弟与鲁二弟情愿奉陪。”智化道:“好极。

就是二位贤弟不去,劣兄还要劳烦。什么缘故呢?因你二位地势熟识。”陆

彬道:“当得,当得。”回头吩咐伴当预备小船一只,水手四名,于二鼓起

身。伴当领命,传话去了。

蒋平又道:“还有一事,沙员外又当怎么样呢?”智化道:“据我想来,

奸王囚禁沙大哥,无非使他归服之意,绝无杀害之心。我明日写封书信暗暗

差人知会沈仲元,叫他暗中照料,待有机缘,得便救出,也就完事了。”大

家计议已定。饮酒吃饭已毕,时已初鼓之半。

丁、蒋、陆、鲁四位收拾停当,别了众人,乘上小船。水手摇桨,荡开

水面,竟奔竹城而来。此时正在中秋,淡云笼月,影映清波,寂静至甚,越

走越觉幽僻,水面更觉宽了。陆彬吩咐水手往前摇,来到了竹城之下。陆彬

道:“住桨。”水手四面撑住。陆彬道:“蒋四兄,这外面水势宽阔,竹城

以内却甚狭隘。不远即可到岸,登岸便是旱寨的境界了。”鲁英向丁二爷要

过剑来,对着竹城抡开就劈,只听■吱一声。鲁二爷连声称:“好剑,好剑!”

蒋爷看时,但见大竹斜岔儿已然开了数根。丁二爷道:“好是好,但这一声

真是爆竹相似,难道里面就无人知觉么?”陆彬笑道:“放心,放心。此处

极其幽僻的所在,里面之人轻易不得到此的。”蒋平道:“此竹虽然砍开,

只是如何拆法呢?”鲁二爷道:“何用拆呢,待小弟来。”过去伸手将大竹

拈住,往上一挺、一挺,上面的竹梢儿就比别的竹梢儿高有三尺,底下却露

出一个大洞来。鲁英道:“四兄请看,如何?”蒋平道:“虽则开了便门,

只是上下斜尖锋芒,有些不好过。又恐要过时,再落下一根来,扎上一下,

也就不轻呢。”陆彬道:“不妨事,此竹落不下来。竹梢之上有竹枝,彼此

攀绕,是再也不能动的。实对四兄说,我们渔户往往要进内偷鱼,就用此法,

万无一失。”

蒋爷听了,急急穿了水靠,又将丁二爷的宝剑掖在背后,说声“失陪”,

一伏身,嗖的一声,只见那边扑通的一响,就是一个猛子。不用换气,便抬

起头来一看,已然离岸不远,果然水面狭窄。急忙奔到岸上,顺堤行去。只

见那边隐隐有个灯光,忽忽悠悠而来。蒋爷急急奔到树林,跃身上树,坐在

搓丫之上,往下觑视 。

可巧那灯也从此条路经过,却是两个人,一个道:“咱们且商量商量,

刚才回了大王,叫咱们把那黑小子带了去。你想想他那个样子,咱们服侍得

住么?告诉你说,我先干不了。”那一个道:“你站站,别推干净呀!你要

干不了,谁又干得了呢?就是回,不是你要回的么?怎么如今叫带了去,你

就不管了呢?这是什么话呢?”这一个道:“我原想着,他要酒要菜闹得不

像,回回大王,或者赏下些酒菜,咱们也可以润润喉,抹抹嘴。不想要带了

去,要收拾。早知叫带了去,我也就不回了。”那人道:“我不管。你既回

了,你就带了去。我全不管。”这一个道:“好兄弟,你别着急,我倒有个

① 觑 (qū)视——把眼睛合成一条细缝,注意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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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你得帮着我说。见了黑小子,咱们就说替他回了,可巧大王正在吃酒。

听说他要喝酒,甚是欢喜,立刻请他去,要与他较较酒量。他听见这话,包

管欢欢喜喜,跟着咱们走。只要诓到水寨,咱们把差事交代了,管他是怎么

着呢。你想好不好?”那人道:“这倒使得,咱们快着去罢。”二人竟奔旱

寨去了。

蒋爷见他们去远,方从树上下来,暗暗跟在后面,见路旁有一块顽石颇

可藏身,便隐住身体等候。不多时,见灯光闪烁而来。蒋爷从背后抽出剑来,

侧身而立。见灯光刚到跟前,只将脚一伸,打灯笼的不防栽倒在地。蒋爷回

手一剑,已然斩讫。后面那人还说:“大哥走得好好的,怎么躺下了?……”

话未说完,钢锋已到,也就呜呼哀哉了。此时徐庆却认出是四爷蒋平,连声

唤道:“四弟!四弟!”蒋爷见徐庆锁铐加身,急急用剑砍断,徐庆道:“展

大哥现在水寨,我与四弟救他去。”蒋平闻听,心内辗转暗道:“水寨现有

钟雄,如何能够救得出来?若说不去救,知道徐爷的脾气,他是决意不肯一

人出去的,何况又是他请来的呢。”只得扯谎,道:“展大哥已然救出,先

往陈起望去了。还是听见展大哥说三哥押旱寨,所以小弟特特前来。”徐庆

道:“你我从何处出去?”蒋爷道:“三哥随我来。”他仍然绕到河堤。可

巧那边有个小小的划子,并且有个招子,是个打龟小船,蒋爷道:“三哥少

待。”他便跳下水去,上了划了摇起招子,来到堤下,叫徐庆坐好。奔到竹

洞之下,先叫徐庆窜出,自己随后也就出来,却用脚将划子登开。陆彬且不

开船,叫鲁英仍将大竹一根一根按斜岔儿对好。收拾已毕,方才开船回庄,

此时已有五鼓之半了。

大家相见,徐庆独独不见展熊飞。便问道:“展大哥在哪里?”蒋爷已

悄悄的告诉丁二爷了。丁二爷见问,即接口道:“因听见沙员外之事,急急

回转襄阳去了。”真是粗鲁之人好哄,他听了此话,信以为真,也就不往下

问了。

到了次日,智爷义嘱陆、鲁二人派精细渔户数名,以打鱼为由,前到湖

中探听,这里众人便商量如何收伏钟雄之计。智化道:“怎么能够身临其境,

将水寨内探访明白,方好行事。似这等望风捕影,实在难以预料。如今已商

量盗五弟的骨殖要紧。”正在议论,只见数名渔户回来,禀道:“探得钟雄

那里因不见了徐爷,各处搜查,方知杀死喽兵二名,已知有人暗到湖中。如

今各处添兵防守,并且将五峰岭的喽兵俱回调回去了。”智化听了,满心欢

喜,道:“如此说来,盗取五弟的骨殖不难了。”便仍嘱丁、蒋、鲁、陆四

位道:“今晚务将骨殖取回。”四人欣然愿往。智化又与北侠等商议,备下

灵幡祭礼,等到取回骨殖,大家共同祭奠一番,以尽朋友之谊。众人见智化

处事合宜,无不乐从。

且说蒋、丁、陆、鲁四人到了晚间初鼓之后,便上了船,却不是昨日晚

间去的路径。丁二爷道:“陆兄为何又往南去呢?”陆彬道:“丁二哥却又

不知,小弟原说过这九截松五峰岭不在水寨之内,昨日偷进水寨,故从那里

去;今晚要上五峰岭,须向这边来。再者他虽然将喽兵撤去,那梅花堑坑必

是依然埋伏。咱们与其涉险,莫若绕远。俗语说得好: ‘宁走十步远,不走

一步险。,小弟意欲从五峰岭的山后上去,大约再无妨碍。”丁、蒋二人听

了,深为佩服。

一时来到五峰岭山后,四位爷弃舟登岸。陆彬吩咐水手留下两名看守船

只,叫那两名水手扛了锹镢,后面跟随。大家攀藤附葛,来到山头。原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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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五个峰头,左右一边两个俱各矮小,独独这个山头高而大。衬着这月朗

星稀,站在峰头往对面一看,恰对着青簇簇、翠森森的九株松树。丁二爷道:

“怪道唤作九截松五峰岭,真是天然生成的佳景。”蒋平到了此时,也不顾

细看景致,且向地基寻找埋玉堂之所。才下了峻岭,走未数步,已然看见一

座荒丘,高出地上。蒋平由不得痛彻肺腑,泪如雨下,却又不敢放声,惟有

悲泣而已。陆、鲁二人便吩咐水手动手。片刻工夫,已然露出一个磁坛。蒋

平却亲身扶出土来。丁二爷即叫水手小心运到船上,才待转身,却见一人在

那边啼哭。

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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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回 走日盗簪逢场作戏 先期祝寿改扮乔妆

且说丁、蒋、陆、鲁四位将白玉堂骨殖盗出,又将埋葬之处仍然堆起土

丘,收拾已毕,才待回身,只听那边有人啼哭。蒋爷这里也哭道:“敢则是

五弟含冤,前来显魂么?”说着话,往前一凑,仔细看来,是个樵夫。虽则

明月之下,面庞儿却有些个熟识,一时想不起来,心内思忖道:“五弟在日

并未结交樵夫,何得夤夜来此啼哭呢?”再细看时,只见那人哭道:“白五

兄为人一世英名,智略过人,惜乎你这一片血心,竟被那忘恩负义之人欺哄

了。什么叫结义,什么叫立盟,不过是虚名具文而已。何能似我柳青三日一

次乔妆,哭奠于你。哎呀!白五兄呀,你的那阴灵有知,大约妍媸也就自明

了。”蒋爷听说柳青,猛然想起果是白面判官,连忙上前,劝道:“柳贤弟

少要悲痛。一向久违了。”柳青登时住声,将眼一瞪,道:“谁是你的贤弟!

也不过是陌路罢了。”蒋爷道:“是,是!柳员外责备的甚是。但不知我蒋

平有什么不到处,倒要说说。”鲁英在旁,见柳青出言无状,蒋平却低声下

气,心甚不平。刚要上前,陆彬将他一拉,丁二爷又暗暗送目,鲁英只得忍

住。又听柳青道:“你还问我!我先问你,你们既结了生死之交,为何白五

兄死了许多日期,你们连个仇也不报,是何道理?”蒋平笑道:“员外原来

为此。这 ‘报仇’二字岂是性急的呢。大丈夫作事,当行则行,当止则止。

我五弟既然自作聪明,轻身丧命,他已自误,我等岂肯再误。故此今夜前来,

先将五弟骨殖取回,使他魂归原籍,然后再与他慢慢的报仇,何晚之有,若

不分事之轻重,不知先。后,一味的邀虚名儿,毫无实惠,那又是徒劳无益

了。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员外何得怪我之深呀?”柳青听了此言

大怒,而且听说白玉堂自作聪明、枉自轻生,更加不悦,道:“俺哭奠白五

兄是尽俺朋友之谊,要那虚名何用?俺也不和你巧辩饶舌。想白五兄生平作

了多少惊天动地之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似你这畏首畏尾,躲躲藏藏,

不过作鼠窃狗盗之事,也算得运筹与决胜,可笑呀,可笑呀!”旁边鲁英听

到此,又要上前。陆彬拦道:“贤弟,人家说话,又非拒捕,你上前作甚?”

丁二爷也道:“且听四兄说什么。”鲁英只得又忍住了。蒋爷道:“我蒋平

原无经济学问,只这鼠窃狗盗,也就令人难测。”柳青冷笑,道:“一技之

能,何至难测呢。你不过行险,一时侥幸耳。若遇我柳青,只怕你讨不出公

道。”蒋平暗想道:“若论柳青,原是正直好人,我何不将他制伏,将来以

为我用,岂不是个帮手。”想罢,说道:“员外如不相信,你我何不戏赌一

番,看是如何。”柳青道:“这倒有趣。”即回手向头上拔下一技簪来,道:

“就是此物,你果能盗了去,俺便服你。”蒋爷接来,对月光细细看了一番,

却是玳瑁别簪,光润无比,仍递与柳青,道:“请问员外定于何时?又在何

地呢?”柳青道:“我为白五兄设灵遥祭,尚有七日的经忏。诸事完毕,须

得十日工夫。过了十日后,我在庄上等你。但止一件,以三日为期。倘你若

不能,以后再休要向柳某夸口,你也要甘拜下风了。”蒋平笑道:“好极,

好极!过了十日后俺再到庄,问候员外便了。请。”彼此略一执手,柳青转

身下岭而去。

这里陆彬、鲁英道:“蒋四兄如何就应了他?知他设下什么埋伏呢?”

蒋平道:“无妨,我与他原无仇隙,不过同五弟生死一片热心。他若设了埋

① 运筹帷幄 (wò)——比喻在后方决定作战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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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岂不怕别人笑话他么?”陆彬又道:“他头上的簪儿,吾兄如何盗得呢?”

蒋平道:“事难预料,到他那里还有什么刁难呢,且到临期再作道理。”说

罢,四人转身下岭。此时水手已将骨殖坛安放好了,四人上船,摇起桨来。

不多一会,来到庄中,时已四鼓,从北侠为首,挨次祭奠,也有垂泪的,

也有叹息的。因在陆彬家中,不便放声举哀。惟有徐庆咧着个大嘴痛哭,蒋

平哽咽悲泣不止。众人奠毕,徐庆、蒋平二人深深谢了大家。重新又饮了一

番酒,吃夜饭,方才安歇。

到了次日,蒋爷与大众商议,即着徐爷押着坛子先回衙署,并派两名伴

当沿途保护而去。这里众人调开桌椅饮酒,丁二爷先说起柳青与蒋爷赌戏。

智化问道:“这柳青如何?”蒋爷就将当日劫掠黄金,述说一番。“因他是

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惯用蒙汗药酒,五鼓鸡鸣断魂香。”智化道:“他既

有这样东西,只怕将来倒用得着。”

正说之间,只见庄丁拿着一封字柬、向陆大爷低言说了几句。陆彬即将

字柬接过,拆开细看。陆彬道:“是了,我知道了。告诉他修书不及,代为

问好。这些日如有大鱼,我必好好收存。等到临期,不但我亲身送去,还要

拜寿呢。”庄丁答应,刚要转身,智化问道:“陆大弟,是何事,我们可以

共闻否?”陆彬道:“无甚大事,就是钟雄那里差人要鱼。”说着话,将字

柬递与智化。智化看毕,笑道:“正要到水寨探访,不想来了此柬,真好机

会也。请问陆贤弟,此时可有大鱼?”陆彬道:“早间渔户报到,昨夜捕了

几尾大鱼,尚未开■。”智化道:“妙极。贤弟吩咐管家,叫他告诉来人,

就说大王既然用鱼,我们明日先送几尾,看看以为如何。如果使得,我们再

照样捕鱼就是了。”陆彬向庄丁道:“你听明白了?就照着智老爷的话告诉

来人罢。”庄丁领命,回复那人去了。

这里众人便问智化有何妙策。智化道:“少时饭毕,陆贤弟先去到船上

拣大鱼数尾,另行装■。待明日我与丁二弟改扮渔户二名,陆贤弟与鲁二弟

仍是照常,算是送鱼。额外带水手二名,只用小船一只足矣。咱们直入水寨,

由正门而入,劣兄好看他的布置如何。到了那里,二位贤弟只说: ‘闻得大

王不日千秋,要用大鱼。昨接华函,今日捕得几尾,特请大王验看。如果用

得,我等回去告诉渔户,照样搜捕。大约有数日工夫,再无有不敷之理。’

不过说这冠冕言语,又尽人情,又叫他不怀疑忌,劣兄也就可以知道水寨大

概情形了。”众人听了,欢喜无限,饮酒用饭。陆、鲁二人下船拣鱼。这里

众人又细细谈论了一番。当日无事。

到了次日,智爷叫陆爷问渔户要了两身衣服,不要好的,却叫陆、鲁二

人打扮齐整,定于船上相见。智爷与丁二爷惟恐众人瞧看发笑,他二人带着

伴当,携了衣服,出了庄门,找了个幽僻之处改扮起来。脱了华衣,抹了面

目,带了斗笠,穿了渔服,拉去鞋袜,将裤腿卷到磕膝之上。然后穿上裤衩

儿,系上破裙,登上芒鞋,腿上抹了污泥。丁二爷更别致,发边还插了一枝

野花。二人收拾已毕,各人的伴当已将二位爷的衣服鞋袜包好,问明下船所

在。到了那里,却见陆、鲁二人远远而来,见他二人如此妆束,不由的哈哈

大笑。鲁英道:“猛然看来,直仿佛怯王与俏皮李四。”智化道:“很好,

我就是王二,丁二弟就是俏皮李四,你们叫着也顺口。”吩咐水手,就以王

二、李四相称。陆、鲁二人先到船上。智、丁二人随后上船,却守着渔■,

一边一个,真是卖艺应行,干何事,司何事,是再不错的。陆、鲁二人只得

在船头坐了,依然是当家的一般。水手开船,直奔水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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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舟,悠悠荡荡。一时过了五孔大桥,却离水寨不远,但见旌旗密布,

剑戟森严。又到切近看时,全是大竹扎缚,上面敌楼,下面瓮门,也是竹子

做成的水栅。小船来到寨门,只听里面隔着竹栅问道:“小船上是何人?快

快说明。不然,就要放箭了。”智化挺身来到船头,道:“你放吗箭呀?俺

们陈起望的当家的弟兄都来了,特特给你家大王送鱼来了。官儿还不打送礼

的呢,你又放箭做吗呢?”里面的道:“原来是陆大爷、鲁二爷么?请少待,

待我回禀。”说罢,乘着小船不见了。

这里智化细细观看寨门,见那边挂着个木牌,字有碗口大小,用目力觑

视,却是一张招募贤豪的榜文。智化暗暗道:“早知有此榜文,我等进水寨

多时矣,又何必费此周折。”正在犯想,忽听鼓楼咕噜、咕噜的一阵鼓响,

下面接着嘡、嘡、嘡几棒锣鸣,立刻落锁抬闩,吱喽喽门分两扇。从里面冲

出一只小船,上面有个头目,躬身道:“我家大王请二位爷进寨。”说罢将

船一拨,让出正路。只见左右两边却有无数船只一字儿排开,每船上有二人

带刀侍立,后面隐隐又有弓箭手埋伏。船行未到数武,只见路北有接官厅一

座,摆设无数的兵器利刃、早有两个头目迎接上来,道:“请二位爷到厅上

坐。”陆、鲁二人只得下船,到厅上逊座献茶。头目道:“二位到此何事?”

陆彬道:“只因昨日大王差人到了敝庄,寄去华函一封,言不日就是大王寿

诞之期,要用大鱼。我二人既承钩命,连夜叫渔户照样搜捕。难道头领不知,

大王也没传行么?”那头目道:“大王业已传行。这是我们规矩,不得不问,

再者也好给跟从人的腰牌,二位休要见怪。”

原来此厅是钟雄设立,盘查往来行人的。虽是至亲好友进了水寨,必要

到此厅上。虽不能挂号,他们也要暗暗记上门簿,记上年月日时,进寨为着

何事,总要写个略节。今日陆、鲁之来,钟雄已然传令知会了。他们非是不

知道,却故意盘查盘查,一来好登门簿,二来查看随从来几名,每人给腰牌

一个。待事完回来时,路过此处,再将腰牌缴回。一个水贼竟有如此规矩!

且说头目问明了来历,此时水手渔户既然给了腰牌,又有一个头目陪着

陆、鲁二人重新上了船,这才一同来到钟雄住居之所。好大一所宅子,甚是

恒赫,犹如府第一般,竟敢设立三间宫门,有多少带刀虞侯两旁侍立。头目

先跑上台阶,进内回禀,陆、鲁二人在阶下恭候。智爷与丁二爷抬着鱼■,

远远而立,却是暗暗往四下偷看。见周围水绕住宅,惟中间一条直路却甚平

坦,正南面一座大山正是军山,正对宫门,其余峰岭不少,高低不同。原来

这水寨在军山山环之间,真是山水汇源之地。再往那边看去,但见树木丛杂,

隐隐的旗幡招展,想来那就是旱寨了。

此时却听见传梆击点,已将陆、鲁弟兄请进。迟不多会,只见跑出三四

人来,站在台阶上点手,道:“将鱼抬到这里来。”智爷听见,只得与丁二

爷抬过来,就要上台阶儿,早有一人跑过来道:“站住!你们是进不去的。”

智化道:“俺怎么进不去呢?”有一人道:“朋友,告诉你,这个地方大王

传行得紧,闲杂人等是进不去的了。”智化道:“怎么着?难道俺们是闲杂

人?你们是干吗的呢?”那人道:“我们是跟着头目当散差使,俗名叫作打

杂儿的。”智爷道:“哦!这就是了。这么说起来,你们是不闲尽杂了。”

那人听了,道:“好呀!真正会说。”又有一个道:“你本来胡闹,张口就

说人家闲杂人,怎么怨得人家说呢?快着罢。忙忙接过来,抬着走罢。”说

① 剑戟 (j ǐ)——泛指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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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二人接过来,将鱼■抬进去了。

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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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回 招贤纳士准其投诚 合意同心何妨结拜

且说智爷、丁爷见他等将鱼■抬进去了,得便又望里面望了一望,见楼

台殿阁,画栋雕梁,壮丽非常,暗道:“这钟雄也就僭越得很呢!”二人在

台基之上等候。又见方才抬鱼那人出来,叫:“王哥哥,王哥哥,你真会吃

个巧儿。我告诉你,这是两包银子,每包二两,大王赏你们俩的。”智爷接

过道:“回去替俺俩谢赏。”又将包儿颠了一颠。那人道:“你颠他做什么?”

智爷道:“俺颠着,你可别打俺们的脖子拐呀。”那人笑道:“岂有此理!

你也太知道得多了。你看你们伙计,怎么不言语呢?”智爷道:“你还不知

道他呢,他叫俏皮李四。他要闹起俏皮来,只怕你更架不住。”

刚说到此,只见陆、鲁二人从内出来,两旁人俱各垂手侍立。仍是那头

目跟随,下了台阶。智、丁二人也就一同来到船边,乘舟摇桨,依然由旧路

回来。到了接官厅,将船拢住。那头目还让厅上待茶,陆、鲁二人不肯。那

人纵身登岸,复又执手。此时早有人将智、丁与水手的腰牌要去。水手摇桨,

离寨门不远,只见方才迎接的那只小船,有个头目将旗一展,又是一声锣鼓

齐鸣,开了竹栅。小船上的头目送出陆、鲁的船来,即拨转船头,进了竹栅,

依然锣鼓齐鸣,寨门已闭。真是法令森严,甚是齐整,智化等深加称赞。

及至过了五孔桥,忽听丁二爷噗嗤的一笑,然后又大笑起来。陆、鲁二

人连忙问道:“丁二哥,笑什么?”兆蕙道:“实实憋得我受不的了。这智

大哥装什么像什么,真真呕人。”便将方才的那些言语,述了一遍,招得陆、

鲁二人也笑了。丁二爷道:“我彼时如何敢答言呢,就只自己忍了又忍。后

来智大哥还告诉那人说我俏皮,哪知我俏皮的都不俏皮了。”说罢,复又大

笑。智化道:“贤弟不知,凡事到了身临其境,就得搜索枯肠,费些心思,

稍一疏神,马脚毕露。假如平日原是你为你,我为我,若到今日,你我之外

又有王二、李四,他二人原不是你我;既不是你我,必须将你之为你、我之

为我俱各撇开,应是他之为他。既是他之为他,他之中绝不可有你,也不可

有我。能够如此设身处地的做法,断无不像之理。”丁二爷等听了,点头称

是,佩服之至。

说话间,已到庄中。只见北侠等俱在庄门了望,见陆、鲁等回来,彼此

相见。忽见智化、兆蕙这样形景,大家不觉大笑。智化却不介意,回手从怀

中掏出两包儿银子,赏了两个水手,叫他不可对人言讲。众人说说笑笑,来

到客厅上。智爷与丁爷先梳洗改装,然后大家就座,方问探的水寨如何。智

爷将寨内光景说了,又道:“钟雄是个有用之材,惜乎缺少辅佐,竟是用而

不当了。再者他那里已有招贤的榜文,明日我与欧阳兄先去投诚,看是如何。”

蒋平失惊,道:“你二位如何去得?现今展大哥尚且不知下落,你二人再若

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呢?”智化道:“无妨,既有招贤的榜,决无陷害之

心。他若怀了歹意,就不怕阻了贤路么?”而且不入虎穴,焉能伏得钟雄。

众位弟兄放心,成功直在此一举,料得定的是真知。”计议已定,大家饮酒

吃饭。是日无话。

到了次日,北侠扮作个赳赳的武夫,智化扮作个翩翩公子,各自佩了利

刃一把,找了个买卖渡船,从上流头慢慢的摇曳,到了五孔桥下。船家道:

“二位爷往那里去?”智爷道:“从桥下过去。”船家道:“那里到了水寨

了。”智爷道:“我等正要到水寨。”船家慌道:“他那里如何去得?小人

不敢去的。”北侠道:“无妨,有我们呢,只管前去。”船家尚在犹疑,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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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道:“你放心,那里有我的亲戚朋友,是不妨事的。”船家无奈何,战战

哆嗦,撑起篙来。过了桥,更觉的害起怕来。好容易刚到寨门,只听里面吱

的一声,船家就堆缩了一块。又听得里面道:“什么人到此?快说!不然,

就要放箭了。”智化道:“里面听真,我们因闻得大王招募贤豪,我等特来

投诚 。若果有此事,烦劳通禀一声;如若挂榜是个虚文,你也不必通报,我

们也就回去了。”里面的答道:“我家大王求贤若渴,岂是虚文,请少待,

我们与你通禀去。”不多时,只听敌楼一阵鼓响,又是三棒锣鸣,水寨竹栅

已开。从里面冲出一只小船,上面有个头目道:“既来投诚,请过此船,那

只船是进去不得的。”这船家听了,犹如放赦一般,连忙催道:“二位快些

过去罢。”智化道:“你不要船价么?”船家道:“爷,改日再赏罢,何必

忙在一时呢。”智爷笑了一笑,向兜肚中摸出一块银子,道:“赏你吃杯酒

罢。”船家喜出望外。二位爷跳在那边船上,这船家不顾性命的连撑几篙,

直奔五孔桥去了。

且说北侠、黑妖狐进了水寨,门就闭了。一时来到接官厅,下来两个头

目,智化看时却不是昨日那两个头目。而且昨日自己未到厅上,今日见他等

迎了上来,连忙弃舟登岸,彼此执手。到了厅上,逊座献茶。这头目谦恭和

蔼的问了姓名,以及来历备细,着一人陪坐,一人通报。不多时,那头目出

来,笑容满面,道:“适才禀过大王。大王闻得二位到来,不胜欢喜,并且

问欧阳爷可是碧睛紫髯的紫髯伯么?”智化代答道:“正是,我这兄长就是

北侠紫髯伯。”头目道:“我家大王言欧阳爷乃当今名士,如何肯临贱地,

总有些疑似之心。忽然想起欧阳爷有七宝刀一口,堪作实验。意欲借宝刀一

观,不知可肯赐教否?”北侠道:“这有何难。刀在这里,即请拿去。”说

罢,从里衣取下宝刀,递与头目。头目双手捧定,恭恭敬敬的去了。迟不多

时,那头目转来道:“我家大王奉请二位爷相见。”智化听头目之言,二位

下面添了个“爷”字,就知有些意思,便同北侠下船,来到泊岸,到了宫门。

北侠袒腹挺胸,气昂昂英风满面;智化却是一步三扭,文制绉酸态周身。

进了宫门,但见中间一溜花石甬路,两旁嵌着石子直达月台。再往左右

一看,俱有配房五间,衬殿七间,俱是画栋雕梁,金碧交辉。而且有一块闹

龙金匾,填着洋蓝青字,写着“银安殿”三字。刚到廊下,早有虞侯高挑帘

拢,只见有一人身高七尺,面如獬豸 ,头戴一顶闹龙软翅绣盖巾,身穿一件

闹龙宽袖团花紫氅,腰系一条香色垂穗如意丝绦,足登一双元青紊缎时款官

靴。钟雄略一执手,道:“请了。”吩咐看座献茶。北侠也就执了一执手,

智爷却打一躬,彼此就座。钟雄又将二人看了一番,便对北侠道:“此位想

是欧阳公了。”北侠道:“岂敢。仆欧阳春闻得寨主招贤纳士,特来竭诚奉

谒。素昧平生 ,殊深冒渎。”钟雄道:“久仰英名,未能面晤,易胜怅望。

今日幸会,实慰鄙怀。适才瞻仰宝刀,真是稀世之物,可羡呀可羡!”

智化见他二人说话,却无一语道及自己,未免有些不自在。因钟雄称羡

宝刀,便说道:“此刀虽然是宝,然非至宝也。”钟雄方对智化道:“此位

① 投诚——敌人、叛军等诚心归附。

② 文绉 (zhōu )绉——形容人谈吐、举止文雅的样子,多含贬义。

① 獬豸 (xièzhì)——古代传说中的异兽,能辨曲直,见人争斗就用角去顶坏人。

② 素昧平生——一向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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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智公了。如此说来,智公必有至宝。”智化道:“仆孑然一身之外,并

无他物,何至宝之有?”钟雄道:“请问至宝安在?”智爷道:“至宝在在

皆有,处处皆是。为善以为宝,仁亲以为宝,土地、人民、政事又是三宝。

寒主何得舍正路而不由,喷喷以刀为宝乎?再者仆等今日之来,原是投诚,

并非献刀。寨主只顾称羡此刀,未免重物轻人。惟望寨主贱货而贵德,庶不

负招贤的那篇文字。”钟雄听智化咬文嚼字的背书,不由地冷哂,道:“智

公所论虽是,然而未免过于腐气了。”智化道:“何以见得腐气?”钟雄道:

“智公所说的全是治国为民道理。我钟雄原非三台卿相,又非世胄功勋,要

这些道理何用?”智化也就微微冷哂,道:“寨主既知非三台卿相,又作世

胄功勋,何得穿闹龙服色,坐银安宝殿?此又智化所不解也。”一句话说得

钟雄哑口无言,半晌,忽然向智化一揖,道:“智兄大开茅塞,钟雄领教多

多矣。”重新复又施礼,将北侠、智化让到客位,分宾主坐了。即唤虞侯等

看酒宴伺候,又悄悄吩咐了几句。虞侯转身不多时,拿了一个包袱来,连忙

打开。钟雄便脱了闹龙紫氅,换了一件大领天蓝花氅,除去闹龙头巾,戴一

顶碎花武生头巾。北侠道:“寨主何必忙在一时呢?”钟雄道:“适才听智

兄之言,觉得背生芒刺,还是早些换的好。”

此时酒宴已摆设齐备。钟雄逊让再二,仍是智爷、北侠上座,自己下位

相陪。饮酒之间,钟雄又道:“既承智兄指教,我这殿上……”刚说至此,

自己不由的笑了,道:“还敢忝颜称殿。我这厅上匾额应当换个名色方好。”

智爷道:“若论匾额名色极多,若是晦了不好,不贴切也不好,总要雅俗共

赏,使人一见即明,方觉恰当。”仰面想了一想,道:“却倒有个名色,正

对寨主招募贤豪之意。”钟雄道:“是何名色?”智化道:“就是‘思齐堂’

三字,虽则俗些,却倒现在。 ‘见贤思齐焉’,此处原是待贤之所,寨主却

又求贤若渴。既曰思齐,是已见了贤了。必思与贤齐,然后不负所见,正是

说寨主已得贤豪之意。然而这 ‘贤,字弟等却担不起。”钟雄道:“智兄太

谦了。今日初会,就教导弟归于正道,非贤而何?我正当思齐,好极,妙极!

清而且醒,容易明白。”立刻吩咐虞侯即到船场,取木料改换匾额。三人传

杯换盏,互应议论,无非是行侠尚义,把个钟雄乐的手舞足蹈,深恨相见之

晚,情愿与北侠、智化结为异姓兄弟。智化因见钟雄英爽,而且有意收伏他,

只得应允。哪知钟雄是个性急人,登时叫虞侯备了香烛,叙了年庚,就在神

前立盟。北侠居长,钟雄次之,智化第三。结拜之后,复又入席,你兄我弟,

这一番畅快,乐不可言。钟雄又派人到后面把世子唤出来。原来钟雄有一男

一女,女名亚男,年方十四岁;子名钟麟,年方七岁。

不多时,钟麟来到厅上。钟雄道:“过来拜了欧阳伯父。”北侠躬身还

礼,钟雄断断不依。然后又道:“这是你智叔父。”钟麟也拜了。智化拉着

钟麟细看,见他方面大耳,目秀眉清,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立水蟒袍;问了

几句言语,钟麟应答如流。智化暗道:“此子相貌非凡,我今既受了此子之

拜,将来若负此拜,如何对得过他呢!”便叫虞侯送入后面去了,钟雄道:

“智贤弟,看此子如何?”智化道:“好则好矣。小弟又要直言了。方才侄

儿出来,吓了小弟一跳,真不像吾兄的儿郎,竟仿佛守缺的太子,似此如何

使得?再者世子之称,也属越礼,总宜改称公子为是。”钟雄拍手大乐,道:

“贤弟见教,是极,是极!劣兄从命。”回头便吩咐虞侯等人,从此改称公

③ 孑(jié)然——形容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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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你道钟雄既能言听计从,说什么就改什么,智化何不劝他弃邪归正,岂

不省事,又何必后文费许多周折呢?这又有个缘故。钟雄占据军山非止一日,

那一派的骄侈倨傲 ,同流合污,已然习惯性成,如何一时能够改得来呢?即

或悛改 ,稍不如意,必至依然照旧,那不成了反覆小人了么?就是智化今日

劝他换了闹龙服色,除了银安匾额,改了世子名号,也是试探钟雄服善不服

善。他要不服善,情愿以贼寇叛逆终其身,那就另有一番剿灭的谋略。谁知

钟雄不但服善,而且勇于改悔。知时务者,呼为俊杰。他既是好人,智化焉

有不劝他之理。所以后文智化委曲婉转,务必叫钟雄归于正道,方见为朋友

的一番苦心。是日三人饮酒谈心,至更深夜静方散。北侠与智爷同居一处。

智爷又与北侠商议如何搭救沙龙、展昭,便定计策,必须如此如此方妥。商

议已毕,方才安歇。

不知如何救他二人,且听下回分解。

① 骄侈 (chǐ)据(jù)傲——夸大而骄傲。

② 悛 (quān )改——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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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回 钟太保贻书招贤士 蒋泽长冒雨访宾朋

且说北侠、智化二人商议已毕,方才安歇。到了次日,钟雄将军务料理

完时,便请北侠、智爷在书房相会。今日比昨日更觉亲热了。闲话之间,又

提起当今之世谁是豪杰,哪个是英雄。北侠道:“劣兄却知一个人,惜乎他

为宦途羁绊,再也不能到此。”钟雄道:“是何等人物?姓甚名谁?”北侠

道:“就是开封府的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字熊飞,为人行侠尚义,济困扶危,

人人都称他为南侠,敕封号为御猫,他乃当世之豪杰也。”钟雄听了,哈哈

大笑,道:“此人现在小弟寨中,兄长如何说他不能到此?”北侠故意吃惊,

道:“南侠如何能够到此地呢?劣兄再也不信。”钟雄道:“说起来话长。

襄阳王送了一个坛子来,说是大闹东京锦毛鼠白玉堂的骨殖,交到小弟处。

小弟念他是个英雄,将他葬在五峰岭上,小弟还亲身祭奠一回。惟恐有人盗

去此坛,就在那坟家前刨了个梅花堑坑,派人看守,以防不虞。不料迟不多

日,就拿了二人,一个是徐庆,一个是展昭。那徐庆已然脱逃。展昭弟也素

所深知,原要叫他作个帮手,不想他执意不肯,因此把他囚在碧云崖下。”

北侠暗暗欢喜,道:“此人颇与劣兄相得,待明日作个说客,看是如何。”

智化接言道:“大哥既能说南侠,小弟还有一人,也可叫他投诚。”钟雄道:

“贤弟所说之人为谁呢?”智化道:“说起此人也是有名的豪杰。他就在卧

虎沟居住,姓沙名龙。”钟雄道:“不是拿蓝骁的沙员外么?”智化道:“正

是,兄何以知道?”钟雄道:“劣兄想此人久矣!也曾差人去请过,谁知他

不肯来。后来闻得黑狼山有失,劣兄还写一信与襄阳王,叫他把此人收伏,

就叫他把守黑狼山,却是人地相宜,至今未见回音,不知事体如何。”智化

道:“既是兄长知道此人,小弟明日就往卧虎沟便了。大约小弟去了,他没

有不来之理。”钟雄听了大乐。三个人就在书房饮酒用饭,不必细表。

到次日,智化先要上卧虎沟。钟雄立刻传令开了寨门,用小船送出竹栅,

过了五孔桥。他却不奔卧虎沟,竟奔陈起望而来。进了庄中,庄丁即刻通报。

众人正在厅上,便问投诚事体如何。智爷将始未原由,说了一遍,深赞钟雄

是个豪杰,“惜乎错走了路头,必须设法将这朋友提出苦海方好。”又将与

欧阳兄定计搭救展大哥与沙大哥之事说了。蒋平道:“事有凑巧,昨晚史云

到了。他说因找欧阳兄,到了茉花村,说与丁二爷起身了。他又赶到襄阳,

见了张立,方知欧阳兄、丁二弟与智大哥俱在按院那里。他又急急赶到按院

衙门,卢大哥才告诉他说,咱们都上陈起望了。他重新又到这里来,所以昨

晚才到。”智化听了,即将史云叫来,问他按院衙门可有什么事。史云道:

“我也曾问了。卢大爷叫问众位爷们好,说衙门中甚是平安,颜大人也好了,

徐三爷也回去了,诸事妥当,请诸位爷们放心。”智化道:“你来得正好。

歇息两日,即速回卧虎沟,告诉孟、焦二人,叫他将家务派妥当人管理,所

有渔户猎户人等,凡有本领的,齐赴襄阳太守衙门。”丁二爷道:“金老爷

那里如何住得许多人呢?”智化笑道:“劣兄早已预料,已在汉皋那里修茸

下些房屋。”陆彬道:“汉皋就是方山,在府的正北上。”智化道:“正是

此处,张立尽知。到了那里,见了张立,便有居住之处了。”说罢,大家入

席饮酒。蒋平问道:“钟雄到底是几时生日?”智化道:“前者结拜时已叙

过了,还早呢,尚有半月的工夫。我想要制服他,就在那生日,趁着忙乱之

时,必要设法把他请到此处,你我众兄弟以大义开导他,一来使他信服,二

来把圣旨相谕说明,他焉有不倾心向善之理。”丁二爷道:“如此说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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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再设别法,只要四哥到柳员外庄上赢了柳青,就请带了断魂香来。临期如

此如此,岂不大妙?”智化点头,道:“此言甚善,不知四弟几时才去?”

蒋平道:“原定于十日后,今刚三日。再等四五天,小弟再去不迟。”智化

道:“很好,我明日回去,先将沙大哥救出,然后暗暗探他的事件,掌他的

权衡,那时就好说了。”这一日,大家聚饮欢呼,至三鼓方散。

第二日智化别了众人,驾一小舟,回至水寨,见了钟雄。钟雄问道:“贤

弟为何回来的这等快?”智化道:“事有凑巧,小弟正往卧虎沟进发,恰好

途中遇见卧虎沟来人。问沙员外,原来早被襄阳王拿去,囚在王府了。因此

急急赶回,与兄长商议。”钟雄道:“似此如之奈何?”智化道:“据小弟

想来,襄阳王既囚沙龙,必是他不肯顺从。莫若兄长写书一封,就说咱们这

里招募了贤豪,其中颇有与沙龙至厚的;若要将他押到水寨,叫这些人劝他

归降,他断无不依的。不知兄长意下如何?”钟雄道:“此言甚善,就求贤

弟写封书信罢。”智化立刻写了封恳切书信,派人去了。

智化又问:“欧阳兄说的南侠如何?”钟雄道:“昨日去说,已有些意

思。今日又去了。”正说间,虞侯报:“欧阳老爷回来了。”钟雄、智化连

忙迎出来,问道:“南侠如何不来?”北侠道:“劣兄说至再三,南侠方才

应允,务必叫亲身去请,一来见贤弟诚心,二来他脸上觉得光彩。”智化在

旁帮衬道:“兄长既要招募贤豪,理应折节下士,此行断不可少。”钟雄慨

然应允,于是大家乘马到了碧云崖。这原是北侠作就活局。重新给他二人见

了,彼此谦逊了一番,方一同回转思齐堂。四个人聚饮谈心,欢若平生。

再说那奉命送信之人到了襄阳王那里,将信投递府内。谁知襄阳王看了

此书,暗暗合了自己心意,恨不得沙龙立时归降自己,好作帮手,急急派人

押了沙龙送到军山。送信人先赶回来,报了回信。智化便对钟雄道:“沙员

外既来了,待小弟先去迎接。仗小弟舌上钝锋,先与他陈说利害,再以交谊

规劝,然后述说兄长礼贤下士。如此谆谆劝勉,包管投诚无疑矣。”钟雄听

了大悦,即刻派人备了船只,开了竹栅。他只知智化迎接沙龙递信,哪知他

们将圈套细说明白。一同进了水寨,把沙龙安置在接官厅上。智化却先来,

见了钟雄道:“小弟见了沙员外,说到再三。沙员外道,他在卧虎沟虽非簪

缨,却乃清白的门楣。只因误遭了赃官骗局,以致被获遭擒,已将生死置于

度外。既不肯归降襄阳王,如何肯投诚钟太保呢。”钟雄道:“如此说来,

这沙员外是断难收伏的了。”智化道:“亏了小弟百般的苦劝,又述说兄长

的大德,他方说道:‘为人要知恩报恩。既承寨主将俺救出囹圄之中,如何

敢忘大德。话要说明了,俺若到了那里,情愿以客自居,所有军务之事概不

与闻,止如是相好朋友而已。倘有急难之处用着俺时,必效犬马之劳,以报

今日之德。’小弟听他这番言语,他是怕堕了家声,有些留恋故乡之意。然

而既肯以朋友相许,这是他不肯归伏之归伏了。若再谆谆,又恐怕他不肯投

诚。因此安置他在接官厅上,特来禀兄长得知。”北侠在旁答道:“只要肯

来便好说了,什么客不客呢,全是好朋友罢了。”钟雄笑道:“诚哉是言也!

还是大哥说得是。”南侠道:“咱们还迎他不迎呢?”智化道:“可以不必

远迎,止于在宫门接接就是了。小弟是先要告辞了。“

不多时,智化同沙龙到来,上了泊岸,望宫门一看,见多少虞侯侍立宫

门之下,钟太保与南、北两侠等候。智化导引在前,沙龙在后,登台阶,两

① 囹圄(língy ǔ)——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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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彼此迎凑。智化先与钟雄引见。沙龙道:“某一介鲁夫,承寨主错爱,实

实叨恩不浅。”钟雄道:“久慕英名,未能一见。今日幸会,何乐如之!”

智化道:“此位是欧阳兄,此位是展大哥。”沙龙一一见了,又道:“难得

南、北二侠俱各在此,这是寨主威德所致,我沙龙今得附骥,幸甚呀,幸甚!”

钟雄听了,甚为得意。彼此来到思齐堂,分宾主坐定。钟雄又问沙龙,如何

到了襄阳王那里。沙龙便将县宰的骗局说了。“若不亏寨主救出囹圄,俺沙

某不复见天,实实受惠良多,改日自当酬报。”钟雄道:“你我作豪杰的,

乃是常事,何足挂齿。”沙龙又故意地问了问南、北二侠,彼此攀话。酒宴

已摆设下,钟雄让沙龙,沙龙谦让再三,寨主长、寨主短。钟雄是个豪杰,

索性叙明年庚,即以兄长呼之,真是英雄的本色。沙龙也就磊磊落落,不闹

那些虚文。

饮酒之间,钟雄道:“难得今日沙兄长到此,足慰平生。方才智贤弟己

将兄长的豪杰大度说明,沙兄长只管在此居住,千万莫要拘束,小弟决不有

费清心。惟有欧阳兄、展兄小弟还要奉托,替小弟操劳。从今后水寨之事求

欧阳兄代为管理;旱寨之事原有妻弟姜铠料理,恐他一个照应不来,求展兄

协同经理;智贤弟作个统辖,所有两寨事务全要贤弟稽查。众位兄弟如此分

劳,小弟就可以清闲自在,每日与沙大哥安安静静的盘桓些时,庶不负今日

之欢聚,素日之渴想。”智化听了,甚合心意,也不管南、北二侠应与不应,

他就满口应承。是日四人尽欢而散。

到了次日,钟雄传谕大小头目:所有水寨事务俱回北侠知道;旱寨事务

俱回南侠与姜爷知道;倘有两寨不合宜之事,俱各会同智化参酌。不上五日

工夫,把个军山料理得益发整齐严肃,所有大小头目兵丁无不欢呼颂扬。钟

雄得意洋洋,以为得了帮手,乐不可言。哪知这些人全是算计他的呢!

且说蒋平在陈起望,到了日期,应当起身,早别了丁二爷与陆、鲁二人,

竟奔柳家庄而来。此时正在深秋之际,一路上黄花铺地,落叶飘飘,偏偏阴

云密布,淅淅泠泠下起雨来。蒋爷以为深秋没有什么大雨,因此冒雨前行。

谁知细雨濛濛,连绵不断,刮来金风瑟瑟,遍体清凉。低头看时,浑身皆湿。

再看天光,已然垂暮。又算计柳家庄尚有四十五里之遥,今日断不能到。幸

亏今日是十日之期,就是明日到,也不为迟。因此要找个安身之处,且歇息

避雨。往前又趱行了几里,好容易看见那边有座庙字,急急奔到山门,敲打

声唤,再无人应。心内甚是踌躇,更兼浑身皆湿,秋风吹来,冷不可当,自

己说道:“利害!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可怎么好呢?”只见那边柴

扉开处,出来一老者,打着一把半零不落的破伞。见蒋平瘦弱身躯,犹如水

鸡儿一般唏唏呵呵的,心中不忍,便问道:“客官,想是走路远了,途中遇

雨。如不憎嫌,何不到我豆腐房略为避避呢?”蒋平道:“难得老丈大发慈

悲。只是小可素不相识,怎好搅扰!”老丈道:“有甚要紧。但得方便地,

何处不为人。休要拘泥,请呀。”蒋平见老丈诚实,只得随老丈进了柴扉。

不知老丈是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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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回 忍饥挨饿进庙杀僧 少水无茶开门揖盗

且说蒋平进了柴扉一看,却是三间茅屋,两明间有磨与展板罗槅等物,

果然是个豆腐房。蒋平将湿衣脱下,拧了一拧,然后抖晾。这老丈先烧了一

碗热水,递与蒋平。蒋平喝了几口,方问道:“老丈贵姓?”老丈道:“小

老儿姓尹,以卖豆腐为生,膝下并无儿女,有个老伴儿,就在这里居住。请

问客官贵姓?要往何处去呢?”蒋平道:“小可姓蒋,要上柳家庄找个相知,

不知此处离那里还有多远?”老丈道:“算来不足四十里之遥。”说话间,

将壁灯点上,见蒋平抖晾衣服,即回身取了一捆柴草来,道:“客官就在那

边空地上将柴草引着,又向火,又烘衣,只是小心些就是了。”蒋平深深谢

了,道:“老丈放心,小可是晓得的。”尹老儿道:“老汉动转一天也觉乏

了,客官烘干衣服也就歇息罢,恕老汉不陪了。”蒋平道:“老丈但请尊便。”

尹老儿便向里屋去了。

蒋平这里向火烘衣,及至衣服快干,身体暖和,心里却透出饿来了,暗

道:“自我打尖后只顾走路,途中再加上雨淋,竟把饿忘了,说不得只好忍

一夜罢了。”便将破床掸了禅,倒下头,心里想着要睡,哪知肚子不作劲儿,

一阵阵咕噜噜的乱响,闹得心里不得主意,突、突、突的乱跳起来,自己暗

道:“不好!索性不睡的好。”将壁灯剔了一剔,悄悄开了屋门,来到院内,

仰面一看,见满天星斗,原来雨住天晴。正在仰望之间,耳内只听乒乒乓乓

犹如打铁一般。再细听时,却是兵刃交架的声音,心内不由的一动,思忖道:

“这样荒僻去处,如何夤夜比武呢?倒要看看。”登时把饿也忘了,纵身跳

出土墙,顺着声音一听,恰好就在那边庙内。急急紧行几步,从庙后越墙而

过,见那边屋内灯光明亮,有个妇人啼哭,连忙挨身而入。

妇人一见,吓得惊慌失色。蒋爷道:“那妇人休要害怕。快些说明,为

何事来,俺好救你。”那妇人道:“小妇人姚王氏,只因为与兄弟回娘家探

望,途中遇雨,在这庙外山门下避雨,被僧人开门看见,将我等让到前面禅

堂。刚刚坐下,又有人击户 ,也是前来避雨的,僧人道:‘前面禅堂男女不

便。’就将我等让在这里。谁知这僧人不怀好意,到了一更之后,提了利刃

进来时,先将我兄弟踢倒,捆缚起来,就要逼勒于我。是小妇人着急喊叫,

僧人道: ‘你别嚷!俺先结果了前面那人,回来再和你算帐。’因此提了利

刃,他就与前面那人杀起来了,望乞爷爷搭救搭救。”蒋爷道:“你不必害

怕,待俺帮那人去。”说罢,回身见那边立着一根门闩,拿在手中,赶到跟

前,见一大汉左右躲闪,已不抵敌;再看和尚,上下翻腾,堪称对手。蒋爷

不慌不忙将门闩端了个四平,仿佛使枪一般,对准那僧人的胁下,一言不发

尽力的一戳。那僧人只顾赶杀那人,哪知他身后有人戳他呢,冷不防觉得左

胁痛彻心髓,翻觔斗栽倒尘埃。前面那人见僧人栽倒,赶上一步,抬脚往下

一跺,只听的拍的一声,僧人的脸上已然着重。这僧人好苦,临死之前先挨

一戳,后挨一跺,嗳哟一声,手一扎煞,刀已落地。蒋爷撇了门闩,赶上前

来,抢刀在手,往下一落,这和尚登时了账。叹他身入空门,只因一念之差,

枉自送了性命。

且说那人见蒋平杀了和尚,连忙过来施礼,道:“若不亏恩公搭救,某

险些儿丧在僧人之手。请问尊姓大名?”蒋平道:“俺姓蒋名平。足下何人?”

① 击户——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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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道:“嗳呀!原来是四老爷么。小人龙涛。”说罢,拜将下去。蒋四爷

连忙搀起,问道:“龙兄为何到此?”龙涛道:“自从拿了花蝶与兄长报仇,

后来回转本县缴了回批,便将捕快告退不当,躲了官的辖制,自己务了农业,

甚是清闲。只因小人有个姑母别了三年,今日特来探望,不料途中遇雨,就

到此庙投宿。忽听后面声嚷救人,正欲看视,不想这个恶僧反来寻找小人,

与他对垒,不料将刀磕飞。可恶僧人好狠,连搠几刀,皆被我躲过,正在危

急,若不亏四老爷前来,性命必然难保,实属再生之德。”蒋平道:“原来

如此。你我且到后面,救那男女二人要紧。”

蒋平提了那僧人的刀在前,龙涛在后跟随,来到后面,先将那男人释放,

姚王氏也就出来叩谢。龙涛问道:“这男女二人是谁?”蒋爷道:“他是姊

弟二人,原要回娘家探望,也因避雨,误被恶僧诓进。方才我已问过,乃是

姚王氏。”龙涛道:“俺且问你,你丈夫他可叫姚猛么?”妇人道:“正是。”

龙涛道:“你婆婆可是龙氏么?”妇人道:“益发是了。不幸婆婆已于去年

亡故了。”龙涛听说他婆婆亡故了,不觉放声大哭,道:“嗳呀!我那姑母

呀!何得一别三年,就作了故人了。”姚王氏听如此说,方细看了一番,猛

然想起,道:“你敢是表兄龙涛哥哥么?”龙涛此时哭得说不上话来,止于

点头而已。姚王氏也就哭了。蒋平见他等认了亲戚,便劝龙涛止住哭声,龙

涛便问道:“表弟近来可好?”叙了多少话语。龙涛又对蒋爷谢了,道:“不

料四老爷救了小人,并且救了小人的亲眷,如此恩德,何以答报!”蒋爷道:

“你我至契好友,何出此言。龙兄,你且同我来。”

龙涛不知何事,跟着蒋爷左寻右找,到了厨房,现成的灯烛,仔细看时,

不但菜蔬馒首,而且有一瓶好烧酒。蒋爷道:“妙极,妙极!我实对龙兄说

罢,我还没吃饭呢。”龙涛道:“我也觉得饿了。”蒋爷道:“来罢,来罢,

咱们搬着走。大约他姐儿两个也未必吃饭呢。”龙涛见那边有个方盘,就拿

出那当日卖煎饼的本事来了,端了一方盘。蒋爷提了酒瓶,拿了酒杯碗碟筷

子等,一同来到后面。他姐儿两个果然未进饮食,却不喝酒,就拿了菜蔬点

心在屋内吃。蒋爷与龙涛在外间,一壁饮酒,一壁叙话。龙涛便问蒋爷何往?

蒋爷便叙述已往情由,如今要收伏钟雄,特到柳家庄找柳青要断魂香的话,

说了一遍。龙涛道:“如此说来,众位爷们俱在陈起望。不知有用小人处没

有?”蒋爷道:“你不必问哪。明日送了令亲去,你就到陈起望去就是了。”

龙涛道:“既如此,我还有个主意。我这表弟姚猛,身量魁悟,与我不差上

下,他不过年轻些。明日我与他同去如何?”蒋平道:“那更好了。到了那

里,丁二爷你是认得的,就说咱们遇着了。还有一宗,你告诉丁二爷,就求

陆大爷写一封荐书,你二人直奔水寨,投在水寨之内。现有南、北二侠,再

无有不收录的。”龙涛听了,甚是欢喜。

二人饮酒多时,听了听已有鸡鸣,蒋平道:“你们在此等候我,我去去

就来。”说罢,出了屋子,仍然越过后墙,到了尹老儿家内。又越了土墙,

悄悄来到屋内,见那壁上灯点得半明不灭的,重新剔了一剔,故意的咳嗽。

将尹老儿惊醒,伸腰欠口,道:“天是时候了,该磨豆腐了。”说罢,起来,

出了里屋,见蒋爷在床上坐着,便问道:“客官起来的恁早?想是夜静有些

寒凉。”蒋平道:“此屋还暖和,多承老丈挂心。天已不早了,小可要赶路

了。”尹老儿道:“何必忙呢?等着热热的喝碗浆,暖暖寒,再去不迟。”

蒋爷道:“多承美意,改日叨扰罢,小可还有要紧事呢。”说着话,披上衣

服,从兜中摸出一块银子,足有二两重,道:“老丈,些须薄礼,望乞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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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丈道:“这如何使得?客官在此屈尊一夜,费了老汉什么,如何破费许多

呢?小老儿是不敢受的。”蒋爷道:“老丈休要过谦。难得你一片好心,再

要推让,反觉得不诚实了。”说着话,便掖在尹老儿袖内。尹老儿还要说话,

蒋爷已走到院内,只得谢了又谢,送出柴扉。彼此执手。那尹老儿还要说话,

见蒋爷已走出数步,只得回去,掩上柴扉。

蒋爷仍然越墙进庙。龙涛便问:“上何方去了?”蒋平将尹老儿留住的

话,说了一遍。龙涛点头,道:“四老爷作事真个周到。”蒋平道:“咱们

也该走了。龙兄送了令亲之后,便与令表弟同赴陈起望便了。”龙涛答应。

四人来到山门,蒋爷轻轻开了山门,往外望了一望,悄悄道:“你三人快些

去罢。我还要关好山门,仍从后面而去。”龙涛点头,带领着姊弟二人扬长

去了。

蒋爷仍将山门闭妥,又到后面检点了一番,就撂下这没头脑的事儿让地

面官办去。他仍从后墙跳出,溜之乎也。一路观看情景,走了二十余里,打

了早尖。及至到了柳家庄,日将西斜,自己暗暗道:“这么早到那里作什么,

且找个僻静的酒肆沽饮几杯。知他那里如何款待呢?别像昨晚饿得抓耳挠

腮。若不亏那该死的和尚预备下,我如何能够吃到十二分。”心里想着,早

见有个村居酒市,仿佛当初大夫居一般,便进去,拣了座头坐下。酒保儿却

是个少年人,暖了酒。蒋爷慢慢消饮,暗听别的座上三三两两,讲论柳员外

这七大的经忏费用了不少。也有说他为朋友尽情,真正难得的;也有说他家

内充足,耗财买脸儿的;又有那穷小子苦混混儿说:“可惜了儿的!交朋友

不过是了就是了。人在人情在,哪里犯的上呢。若把这七天费用帮了苦哈哈,

包管够过一辈子的。”蒋爷听了暗笑,酒饮够了,又吃了些饭。

看看天色已晚,会了钱钞,离了村居,来到柳青门首已然掌灯,连忙击

户。只见里面出来了个苍头,问道:“什么人?”蒋爷道:“是我,你家员

外可在家么?”苍头将蒋爷上下打量一番,道:“俺家员外在家等贼呢。请

问尊驾贵姓?”蒋爷听了苍头之言有些语辣,只得答道:“我姓蒋,特来拜

望。”苍头道:“原来是贼爷到了,请少待。”转身进去。蒋爷知道这是柳

青吩咐过了,毫不介意,只得等候。

不多时,只见柳青便衣便帽出来,执手道:“姓蒋的,你竟来了!也就

好大胆呢!”蒋平道:“劣兄既与贤弟定准日期,劣兄若不来,岂不叫贤弟

呆等么?”柳青说:“且不要论兄弟。你未免过于不自量了。你既来了,只

好叫你进来。”说罢,也不谦让,自己却先进来。蒋爷听了此话,见此光景,

只得忍耐。刚要举步,只见柳青转身奉了一揖,道:“我这一揖你可明白?”

蒋爷笑道:“你不过是‘开门揖盗’罢了,有甚难解。”柳青道:“你知道

就好。”说着,便引到西厢房内。

蒋爷进了西厢房一看,好样儿,三间一通连,除了一盏孤灯,一无所有,

止于迎门一张床,别无他物。蒋爷暗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听柳青道:

“姓蒋的,今日你既来了,我要把话说明了。你就在这屋内居住,我在对面

东屋内等你。除了你我,再无第二人,所有我的仆妇人等早已吩咐过了,全

叫他们回避。就是前次那枝簪子,你要偷到手内,你便隔窗儿叫一声,说:

‘姓柳的,你的管子我偷了来了。’我在那屋里在头上一摸,果然不见了,

这是你的能为。不但偷了来,还要送回去。再迟一回,你能够送去,还是隔

窗叫一声: ‘姓柳的,你的簪子我还了你了。’我在屋内向头上一摸,果然

又有了。若是能够如此,不但你我还是照旧的弟兄,而且甘心佩服,就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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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赴汤蹈火,我也是情愿的。”蒋爷点头,笑道:“就是如此。贤弟到了那

时,别又后悔。”柳青道:“大丈夫说话,焉有改悔?”蒋爷道:“很好,

很好!贤弟请了。”

不知果能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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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回 随意戏耍智服柳青 有心提防交结姜铠

且说柳青出了西厢房,高声问道:“东厢房炭烛茶水酒食等物,俱预备

妥当了没有?”只听仆从应道:“俱已齐备了。”柳青道:“你们俱各回避

了,不准无故的出入。”又听妇人声音说道:“婆子丫鬟,你们惊醒些!今

晚把贼关在家里,知道他净偷簪子,还偷首饰呢!”早有个快嘴丫鬟接言道:

“奶奶请放心罢,奴婢将裤腿带子都收拾过了,外头任吗儿也没有了。”妇

人嗔道:“多嘴的丫头子!进来罢,不要混说了。”这说话的原来是柳娘子。

蒋爷听在心内,明知是说自己,置若罔闻。

此时已有二鼓。柳青来到东厢房内,抱怨道:“这是从哪里说起!好好

的美寝不能安歇,偏偏的这盆炭火也不旺了,茶也冷了,这还要自己动转。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偷,真叫人等得不耐烦。”忽听外面他拉、他拉的声响,

猛见帘儿一动,蒋爷从外面进来,道:“贤弟不要抱怨。你想你这屋内,又

有火盆,又有茶水,而且裱糊得严紧,铺设得齐整。你瞧瞧我那屋子,犹如

冰窖一般,八下里冒风,连个铺垫也没有,方才躺了一躺,实在的难受。我

且在这屋里暖和暖和。”柳青听了此话,再看蒋爷头上只有网巾,并无头巾,

脚下趿拉着两只鞋,是躺着来着,便说道:“你既嚷冷,为什么连帽子也不

戴?”蒋爷道:“那屋里什么全没有。是我刚才摘下头巾枕着来,一时寒冷,

只顾往这里来,就忘了戴了。”柳青道:“你坐坐,也该过去了。你有你的

公事,早些完了,我也好歇息。”蒋爷道:“贤弟,你真个不讲交情了。你

当初到我们陷空岛,我们是何等待你!我如今到了这里,你不款待也罢了,

怎么连碗茶也没有呢?”柳青笑道:“你这话说得可笑。你今日原是偷我来

了。既是来偷我,我如何肯给你预备茶水呢?你见世界上有给贼预备妥当了,

再等着他来偷的道理么?”蒋平也笑道:“贤弟说得也是。但只一件,世界

上有这么明灯蜡烛等贼偷的么?你这不是 ‘开门揖盗’,竟是‘对面审贼’

了。”柳青将眼一瞪,道:“姓蒋的,你不要强辩饶舌。你纵能说,也不能

说了我的簪子去。你趁早儿打主意便了。”蒋爷道:“若论盗这簪子原不难,

我只怕你不戴在头上那就难了。”

柳青登时生起气来,道:“那岂是大丈夫所为!”便摘下头巾,拔下簪

子,往桌上一掷,道:“这不是簪子?说还哄你不成!你若有本事,就拿去!”

蒋平老着脸,伸手拿起,揣在怀内,道:“多谢贤弟。”站起来就要走。柳

青微微冷哂,道:“好个翻江鼠蒋平!俺只当有什么深韬广略,原来只会撒

赖!可笑呀,可笑!”蒋平听了,将小眼一瞪,瘦脸儿一红,道:“姓柳的,

你不要信口胡说!俺蒋平堂堂男子,要撒赖做什么?”回手将簪子掏出,也

往桌上一掷,道:“你提防着,待我来偷你。”说罢,转身往西厢房去了。

柳青自言自语道:“这可要偷了,须当防备。”连忙将簪子别在头上,

戴上头巾,两只眼睛睁睁的往屋门瞅着,以为看他如何进来,怎么偷法。忽

听蒋爷在西厢房说道:“姓柳的,你的簪子我偷了来了。”柳青吓了一跳,

急将头巾摘下,摸了一摸,簪子仍在头上,由不的哈哈大笑,道:“姓蒋的,

你是想簪子想疯了心了。我这簪子好好还在头上,如何被你偷去?”蒋平接

言道:“那枝簪子是假的,真的在我这里。你不信,请看那枝簪子背后没有

暗 ‘寿’字儿。”柳青听了,拔下来仔细一看,宽窄长短分毫不错,就只背

后缺少“寿”字儿。柳青看了暗暗吃惊,连说“不好”,只得高声嚷道:“姓

蒋的,偷算你偷去,看你如何送来?”蒋爷也不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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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在灯下赏玩那枝假簪,越看越像自己的,心中暗暗罕然道:“此簪

自从在五峰岭上,他不过月下看了一看,如何就记得恁般真切?可见他聪明

至甚。而已方才他那安安祥祥的样儿行所无事,想不到他抵换如此之快。只

他这临事好谋,也就令人可羡。”复又一转念,猛然想起:“方才是我不好

了!绝不该和他生气,理应参悟他的机谋,看他如何设法儿才是。只顾暴躁,

竟自入了他的术中。总而言之,是我量小之故。旦看他将簪子如何送回。千

万再不要动气了!。等了些时不见动静,便将火盆拨开,温暖了酒,自斟自

饮,怡然自得。

忽听蒋爷在那屋张牙欠口打哈气,道:“好冷!夜静了,更觉凉了。”

说着话,趿拉、趿拉又过来了,恰是刚睡醒了的样子,依然没戴帽子。柳青

拿定主意,再也不动气,却也不理蒋爷。蒋爷道:“好呀,贤弟会乐呀!屋

子又暖和,又喝着酒儿,敢则好呀!劣兄也喝盅儿,使得使不得呢?”柳青

道:“这有什么呢?酒在这里,只管请用,你可别忘了送簪子。”蒋爷道:

“实对贤弟说,我只会偷,不会送。”说罢,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复又斟上,

道:“我今日此举不过游戏而已,劣兄却有紧要之事奉请贤弟。”柳青道:

“只要送回簪子来,叫我哪里去,我都跟了去。”蒋爷道:“咱们且说正经

事。”他将大家如何在陈起望聚义,欧阳春与智化如何进的水寨,怎么假说

展昭,智诓沙龙,又怎么定计在钟雄生辰之日收伏他,特着我来请贤弟用断

魂香的话,哩哩啰啰,说个不了。柳青听了,唯唯喏喏,毫不答言。蒋爷又

道:“此乃国家大事。我等钦奉圣旨,谨遵相谕,捉拿襄阳王,必须收伏了

钟雄,奸王便好说了。说不得贤弟随劣兄走走。”柳青听了这一番言语:“这

明是提出圣旨相谕押派着,叫我跟了他去”,不由的气往上冲。忽然转念道:

“不可,不可!这是他故意的惹我生气,他好于中取事,行他的谲诈。我有

道理。”便嘻嘻笑道:“这些事都是他们为官做的,与我这草民何干?不要

多言,还我的簪子要紧。”蒋爷见说不动,赌气带上桌上头巾,趿拉、趿拉

出门去了。

柳青这里又奚落他道:“那帽子当不了被褥,也挡不了寒冷。原来是个

抓帽子贼,好体面哪!”蒋爷回身进来;道:“姓柳的,你不要嘲笑刻薄,

谁没个无心错呢!这也值得说这些没来由的话?”说罢,将他的帽子劈面摔

来。柳青笑嘻嘻,双手接过,戴在头上,道:“我对你说,我再也不生气的。

慢说将我的帽子摔来,就是当面唾我,我也是容他自干,决不生气。看你有

什么法子?”蒋爷听了此言,无奈何的样儿,转回西厢房内去了。

柳青暗暗欢喜,自以为不动声色,是绝妙的主意了。又将酒温了一温,

斟上刚要喝,只听蒋爷在西厢房内说道:“姓柳的,你的簪子我还回去了。”

柳青连忙放下酒盅,摘去头巾,摸了一摸,并无簪子。又见那枝假的仍在桌

上放着。又听蒋爷在那屋内说道:“你不必犹疑,将帽子里儿看看就明白了。”

柳青听了,即将帽子翻过看时,那枝簪子恰好别在上面,不由的倒抽了一口

气,道:“好呀!真真令人不测。”再细想时,更省悟了。“敢则他初次光

头过来,就为二次还簪地步。这人的智略机变,把我的喜怒全叫他体谅透了,

我还和他闹什么?”

正在思索,只见蒋爷进来,头巾也戴上了,鞋也不趿拉着了,早见他一

躬到地。柳青连忙站起,还礼不迭。只听蒋爷道:“贤弟,诸事休要挂怀。

恳请贤弟跟随劣兄走走,成全朋友要紧。”柳青道:“四兄放心!小弟情愿

前往。”于是把蒋爷让到上位,自己对面坐了。蒋爷道:“钟雄为人豪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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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男子,因众弟兄计议,务要把他劝化回头,方是正理。”柳青道:“他

既是好朋友,原当如此。但不知几时起身?”蒋爷道:“事不宜迟,总要在

他生日之前赶到方好。”柳青道:“既如此,明早起身。”蒋平道:“妙极!

贤弟就此进内收拾去,劣兄还要歇息歇息。实对贤弟说,劣兄昨日一夜不曾

合眼,此时也觉乏得很了。”柳青道:“兄长只管歇着,天还早呢,足可以

睡一觉。恕小弟不陪了。”柳青便进内去了。

到了天亮,柳青背了包裹出来,又预备羹汤点心吃了。二人便离了柳家

庄,竟奔陈起望而来。

且说智化作了军山的统辖,所有水旱二寨之事俱各料理得清清楚楚。这

日,忽见水寨头目来,报道:“今有陈起望陆大爷那里来了二人,投书信一

封。”说罢,将书呈上。智爷接来拆阅毕,吩咐道:“将他二人放进来。”

头目去不多时,早见两个大汉晃里晃荡而来,见了智爷,参见道:“小人龙

涛、姚猛,望乞统辖老爷收录。”智爷见他二人循规蹈矩,颇有礼教,便知

是丁二爷教的。不然,他两个卤莽之人,如何懂得“统辖”与“收录”呢?

内心甚是欢喜,却又故意问了几句,二人应答得颇好,智爷更觉放心,便将

二人带到思齐堂。智爷将书呈上,说明来历,钟雄便要看来人,智化即唤龙

涛、姚猛,二人答应,声若巨雷。及至到了厅上,参见大王,那一番腾腾杀

气,凛凛威风,真个是“方相”一般。钟雄看了大乐,道:“难得他二人的

身材体态竟能一样,很好。我这厅上正缺两个领班头目,就叫他二人充当此

差,妙不可言。”龙涛、姚猛听了,连忙叩谢,甚是恭谨。旁边北侠早已认

得龙涛,见他举止端详,言语得当,心内也就明白了。是日沙龙等同钟雄把

酒谈心,尽一日之长,到晚方散。

智化、北侠暗暗与龙涛打听,如何能够到此。龙涛将避雨遇见老爷一节

说了,又道:“蒋爷不日也就要回来了。自从小人送了表弟妹之后,即刻同

着姚猛上路,前日赶到陈起望。丁二爷告诉我等备细,教导了言语。陆大爷

写了荐书,所以今日就来了。”智爷道:“你二人来的正好,而且又在厅上,

更就近了。到了临期,自有用处,千万不要多言,惟有小心谨慎而已。”龙

涛道:“我等晓得。倘有用我等之处,自当效力。”智化点头,叫他二人去

了;然后又与北侠计议一番,方才安歇。

到了次日,他又不惮勤劳,各处稽查。但有不明不知的,必要细细询问。

因此这军山之内,由哪里到何处,至何方,俱已晓得。他见大小头目虽有多

人,皆没甚要紧。惟有姜夫人之弟姜铠甚是了得,极其梗直,生得凹面金腮,

两道浓眉,一张阔口,微微有些髭须,绰号小二郎。他单会使一般器械,名

叫三截棍,中间有五尺长短,两头俱有铁叶打就,铁环包定,两根短棒足有

二尺多。每逢对垒,施展起来,远近都可打得,英勇非常。智化把他看在眼

里。又因他是钟雄的亲戚,因此待他甚好,极其亲近。这二郎见智化志广才

高,料事精详,更加喜悦。除了姜铠之外,还有钟雄两个亲信之人,却是同

族兄弟武伯南、武伯北。此二人专管料理家务,智化也时常的与他等亲密。

他又算计钟雄生日,不过三日就到了。他便托言查阅,悄悄的又到陈起

望。恰好蒋爷正与柳青刚到,彼此见了,各生羡慕,喜爱非常。蒋爷便问:

“龙涛、姚猛到了不曾?”丁二爷道:“不但到了,谨遵兄命,已然进了水

寨门了。”智化道:“昨日他二人去了,我甚忧心。后来见他等的光景甚是

① 不惮 (dàn)——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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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宜,我就知是二弟的传授了。”智化又问蒋爷道:“四弟,前次所论之事,

想柳兄俱已备妥了。今日我就同柳兄进水寨。”柳青道:“小弟惟命是从。

但不知如何进水寨法?”智化道:“我自有道理。”

不知用何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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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回 计出万全极其容易 算失一着甚是为难

且说智化要将柳青带入水寨,柳青因问如何去法。智化便问柳青可会风

鉴 ,柳青道:“小弟风鉴不甚明白,却会谈命。”智化道:“也可以使得。

柳兄扮作谈命的先生,到了那里,不过奉承几句,只要混到他的生辰,便完

了事了。”柳青依允。

智化又向陆、鲁二人道:“二位贤弟,大鱼可捕妥了?”陆彬道:“早

已齐备,俱各养在那里。”智化道:“很好。明日就给他送去,只用大船一

只,带了渔户去。到那里二位贤弟自然是住下的,却将船只泊在幽僻之处。

到了临期,如此如此。”又对丁二爷、蒋四爷说道:“二位贤弟务于后日夜

间,要快船二只,每船水手四名,就在前次砍断竹城之处专等,千万莫误!”

计议已定。智化与柳青来到水寨见了钟雄,说柳青是算命先生,笔法甚

好。“小弟因一人事繁,难以记载,故此带了他来,帮着小弟作个记室。”

钟雄见柳青人物轩昂,意甚欢喜。

到次日,陆彬、鲁英来到水寨送鱼,钟雄迎到思齐堂,深深谢了。陆彬、

鲁英又提写信荐龙涛、姚猛二人。钟雄笑道:“难得他二人身体一般,雄壮

一样,我已把他二人派了领班头目。”陆彬道:“多蒙大王收录。”也就谢

了。陆、鲁二人又与沙龙、北侠、南侠、智化见了,彼此欢悦。就将他二人

款留住下,为的明日好一同庆寿。

到了次日,智爷早已办的妥协,各处结彩悬花,点缀灯烛,又有笙肃鼓

乐,杂剧声歌,较比往年生辰不但热闹,而且整齐。所有头目兵丁,俱有赏

赐,并传令今日概不禁酒,纵有饮醉者也不犯禁。因此人人踊跃,个个欢欣,

无有不称羡统辖之德的。

思齐堂上排开花筵,摆设寿礼,大家衣冠鲜明,独有展爷却是四品服色,

更觉出众。及至钟雄来到,见众人如此,不觉大乐,道:“今日小弟贱辰,

敢承诸位兄弟如此的错爱,如此的费心,我钟雄何以克当!”说话间,阶下

奏起乐来。就从沙龙让起,不肯受礼,彼此,一揖。次及欧阳春,也是如此。

再又次就是展熊飞,务要行礼。钟雄道:“贤弟乃皇家栋梁,相府的辅弼,

劣兄如何敢当?还是从权行个常礼罢了。”说毕,先奉下揖去。展爷依旧从

命,连揖而已。只见陆彬、鲁英二人上前相让。钟雄道:“二位贤弟是客,

劣兄更不敢当。”也是常礼,彼此奉揖不迭。此时智化谆谆要行礼。钟雄托

住,道:“若论你我兄弟,劣兄原当受礼;但贤弟代劣兄操劳,已然费心,

竟把这礼免了罢。”智化只得行个半礼,钟雄连忙搀起。忽见外面进来一人,

扑翻身跪下,向上叩头,原来是钟雄的妻弟姜铠。钟雄急急搀起,还揖不迭。

姜铠又与众人一一见了。然后是武怕南、武伯北与龙涛、姚猛,率领大小头

目,一起一起,拜寿已毕。复又安席入座,乐声顿止。堂上觥筹交错,阶前

彩戏俱陈。智爷吩咐放了赏钱。早饭已毕,也有静坐闲谈的,也有料理事务

的。独有小二郎姜铠却到后面与姜夫人谈了多时,便回旱寨去了。

到了午酒之时,大家俱要敬起寿星酒来。从沙龙起,每人三杯。钟雄难

以推却,只得杯到酒干,真是大将必有大量。除了姜铠不在座,现时座中六

人俱各敬毕。然后团团围住,刚要坐下,只见白面判官柳青从外面进来,手

持一卷纸札,道:“小可不知大王千秋华诞,未能备礼。仓促之间,无物可

① 风鉴——旧指相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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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方才将诸事记载已毕,特特写得条幅对联,望乞大王笑纳。”说罢,高

高奉上。钟雄道:“先生初到,如何叨扰厚赐?”连忙接过,打开看时,是

七言的对联,乃:“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写的颇好,满口

称赞道:“先生真好书法也!”说罢,奉了一揖。柳青还要拜寿,钟雄断断

不肯。智化在旁道:“先生礼倒不消,莫若敬酒三杯,岂不大妙!”柳青道:

“统辖吩咐极是。但只一件,小可理应早间拜祝,因事务冗繁,须要记载,

早间是不得闲的。而且条幅对联俱未能写就,及至得暇写出,偏又不干,所

以迟到此时,未免太不恭敬。若要敬酒,须要加倍,方见诚心。小可意欲恭

敬三斗,未知大王肯垂鉴否?”钟雄道:“适才诸位兄弟俱已赐过,饮的不

少了,先生赐一斗罢。”柳青道:“酒不喝单,小可奉敬两斗如何?”沙龙

道:“这却合中,就是如此罢。”欧阳春命取大斗来。柳青斟酒,双手奉上。

钟雄匀了三气饮毕。复又斟上,钟雄接过来也就饮了。大家方才入座,彼此

传壶告干。七个人算计一个人,钟雄如何敌的住。天未二鼓,钟雄已然酩酊

大醉,先前还可支持,次后便坐不住了。

智化见此光景,先与柳青送目,柳青会意去了。此时展爷急将衣服头巾

脱下,转眼间出了思齐堂,便不见了。智化命龙涛、姚猛两个人将太保钟雄

搀到书房安歇。两个大汉一边一个,将钟雄架起,毫不费力,搀到书房榻上。

此时虽有虞侯伴当,也有饮酒过量的,也有故意偷闲的。柳青暗藏了药物来

到思齐堂一看,见座中只有沙龙与欧阳春,连陆、鲁二人也不见了。刚要问

时,只见智化从后边而来,看了看左右无人,便叫沙龙、欧阳春道:“二位

兄长少待,千万不可叫人过去。”即拿起南侠的衣服头巾,便同柳青来到书

房,叫龙涛、姚猛把守门口,就说:“统辖吩咐,不准闲人出入。”柳青又

给了每人两丸药,塞住鼻孔;然后进了书房,二人也用药塞住鼻孔;柳青便

点起香来。

你道此香是何用法?原来是香子面。却有二个小小古铜造就的仙鹤,将

这香面装在仙鹤腹内,从背后下面有个火门,上有螺蛳转的活盖,拧开点着,

将盖盖好。等腹内香烟装足,无处发泄,只见一缕游丝,从仙鹤口内喷出。

人若闻见此烟,香透脑髓,散于四肢,登时体软如绵,不能动转。须到五鼓

鸡鸣之时,方能渐渐苏醒,所以叫作“鸡鸣五鼓断魂香”。

彼时柳青点了此香,正对钟雄鼻孔。酒后之人呼吸之气是粗的,呼的一

声已然吸进,连打两个喷嚏,钟雄的气息便微弱了。柳青连忙将鹤嘴捏住,

带在身边,立刻同智化将展昭衣服与钟雄换了。龙涛背起,姚猛紧紧跟随,

来到大厅。智化、柳青也就出来,会同沙龙、北侠,护送到宫门。智化高声

说道:“展护卫醉了,你等送到旱寨,不可有误。”沙龙道:“待我随了他

们去。”北侠道:“莫若大家走走,也可以散酒。”说罢,下了台阶。这些

虞侯人等,一来是黑暗之中不辨真假,二来是大家也有些酒意,三来白日看

见展昭的服色,他们如何知道飞叉太保竟被窃负而逃呢。

且说南侠原与智化定了计策,特特地穿了护卫服色,炫人眼目,为的是

临期人人皆知,不能细查。自脱了衣巾之后,出了厅房,早已踏看了地方,

按方向从房上跃出,竟奔东南犄角。正走之间,猛听得树后悄声道:“展兄

这里来,鲁英在此。”展爷问道:“陆贤弟呢?”鲁二爷道:“已在船上等

候。”展爷急急下了泊岸。陆彬接住,叫水手摇起船来,却留鲁英在此等候

① 冗 (rǒng)繁——烦琐,繁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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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水手摇到砍断竹城之处,击掌为号,外面应了,只听大竹嗤、嗤、嗤

全然挺起。丁二爷先问道:“事体如何?”陆爷道:“功已成了。今先送展

兄出去,少时众位也就到了。”外面的即将展爷接出。陆彬吩咐将船摇回,

刚到泊岸之处,只见姚猛背了钟雄前来。自从书房到此,都是龙涛、姚猛倒

换背来。欧阳春、沙龙先跳在船上,接下钟雄,然后柳青、龙涛、姚猛俱各

上船。鲁英也要上船,智化拉住,道:“二弟,咱们仍在此等。”鲁英道:

“众兄弟俱在此,还等何人?”智化道:“不是等人,是等船回来。你我同

陆贤弟,还是出水寨为是。”鲁英只得煞住脚步。不多工夫,船回来了。鲁

二爷与智化跳到船上,也不细问,便招动令旗,开了竹栅,出了水寨,竟奔

陈起望而来。

及至到了庄门,那两只船早已到了。三个人下船进庄,早见沙龙等迎出

来,道:“方才何不一同来呢?务必绕了远儿则甚?”智化道:“小弟若不

出水寨,少时如何进水寨呢?岂不自相矛盾么?”丁二爷道:“智大哥还回

去作什么?”智化道:“二弟极聪明之人,如何一时忘起神来?我等只顾将

钟太保诓来,他们那里如何不找呢?别人罢了,现有钟家嫂嫂、两个侄儿侄

女,难道他们不找么?若是知道被咱们诓来,这一惊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

来。咱们原为收伏钟太保。要叫妻子儿女有了差池,只怕他也就难乎为情了。”

众人深以为然。智化来到厅上,见把钟雄安放在榻上,却将展爷衣服脱了,

又换了一身簇新的渔家服色。智爷点头,见诸事已妥,便对沙龙、北侠道:

“如到五更大哥苏醒之后,全杖二位兄长极力的劝谏,以大义开导,保管他

倾心佩服。天已不早了,小弟要急急回去。”又对众人嘱咐一番:“务必帮

衬着,说降了钟雄要紧。”智爷转身出庄,陆彬送到船上。智爷催着水手赶

进水寨,时已三鼓之半。

这一回去不甚紧要,智爷险些儿性命难保。你道为何?只因姜氏夫人带

领着儿女在后准备了酒筵,也是要与钟雄庆寿。及至天已二鼓,不见大王回

后,便差武伯南到前厅看视,得便请来。武伯南领命,到到大厅一青,静悄

悄寂无人声。好容易找着虞候等,将他们唤醒,问:“大王哪里去了?”这

虞侯酒醉醺醺、睡眼朦胧,道:“不在厅上,就在书房。难道还丢了不成?”

武伯南也不答言,急急来到书房,但见大王的衣冠在那里,却不见人。这一

惊非同小可,连忙拿了衣冠,来到后堂禀报。姜夫人听了,惊的目瞪痴呆。

这亚男、钟麟听说父亲不见了,登时哭了起来。姜夫人定了定神,又叫武伯

南到宫门问问:“众位爷们出来不曾?”

武伯南到了宫门,方知展护卫醉了,俱各送入旱寨。武伯南立刻派人到

旱寨迎接,转身进内回禀。姜夫人心内稍安。迟不多时,只见上旱寨的回来,

说道:“不但众位爷们不见,连展爷也未到旱寨,现时姜舅爷也带领兵丁,

各处搜查去了。”姜夫人已然明白了八九,暗道:“南侠他乃皇家四品官员,

如何肯归服大王?如此看来,不但南侠,大约北侠等都是故意前来,安心设

计,要捉拿我夫主的。我丈夫既被拿去,岂不绝了钟门之后?”思忖至此,

不由的胆战心惊。正在害怕,忽见姜铠赶来,说道:“不好了!兄弟方才到

东南角上,见竹城砍断,大约姐夫被他等拿获,从此逃走的。这便如何是好?”

谁知姜铠是一勇之夫,毫无一点儿主意。姜夫人听了,正合自己心思,

想了想再无别策,只好先将儿女打发他们逃走了,然后自己再寻个自尽罢。

就叫姜铠把守宫门,立刻将武伯南、武伯北兄弟唤来,道:“你等乃大王亲

信之人。如今大王遭此大变,我也无可托付,惟有这双儿女交给你二人,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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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逃生去罢!”亚男、钟麟听了,放声大哭,道:“孩儿舍不得娘呀!莫若

死在一处罢。”姜夫人狠着心,道:“你们不要如此,事已紧急,快些去罢!

若到天亮,官兵到来围困,想逃生也不能了。”武伯南急叫武伯北备一匹马。

姜夫人问道:“你们从何处逃走?”武伯南道:“前面走着,路远费事。莫

若从后寨门逃去,不过荒僻些儿。”姜夫人道:“事已如此,说不得了。快

去!快去!”武伯南即将亚男搀扶上马,叫武伯北保护,自己背了钟麟。奔

到后寨门,开了封锁,主仆四人竟奔山后逃生去了。

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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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回 智公子负伤追儿女 武伯南逃难遇豺狼

且说姜铠把守宫门。他派人到接官厅上,打听有何人出去。不多时,回

来说道:“就只二鼓之半,智统辖送出陆、鲁二人去未回。”姜铠心内思忖

道:“当初投诚时,原是欧阳春、智化一同来的,为何他们做此勾当,他也

在其内呢?事有可疑。”正在思忖,忽有人报道:“智统辖回来了。”姜铠

听了,不分好歹,手提三截棍迎了上来;智化刚上台阶,不容分说,哗啷的

一声,他就是一棍。智爷连忙将身闪开,刚刚躲过,尚未立稳;姜铠的棍梢

落地也不抽回,顺势横着一扫。智化腾开右脚,这左脚略慢了些,已被棍上

的短棒撩了一下。这一棍错过,若非智爷伶便,几乎丧了性命。智化连声嚷

道:“姜贤弟,不要动手!我是报紧急军情的。”姜铠听了“军情”二字,

方将三截棍收住,道:“报何军情?快说!”智化道:“此事机密,须要面

见夫人,方好说得。”姜铠听说要见夫人,这必是大王有了下落。他这才把

棍放下,过来拉着智化,道:“可是大王有了信息了么?”智化道:“正是,

为何贤弟见面就是一棍?幸亏是我,若是别人,岂不登时毙于棍下?”姜铠

道:“我只道大哥也是他们一党,不料是个好人。恕小弟卤莽,莫怪,莫怪。

可打着哪里了?”智化道:“无妨,幸喜不重。快见夫人要紧。”二人开了

宫门,来至后面。姜铠先进去通报。

姜夫人正在思念儿女落泪,自己横了心,要悬梁自缢。听说智化求见,

必是丈大有了信息,连忙请进,以叔嫂之礼相见。智化到了此时,不肯隐瞒,

便将始末原由,据实说出。“原为大哥是个豪杰,惟恐一身淹埋污了美名,

因此特特定计救大哥,脱离了苦海,全是一番好意,并无陷害之心。倘有欺

负,负了结拜,天地不容!请嫂嫂放心。”姜夫人道:“请问叔叔,此时我

丈夫是在何处?”智化道:“现在陈起望,所有众相好全在那里。务要大哥

早早回头,方不负我等一番苦心。”姜夫人听了,如梦方醒,却又后悔起来,

不该打发儿女起身,便对智化道:“叔叔,是嫂嫂一时不明,已将你侄儿侄

女交付武伯南、武怕北带往逃生去了。”智化听了,急的跌足,道:“这可

怎么好?这全是我智化失于检点。我若早给嫂嫂送信,如何会有这些事?请

问嫂嫂,可知武家兄弟领侄儿侄女往何方去了呢?”姜夫人道:“他们是出

后寨门,由后山去的。”智化道:“既如此,待我将他等追赶回来。”便对

姜铠道:“贤弟送我出寨。”站起身来,一瘸一点,别了姜氏,一直到了后

门。又嘱咐姜铠:“好好照看嫂嫂。”

好智化,真是为朋友尽心,不辞劳苦,出了后寨门,竟奔后山而来。走

了五六里之遥,并不见个人影、只急的抓耳挠腮。猛听的有小孩子说话道:

“伯南哥,你我往哪里去呢?”又听有人答道:“公子不要着急害怕。这沟

是通着水路的,待我歇息歇息再走。”智化听的真切,顺着声音找去,原来

是个山沟,音出于下,连忙问道:“下面可是公子钟麟么?”只听有人应道:

“正是,上面却是何人?”智化应道:“我是智化,特来寻找你等。为何落

在山沟之内?”钟麟道:“上面可是智叔父么?快些救我姐姐去要紧。”智

化道:“你姐姐往何处去了?”又听应道:“小人武伯南背着公子,武伯北

保护小姐。不想伯北陡起不良之心,欲害公子小姐,我痛加谴责。不料正走

之间,他说沟内有人说话,仿佛大王声音。是我探身觑视,他却将我主仆推

落沟中,驱着马往西去了。”智化问道:“你主仆可曾跌伤没有?”武伯南

道:“幸亏苍天怜念,这沟中腐草败叶极厚,绵软非常,我主仆毫无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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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麟又说道:“智叔父不必多问了,快些搭救我姐姐去罢。”

智爷此时把脚疼付于度外,急急向西而去。又走三五里,迎头遇见二人

采药的,从那边愤恨而来。智化向前执手,问道:“二位因何不平?”采药

的人道:“实实可恶!方才见那边有一人将马拴在树上,却用鞭子狠狠的打

那女子。是我二人劝阻,他不但不依,反要拔刀杀那女子。天下竟有这样狠

毒人,岂有此理!”智化连忙问道:“现在哪里?待我前去。”采药的人听

了甚喜,道:“我二人情愿导引。相离不远,快走快走。”智化手无利刃,

随路拣了几块石头拿着。只听采药人道:“那边不是么?”智化用目力留神,

却见武伯北手内执刀在那里威吓亚男,不由的杀人心陡起。赶行几步,来的

切近,将手一扬,喊了一声。武伯北刚要扭头,拍的一声,这块石头不歪不

偏,正打在脸上。武伯北嗳哟一声,往后便倒。智化赶上一步,夺过刀来,

连搠了几下。采药人在旁看见,是个便宜,二人抽出药锄,就帮着一阵好刨。

智化连忙扶起亚男,叫道:“侄女苏醒,苏醒。”半晌,亚男哭了出来。

智爷这才放心了,便问伯北毒打为何。亚男道:“他要叫我认他为父亲,前

去进献襄阳王。侄女一闻此言,刚要嗔责,他便打起来了。除了头脸,已无

完肤。侄女拼着一死,再也不应,便拔刀要杀。不想叔父赶到,救了性命。

侄女好不苦也!”说罢,又哭。智化劝慰多时,便问:“侄女还可以乘马不

能呢?”亚男说道:“请问叔父,往哪里去?”智化道:“往陈起望去。”

即便将大家为劝谏你父亲,今日此举都是计策的话说了。亚男听见爹爹有了

下落,便道:“侄女方才将生死付于度外,何况身子疼痛,没甚要紧。而且

又得了爹爹信息,此时颇可挣扎骑马。”采药人听了,在旁赞叹称羡不已。

智化将亚男慢慢扶在马上,便问采药二人道:“你二人意欲何往?”采

药人道:“我等虽则采药为生,如今见姑娘受这苦楚,心实不忍,情愿帮着

爷上送到陈起望,心里方觉安帖。”智爷点头,暗道:“山野之处竟有这样

好人。”连忙说道:“有劳二位了。但不知从何方而去?”采药人道:“这

山中僻径,我们却是晓得的。爷上放心,有我二人呢。”智爷牵住马,拉着

嚼环,慢慢步履,跟着采药人,弯弯曲曲,下下高高,走了多少路程,方到

陈起望。智爷将亚男抱下马来,取出两锭银来,谢了采药人。两个感谢不尽,

欢欢喜喜而去。智爷来到庄中,暗暗叫庄丁请出陆彬,嘱将亚男带到后面,

与鲁氏、凤仙、秋葵相见,等找着钟麟时,再叫他姊弟与钟太保相会。慢慢

再表。

且说武伯南在沟内歇息了歇息,背上公子,顺沟行去。好容易出了山沟,

已然力尽筋疲。耐过了小溪桥,见有一只小船上,有二人捕鱼。一轮明月,

照彻光华。连忙呼唤,要到神树岗。船家摆过舟来。船家一眼看见钟麟,好

生欢喜,也不计较船资,便叫他主仆上船。偏偏钟麟觉得腹中饥饿,要吃点

心。船家便拿出个干馒首。钟麟接过,啃了半大,方咬下一块来。不吃是饿,

吃罢咬不动,眼泪汪汪,囫囵吞的咽了一口,噎的半晌还不过气来。武伯南

在旁观瞧,好生难受,却又没法。只见钟麟将馒首一掷,嘴儿一咧。武伯南

只当他要哭,连忙站起。刚要赶过来,冷不防的被船家用篙一拨,武伯南站

立不稳,扑通一声,落下水去。船家急急将篙撑开,奔到停泊之处,一个抱

起钟麟,一人前去扣门。只见里面出来一个妇人,将他二人接进,仍把双扉

紧闭。

你道此家是准?原来船上二人,一人姓怀名宝,一人姓殷名显。这殷显

孤身一口,并无家小,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却与怀宝脾气相合。往往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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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帮赚人,设局诓骗,弄了钱来,也不干些正经事体,不过是胡抡混闹,不

二不三地花了。其中怀宝又有个毛病,处处爱打个小算盘,每逢弄了钱来,

他总要绕着弯子,多使个三十五十一百八十的;偏偏殷显又是个马马虎虎的

人,这些小算盘上全不理会,因此二人甚是相好,他们也就拜了把子了。怀

宝是兄,殷显是弟。这怀宝却有个女人陶氏,就在这小西桥西北娃娃谷居住。

自从结拜之后,怀宝便将殷显让到家中,拜了嫂嫂,见了叔叔。怀陶氏见殷

显为人虽则谲诈,幸银钱上不甚悭吝,她就献出百般殷勤的愚哄,不多几日

工夫,就把个殷显刮搭上了。三个人便一心一计地过起日子来了。可巧的这

夜捕鱼,遇见倒运的武伯南背了钟麟,坐在他们船上。殷显见了钟麟,眼中

冒火,直仿佛见了元宝一般,暗暗与怀宝递了暗号。先用馒头迷了钟麟,顺

手将武伯南拨下水去,急急赶到家中。怀陶氏迎接进去,先用凉水灌了钟麟,

然后摆上酒肴。怀宝、殷显对坐,怀陶氏打横儿,三人慢慢消饮家中随便现

成的酒席。

不多时,钟麟醒来,睁眼看见男女三人在那里饮酒,连忙起来,问道:

“我伯南哥在哪里?”殷显道:“给你买点心去了。你姓什么?”钟麟道:

“我姓钟名钟麟。”怀宝道:“你在哪里住?”钟麟道:“我在军山居住。”

殷显听了,登时吓的面目焦黄,暗暗与怀宝送目,叫陶氏哄着钟麟吃饮

食,两个人来至外间。殷显悄悄的道:“大哥,可不好了。你才听见了他姓

钟,在军山居住。不消说了,这必是山大王钟雄儿郎,多半是被那人拐带出

来,故此他夤夜逃走。”怀宝道:“贤弟你害怕做什么?这是老虎嘴里落下

来,叫狼吃了。咱们得了个狼葬儿,岂不是大便宜呢?明日你我将他好好送

入水寨,就说夤夜捕龟,遇见歹人背出世子,是我二人把世子救下。那人急

了,跳在河内,不知去向,因此我二人特特将世子送来。难道不是一件奇功?

岂不得一份重赏?”殷显摇头,道:“不好,不好!他那山贼形景,翻脸无

情。倘若他合咱们要那拐带之人,咱们往何处去找呢?那时无人,他再说是

咱们拐带的,只怕有性命之忧。依我说个主意,与其等着铸钟,莫若打现钟。

现成的手到拿银子,何不就把他背到襄阳王那里,这样一个银娃娃的孩子,

还怕卖不出一二百银子么?就是他赏,也赏不了这些。”怀宝道:“贤弟的

主意,甚是有理。”殷显道:“可有一宗,咱们此处却离军山甚近。若要上

襄阳,必须要趁这夜静就起身,省得白日招人眼目。”怀宝道:“既如此,

咱们就走。”便将陶氏叫出,一一告诉明白。

陶氏听说卖娃娃,虽则欢喜,无奈他二人都去,却又不乐,便悄悄儿的

将殷显拉了一把。殷显会意,立刻攒眉挤眼,道:“了不得!了不得!肚子

疼的很,这可怎么好?”怀宝道:“既是贤弟肚腹疼痛,我背了娃娃先走。

贤弟且歇息,等明日慢慢再去。咱们在襄阳会齐儿。”殷显故意哼哼,道:

“既如此,大哥多辛苦辛苦罢。”怀宝道:“这有什么呢。大家饭大家吃。”

说罢,进了屋里,对钟麟道:“走呀,咱们找伯南哥去。怎么他一去就不来

了呢?”转身将钟麟背起,陶氏跟随在后,送出门外去了。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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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回 除奸淫错投大木场 救急困赶奔神树岗

且说陶氏送他二人去后,瞅着殷显,笑道:“你瞧这好不好?”殷显笑

嘻嘻的道:“好的,你真是个行家。我也不愿意去,乐得的在家陪着你呢。”

陶氏道:“你既愿赔着我,你能够常常儿陪着我么?”殷显道:“那有何难,

我正要与你商量。如今这宗买卖要成了,至少也有一百两。我想有这一百两

银子,还不够你我快活的吗?咱们设个法儿,远走高飞如何?”陶氏道:“你

不用合我含着骨头,露着肉的。你既有心,我也有意。咱们索性把他害了,

你我做个长久夫妻,岂不死心塌地么?”两个狗男女正在说的得意之时,只

见帘子一掀,进来一人,伸手将殷显一提,摔倒在地,即用裤腰带捆了个结

实。殷显还百般哀告:“求爷爷饶命。”此时陶氏已然吓的哆嗦在一处。那

人也将妇人绑了,却用那衣襟塞了口,方问殷显道:“这陈起望却在何处?”

殷显道:“陈起望离此有三四十里。”那人道:“从何处而去?”殷显道:

“出了此门往东,过了小溪桥,到了神树岗往南,就可以到了陈起望。爷爷

若不认得去,待小人领路。”那人道:“既有方向,何用你领。俺再问你,

此处却叫什么地名?”殷显道:“此处名唤娃娃谷。”那人笑道:“怨得你

等要卖娃娃,原来地名就叫娃娃谷。”说罢,回手扯了一块衣襟,也将殷显

口塞了。一手执灯,一手提了殷显,到了外间一看,见那边放着一盘石磨,

将灯放下,把殷显安放在地,端起磨来,哪管死活,就压在殷显身上。回手

进屋,将妇人提出,也就照样的压好。那人执灯看了一看,见那边桌上放着

个酒瓶,提起来复进屋内。拿大碗斟上酒,也不坐下,端起来一饮而尽。见

桌上放着菜蔬,拣可口的就大吃起来了。

你道此人是谁?真真令人想拟不到,原来正是小侠艾虎。自从送了施俊

回家,探望父亲,幸喜施老爷施安人俱各安康。施老爷问:“金伯父那里可

许联姻了?”施俊道:“姻虽联了,只是好些原委。”便将始末情由,述了

一番。又将如何与艾虎结义的话,俱各说了。施老爷立刻将艾虎请进来相见。

虽则施老爷失明,看不见艾虎,施安人却见艾虎年幼,英风满面,甚是欢喜。

施老爷又告诉施俊道:“你若不来,我还叫你回家;只因本县已有考期,我

已然给你报过名。你如今来的正好,不日也就要考试了。”施生听了,正合

心意,便同艾虎在书房居住。迟不多日,到了考试之日,施生高高中了案首,

好生欢喜,连艾虎也觉高兴。本要赴襄阳去,无奈施生总要过了考期,或中

或不中,那时再为定夺起身。艾虎没法儿,只得依从。每日无事,如何闲得

住呢,施生只好派锦笺跟随艾虎出外游玩。这小爷不吃酒时还好,喝起酒来,

总是尽醉方休。锦笺不知跟着受了多少的怕好容易盼望府考,艾虎不肯独自

在家,因此随了主仆到府考试。及至揭晓,施俊却中了第三名的生员,满心

欢喜。拜了老师,会了同年;然后急急回来,祭了祖光,拜过父母,又是亲

友贺喜,应接不暇。诸事已毕,方商议起身赶赴襄阳,待毕姻之后,再行赴

京应试,因此耽误日期。及至到了襄阳,金公已知施生得中,欢喜无限,便

张罗施生与牡丹完婚。

艾虎这些事他全不管,已问明了师傅智化在按院衙门,他便别了施俊,

急急奔到按院那里,方知白玉堂已死。此时卢方已将玉堂骨殖安置妥协,设

了灵位,待平定襄阳后,再将骨殖送回原籍。艾虎到灵前大哭一场,然后参

见大人与公孙先生、卢大爷、徐三爷,问起义父和师傅来,始知俱已上了陈

起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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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生成的血性,如何耐的,便别了卢方等,不管远近,竟奔陈起望而

来。只顾贪赶路程,把个道儿走差了,原是往西南,他却走到正西。越走越

远,越走越无人烟,自己也觉乏了,便找了个大树之下歇息。因一时困倦,

枕了包裹,放倒头便睡。及至一觉睡醒,恰好皓月当空,亮如白昼。自己定

了定神,只觉的满腹咕噜噜乱响,方想起昨日不曾吃饭,一时饥渴难当。又

在夜阑人静之时,哪里寻找饮食去呢?无奈何,站起身来,掸了掸土,提了

包裹,一步捱一步,慢慢行来。猛见那边灯光一晃,却是陶氏接进怀、殷二

人去了。艾虎道:“好了!有了人家,就好说了。”趱行几步,来到跟前,

却见双扉紧闭,侧耳听时,里面有人说话。艾虎才待击户,又自忖道:“不

好!半夜三更,我孤身一人,他们如何肯收留呢?且自悄悄进去看来,再做

道理。”将包裹斜扎在背在,飞身上墙,轻轻落下,来到窗前,他就听了个

不亦乐乎。后来见怀宝走了,又听殷显与陶氏定计要害丈夫,不由的气往上

冲,因此将外屋门撬开,他便掀帘硬进屋内,这才把狗男女捆了,用石磨压

好,他就吃喝起来了。酒饭已毕,虽不足兴,颇可充饥。执灯转身出来,见

那男女已然翻了白眼,他也不管,开门直往正东而来。

走了多时,不见小溪桥,心中纳闷道:“那厮说有桥,如何不见呢?”

趁月色往北一望,见那边一堆一堆,不知何物,自己道:“且到那边看看。”

哪知他又把路走差了。若往南来便是小溪桥,如今他往北去,却是船场堆木

料之所。艾虎暗道:“这是什么所在?如何有这些木料?要他做甚?”正在

纳闷,只见那边有个窝棚,灯光明亮。艾虎道:“有窝棚必有人,且自问问。”

连忙来到跟前,只听里面有人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好意叫你向火,你如

何磨我要起衣服来?我一个看窝棚的,哪里有敷余衣服呢?”艾虎轻轻掀起

席缝一看,见一人犹如水鸡儿一般,战兢兢说道:“不是俺合你要,只因浑

身皆湿,纵然向火,也解不过这个冷来。俺打量你有衣服,哪怕破的烂的呢,

只要俺将湿衣服换下拧一拧,再向火,俺缓过这口气来,即便还你。那不是

行好呢。”看窝棚的道:“谁耐烦这些,你好好的便罢再要多说时,连火也

不给你向了。搅的我连觉也不得睡,这是从哪里说起。”艾虎在外面答言道:

“你既看窝棚,如何又要睡觉呢?你真睡了,俺就偷你。”说着话,唿的一

声,将席帘掀起。

看窝棚的吓了一跳,抬头看时,见是个年幼之人,胸前斜绊着一个包袱,

甚是雄壮,便问道:“你是何人?夤夜到此何事?”艾虎也不答言,一存身

将包袱解 下打开,拿出几件衣服来,对着那水鸡儿一般的人道:“朋友,你

把湿衣脱下来,换上这衣服。俺有话问你。”那人连连称谢,急忙脱去湿衣,

换了干衣。又与艾虎执手,道:“多谢恩公一片好心。请略坐坐,待小可稍

为暖暖,即将衣服奉还。”艾虎道:“不打紧,不打紧。”说着话,席地而

坐,方问道:“朋友,你为何闹的浑身皆湿?”那人叹口气,道:“一言难

尽。实对恩公说,小可乃保护小主人逃难的,不想遇见两个狠心的船户,将

小可一篙拨在水内。幸喜小可素习水性,好容易奔出清波,来到此处。但不

知我那小主落于何方?好不苦也!”艾虎忙问道:“你莫非就是什么‘伯南

哥哥’么?”那人失惊,道:“恩公如何知道小何的贱名?”艾虎便将在怀

宝家中偷听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武伯南道:“如此说来,我家小主

人有了下落了。倘若被他们卖了,那还了得!须要急急赶上方好。”

他二人只顾说话,不料那看窝棚的浑身乱抖,仿佛他也落在水内一般,

战兢兢的就势儿跪下来,道:“我的头领武大爷!实是小人瞎眼,不知是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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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老爷,望乞饶恕。”说罢,连连叩首。武伯南道:“你不要如此。咱们原

没见过,不知者不做罪,俺也不怪你。”便对艾虎道:“小可意欲与恩公同

去追赶小主,不知恩公肯慨允否?”艾虎道:“好,好,好,俺正要同你去。

但不知由何处追赶?”武伯南道:“从此斜奔东南,便是神树岗,那是一条

总路,再也飞不过去的。”艾虎道:“既如此,快走,快走。”

只见看窝栅的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水来,“请头领老爷喝了,赶一赶寒气。”

武伯南接过来,呷了两口,道:“俺此时不冷了。”放下黄砂碗,对着艾虎

道:“恩公,咱们快走罢。”二人立起,躬着腰儿出了窝棚。看窝棚的也就

随了出来。武伯南回头,道:“那湿衣服暂且放在你这里,改日再取。”看

窝棚的道:“头领老爷放心。小人明日晒晾干了,收拾好好的,即当送去。”

他二人迈开大步,往前奔走。

此时武伯南方问艾虎:“贵姓大名?意欲何柱?”艾虎也不隐瞒,说了

名姓,便将如何要上陈起望寻找义父、师傅,如何贪赶路途迷失路径,方听

见怀宝家中一切的言语说了,因问武伯南:“你为何保护小主私逃?”武伯

南便将如何与钟太保庆寿,如何大王不见了等话说了。“俺主母惟恐绝了钟

门之后,因此叫小可同着族弟武伯北,保护着小姐公子私行逃走。不想武伯

北顿起恶念,将我推入山沟。幸喜小可背着公子,并无伤损。从山沟内奔到

小溪桥,偏偏的就遇见他娘的怀宝了,所以落在水内。”艾虎问道:“你家

小姐呢?”武伯南道:“已有智统辖追赶搭救去了。”艾虎道:“什么智统

辖?”武伯南道:“此人姓智名化,号称黑妖狐,与我家大王八拜之交。还

有个北侠欧阳春,人皆称他为紫髯伯。他三人结义之后,欧阳爷管了水寨,

智爷便作了统辖。”艾虎听了,暗暗思忖道:“这话语之中大有文章。”因

又问道:“山寨还有何人?”武伯南道:“还有管理旱寨的展熊飞。又有个

贵客,是卧虎沟的沙龙沙员外。这些人俱是我们大王的好朋友。”艾虎听到

此,猛然省悟,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好朋友!这些人俺全认的。俺实对

你说了罢,俺寻找义父、师傅,就是北侠欧阳爷与统辖智爷。他们既都在山

寨之内,必要搭救你家大王,脱离苦海。这是一番好心,必无歹意。倘有不

测之时,有我艾虎一面承管,你只管放心。”武伯南连连称谢。

他二人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就到了神树岗。武伯南道:“恩公暂停贵

步。小可这里有个熟识之家,一来打听小主的下落,二来略略歇息吃些饮食,

再走不迟。”艾虎点头,应道:“很好,很好。”武伯南便奔到柴扉之下,

高声叫道:“老甘开门来!甘妈妈开门来。”里面应道:“什么人叫门?来

了,来了!”柴门开处,出来个店妈妈,这是已故甘豹之妻,见了武伯南,

满脸陪笑,道:“武大爷一向少会,今日为何夤夜到此呢?”武伯南道:“妈

妈快掌灯去,我还有个同人在此呢。”甘妈妈忙转身掌灯。这里武伯南将艾

虎让到上房。甘妈妈执灯将艾虎打量一番,见他年少轩昂,英风满面,便问

道:“此位贵姓?”武伯南道:“这是俺的恩公,名叫艾虎。”甘妈妈一听

“艾虎”二字,由不的一愣,不觉的顺口失声道:“怎么也叫艾虎呢?”艾

虎听了诧异,暗道:“这婆子失惊有因,俺倒要问问。”才待开言,只听外

面又有人叫道:“甘妈妈开门来。”婆子应道:“来了,来了!”

不知叫门者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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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回 神树岗小侠救幼子 陈起望众义服英雄

且说甘妈妈刚要转身,武伯南将他拉住,悄悄道:“倘若有人背着个小

孩子,你可千万把他留下。”婆子点头会意,连忙出来,开了柴扉一看,谁

说不是怀宝呢!

他因背着钟麟甚是吃力,而且钟麟一路哭哭喊喊,合他要定了伯南哥哥

咧。这怀宝百般的哄诱,惟恐他啼哭被人听见,背不动时,放下来哄着走。

这钟麟自幼儿娇生惯养,如何夤夜之间走过荒郊旷野呢,又是害怕,又是啼

哭,总是要他伯南哥哥。把个怀宝磨了个吐天哇地,又不敢高声,又不敢嗔

吓,因此耽延了工夫。所以武伯南、艾虎后动身的倒先到了,他先动身的倒

后到了。

甘婆道:“你又干这营生!”怀宝道:“妈妈不要胡说。这是我亲戚的

小厮,被人拐去,是我将他救下,送还他家里去。我是连夜走的乏了,在妈

妈这里歇息歇息,天明就走。可有地方么?”甘婆道:“上房有客,业已歇

下。现有厢房闲着,你可要安安顿顿的,休要招的客人犯疑。”怀宝道:“妈

妈说的是。”说罢,将钟麟背进院来。甘婆闭了柴扉,开了厢房,道:“我

给你们取灯去。”怀玉来到屋内,将钟麟放下。甘婆掌上了灯。

只听钟麟道:“这是哪里?我不在这里,我要我的伯南哥哥呢。”说罢,

哇的一声又哭了。急的怀宝连忙悄悄哄道:“好相公,好公子,你别哭,你

伯南哥哥少时就来。你若困了,只管睡。管保醒了,你伯南哥哥就来了。”

真是小孩子好哄,他这句话倒说着了,登时钟麟张牙欠口,打起哈欠来。怀

宝道:“如何!我说困了不是!”连忙将衣服脱下,铺垫好了。钟麟也是闹

了一夜,又搭着哭了几场,此时也真就乏了,歪倒身便呼呼睡去。甘婆道:

“老儿,你还吃什么不吃?”怀宝道:“我不吃什么了。背着他累了个骨软

筋酥,我也要歇歇了。求妈妈黎明时就叫我,千万不要过晚了。”甘婆道:

“是了,我知道了,你挺尸罢。”熄了灯,转身出了厢房,将门倒扣好了。

她悄悄的又来到上房。

谁知艾虎与武伯南在上房悄悄静坐,侧耳留神,早已听了个明白。先听

贝钟麟要伯南哥哥,武伯南一时心如刀搅,不觉得落下泪来。艾虎连忙摆手,

悄悄道:“武兄不要如此。他既来到这里,俺们遇见,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

后来又听见他们睡了,更觉放心。只见甘婆笑嘻嘻的进来,悄悄道:“武大

爷恭喜,果是那话儿。”武伯南问道:“他是谁?”甘婆道:“怎么大爷不

认得?他就是怀宝呀。认了一个干兄弟,名叫殷显,更是个混帐行子,合他

女人不干不净的。三个人搭帮过日子,专干这些营生。大爷怎么上了他的贼

船呢?”武伯南道:“俺也是一时粗心,失于检点。”复又笑道:“俺刚脱

了他的贼船,谁知却又来到你这贼店。这才是躲一棒槌,挨一榔头呢。”甘

婆听了,也笑道:“大爷到此,婆子如何敢使那把戏儿?休要凑趣。请问二

位,还歇息不歇息呢?”艾虎道:“我们救公子要紧,不睡了。妈妈这里可

有酒么?”甘婆道:“有,有,有。”艾虎道:“如此很好,妈妈取了酒来,

安放杯箸,还有话请教呢。”甘婆转身,去了多时,端了酒来。艾虎上座,

武伯南与甘婆左右相陪。

艾虎先饮了三杯,方问道:“适才妈妈说什么也叫‘艾虎’?这话内有

因,倒要说个明白。”甘婆便将有主仆二人投店,主人也叫艾虎,原想托蒋

爷为媒,将女儿许配于他的话,说了一遍。艾虎更觉诧异,道:“既有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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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在场,此事再也不能舛错。这个人却是谁呢?真真令人纳闷。”甘婆道:

“蒋爷还说艾虎侄儿已经定亲,想替卢珍侄儿定下这头亲,待见了卢爷即来

纳聘,至今也无影响。”艾虎道:“妈妈不要着急,俺们明日就到陈起望。

蒋四叔现在那里,妈妈何不写一信去问问?”甘婆道:“好,女儿笔下颇能,

待我合她商议写信去。”说罢,起身去了。

这里武伯南便问艾虎道:“恩公,厢房之人,咱们是这里下手?还是拦

路邀截呢?”艾虎道:“这里不好。她原是村店,若沾污了,以后她的买卖

怎么作呢?莫若邀截为是。”武伯南笑道:“恩公还不知道呢,这老婆子也

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母老虎。当初她男人在世,这店内不知杀害了多少人呢。”

刚说到此,只见甘婆手持书信,笑嘻嘻进来,说道:“书已有了。就劳动艾

爷,见了蒋四爷当面交付。婆子这里等着回信。”说罢,福了一福。艾爷接

过书来,揣在怀中,也还了一揖。

甘婆问道:“厢房那人怎么样?”武伯南道:“方才我们业已计议。艾

爷惟恐连累了你这里,俺们上途中邀截去。”甘婆道:“也倒罢了,待我将

他唤醒。”立时来到厢房,开了门,对上灯,才待要叫,只听钟麟说道:“我

要我伯南哥哥呀!”却从梦中哭醒。怀宝是贼人胆虚,也就惊醒了。先唤钟

麟,然后穿上衣服,将钟麟背上,给甘婆道了谢,说:“等回来再补报罢。”

甘婆道:“你去你的罢,谁望你的补报呢。但愿你这一去永远可别来了。”

一壁说,一壁开了柴扉,送到门外,见他由正路而去。

甘婆急转身来到上房,道:“他走的是正路。你二位从小路而去,便迎

着了。”武伯南道:“不劳费心,这些路途我都是认得的。恩公随我来。”

武伯南在前,艾虎随后,别了甘婆,出了柴扉,竟奔小路而来。二人复又商

议,叫武伯南抢钟麟好好保护,艾虎却动手,了结怀宝。说话间,已到要路。

武伯南道:“不必迎了上去,就在此处等他罢。”

不多时,只听钟麟哭哭啼啼,远远而来。武伯南先迎了去,也不扬威,

也不呐喊,惟恐吓着小主,只叫了一声:“公子,武伯南在此,快跟我来。”

怀宝听了,咯噔一声,打了个冷战儿。刚要问是谁,武伯南已到身后,将公

子扶住。钟麟哭着,说道:“伯南哥,你想煞我了!”一挺身早已离了怀宝

的背上,到了伯南的怀中。这恶贼一见,说声“不好”,往前就跑。刚要迈

步,不防脚下一扫,噗哧嘴按地,爬倒尘埃。只听当的一声,脊背上早已着

了一脚,怀宝哎哟了一声,已然昏过去了。艾虎对着伯南道:“武兄抱着公

子先走,俺好下手收拾这厮。”武伯南也恐小主害怕,便抱着往回路去了。

艾虎背后,拔刀在乎,口说:“我把你这恶贼……”一刀斩去,怀宝了帐。

小侠不敢久停,将刀入鞘,佩在身边,赶上武伯南,一同直奔陈起望而来。

且说钟雄到了五鼓鸡鸣时,渐渐有些转动声息,却不醒,因昨日用的酒

多了的缘故。此时欧阳春、沙龙、展昭带领着丁兆意、蒋平、柳青与本家陆

彬、鲁英,以及龙涛、姚猛等,大家环绕左右。惟有黑妖狐智化就在卧榻旁

边静候。这厅上点的明灯蜡烛,照如白昼。虽有多人,一个个鸦雀无声。又

迟了多会,忽听钟雄嘟嚷道:“口燥得紧,快拿茶来。”早已有人答应,伴

当将浓浓的温茶捧到。智爷接过来,低声道:“茶来了。”钟雄朦胧二目,

伏枕而饮,又道:“再喝些。”伴当急又取来,钟雄照旧饮毕,略定了定神,

猛然睁开二目,看见智化在旁边坐着,便笑道:“贤弟为何不安寝?劣兄昨

日酒深,不觉得沉沉睡去,想是贤弟不放心。”说着话,复又往左右一看,

见许多英雄环绕,心中诧异。一骨碌身爬起来看时,却不是水寨的书房。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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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低头,见自己穿着一身渔家服色,不觉失声道:“哎哟!这是哪里?”欧

阳春道:“贤弟不要纳闷,我等众弟兄特请你到此。”沙龙道:“此乃陈起

望陆贤弟的大厅。”陆彬向前道:“草舍不堪驻足,有屈大驾。”钟雄道:

“俺如何来到这里?此话好不明白。”智化方慢慢的道:“大哥,事已如此,

小弟不得不说了。我们俱是钦奉圣旨,谨遵相谕,特为平定襄阳,访拿奸王

赵爵而来。若论捉拿奸王,易如反掌,因有仁兄在内,惟恐到了临期,玉石

俱焚,实实不忍。故此我等设计投诚水寨,费了许多周折,方将仁兄请到此

处,皆因仁兄是个英雄豪杰。试问天下至重者莫若君父,大丈夫作事,焉有

弃正道,愿归邪党的道理?然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也是仁兄雄心过豪,

不肯下气,所以我等略施诡计,将仁兄诓到此地,一来为匡扶社稷,二来为

成全朋友,三来不愧你我结拜一场。此事都是小弟的主意,望乞仁兄恕有。”

说罢,便屈膝跪于床下。展爷带着众人,谁不抢先,唿的一声,全都跪了。

这就是为朋友的义气。钟雄见此光景,连忙翻身下床,也就跪下,说道:“俺

钟雄有何德能,敢劳众位弟兄的过爱,费如此的心机,实在担当不起!钟雄

乃一鲁夫,皆因闻得众位仁兄贤弟英名贯耳,原有些不服气,以为是恃力欺

人。不想是义重如山,俺钟雄渺视贤豪,真真愧死。如今既承众位弟兄的训

诲,若不洗心改悔,便非男子。众位仁兄贤弟请起。”大家见钟雄豪爽梗直,

倾心向善,无不欢喜之至。彼此一同站起,大家再细细谈心。

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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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回 安定军山同归大道 功成湖北别有收缘

且说钟雄听智化之言,恍然大悟。又见众英雄义重如山,欣然向善。所

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者也。

世间君子与小人原是冰炭不同炉的。君子可以立小人之队,小人再不能

入君子之群。什么缘故呢?是气味不能相投,品行不能同道。即如钟雄他原

是豪杰朋友,皆因一时心高气傲,所以差了念头。如今被众人略略规箴,登

时清浊立辨,邪正分明,立刻就离了小人之队,入了君子之群,何等畅快,

何等大方。他既说出洗心改悔,便是心悦诚服,决不是那等反覆小人,今日

说了,明日不算;再不然闹矫强,斗经济,怎么没来由怎么好,那是何等行

为。

再说众位英雄立起身来,其中还有二人不认得。及至问明,一个是茉花

村的双侠丁兆惠,一个是那陷空岛四义蒋泽长。钟雄也是素日闻名,彼此各

相见了。此时陆彬早已备下酒筵,调开桌椅,安放杯箸,大家团团围住。上

首是钟雄,左首是欧阳春,有首是沙龙。以下是展昭、蒋平、丁兆蕙、柳青,

连龙涛、姚猛、陆彬、鲁英等共十一筹好汉。陆彬执壶,鲁英把盏,先递与

钟雄。钟雄笑道:“怎么又喝酒呢?劣兄再要醉了,又把劣兄弄到哪里去?”

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陆彬笑道:“仁兄再要醉了,不消说了,一定是送回

军山去了。”钟雄一壁笑,一壁接酒,道:“承情,承情。多谢,多谢。”

陆彬挨次斟毕,大家就座。

钟雄道:“话虽如此说,俺钟雄到底如何到了这里?务要请教。”智化

便说:“起初展兄与徐三弟落在堑坑,被仁兄拿去,是蒋四兄砍断竹城,将

徐三弟救出。”说到此,钟雄看了蒋四爷一眼,暗想:“这样瘦弱,竟有如

此本领!”智爷又道:“皆因仁兄要鱼,是小弟与丁二弟扮作渔户,混进水

寨,才瞧了招贤榜文。”钟雄又瞅了丁二爷一眼,暗暗佩服。智化又道:“次

日是小弟与欧阳春兄进寨投诚。那时已知沙大哥被襄阳王拿去。因仁兄爱慕

沙大哥,所以小弟假奔卧虎沟,却叫欧阳兄诈说展大哥,以及合襄阳王将沙

大哥要来。这全是小弟的计策,哄诱仁兄。”钟雄连连点头,又问道:“只

是劣兄如何来到此呢?”智化道:“皆因仁兄的千秋,我等计议,一来庆寿,

二来奉请,所以先叫蒋四弟聘请柳贤弟去。因柳贤弟有师傅留下的断魂香。”

钟雄听到此,已然明白,暗暗道:“敢则俺着了此道了。”不由的又瞧了一

瞧柳青。智化接着道:“不料蒋四弟聘请柳贤弟时,路上又遇见了龙、姚二

位。小弟因他二位身高力大,背负仁兄断无失闪,故此把仁兄请到此地。”

钟雄道:“原来如此。但只一件,既把劣兄背出来,难道无人盘问么?”智

化道:“仁兄忘了么?可记得昨日展大哥穿的服色,人人皆知,个个看见。

临时给仁兄更换穿了,口口声声 ‘展大哥醉了’,谁又问呢?”钟雄听毕,

鼓掌大笑,道:“妙呀!想的周到,做的机密。俺钟雄真是醉里梦里,这些

事俺全然不觉。亏了众位仁兄贤弟成全了钟雄,不致叫钟雄出丑,钟雄敢不

佩服?能不铭感?如今众位仁兄贤弟欢聚一堂,把往日的豪强自雄,侮慢英

贤,不觉的可耻又可笑了。”众人见钟雄自怨自艾 ,悔过自新,无不称羡:

“好汉子!好朋友!”各各快乐非常。惟有智化半点不乐。

钟雄问道:“贤弟,今日大家欢聚,你为何有些闷闷呢?”智化半晌道:

① 自怨自艾(yì)——本义是悔恨自己的错误,并自己改正,现在只指悔恨。艾,治理;惩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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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仁兄说小弟想的周到,做的机密,发知竟有不周到之处。”钟雄问道:

“还有何事不周到呢?”智化叹道:“皆因小弟一时忽略,忘记知会。嫂嫂

只当有官兵捕缉,立刻将侄儿侄女着人带领逃走了。”真是英雄气短,儿女

情长,钟雄听了此句话,惊骇作常,忙问道:“交与何人领去?”智化道:

“就交与武伯南、武伯北了。”钟雄听见交与武氏兄弟,心中觉得安慰,点

了点头,道:“还好,他二人可以靠得。”智化道:“好什么!是小弟见了

嫂嫂之后,急忙从山后赶去,忽听山沟之内有人言语,问时却是武伯南,背

负着侄儿落将下去。又问明了,幸喜他主仆并无损伤。仁兄,你道他主仆如

何落在山沟之内?”钟雄道:“想是夤夜逃走,心忙意乱,误落在山沟。”

智化摇头,道:“哪里是误落。却是武伯北将他主仆推下去的,他便迫着侄

女上马往西去了。”钟雄忽然改变面皮,道:“这厮意欲何为?”众人听了,

也为之一惊。智化道:“是小弟急急赶去,又遇见两个采药的将小弟领去,

谁知武伯北正在那里持刀威吓侄女。”钟雄听至此,急的咬牙搓手。鲁英在

旁,高声嚷道:“反了!反了!”龙涛、姚猛二人早已立起身来。智化忙拦

道:“不要如此,不要如此,听我往下讲。”钟雄道:“贤弟快说,快说。”

智化道:“偏偏的小弟手无寸铁,止于拣了几个石子。第一石子就把那厮打

倒,赶步抢过刀来,连连搠了几下。两个采药人又用药锄刨了个不亦乐乎。”

鲁英、龙涛、姚猛哈哈大笑,道:“好呀!这才爽快呢!”众人也就欢喜非

常,钟雄脸上颜色略为转过来。智化道:“彼时侄女已然昏迷过去,小弟上

前唤醒。谁知这厮用马鞭,将侄女周身抽的已然体无完肤。亏得侄女勇烈,

挣扎乘马,也就来到此处。”钟雄道:“亚男现在此处么?”陆彬道:“现

在后面,贱内与沙员外两位姑娘照料着呢。”钟雄便不言语了。智化道:“小

弟忧愁者,正为不知侄儿下落如何。”钟雄道:“大约武伯南不至负心。只

好等天亮时,再为打听便了。只是为小女,又叫贤弟受了多少奔波,多少惊

险,劣兄不胜感激之至。”智化见钟雄说出此话,心内更觉难受,惟有盼望

钟麟而已。大家也有喝酒的,也有喝汤的,也有静坐闲谈的。

不多时,天已光亮。忽见庄丁进来禀道:“外面有一位少爷名叫艾虎,

同着一个姓武的带着公子回来了。”智化听了,这一乐非同小可,连声说道:

“快请,快请!”智化同定陆彬、鲁英连龙涛、姚猛俱各迎了出来。只见外

面进来了三人:艾虎在前,武伯南抱着公子在后。艾虎连忙参见智化。智化

伸手搀起来,道:“你从何处而来?”艾虎道:“特为寻找你老人家,不想

遇见武兄,救了公子。”此时武伯南也过来了,先问道:“统辖老爷,俺家

小姐怎么样了?”智化道:“已救回在此。”钟麟听见姐姐也在这里,更喜

欢了,便下来与智化作揖见礼。智化连忙扶住,用手拉着钟麟,进了大厅,

钟麟一眼就看见爹爹坐在上面,不由的跪倒跟前,哇的一声哭了。钟雄此时

也就落下几点英雄泪来了,便忙说道:“不要哭,不要哭,且到后面看姐姐

去。”陆彬过来,哄着进内去了。

此时艾虎已然参见了欧阳春与沙龙。北侠指引道:“此是你钟叔父,过

来见了。”钟雄连忙问道:“此位何人?”北侠道:“他名艾虎,乃劣兄之

义子,沙大哥之爱婿,智贤弟之高徒也。”钟雄道:“莫非常提小侠,就是

这位贤侄么?好呀!真是少年英俊,果不虚传。”艾虎又与展爷、丁二爷、

蒋四爷一见了。就只柳青、姚猛不认得,智化也指引了。大家归座。智化便

问艾虎:“如何来到这里?”艾虎从保护施俊说起,直说到遇见武伯南救了

公子、杀了怀宝,始末原由,说了一遍。钟雄听到后面,连忙立起身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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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谢了艾虎。

此时武伯南从外面进来,双膝跪倒,匍匐尘埃,口称:“小人该死!”

钟雄见武伯南如此,反倒伤心起来,长叹一声,道:“俺待你弟兄犹如子侄

一般,不料武伯北竟如此的忘恩负义!他已处死,俺也不计较了。你为吾儿

险些丧了性命,如今保全回来,不绝俺钟门之后。这全是你一片忠心所致,

何罪之有?”说罢,伸手将武伯南拉起。众位英雄见钟太保如此,各各夸奖,

说他恩怨分明,所行甚是。

钟雄复又叹一口气,道:“好叫众位兄弟得知,仔细想来,都是俺钟雄

的罪孽,几乎使得儿女遭殃;若作急早回头,将来祸几不测。从此打破迷关,

这身衣正合心意,俺钟雄直欲与渔樵过此生了。”众人听钟雄大有退隐之意,

才待要劝,只见沙龙将钟雄拉住,道:“贤弟,你我同病相怜,不要如此。

劣兄若非奸王囚禁,你两个侄女如何也能够来到此处呢?千万不要灰了壮

志,妄打迷关,将来是要入魔呢。”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钟雄也就笑了。

于是复又入座,智化道:“事不宜迟,就叫武头领急回军山,快快报与

嫂嫂知道,好叫嫂嫂放心。”钟雄道:“莫若将贱内悄悄接来。劣兄既脱离

了苦海,还回去做甚?”智化道:“仁兄又失于算计了。仁兄若不回军山,

难免走漏风声,奸王又生别策。莫若仁兄仍然占住军山,按兵不动,以观襄

阳的动静如何。再者小弟等也要同回襄阳去。”便将方山居址说明,“现有

卧虎沟的好汉俱在那里。”钟雄听了欢喜,道:“既如此,劣兄就派姜铠保

护家小,也赴襄阳。劣兄一人在此虚守寨栅,方无挂碍。”智化连连称善,

依然叫武伯南先回军山送信。到傍晚,钟雄方才回去。

此时艾虎已将甘妈妈的书信给蒋四爷看了。蒋平便将玉兰情愿联姻的话

说了。大家欢喜,俱各说道:“莫若通知卢方大哥,说起这段姻缘曲折,看

他意思,如若允诺,再替卢珍定下玉兰便了。”这一日,大家欢聚,快乐作

常。又计议定了,女眷先行起身。就求姜氏夫人带领着凤仙、秋葵、亚男、

钟麟,却派姜铠、龙涛、姚猛跟随护送。其余大家随后起身。到了晚间,用

两只大船,除了陆彬、鲁英在家料理,所有众英雄俱到军山。钟雄见了姜氏,

悲喜交集,说明了缘故,即刻收拾细软,乘船到陈起望,暗暗起身,这里众

英雄欢聚了两日,告别了钟太保,也就赴襄阳去了。

要知群雄战襄阳,众虎遭魔难,小侠到陷空岛、茉花村、柳家庄三处飞

报信,柳家五虎奔襄阳,艾虎过山收服三寇,柳龙赶路结拜双雄,卢珍单刀

独闯阵,丁蛟、丁凤双探山,小弟兄襄阳大聚会,设计救群雄;直到众虎豪

杰脱难,大家共议破襄阳,设圈套捉拿奸王,施妙计扫除众寇,押解好王,

夜赶开封府,肃清襄阳郡;又叙铡斩襄阳王,包公保众虎,小英雄金殿同封

官,颜查散奏事封五鼠,众英雄开封大聚首,群侠义公厅同结拜:多少热闹

节目,不能一一尽述。也有不足百回,俱在 《小五义》书上,便见分明。词

曰: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

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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