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三十四
歷代一
司馬遷才高,識亦高,但粗率。閎祖。以下歷代史。
太史公書疏爽,班固書密塞。振。
司馬子長動以孔子為證,不知是見得,亦且是如此說。所以伯恭每發明得非細,只恐子長不敢承領耳。
史記亦疑當時不曾得刪改脫。高祖紀記迎太公處,稱「高祖」。此樣處甚多。高祖未崩,安得「高祖」之號?漢書盡改之矣。左傳只有一處云:「陳桓公有寵於王。」
曹器遠說伯夷傳「得孔子而名益彰」云云。先生曰:「伯夷當初何嘗指望孔子出來發揮他!」又云:「『黃屋左纛,朝以十月,葬長陵。』此是大事,所以書在後。」先生曰:「某嘗謂史記恐是箇未成底文字,故記載無次序,有疏闊不接續處,如此等是也。」閎祖。
因言:「班固作漢書,不合要添改史記字,行文亦有不識當時意思處。如七國之反,史記所載甚疏略,卻都是漢道理;班固所載雖詳,便卻不見此意思。呂東萊甚不取班固。如載文帝建儲詔云:『楚王,季父也,春秋高,閱天下之義理多矣,明於國家之大體。吳王於朕,兄也,惠仁以好德。淮南王,弟也,秉德以陪朕。豈不為豫哉!』固遂節了吳王一段,只於『淮南王』下添『皆』字云:『皆秉德以陪朕。』蓋『陪』字訓『貳』,以此言弟則可,言兄可乎!今史記中卻載全文。」又曰:「屏山卻云:『固作漢紀,有學春秋之意。其敘傳云:「為春秋攷紀。」』」又曰:「遷史所載,皆是隨所得者載入,正如今人草。如酈食其踞洗前面已載一段,末後又載,與前說不同。蓋是兩處說,已寫入了,又據所得寫入一段耳。」。
顏師古注前漢書如此詳,猶有不可曉者,況其他史無注者。漢宣渭上詔令「單于毋謁」,范升劾周黨「伏而不謁」,謁不知是何禮數,無注。疑是君臣之禮。見而自通其名,然不可考矣。方子。必大錄云:「想謁禮必又重。」
漢書有秀才做底文章,有婦人做底文字,亦有載當時獄辭者。秀才文章便易曉。當時文字多碎句,難讀。尚書便有如此底。周官只如今文字,太齊整了。
漢書言:「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又如「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自經於溝瀆而人莫之知也」!添一箇「人」字,甚分曉。道夫。
「解雜亂紛糾不控拳。」拳,音絭,攘臂繩,今之骨袖手圈也。言解鬥者當善解之,不可牽引絭繩也。「批亢擣虛。」亢,音剛,喉嚨也。言與人鬥者,不扼其喉,拊其背,未見其能勝也。僩。
沈存中以班固律曆志定言數處為脛說是小說中「脛廟」之意,蓋不曉算法而言爾。人傑。
漢書「引繩排拫音痕。不附己者」,今人誤讀「拫」為「根」。注云:「猶今言『拫●』音戶谷反。之類。」蓋關中俗語如此。「拫●」,猶云「抵拒擔閣」也。「引繩排拫」,如以繩扞拒然。僩。
劉昭補志,於冠幘車服尤詳,前史所無。方子。
晉書皆為許敬宗胡寫入小說,又多改壞了。東坡言,孟嘉傳,陶淵明之自然,今蓋云「使然」。更有一二處。饒何氏錄作「此類甚多」。東坡此文亦不曾見。揚因問:「晉書說得晉人風流處好。」先生云云。又云:「世說所載,說得較好,今皆改之矣。」揚。
載記所紀夷狄祖先之類,特甚,此恐其故臣追記而過譽之。
舊唐書一傳載乞加恩相王事,其文曰:「恩加四海。」宋景文為改作「恩加骨肉」。
五代史略假借太原,以劉知遠之後非僭竊,辭較直也。揚。
五代舊史,溫公通鑑用之。歐公蓋以此作文,因有失實處。如宦者張居翰當時但言緩取一日則一日固,二日則二日固。歐公直將作大忠,說得太好了。
問:「班史通鑑二氏之學如何?」曰:「讀其書自可見。」又曰:「溫公不取孟子,取揚子,至謂王伯無異道。夫王伯之不侔,猶碔砆之於美玉。故荀卿謂粹而王,駁而伯。孟子為齊梁之君力判其是非者,以其有異也。又,溫公不喜權謀,至修書時頗刪之,柰當時有此事何?只得與他存在。若每處刪去數行,只讀著都無血脈意思,何如存之,卻別做論說以斷之?」驤。
通鑑文字有自改易者,仍皆不用漢書上古字,皆以今字代之。南北史除了通鑑所取者,其餘只是一部好笑底小說。
明仲看節通鑑。文定問:「當是溫公節否?」明仲云:「豫讓好處。是不以死生二其心,故簡子云:『真義士也!』今節去之,是無見識,必非溫公節也。」方。
溫公無自節通鑑。今所有者乃偽本,序亦偽作。
通鑑例,每一年或數次改年號者,只取後一號。故石晉冬始篡,而以此年繫之。曾問呂丈。呂丈曰:「到此亦須悔。然多了不能改得。某只以甲子繫年,下面注所改年號。」
通鑑:「告姦者與斬敵首同賞,不告姦者與降敵同罰。」史記商君議更法,首便有斬敵首、降敵兩條賞罰,後面方有此兩句比類之法。其實秦人上戰功,故以此二條為更法之首。溫公卻節去之,只存後兩句比類之法,遂使讀之者不見來歷。溫公修書,凡與己意不合者,即節去之,不知他人之意不如此。通鑑此類多矣。僩。
通鑑:「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謂收之為奴婢,不得比良民。有罪,則民得以告之官而自殺之。僩。
溫公論才、德處未盡。如此,則才都是不好底物矣!」僩。
或問溫公才、德之辨。曰:「溫公之言非不是,但語脈有病耳。才如何全做不好?人有剛明果決之才,此自是好。德,亦有所謂『昏德』。若塊然無能為,亦何取於德!德是得諸己,才是所能為。若以才、德兼全為聖人,卻是聖人又夾雜箇好不好也。」銖。
才有好底,有不好底;德有好底,有不好底。德者,得之於己;才者,能有所為。如溫公所言,才是不好底。既才是不好底,又言「才德兼全謂之聖人」,則聖人一半是不好底!溫公之言多說得偏,謂之不是則不可。節。
問:「溫公言:『聰明強毅之謂才。』聰明恐只是才,不是德。」曰:「溫公之言便是有病。堯舜皆曰『聰明』,又曰『欽明』,又曰『文明』,豈可只謂之才!如今人不聰明,便將何者喚作德也?」銖。
溫公以正直中和為德,聰明強毅為才。先生曰:「皆是德也。聖人以仁智勇為德。聰明便是智,強毅便是勇。」賜。
陳仲亨問諸儒才、德之說。曰:「合下語自不同。如說『才難』,須是那有德底才。高陽氏才子八人,這須是有德而有才底。若是將才對德說,則如『周公之才之美』樣,便有是才更要德。這箇合下說得自不同。」又問智伯五賢。曰:「如說射御足力之類,也可謂之才。」義剛。
溫公通鑑不信「四皓」輔太子事,謂只是叔孫通諫得行。意謂子房如此,則是脅其父。曰:「子房平生之術,只是如此。唐太宗從諫,亦只是識利害,非誠實。高祖只是識事機,明利害。故見『四皓』者輔太子,便知是得人心,可以為之矣。叔孫通嫡庶之說如何動得他!又謂高祖平生立大功業過人,只是不殺人。溫公乃謂高祖殺四人,甚異。事見考異。其後一處所在,又卻載四人。又不信劇孟事,意謂劇孟何以為輕重!然又載周丘,其人極無行,自請於吳,云去呼召得數萬人助吳。如子房劇孟,皆溫公好惡所在。然著其事而立論以明之可也,豈可以有無其事為褒貶?溫公此樣處議論極純。」因論章惇言溫公義理不透曰:「溫公大處占得多。章小黯,何足以知大處!」揚。
溫公謂魏為正統。使當三國時,便去仕魏矣。升卿。
胡致堂云:「通鑑久未成書。或言溫公利餐錢,故遲遲。溫公遂急結束了。故唐五代多繁冗。」見管見後唐莊宗「六月甲午」條下。方。
溫公之言如桑麻穀粟。且如稽古錄,極好看,常思量教太子諸王。恐通鑑難看,且看一部稽古錄。人家子弟若先看得此,便是一部古今在肚裏了。學蒙。
稽古錄有不備者,當以通鑑補之。溫公作此書,想在忙裏做成,元無義例。閎祖。
稽古錄一書,可備講筵官僚進讀。小兒讀六經了,令接續讀去,亦好。末後一表,其言如蓍龜,一一皆驗。宋莒公歷年通譜與此書相似,但不如溫公之有法也。高氏小史亦一好書,但難得本子。高峻唐人。通鑑中亦多取之。方子。
匡衡傳、司馬公史論、稽古錄、范唐鑑,不可不讀。賀孫。
致堂管見方是議論。唐鑑議論弱,又有不相應處。前面說一項事,末又說別處去。
唐鑑欠處多,看底辨得出時好。
唐鑑多說得散開無收殺。如姚崇論擇十道使患未得人,它自說得意好,不知范氏何故卻貶其說。。
范唐鑑第一段論守臣節處不圓。要做一書補之,不曾做得。范此文草草之甚。其人資質渾厚,說得都如此平正。只是疏,多不入理。終守臣節處,於此亦須有些處置,豈可便如此休了!如此議論,豈不為英雄所笑!揚錄云:「程門此人最好。然今看,都只是氣質。呂與叔緊。」
「范唐鑑首一段專是論太宗本原,然亦未盡。太宗後來做處儘好,只為本領不是,與三代便別。」問:「歐陽以『除隋之亂,比跡湯武;致治之美,庶幾成康』贊之,無乃太過?」曰:「只為歐公一輩人尋常亦不曾理會本領處,故其言如此。」端蒙。
范氏以武王釋箕子,封比干事,比太宗誅高德儒。此亦據他眼前好處恁地比並,也未論到他本原處。似此樣,且寬看。若一一責以全,則後世之君不復有一事可言。端蒙。
唐鑑白馬之禍,歐公論不及此。
唐鑑議論,覺似迂緩不切。考其意,蓋王介甫秉政,造新法,神考專意信之,以為真可以振起國勢,一新其舊,故范氏之論每以為此惟在人主身心之間而不在法。如言,豐財在於節用,神考曰:「豈有著破皁襖、破皮鞋,即能致國富邪!」公謹。
唐鑑意正有疏處。孫之翰唐論精練,說利害如身處親歷之,但理不及唐鑑耳。閎祖。
伯恭晚年謂人曰:「孫之翰唐論勝唐鑑。」要之,也是切於事情,只是大剛卻不正了。唐鑑也有緩而不精確處,如言租、庸、調及楊炎二稅之法,說得都無收殺。只云在於得人,不在乎法,有這般苟且處。審如是,則古之聖賢徒善云爾。他也是見熙寧間詳於制度,故有激而言。要之,只那有激,便不平正。道夫。
或說「二氣五行,錯揉萬變」。曰:「物久自有弊壞。秦漢而下,二氣五行自是較昏濁,不如太古之清明純粹。且如中星自堯時至今已自差五十度了。秦漢而下,自是弊壞。得箇光武起,整得略略地,後又不好了。又得箇唐太宗起來,整得略略地,後又不好了。終不能如太古。」或云:「本然底亦不壞。」曰:「固是。」夔孫。論歷代。
周自東遷之後,王室益弱,畿內疆土皆為世臣據襲,莫可誰何。而畿外土地亦皆為諸侯爭據,天子雖欲分封而不可得。如封鄭桓公,都是先用計,指射鄶地,罔而取之,亦是無討土地處。此後王室子孫,豈復有疆土分封!某常以為郡縣之事已萌於此矣。至秦時,是事勢窮極,去不得了,必須如此做也。僩。以下春秋。
權重處便有弊:宗室權重,則宗室作亂,漢初及晉是也;外戚權重,則外戚作亂,兩漢是也。春秋之君多逐宗族。晉惠公得國,便不納群公子。文公之入,即殺懷公。此乃異日六卿分晉之兆。必大。
問:「春秋時,良法美意尚有存者。」曰:「去古愈近,便古意愈多。」升卿。
成周之時,卿士甚小。到後來鄭武公們為王卿士,便是宰相,恰如後世侍中、中書令一般。
論周稱「卿士」不同:「在周官六卿之屬言之,則卿士乃是六卿之士也。徒幾人,士幾人。如『皇父卿士,番為司徒』,如『周人將畀虢公政』,亦卿士。『卿士惟月』,衛武公為平王卿士之類,則這般之職,不知如何。」小蒙。
封建世臣,賢者無頓身處,初間亦未甚。至春秋時,孔子事如何?可學。
楚地最廣,今之襄漢皆是,儘是強大。齊晉若不更伯,楚必吞周而有天下。緣他極強大,所以齊威晉文責之,皆是沒緊要底事。威公豈不欲將僭王猾夏之事責之?但恐無收殺,故只得如此。至如晉文城濮之戰,依舊委曲還他許多禮數,亦如威公之意。然此處亦足以見先王不忍戕民之意未泯也。設使威文所以責之者不少假借,他定不肯服。兵連禍結,何時而已!到得戰國,斬首動是數萬,無復先王之意矣!僩。
問揚:「管仲子產如何?」揚謂:「管仲全是功利心,不好。子產較近道理。聖人稱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然只就得如此,如何?是本原頭有病否?」曰:「是本原雜。」問:「傅全美謂范文正所為似子產,謂細膩。是否?」曰:「文正疏,決不相似。」「亦粗。」曰:「只是雜。」揚。
管仲內政士卿十五,乃戰士也。所以教之孝悌忠信,尊君親上之義。夫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故雖霸者之道,亦必如此。人傑。
問:「晉伐原以示信,大蒐以示禮,此是信禮否?」曰:「此是假禮信之名以欺人,欲舉而用之,非誠心也。如湯之於葛,葛云『無以供粢盛』,『湯使亳眾往為之耕』;葛云『無以供犧牲』,『湯使人遺之牛羊』。至於不得已而後征之,非是以此餌之,而圖以殺之也。」又云:「司馬遷云,文王之治岐,『耕者九一,仕者世祿』,皆是降陰德以分紂之天下。不知文王之心誠於為民者若此。」又云:「漢高祖取天下所謂仁義者,豈有誠心哉!其意本謂項羽背約。及到新城,遇三老董公遮道之言,方假此之名,以正彼之罪。所謂縞素發喪之舉,其意何在?似此之謀,看當時未必不是欲項羽殺之而後罪之也。」卓。
因論甯武子,義剛言:「春秋時識義理者多。」曰:「也是那時多世臣,君臣之分密,其情自不能相舍,非是皆曉義理。古時君臣都易得相親,天下有天下之君臣,淳錄云:「大處有大君臣,小處有小君臣。」一國有一國之君臣,一家有一家之君臣。自秦漢以來,便都遼絕。今世如士人,猶略知有君臣之分。若是田夫,去京師動數千里,它曉得甚麼君臣!本朝但制兵卻有古意。太祖軍法曰:『一階一級,皆歸服事之儀。』故軍中階級卻嚴,有定分。」義剛。淳錄略。
鬻拳只是箇粗豪人,其意則忠,而其事皆非理,不足言也。僩。
子升問伍子胥。曰:「『父不受誅,子復讎,可也。』謂之亂臣賊子,亦未可。」又問:「還是以其出亡在外而言,亦可以為通論否?」曰:「古人自有這般事,如不為舊君服之義可見。後世天下一家,事體又別。然亦以其出亡之故。若曾臣事之,亦不可也。」又問:「父死非其罪,子亦可仕否?」曰:「不可。」「孫曾如何?」曰:「世數漸遠,終是漸輕,亦有可仕之理。但不仕者正也,可仕者權也。」木之。
越棲會稽,本在平江。楚破越,其種散,史記。故後號為「百越」。此間處處有之,山上多有小小城郭故壘,皆是諸越舊都邑也。春秋末,楚地最廣,蓋自初間并吞諸蠻而有其地。如淮南之舒,宿亳之蓼,皆是。初間若不得齊威管仲,看他氣勢定是吞周室。以此觀之,孔子稱管仲之功,豈溢美哉?吳之所以得破楚,也是楚平以後日就衰削,又恰限使得伍子胥如此。先又有申公巫臣往吳,教之射御戰陣。這兩人所以不向齊晉那邊去,也是見得齊晉都破壞了。兼那時如闔閭夫差勾踐幾人,皆是蠻夷中之豪傑。今浙間是南越,地平廣,閩廣是東越,地狹多阻。南豐送李柳州,誤謂柳為南越。賀孫。
越都會稽,今東門外所在。土地只如今闊狹。後并吳了,卻移都平江,亦名會稽。秦後於平江立會稽郡。吳越國勢人物亦不爭多,越尚著許多氣力。今虜何止於吳!所以圖之者,又不及越,如何濟事?今做時,亦須著喫些艱辛,如越始得范蠡文種,未是難。二人皆在越籠絡中,此是難。某在紹興,想像越當時事,亦自快人。越止一小國,當時亦未甚大段富貴。在越自克如此,亦未是難事。然自越之後,後來不曾見更有一人似之,信立事之難也!揚。
「范蠡載西子以往。王銍性之言,歷攷文書無此事。其原出杜牧之詩云:『西子下吳會,一舸隨鴟夷。』王解此意又不然。」曰:「王性之不成器。如這般發事,渠讀書多,攷究得甚精且多也。」揚。
義剛論田子方「貧賤驕人」之說,雖能折子擊,卻非知道者之言。不成我貧賤便可凌人,此豈忘乎貧賤富貴者哉?陳仲亨不以為然,次日請問。先生曰:「他是為子擊語意而發,但子方卻別有箇意思。它後面說『言不用,行不合,則納履而去』,此是說我只是貧賤,不肯自詘。『說大人則藐之』,孟子也如此說。雖曰聖人『無小大,無敢慢』,不肯如此說,但視那為富貴權勢所移者有間矣。聖人氣象固不如此,若大賢以下,則未免如是。」以下戰國。
趙武靈王也是有英氣,所以做得恁地。也緣是他肚裏事,會恁地做得,但他不合只倚這些子。如後來立後一乖,也是心不正後,感召得這般事來。義剛。
問:「樂毅伐齊,文中子以為善藏其用,東坡則責其不合妄效王者事業以取敗。二說孰是?」曰:「這是他們愛去立說,後都不去攷教子細。這只是那田單會守後,不柰他何。當時樂毅自是兼秦魏之師,又因人怨湣王之暴,故一旦下齊七十餘城。及既殺了湣王,則人心自是休了。它又怕那三國來分他底,連忙發遣了它。以燕之力量,也只做得恁地。更是那田單也忠義,盡死節守那二城。樂毅不是不要取它,也煞費氣力,被它善守,後不柰他何。樂毅也只是戰國之士,又何嘗是王者之師?它當時也恣意去鹵掠,正如孟子所謂『毀其宗廟,遷其重器』,不過如此舉措。它當時那鼎也去扛得來,他豈是不要他底?但是田單與他皆會。兩箇相遇,智勇相角,至相持三年。便是樂毅也煞費氣力,但取不得。及用騎劫則是大段無能,後被田單使一箇小術數子,便乘勢殺將去。便是國不可以無人,如齊但有一田單,盡死節恁地守,便不柰他何。」義剛。
常先難而後易,不然,則難將至矣。如樂毅用事,始常懼難,乃心謹畏,不敢忽易,故戰則雖大國堅城,無有不破者。及至勝,則自驕,膽大而恃兵強,因去攻二城,亦攻不下。壽昌。
樂毅莒即墨之圍,乃用師之道當如此,用速不得。又齊湣王,人多叛之;及死而其子立於莒,則人復惜之,不忍盡亡其國。即墨又有田單,故下之難。使毅得盡其策,必不失之。光武下一城不得。明帝謂下之太速。揚。
義剛曰:「藺相如其始能勇於制秦,其終能和以待廉頗,可謂賢矣。但以義剛觀之,使相如能以待廉之術待秦,乃為善謀。蓋柔乃能制剛,弱乃能勝強。今乃欲以匹夫之勇,恃區區之趙而鬥強秦。若秦奮其虎狼之威,將何以處之?今能使秦不加兵者,特幸而成事耳。」先生曰:「子由有一段說,大故取它。說它不是戰國之士,此說也太過。其實它只是戰國之士。龜山亦有一說,大概與公說相似,說相如不合要與秦爭那璧。要之恁地說也不得。和氏璧也是趙國相傳以此為寶,若當時驟然被人將去,則國勢也解不振。古人傳國皆以寶玉之屬為重,若子孫不能謹守,便是不孝。當時秦也是強,但相如也是料得秦不敢殺他後,方恁地做。若其它人,則是怕秦殺了,便不敢去。如藺相如豈是孟浪恁地做?它須是料度得那秦過了。戰國時如此等也多。黃歇取楚太子,也是如此。當時被他取了,秦也不曾做聲,只恁休了。」義剛。
春秋時相殺,甚者若相罵然。長平坑殺四十萬人,史遷言不足信。敗則有之,若謂之盡坑四十萬人,將幾多所在!又趙卒都是百戰之士,豈有四十萬人肯束手受死?決不可信。又謂秦十五年不敢出兵窺山東之類,何嘗有等事?皆史之溢言。
常疑四十萬人死,恐只司馬遷作文如此,未必能盡坑得許多人。德明。
「常思孫臏料龐涓暮當至馬陵,如何料得如此好?」僩曰:「使其不燭火看白書,則如之何?」曰:「臏料龐涓是箇絮底人,必看無疑。此有三樣:上智底人,他曉得必不看;下智獃底人,亦不必看;中智底人必看,看則墮其機矣。嘗思古今智士之謀略詭譎,固不可及。然記之者能如此曲折書之而不失其意,則其智亦不可及矣。」
燕丹知燕必亡,故為荊軻之舉。德明。
術至韓非說難,精密至矣。蘇張亦尚疏。
陳仲亨問:「合從便不便?」曰:「溫公是說合從為六國之便。觀當時合從時,秦也是懼。蓋天下盡合為一,而秦獨守關中一片子地,也未是長策。但它幾箇心難一,如何有箇人兜攬得他,也是難。這箇卻須是如孟子之說方得。『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人皆引領而望之。』『師文王,大國五年,小國七年,必為政於天下。』孟子只是責辦于己。設使當時有仁政,則如大旱之望雲霓,民自歸之。秦雖強,亦無如我何。」義剛問:「蘇秦激怒張儀,如秦人皆說它術高,竊以為正是失策處。」曰:「某謂未必有此事。所謂『激怒』者,只是蘇秦當時做得稱意,後去欺那張儀。而今若說是蘇秦怕秦來敗從,所以激張儀入秦,庶秦不來敗從,那張儀與你有甚人情?這只是蘇秦之徒見他做倒了這一著後,粧點出此事來謾人。」義剛。夔孫錄云:「因說蘇秦激張儀入秦事,曰:『某嘗疑不恁地做得拙。蘇秦豈不知張儀入秦,會翻了他?想是蘇秦輸了這一籌,其徒遂裝撰此等說話。』」人傑錄云:「常疑蘇秦資送張儀入秦事,恐無此理。當時范睢蔡澤之徒,多是乘人間隙而奪之位,何嘗立得事功!吳起務在富國強兵,破遊說之言。縱橫者若是立腳務實,自不容此輩紛紜撓亂也。」
問:「關中形勝,周用以興,到得後來,秦又用以興。」曰:「此亦在人做。當春秋時,秦亦為齊晉所軋,不得伸。到戰國時,六國又皆以夷狄擯之,使不得與中國會盟。及孝公因此發憤,致得商鞅而用之,遂以強大。後來又得惠文武昭襄,皆是會做底,故相繼做起來。若其間有一二君昏庸,則依舊做壞了。以此見得形勝也須是要人相副。」因言:「昭王因范睢傾穰侯之故,卻盡收得許多權柄,秦遂益強,豈不是會?」廣。以下秦。
陳仲亨以義剛所疑問云:「商鞅說孝公帝王道不從,乃說以伯道。鞅亦不曉帝王道,但是先將此說在前者,渠知孝公決不能從,且恁地說,庶可以堅後面伯道之說耳。」先生曰:「鞅又如何理會得帝王之道!但是大拍頭去揮那孝公耳。他知孝公是行不得,他恁地說,只是欲人知道我無所不曉。」義剛問:「不知溫公削去前一截,是如何?」曰:「他說無此事,不肯信。」又問:「如子房招『四皓』,伊川取之,以為得『納約自牖』之義,而溫公亦削之,如何?」曰:「是他意裏不愛,不合他意底,則削去。某常說,陳平說高祖曰,項王能敬人,故多得廉節之士。大王慢侮人,故廉節之士多不為用,然廉節士終不可得。臣願得數萬斤金以間疏楚君臣。這便是商鞅說孝公底一般。他知得高祖決不能不嫚侮以求廉節之士。但直說他,則恐未必便從,故且將去嚇他一嚇。等他不從後,卻說之,此政與商鞅之術同。而溫公也削去。若是有此一段時,見得他說得有意思;今削去了,則都無情意。他平白無事,教把許多金來用,問高祖便肯。如此等類,被他削去底多,如何恁地得?善善惡惡,是是非非,皆著存得在那裏。其間自有許多事,若是不好底便不載時,孔子一部春秋便都不是了。那裏面何所不有!」義剛。元本云:「商鞅先以帝王說孝公,此只是大拍頭揮他底。它知孝公必不能用得這說話,且說這大話了,卻放出那本色底來。通鑑削去前一節,溫公之意謂鞅無那帝王底道理,遂除去了。溫公便是不曉這般底人。如條侯擊吳楚,到洛陽,得劇孟,隱若一敵國,亦不信。他說道,如何得一箇俠士,便隱若一敵國!不知這般人得之未必能成事,若為盜所得,煞會撓人。蓋是他自有這般賓客,那一般人都信向他。若被他一下鼓動得去,直是能生事。又如陳平說高帝,謂項王下人,能得廉節之士。大王慢侮人,故嗜利無恥者歸之。大王誠能去兩短,集兩長,則云云。然大王恣悔慢,必不得廉節之士。故勸捐數萬斤金以間楚君臣。這也是度得高祖必不能下士,故先說許多話,教高祖亦自知做不得了,方說他本謀來,故能使人聽信。某說此正與商鞅之術同,而溫公亦削了。」夔孫錄同。但云:「溫公性朴直,便是不曉這般底人。得劇孟事也不信,謂世間都無這般底人。」
以今觀之,秦取六國當甚易,而秦甚難之。以古來無此樣,不敢輕易。因說,後世篡奪難。大凡事前未有樣者,不易做。揚。
仲亨問開阡陌。曰:「阡陌便是井田。陌,百也;阡,千也。東西曰阡,南北曰陌。或謂南北曰阡,東西曰陌。未知孰是。但卻是一箇橫,一箇直耳。如百夫有遂,遂上有涂,這便是陌;若是十箇涂,恁地直在橫頭,又作一大溝,謂之洫,洫上有路,這便是阡。阡陌只是疆界。自阡陌之外有空地,則只恁地閑在那裏。所以先王要如此者,也只是要正其疆界,怕人相侵互。而今商鞅卻開破了,遇可做田處,便墾作田,更不要恁地齊整。這『開』字非開創之『開』,乃開闢之『開』。蔡澤傳曰:『破壞井田,決裂阡陌。』觀此可見。這兩句自是合掌說,後人皆不曉。唐時卻說寬鄉為井田,狹鄉為阡陌。東萊論井田引蔡澤傳兩句,然又卻多方回互,說從那開阡陌之意上去。」義剛。
問井田阡陌。曰:「已前人都錯看了。某嘗攷來,蓋陌者,百也;阡者,千也。井田一夫百畝,則為遂,遂上有徑,此是縱,為陌;十夫千畝,則為溝,溝上有畛,此是橫,為阡。積此而往,百夫萬畝,則為洫,洫上有涂,涂縱,又為陌;千夫十萬畝,則為澮,澮上有道,道橫,又為阡。商鞅開之,乃是當時井田既不存,便以此物為無用,一切破蕩了。蔡澤傳云『商君決裂阡陌』,乃是如此,非謂變井田為阡陌也。」夔孫。僩錄云:「人皆謂廢古井田,開今阡陌云云。」
阡陌是井田路,其路甚大。廢田,遂一齊開小了作田,故謂之「
破井田,開阡陌」。揚。
「伯恭言,秦變法,後世雖屢更數易,終不出秦。如何?」曰:「此意好。但使伯恭為相,果能盡用三代法度否?」問:「後有聖賢者出,如何?」曰:「必須別有規模,不用前人硬本子。」升卿。
黃仁卿問:「自秦始皇變法之後,後世人君皆不能易之,何也?」曰:「秦之法,盡是尊君卑臣之事,所以後世不肯變。且如三皇稱『皇』,五帝稱『帝』,三王稱『王』,秦則兼『皇帝』之號。只此一事,後世如何肯變!」又問:「賈生『仁義攻守』之說,恐秦如此,亦難以仁義守之。」曰:「它若延得數十年,亦可扶持整頓。只是犯眾怒多,下面逼得來緊,所以不旋踵而亡。如三皇五帝三王以來,皆以封建治天下。秦一切掃除,不留種子。秦視六國之君,如坑嬰兒。今年捉一人,明年捉兩人,絕滅都盡,所以犯天下眾怒。當時但聞『秦』字,不問智愚男女,盡要起而亡之!陳涉便做陳王,張耳便做趙王,更阻遏它不住。漢高祖自小路入秦,由今襄陽、金、商、藍田入關,節錄作「從長安角上入關」。項羽自河北大路入關。及項羽盡殺秦人,想得秦人亦悔不且留取子嬰在也。」銖。
秦以水德王,故數用六為紀。振。
五德相承,古人所說皆不定。謂周為木德,後秦以鄒衍之說推之,乃以為火德。故秦以所不勝者承周,號水德。漢又承周不承秦。後又有謂漢非火德者。王莽又有云云。三代而上,未有此論。則東坡謂「威侮五行,怠棄三正」者,又未必是。揚。
咸陽在渭北,漢在渭南。秦建十月已久,通鑑不曾契勘。揚。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三十五
歷代二
大亂之後易治,戰國嬴秦漢初是也。揚。
周太繁密,秦人盡掃了,所以賈誼謂秦「專用茍簡自恣」之行。秦又太茍簡自恣,不曾竭其心思。太史公董仲舒論漢事,皆欲用夏之忠。不知漢初承秦,掃去許多繁文,已是質了。至。學蒙錄:「漢承焚滅之後,卻有忠質底意。」
漢高祖私意分數少。唐太宗一切假仁借義以行其私。若海。
漢興之初,人未甚繁,氣象地較好。到武宣極盛時,便有衰底意思。人家亦然。義剛。
或問:「高祖為義帝發喪是詐,後如何卻成事?」曰:「只緣當時人和詐也無。如五伯假之,亦是諸侯皆不能假故也。」祖道。
伯謨問:「汪公史評說酈食其,說得好。」曰:「高祖那時也謾教他去,未必便道使得著。」又問:「聖人處太公事如何?」曰:「聖人須是外放教寬,一面自進,必不解如高祖突出這般說話。然高祖也只是寬他。劉項之際,直是紛紛可畏。度那時節有百十人,有千來人,皆成部落,無處無之。那時也無以為糧,只是劫奪。」賀孫。
廣武之會,太公既已為項羽所執。高祖若去求告他,定殺了。只得以兵攻之,他卻不敢殺。時高祖亦自知漢兵已強,羽亦知殺得無益,不若留之,庶可結漢之懽心。」人傑錄云:「使高祖屈意事楚,則有俱斃而已,惟其急於攻楚,所以致太公之歸也。」問:「舜棄天下猶敝屣。」曰:「如此,則父子俱就戮爾,亦救太公不得。若『分羹』之語,自是高祖說得不是。」。人傑錄云:「『分羹』之說,則大不可。然豈宜以此責高祖?若以此責之,全無是處也。」方子錄卻云:「『杯羹』之語,只得如此。」
問:「『養虎自遺患』事,張良當時若放過,恐大事去矣。如何?」曰:「若只計利害,即無事可言者。當時若放過未取,亦不出三年耳。」問:「機會之來,間不容髮。況沛公素無以繫豪傑之心,放過即事未可知。」曰:「若要做此事,先來便莫與項羽講解。既已約和,即不可為矣。大底張良多陰謀,如入關之初,賂秦將之為賈人者,此類甚多。」問:「伊川卻許以有儒者氣象,豈以出處之際可觀邪?」曰:「為韓報仇事,亦是。是為君父報仇。」德明。
或問:「太史公書項籍垓下之敗,實被韓信布得陣好,是以一敗而竟斃。」曰:「不特此耳。自韓信左取燕齊趙魏,右取九江英布,收大司馬周殷,而羽漸困於中,而手足日翦。則不待垓下之敗,而其大勢蓋已不勝漢矣。」壯祖。
伯豐因問善家令言,尊太公事。曰:「此等處,高祖自是理會不得。但它見太公擁篲,心卻不安。然如尊太公事,亦古所未有耳。」。
高祖斬丁公,赦季布,非誠心欲伸大義,特私意耳。季布所以生,蓋欲示天下功臣。是時功臣多,故不敢殺季布。既是明大義,陳平信布皆項羽之臣,信布何待反而誅之?壽昌。
義剛說賜姓劉氏,云:「古人族系不亂,只緣姓氏分明。自高祖賜姓,而譜系遂無稽考,姓氏遂紊亂,但是族系紊亂,也未害於治體。但一有同姓異姓之私,則非以天下為公之意。今觀所謂『劉氏冠』『非劉氏不王』,往往皆此一私意。使天下後世有親疏之間,而相戕相黨,皆由此起。」先生曰:「古人是未有姓,故賜他姓,教他各自分別。後來既有姓了,又何用賜?但一時欲以恩結之,使之親附於己,故賜之。如高祖猶少。如唐,夷狄來附者皆賜姓,道理也是不是,但不要似公樣恁地起風作浪說。」義剛。
太史公三代本紀皆著孔子所損益四代之說。高祖紀又言「色尚黃,朝以十月」,此固有深意。且以孔顏而行夏時,乘商輅,服周冕,用韶舞,則好;以劉季為之,亦未濟事在。方子。
高祖子房英,項羽雄。道夫。
嘗欲寫出蕭何韓信初見高祖時一段,鄧禹初見光武時一段,武侯初見先主時一段,將這數段語及王朴平邊策編為一卷。雉。
程先生謂何追韓信,高祖通知,亦有此理。無垢謂申屠嘉責鄧通,文帝亦通知,恐未必然。嘉乃高祖時踏弩之卒,想亦一樸直人。文帝教做宰相,便為他做,有事當行便行。大事記解題謂自嘉薨,宰相權便輕了,為以御史大夫副之也。揚。
論三代以下人品皆稱子房孔明。子房今日說了脫空,明日更無愧色,畢竟只是黃老之學。及後疑戮功臣時,更尋討他不著。。
「唐子西云:『自漢而下,惟有子房孔明爾,而子房尚黃老,孔明喜申韓。』也說得好。子房分明是得老子之術,其處己、謀人皆是。孔明手寫申韓之書以授後主,而治國以嚴,皆此意也。」問:「邵子云:『智哉留侯!善藏其用。』如何?」曰:「只燒絕棧道,其意自在韓而不在漢。及韓滅無所歸,乃始歸漢,則其事可見矣。」道夫。
問子房孔明人品。曰:「子房全是黃老,皆自黃石一編中來。」又問:「一編非今之三略乎?」曰:「又有黃石公素書,然大率是這樣說話。」廣云:「觀他博浪沙中事也甚奇偉。」曰:「此又忒煞不黃老。為君報仇,此是他資質好處。後來事業則都是黃老了,凡事放退一步。若不得那些清高之意來緣飾遮蓋,則其從衡詭譎,殆與陳平輩一律耳。孔明學術亦甚雜。」廣云:「他雖嘗學申韓,卻覺意思頗正大。」曰:「唐子西嘗說子房與孔明皆是好人才。但其所學,一則從黃老中來,一則從申韓中來。」又問:「崔浩如何?」曰:「也是箇博洽底人。他雖自比子房,然卻學得子房獃了。子房之辟穀,姑以免禍耳,他卻真箇要做。」廣。
子房多計數,堪下處下。揚。
張良一生在荊棘林中過,只是殺他不得。任他流血成川,橫屍萬里,他都不知。椿。
叔孫通為綿蕝之儀,其效至於群臣震恐,無敢喧嘩失禮者。比之三代燕享群臣氣象,便大不同,蓋只是秦人尊君卑臣之法。人傑。必大錄云:「叔孫通制漢儀,一時上下肅然震恐,無敢喧嘩,時以為善。然不過尊君卑臣,如秦人之意而已,都無三代燕饗底意思了。」
齊魯二生之不至,亦是見得如此,未必能傳孔孟之道。只是它深知叔孫通之為人,不肯從它耳。。
漢之「四皓」,元稹嘗有詩譏之。意謂楚漢紛爭卻不出;只為呂氏以幣招之,便出來,只定得一箇惠帝,結裹小了。然觀「四皓」,恐不是儒者,只是智謀之士。。
伯豐問:「『四皓』是如何人品?」曰:「是時人才都沒理會,學術權謀,混為一區。如安期生蒯通蓋公之徒,皆合做一處。『四皓』想只是箇權謀之士。觀其對高祖言語重,如『願為太子死』,亦脅之之意。」又問:「高祖欲易太子,想亦是知惠帝人才不能負荷。」曰:「固是。然便立如意,亦了不得。蓋題目不正,諸將大臣不心服。到後來呂氏橫做了八年,人心方憤悶不平,故大臣誅諸呂之際,因得以誅少帝。少帝但非張后子,或是後宮所出,亦不可知。史謂大臣陰謀以少帝非惠帝子,意亦可見。少帝畢竟是呂氏黨,不容不誅耳。杜牧之詩云:『南軍不袒左邊袖,四老安劉是滅劉!』如唐中宗事,致堂南軒皆謂五王合併廢中宗,因誅武氏,別立宗英。然當時事勢,中宗卻未有過,正緣無罪被廢,又是太宗孫,高宗子,天下之心思之,為它不憤,五王亦因此易於成功耳。中宗後來所為固謬,然當時便廢他不得。」。
「召平高於『四皓』,但不知高后時,此四人在甚處。」蔡丈云:「康節謂事定後,四人便自去了。」曰:「也不見得。恐其老死,亦不可知。」廣。
韓信反,無證見。閎祖。
問:「南軒嘗對上論韓信諸葛之兵異。」曰:「韓都是詭詐無狀。」揚。
三代以下,漢之文帝,可謂恭儉之主。道夫。
文帝曉事,景帝不曉事。文蔚。
文帝學申韓刑名,黃老清靜,亦甚雜。但是天資素高,故所為多近厚。至景帝以刻薄之資,又輔以慘刻之學,故所為不如文帝。班固謂漢言文景帝者,亦只是養民一節略同;亦如周云「成康」,康亦無大好處。或者說關雎之詩,正謂康后淫亂,故作以譏之。子蒙。
文帝不欲天下居三年喪,不欲以此勤民,所為大綱類墨子。賀孫。
或問:「文帝欲短喪。或者要為文帝遮護,謂非文帝短喪,乃景帝之過。」曰:「恐不是恁地。文帝當時遺詔教大功十五日,小功七日,服纖三日。或人以為當時當服大功者只服十五日,當服小功者只服七日,當服纖者只三日,恐亦不解恁地。臣為君服,不服則已,服之必斬衰三年,豈有此等級!或者又說,古者只是臣為君服三年服,如諸侯為天子,大夫為諸侯,及畿內之民服之。於天下吏民無三年服,道理必不可行。此制必是秦人尊君卑臣,卻行這三年,至文帝反而復之耳。」子蒙。
問:「文帝問陳平錢穀刑獄之數,而平不對,乃述所謂宰相之職。或以為錢穀刑獄一得其理,則陰陽和,萬物遂,而斯民得其所矣。宰相之職,莫大於是,惜乎平之不知此也。」曰:「平之所言,乃宰相之體。此之所論。亦是一說。但欲執此以廢彼,則非也。要之,相得人,則百官各得其職。擇一戶部尚書,則錢穀何患不治?而刑部得人,則獄事亦清平矣。昔魏文侯與田子方飲。文侯曰:『鐘聲不比乎左高。』田子方笑。文侯曰:『何笑?』子方曰:『臣聞之,君明樂官,不明樂音。今君審於音,臣恐其聾於官也。』陳平之意,亦猶是爾。蓋知音而不知人,則瞽者之職爾。知人,則音雖不知,而所謂樂者固無失也。本朝韓魏公為相。或謂公之德業無愧古人,但文章有所不逮。公曰:『某為相,歐陽永叔為翰林學士,天下之文章,莫大於是!』自今觀之,要說他自不識,安能知歐陽永叔,也得。但他偶然自知,亦柰他何?」道夫。
問:「周亞夫『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詔』,不知是否?」曰:「此軍法。」又問:「大凡為將之道,首當使軍中尊君親上。若徒知有將,而不知有君,則將皆亞夫,固無害也。設有姦將一萌非意,則軍中之人,豈容不知有君?」曰:「若說到反時,更無說。凡天子命將,既付以一軍,只當守法。且如朝廷下州縣取一件公事,亦須知州知縣肯放,方可發去。不然,豈可輒易也!」自修。
賈誼說教太子,方說那承師問道等事,卻忽然說帝入太學之類。後面又說太子,文勢都不相干涉。不知怎地,賈誼文章大抵恁地無頭腦。如後面說「春朝朝日,秋莫夕月」,亦然。他方說太子,又便從天子身上去。某嘗疑「三代之禮」一句,合當作「及其為天子」字。蓋詳他意,是謂為太子時教得如此,及為天子則能如此。它皆是引禮經全文以為證,非是他自說如此。義剛。
問:「賈誼新書云:『太子處位不端,受業不敬,言語不序,聲音不應律。』聲音應律,恐是以歌詠而言。」曰:「不是如此。太子新生,太師吹律以驗其啼。所謂應律,只是要看他聲音高下。如大射禮『舉旌以宮,偃旌以商』,便是此類。』文蔚。
問:「賈誼新書『立容言早立』,何謂『早立』?」曰:「不可曉。如儀禮云『疑立』,疑卻音屹,屹然而立也。」節。
問賈誼新書。曰:「此誼平日記錄草也。其中細碎俱有,治安策中所言亦多在焉。」方子。
賈誼新書除了漢書中所載,餘亦難得粹者。看來只是賈誼一雜記耳,中間事事有些。廣。
問:「賈誼『五餌』之說如何?」曰:「伊川嘗言,本朝正用此術。契丹分明是被金帛買住了。今日金虜亦是如此。」昌父曰:「交鄰國,待夷狄,固自有道。『五餌』之說,恐非仁人之用心。」曰:「固是。但虜人分明是遭餌。但恐金帛盡則復來,不為則已,為則五餌須並用。然以宗室之女妻之,則大不可。如烏孫公主之類,令人傷痛。然何必夷狄?『齊人歸女樂』,便是如此了。如阿骨打初破遼國,勇銳無敵。及既下遼,席卷其子女而北,肆意蠱惑,行未至其國而死。」因笑謂趙曰:「頃年於呂季克處見一畫卷,畫虜酋與一胡女並轡而語。季克苦求詩,某勉為之賦,末兩句云:『卻是燕姬解迎敵,不教行到殺胡林。』正用骨打事也。」僩。
文帝便是善人,武帝卻有狂底氣象。陸子靜省試策說武帝強文帝。其論雖偏,亦有此理。文帝資質雖美,然安於此而已。其曰「卑之無甚高論,令今可行」,題目只如此。先王之道,情願不要去做,只循循自守。武帝病痛固多,然天資高,志向大,足以有為。使合下便得箇真儒輔佐,豈不大有可觀?惜乎無真儒輔佐,不能勝其多欲之私,做從那邊去了!欲討匈奴,便把呂后嫚書做題目,要來揜蓋其失。他若知得此,豈無「修文德以來」道理?又如討西域,初一番去不透,又再去,只是要得一馬,此是甚氣力!若移來就這邊做,豈不可?末年海內虛耗,去秦始皇無幾。若不得霍光收拾,成甚麼!輪臺之悔,亦是天資高,方如此。嘗因人言,太子仁柔不能用武,答以「正欲其守成。若朕所為,是襲亡秦之跡」!可見他當時已自知其罪。向若能以仲舒為相,汲黯為御史大夫,豈不善!先生歸後,再有取答問目云:「狂者志高,可以有為;狷者志索,有所不為,而可以有守。漢武狂,然又不純一,不足言也。」淳。寓錄見「狂狷」章。
「漢守高祖無功不侯之法甚嚴。武帝欲侯李廣利,亦作計,終破之。法制之不足恃,除得人方好。」因論子靜取武帝,曰:「其英雄,乃其不好處,看人不可如此。」又謂:「文帝雖只此,然亦不是胸中無底。觀與賈誼夜半前席之事,則其論說甚多。誼蓋皆與帝背者,帝只是應將去。誼雖說得如『厝火薪下』之類,如此之急,帝觀之亦未見如此。」又云:「彼自見得,當時之治,亦且得安靜,不可撓。」揚。
武帝做事,好揀好名目。如欲逞兵立威,必曰:「高皇帝遺我平城之憂!」若果以此為恥,則須「修文德以來之」,何用窮兵黷武,驅中國生民於沙漠之外,以償鋒鏑之慘!道夫。
武帝征匈奴,非為祖宗雪積年之忿,但假此名而用兵耳。壽昌。
王允云:「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如封禪書所載祠祀事。樂書載得神馬為太一歌,汲黯進曰:「先帝百姓豈能知其音邪?」公孫弘曰:「黯誹謗聖制,當族。」下面卻忽然寫許多禮記。又如律書說律,又說兵,又說文帝不用兵,贊歎一場。全是箇醉人東撞西撞!觀此等處,恐是此意。閎祖。
漢儒董仲舒較穩。劉向雖博洽而淺,然皆不見聖人大道。賈誼司馬遷皆駁雜,大意是說權謀功利。說得深了,覺見不是,又說一兩句仁義。然權謀已多了,救不轉。蘇子由古史前數卷好,後亦合雜權謀了。
漢儒初不要窮究義理,但是會讀,記得多,便是學。揚。
漢儒注書,只注難曉處,不全注盡本文,其辭甚簡。揚。
問:「君臣之變,不可不講。且如霍光廢昌邑,正與伊尹同。然尹能使太甲『自怨自艾』,而卒復辟。光當時被昌邑說『天子有爭臣七人』兩句後,他更無轉側。萬一被他更咆勃時,也惡模樣。」曰:「到這裏也不解恤得惡模樣了。」義剛曰:「光畢竟是做得未宛轉。」曰:「做到這裏,也不解得宛轉了。」良久,又曰:「人臣也莫願有此。萬一有此時,也十分使那宛轉不得。」義剛。
問:「霍光廢昌邑,是否?」曰:「是。」「使太甲終不明,伊尹如之何?」曰:「亦有道理。」可學。
或問:「霍光不負社稷,而終有許后之事;馬援以口過戒子孫,而他日有裹屍之禍。」先生曰:「『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取人之善,為己師法,不當如此論也。」若海。
問宣帝雜王、伯之說。曰:「須曉得如何是王,如何是伯,方可論此。宣帝也不識王、伯,只是把寬慈底便喚做王,嚴酷底便喚做伯。明道王伯劄子說得後,自古論王、伯,至此無餘蘊矣。」義剛。
叔器問:「宣帝言漢雜王、伯,此說也似是。」曰:「這箇先須辨別得王、伯分明,方可去論它是與不是。」叔器云:「如約法三章,為義帝發喪之類,做得也似好。」曰:「這箇是它有意無意?」叔器曰:「有意。」曰:「既是有意,便不是王。」義剛。
韓延壽傳云:「以期會為大事。」某舊讀漢書,合下便喜他這一句。直卿曰:「『敬事而信』,也是這意。」曰:「然。」道夫。
問不疑誣金事。徐節孝以金還人。曰:「初也須與他至誠說是無,看如何。他人解,便休;若是硬執,只得還他。若皆不與之解說,人才誣便還,則是以不善與人而自為善,其心有病矣。」揚。
楊惲坐上書怨謗,要斬。此法古無之,亦是後人增添。今觀其書,謂之怨則有之,何謗之有?淳。
正淳論二疏不合徒享爵位而去,又不合不薦引剛直之士代己輔導太子。先生曰:「疏廣父子亦不必苛責之。雖未盡出處之正,然在當時親見元帝懦弱,不可輔導,它只得去,亦是避禍而已。觀渠自云:『不去,懼貽後悔。』亦自是省事恬退底。世間自有此等人。它性自恬退,又見得如此,只得去。若不去,蕭望之便是樣子。望之即剛直之士。」又問:「元帝是時年十二,如何便逆知其後來事?」曰:「若是狡者,便難知。如南北時,有一王當面做好人,背後即為非,此等卻難知。若庸謬底人,自是易見。」又問:「如何不以告宣帝,或思所以救之?」曰:「若是恁地,越不能得去。便做告與宣帝,教宣帝待如何?」。
先生因言:「嘗見一人云,匡衡做得相業全然不是,只是所上疏議論甚好,恐是收得好懷挾。」又云:「如答淮陽王求史遷書,其辭甚好。」又曰:「如宣元間詔令,及一戒諸侯王詔令,皆好,不知是何人做。漢初時卻無此議論,漢初卻未曾講貫得恁地。」又曰:「匡衡說詩,關雎等處甚好,亦是有所師授,講究得到。」。
事無有自做得成者。光武要小小自做家活子,亦是鄧禹先尋得許多人。太宗便是房杜為尋得許多人。今只要自做。揚。
古人年三十時,都理會得了,便受用行將去。今人都如此費力。只如鄧禹十三歲學於京師,已識光武為非常人。後來杖策謁軍門,只以數言定天下大計。德明。
古之名將能立功名者,皆是謹重周密,乃能有成。如吳漢朱然終日欽欽,常如對陳。須學這樣底,方可。如劉琨恃才傲物,驕恣奢侈,卒至父母妻子皆為人所屠。今人率以才自負,自待以英雄,以至恃氣傲物,不能謹嚴。以此臨事,卒至於敗而已。要做大功名底人,越要謹密,未聞粗魯闊略而能有成者。僩。
漢儒專以災異、讖緯,與夫風角、鳥占之類為內學。如徐孺子之徒多能此,反以義理之學為外學。且如鍾離意傳所載修孔子廟事,說夫子若會覆射者然,甚怪!義剛。
徐孺子以綿漬酒,藏之雞中,去弔喪,便以水浸綿為酒以奠之,便歸。所以如此者,是要用他自家酒,不用別處底。所以綿漬者,蓋路遠,難以器皿盛故也。燾。
或問:「黃憲不得似顏子。」曰:「畢竟是資稟好。」又問:「若得聖人為之依歸,想是煞好。」曰:「又不知他志向如何。顏子不是一箇衰善底人。看他是多少聰明!便敢問為邦。孔子便告以四代禮樂。」因說至「伯夷聖之清,伊尹聖之任,柳下惠聖之和」,都是箇有病痛底聖人。又問:「伊尹似無病痛?」曰:「『五就湯,五就桀』,孔孟必不肯恁地,只為他任得過。」又問:「伊尹莫是『枉尺直尋』?」曰:「伊尹不是恁地,只學之者便至枉尺直尋。」賀孫。
亂世保身之難,申屠蟠事可見。郭林宗彰而獲免,以稱人之美而不稱惡,人不惡之。陳仲弓分太守謗,送宦者葬,其為皆如此。不送其葬亦得,為之詭遇。揚。
後漢魏桓不肯仕,鄉人勉之。曰:「干祿求進,以行志也。方今後宮千數,其可損乎?廄馬萬匹,其可減乎?左右權豪,其可去乎?」慨然歎曰:「使桓生行而死還,於諸子何有哉!」賀孫。
問器遠:「君舉說漢黨錮如何?」曰:「也只說當初所以致此,止緣將許多達官要位付之宦官,將許多儒生付之閑散無用之地,所以激起得如此。」曰:「這時許多好官尚書,也不是付宦官,也是儒生,只是不得人。許多節義之士,固是非其位之所當言,宜足以致禍。某常說,只是上面欠一箇人。若上有一箇好人,用這一邊節義,剔去那一邊小人,大故成一箇好世界。只是一轉關子。」賀孫。
說東漢誅宦官事,云:「欽夫所說,只是翻謄好看,做文字則劇,其實不曾說著當時事體。到得那時節,是甚麼時節!雖倉公扁鵲所不能療。如天下有必死之病,喫熱藥也不得,喫涼藥也不得。有一人下一服熱藥,便道他用藥錯了。天下有必亡之勢,這如何慢慢得!若許多宦者未誅,更恁地保養過幾年,更乖。這只是胡說。那時節是甚麼時節!都無主了。立箇渤海王之子纘,纔七八歲,方說梁冀跋扈,便被弒了!立蠡吾侯,為桓帝,方十五歲,外戚宦官手裏養得大,你道他要誅他不要誅他!東漢外戚宦官從來盤踞,軌轍相銜,未有若此之可畏。養箇女子,便頓放在宮中,十餘年後便窮極富貴。到得有些蹶跌,便闔族誅滅無遺類,欲為孤豚而不可得!必亡之易,未有若東漢末年。」伯謨問:「唐宦官與東漢末如何?」曰:「某嘗說,唐時天下尚可為。唐時猶有餘策,東漢末直是無著手處,且是無主了。如唐昭宗文宗,直要除許多宦官。那時若有人,似尚可為。那時只宣宗便度得事勢不能諫,便一向不問他,也是老練了如此。如伊川易解,也失契勘。說『屯其膏』云:『又非恬然不為,若唐之僖昭也。』這兩人全不同,一人是要做事,一人是不要做,與小黃門果食度日,呼田令孜為『阿父』。不知東漢時,若一向盡引得忠賢布列在內,不知如何。只那都無主可立。天下大勢,如人衰老之極,百病交作,略有些小變動,便成大病。如乳母也聒噪一場;如單超徐璜也作怪一場;如張讓趙忠之徒,纔有些小權柄,便作怪一場。這是甚麼時節!」伯謨云:「從那時直到唐太宗,天下大勢方定疊。」曰:「這許多時節,直是無著手處。然亦有幸而不亡者,東晉是也。汪萃作詩史,以為竇武陳蕃誅宦者,不合前收鄭颯,而未收曹節王甫侯覽。若一時便收卻四箇,便了。陽球誅宦者,不合前誅王甫段熲,而未誅曹節朱瑀。若一時便誅卻四箇,亦自定矣。此說是。」賀孫。
荀文若為宦官唐衡女婿,見殺得士大夫厭了,為免禍計耳。升卿。
漢時宿衛皆是子弟,不似而今用軍卒。義剛。
漢有十三州,一州建一刺史,刺舉一路,則諸侯郡守雜建,諸侯甚大。如齊七十餘城,大率置官法度之類,與天子等。七國變後方漸削奪。主父偃用賈誼策,分王諸侯子孫,方漸小了。後漢亦雜建。魏陵逼諸侯甚,每令人監之,不得朝覲并親知往來。曹丕待宗室如此。晉大封同姓,八王之亂以此。元帝中興亦以此。齊梁間削奪諸侯尤甚。唐亦尚有之,然只是遙領。揚。
漢律康成注,今和正文皆亡矣。淳。
漢人斷獄辭,亦如今之款情一般,具某罪,引某法為斷。淳。
今法中有「保辜」二字。自後漢有此語,想此二字是自古相傳。淳。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三十六
歷代三
因論三國形勢,曰:「曹操合下便知據河北可以為取天下之資。既被袁紹先說了,他又不成出他下,故為大言以誑之。胡致堂說史臣後來代為文辭以欺後世,看來只是一時無說了,大言耳。此著被袁紹先下了,後來崎嶇萬狀,尋得箇獻帝來,為挾天下令諸侯之舉,此亦是第二大著。若孫權據江南,劉備據蜀,皆非取天下之勢,僅足自保耳。」雉。
曹操用兵,煞有那幸而不敗處,卻極能料。如征烏桓,便能料得劉表不從其後來。端蒙。
問:「先主為曹操所敗,請救於吳。若非孫權用周瑜以敵操,亦殆矣。」曰:「孔明之請救,知其不得不救。孫權之救備,須著救他,必大錄云:「孫權與劉備同禦曹操,亦是其勢不得不合。」不如此,便當迎操矣。此亦非好相識,勢使然也。及至先主得荊州,權遂遣呂蒙擒關羽。才到利害所在,便不相顧。」人傑。必大錄小異。
劉備之敗於陸遜,雖言不合輕敵,亦是自不合連營七百餘里,先自做了敗形。是時孔明在成都督運餉,後云:「法孝直若在,不使主上有此行。」孔明先不知曾諫止與否,今皆不可考。但孔明雖正,然盆。去聲。法孝直輕快,必有術以止之。必大。
諸葛孔明大綱資質好,但病於粗疏。孟子以後人物,只有子房與孔明。子房之學出於黃老;孔明出於申韓,如授後主以六韜等書與用法嚴處,可見。若以比王仲淹,則不似其細密。他卻事事理會過來。當時若出來施設一番,亦須可觀。木之。
或問孔明。曰:「南軒言其體正大,問學未至。此語也好。但孔明本不知學,全是駁雜了。然卻有儒者氣象,後世誠無他比。」升卿。
問:「孔明興禮樂如何?」曰:「也不見得孔明都是禮樂中人,也只是粗底禮樂。」宇。淳錄云:「孔明也粗。若興禮樂,也是粗禮樂。」砥錄云:「孔明是禮樂中人,但做時也粗疏。」
忠武侯天資高,所為一出於公。若其規模,并寫申子之類,則其學只是伯。程先生云:「孔明有王佐之心,然其道則未盡。」其論極當。魏延請從間道出關中,侯不聽。侯意中原已是我底物事,何必如此?故不從。不知先主當時只從孔明,不知孔明如何取荊取蜀。若更從魏延間道出,關中所守者只是庸人。從此一出,是甚聲勢!如拉朽然。侯竟不肯為之!揚。
致道問孔明出處。曰:「當時只有蜀先主可與有為耳。如劉表劉璋之徒,皆了不得。曹操自是賊,既不可從。孫權又是兩間底人。只有先主名分正,故只得從之。」時可問:「王猛從苻堅如何?」曰:「苻堅事自難看。觀其殺苻生與東海公陽,分明是特地殺了,而史中歷數苻生酷惡之罪。東海公之死,云是太后在甚樓子上,見它門前車馬甚盛,欲害苻堅,故令人殺之,此皆不近人情。蓋皆是己子,不應便專愛堅而特使人殺東海公也。此皆是史家要出脫苻堅殺兄之罪,故裝點許多,此史所以難看也。」時舉。
諸葛亮之事,其於荊蜀亦合取。當日草廬亦是商量準擬在此,但此時不當恁地。若是恁地取時,全不成舉措。如二人視魏而不伐,自合當取。兼在是時捨此無以為資。若能聲其罪,用兵而取之,卻正。但當時劉焉父子亦得人情,恐亦未易取。伯豐問:「聖人處此,合如何?」曰:「亦須別有箇道理。若似如此,寧可事不成。只為後世事欲苟成功,欲苟就,便有許多事。亮大綱卻好,只為如此,便有斑駁處。」。方子錄云:「『孔明執劉璋,蓋緣事求可,功求成,故如此。』曰:『然則寧事之不成?』曰:『然。』」
器遠問:「諸葛武侯殺劉璋是如何?」曰:「這只是不是。初間教先主殺劉璋,先主不從。到後來先主見事勢迫,也打不過,便從他計。要知不當恁地行計殺了他。若明大義,聲罪致討,不患不服。看劉璋欲從先主之招,傾城人民願留之。那時郡國久長,能得人心如此。」賀孫。
毅然問:「孔明誘奪劉璋,似不義。」曰:「便是後世聖賢難做,動著便粘手惹腳。」淳。
諸葛孔明天資甚美,氣象宏大。但所學不盡純正,故亦不能盡善。取劉璋一事,或以為先主之謀,亦必是孔明之意。然在當時多有不可盡曉處。如先主東征之類,不見孔明一語議論。後來壞事,卻追恨法孝直若在,則能制主上東行。孔明得君如此,猶有不能盡言者乎?先主不忍取荊州,不得已而為劉璋之圖。若取荊州,雖不為當,然劉表之後,君弱勢孤,必為他人所取;較之取劉璋,不若得荊州之為愈也。學者皆知曹氏為漢賊,而不知孫權之為漢賊也。若孫權有意興復漢室,自當與先主協力并謀,同正曹氏之罪。如何先主纔整頓得起時,便與壞倒!如襲取關羽之類是也。權自知與操同是竊據漢土之人。若先主事成,必滅曹氏,且復滅吳矣。權之姦謀,蓋不可掩。平時所與先主交通,姑為自全計爾。或曰:「孔明與先主俱留益州,獨令關羽在外,遂為陸遜所襲。當時只先主在內,孔明在外如何?」曰:「正當經理西向宛洛,孔明如何可出?此特關羽恃才疏鹵,自取其敗。據當時處置如此,若無意外齟齬,曹氏不足平。兩路進兵,何可當也!此亦漢室不可復興,天命不可再續而已,深可惜哉!」謨。
直卿問:「孔明出師每乏糧。古人做事,須有道理,須先立些根本。」曰:「孔明是殺賊,不得不急。如人有箇大家,被賊來占了,趕出在外墻下住,殺之豈可緩?一纔緩,人便一切都忘了。孔明亦自言一年死了幾多人,不得不急為之意。司馬懿甚畏孔明,便使得辛毗來遏令不出兵,其實是不敢出也。國家只管與講和,聘使往來,賀正賀節,稱叔稱侄,只是見鄰國,不知是讎了!」又問:「勾踐謀吳二十年,又如何?」曰:「事體不同。諸侯各有國,未便伐吳,則越亦自在,如此謀乃是。」揚。
孔明出師表,文選與三國志所載,字多不同,互有得失。「五月渡瀘」是說前事。如孟獲之七縱七擒,正其時也。渡瀘是先理會南方許多去處。若不先理會許多去處,到向北去,終是被他在後乘間作撓。既理會得了,非惟不被他來撓,又卻得他兵眾來使。賀孫。
誦武侯之言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從周。
問武侯「寧靜致遠」之說。曰:「靜,便養得根本深固,自可致遠。」揚。
孔明治蜀,不曾立史官。陳壽險甚揚錄作「檢拾」。而為蜀志,故甚略。孔明極是子細者。亦恐是當時經理王業之急,有不暇及此。
諸葛亮臨陣對敵,意思安閑,如不欲戰。而苻堅踴躍不寐而行師,此其敗,不待至淝水而決矣。方。
看史策,自有該載不盡處。如後人多說武侯不過子午谷路。往往那時節必有重兵守這處,不可過。今只見子午谷易過,而武侯自不過。史只載魏延之計,以為夏侯楙是曹操婿,怯而無謀,守長安,甚不足畏。這般所在,只是該載不盡。亮以為此危計,不如安從坦道。又揚聲由斜谷,又使人據箕谷,此可見未易過。賀孫。
先生說八陣圖法。人傑因云:「尋常人說戰陣事多用變詐,恐王者之師不如此。」曰:「王者勢嚮大,自不須用變詐。譬如孟賁與童子相搏,自然勝他孟賁不得。且如諸葛武侯七縱七擒事,令孟獲觀其營壘,分明教你看見,只是不可犯。若用變詐,已是其力不敵,須假些意智勝之。又,今之戰者,只靠前列,後面人更著力不得。前列勝則勝,前列敗則敗。如八陣之法,每軍皆有用處。天衝、地軸、龍飛、虎翼、蛇、鳥、風、雲之類,各為一陣。有專於戰鬥者,有專於衝突者,又有纏繞之者,然未知如何用之。」又問垓下之戰。曰:「此卻分曉。」又問:「淮陰多多益辦,程子謂『分數明』,如何?」曰:「此御眾以寡之法。且如十萬人分作十軍,則每軍有一萬人,大將之所轄者,十將而已。一萬又分為十軍,一軍分作十卒,則一將所管者,十卒而已。卒正自管二十五人,則所管者,三卒正耳。推而下之,兩司馬雖管二十五人,然所自將者五人,又管四伍長,伍長所管,四人而已。至於大將之權,專在旗鼓。大將把小旗,撥發官執大旗,三軍視之以為進退。若李光弼旗麾至地,令諸軍死生以之,是也。若八陣圖,自古有之。周官所謂『如戰之陳』,蓋是此法。握幾文雖未必風后所作,然由來須遠。武侯立石於江邊,乃是水之回洑處,所以水不能漂蕩。其擇地之善、立基之堅如此,此其所以為善用兵也。」又問:「陰符經有『絕利一源,用師十倍;三反晝夜,用師萬倍』之說,如何?」曰:「絕利者,絕其二三;一源者,一其源本。三反晝夜者,更加詳審,豈惟用兵?凡事莫不皆然。倍,如『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之謂。上文言『瞽者善聽,聾者善視』,則其專一可知。注陰符者分為三章:上言神仙抱一之道,中言富國安民之法,下言強兵戰勝之術。又有人每章作三事解釋。後來一書吏竊而獻之高宗。高宗大喜,賜號『渾成』。其人後以強橫害物,為知饒州汪某斷配。」人傑。
或問:「季通八陣圖說,其間所著陳法是否?」曰:「皆是元來有底。但季通分開許多方圓陳法,不相混雜,稍好。」又問:「史記所書高祖垓下之戰,季通以為正合八陳之法。」曰:「此亦後人好奇之論。大凡有兵須有陳,不成有許多兵馬相戰鬥,只羇作一團,又只排作一行。必須左右前後,步伍行陣,各有條理,方得。今且以數人相撲言之,亦須擺布得所而後相角。今人但見史記所書甚詳,漢書則略之,便以司馬遷為曉兵法,班固為不曉,此皆好奇之論。不知班固以為行陣乃用兵之常,故略之,從省文爾。看古來許多陳法,遇征戰亦未必用得。所以張巡用兵,未嘗倣古兵法,不過使兵識將意,將識士情。蓋未論臨機應變,方略不同;只如地圓則須布圓陣,地方則須布方陣,亦豈容概論也?」又曰:「常見老將說,大要臨陣,又在番休遞上,分一軍為數替,將戰則食。第一替人既飽,遣之入陣,便食第二替人。覺第一替人力將困,即調發第二替人往代。第三替亦如之。只管如此更番,則士常飽健,而不至於困乏。鄉來張柔直守南劍,戰退范汝為,只用此法。方汝為之來寇也,柔直起鄉兵與之戰。令城中殺羊牛豕作肉串,仍作飯,分鄉兵為數替,以入陣之先後更迭食之。士卒力皆有餘,遂勝汝為。」又云:「劉信叔順昌之勝,鄉見張仲隆云,親得之信叔,大概亦是如此。時極暑,探報人至云:『虜騎至矣!』信叔令一卒擐甲,立之烈日中。少頃,問:『甲熱乎?』曰:『熱矣。』『可著手乎?』則曰:『熱甚,不可著手矣。』時城中軍亦不甚多。信叔嘗有宿戒,遇戰則分為數替。如是下令軍中:『可依此飲食,士卒更番而上。』又多合暑藥,往者歸者皆飲之,人情胥快,元城劉師閔向張魏公督軍,暑藥以薑為之,與今冰壺散方大概相似。故能大敗虜人。蓋方我之甲士甲熱不堪著手,則虜騎被甲來者其熱可知,又未免有困餒之患。於此時而擊之,是以勝也。」或曰:「是戰也,信叔戒甲士,人帶一竹筒,其中實以煮豆。入陣,則割棄竹筒,狼籍其豆於下。虜馬饑,聞豆香,低頭食之,又多為竹筒所滾,腳下不得地,以故士馬俱斃。」曰:「此則不得而知。但聞多遣輕銳之卒,以大刀斫馬足,每折馬一足,則和人皆仆,又有相蹂踐者。大率一馬仆,則從旁而斃不下十數人。」儒用。
「八陣圖,敵國若有一二萬人,自家止有兩三千人,雖有法,何所用之?」蔡云:「勢不敵,則不與鬥。」先生笑曰:「只辦著走便了!」蔡云:「這是箇道理。譬如一箇十分雄壯底人,與一箇四五分底人廝打。雄壯底只有力,四五分底卻識相打法,對副雄壯底便不費力,只指點將去。這見得八陣之法,有以寡敵眾之理。」先生曰:「也須是多寡強弱相侔,可也。又須是人雖少,須勇力齊一,始得。」蔡云:「終不是使病人與壯人鬥也。」賀孫。
陣者,定也。八陣圖中有奇正。前面雖未整,猝然遇敵,次列便已成正軍矣。季通語。方。
用之問:「諸葛武侯不死,與司馬仲達相持,終如何?」曰:「少間只管算來算去,看那箇錯了便輸。輸贏處也不在多,只是爭些子。」季通云:「看諸葛亮不解輸。」曰:「若諸葛亮輸時,輸得少;司馬懿輸時,便狼狽。」賀孫。
諸葛公是忠義底司馬懿,司馬懿是無狀底諸葛公,劉禪備位而已。道夫。
羊陸相遺問,只是敵國相傾之謀,欲以氣相勝,非是好意思。人傑錄云:「觀陸抗『正是彰其德於祜』之言,斯可見矣。」如漢文修尉佗祖墓,及石勒修祖逖母墓,事皆相近。必大。
王儀為司馬昭軍師,昭殺之雖無辜,裒仕晉猶有可說。而裒不仕,乃過於厚者。嵇康魏臣,而晉殺之,紹不當仕晉明矣。蕩陰之忠固可取,亦不相贖。事讎之過,自不相掩。司馬公云:「使無蕩陰之忠,殆不免君子之譏。」不知君子之譏,初不可免也。。人傑錄云:「儀嘗仕昭,而昭誅之」云云。
晉元帝無意復中原,卻託言糧運不繼,誅督運令史淳于伯而還。行刑者以血拭柱,血為之逆流。天人幽顯,不隔絲毫!閎祖。
「湯執中,立賢無方。」東晉時所用人才,皆中州浮誕者之後。惟顧榮賀循有人望,不得已而用之。人傑。
王導為相,只周旋人過一生。嘗有坐客二十餘人,逐一稱讚,獨不及一胡僧,并一臨海人。二人皆不悅。導徐顧臨海人曰:「自公之來,臨海不復有人矣。」又謂胡僧曰:「蘭奢。」蘭奢,乃胡語之褒譽者也。於是二人亦悅。人傑。
問:「老子之道,曹參文帝用之皆有效,何故以王謝之力量,反做不成?」曰:「王導謝安又何曾得老子玅處?淳錄云:「人常以王導比謝安。」然謝安又勝王導。石林說,王導只是隨波逐流底人,謝安卻較有建立,也煞有心於中原。王導自渡江來,只是恁地,都無取中原之意,此說也是。但謝安也被這清虛絆了,都做不得。」又問:「孔子惡鄉原,如老子可謂鄉原否?」曰:「老子不似鄉原。鄉原卻尚在倫理中行,那老子卻是出倫理之外。它自處得雖甚卑,不好聲,不好色,又不要官做,然其心卻是出於倫理之外,其說煞害事。如鄉原,便卻只是箇無見識底好人,未害倫理在。」義剛。
「謝安之待桓溫,本無策。溫之來,廢了一君。幸而要討九錫,要理資序,未至太甚,猶是半和秀才。若它便做箇二十分賊,如朱全忠之類,更進一步,安亦無如之何。王儉平日自比謝安。王儉是已敗闕底謝安,謝安特幸未疏脫底王儉耳。安比王儉只是有些英氣。苻堅之來,亦無措置。前輩云,非晉人之善,乃苻堅之不善耳。然堅只不合擁眾來,謝安必有以料之。兼秦人國內自亂,晉亦必知之,故安得以鎮靜待之。堅之來,在安亦只得發兵去迎敵當來。苻堅若不以大眾來,只以輕兵時擾晉邊,便坐見狼狽。」因問正淳曰:「桓溫移晉祚時,安能死節否?」曰:「必不能,卻須逃去。」曰:「逃將安往?若非死節,即北面事賊耳。到這裏是築底處,中間更無空地。」因說:「韋孝寬智略如此,當楊堅篡周時,尉遲迥等皆死,孝寬乃獻金熨斗。始嘗疑之:既不與它為異,亦何必如此附結之?元來到這地位,便不與辨,亦不免死。既不能死,便只得失節耳。」又曰:「謝安之於苻堅,如近世陳魯公之於完顏亮,幸而捱得它死耳。」伯豐問:「寇萊公澶淵事如何?」曰:「當來它卻有錯處。然到此,只得向前,不可退後也。」。
「溫太真處王敦事難。」先生云:「亦不佳,某做不得。」揚。
王祥孝感,只是誠發於此,物感於彼。或以為內感,或以為自誠中來,皆不然。王祥自是王祥,魚自是魚。今人論理,只要包合一箇渾淪底意思,雖是直截兩物,亦強羇合說,正不必如此。世間事雖千頭萬緒,其實只一箇道理,「理一分殊」之謂也。到感通處,自然首尾相應。或自此發出而感於外,或自外來而感於我,皆一理也。謨。
淵明所說者莊老,然辭卻簡古;堯夫辭極卑,道理卻密。升卿。
陶淵明,古之逸民。若海。
問:「苻堅立國之勢亦堅牢,治平許多年,百姓愛戴。何故一敗塗地,更不可救?」曰:「他是掃土而來,所以一敗更救不得。」又問:「他若欲滅晉,遣一良將提數萬之兵以臨之,有何不可?何必掃境而來?」曰:「他是急要做正統,恐後世以其非正統,故急欲亡晉。此人性也急躁,初令王猛滅燕,猛曰:『既委臣,陛下不必親臨。』及猛入燕,忽然堅至,蓋其心又恐猛之功大,故親來分其功也。便是他器量小,所以後來如此。」僩。
王猛事苻堅,煞有事節。苻堅之兄,乃其謀殺之。賀孫。
桓溫入三秦,王猛來見。眼中不識人,卻謂三秦豪傑未有至,何也?三秦豪傑,非猛而誰?可笑!揚。
晉任宗室,以八王之亂,自宋而後,皆殺兄弟宗室。以至召去知其不好,途中見人哭。問:「如何死?」曰:「病死。」曰:「病死何哭?」至有臨刑時,平日念佛者,皆合掌,願後世莫生王侯家!揚。
蘇綽立租、庸等法,亦是天下人殺得少了,故行得易。
「三代而下,必義為之,只有一箇諸葛孔明。若魏鄭公全只是利。李密起,有一道士說密即東都縛煬帝獨夫,天下必應。」揚謂:「密不足道。漢唐之興,皆是為利。須是有湯武之心始做得。太宗亦只是為利,亦做不得。」先生曰:「漢高祖見始皇出,謂:『丈夫當如此耳!』項羽謂:『彼可取而代也!』其利心一也。郭汾陽功名愈大而心愈小,意思好。易傳及諸葛,次及郭汾陽。」揚。
漢高祖取天下卻正當,為他直截恁地做去,無許多委曲。唐初,隋大亂如此,高祖太宗因群盜之起,直截如此做去,只是誅獨夫。為他心中打不過,又立恭帝,假援回護委曲如此,亦何必爾?所以不及漢之創業也。端蒙。
高祖辭得九錫,卻是。端蒙。
高祖與裴寂最昵。宮人私侍之說,未必非高祖自為之,而史家反以此文飾之也。端蒙。
因論唐事,先生曰:「唐待諸國降王不合道理。竇建德所行亦合理,忽然而亡,不可曉。王世充卻不殺。當初高祖起太原,入關,立代王,遂即位。世充於東都亦立越王。二人一樣,故且赦之。至殺蕭銑,則大無理。他自是梁子孫,元非叛臣。」某問:「唐史臣論高祖殺蕭銑,不成議論。」曰:「然。」通老問:「以宮人侍高祖,在太宗不當為。」曰:「它在當時,只要得事成,本無救世之心,何暇顧此?唐有天下三百年。唐宗室最少,屢經大盜殺之。又多不出閤,只消磨盡了。」可學。
「唐太宗以晉陽宮人侍高祖,是致其父於必死之地,便無君臣父子夫婦之義。漢高祖亦自粗疏。惟光武差細密,卻曾讀書來。」問:「晉元帝所以不能中興者,其病安在?」曰:「元帝與王導元不曾有中原志。收拾吳中人情,惟欲宴安江沱耳。」問:「祖逖摧鋒越河,所向震動,使其不死,當有可觀。」曰:「當是時,王導已不愛其如此,使戴若思輩監其軍,可見,如何得事成?」問:「紹興初,岳軍已向汴都,秦相從中制之,其事頗相類。」曰:「建炎初,宗澤留守東京,招徠群盜數百萬,使一舉而取河北數郡,即當時事便可整頓。及為汪黃所制,怏怏而死,京師之人莫不號慟!於是群盜分散四出,為山東淮南劇賊。」德。
唐源流出於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祖道。
太宗奏建成元吉,高祖云:「明當鞫問,汝宜早參。」及次早建成入朝,兄弟相遇,遂相殺。尉遲敬德著甲持刃見高祖。高祖在一處泛舟。程可久謂:「既許明早理會,又卻去泛舟,此處有闕文,或為隱諱。」先生曰:「此定是添入此一段,與前後無情理。太宗決不曾奏。既奏了,高祖見三兒要相殺,如何尚去泛舟!此定是加建成元吉之罪處。又謂太宗先奏了,不是前不說。」
太宗誅建成,比於周公誅管蔡,只消以公私斷之。周公全是以周家天下為心,太宗則假公義以濟私欲者也。端蒙。
「太宗殺建成元吉,比周公誅管蔡,如何比得!太宗無周公之心,只是顧身。然當時亦不合為官屬所迫,兼太宗亦自心不穩。溫公此處亦看不破,乃云待其先發而應之,亦只便是鄭伯克段于鄢。須是有周公之心,則可。」問曰:「范太史云,是高祖處得不是。」曰:「今論太宗,且責太宗;論高祖,又自責高祖。不成只責高祖,太宗全無可責!」又問:「不知太宗當時要處得是,合如何?」曰:「為太宗孝友從來無了,卻只要來此一事上使,亦如何使得?」先生又曰:「高祖不數日,軍國事便付與太宗,亦只是不得已。唐世內禪者三。如肅宗分明不是。只如睿宗之於玄宗,亦只為其誅韋氏有功了,事亦不得已爾。」端。
又論太宗事,云:「太宗功高,天下所係屬,亦自無安頓處,只高祖不善處置了。又,建成乃欲立功蓋之。如玄宗誅韋氏有功,睿宗欲立宋王成器,宋王成器便理會得事,堅不受。」端蒙。
因及王魏事,問:「論後世人,不當盡繩以古人禮法。畢竟高祖不當立建成。」曰:「建成既如此,王魏何故不見得?又何故不知太宗如此,便須莫事建成?亦只是望僥倖。」問:「二人如此機敏,何故不見得?」曰:「王魏亦只是直。」揚。
因問太宗殺建成事,及王魏教太子立功結君,後又不能死難,曰:「只為祇見得功利,全不知以義理處之。」端蒙。
太宗納巢剌王妃,魏鄭公不能深諫,范純夫論亦不盡。純夫議論,大率皆只從門前過。資質極平正,點化得,甚次第,不知伊川當時如何不曾點化他。先生嘗語呂丈云:「范純夫平生於書冊皆只從忙中攝過了。」所以諷呂丈也。
太宗從魏鄭公「仁義」之說,只是利心,意謂如此便可以安居民上。漢文帝資質較好,然皆老氏術也。揚。
或謂史贊太宗,止言其功烈之盛,至於功德兼隆,則傷夫自古未知有。曰:「恐不然。史臣正贊其功德之美,無貶他意。其意亦謂除隋之亂是功,致治之美是德。自道學不明,故曰功德者如此分別。以聖門言之,則此兩事不過是功,未可謂之德。」驤。
問:「胡氏管見斷武后於高宗非有婦道。合稱高祖太宗之命,數其九罪,廢為庶人而賜之死。竊恐立其子而殺其母,未為穩否?」曰:「這般處便是難理會處。在唐室言之,則武后當殺;在中宗言之,乃其子也。宰相大臣今日殺其母,明日何以相見?」問:「南軒欲別立宗室,如何?」曰:「以後來言之,則中宗不了;以當時言之,中宗亦未有可廢之事。天下之心皆矚望中宗,高宗又別無子,不立中宗,又恐失天下之望,此最是難處。不知孟子當此時作如何處?今生在數百年之後,只據史傳所載,不見得當時事情,亦難如此斷定。須身在當時,親看那時節及事情如何。若人心在中宗,只得立中宗;若人心不在中宗,方別立宗室。是時承乾亦有子在。若率然妄舉,失人心,做不行。又事多,看道理未須便將此樣難處來闌斷了。須要通其他,更有好理會處多。且看別處事事通透後,此樣處亦易。」義剛。
先生問人傑:「姚崇擇十道使,患未得人,如何?」曰:「只姚崇說患未得人,便見它真能精擇。」曰:「固是。然唐鑑卻貶之。唐鑑議論大綱好,欠商量處亦多。」又云:「范文正富文忠當仁宗時,條天下事,亦只說擇監司為治,只此是要矣。」人傑。
退之云:「凡此蔡功,惟斷乃成。」今須要知他斷得是與不是,古今煞有以斷而敗者。如唐德宗非不斷,卻生出事來。要之,只是任私意。帝剛愎不明理,不納人言。惟憲宗知蔡之不可不討,知裴度之不可不任。若使他理自不明,胸中無所見,則何以知裴公之可任?若只就「斷」字上看,而遺其左右前後,殊不濟事。道夫。
周莊仲曰:「憲宗當時表也看。如退之潮州表上,一見便怜之,有復用之意。」曰:「憲宗聰明,事事都看。近世如孝宗,也事事看。」義剛。
李白見永王璘反,便從臾之,文人之沒頭腦乃爾!後來流夜郎,是被人捉著罪過了,地作詩自辨被迫脅。李白詩中說王說霸,當時人必謂其果有智略。不知其莽蕩,立見疏脫。必大。
顏魯公只是有忠義而無意智底人。當時去那裏,見使者來,不知是賊,便下兩拜。後來知得,方罵。義剛。
史以陸宣公比賈誼。誼才高似宣公,宣公諳練多,學便純粹。大抵漢去戰國近,故人才多是不粹。道夫。
陸宣公奏議極好看。這人極會議論,事理委曲說盡,更無滲漏。雖至小底事,被他處置得亦無不盡。如後面所說二稅之弊,極佳。人言陸宣公口說不出,只是寫得出。今觀奏議中多云「今日早面奉聖旨」云云,「臣退而思之」云云,疑或然也。問:「陸宣公比諸葛武侯如何?」曰:「武侯氣象較大,恐宣公不及。武侯當面便說得,如說孫權一段,雖辨士不及其細密處,不知比宣公如何。只是武侯也密。如橋梁道路,井灶圊溷,無不修繕,市無醉人,更是密。只是武侯密得來嚴,其氣象剛大嚴毅。」僩。
陸宣公奏議末數卷論稅事,極盡纖悉。是他都理會來,此便是經濟之學。淳。
問:「陸宣公既貶,避謗,闔戶不著書,祇為古今集驗方。」曰:「此亦未是。豈無聖經賢傳可以玩索,可以討論?終不成和這箇也不得理會!」人傑。
或問:「維州事,溫公以德裕所言為利,僧孺所言為義,如何?」曰:「德裕所言雖以利害言,然意卻全在為國;僧孺所言雖義,然意卻全濟其己私。且德裕既受其降矣,雖義有未安,也須別做置處。乃縛送悉怛謀,使之恣其殺戮,果何為也!」升卿。
牛僧孺何緣去結得箇杜牧之,後為渠作墓志。今通鑑所載維州等,有些事好底皆是。揚。
說者謂陽城居諫職,與屠沽出沒。果然,則豈能使其君聽其言哉!若楊綰用,而大臣損音樂,減騶御,則人豈可不有以養素自重耶?銑。
方伯謨云:「使甘露之禍成,唐必亡無疑。」壽昌。
唐租、庸、調,大抵改新法度。是世界一齊更新之初,方做得。如漢衰魏代,只是漢舊物事。晉代魏,亦只用這箇。以至六朝相代,亦是遞相祖述,弊法卒亦變更不得。直到得元魏北齊後周居中原時,中原生靈死於兵寇幾盡,所以宇文泰蘇綽出來,便做得租、庸、調,故隋唐因之。賀孫。
唐六典載唐官制甚詳。古禮自秦漢已失。北周宇文泰及蘇綽有意復古,官制頗詳盡。如租、庸、調、府兵之類,皆是蘇綽之制,唐遂因之。唐之東宮官甚詳。某以前上封事,亦言欲復太子官屬,如唐之舊。
因論唐府兵之制,曰:「永嘉諸公以為兵、農之分,反自唐府兵始,卻是如此。蓋府兵家出一人,以戰以戍,并分番入衛,則此一人便不復為農矣。」僩。
唐口分是八分,世業是二分。有口則有口分,有家則有世業。古人想亦似此樣。淳。義剛錄云:「唐口分是二分,世業是八分。有口則有口分,寡婦皆無過十二」云云。
唐節度使收稅,皆入其家,所以節度富。淳。
「杜佑可謂有意於世務者。」問理道要訣。曰:「是一箇非古是今之書。」理道要訣亦是杜佑書。是一箇通典節要。方子。
朱梁不久而滅,無人為他藏掩得,故諸惡一切發見。若更稍久,必掩得一半。揚。
後唐莊宗善音律,好寵伶優。其卒也,得鷹坊人善友,斂樂器而焚之。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豈欺我哉!壽昌。
周世宗天資高,於人才中尋得箇王朴來用,不數年間,做了許多事業。且如禮、樂、律、歷等事,想他見都會得,故能用其說,成其事。又如本朝太祖,直是明達。故當時創法立度,其節拍一一都是,蓋緣都曉得許多道理故也。一本此下云:「所謂神聖,其臣莫及。趙普輩皆不及之。」廣。
問:「世宗果賢主否?」曰:「看來也是好。」問:「當時也曾制禮作樂。」曰:「只是四年之間,煞做了事。」問:「今刑統亦是他所作?」曰:「開寶通禮當時做不曾成,後來太祖足成了。而今一邊征伐,一邊制禮作樂,自無害事,自是有人來與他做。今人鄉一邊,便不對那一邊;才理會征伐,便將禮樂做閑慢了。世宗胸懷又較大。」胡泳。
五代時甚麼樣!周世宗一出便振。收三關,是王朴死後事。模樣世宗未死時,須先取了燕冀,則雲中河東皆在其內矣。本朝收河東,契丹常以重兵援其後。契丹嫌劉氏不援,始取之。揚。
周世宗亦可謂有天下之量,纔見元稹均田圖,便慨然有意。
周世宗大均天下之田。元稹均田圖世未之見。德明。
周世宗規模雖大,然性迫,無甚寬大氣象。做好事亦做教顯顯地,都無些含洪之意,亦是數短而然。揚。
晉悼公幼年聰慧似周世宗。只是世宗卻得太祖接續他做將去。雖不是一家人,以公天下言之,畢竟是得人接續,所做許多規模不枉卻。且如周武帝一時也自做得好,只是後嗣便如此弱了。後來雖得一箇隋文帝,終是甚不濟事。文蔚。
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三十七
戰國漢唐諸子
家語雖記得不純,卻是當時書。孔叢子是後來白撰出。道夫。
家語只是王肅編古錄雜記。其書雖多疵,然非肅所作。孔叢子乃其所注之人偽作。讀其首幾章,皆法左傳句,已疑之。及讀其後序,乃謂渠好左傳,便可見。
孔叢子鄙陋之甚,理既無足取,而詞亦不足觀。有一處載「其君曰必然」云云,是何言語!揚。
管子之書雜。管子以功業著者,恐未必曾著書。如弟子職之為,全似曲禮。它篇有似莊老。又有說得也卑,直是小意智處,不應管仲如此之陋。其內政分鄉之制,國語載之卻詳。。
管子非仲所著。仲當時任齊國之政,事甚多。稍閑時,又有三歸之溺,決不是閑功夫著書底人。著書者是不見用之人也。其書老莊說話亦有之。想只是戰國時人收拾仲當時行事言語之類著之,并附以它書。
問:「管子中說辟雍,言不是學,只是『君和』也。」先生曰:「既不是學,『君和』又是箇甚物事?而今不必論。禮記所謂『疑事毋質』,蓋無所考據,不必恁地辨析耳。如辟雍之義,古不可考,或以為學名,或以為樂名,無由辨證。某初解詩,亦疑放那裏。但今說作學,亦說得好了。亦有人說,辟雍是天子之書院,大學又別。」子蒙。
國語文字多有重疊無義理處。蓋當時只要作文章,說得來多爾。故柳子厚論為文,有曰:「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廣。
國語中多要說人有不可教則勿教之之意。廣。
問:「史記云:『申子卑卑,施於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覈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曰:「張文潛之說得之。」宋齊丘作書序中所論也。道夫曰:「東坡謂商鞅韓非得老子所以輕天下者,是以敢為殘忍而無疑。」曰:「也是這意。要之,只是孟子所謂『楊氏為我,是無君也』。老子是箇占便宜、不肯擔當做事底人,自守在裏,看你外面天翻地覆,都不管,此豈不是少恩?」道夫曰:「若柳下惠之不恭,莫亦至然否?」曰:「下惠其流必至於此。」又曰:「老子著書立言,皆有這箇底意思。」道夫。
「諸子百家書,亦有說得好處。如荀子曰:『君子大心則天而道,小心則畏義而節。』此二句說得好。」曰:「看得荀子資質,也是箇剛明底人。」曰:「只是粗。他那物事皆未成箇模樣,便將來說。」曰:「揚子工夫比之荀子,恐卻細膩。」曰:「揚子說到深處,止是走入老莊窠窟裏去,如清靜寂寞之說皆是也。又如玄中所說「靈根」之說。云云,亦只是莊老意思,止是說那養生底工夫爾。至於佛徒,其初亦只是以老莊之言駕說爾。如遠法師文字與肇論之類,皆成片用老莊之意。然他只是說,都不行。至達磨來,方始教人自去做,所以後來有禪,其傳亦如是遠。」問:「晉宋時人多說莊老,然恐其亦未足以盡莊老之實說。」曰:「當時諸公只是借他言語來,蓋覆那滅棄禮法之行爾。據其心下汙濁紛擾如此,如何理會得莊老底意思!」廣。荀揚。
荀子儘有好處,勝似揚子,然亦難看。賀孫。
不要看揚子,他說話無好處,議論亦無的實處。荀子雖然是有錯,到說得處也自實,不如他說得恁地虛胖。賀孫。
問:「東坡言三子言性,孟子已道性善,荀子不得不言性惡,固不是。然人之一性,無自而見。荀子乃言其惡,它莫只是要人修身,故立此說?」先生曰:「不須理會荀卿,且理會孟子性善。渠分明不識道理。如天下之物,有黑有白,此是黑,彼是白,又何須辨?荀揚不惟說性不是,從頭到底皆不識。當時未有明道之士,被他說用於世千餘年。韓退之謂荀揚『大醇而小疵』。伊川曰:『韓子責人甚恕。』自今觀之,他不是責人恕,乃是看人不破。今且於自己上作工夫,立得本。本立則條理分明,不待辨。」可學。
或言性,謂荀卿亦是教人踐履。先生曰:「須是有是物而後可踐履。今於頭段處既錯,又如何踐履?天下事從其是。曰同,須求其真箇同;曰異,須求其真箇異。今則不然,只欲立異,道何由明?陳君舉作夷門歌,說荊公東坡不相合,須當和同,不知如何和得!」可學。荀子。
荀子說「能定而後能應」,此是荀子好話。賀孫。
「入乎耳而著乎心。」著,音直略切。
問荀揚王韓四子。曰:「凡人著書,須自有箇規模,自有箇作用處。或流於申韓,或歸於黃老,或有體而無用,或有用而無體,不可一律觀。且如王通這人,於世務變故、人情物態,施為作用處,極見得分曉,只是於這作用曉得處卻有病。韓退之則於大體處見得,而於作用施為處卻不曉。如原道一篇,自孟子後無人,似它見得。『郊焉而天神格,廟焉而人鬼享。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說得極無疵。只是空見得箇本原如此,下面工夫都空疏,更無物事撐住襯簟,所以於用處不甚可人意。緣他費工夫去作文,所以讀書者,只為作文用。自朝至暮,自少至老,只是火急去弄文章;而於經綸實務不曾究心,所以作用不得。每日只是招引得幾箇詩酒秀才和尚度日。有些工夫,只了得去磨煉文章,所以無工夫來做這邊事。兼他說,我這箇便是聖賢事業了,自不知其非。如論文章云:『自屈原荀卿孟軻司馬遷相如揚雄之徒』,卻把孟軻與數子同論,可見無見識,都不成議論。荀卿則全是申韓,觀成相一篇可見。他見當時庸君暗主戰鬥不息,憤悶惻怛,深欲提耳而誨之,故作此篇。然其要,卒歸於明法制,執賞罰而已。他那做處粗,如何望得王通!揚雄則全是黃老。某嘗說,揚雄最無用,真是一腐儒。他到急處,只是投黃老。如反離騷并『老子道德』之言,可見這人更無說,自身命也奈何不下,如何理會得別事?如法言一卷,議論不明快,不了決,如其為人。他見識全低,語言極獃,甚好笑!荀揚二人自不可與王韓二人同日語。」問:「王通病痛如何?」曰:「這人於作用都曉得,急欲見之於用,故便要做周公底事業,便去上書要興太平。及知時勢之不可為,做周公事業不得,則急退而續詩書,續玄經,又要做孔子底事業。殊不知孔子之時接乎三代,有許多典謨訓誥之文,有許多禮樂法度,名物度數,數聖人之典章皆在於是,取而纘述,方做得這箇家具成。王通之時,有甚麼典謨訓誥?有甚麼禮樂法度?乃欲取漢魏以下者為之書,則欲以七制命議之屬為續書,「七制」之說亦起於通。有高文武宣光武明章制,蓋以比二典也。詩則欲取曹劉沈謝者為續詩。續得這般詩書,發明得箇甚麼道理?自漢以來,紹令之稍可觀者,不過數箇。如高帝求賢詔雖好,又自不純。文帝勸農,武帝薦賢、制策、輪臺之悔,只有此數詔略好,此外蓋無那壹篇比得典謨訓誥。便求一篇如君牙冏命秦誓也無。曹劉沈謝之時,又那得一篇如鹿鳴四牡大明文王關雎鵲巢?亦有學為四句古詩者,但多稱頌之詞,言皆過實,不足取信。樂如何有雲英咸韶濩武之樂?禮又如何有伯夷周公制作之禮,它只是急要做箇孔子,又無佐證,故裝點幾箇人來做堯舜湯武,皆經我刪述,便顯得我是聖人。如中說一書,都是要學孔子。論語說泰伯『三以天下讓』,它便說陳思王善讓;論語說『殷有三仁』,它便說荀氏有二仁。又提幾箇公卿大夫來相答問,便比當時門人弟子。正如梅聖俞說:『歐陽永叔它自要做韓退之,卻將我來比孟郊!』王通便是如此。它自要做孔夫子,便胡亂捉別人來為聖為賢。殊不知秦漢以下君臣人物,斤兩已定,你如何能加重!中說一書,固是後人假託,非王通自著。然畢竟是王通平生好自誇大,續詩續書,紛紛述作,所以起後人假託之故。後世子孫見它學周公孔子學不成,都冷淡了,故又取一時公卿大夫之顯者,纘緝附會以成之。畢竟是王通有這樣意思在。雖非它之過,亦它有以啟之也。如世人說坑焚之禍起於荀卿。荀卿著書立言,何嘗教人焚書坑儒?只是觀它無所顧藉,敢為異論,則其末流便有坑焚之理。然王通比荀揚又敻別。王通極開爽,說得廣闊。緣它於事上講究得精,故於世變興亡,人情物態,更革沿襲,施為作用,先後次第,都曉得;識得箇仁義禮樂都有用處。若用於世,必有可觀。只可惜不曾向上透一著,於大體處有所欠闕,所以如此!若更曉得高處一著,那裏得來!只細看它書,便見他極有好處,非特荀揚道不到,雖韓退之也道不到。韓退之只曉得箇大綱,下面工夫都空虛,要做更無下手處,其作用處全疏,如何敢望王通!然王通所以如此者,其病亦只在於不曾子細讀書。他只見聖人有箇六經,便欲別做一本六經,將聖人腔子填滿裏面。若是子細讀書,知聖人所說義理之無窮,自然無工夫閑做。他死時極後生,只得三十餘歲。它卻火急要做許多事。」或云:「若少假之年,必有可觀。」曰:「不然,它氣象局促,只如此了。他做許多書時,方只二十餘歲。孔子七十歲方繫易,作春秋,而王通未三十皆做了,聖人許多事業氣象去不得了,宜其死也。」又曰:「中說一書,如子弟記它言行,也煞有好處。雖云其書是後人假託,不會假得許多,須真有箇人坯模如此,方裝點得成。假使懸空白撰得一人如此,則能撰之人亦自大有見識,非凡人矣。」僩。以下論荀揚王韓及諸子。
賈誼之學雜。他本是戰國縱橫之學,只是較近道理,不至如儀秦蔡范之甚爾。他於這邊道理見得分數稍多,所以說得較好。然終是有縱橫之習,緣他根腳只是從戰國中來故也。漢儒惟董仲舒純粹,其學甚正,非諸人比。只是困苦無精彩,極好處也只有『正誼、明道』兩句。下此諸子皆無足道。如張良諸葛亮固正,只是太粗。王通也有好處,只是也無本原工夫,卻要將秦漢以下文飾做箇三代,他便自要比孔子,不知如何比得!他那斤兩輕重自定,你如何文飾得!如續詩、續書、玄經之作,盡要學箇孔子,重做一箇三代,如何做得!如續書要載漢以來詔令,他那詔令便載得,發明得甚麼義理?發明得甚麼政事?只有高帝時三詔令稍好,然已不純。如曰『肯從吾游者,吾能尊顯之』,此豈所以待天下之士哉?都不足錄。三代之書誥詔令,皆是根源學問,發明義理,所以燦然可為後世法。如秦漢以下詔令濟得甚事?緣他都不曾將心子細去讀聖人之書,只是要依他箇模子。見聖人作六經,我也學他作六經。只是將前人腔子,自做言語填放他腔中,便說我這箇可以比並聖人。聖人做箇論語,我便做中說。如揚雄太玄法言亦然,不知怎生比並!某嘗說,自孔孟滅後,諸儒不子細讀得聖人之書,曉得聖人之旨,只是自說他一副當道理。說得卻也好看,只是非聖人之意,硬將聖人經旨說從他道理上來。孟子說『以意逆志』者,以自家之意,逆聖人之志。如人去路頭迎接那人相似,或今日接著不定,明日接著不定;或那人來也不定,不來也不定;或更遲數日來也不定,如此方謂之『以意逆志。』今人讀書,卻不去等候迎接那人,只認硬趕捉那人來,更不由他情願;又教它莫要做聲,待我與你說道理。聖賢已死,它看你如何說,他又不會出來與你爭,只是非聖賢之意。他本要自說他一樣道理,又恐不見信於人。偶然窺見聖人說處與己意合,便從頭如此解將去,更不子細虛心,看聖人所說是如何。正如人販私鹽,擔私貨,恐人捉他,須用求得官員一兩封書,并掩頭行引,方敢過場、務,偷免稅錢。今之學者正是如此,只是將聖人經書,拖帶印證己之所說而已,何常真實得聖人之意?卻是說得新奇巧妙,可以欺惑人,只是非聖人之意。此無他,患在於不子細讀聖人之書。人若能虛心下意,自莫生意見,只將聖人書玩味讀誦,少間意思自從正文中迸出來,不待安排,不待杜撰。如此,方謂之善讀書。且屈原一書,近偶閱之,從頭被人錯解了。自古至今,訛謬相傳,更無一人能破之者,而又為說以增飾之。看來屈原本是一箇忠誠惻怛愛君底人。觀他所作離騷數篇,盡是歸依愛慕,不忍捨去懷王之意。所以拳拳反復,不能自已,何嘗有一句是罵懷王。亦不見他有偏躁之心,後來沒出氣處,不奈何,方投河殞命。而今人句句盡解做罵懷王,枉屈說了屈原。只是不曾平心看他語意,所以如此。」僩。
問揚雄。曰:「雄之學似出於老子。如太玄曰:『潛心於淵,美厥靈根。』測曰:『「潛心於淵」,神不昧也。』乃老氏說話。」問:「太玄分贊於三百六十六日下,不足者乃益以『踦贏』,固不是。如易中卦氣如何?」曰:「此出於京房,亦難曉。如太玄中推之,蓋有氣而無朔矣。」問:「伊川亦取雄太玄中說,如何?」曰:「不是取他言,他地位至此耳。」又問:「賈誼與仲舒如何?」曰:「誼有戰國縱橫之氣;仲舒儒者,但見得不透。」曰:「伊川於漢儒取大毛公,如何?」曰:「今亦難考。但詩注頗簡易,不甚泥章句。」問:「文中子如何?」曰:「渠極識世變,有好處,但太淺,決非當時全書。如說家世數人,史中並無名。又,關朗事,與通年紀甚懸絕。」可學謂:「可惜續經已失,不見渠所作如何!」曰:「亦何必見?只如續書有桓榮之命。明帝如此,則榮可知。使榮果有帝王之學,則當有以開導明帝,必不至為異教所惑。如秋風之詩,乃是末年不得已之辭,又何足取?渠識見不遠,卻要把兩漢事與三代比隆!近來此等說話極勝,須是於天理人欲處分別得明。如唐太宗分明是殺兄劫父代位,又何必為之分別說!沙隨云,史記高祖泛舟於池中,則『明當早參』之語,皆是史之潤飾。看得極好,此豈小事!高祖既許之明早入辨,而又卻泛舟,則知此事經史臣文飾多矣。」問:「禪位亦出於不得已。」曰:「固是。它既殺元良,又何處去?明皇殺太平公主亦如此,可畏!」可學。
子升問仲舒文中子。曰:「仲舒本領純正。如說『正心以正朝廷』,與『命者天之令也』以下諸語,皆善。班固所謂『純儒』,極是。至於天下國家事業,恐施展未必得。王通見識高明,如說治體處極高,但於本領處欠。如古人『明德、新民、至善』等處,皆不理會,卻要鬥合漢魏以下之事整頓為法,這便是低處。要之,文中論治體處,高似仲舒,而本領不及;爽似仲舒,而純不及。」因言:「魏徵作隋史,更無一語及文中,自不可曉。嘗考文中世系,并看阮逸、龔鼎臣注,及南史、劉夢得集,次日因考文中世系,四書不同,殊不可曉。」又檢李泰伯集,先生因言:「文中有志於天下,亦識得三代制度,較之房魏諸公文,稍有些本領,只本原上工夫都不曾理會。若究其議論本原處,亦只自老莊中來。」木之。
先生令學者評董仲舒揚子雲王仲淹韓退之四子優劣。或取仲舒,或取退之。曰:「董仲舒自是好人,揚子雲不足道,這兩人不須說。只有文中子韓退之這兩人疑似,試更評看。」學者亦多主退之。曰:「看來文中子根腳淺,然卻是以天下為心,分明是要見諸事業。天下事,它都一齊入思慮來。雖是卑淺,然卻是循規蹈矩,要做事業底人,其心卻公。如韓退之雖是見得箇道之大用是如此,然卻無實用功處。它當初本只是要討官職做,始終只是這心。他只是要做得言語似六經,便以為傳道。至其每日功夫,只是做詩,博弈,酣飲取樂而已。觀其詩便可見,都襯貼那原道不起。至其做官臨政,也不是要為國做事,也無甚可稱,其實只是要討官職而已。」僩。
立之問:「揚子與韓文公優劣如何?」曰:「各自有長處。文公見得大意已分明,但不曾去子細理會。如原道之類,不易得也。揚子雲為人深沈,會去思索。如陰陽消長之妙,他直是去推求。然而如太玄之類,亦是拙底工夫,道理不是如此。蓋天地間只有箇奇耦,奇是陽,耦是陰。春是少陽,夏是太陽,秋是少陰,冬是太陰。自二而四,自四而八,只恁推去,都走不得。而揚子卻添兩作三,謂之天地人,事事要分作三截。又且有氣而無朔,有日星而無月,恐不是道理。亦如孟子既說『性善』,荀子既說『性惡』,他無可得說,只得說箇『善惡混』。若有箇三底道理,聖人想自說了,不待後人說矣。看他裏面推得辛苦,卻就上面說些道理,亦不透徹。看來其學似本於老氏。如『惟清惟勝,惟淵惟默』之語,皆是老子意思。韓文公於仁義道德上看得分明,其剛領已正,卻無他這箇近於老子底說話。」又問:「文中子如何?」曰:「文中子之書,恐多是後人添入,真偽難見,然好處甚多。但一一似聖人,恐不應恰限有許多事相協得好。如見甚荷蕢隱者之類,不知如何得恰限有這人。若道他都是粧點來,又恐粧點不得許多。然就其中惟是論世變因革處,說得極好。」又問:「程子謂『揚子之學實,韓子之學華』,是如何?」曰:「只緣韓子做閑雜言語多,故謂之華。若揚子雖亦有之,不如韓子之多。」時舉。
揚子雲韓退之二人也難說優劣。但子雲所見處,多得之老氏,在漢末年難得人似它。亦如荀子言語亦多病,但就彼時亦難得一人如此。子雲所見多老氏者。往往蜀人有嚴君平源流。且如太玄就三數起,便不是。易中只有陰陽奇耦,便有四象:如春為少陽,夏為老陽,秋為少陰,冬為老陰。揚子雲見一二四都被聖人說了,卻杜撰,就三上起數。」●問:「溫公最喜太玄。」曰:「溫公全無見處。若作太玄,何似作曆?老泉嘗非太玄之數,亦說得是。」又問:「與康節如何?」曰:「子雲何敢望康節!康節見得高,又超然自得。退之卻見得大綱,有七八分見識。如原道中說得仁義道德煞好,但是他不去踐履玩味,故見得不精微細密。伊川謂其學華者,只謂愛作文章。如作詩說許多閑言語,皆是華也。看得來退之勝似子雲。」南升。
問:「先生王氏續經說云云,荀卿固不足以望之。若房杜輩,觀其書,則固嘗往來於王氏之門。其後來相業,還亦有得於王氏道否?」曰:「房杜如何敢望文中子之萬一!其規模事業,無文中子髣彿。某嘗說,房杜只是箇村宰相。文中子不干事,他那制度規模,誠有非後人之所及者。」又問:「仲舒比之如何?」曰:「仲舒卻純正,然亦有偏,又是一般病。韓退之卻見得又較活,然亦只是見得下面一層,上面一層都不曾見得。大概此諸子之病皆是如此,都只是見得下面一層,源頭處都不曉。所以伊川說『西銘是原道之宗祖』,蓋謂此也。」僩。
只有董仲舒資質純良,摸索道得數句著,如「正誼不謀利」之類。然亦非它真見得這道理。恪。董子。
問:「性者,生之質。」曰:「不然。性者,生之理;氣者,生之質,已有形狀。」
問:「仲舒云:『性者,生之質。』」「也不是。只當云,性者,生之理也;氣者,生之質也。」璘謂:「『性者,生之質』,本莊子之言。」曰:「莊子有云:『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前輩謂此說頗好,如『有物有則』之意。」璘。
問:「仲舒以情為人之欲,如何?」曰:「也未害。蓋欲為善,欲為惡,皆人之情也。」道夫。
童問董仲舒見道不分明處。曰:「也見得鶻突。如『命者,天之令;性者,生之質;情者,人之欲。命非聖人不行,性非教化不成,情非制度不節』等語,似不識性善模樣。又云,『明於天性,知自貴於物;知自貴於物,然後知仁義;知仁義,然後重禮節;重禮節,然後安處善;安處善,然後樂循理』,又似見得性善模樣。終是說得騎墻,不分明端的。」淳。
「仲舒言:『命者,天之令;性者,生之質。』如此說,固未害。下云『命非聖人不行』,便牽於對句,說開去了。如『正誼明道』之言,卻自是好。」道夫問:「或謂此語是有是非,無利害,如何?」曰:「是不論利害,只論是非。理固然也,要亦當權其輕重方盡善,無此亦不得。只被今人只知計利害,於是非全輕了。」道夫。
建寧出「正誼明道如何論」。先生曰:「『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誼必正,非是有意要正;道必明,非是有意要明,功利自是所不論。仁人於此有不能自已者。『師出無名,事故不成;明其為賊,敵乃可服』,此便是有意立名以正其誼。」
在浙中見諸葛誠之千能云:「『仁人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仲舒說得不是。只怕不是義,是義必有利;只怕不是道,是道必有功。」先生謂:「才如此,人必求功利而為之,非所以為訓也。固是得道義則功利自至;然而有得道義而功利不至者,人將於功利之徇,而不顧道義矣。」璘。
仲舒所立甚高。後世之所以不如古人者,以道義功利關不透耳。其議匈奴一節,婁敬賈誼智謀之士為之,亦不如此。
劉淳叟問:「漢儒何以溺心訓詁而不及理?」曰:「漢初諸儒專治訓詁,如教人亦只言某字訓某字,自尋義理而已。至西漢末年,儒者漸有求得稍親者,終是不曾見全體。」問:「何以謂之全體?」曰:「全體須徹頭徹尾見得方是。且如匡衡問時政,亦及治性情之說;及到得他入手做時,又卻只修得些小宗廟禮而已。翼奉言『見道知王治之象,見經知人道之務』,亦自好了;又卻只教人主以陰陽日辰貪狠廉貞之類辨君子小人。以此觀之,他只時復窺見得些子,終不曾見大體也。唯董仲舒三篇說得稍親切,終是不脫漢儒氣味。只對江都易王云『仁人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方無病,又是儒者語。」
董仲舒才不及陸宣公而學問過之。張子房近黃老,而隱晦不露。諸葛孔明近申韓。節。
揚子雲出處非是。當時善去,亦何不可?揚。揚子。
問:「揚子『避礙通諸理』之說是否?」曰:「大概也似,只是言語有病。」問:「莫不是『避』字有病否?」曰:「然。少間處事不看道理當如何,便先有箇依違閃避之心矣。」僩。
「『學之為王者事』,不與上文屬。只是言人君不可不學底道理,所以下文云:『堯舜禹湯文武汲汲,仲尼皇皇。以數聖人之盛德,猶且如此。』」問:「『仲尼皇皇』如何?」曰:「夫子雖無王者之位,而有王者之德,故作一處稱揚。」道夫。
揚子雲謂南北為經,東西為緯,故南北為縱,東西為橫。六國之勢,南北相連則合縱;秦據東西,以橫破縱也。蓋南北長,東西短,南北直,東西橫,錯綜於其間也。敬仲。
「德隆則晷星,星隆則晷德。」晷,影也,猶影之隨形也。蓋德隆則星隨德而見,星隆則人事反隨星而應。」僩。
揚子雲云:「月未望,則載魄於西;既望,則終魄於東;其於日乎!」先生舉此,問學者是如何。眾人引諸家注語,古注解「載」作「始」,「魄」作「光」。溫公改「魄」作「胐」,先生云,皆非是。皆不合。久之,乃曰:「只曉得箇『載』字,便都曉得。載者,如加載之『載』。如老子云『載營魄』,左氏云『從之載』,正是這箇『載』字。諸家都亂說,只有古注解云:『月未望,則光始生於西面,以漸東滿;既望,則光消虧於西面,以漸東盡。』此兩句略通而未盡。此兩句盡在『其於日乎』一句上。蓋以日為主,月之光也,日載之;光之終也,日終之。『載』,猶加載之『載』。又訓上,如今人上光、上采色之「上」。蓋初一二間,時日落於酉,月是時同在彼;至初八九日落在酉,則月已在午;至十五日相對,日落於酉而月在卯,此未望而載魄於西。蓋月在東日則在西,日載之光也。及日與月相去愈遠,則光漸消而魄生。少間月與日相蹉過,日卻在東,月卻在西,故光漸至東盡,則魄漸復也。當改古注云:『日加魄於西面,以漸東滿;日復魄於西面,以漸東盡。其載也,日載之;其終也,日終之,皆繫於日。』又說秦周之士,貴賤拘肆,皆繫於上之人,猶月之載魄終魄皆繫於日也,故曰『其於日乎』!其載其終,皆向日也。溫公云:『當改「載魄」之「魄」作「朏」。』都是曉揚子雲說不得,故欲如此改。老子所謂『載營魄』,便是如此。『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一便是魄,抱便是載,蓋以火養水也。魄是水,以火載之。『營』字,恐是『熒』字,光也。古字或通用不可知。或人解作經營之『營』,亦得。」次日又云:「昨夜說終魄於東『終』字,亦未是。昨夜解「終」作「復」,言光漸消而復其魄也。蓋終魄亦是日光加魄於東而終之也。始者日光加魄之西,以漸東滿,及既望,則日光旋而東,以終盡月之魄,則魄之西漸復,而光漸消於魄之西矣。」因又說老子「載營魄」。「昨日見溫公解得揚子『載魄』沒理會,因疑其解老子,亦必曉不得。及看,果然。但注云:『「載營魄」闕。』只有此四字而已。潁濱解云:『神載魄而行。』言魄是箇沈滯之物,須以神去載他,令他外舉。其說云:『聖人則以魄隨神而動,眾人則神役於魄。』據他只於此間如此強解得,若以解揚子,則解不得矣。又解魄做物,只此一句便錯。耳目之精明者為魄,如何解做物得!又以一為神,亦非。一正指魄言,神抱魄,火抱水也。溫公全不理會修養之學,所以不曉。潁濱一生去理會修養之術,以今觀之,全曉不得,都說錯了。河上公固是胡說,如王弼也全解錯了。王弼解載作處,魄作所居,言常處於所居也,更是胡說!據潁濱解老子,全不曉得老子大意。他解神載魄而行,便是箇剛強外舉底意思。老子之意正不如此,只是要柔伏退步耳。觀他這一章盡說柔底意思,云:『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天門開闢,能為雌乎?』老子一書意思都是如此。它只要退步不與你爭。如一箇人叫哮跳躑,我這裏只是不做聲,只管退步。少間叫哮跳躑者自然而屈,而我之柔伏應自有餘。老子心最毒,其所以不與人爭者,乃所以深爭之也,其設心措意都是如此。閑時他只是如此柔伏,遇著那剛強底人,它便是如此待你。張子房亦是如此。如云『推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又云『以無為取天下』,這裏便是它無狀處。據此,便是它柔之發用功效處。又,楚詞也用『載營魄』字,其實與潁濱解老子同。若楚詞恐或可如此說。以此說老子,便都差了。」
張毅然漕試回。先生問曰:「今歲出何論題?」曰:「論題云云,出文中子。」曰:「如何做?」張曰:「大率是罵他者多。」先生笑曰:「他雖有不好處,也須有好處。故程先生言:『他雖則附會成書,其間極有格言,荀揚道不到處。』豈可一向罵他!」友仁請曰:「願聞先生之見。」曰:「文中子他當時要為伊周事業;見道不行,急急地要做孔子。他要學伊周,其志甚不卑。但不能勝其好高自大欲速之心,反有所累。二帝三王卻不去學,卻要學兩漢,此是他亂道處。亦要作一篇文字說這意思。」友仁。文中子。
徐問文中子好處與不好處。曰:「見得道理透後,從高視下,一目瞭然。今要去揣摩,不得。」淳。
文中子其間有見處,也即是老氏。又其閒被人夾雜,今也難分別。但不合有許多事全似孔子。孔子有荷蕢等人,它也有許多人,便是裝點出來。其間論文史及時事世變,煞好,今浙間英邁之士皆宗之。南升。
「文中子中說被人亂了。說治亂處與其他好處極多。但向上事只是老釋。如言非老莊釋迦之罪,并說若云云處,可見。」揚曰:「過法言。」曰:「大過之。」揚。
文中子論時事及文史處儘有可觀。於文取陸機,史取陳壽。曾將陸機文來看,也是平正。升卿。
房杜於河汾之學後來多有議論。且如中說,只是王氏子孫自記。亦不應當時開國文武大臣盡其學者,何故盡無一語言及其師兼所記其家世事?攷之傳記,無一合者。。
文中子,看其書忒裝點,所以使人難信。如說諸名卿大臣,多是隋末所未見有者。兼是他言論大綱雜霸,凡事都要硬做。如說禮樂治體之類,都不消得從正心誠意做出。又如說「安我所以安天下,存我所以厚蒼生」,都是為自張本,做雜霸鎡基。黃德柄問:「續書:『天子之義:制、詔、志、策,有四;大臣之義:命、訓、對、讚、議、誡、諫,有七。』如何?」曰:「這般所在極膚淺。中間說話大綱如此。但看世俗所稱道,便喚做好,都不識。如云晁董公孫之對,據道理看,只有董仲舒為得。如公孫已是不好,晁錯是話箇甚麼!又如自敘許多說話,盡是夸張。考其年數,與唐煞遠,如何唐初諸名卿皆與說話?若果與諸名卿相處,一箇人恁地自標致,史傳中如何都不見說?」因說:「史傳儘有不可信處。嘗記五峰說,看太宗殺建成元吉事,尚有不可憑處。如云,先一日,太宗密以其事奏高祖,高祖省表愕然,報曰:『明當鞫問,汝宜早參。』只將這幾句看,高祖且教來日鞫問,如何太宗明日便擁兵入內?又云,上已召裴寂蕭瑀陳叔達欲按其事,又云:『上方泛舟海池。』豈有一件事恁麼大,兄弟搆禍如此之極,為父者何故恁地恬然無事!此必有不足信者。只左傳是有多難信處。如趙盾一事,後人費萬千說話與出脫,其實此事甚分明。如司馬昭之弒高貴鄉公,他終不成親自下手!必有抽戈用命,如賈充成濟之徒。如曰『司馬公畜養汝等,正為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看左傳載靈公欲殺趙盾,今日要殺,殺不得;明日要殺,殺不得。只是一箇人君要殺一臣,最易為力。恁地殺不得,也是他大段強了。今來許多說話,自是後來三晉既得政,撰造掩覆,反有不可得而掩者矣。物來若不能明,事至若不能辨,是吾心大段昏在。」賀孫。
「文中子議論,多是中間暗了一段,無分明。其間弟子問答姓名,多是唐輔相,恐亦不然,蓋諸人更無一語及其師。人以為王通與長孫無忌不足,故諸人懼無忌而不敢言,亦無此理,如鄭公豈畏人者哉!『七制之主』,亦不知其何故以『七制』名之。此必因其續書中曾採七君事跡以為書,而名之曰『七制』。如二典禮例今無可考,大率多是依倣而作。如以董常如顏子,則是以孔子自居。謂諸公可為輔相之類,皆是撰成,要安排七制之君為它之堯舜。考其事跡,亦多不合。劉禹錫作歙池江州觀察王公墓碑,乃仲淹四代祖,碑中載祖諱多不同。及阮逸所注并載關朗等事,亦多不實。王通大業中死,自不同時。如推說十七代祖,亦不應遼遠如此。唐李翱已自論中說可比太公家教,則其書之出亦已久矣。伊川謂文中子有些格言,被後人添入壞了。看來必是阮逸諸公增益張大,復借顯者以為重耳。今之偽書甚多,如鎮江府印關子明易并麻衣道者易,皆是偽書。麻衣易正是南康戴紹韓所作。昨在南康,觀其言論,皆本於此。及一訪之,見其著述大率多類麻衣文體。其言險側輕佻,不合道理。又嘗見一書名曰子華子,說天地陰陽,亦說義理、人事,皆支離妄作。至如世傳繁露玉杯等書,皆非其實。大抵古今文字皆可考驗。古文自是莊重,至如孔安國書序并注中語,多非安國所作。蓋西漢文章,雖粗亦勁。今書序只是六朝軟慢文體。」因舉史記所載湯誥并武王伐紂言詞不典,不知是甚底齊東野人之語也。謨。
問文中子之學。曰:「它有箇意思,以為堯舜三代,也只與後世一般,也只是偶然做得著。」問:「它續詩續書,意只如此。」因舉答賈瓊數處說,曰:「近日陳同父便是這般說話。它便忌程先生說『帝王以道治天下,後世只是以智力把持天下』。正緣這話說得它病處,它便忌。」問:「玄經尤可疑。只緣獻帝奔北,便以為天命已歸之,遂帝魏。」曰:「今之注,本是阮逸注,龔鼎臣便有一本注,後面敘他祖,都與文中子所說不同。說他先已仕魏,不是後來方奔去。」明日尋看,又問:「它說『權義舉而皇極立』,如何?」曰:「如皇極,某曾有辨,今說權義也不是。蓋義是活物,權是稱錘。義是稱星,義所以用權。今似它說,卻是以權為『嫂溺援之』之『義』,以義為『授受不親』之『禮』,但不如此。」問:「義便有隨時底意思。」曰:「固是。」問:「它只緣以玄經帝魏,生此說。」曰:「便是它大本領處不曾理會,縱有一二言語可取,但偶然耳。」問:「他以心、跡分看了,便是錯處。」曰:「它說『何憂何疑』,也只是外面恁地,裏面卻不恁地了。」又問:「『動靜見天地之心』,說得似不然。」曰:「它意思以方員為形,動靜為理,然亦無意思。而今自家若見箇道理了,見它這說話,都似不曾說一般。」夔孫。
文中子續經,猶小兒豎瓦屋然。世儒既無高明廣大之見,因遂尊崇其書。方子。
「天下皆憂,吾獨得不憂;天下皆疑,吾獨得不疑。」又曰:「樂天知命吾何憂?窮理盡性吾何疑?」蓋有當憂疑者,有不當憂疑者,然皆心也。文中子以為有心、跡之判,故伊川非之。又曰:「惟其無一己之憂疑,故能憂疑以天下;惟其憂以天下,疑以天下,故無一己之憂疑。」道夫。
大抵觀聖人之出處,須看他至誠懇切處及洒然無累處。文中子說:「天下皆憂,吾獨得不憂;天下皆疑,吾獨得不疑。」又曰:「窮理盡性吾何疑?樂天知命吾何憂?」此說是。
或問:「文中子僭擬古人,是如何?」曰:「這也是他志大,要學古人。如退之則全無要學古人底意思。柳子厚雖無狀,卻又占便宜,如致君澤民事,也說要做。退之則只要做官,如末年潮州上表,此更不足說了。退之文字儘好,末年尤好。」燾。
韓退之卻有些本領,非歐公比。原道,其言雖不精,然皆實,大綱是。韓子。
器之問「博愛之謂仁」。曰:「程先生之說最分明,只是不子細看。要之,仁便是愛之體,愛便是仁之用。」
蔣明之問:「原道起頭四句,恐說得差。且如『博愛之謂仁』,愛如何便盡得仁?」曰:「只為他說得用,又遺了體。」明之又問:「四字先後當如何?」曰:「公去思量,久後自有著落。」震。
或問「由是而之焉之謂道」。曰:「此是說行底,非是說道體。」問「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曰:「此是說行道而有得於身者,非是說自然得之於天者。」節。
子耕問「定名、虛位」。曰:「恁地說亦得。仁義是實有的,道德卻是總名,凡本末小大無所不該。如下文說『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凶,有吉』,是也。」人傑。錄詳。
問:「『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虛位之義如何?」曰:「亦說得通。蓋仁義禮智是實,此『道德』字是通上下說,卻虛。如有仁之道,義之道,仁之德,義之德,此道德只隨仁義上說,是虛位。他又自說『道有君子小人,德有凶有吉』。謂吉人則為吉德,凶人則為凶德;君子行之為君子之道,小人行之為小人之道。如『道二:仁與不仁』;『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之類。若是『志於道,據於德』,方是好底,方是道德之正。」。
問:「原道上數句如何?」曰:「首句極不是。『定名、虛位』卻不妨。有仁之道,義之道,仁之德,義之德,故曰『虛位』。大要未說到頂上頭,故伊川云:『西銘,原道之宗祖。』」可學。
「坐井觀天」,謂天只如此大小,是他見得如此。須出井來看,方得。必大。
退之謂:「以之為人,則愛而公。」「愛、公」二字甚有意義。
原道中舉大學,卻不說「致知在格物」一句。蘇子由古史論舉中庸「不獲乎上」後,卻不說「不明乎善,不誠乎身」二句。這兩箇好做對。司馬溫公說儀秦處,說「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卻不說「居天下之廣居」。看得這樣底,都是箇無頭學問。夔孫。
「韓子原性曰,人之性有五,最識得性分明。」蔣兄因問:「『博愛之謂仁』四句如何?」曰:「說得卻差,仁義兩句皆將用做體看。事之合宜者為義,仁者愛之理。若曰『博愛』,曰『行而宜之』,則皆用矣。」蓋卿。
韓文原性人多忽之,卻不見他好處。如言「所以為性者五:曰仁義禮智信」,此語甚實。方子。
問:「韓文公說,人之『所以為性者五』,是他實見得到後如此說耶?惟復是偶然說得著?」曰:「看它文集中說,多是閑過日月,初不見他做工夫處。想只是才高,偶然見得如此。及至說到精微處,又卻差了。」因言:「惟是孟子說義理,說得來精細明白,活潑潑地。如荀子空說許多,使人看著,如喫糙米飯相似。」廣。
問:「退之原性『三品』之說是否?」曰:「退之說性,只將仁義禮智來說,便是識見高處。如論三品亦是。但以某觀,人之性豈獨三品,須有百千萬品。退之所論卻少了一『氣』字。程子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此皆前所未發。如夫子言『性相近』,若無『習相遠』一句,便說不行。如『人生而靜』,靜固是性,只著一『生』字,便是帶著氣質言了,但未嘗明說著『氣』字。惟周子太極圖卻有氣質底意思。程子之論,又自太極圖中見出來也。」
韓文公原鬼,不知鬼神之本只是在外說箇影子。
至問:「韓子稱『孟子醇乎醇,荀與揚大醇而小疵』。程子謂:『韓子稱孟子甚善,非見得孟子意,亦道不到;其論荀揚則非也。荀子極偏駁,只一句「性惡」,大本已失。揚子雖少過,然亦不識性,更說甚道?』至謂韓子既以失大本不識性者為大醇,則其稱孟子『醇乎醇』,亦只是說得到,未必真見得到。」先生曰:「如何見得韓子稱荀揚大醇處,便是就論性處說?」至云:「但據程子有此議論,故至因問及此。」先生曰:「韓子說荀揚大醇是泛說。與田駢慎到申不害韓非之徒觀之,則荀揚為大醇。韓子只說那一邊,湊不著這一邊。若是會說底,說那一邊,亦自湊著這一邊。程子說『荀子極偏駁,揚子雖少過』,此等語,皆是就分金秤上說下來。今若不曾看荀子揚子,則所謂『偏駁』、『雖少過』等處,亦見不得。」
至問:「孟子謂『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韓文公推尊孟氏闢楊墨之功,以為『不在禹下』,而讀墨一篇,卻謂『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者,何也?」曰:「韓文公第一義是去學文字,第二義方去窮究道理,所以看得不親切。如云:『其行己不敢有愧於道。』他本只是學文,其行己但不敢有愧於道爾。把這箇做第二義,似此樣處甚多。」
先生考訂韓文公與大顛書。堯卿問曰:「觀其與孟簡書,是當時已有議論,而與之分解,不審有崇信之意否?」曰:「真箇是有崇信之意。他是貶從那潮州去,無聊後,被他說轉了。」義剛曰:「韓公雖有心學問,但於利祿之念甚重。」曰:「他也是不曾去做工夫。他於外面皮殼子上都見得,安排位次是恁地。於原道中所謂『寒而後為之衣,飢然後為之食,為宮室,為城郭』等,皆說得好。只是不曾向裏面省察,不曾就身上細密做工夫。只從粗處去,不見得原頭來處。如一港水,他只見得是水,卻不見那原頭來處是如何。把那道別做一件事。道是可以行於世,我今只是恁地去行。故立朝議論風采,亦有可觀,卻不是從裏面流出。平日只以做文吟詩,飲酒博戲為事。及貶潮州,寂寥,無人共吟詩,無人共飲酒,又無人共博戲,見一箇僧說道理,便為之動。如云『所示廣大深迥,非造次可喻』,不知大顛與他說箇什麼,得恁地傾心信向。韓公所說底,大顛未必曉得;大顛所說底,韓公亦見不破。但是它說得恁地好後,便被它動了。」安卿曰:「『博愛之謂仁』等說,亦可見其無原頭處。」曰:「以博愛為仁,則未有博愛以前,不成是無仁!」義剛曰:「他說『明明德』,卻不及『致知、格物』。緣其不格物,所以恁地。」先生曰:「他也不曉那『明明德』。若能明明德,便是識原頭來處了。」又曰:「孟子後,荀揚淺,不濟得事。只有箇王通韓愈好,又不全。」安卿曰:「他也只是見不得十分,不能止於至善。」曰:「也是。」又曰:淳錄云:「問:『禪學從何起?』曰云云。」「佛學自前也只是外面粗說,到梁達磨來,方說那心性。然士大夫未甚理會淳錄作「信向」。做工夫。及唐中宗時有六祖禪學,專就身上做工夫,直要求心見性。士大夫才有向裏者,無不歸他去。韓公當初若早有向裏底工夫,亦早落在中去了。」又曰:「亦有一般人已做得工夫,道理上已有所見,只它些小近似處。不知只是近似,便把做一般。這裏才一失腳,便陷他裏面去了!此等不盡然,亦間有然者。」義剛。
退之與大顛書,歐公云,實退之語。東坡卻罵以為退之家奴隸亦不肯如此說!但是陋儒為之,復假托歐公語以自蓋。然觀集古錄,歐公自有一跋,說此書甚詳,東坡應是未見集古錄耳。看得來只是錯字多。歐公是見它好處,其中一兩段不可曉底都略過了,東坡是只將他不好處來說。義剛。
退之晚來覺沒頓身己處,如招聚許多人博塞去聲。為戲,所與交如靈師惠師之徒,皆飲酒無賴。及至海上見大顛壁立萬仞,自是心服。「其言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此是退之死款。樂天莫年賣馬遣妾,後亦落莫,其事可見。歐公好事,金石碑刻,都是沒著身己處,卻不似參禪修養人,猶是貼著自家身心理會也。宋子飛言:「張魏公謫永州時,居僧寺。每夜與子弟賓客盤膝環坐於長連榻上,有時說得數語,有時不發一語,默坐至更盡而寢,率以為常。」李德之言:「東坡晚年卻不衰。」先生曰:「東坡蓋是夾雜些佛老,添得又鬧熱也。」方子。
韓退之云:「磨礱去圭角,浸潤著光精。」又曰:「沈浸醲郁。」又曰:「沈潛乎訓義,反復乎句讀。」杜元凱云:「優而游之,使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若江海之浸,膏澤之潤,渙然冰釋,怡然理順,然後為得也。」而今學者都不見這般意思。又曰:「『磨礱去圭角』,易曉;『浸潤著光精』,此句最好,人多不知。」又曰:「只是將聖人言語只管浸灌,少間自是生光精,氣象自別。」僩。
包顯道曰:「新史做得韓退之傳較不甚實。」先生曰:「新史最在後,收拾得事須備。但是它要去做文章,地說得不條達。據某意,只將那事說得條達,便是文章。而今要去做言語,地說得不分明。」義剛。
韓文公似只重皇甫湜,以墓誌付之,李翱只令作行狀。翱作得行狀絮,但湜所作墓誌又顛蹶。李翱卻有些本領,如復性書有許多思量。歐陽公也只稱韓李。義剛。又一條云:「退之卻喜皇甫湜,卻不甚喜李翱。後來湜為退之作墓誌,卻說得無緊要,不如李翱行狀較著實。蓋李翱為人較朴實,皇甫湜較落魄。」
浩曰:「唐時,莫是李翱最識道理否?」曰:「也只是從佛中來。」浩曰:「渠有去佛齋文,闢佛甚堅。」曰:「只是粗跡。至說道理,卻類佛。」問:「退之見得不甚分明。」曰:「他於大節目處又卻不錯,亦未易議。」浩云:「莫是說傳道是否?」曰:「亦不止此,他氣象大抵大。又歐陽只說『韓李』,不曾說『韓柳』。」浩。
韓退之,歐陽永叔所謂扶持正學,不雜釋老者也。然到得緊要處,更處置不行,更說不去。便說得來也拙,不分曉。緣他不曾去窮理,只是學作文,所以如此。東坡則雜以佛老,到急處便添入佛老,相和去聲。傾戶孔切。瞞人。如裝鬼戲、放煙火相似,且遮人眼。如諸公平日擔當正道,自視如何!及才議學校,便說不行,臨了又卻只是詞賦好,是甚麼議論!如王介甫用三經義取士。及元祐間議廢之,復詞賦,爭辨一上,臨了又卻只是說經義難考,詞賦可以見人之工拙易考。所爭者只此而已,大可笑也!僩。
韓退之及歐蘇諸公議論,不過是主於文詞,少間卻是邊頭帶說得些道理,其本意終自可見。木之。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三十八
雜類
「禹入聖域而不優」,優,裕也。言入聖域恰好,更不優裕。優裕,謂有餘剩。漢儒見得此意思好。賀孫。
爾雅是取傳注以作,後人卻以爾雅證傳注。文蔚。
爾雅非是,只是據諸處訓釋所作。趙岐說孟子爾雅皆置博士,在漢書亦無可考。泳。
陳仲亨問:「周書云:『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今周書何緣無之?」曰:「此便是那老子裏教句。是周時有這般書,老子為柱下史,故多見之。孔子所以適周問禮之屬,也緣是他知得。古人以竹簡寫書,民間不能盡有,惟官司有之。如秦焚書,也只是教天下焚之,他朝廷依舊留得。如說:『非秦記及博士所掌者,盡焚之。』到六經之類,他依舊留得,但天下人無有。」義剛。
汲冢古書,堯憂囚,舜野死,尹篡太甲,太甲殺尹之類,皆其所出。
誠之常袖呂不韋春秋,云其中甚有好處。及舉起,皆小小術數耳!璘。
書坊印得六經,前面纂圖子,也略可觀。如車圖雖不甚詳,然大概也是。義剛。
七書所載唐太宗李衛公問答,乃阮逸偽書。逸,建陽人。文中子玄經,關子明易,皆逸所作。揚。
問山海經。曰:「一卷說山川者好。如說禽獸之形,往往是記錄漢家宮室中所畫者,說南向北向,可知其為畫本也。」方子。
素問語言深,靈樞淺,較易。振。
柳文後龍城雜記,王銍性之所為也。子厚敘事文字,多少筆力!此記衰弱之甚,皆寓古人詩文中不可曉知底於其中,似暗影出。偽書皆然。
杜牧之燕將錄,文甚雄壯。
省心錄乃沈道原作,非林和靖也。
程泰之演繁露,其零碎小小議論,亦多可取,如辨「罘罳」之類是也。某頃因看筆談中辨某人誤以屏為反坫。後看說文「坫」字下,乃注云「屏也」,因疑存中所辨未審。後舉以問泰之,泰之曰:「存中辨是。然不是某人誤,乃說文誤耳。」洪景盧隨筆中辨得數種偽書皆是,但首卷載歐帖事,卻恐非實。世間偽書如西京雜記,顏師古已辨之矣。柳子厚龍城錄乃王性之輩所作。必大。
金人亡遼錄、女真請盟背盟錄,汪端明撰。僩。
洛陽志說道最好,文字最簡嚴,惜乎不曾見!義剛。
指掌圖非東坡所為。
砥柱銘上說禹「掛冠莫顧,過門不入」。掛冠,是有箇文字上說禹治水時冠掛著樹,急於治水,今記不得是甚文字。世間文字甚多,只後漢書注內有無限事。
警世競辰二圖偽。道夫。
邵公濟墓誌好。方子。
吳才老協韻一部,每字下注某處使作某音,亦只載得有證據底,只是一例子。泉州有板本。淳。
近世考訂訓釋之學,唯吳才老洪慶善為善。僩。
稱平。者,自他人稱平。之;稱去。者,人之本號。道夫。
周貴卿問「折衷」之義。曰:「衷,只是中。左傳說『始、中、終』,亦用此『衷』字。衷是三摺而處其中者。」義剛。
問「折衷」之「衷」。曰:「是無過些子,無不及些子,正中間。」又曰:「是恰好底。」節。
「折衷」者,折轉來取中。衷,只是箇中。節。
中,如字,即其中也。中,音眾,則是當之義,謂適當其中也。如「六藝折衷音眾。於夫子」,亦謂折當使歸於中之義。中與所以謂之中,音眾。以適當其中如字。而異也。振。
「淳、醇」皆訓厚。「純」是不雜。
先生曰:「期,極也。古人用期字,多作極字。周昌云:『心期期知其不可。』言極知其不可。口吃,故重一字也。」銖。
謂之,名之也;之謂,直為也。方子。
復復,指其上「復」字,扶又反,再復也。方子。
尚衣、尚書、尚食,乃主守之意。秦語作平音。淳。
「魏,大名也。」「魏、巍」字通。「魏」字,篆文亦有山字在其中,是有大義。因是名為「大名府」。揚。
舅子謂之內兄弟,姑子謂之外兄弟。揚。
因說:「外甥似舅,以其似母故也。」致道問:「形似母,情性須別。」曰:「情性也似。大抵形是箇重濁底,占得地步較闊;情性是箇輕清底,易得走作。」賜。
古者姓、氏,大概姓只是女子之別,故字從「女」。男則從氏,如「季孫氏」之類,春秋可見。後世賜姓,殊無義理。端蒙。
氏,如孟孫叔孫季孫是也。姓則同姓,後世子孫或以氏為姓。今人皆稱張氏李氏,謂從上下來,只是氏了。只有三代而上經賜姓者為姓,如姚如姒如姬之類,是正姓。唐時尚有氏不同而同出者,不得為婚姻。揚。
沈莊仲問:「姓、氏如何分別?」曰:「姓是大總腦處,氏是後來次第分別處。如魯本姬姓,其後有孟氏季氏,同為姬姓,而氏有不同。某嘗言:『天子因生以賜姓,諸侯以字為諡,因以為族。』竊恐『諡』本『氏』字,先儒隨他錯處解將去,義理不通。且如舜生於媯汭,武王遂賜陳胡公滿為媯姓,即因生賜姓。如鄭之國氏,本子國之後,駟氏本子駟之後。如此之類,所謂『以字為氏,因以為族』。」文蔚。
姓與氏之分:姓是本原所生,氏是子孫下各分。如商姓子,其後有宋,宋又有華氏魚氏孔氏之類。周自黃帝以來姓姬,其後魯衛毛聃晉鄭之屬,各自以國為氏,而其國之子孫又皆以字為氏。如魯國子展之後為展氏,展禽喜是也。如三家孟仲季為氏,或因所居為氏,如東門氏之類。左氏曰:「天子因生以賜姓,諸侯以字為諡,因以為族。」天子自因生以賜姓,為推其所自出而賜之姓。如舜居媯汭,及武王即位,封舜之後於陳,因賜姓為媯,此所謂「因地以賜姓」也。「諸侯以字為諡」,只是「氏」字傳寫之訛,遂以「氏」字為「諡」,無義理;只是「以字為氏」,如上文展氏孟氏之類也。杜預點「諸侯以字」四字為句斷,而「為諡因以為族」為一句,此亦是強解。看來只是錯了「諡」字。至孫,方以王父之字為氏,上兩世為承公之姓也。卓。
自秦漢以來,奴僕主姓。今有一大姓所在,四邊有人同姓,不知所來者皆是奴僕之類。揚。
同異之理,如同姓本親,以下去漸疏;異姓本疏,他日婚姻卻又親。○陰陽,相涵之理也。○萬物,聚散之理也。方。
適母與所生封贈恩例一同,不便。看來嫡、庶之別,須略有等降,乃為合理。砥。
因說諱字,曰:「漢宣帝舊名,何曾諱『病己』?平帝舊名亦不諱。虜中法,偏旁字皆諱。如『敬』字和『儆』字皆諱。」淳。
「見人名諱同,不可遽改,只半真半草寫之。」揚曰:「只是寫時莫與太真,說時莫太分明。」揚。
因說四方聲音多訛,曰:「卻是廣中人說得聲音尚好,蓋彼中地尚中正。自洛中脊來,只是太邊南去,故有些熱。若閩浙則皆邊東角矣,閩浙聲音尤不正。」揚。
先生因說詩中關洛風土習俗不同,曰:「某觀諸處習俗不同,見得山川之氣甚牢。且如建州七縣,縣縣人物各自是一般,一州又是一般。生得長短大小清濁皆不同,都改變不得,豈不是山川之氣甚牢?」燾。
因論南方人易得病,曰:「北方地氣厚,人皆不病。叔祖奉使在北方十五年已上,生冷無所不食,全不害。歸來纔半年,一切發來,遂死。更有一武臣,代州人,嘗至五臺山,有一佛殿上皆青石,暑月每於石上徹日睡,全無病。如來南方睡,如何了得!」揚。
諸生入問候,先生曰:「寒後卻地氣痞。西川人怕寒。嘗有人入裏面作守,召客後,令人打扇。坐客皆起白云,若使人打扇,少間有某疾。生冷果子亦不可吃,才吃便有某疾,便是西川之人大故怕寒。如那有雪處,直是四五月後雪不融,這便是所謂『景朝多風』處。便是日到那裏時,過午時陽氣不甚厚,所以如此。所謂『漏天』處,皆在那裏。恁地便是天也不甚闊,只那裏已如此了,這是西南尚如此。若西北,想是寒。過那秦鳳之間,想見寒。如峨眉山,趙子直嘗登上面,煮粥更不熟,有箇核子。時有李某者,凍得悶絕了。」莊仲云:「不知佛國如何?」曰:「佛國卻暖。他靠得崑崙山後,那裏卻暖,便是那些子也差異。四方蠻夷都不曉人事,那裏人卻理會得般道理恁地!便是那裏人也大故嶢崎,不知是怎生後恁地!」義剛。
搉場中有文字賣,說中原所在山川地理州縣邸店甚詳,中亦雜以虜人官制。某以為是中原有忠義之人做出來,欲朝廷知其要害處也。
關中,秦時在渭水之北居,但作離宮之類於渭南。漢時宮闕在渭水之南,終南之北,背渭面終南。隋時此處水皆鹹,文帝遂移居西北,稍遠漢之都。唐都在隋一偏,西北角。唐宮殿制度正當甚好。官街皆用墻,居民在墻內,民出入處皆有坊門,坊中甚窄。故武元衡出坊門了,始遇害。本朝宮殿街巷,京城制度,皆仍五代,因陋就簡,所以不佳。唐田兵官制,承宇文周有些制度,故較好。舊東京關中漢唐宮闕街巷之類圖,今衢州有碑本。揚。
行在舊時行宮之門,虜使來有語。後虜作二牌來,前曰「麗正」,後曰「和寧」,遂報去,謂太小。今自作牌,依其名題。揚。
古之王城有三途:左男行,右女行,中車行。天下路中有車軌道。揚。
漳州州學中從祀,是神霄宮神改塑。紹興府禹廟重塑禹像,王仲行將舊禹與一道士去,改塑天齊仁聖帝。此是一類子。德明。
汪端明說朝廷塑一顯仁皇后御容,三年不成,卻是一行人要希逐日食錢,所費不貲。端明為禮部尚書,奏過太上,得旨催促,又卻十日便了!朝廷事多如此。浩。
王拱辰作高樓,溫公作土室,時人語云:「一人鑽天,一人入地!」康節謂富公云:「比有怪事:一人巢居,一人穴處!」方。
蕪湖舊有一富家曰韋居士,字深道,喜延知名士。如黃太史陳了翁遷謫,每歲餽餉不下千。今人纔見遷謫者,便以為懼,安得有此等人!人傑。
陸務觀說,漢中之民當春月,男女行哭,首戴白楮幣,上諸葛公墓,其哭皆甚哀云。先生親筆於南軒所撰武侯傳後。道夫。
齊蕭子良死,不用棺,寘於石床之上。唐時子良幾世孫蕭隱士過一洲,見數人云:「此人似蕭王。」隱士訝之。到一郡,遂見解幾人劫墓賊來,乃洲上之人。隱士說與官令勘之,乃曾開蕭王塚來。云:「王臥石床上,儼然如生。」揚。
廬山有淵明古跡處曰上京。淵明集作京師之「京」。今土人以為荊楚之「荊」。江中有一盤石,石上有痕云,淵明醉臥於其石上,名「淵明醉石」。某為守時,架小亭,下瞰此石,榜「歸去來館」。又取西山劉凝之菴用魯直詩名曰「清靜退菴」,與此相對。夔孫。
「晝則聽金鼓,夜戰看火候。」嘗疑夜間不解戰,蓋只是設火候防備敵來劫寨之屬。古人屯營,其中盡如井形,於巷道十字處置火候。如有間諜,一處舉火,則盡舉,更走不得。義剛。
「馳車千駟,革車千乘。」馳車即兵車,蓋輕車也。革車駕以牛,蓋輜重之車。每輕車七十二人,三人在車上,一御,一持矛,一持弓。此三人,乃七十五人中之將。蓋五伍為兩,兩有長故也。輕車甚疾。義剛。
豫凶事,亦恐有之。龔勝傳,昭帝賜韓福策曰:「不幸死者,賜複衾一,祠以中牢。」古人此等事自多,難以懸斷。閎祖。
「三元」是道家之說。上元燒燈,卻見於隋煬帝,未知始於何時。賀孫。
問:「真元外氣如何?」曰:「真元是生氣在身上。」曰:「外氣入真元氣否?」曰:「雖吸入,又散出,自有界限。但論其理,則相通。」可學。
物造時亦遇氣候,故皆有數。揚。
時氣,初只是氣,疑其氣盛,便有物以主之,氣散又無了。揚。
元善每相見,便說氣數讖緯,此不足憑。只是它由天命,然亦由人事。才有此事,得人去理會,便了。德明。
龍氣盛,虎魄盛,故龍能致雲,虎能嘯風也。許氏必用方,首論「虎晴定魄,龍齒安魂」,亦有理。廣。
「醫家言:『心藏神,脾藏意,肝藏魂,肺藏魄,腎藏精與志。』與康節所說不同。」曰:「此不可曉。」德明。
嘗見徐侍郎敦立。書三字帖於主位前云「磨兜堅」,竟不曉所謂。後竟得來,乃是古人有銘,如「三緘口」之類。此書於腹曰:「磨兜堅,謹勿言!」畏秦禍也。敬仲。
問:「人有震死者,如何?」曰:「有偶然者,有為惡而感召之者。如人欲操刀殺人,而遇之者或遭其傷刺而死之類是也。」僩。
東坡云:「月未望而魚腦實,既望則虛。」蓋出淮南子,則食膾宜及未望也。揚。
論說物理,因問:「東坡說,人不怕虎者,虎不柰得其人何,是有此理。東坡說小兒不怕者是一證。傳燈錄載歸宗南泉三人曾遇虎,皆不以為事。季清言,有一鄉人賣文字,遇虎。其人無走處了,曾聞人言,虎識字,遂鋪開文字與虎看,自去。此數事皆其驗也。」先生曰:「曾見一僧,名亨,黃龍清會下人,言僧入山遇虎,只是常事。初見時,虎亦作威。近前來,見人不怕他,漸漸去了。後常常見人慣了,都如常。」揚曰:「只是初見不怕難。」先生曰:「人心能堅忍得此時好。」揚。
翟公遜說鬼星渡河,最亂道。鬼星是經星,如何解渡河!泳。
野雉知雷。起于起處。可學。
罘罳,或云,乃門屏上刻作形。漢注未是。可學。
古人作甲用皮,每用必漆。後世用,不知自何時起。泳。
古人問籌者,要說得這事分明,歷歷落落。這一事了,便盡斷,又要得界分分明。泳。
宮,即墻也。僩。
太王畫像,頭上有一片皮,直裹至頸上,此便是鉤領。義剛。
王彥輔麈史載頭之說甚詳。方子。
衛朴善算,作蓮花漏,其形如稱。東坡詆之。文蔚。
漢祭河用御龍、御馬,皆以木為之,此已是紙錢之漸。義剛。
紙錢起於玄宗時王璵。蓋古人以玉幣,後來易以錢。至玄宗惑於王璵之說,而鬼神事繁,無許多錢來埋得,璵作紙錢易之。文字便是難理會。且如唐禮書載范傳正言,唯顏魯公張司業家祭不用紙錢,故衣冠效之。而國初言禮者錯看,遂作紙衣冠,而不用紙錢,不知紙錢衣冠有何間別?義剛。
古之木,今有無者多。如楷木,只孔子墓上,當時諸弟子各以其方之木來栽,後有此木。今天下皆無此木。其木亦如槐,可作簡,文皆橫生,然亦只是文促後似橫樣。義剛。
臨安箭,只是錢王將此搖動人心,使神之。義剛。
瑞金新鑄印。蓋嘗失一印,重鑄之,恐作弊,故加「新鑄」之文。國初有一奉使印,亦如此。義剛。
祕書省畫大樹下數人,只古衣而無名。君舉以為恐是孔子在宋木下習禮,被伐木時。義剛。
祕書省畫得唐五王及黃番綽明皇之類,恐是吳道子畫。李某跋之,有云:「畫當如蓴菜。」某初曉不得,不知它如何說得數句恁地好。後乃知他是李伯時外甥。蓋畫須如蓴菜樣滑方好,須是圓滑時方妙。義剛。
雪裏芭蕉,他是會畫雪,只是雪中無芭蕉,他自不合畫了芭蕉。人卻道他會畫芭蕉,不知他是誤畫了芭蕉。
問:「春牛事未見出處。但月令載『出土牛以送寒氣』,不知其原果出於此否?或又云,以示勸耕之意。未詳孰是?」「某嘗見□□云,處士立於縣庭土牛之南。恐古者每歲為一牛,至春日別以新易舊而送之也。」
王丈云:「昔有道人云,生可以觀夜氣。嘗插竿以記之,自早至暮,長不分寸;曉而視之,已數寸矣。」次日問:「夜氣莫未說到發生處?」曰:「然。然彼說亦一驗也。」後在玉山僧舍驗之,則日夜俱長,良不如道人之說。閎祖。
問:「廬山光怪恐其下有寶,故光氣發見如此。」「嘗見邵武張鑄說,曾官岳陽,見江上有光氣,其後漁人於其處網得銅鐘一枚。又一小說云,某郡某處嘗有光處,令人掘得銅印一顆。」先生又自云:「向送葬開善,望見兩山之間有光如野燒,從地而發,高而復下。問云,其山舊有銅坑也。」德明。
德粹語婺源有一人,其子見鬼。先生曰:「昔薛士龍之子亦然。」可學因說薛常州之子甚怯弱。曰:「只是精神不全,便如此。向見邪法者人,小兒稍靈利者便不倒。」可學云:「薛氏之兒所謂『九聖奇鬼』。」先生曰:「渠平生亦好說鬼。」可學云:「薛常州平日亦講學,何故信此?」曰:「不知其所講如何。」可學。
獸中,狐最易為精怪。淳。
狐性多疑,每渡河,須冰盡合,乃渡。若聞冰下猶有水聲,則終不敢渡,恐冰解也。故黃河邊人每視冰上有狐跡,乃敢渡河。又狐每走數步,則必起而人立,四望,立行數步,迺復走。走數步,復人立四望而行。故人性之多疑慮者,謂之狐疑。狼性不能平行,每行,首尾一俯一仰。首至地,則尾舉向上;胡舉向上,則尾疐至地,故曰:「狼跋其胡,載疐其尾。」僩。
因論張天師,先生曰:「本朝有南劍太守林積,送張天師於獄中,而奏云:『其祖乃漢賊,不宜使子孫襲封。』一時人皆信之,而彼獨能明其為賊,其所奏必有可觀者。林積者,秦相時嘗為侍郎。」義剛。
郭天錫因算徽宗當為天子,遂得幸,官至承宣使,其人亦鯁直敢說。天覺每要占問時,不尚自去見它,多是使覺範去。後來發覺,蔡元長遂以為天錫有幻術,令人監繫,日置豬狗血於其側,後來只被血薰殺了。義剛。
覺範因張天覺事下大獄。自供云:「本是醫人,因入醫張相公府養娘有效,遂與度牒令某作僧。」義剛。
神殺之類,亦只是五行旺衰之氣,推亦有此理。但是後人推得小了,太拘忌耳。曉得了,見得破底好。如上蔡言「我要有便有,我要無便無」,方好。然難。不曉底人,只是孟浪不信。呂丈都不曉風水之類,故不信。今世俗人信便有,不信便無,亦只是此心疑與不疑耳。揚。
因及談命課靈者,曰:「是他精力強,精力到處便自驗。」淳。
因說都下士夫愛看命,曰:「士夫功名心切,且得他差除一番,亦好。」曰:「若命中有官,便是天與我。若就人論,便是朝廷與我。今不感戴天與朝廷,卻感戴他們,終身不忘,甚可怪!」淳。
陶安國事真武。先生曰:「真武非是有一箇神披髮,只是玄武。所謂『青龍、朱雀、白虎、玄武』,亦非是有四箇恁地物事。以角星為角,心星為心,尾星為尾,是為青龍。虛危星如龜。騰蛇在虛危度之下,故為玄武。真宗時諱『玄』字,改『玄』字為『真』字,故曰『真武』。參星有四隻腳如虎,故為白虎。翼星如翼,軫如項下嗉,井為冠,故為朱雀。盧仝詩曰:『頭戴井冠。』揚子雲言『龍、虎、鳥、龜』,正是如此。」節。
先生問四明龍現事。璘答云:「頃歲鄞縣趙公萬禱雨於天井山之龍井,曾有龍現。張左藏良臣作記云:『俄有光發波間,如叢炬。復紅焰飛動,下見龍之首甚大,不違顏咫尺。大復現小。復現全體,鱗甲爚爚有光,久不沒。陰氣颯然,見者魄喪神動!』」曰:「見王嘉叟云,見龍初出水,先有物如蓮花之狀而後水湧。異物出,兩眼光如銅盤,與趙尉所見頗合。」璘。
或言某人之死,人有夢見之者,甚恐,遂辭位而去。先生曰:「唐令狐綯亦嘗夢見李德裕。明日,語人曰:『衛公精爽可畏!』頃時劉丞相莘老死於貶所。後來得昭雪復官,其子斯立有啟謝時宰一聯云:『晚歲離騷,徑招魂於異域;平生精爽,或見夢於故人!』世傳以為佳。」
陳易和叔將赴試,韓魏公戒之曰:「離場屋久,更宜子細!」陳曰:「三十年做老娘,不解倒了孩兒!」既而「王」字押作賦韻,「率土之濱莫非王」,遂見黜。魏公聞之笑曰:「果然倒了孩兒矣!」
往年見徐端立待郎云,葉石林嘗問某:「或謂司馬溫公范蜀公議鍾律不合,又某與某爭某事,蓋故為此議,以表見其非朋比之為者。如何?」徐曰:「此事有無不可知。然為此論者,亦可謂不占便宜矣。」石林為之笑,便罷。僩。
汪玉山童稚時,喻玉泉令他對七字對云:「馬蹄踏破青青草。」玉山應口對云:「龍爪拏開黯黯雲。」
先生說:「沈持要知衢州日,都下早間事,晚已得報。」閎祖云:「要知得如此急做甚?」先生云:「公說得是。」閎祖。
或言某人輕財好義。先生曰:「以何道理之而義乎?」升卿。
因李將為郭帥閣俸,曰:「凡是名利之地,自家退以待之,便自安穩。纔要,只管向前,便危險。事勢定是如此。如一碗飯在這裏,纔去爭,也有爭得不被人打底,也有爭得被人打底,也有爭不得空被人打底。」賀孫。
或論及欲圖押綱厚賞者。先生曰:「譬如一盤珍饌,五人在坐,我愛吃,那四人亦都愛吃。我伸手去拏,那四人亦伸手去拏,未必果誰得之。能恁地思量,便可備知來物。如古者橫議權謀之士,雖千萬人所欲得底,他也有計術去必得。」淳。
財,猶膩也,近則污人,豪傑之士恥言之。僩。
人言仁不可主兵,義不可主財。某謂,惟仁可以主兵,義可以主財。道夫。
賢者順理而安行,智者知機而固守。丁未耳聽。至。
鄭叔友謂:「敗不可懲,勝不可狃。」此言殊有味。振。
王宣子說:「甘卞言,士大夫以面折廷爭為職,以此而出,人亦高之。宦官以承順為事,忽犯顏而出,誰將你當事!如此之乖!後漢呂強,後世無不賢之。」
詠古詩:「丈夫棄甲冑,長揖別上官!」為楊元禮發也。問:「元禮事如何?」曰:「緣一二監司相知者已去,後人不應副賑濟,此事已做不得。若取之百姓又不可,所以乞祠。」問:「當時合如何處置方善?」曰:「只得告監司理會賑濟。不從,則力爭;又不從,則投劾而去,事方分曉。」語畢,遂諷誦此詩云。德明。
沈季文於小學,則有莊敬敦篤而不從事於禮樂射御書數;於大學,則不由格物、致知而遽欲誠意、正心。閎祖。
黎紹先好箇人,可謂「聽其言也厲」!義剛。
周顯祖不事外飾,天資簡樸。若海。
諸葛誠之守立過人。升卿。
劉季高也豪爽,只是也無腦頭。義剛。
林擇之曰:「上四州人輕揚,不似下四州人。」先生曰:「下四州人較厚。潮陽士人亦厚,然亦陋。莆人多詐,淳朴無偽者,陳魏公而已。」義剛。
或傳連江鎮寇作,燒千餘家。時張子直通判云:「此處人煙極盛。」曰:「某嘗疑此地如何承載得許多人?」力行退而思之,此所謂知小圖大,力小任重之意。力行。
前年鄭瀛上書得罪,杖八十,下臨安贖。臨安一吏人憫之,見其無錢,為代出錢贖之。揚。
王侍郎普之弟某,經兵火,其乳母抱之走,為一將官所得。乳母自思,為王氏乳母而失其子,其罪大矣!遂潛謀歸計,將此將官家兵器皆去其刃,弓則斷其弦。自求一好馬,抱兒以逃。追兵踵至,匿於麥中,如此者三四。僅全兒,達王家。常見一僧說之,僧今亦忘矣。欲為之傳,未果。可學。義剛錄云:「常見一老僧云,李伯時家遭寇,伯時尚小,被賊并妳子劫去。賊將遂以妳子為妻。一日上元,其夫出看,妳子以計遣諸婢,皆往看。遂將弓箭刀刃之屬,盡投於井,馬亦解放,但自乘一馬而去。少頃,聞前面有人馬聲,恐是來趕他,乃下馬走入麥中藏。其賊尚以鎗入麥中撈攬,幸而小底不曾啼,遂無事。未幾,得聞那賊說:『這賊婢,知他那裏去!』渠知無事,遂又走。夜行晝伏,數日方到,尋見他家人。某嘗欲記此事。後來被那僧死了,遂無問處,竟休了。」
陳光澤二子求字。先生字萃曰「仲亨」,云:「萃便亨,凡物積之厚而施之也廣,如水積得科子滿,便流。」又字華曰「仲蔚」,云:「『君子豹變,其文蔚也。』變謂變其態。若裏面變得是虎,外面便有虎之文;變得是豹,外面便有豹之文。」義剛。
有言士大夫家文字散失者。先生然曰:「魏元履宋子飛兩家文籍散亂,皆某不勇決之過。當時若是聚眾與之抄劄封鎖,則庶幾無今日之患!」道夫。
德粹問:「十年前屢失子,亦曾寫書問先生。先生答皆云,子之有無皆命,不必祈禱。後又以弟為子,更有甚礙理處。舍弟之子年乃大於此,則是叔拜侄。」曰:「以弟為子,昭穆不順。」方伯謨曰:「便是弟之子小亦不可。」曰:「然。」可學。
問:「唐誥敕如何都是自寫?」曰:「不知如何。想只是自寫了,卻去計會印。如蔡君謨封贈,亦是自寫。看來只是自有字名,故如此。」義剛。
「張以道向在黃巖見顏魯公的派孫因事到官。其人持魯公誥敕五七道來庭下,稱有蔭。細看其誥敕,皆魯公親書其字,而其誥乃是黃紙書之。此義如何?」先生曰:「魯公以能書名,當時因自書之,而只用印。又亦不足據。本朝蔡君謨封贈其祖誥敕,亦自寫之。蓋其以字名,人亦樂令其自寫也。」魯公誥,後為劉會之所藏。義剛。
一日請食荔子,因論:「興化軍陳紫,自蔡端明迄今又二百來年,此種猶在,而甘美絕勝,獨無它本。天地間有不可曉處率如此。所謂『及其至也,聖人有所不能知。』要之,它自有箇絲脈相通,但人自不知耳。聖人也只知得大綱,到不可知處,亦無可奈何。但此等瑣碎,不知亦無害爾。」道夫。
先生因吃茶罷,曰:「物之甘者,吃過必酸;苦者吃過卻甘。茶本苦物,吃過卻甘。」問:「此理如何?」曰:「也是一箇道理。如始於憂勤,終於逸樂,理而後和。蓋禮本天下之至嚴,行之各得其分,則至和。又如『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都是此理。」夔孫。
建茶如「中庸之為德」,江茶如伯夷叔齊。又曰:「南軒集云:『草茶如草澤高人,臘茶如臺閣勝士。』似他之說,則俗了建茶,卻不如適間之說兩全也。」道夫。
侍先生過水南,谷中見一種蒿,柔嫩香氣,溫潤可愛,因采一二莖把玩。先生曰:「此即古人所謂蘭是也。」又云:「蕙亦非今之蕙,乃零陵香是也。」炎。
今福州紅糟,即古之所謂醴酒也,用匙挑吃。義剛。
古升,十六寸二分為升,容一百六十二寸為斗。僩。
今之一升,即古之三升;今之一兩,即古之三兩。僩。
古錢有「貨泉」字,「貨布」字,是王莽錢。於古尺正徑一寸。雖久有損,大概亦是。淳。
先生見正甫所衣之衫只用白練圓領,領用皂。問:「此衣甚制度?」曰:「是唐衫。」先生不復說,後遂易之。過。
「布一簆四十眼,著八十絲為一升。今興化人能為之」云云。「十升布已難做。至如三十升,不知古人如何做也。若三升布,則極疏矣。古人不諱白,皮弁乃以白鹿皮為之,但加飾焉。如冠之白,但用疏細為吉凶耳。」方。
或云:「俗語:『夜飯減一口,活得九十九。』」曰:「此出古樂府三叟詩。」
墨翟與工輸巧爭辯云云。論到下梢一著勝一著,沒了期。一曰:「吾知其所以拒子矣,吾不言。」一曰:「吾知所以攻子矣,吾不言。」燾。
莽何羅本姓馬,乃後漢馬后之祖,班固為澤而改之。方子。
步騭不去,為瓜耳。瓜可無,身不可無。升卿。
陶隱居注本草,不識那物,後說得差背底多。緣他是箇南人,那時南北隔絕,他不識北方物事,他居建康。義剛。
仙游有蔡溪,見說甚好。裏面有一片大石,有一石門,入去沿溪到那石上。有陳理常,居太學。聞此地好,齎少餅,徑入去石上坐。飢甚,則吃少許餅。久後吃盡了,飢不奈何。欲出,則當初入門已發了誓,遂且忍餓。遇樵者,見他在坐,亦異之。間得些物事來吃。久後報得外面道人都來,遂起得箇菴,自此卻好。病翁嘗至其菴。時陳居士方死,尚在坐,未曾斂。見面前一石頭,似箇香山子。子細看,又不是石,恰似乳香滴成樣,都通明。身旁一道人云:「是陳先生臨死時滴出鼻涕。」又一道人來禮拜,歎息云:「可惜陳先生鍊得成後卻不成!」僩。
崇觀間,李定之子某,有文字乞毀通鑑板。建炎間坐此貶竄,後放歸復官。詞云:「下喬木而入幽谷,朕姑示於寬恩;以鴟鴞而笑鳳凰,爾無沉於述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