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二十四
論語六
為政篇下
吾與回言章
論語所載顏子語,止有喟然之歎與「問仁」兩章而已。而夫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知是說甚麼,惜乎其不傳也!廣。
或問:「顏子『終日不違,如愚』,謂顏子心與聖人契。」曰:「此是前輩已自說了,畢竟要見顏子因甚與聖人契。」問者無言。文蔚曰:「孔子博他以文,約他以禮,他於天下之理無所不明,所以於聖人之言無所不契。」曰:「孔子未博文約禮之前,又如何?」文蔚曰:「顏子已具聖人體段。」曰:「何處是他具聖人體段?」文蔚無答。曰:「顏子乃生知之次,比之聖人已是九分九釐,所爭處只爭一釐。孔子只點他這些,便與他相湊,他所以深領其言而不再問也。」文蔚。
問:「顏子不違與孔子耳順相近否?」曰:「那地位大段高。不違,是顏子與孔子說話都曉得;耳順,是無所不通。」淳。
李從之問:「顏子省其私,不必指燕私,只是他自作用處。」曰:「便是這意思。但恐沒著落,卻如何省?只是說燕私,庶幾有箇著處,方有可省處。私不專在無人獨處之地,或有人相對坐,心意默所趨向,亦是私。如『慎獨』之『獨』,亦非特在幽隱人所不見處。只他人所不知,雖在眾中,便是獨也。『察其所安』,安便是箇私處。」。
問:「『亦足以發』,是顏子於燕私之際,將聖人之言發見於行事否?」曰:「固是。雖未盡見於行事,其理亦當有發見處。然燕私之際,尤見顏子踐履之實處。」。
問顏子如愚。曰:「夫子與言之時,只似一箇獃底。退而省其私之所為,亦足以發明其意義,似不獃。如『克己復禮』,他便知得『克己復禮』;如『博我以文,約我以禮』,他皆知之,便是足以發處。」卓。
「不違如愚」,不須說了。「亦足以發」,是聽得夫子說話,便能發明於日用躬行之間,此夫子退而省察顏子之私如此。且如說非禮勿視聽言動,顏子便真箇不於非禮上視聽言動。集注謂「坦然由之而無疑」,是他真箇見得,真箇便去做。明作。
問:「『亦足以發』,莫是所以發明夫子所言之旨否?」曰:「然。且如夫子告以非禮勿視聽言動,顏子受之,不復更問如何是禮與非禮。但是退而省察顏子之所為,則直是視聽言動無非禮也,此則足以發夫子之言也。」壯祖。
先生令看顏子「亦足以發」,於何處見之,是甚麼意思。或云:「見得親切處,於『非禮勿視聽言動』一章可見。」曰:「大概是如此。」良久,云:「於睟面、盎背皆見之。」因舉程先生之言曰:「
『「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充之則睟面、盎背』,此之謂也。」燾。
「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這些子便難看。且如顏子甚麼處足以見「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如今著一箇人,甚麼處足以發?甚麼處便不足以發?義剛。
問:「『亦足以發』,是顏子退有所省發否?」曰:「不然。集注已說得分明了。蓋與之言,顏子都無可否,似箇愚者。及退而觀其所行,皆夫子與之言者,一一做得出來不差,豈不是足以發明得夫子之道。其語勢只如此。恰如今人說與人做一器用:方與他說箇尺寸高低形製,他聽之全然似不曉底。及明日做得來,卻與昨日所說底,更無分毫不似。」祖道。
「亦足以發」,謂其能發己之言。若「不悱不發」,是以此而發彼也。「引而不發」,是引弓而不發矢也。用字各有不同。人傑。
如子貢子夏,是曉了,較不甚問辨。若它人,則三番四番說都曉不得。獨夫子與顏子說時,它卻恁地曉得。這處便當思量,它因甚麼解恁地?且如這一件物事,我曾見來,它也曾見來。及我說這物事,則它便曉得。若其他人不曾見,則雖說與它,它也不曉。義剛。
問「顏子深潛淳粹」。曰:「『深潛』,是深厚不淺露。恁地時,意思常藏在裏面。」燾。集注。
問:「『顏子深潛淳粹』,此只是指天資而言否?」曰:「是。」義剛。
問:「集注載李先生之說甚分明。但所謂『默識心融,觸處洞然,自有條理』,便見顏子聞夫子之言,自原本至於條目,一一理會得,所以與夫子意不相背。『及退省其私,即見其日用語默動靜之間,皆足以發明夫子之道,坦然由之而不疑』,便見得顏子不惟理會得夫子言語,及退便行將去,更無窒礙。」曰:「『亦足以發』一句,最好看。若粗說時,便是行將去,然須是子細看『亦足以發』一句。」南升。
問:「李先生謂顏子『聖人體段已具』。『體段』二字,莫只是言箇模樣否?」曰:「然。」又問:「惟其具聖人模樣了,故能聞聖人之言,默識心融否?」曰:「顏子去聖人不爭多,止隔一膜,所謂『於吾言無所不說』。其所以不及聖人者,只是須待聖人之言觸其機,乃能通曉爾。」又問:「所以如此者,莫只是渣滓化未盡否?」曰:「聖人所至處,顏子都見得,只是未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這便顏子不及聖人處。這便見得未達一間處。且如於道理上才著緊,又蹉過;才放緩,又不及。又如聖人平日只是理會一箇大經大法,又卻有時而應變達權;才去應變達權處看他,又卻不曾離了大經大法。可仕而仕,學他仕時,又卻有時而止;可止而止,學他止時,又卻有時而仕。『無可無不可』,學他不可,又卻有時而可;學他可,又卻有時而不可。終不似聖人事事做到恰好處。」又問:「程子說:『孟子,雖未敢便道他是聖人,然學已到聖處。』莫便是指此意而言否?」曰:「顏子去聖人尤近。」或云:「某於『克己復禮』、『動容貌』兩章,卻理會得。若是仰高鑽堅,瞻前忽後,終是未透。」曰:「此兩章止說得一邊,是約禮底事,到顏子便說出兩腳來。聖人之教學者,不過博文約禮兩事爾。博文,是『道問學』之事,於天下事物之理,皆欲知之;約禮,是『尊德性』之事,於吾心固有之理,無一息而不存。今見於論語者,雖只有『問仁』、『問為邦』兩章,然觀夫子之言有曰:『吾與回言終日。』想見凡天下之事無不講究來。自視聽言動之際,人倫日用當然之理,以至夏之時,商之輅,周之冕,舜之樂,歷代之典章文物,一一都理會得了。故於此舉其大綱以語之,而顏子便能領略得去。若元不曾講究,則於此必疑問矣。蓋聖人循循善誘人,才趲到那有滋味處,自然住不得。故曰『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卓爾,是聖人之大本立於此以酬酢萬變處。顏子亦見得此甚分明,只是未能到此爾。又卻趲逼他不得,他亦大段用力不得。易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只是這一箇德,非於崇德之外,別有箇德之盛也。做來做去,做到徹處,便是。」廣。
問:「『不違如愚』章。『心融』,恐是功深力到處,見得道理熟了,故言入於心,隨即融化,更無渣滓。故其發見於日用之間,從容和順,所以能發明聖人之道,非生將道理體貼力行之也。是否?」曰:「固是功夫至到,亦是天資高,顏子自是鄰於生知者也。」一之。
仲愚問:「『默識心融』,如何?」曰:「說箇『融』字最好,如消融相似。融,如雪在陽中。若不融,一句在肚裏,如何發得出來。如人喫物事,若不消,只生在肚裏,如何能滋益體膚。須是融化,渣滓便下去,精英便充於體膚,故能肥潤。如孔子告曾子『一貫』之語,他人聞之,只是箇『一貫』,曾子聞之,便能融化,故發『忠恕而已』出來。」又問:「是曾子平昔工夫至此乎?」曰:「也是他資質自別。」一之。
器之問:「『亦足以發』,伊川有『天理昭著』語,與先生所說不同。」曰:「便只是這箇。夫子所言,他別會發明而行之。伊川所謂『天理昭著』,便是聖人所說底道理,顏子便會一一與做。且如對人言語,他曉不得,或曉得不分明,少間只恁地悠悠漫漫。雖然恁地說,自將這言語無落著了。到得顏子,聖人與說一句,他便去做那一句;聖人與說兩句,他便去做那兩句。」賀孫。以下諸說。
問「退而省其私」。曰:「私者,他人所不知,而回之所自知者,夫子能察之。如心之所安,燕居獨處之所為,見識之所獨見,皆是也。」又曰:「『私』字儘闊。『私』與中庸『慎獨』之『獨』同。大意只是初間與回言,一似箇不通曉底人相似。退而觀其所獨為,又足以發明夫子所說之道。且說『克己復禮』,夫子告之矣。退而察之,則見其果然『克己復禮』。」因說:「范氏說『私』字,作與門人言,恐不是。謝氏以不違作『聲聞相通,雖以耳聽,而實以神受』,又較深。只是『無所不說』,便是不違。」榦。
視其所以章
文振問「視其所以」一章。曰:「此不惟可以觀人,亦當以此自考。」時舉。義剛錄云:「觀人固是如此,觀己亦當如此。」
問:「『視其所以』一章,『所以』是大綱目。看這一箇人是為善底人,是為惡底人。若是為善底人,又須觀其意之所從來。若是本意以為己事所當為,無所為而為之,乃為己。若以為可以求知於人而為之,則是其所從來處已不善了。若是所從來處既善,又須察其中心樂與不樂。若是中心樂為善,自無厭倦之意,而有日進之益。若是中心所樂不在是,便或作或輟,未免於偽。以是察人,是節節看到心術隱微處,最是難事。亦必在己者能知言窮理,使心通乎道,而能精別是非,然後察人如聖人也。」曰:「於樂處,便是誠實為善。『如好好色,如惡惡臭』,不是勉強做來。若以此觀人,亦須以此自觀。看自家為善,果是為己,果是樂否?」先生又云:「看文字,須學文振每逐章挨近前去。文振此兩三夜說話,大故精細。看論語方到一篇,便如此。」直卿云:「先生說,文振資質好。」南升。
所以,是所為;所由,是如此做;所安,是所樂。譬如讀書是所為,豈不是好事。然其去如此做,又然多般:有為己而讀書者,有為名而讀者,有為利而讀者,須觀其所由從如何。其為己而讀者,固善矣。然或有出於勉強者,故又觀其所樂。端蒙。
問:「『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三句,前一句是兼善惡而言,後兩句是專言善。尋常有一樣人,所為雖不善,然其意之所發,卻不是要做不善,而心終亦不安於不善。是這般樣人是如何?」曰:「這箇也自有,於『觀過知仁』可見。」燾。
李仲實問:「『視其所以』者,善者為君子,惡者為小人。知其小人,不必論也。所由、所安,亦以觀察君子之為善者否?」曰:「譬如淘米:其糠與沙,其始也固淘去之矣。再三淘之,恐有未盡去之沙秕耳。」人傑。
問「察其所安」云:「今人亦有做得不是底事,心卻不安,又是如何?」曰:「此是良心終是微,私欲終是盛,微底須被他盛底勝將去。微底但有端倪,無力爭得出,正如孟子說『非無萌櫱之生』一段意。當良心與私欲交戰時,須是在我大段著力與他戰,不可輸與他。只是殺賊一般,一次殺不退,只管殺,殺數次時,須被殺退了。私欲一次勝他不得,但教真箇知得他不好了,立定腳根,只管硬地自行從好路去。待得熟時,私意自住不得。」因舉濂溪說:「『果而確,無難焉。』須是果敢勝得私欲,方確然守得這道理不遷變。」問:「有何道理可助這箇果?」曰:「別無道理助得,只是自著力戰退他。」明作。
「視其所以」一章。炎問:「觀人之法,論到此卻是無遺。」先生微笑曰:「孟子觀人之法,又自簡徑。如曰『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便是。」炎。
問:「『觀其所由』,謂『意之所從來』,何也?」曰:「只是看他意思來處如何。如讀書,固是好。然他意思來處,亦有是為利者。『視其所以』,以,用也,為也。為義為君子,為利為小人,方是且粗看。如有一般人,只安常守分,不恁求利,然有時意思亦是求利。『察其所安』,又看他心所安穩處。一節深一節。」淳。集注。
問:「『觀其所由』,集注兩說,如何?」曰:「『意之所從來』,如讀書是好,須看所讀何書。『行其所為』,或強勉有所為。後說不如前說。蓋『行其所為』只是就上面細看過,不如『意之所從來』是就他心術上看。所安,集注下得『樂』字不穩。安,大率是他平日存主習熟處。他本心愛如此,雖所由偶然不如此,終是勉強,必竟所樂不在此,次第依舊又從熟處去。如平日愛倨傲,勉強教他恭敬,一時之間亦能恭敬。次第依舊自倨傲了,心方安。呂氏一說謂:『所由,是看他已前所為事;所安,是察他已後所為事。』亦通。所謂『知言、窮理』,蓋知言亦是窮理之一事,然蓋互舉也。」又云:「知人亦是窮理之一端。且如『因不失其親』,須知人方得。」明作。
問:「『觀其所由』,集注言『意之所從來』,如何?」曰:「如齊桓伐楚,固義也。然其意所從來,乃因怒蔡姬而伐蔡,蔡潰,遂伐楚。此則所為雖是,而所由未是也。」銖。
察人之所安,尤難。故必如聖人之知言、窮理,方能之。廣。
問:「『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若聖人於人之善惡如見肺肝,當不待如此著力?」曰:「這也為常人說,聖人固不用得如此。然聖人觀人,也著恁地詳細。如今人說一種長厚說話,便道聖人不恁地,只略略看便了。這箇若不見教徹底善惡分明,如何取舍。且如今從學,也有誠心來底,也有為利來底。又如今人讀書,也有誠心去讀底,也有為利讀底。其初也卻好,漸漸自見得他心下不恁地,這須著知。且如要從師,須看得那人果是如何。又如委託人事,若是小小事要付託人,尚可以隨其所長,交付與他。若是要成一件大事,如何不見得這人了,方付與!如所謂『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若不真見這人是恁地,如何這事託得他!」問:「伊川云:『「視其所以」,是觀人之大概。若「所由、所安」,也只兼善惡說。』今集注只解向不好邊去,恐似無過中求有過,非聖人意。」曰:「這只是平心恁地看,看得十分是如此。若要長厚,便恁地包含。其初欲恕人,而終於自恕,少間漸漸將自己都沒理會了,都不知。若能於待人嚴,到得於自身己也會嚴。」問:「觀人之道,也有自善而入於惡,亦有事雖惡而心所存本好。」曰:「這箇也自可見。須是如此看,方見好底鐵定是好人,不好底鐵定是不好人。讀書不可不仔細。若不因公問,某也不說到這裏。初間才看,善惡便曉然。到觀其所由有不善,這又勝得當下便不是底。到察其所安有不善,這又勝前二項人。不是到這裏便做不好人看他;只是不是他心肯意肯,必不會有終。」今按:此轉語方答得上所疑集注分明。賀孫。
「所以,只是箇大概。所由,便看他所從之道,如為義,為利。又也看他所由處有是有非。至所安處,便是心之所以安,方定得。且如看得如此,又須著自反,看自家所以、所由、所安如何,只是一箇道理。呂氏以所以作今所自處,所由作昔所經由,所安作卒所歸宿,卻成前後事,非是一時。觀人不必如此說。」又問「觀其所由」。曰:「『視其所以』者,只是觀人之凡日。所由者,便看他如何地做。且如作士人,作商賈,此是『所以』。至如讀書為利時,又也不好。如孝與忠,若還孝而至於陷父于不義,忠而至於阿諛順旨,其所以忠與孝則同,而所由之道則別。」問曰:「如小人為利,便是不好了。又更『觀其所由』做甚?」曰:「為利固是為利,畢竟便有一節話。若還看得只是這人了,更不須看。」榦。集義。
溫故而知新章
溫故,只是時習。廣。
「溫故知新」,謂溫故書而知新義。振。
溫故方能知新,不溫而求新知,則亦不可得而求矣。礪。
問「溫故知新」。曰:「是就溫故中見得這道理愈精,勝似舊時所看。」銖。
「溫故而知新」,味其語意,乃為溫故而不知新者設。不溫故固是間斷了。若果無所得,雖溫故亦不足以為人師,所以溫故又要知新。惟溫故而不知新,故不足以為人師也。這語意在知新上。義剛。
問:「溫故,聞見之在外者;知新,義理之得於己者。若溫故而不知新,則徒聞見而已。惟知新,則是在我之義理,因溫故而有以自得之,其應無窮,故可以為師乎?」曰:「然。」又問:「不離溫故之中而知新,其亦『下學上達』之理乎?」曰:「亦是漸漸上達之意。」一之。
問「溫故知新」。曰:「道理即這一箇道理。論孟所載是這一箇道理,六經所載也是這箇道理。但理會得了,時時溫習,覺滋味深長,自有新得。『溫』字對『冷』字,如一杯羹在此冷了,將去溫來又好。」南升。
「溫故而知新」,此處知新是重。中庸「溫故而知新」乃是溫故重。聖人言語自有意思,一箇這頭重,一箇那頭重。又曰:「溫故而不知新,一句只是一句了。」夔孫。
「溫故知新」,不是易底新者,只是故中底道理時習得熟,漸漸發得出來。且如一理,看幾箇人來問。就此一理上,一人與說一箇理,都是自家就此理上推究出來,所以其應無窮。且如記問之學,記得一事,更推第二事不去;記得九事,便說十事不出,所以不足為人師。明作。集注。
「記問之學,不足為人師」,只緣這箇死殺了。若知新,則『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則常活不死殺矣。如記問之學,記得十件,只是十件;記得百件,只是百件。知新,則時復溫習舊聞以知新意,所以常活。僩。
溫故則能知新。如所引學記,則是溫故而不知新,只是記得箇硬本子,更不解去裏面搜尋得道理。義剛。
「溫故而知新」是活底,故可以為人師。記問之學只是死底,故不足以為人師。振。
「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先生曰:「此只是一件事,都有兩箇義理。如溫故而不能知新,諸先生把『日知其所亡』做知新,似倒說了。『日知其所亡』,乃溫故以前事。日知其所未有,如今日方做事業相似,便方始。『月無忘其所能』,乃溫故也。既溫故而知新。謝氏說『溫故知新』,又說得高遠了。」先生曰:「程先生說『可以為師』,作只此一句可師,不如便把做為師之『師』。看此一句,只說是人若不能溫故知新,便不可為人師。守舊而不知新義,便不活,不足以應學者之求。若『溫故而知新』,則從此儘推得去。呂氏說師尚多聞,只是泥孟子之語。孟子初間也且恁地說,呂氏便把來作引證不得。大率聖人之言語闊,被他把做恁地說,也無礙理處。」榦。集義。
仁父問:「『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伊川謂『此一言可師,此一事可師』,竊有未喻。」曰:「伊川見得亦差了。這一句正對『記問之學不足為人師』一句。若溫習舊聞,則義理日通,無有窮已。若記問之學,雖是記得多,雖是讀得多,雖是聞得多,雖是千卷萬卷,只是千卷萬卷,未有不窮。然而這一句說師,亦只說平常恁地師,卻不說是孔子這般師。兼是這主意,只為世上有不溫故知新而便欲為人師,故發此一句,卻不是說如此便可以為師。言如此方可以為師,以證人不如此而遽欲為師者。伊川卻只認這意,一向要去分解。以此知讀書儘著仔細,伊川恁地工夫,也自有這般處。聖人語言極精密,無些子偏重,亦無些子罅漏。如說:『一言而喪邦,有諸?』曰:『唯其言而莫之違。』只消如此說亦得;便須說道:『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或曰:「以德報怨,何如?」』看來也似好。聖人便問他:『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若以直報怨,只是依直報之,恰如無怨相似。且如人有些侵我處,若是我不是,便休了。若是他不是,與他理會教是便了。」賀孫問:「『以德報怨』,非獨說道無以報德,只是以德報怨,也自不得。」曰:「然。如此只是偽,只是不誠。」賀孫。
君子不器章
「君子不器」,是不拘於一,所謂「體無不具」。人心原有這許多道理充足,若慣熟時,自然看要如何,無不周遍。子貢瑚璉,只是廟中可用,移去別處便用不得。如原憲只是一箇喫菜根底人,邦有道,出來也做一事不得;邦無道,也不能撥亂反正。夷清,惠和,亦只做得一件事。明作。
或問:「『君子不器』,如孔門德行之外,乃為器否?」曰:「若偏於德行,而其用不周,亦是器。君子者,才德出眾之名。德者,體也;才者,用也。君子之人,亦具聖人之體用;夔孫錄云:「體無不備,用無不周,次於聖人者也。」但其體不如聖人之大,而其用不如聖人之妙耳。」人傑。
「君子不器」,事事有些,非若一善一行之可名也。賢人則器,獲此而失彼,長於此又短於彼。賢人不及君子,君子不及聖人。壽昌。
問「君子不器」之旨。曰:「人心至靈,均具萬理,是以無所往而不知。然而仁義禮智之性,苟以學力充之,則無所施而不通,謂之不器可也。至於人之才具,分明是各局於氣稟,有能有不能。」又問:「如何勉強得?」曰:「君子者,成德之名也。所貴乎君子者,有以化其氣稟之性耳。不然,何足以言君子。中庸言『雖愚必明,雖柔必強』處,正是此意。」壯祖。
問:「君子所以不器者,緣是就格物、致知上做工夫,看得道理周遍精切;及廓然貫通,有以盡其心之全體,故施之於用,無所不宜,非特一才一藝而已。」曰:「也是如此,但說得著力了。成德之士,自是不器。」南升。
「『君子不器』,君子是何等人?」曰:「此通上下而言。有一般對小人而言底君子,便是小底君子。至如『聖人吾不得而見之,得見君子斯可矣』,便說大底君子,便是聖人之次者。」問:「不器,是那箇君子?」曰:「此是成德全才之君子,不可一偏看他。」問:「侯氏舉『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如何?」曰:「『不可小知』,便是不可以一偏看他,他卻擔負得遠大底。小人時便也有一才一藝可取,故可小知。」問:「子貢,『女器也』,喚做不是君子,得否?」曰:「子貢也是箇偏底,可貴而不可賤,宜於宗廟朝廷而不可退處,此子貢之偏處。」問:「謝氏舉清、和、任,也只是器否?」曰:「這是他成就得偏,卻不是器。他本成就得來大。如『得百里之地而君之』一段,他自是大,只是成就得來偏。」問:「諸先生多舉『形而上、形而下』,如何說?」曰:「可見底是器,不可見底是道。理是道,物是器。」因指面前火爐曰:「此是器,然而可以向火,所以為人用,便是道。」問:「謝氏以為『顏閔有聖人之一體,未必優於子夏子游子張,然而具體也』。既謂之具體,又說不如三子,何也?」曰:「他意只道是顏子便都無許多事,如古人說無所長,『既無所短,安有所長』底意。他把來驅駕作文字,便語中有病。」因問「具體而微」。曰:「五峰說得牽強,看來只是比似孔子較小。今看顏子比孔子,真箇小。」榦。集義。
問:「范氏謝氏說如何?」曰:「天下道理皆看得透,無一理之不知,無一事之不明,何器之有?如范氏說,也說得去,然不消如此。謝氏說得意思也好。推其極,乃大底不器。伊尹伯夷柳下惠皆能一天下,則器固大矣。自一才一藝者觀之,亦不可謂之器矣。然自孔子可仕、可止觀之,則彼止在一邊,亦器也,孟子誠不肯學他底了。」一之。
子貢問君子章
問「先行其言而後從之」。曰:「此為子貢而發。其實『有德者必有言』,若有此德,其言自足以發明之,無有說不出之理。夫子只云『欲訥於言而敏於行』,『敏於事而慎於言』,未嘗說無事於言。」人傑。
問:「『先行其言而後從之』,苟能行矣,何事於言?」曰:「只為子貢多言,故告之如此。若道只要自家行得,說都不得,亦不是道理。聖人只說『敏於事而慎於言』,『敏於行而訥於言』,『言顧行,行顧言』,何嘗教人不言!」夔孫。
徐仁甫問:「『先行其言而後從之』,莫須將『先行』作一句否?」曰:「程子如此,卻未敢以為然;恐『其言而後從之』,不成一句。若云『而後其言從之』,方得。不若以『先行其言』作一句,『而後從之』作一句。大意只說先行其所言,而後言其所行。讀書須是看出處主意如何。此是子貢問君子,孔子為子貢多言,故以『先行其言而後從之』答之,蓋為子貢發也。」
問:「『先行其言』,謂人識得箇道理了,可以說出來,卻不要只做言語說過,須是合下便行將去。『而後從之』者,及行將去,見得自家所得底道理步步著實,然後說出來,卻不是杜撰意度。須還自家自本至末,皆說得有著實處。」曰:「此一章說得好。」南升。
君子周而不比章
問:「周與比,莫也相似否?」曰:「外面相似,而裏面大差了。如驕泰、和同,亦然。故幾微之間,不可不辨。」榦。
周是無不愛,比是私也。相比,或二人相比也是。植。
「君子周而不比」,周是遍,人前背後都如此,心都一般,不偏滯在一箇。如「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亦是周遍。忠信為周。如這一箇人合當如何待,那箇人又合如何待,自家只看理,無輕重厚薄,便是周遍。周是公底比,比是私底周。周是無所不比也。如為臣則忠,為子卻不能孝,便是偏比不周遍,只知有君而不知有親。按忠信為周,他錄別有定說。淳。
問「比周」。曰:「君子小人,即是公私之間。皆是與人親厚,但君子意思自然廣大。小人與人相親時,便生計較,與我善底做一般,不與我善底做一般。周與比相去不遠,要須分別得大相遠處。某集注中曾說此意。」君子與人相親,也有輕重,有厚薄,但意思自是公。南升。
問「周而不比」。曰:「周者,大而遍之謂;比便小,所謂兩兩相比。君子之於人,無一人使之不得其所,這便是周;小人之於人,但見同於己者與之,不同於己者惡之,這便是比。君子之於人,非是全無惡人處,但好善惡惡,皆出於公。用一善人於國,則一國享其治;用一善人於天下,則天下享其治;於一邑之中去一惡人,則一邑獲其安;於一鄉之中去一惡人,則一鄉受其安,豈不是周!小人之心,一切反是。」又云:「歐陽朋黨論說周武以三千為大朋,商紂億兆之人離心離德。」又云:「『比周』二字,於易中所言,又以『比』字為美,如『九五顯比』,取『王用三驅,失前禽』之義,皆美也。如『頑嚚不友,相與比周』,又卻是不好。」卓。
比之與周,皆親厚之意。周則無所不愛。為諸侯則愛一國,為天子則愛天下,隨其親疏厚薄,無不是此愛。若比,則只是揀擇。或以利,或以勢,一等合親底,他卻自有愛憎,所以有不周處。又云:「集注謂『普遍』,是泛愛之意;『偏黨』,非特勢利。大概君子心公而大,所以周普。小人心狹而常私,便親厚也只親厚得一箇。」明作。
問「比周」。曰:「且如一鄉之中,有箇惡人,我這裏若可除去,便須除去,卻得這一鄉都安,此『君子周而不比』也。至如小人於惡人,則喜其與己合,必須親愛之;到得無惡之人,每與己異,必思傷害之,此小人之『比而不周』也。武三思嘗言:『如何是善人?如何是惡人?與予合者是善人,與予不合者是惡人。』」賀孫。
問「比周」。曰:「周固是好,然而有一種人,是人無不周旋之。使所周之人皆善,固是好。萬一有箇不好底人,自家周旋他去,這人會去作無窮之害。此無他,只是要人之同己,所以為害。君子則不然,當親則親,當疏則疏而已。」夔孫。
問:「注,周言『普遍』,豈『汎愛眾而親仁』之意歟?」曰:「亦是如此。大抵君子立心。自是周遍,好惡愛憎,一本於公。小人惟偏比阿黨而已。」宇。集注。
問:「注云:『君子小人所以分,則在公私之際,毫釐之差耳。』何謂毫釐之差?」曰:「君子也是如此親愛,小人也是如此親愛;君子公,小人私。」節。
問:「注云:『欲學者察乎兩間,而審其取舍之幾。』當在思慮方萌之初,與人交際之始,於此審決之否?」曰:「致察於思慮,固是,但事上亦須照管。動箴曰:『哲人知幾,誠之於思;志士勵行,守之於為。」須著隨處照管,不應道這裏失了,後面更不去照管。覺得思處失了,便著去事上看,便舍彼取此。須著如此,方得。」恪。
徐問「比周」。曰:「只是公私。周則遍及天下,比則昵於親愛之間。」又問:「『忠信為周,阿黨為比』,如何?」曰:「忠信為周,只緣左傳『周爰咨詢』指作忠信,後人遂將來妄解,最無道理。且如易比卦言:『比,吉也。比,輔也。原筮元永貞,無咎。』則比都是好。大抵比於君子則為善,比於小人則為惡,須是看聖人說處本意如何。據此『周而不比,比而不周』,只是公私。」集義。
問:「范氏說『忠信為周』,恐未說到此。」曰:「忠信,所以周也。若面前背後不誠實,則不周矣。周是公底比,無所不比也。比是私底周,周一邊,背了一邊。周則意思卻照管得到。極其至,為臣則忠,為子則孝,是亦周也。」一之。
學而不思章
問:「論語言『學』字多不同:『學而不思則罔』,此『學』字似主於行而言;『博學於文』,此『學』字似主於知而言。」曰:「『學而不思則罔』,此『學』也不是行。」問:「『學』字義如何?」曰:「學只是效,未能如此,便去效做。」問:「恐行意較多否?」曰:「只是未能如此,便去學做。如未識得這一箇理,便去講究,要識得,也是學;未識得這一箇書,便去讀,也是學;未曉得這一件事,去問人如何做,便也是學。問人,便是依這本子做去;不問人,便不依本子,只鶻突杜撰做去。學是身去做,思只是默坐來思。」問:「學是學其事,思是思其理否?」曰:「思,只是思所學底事。學而不思,便都罔了。」問:「『思而不學』,何以危殆?」曰:「硬將來拗縛捉住在這裏,便是危殆。只是杜撰恁地,不恁自然,便不安穩。」淳。
學與思,須相連。才學這事,須便思量這事合如何。「學」字甚大,學效他聖賢做事。南升。
學,是學其事,如讀書便是學,須緩緩精思其中義理方得。且如做此事是學,然須思此事道理是如何,只恁下頭做,不思這事道理,則昧而無得。若只空思索,卻又不傍所做事上體察,則心終是不安穩。須是事與思互相發明。明作。
學不止是讀書,凡做事皆是學。且如學做一事,須是更經思量方得。然只管思量而不學,則自家心必不安穩,便是殆也。
「學而不思」,如讀書不思道理是如何;「思而不學」,如徒苦思索,不依樣子做。植。
「思而不學則殆」。雖用心思量,不曾就事上習熟,畢竟生硬,不會妥帖。銖。
問:「『不求諸心,則昏而無得;不習其事,則危而不安』。如何?」曰:「『思』與『學』字相對說。學這事,便思這事。人說這事合恁地做,自家不曾思量這道理是合如何,則罔然而已。罔,似今人說『罔兩』。既思得這事,若不去做這事,便不熟,則臬兀不安。如人學射,雖習得弓箭裏許多模樣,若不曾思量這箇是合如何,也不得。既思得許多模樣是合如何,卻不曾置得一張弓,一隻箭,向垛邊去射,也如何得!」集注。
或問:「『學而不思』章引程子『「博學、審問、慎思、明辨、力行」,五者廢一非學』,何也?」曰:「凡『學』字便兼『行』字意思。如講明義理,學也;效人做事,亦學也。孔子步亦步,趨亦趨,是效其所為。才效其所為,便有行意。」銖。
叔蒙問:「集注卻舉中庸學問思辨與行之語。據某看,學與行,是學之始終;問、思、辨,是思之始終。」曰:「然。」賀孫。
問:「『思而不學則殆』,注:『身不親歷。』所謂親歷,豈講求義理與躬行處均為親歷乎?」曰:「講求義理,又似乎思,但就見定事上學去。」話間因語及某人,曰:「此正思而不學之人,只一向尋空去。凡事須學,方能進步。」集註非定本。寓。
問:「諸先生說,有外意者,有說偏傍者,也須看否?」曰:「也要見得他礙處。」因問:「楊氏說『思則「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如何?」曰:「敬自是存養底事,義自是推行底事。且說思與學,也未須說存養、推行處。若把推行作學,便不是。中庸裏面博學、力行自是兩件。今人說學,便都說到行處去。且如讀書,看這一句理會不得,便須熟讀,此便是學。然『學而不思』,便是按古本也無得處。若徒然閉目靜思而不學,又也徒勞心,不穩當,然後推到行處。」問:「『罔』字作欺罔無實之『罔』,如何?」曰:「不必如此說。罔,是昏昧底意。」問:「『思而不學則殆』,只是尹氏『勞而無所安』底意否?」曰:「是。勞,便是其心勞;不安,便是於義理不安。」問:「謝氏『窮大而失其所居』,如何?」曰:「只是不安。」榦。集義。
攻乎異端章
或問「攻乎異端」。曰:「攻者,是講習之謂,非攻擊之攻。這處須看他如何是異端,如何是正道。異端不是天生出來。天下只是這一箇道理,緣人心不正,則流於邪說。習於彼,必害於此;既入於邪,必害於正。異端不止是楊墨佛老,這箇是異端之大者。」
問:「『攻』字,若作攻擊,也如何便有害?」曰:「便是。聖人若說攻擊異端則有害,便也須更有說話在,不肯只恁地說遂休了。若從攻擊,則呂氏之說近之,不如只作攻治之『攻』,較穩。」榦。
凡言異端不必攻者,皆是為異端游說反間。孟子謂:「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不必便能距楊墨,但能說距楊墨,亦是聖人之徒。淳。
問:「集注云:『攻,專治之也。』若為學,便當專治之。異端,則不可專治也。」曰:「不惟說不可專治,便略去理會他也不得。若是自家學有定止,去看他病痛,卻得。也是自家眼目高,方得。若是地,則也奈他不何。如後來士大夫,末年皆流入佛氏者。緣是把自家底做淺底看,便沒意思了,所以流入他空寂玄妙之說去。」燾。集注。
問:「程子曰:『佛氏之言近理,所以害甚於楊墨。』看來為我疑於義,兼愛疑於仁,其禍已不勝言。佛氏如何又卻甚焉?」曰:「楊墨只是硬恁地做。佛氏最有精微動得人處,本朝許多極好人無不陷焉。」如李文靖王文正謝上蔡楊龜山游先生諸人。賀孫。
問:「集注何以言佛而不言老?」曰:「老便只是楊氏。人嘗以孟子當時只闢楊墨,不闢老,不知闢楊便是闢老。如後世有隱遯長往而不來者,皆是老之流。他本不是學老,只是自執所見,與此相似。」淳。
味道問:「只說釋氏,不說楊墨,如何?」曰:「楊墨為我、兼愛,做出來也淡而不能惑人。只為釋氏最能惑人。初見他說出來自有道理,從他說愈深,愈是害人。」
「攻乎異端」章。曰:「楊氏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墨氏兼愛,至不知有父。如此等事,世人見他無道理,自不去學他。只如墨者夷之厚葬,自打不過,緣無道理,自是行不得。若佛氏則近理,所以惑人。此事難說,觀其書可見。」明作。
呂氏曰:「君子反經而已矣,經正斯無邪慝。今惡乎異端,而以力攻之,適足以自蔽而已。」說得甚好;但添得意思多了,不敢保是聖人之意。聖人之意,分明只是以力攻之。理會他底未得,枉費力,便將己業都荒了。淳。集注。
由誨女知之章
問:「『知之為知之』章,子路不應,有以不知為知之病。」曰:「子路粗暴,見事便自說是曉會得。如『正名』一節,便以為迂,故和那不知處也不知耳。」銖。
問「知之為知之」。曰:「子路氣象粗疏,不能隨事精察;或有不合於己,雖於夫子亦艴然,如『子之迂也』之類,故夫子告之以此。」雉。
或問「誨汝知之乎」章。曰:「惟伊川便說得盡,別人只說得一邊。『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則無自欺之蔽,其知固自明矣。若不說求其知一著,則是使人安於其所不知也。故程子又說出此意,其說方完,上不失於自欺,下不失於自勉。」廣。
徐問:「上蔡之說如何?」曰:「上蔡說未是,其說求為過高。要之,聖人之言,只是說緊切底事。只為今人知之以為知,將那不知者亦說是知,終至於知與不知都無界限了。若人能於其知者以為知,於不知者以為不知,而不強以為知,此便是知了。只為子路性勇,怕他把不知者亦說是知,故為他說如此。」
子張學干祿章
戴智老說「干祿」章。曰:「『多聞、多見』二字,人多輕說過了,將以為偶然多聞多見耳。殊不知此正是合用功處,聖人所以為『好古敏以求之』。」又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皆欲求其多也。不然,則聞見孤寡,不足以為學矣。」時舉。
多聞、闕疑、慎言,三件事。節。
多聞、多見,自不是淺陋迫狹人;又更闕疑,又更慎其餘。方。
聞見亦是互相發明,如「學干祿」章言「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多見闕殆,慎行其餘」。聞固是主於言,見固是主於行,然亦有聞而行者,見而言者,不可泥而看也。時舉。
問「干祿」章「聞見」字義。曰:「聞,是聞人之言;見,是見人之行。聞,亦屬自家言處;見,亦屬自家做處。聞見當闕其疑殆,而又勿易言易行之。」問:「聞見因書得之,則又何別?」曰:「見古人說底話,是聞;見古人做底事而欲學之,是見,如舜之孝是也。然就『克己復禮』論之,則看孔子所言是聞,只自家欲循此而為仁,便是見。此非本文大義,然必欲區別聞見則然。」問:「此答干祿之語,意類『好色』之對乎?」曰:「不干事。孔子不教他干,但云得祿之道在其中,正是欲抹殺了他『干』字。若『太王好貨、好色』等語,便欲比之孔子,便做病了,便見聖賢之分處。」一之。
或問:「慎其餘,只是指無疑、無殆處否?」曰:「固是。」義剛。
林叔恭問:「多聞如何闕疑,多見如何闕殆?」曰:「若不多聞,也無緣見得疑;若不多見,也無緣見得殆。江西諸人纔聞得一說,便把做了,看有甚麼話更入不得,亦如何有疑殆。到他說此一章,卻云,子張平日專務多聞多見,故夫子告以闕疑,是不欲其多聞多見,此是甚說話!且如一件事,一人如此說,自家也見未得。須是大家都說出來,這裏方見得果是如何。這裏方可以將眾多之說相磨擦,這裏方見得疑殆分明。」賀孫。
或問「尤自外至,悔自內出」。曰:「出言或至傷人,故多尤;行有不至,己必先覺,故多悔。然此亦以其多少言之耳。言而多尤,豈不自悔!行而多悔,亦必至於傷人矣。」廣。
「子張學干祿」一章,是教人不以干祿為意。蓋言行所當謹,非為欲干祿而然也。若真能著實用功,則惟患言行之有悔尤,何暇有干祿之心耶!銖。
徐問「學干祿」章。曰:「此是三截事:若人少聞寡見,則不能參考得是處,故聞見須要多。若聞見已多而不能闕疑殆,則胡亂把不是底也將來做是了。既闕其疑殆,而又未能慎其餘,則必有尤悔。」又問:「尤、悔如何分?尤莫是見尤於人否?」曰:「是。大凡言不謹,則必見尤於人;人既有尤,自家安得無悔!行不謹,則己必有悔;己既有悔,則人安得不見尤!此只是各將較重處對說。」又問:「『祿在其中』,只此便可以得祿否?」曰:「雖不求祿,若能無悔尤,此自有得祿道理。若曰『耕也餒在其中矣』。耕本求飽,豈是求餒!然耕卻有水旱凶荒之虞,則有時而餒。學本為道,豈是求祿!然學既寡尤悔,則自可以得祿。如言『直在其中矣』。『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本不是直。然父子之道,卻要如此,乃是直。凡言『在其中矣』者,道理皆如此。」又問:「聖人不教人求祿,又曰『祿在其中』,如何?」曰:「聖人教人只是教人先謹言行,卻把他那祿不做大事看。須是體量得輕重,始得。」
子張學干祿,夫子答之者:聞主言,見主事,尤是「罪自外至」,悔是「理自內出」。凡事不要到悔時,悔時已錯了。「祿在其中」,凡言在其中,皆是不求而自至之意。父子相隱,本非直,而「直在其中」。如耕,本要飽;然有水旱之變,便有「餒在其中」。學,本是要立身,不是要干祿;然言行能謹,人自見知,便有得祿之道。大概是令他自理會身己上事,不要先萌利祿之心。又云:「若人見得道理分明,便不為利祿動。」明作。
問:「子張在聖門,忽然學干祿。聖人但告之以謹其言行,便是修其天爵而人爵自至。」曰:「修天爵而人爵自至,說得重了。此意重處,只在言行。若言行能謹,便自帶得祿來。時舉錄作:「聖人之心,只教他謹言行,因帶祿說。」凡言在其中者,皆不求或作「期」。而自至之辭。如耕,本是求飽,卻言『餒在其中』;父子相為隱,直卻在其中。又為前面也說得深了,聖人本意在謹言行。又不可徒謹,須用得學,又須闕其疑而未信,殆而未安者。便將其餘信而安者做一處,謹言而謹行之,謂其察得可言與可行也。」南升。時舉錄小異。
「子張學干祿」。祿固人之所欲,但要去干,卻不得。子張恁地時,已不是正底心了。夫子卻掉開答他,不教他如何地干,也不教他莫干,但言「祿在其中」。凡言在其中者,皆是求此而得彼之義。如「耕也,餒在其中」之類,皆是君子求其在己而已。然而德行既修,名聲既顯,則人自然來求,祿不待干而自得。如「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後其君」,這豈是要計較他不遺不後後,方為仁義。但是為仁義時,便自恁地。這雖是不曾說利,然使天下人皆不遺不後,利孰大焉!大抵計功之心,也是害事。所謂『仁者先難而後獲』,纔有計功之心,便都不濟事。義剛。
問「學干祿」章。曰:「這也是一說,然便是教人不要去求。如程先生說『使定其心而不為利祿所動』是也。論語凡言在其中,皆是與那事相背。且如『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本不干直事,然直卻在其中。耕,本是得食,然有水旱凶荒,則有『餒在其中』。『切問近思』,本只是講學,不是求仁底事,然做得精,則仁亦在其中。如「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皆是切己去做,方是求仁底事。此皆是教人只從這一路做去,且莫管那一邊。然做得這一邊,則那一邊自在其中也。」又曰:「惟是那『君子謀道不謀食。學也,祿在其中;耕也,餒在其中』一章說得最反覆周全。如云『君子謀道不謀食』,是將一句統說了,中央又分兩腳說:『學也,祿在其中;耕也,餒在其中。』又似教人謀道以求食底意思。下面卻說『憂道不憂貧』,便和根斬了。」燾。
哀公問何為則民服章
陳仲蔚說「何為則民服」及「使民敬忠以勸」二章。先生曰:「前章據本文,夫子只恁地說,未有貴窮理之意。當時哀公舉措之權不在己,問了只恁休了。他若會問時,夫子尚須有說。」義剛。
或問「舉直錯諸枉」。曰:「是便是直,非便是枉。」燾。
「『舉直錯枉』,集注謂『大居敬而貴窮理』。」曰:「若不居敬,如何窮理。不窮理,如何識人為舉直錯枉之本。」又曰:「人最要見得是與不是,方有下手處。如今人都不見得是非,分別不出。」又曰:「須是居敬、窮理,自做工夫,銖錄云:「此是自修工夫。」方能照得人破。若心不在焉,則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以枉為直,以直為枉矣!」明作。銖同。
問:「哀公問『何為則民服』,往往只是要得人畏服他。聖人卻告之以進賢退不肖,乃是治國之大本,而人心自服者。蓋好賢而惡不肖,乃人之正性;若舉錯得宜,則人心豈有不服。謝氏又謂『若無道以照之,則以直為枉,以枉為直,此君子大居敬而貴窮理』,此又極本原而言。若人君無知人之明,則枉直交錯,而舉錯未必得宜矣。」曰:「說得分明。」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章
問「使民敬忠以勸」。曰:「『莊』,只是一箇字,上能端莊,則下便尊敬。至於孝慈,則是兩事,孝是以躬率之,慈是以恩結之,如此,人方忠於己。『舉善而教不能』,若善者舉之,不善者便去之,誅之,罰之,則民不解便勸。惟是舉其善者,而教其不能者,所以皆勸。便是文字難看,如這樣處,當初只是大概看了便休,而今思之,方知集注說得未盡。」義剛。
問:「『孝慈則忠』,何以能使之忠也?」曰:「孝以率之,慈以結之,所以使之忠也。」問:「孝慈主父子而言,可乎?」曰:「如此,安能便使之忠也!此『慈』字兼內外而言。若大學「齊家」章孝慈,乃主父子而言也。」
孝於親,是做箇樣子;慈於眾,則推此意以及人。兼此二者,方能使民忠於己。若徒孝於親,而不能推及於眾;若徒慈於眾,而無孝親底樣子,都不得。明作。
孝是以身率之,慈是以恩結之。善者固可舉;若不能者遽刑之,罰之,則彼何由勸。舉善於前,而教不能於後,則是誘引之使趨於善也,是以勸。夔孫。
問:「康子之意,必要使民能如此。聖人但告之以己所當為,而民自應者。方其端莊孝慈,舉善教不能,不是要民如此而後為。做得自己工夫,則民不期然而然者。」曰:「也是如此。」
或謂子奚不為政章
「惟孝友于兄弟」,謂孝然後友,友然後政,其序如此。振。
問:「『施於有政』,是使一家人皆孝友否?」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也。政,一家之事也,固不止是使之皆孝友耳。然孝友為之本也。」一之。
「推廣此心,以為一家之政」,便是齊家。緣下面有一箇「是亦為政」,故不是國政。又云:「在我者孝,則人皆知孝;在我者弟,則人皆知弟,其政豈不行於一家。」明作。
問:「『惟孝友于兄弟』,可以『施於有政』。」曰:「此全在『推』字上,言『舉斯心加諸彼』。今人只為不能善推其所為耳。范唐鑑言唐明皇能友愛兄弟,而殺其三子,正以其不能推此心耳。」銖。
問:「此夫子難以不仕之意告或人,故托以告之。然使夫子得時得位,其為政之本,也只就人倫上做將去。」曰:「文振看文義看得好,更宜涵泳。」南升。
人而無信章
問「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曰:「人而無真實誠心,則所言皆妄,今日所言要往東,明日走在西去,這便是言不可行。」卓。
問:「先生但謂『車無此二者則不可以行,人而無信,亦猶是也』,而不及無信之所以不可行,何也?」曰:「若人無信,則語言無實,何處行得。處家則不可行於家,處鄉黨則不可行於鄉黨。」曰:「此與『言不忠信,雖州里行乎哉』之意同。」曰:「然。」廣。
子張問十世可知章
周問:「三代所因者不易,而所損益可知,如何?」曰:「此所謂『不易也』,『變易也』。三綱、五常,古今不可易。至於變易之時與其人,雖不可知,而其勢必變易,可知也。蓋有餘必損,不及必益,雖百世之遠可知也。猶寒極生煖,煖甚生寒,雖不可知,其勢必如此,可知也。」銖。
所因之禮,是天做底,萬世不可易;所損益之禮,是人做底,故隨時更變。燾。
所因,謂大體;所損益,謂文為制度,那大體是變不得底。雖如秦之絕滅先王禮法,然依舊有君臣,有父子,有夫婦,依舊廢這箇不得。義剛。
忠、質、文。忠,只是樸實頭白直做將去;質,則漸有形質制度,而未及於文采;文,則就制度上事事加文采。然亦天下之勢自有此三者,非聖人欲尚忠,尚質,尚文也。夏不得不忠,商不得不質,周不得不文。彼時亦無此名字,後人見得如此,故命此名。僩。以下集注。
問:「忠與質如何分?」曰:「忠,只是渾然誠確。質與文對。質便自有文了,但文未盛;比之文,則此箇質耳。」銖。
或問:「忠與質如何分?」先生喜其善問,答云:「質朴則未有文,忠則渾然無質可言矣。」過。
或問忠與質異處。曰:「此如人家初做得箇家計成,人雖有許多動用,其誠意直是質實。到做得家計成,次第便有動用器使。其初務純朴,不甚浮華。及其漸久,用度日侈,駸駸然日趨於文而不容自已,其勢然也。」子蒙。
行夫問三統。曰:「諸儒之說為無據。某看只是當天地肇判之初,天始開,當子位,故以子為天正;其次地始闢,當丑位,故以丑為地正;惟人最後方生,當寅位,故以寅為人正。即邵康節十二會之說。當寅位,則有所謂開物;當戌位,則有所謂閉物。閉物,便是天地之間都無了。看他說,便須天地翻轉數十萬年。」
問天統、地統、人統之別。曰:「子是一陽初動時,故謂之天統;丑是二陽,故謂之地統;寅是三陽,故謂之人統。」因舉康節元、會、運、世之說:十二萬九千六百年為一元,一元有十二會;一萬八百年為一會,一會有三十運;三百六十年為一運,一運有十二世。以小推大,以大推小,箇箇一般,謂歲、月、日、時皆相配合也。如第一會第二會時尚未生人物,想得地也未硬在。第三會謂之開物,人物方生,此時屬寅。到得戌時,謂之閉物,乃人消物盡之時也。大率是半明半晦,有五六萬年好,有五六萬年不好,如晝夜相似。到得一元盡時,天地又是一番開闢。問:「先生詩云:『前推更無始,後際那有終!』如何?」曰:「惟其終而復始,所以無窮也。」燾。
問:「子、丑、寅之建正如何?」曰:「此是三陽之月。若秦用亥為正,直是無謂。大抵三代更易,須著如此改易一番。」又問:「忠、質、文,本漢儒之論。今伊川亦用其說,如何?」曰:「亦有此理。忠是忠樸,君臣之間一味忠樸而已。才說質,便與文對矣。」又問「五運」之說。曰:「本起於五行。萬物離不得五行,五運之說亦有理。於三代已前事,經事所不載者甚多。」又問:「五運之說,不知取相生、相克?」曰:「取相生。」又問:「漢承秦水德之後,而以火德繼之,是如何?」先生曰:「或謂秦是閏位。然事亦有適然相符合者。如我太祖以歸德軍節度即位,即是商丘之地,此火德之符也,事與高祖赤帝子一般。」去偽。
器之說損益。曰:「勢自是如此。有人主出來,也只因這箇勢,自住不得,到這裏方看做是如何。惟是聖人能順得這勢,盡得這道理。以下人不能識得損益之宜,便錯了,壞了,也自是立不得。因只是因這箇,損益也是損益這箇。」宇。以下總論。
叔蒙問十世所因損益。曰:「綱常千萬年磨滅不得。只是盛衰消長之勢,自不可已,盛了又衰,衰了又盛,其勢如此。聖人出來,亦只是就這上損其餘,益其不足。聖人做得來自是恰好,不到有悔憾處。三代以下做來不恰好,定有悔憾。雖做得不盡善,要亦是損益前人底。雖是人謀,然大勢不得不出此。但這綱常自要壞滅不得,世間自是有父子,有上下。羔羊跪乳,便有父子;螻蟻統屬,便有君臣;或居先,或居後,便有兄弟;犬馬牛羊成群連隊,便有朋友。始皇為父,胡亥為子,扶蘇為兄,胡亥為弟,這箇也泯滅不得。」器之問:「三代損益,如衣服、器用、制度,損益卻不妨。如正朔,是天時之常,卻要改,如何?」曰:「一番新民觀聽,合如此。如新知縣到任,便變易號令一番;住持入院,改換行者名次,相似。」宇。
此一章「因」字最重。所謂損益者,亦是要扶持箇三綱、五常而已。如秦之繼周,雖損益有所不當,然三綱、五常終變不得。君臣依舊是君臣,父子依舊是父子,只是安頓得不好爾。聖人所謂可知者,亦只是知其相因者也。如四時之運,春後必當是夏,夏後必當是秋;其間雖寒暑不能無繆戾,然四時之運終改不得也。康節詩云「千世萬世,中原有人」,正與此意合。時舉。
這一段,諸先生說得「損益」字,不知更有箇「因」字不曾說。「因」字最重。程先生也只滾說將去。三代之禮,大概都相因了。所損也只損得這些箇,所益也只益得這些箇,此所以「百世可知」也。且如秦最是不善繼周,酷虐無比。然而所因之禮,如三綱、五常,竟滅不得。馬氏注:「所因,謂三綱、五常;損益,謂質、文三統。」此說極好。榦。
「繼周百世可知」。秦繼周者也,安得為可知。然君臣父子夫婦依舊在,只是不能盡其道爾。淳。
問「十世可知」。曰:「三綱、五常,雖衰亂大無道之世,亦都在。且如繼周者秦,是大無道之世。畢竟是始皇為君,李斯等為臣;始皇為父,胡亥為子。三綱、五常地位占得大了,便是損益亦不多。至秦欲尊君,便至不可仰望;抑臣,便至十分卑屈。此段重在『因』字,損益只些子。」南升。
致道問:「夫子繼周而作,則忠、質損益之宜如何?」曰:「孔子有作,則併將前代忠、質而為之損益,卻不似商只損益得夏,周只損益得二代。」又問:「孔子監前代而損益之,及其終也,能無弊否?」曰:「惡能無弊!」賀孫。
問:「其所闕者宜益,其所多者宜損,固事勢之必然。但聖人於此處得恰好,其他人則損益過差了。」曰:「聖人便措置一一中理。如周末文極盛,故秦興必降殺了。周恁地柔弱,故秦必變為強戾;周恁地纖悉周緻,故秦興,一向簡易無情,直情徑行,皆事勢之必變。但秦變得過了。秦既恁地暴虐,漢興,定是寬大。故云:『獨沛公素寬大長者。』秦既鑒封建之弊,改為郡縣,雖其宗族,一齊削弱。至漢,遂大封同姓,莫不過制。賈誼已慮其害,晁錯遂削一番,主父偃遂以誼之說施之武帝諸侯王,只管削弱。自武帝以下,直至魏末,無非削宗室,至此可謂極矣。晉武起,盡用宗室,皆是因其事勢,不得不然。」賀孫問:「本朝大勢是如何?」曰:「本朝監五代,藩鎮兵也收了,賞罰刑政,一切都收了。然州郡一齊困弱,靖康之禍,寇盜所過;莫不潰散,亦是失斟酌所致。又如熙甯變法,亦是當苟且惰弛之餘,勢有不容已者,但變之自不中道。」賀孫。
先生謂「『繼周百世可知』,諸公看繼周者是秦,果如夫子之言否?」皆對以為秦不能繼周,故所因所革皆不可考。曰:「若說秦不能繼周,則夫子之言不是始得。夫子分明說『百世可知』。看秦將先王之法一切掃除了,然而所謂三綱、五常,這箇不曾泯滅得。如尊君卑臣,損周室君弱臣強之弊,這自是有君臣之禮。如立法說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皆有禁之類,這自是有父子兄弟夫婦之禮,天地之常經。自商繼夏,周繼商,秦繼周以後,皆變這箇不得。秦之所謂損益,亦見得周末許多煩文縟禮如此,故直要損其太過,益其欠處,只是損益得太甚。然亦是事勢合到這裏,要做箇直截世界,做箇沒人情底所為。你才犯我法,便死,更不有許多勞勞攘攘。如議親,議賢,議能,議功之類,皆不消如此,只是白直做去,他亦只為苟簡自便計。到得漢興,雖未盡變亡秦之政,如高文之寬仁恭儉,皆是因秦之苟刻驕侈而損益其意也。大綱恁地寬厚,到後便易得廢弛,便有強臣篡奪之禍。故光武起來,又損益前後之制,事權歸上,而激厲士大夫以廉恥。」賀孫。
非其鬼而祭之章
「非其鬼而祭之」,如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山川,大夫祭五祀,庶人祭其先,上得以兼乎下,下不得以兼乎上也。庶人而祭五祀,大夫而祭山川,諸侯而祭天地,此所謂「非其鬼」也。僩。
問:「『非其鬼而祭之』,如諸侯僭天子,大夫僭諸侯之類。又如士庶祭其旁親遠族,亦是非其鬼否?」曰:「是。又如今人祭甚麼廟神,都是非其鬼。」問:「如用僧尼道士之屬,都是非其鬼。」曰:「亦是。」問:「祭旁親遠族不當祭,若無後者則如之何?」曰:「這若無人祭,只得為他祭。自古無後者合當祭於宗子之家,今何處討宗子。看古禮今無存者,要一一行之也難。」賀孫。
問:「『非其鬼而祭之』。尋常人家所當祭者,只是祖先否?」曰:「然。」又問:「土地山川之神,人家在所不當祭否?」曰:「山川之神,季氏祭之尚以為僭,況士庶乎?如土地之神,人家卻可祭之。禮云:『庶人立一祀,或立戶,或立灶。』戶灶亦可祭也。」又問:「中霤之義如何?」曰:「古人穴居,當土室中開一竅取明,故謂之中霤。而今人以中堂名曰中霤者,所以存古之義也。」又云:「中霤亦土地之神之類。五祀皆室神也。」燾。
問:「『見義不為無勇』,莫是連上句意否?」曰:「不須連上句。自說凡事見得是義,便著做,不獨說祭祀也。」賀孫。
子善問:「『見義不為無勇』,這亦不為無所見,但為之不力,所以為無勇也。」曰:「固是見得是義而為之不力,然也是先時見得未分明。若已見得分明,則行之自有力。這般處著兩下並看:就『見義不為』上看,回見得知之而不能為;若從源頭上看下來,乃是知之未至,所以為之不力。」賀孫。恪錄別出。
子善問「見義不為無勇也」。曰:「此直說眼前事,若見得合做底事,且須勇決行之。若論本原上看,則只是知未至。若知至,則當做底事,自然做將去。」恪。
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二十五
論語七
八佾篇
孔子謂季氏章
季氏八佾,止是多添人數,未有明文,故夫子就其事責之。若三家雍徹,則分明歌天子之詩,故夫子引其詩以曉之。人傑。
問:「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曰:「季氏初心,也須知其為不安。然見這八佾人數熱鬧,便自忍而用之。這便是遏絕天理,失其初心也。」
子升問集注兩說不同。曰:「如今亦未見聖人之言端的是如何。如後說之意,亦自當存,蓋只此便是天理發處。聖人言語,固是旨意歸一。後人看得有未端的處,大率意義長者錄在前,有當知而未甚穩者錄在後。如『放於利而行多怨』,或者又說求利而不得,則自多怨天尤人。此意亦自是。但以意旨觀之,人怨之說為分曉,故只從一說。」木之。
居父問:「『是可忍也』,後說恐未安。聖人氣象似不如此暴露。」曰:「前日見趙子欽亦疑此,亦是。但聖人亦自有大段叵耐人處。如孔子作春秋,是大段叵耐,忍不得處。」賀孫。
問:「『是可忍也』,范氏謂季氏『罪不容誅』,莫是有不容忍之意否?」曰:「只大概如此說,不是有此意。」時舉。
三家者以雍徹章
問「三家者以雍徹」。曰:「這箇自是不當用,更無可疑。」問:「是成王賜周公?」曰:「便是成王賜周公,也是成王不是。若武王賜之,也是武王不是。公道是成王賜,便不敢道不是了。雍詩自是武王之樂,餘人自是用他不得。成王已自用不得了,何況更用之於他人!」卓。
問:「雍徹,程子謂『成王之賜,伯禽之受,皆非也』。」曰:「使魯不曾用天子之禮樂,則三家亦無緣見此等禮樂而用之。」時舉。
問:「范氏以成王賜魯以天子禮樂,惟用以祀周公於大廟,非使魯君亦得以用之也。不如伊川斷然便道成王不當賜,伯禽不當受。」曰:「然。范先生說書,大抵言語寬,所以至此。」榦。
「居是邦不非其大夫」,只是不議其過惡。若大夫有不善,合當諫正者,亦不可但已。孔子謂季氏八佾與三家雍徹之事,又卻不然。人傑。
人而不仁如禮何章
或問:「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曰:「如禮樂何,謂其不柰禮樂何也。『心中斯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既不和樂,不莊敬,如何行得禮樂!儒用錄云:「不莊不敬,不和不樂,便是不仁。暴慢鄙詐,則無如禮樂何矣。」譬如不善操舟,必不柰一舟何;不善乘馬,必不柰一馬何。」又問:「禮樂是玉帛鐘鼓之文否?」曰:「看其文勢,卻是說玉帛鐘鼓之禮樂也。」人傑。儒用同。
「人既不仁,自是與那禮樂不相管攝。禮樂雖是好底事,心既不在,自是呼喚他不來,他亦不為吾用矣。心既不仁,便是都不醒了。如人身體麻木,都不醒了,自是與禮樂不相干事。所以孟子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只是一箇求放心,更無別工夫。」或曰:「初求放心時,須是執持在此,不可令他放。」曰:「也不用擒捉他,只是要常在這裏。」或曰:「只是常常省察照管得在,便得,不可用心去把持擒捉他。」曰:「然。只知得不在,才省悟,便在這裏。」或曰:「某人只恁擒制這心,少間倒生出病痛,心氣不定。」曰:「不是如此。只是要照管常在此,便得。」
問:「禮者,天理之節文;樂者,天理之和樂。仁者,人心之天理。人心若存得這天理,便與禮樂湊合得著,若無這天理,便與禮樂湊合不著。」曰:「固是。若人而不仁,空有那周旋百拜,鏗鏘鼓舞,許多勞攘,當不得那禮樂。」燾。
「人而不仁」,則其心已不是;其心既不是,便用之於禮樂,也則是虛文,決然是不能為。心既不正,雖有鐘鼓玉帛,亦何所用!卓。
「人而不仁,如禮何」!而今莫說「八佾」、「雍徹」,是無如禮樂何。便教季氏用四佾以祭,也無如禮樂何,緣是它不仁了。夔孫。
蜚卿問:「『人而不仁,如禮何』!是無惻隱之心,則禮樂皆為虛文。」曰:「此仁是指全體而言,不是指惻隱。」可學。
希真問:「『人而不仁』,與『不能以禮讓為國』,皆曰『如禮何』!意同否?」曰:「『人而不仁』,是以仁對禮樂言。『不以禮讓』,是以禮之實對禮之文言。能以遜讓為先,則人心感服,自無乖爭陵犯之風。」恪。
或問:「集注云『禮樂不為之用』,如何?」曰:「禮是恭敬底物事,爾心中自不恭敬,外面空做許多般模樣;樂是和樂底物事,爾心中自不和樂,外面強做和樂,也不得。心裏不恁地,外面強做,終是有差失。縱饒做得不差失,也只表裏不相應,也不是禮樂。」集注。
「集注云『禮樂不為用』,是如何?」曰:「不仁之人,渾是一團私意,自不柰那禮樂何。禮樂須是中和溫厚底人,便行得。若不仁之人,與禮樂自不相關了。譬如無狀之人去讀語孟六經。語孟六經自是語孟六經,與他即無干涉,又安得為之用!」時舉。
或問「人而不仁」注下數語。曰:「『其如禮樂何哉』,是柰他不下;禮樂不為之用也,是不為我使,我使他不得。雖玉帛交錯,不足以為禮;雖鐘鼓鏗鏘,不足以為樂。雖有禮而非禮,雖有樂而非樂。」因言「季氏,當初成王不賜,伯禽不受,則後人雖欲僭,亦無樣子,他也做不成」。又曰:「觀天子之禮於魯宋。宋是二王後,有天子之禮。當時諸侯皆不識天子之禮,皆於魯宋觀之。」節。
「仁者,天下之正理」。只是汎說,不是以此說仁體。若曰「義者,天下之正理,也得」。義剛。
問「仁者,天下之正理」。曰:「說得自好,只是太寬。須是說仁是本心之全德,便有箇天理在。若天理不在,人欲橫肆,如何得序而和!」時舉。
程子說「仁者,天下之正理」,固好;但少疏,不見得仁。仁者,本心之全德。人若本然天理之良心存而不失,則所作為自有序而和。若此心一放,只是人欲私心做得出來,安得有序,安得有和!銖。
問「仁者,天下之正理」。曰:「此說太寬。如義,亦可謂天下之正理;禮,亦可謂天下之正理。」又問:「仁是合知覺與理而為之與,捨知覺而為之與?」曰:「仁自是知覺。」又問:「知覺是仁中之一件否?」久之,曰:「生底是仁。」又曰:「仁義禮智是四箇根子,惻隱、羞惡、恭敬、是非是根上所發底苗。」又曰:「生是元,長是亨,收斂是利,藏是貞,只是一氣。理無形,故就氣上看理,也是恁地。」次日,又曰:「仁是根,愛是苗。」又曰:「古人言仁,多以慈詳愷悌。易則曰:『安土敦乎仁,故能愛。』何嘗以知覺為仁!」又曰:「程子曰『仁是理』,此說太寬。如曰『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此說卻是緊要底。」問:「仁如何包四者?」曰:「易便說得好:『元者,善之長。』義禮知莫非善,這箇卻是善之長。」又曰:「義禮知無仁,則死矣,何處更討義禮知來?」又曰:「如一間屋分為四段,仁是中間緊要一段。孟子言『仁人心,義人路』,後不言義者,包義在其中。如『克己復禮為仁』,亦是恁地。」節。
問:「仁者,心之德也。不仁之人,心德既亡,方寸之中,絕無天理。平日運量酬酢,盡是非僻淫邪之氣,無復本心之正。如此等人,雖周旋於玉帛交錯之間,鐘鼓鏗鏘之際,其於禮樂判為二物,如猿狙衣周公之服一般,其如禮樂何!伊川所謂『仁者,天下之正理。失正理,則無序而不和』。所謂正理,即心之德也。若天理不亡,則見得禮樂本意,皆是天理中發出來,自然有序而和。若是胸中不有正理,雖周旋於禮樂之間,但見得私意擾擾,所謂升降揖遜,鏗鏘節奏,為何等物!不是禮樂無序與不和,是他自見得無序與不和,而禮樂之理自在也。」曰:「只是如此。」南升。
問:「『人而不仁,如禮樂何』!據李氏之說,則指在外之禮樂言之,如玉帛鐘鼓之類。程先生所謂『無序而不和』,卻是主在內者言之,如何?」曰:「兩說只是一意。緣在我者無序而不和,故在外之禮樂亦不為我用。」又問:「仁義禮智,皆正理也,而程子獨以仁為天下之正理,如何?」曰:「便是程子之說有太寬處,此只是且恁寬說。」曰:「是以其專言者言之否?」曰:「也是如此。」廣。
問:「集注舉三說:若游氏則言心,程氏主理,李氏謂『待人而後行』。」曰:「所疑者何?」曰:「今觀前二說,與後說不相似。」曰:「仲思以為如何?」曰:「此正『苟非其人,道不虛行』之意。蓋心具是理,而所以存是心者,則在乎人也。」曰:「恁地看,則得之。」道夫。
問:「呂氏曰:『禮樂之情,皆出於仁。』此語似好。」曰:「大概也只是如此。」問:「游氏曰:『人而不仁,則人心亡矣,如何?」曰:「此說好。」問:「曾見先生說『仁者,心之德』。義禮智皆心之德否?」曰:「都是。只仁是箇大底。」問:「謝氏曰:『未能顛沛造次由於是,故如禮何!未能不憂,故如樂何!』似說得寬。」曰:「他只似做時文用故事,也不必恁地。」問:「程先生尹先生皆以仁為正理,如何是正理?」曰:「只是正當底道理。」榦。集義。
林放問禮之本章
問:「『林放問禮』章,先生謂『得其本,則禮之全體無不在其中』,如何是禮之全體?」曰:「兼文質本末言之。」曰:「後面只以質為禮之本,如何又說文質皆備?」曰:「有質則有文,有本則有末。徒文而無質,如何行得?譬如樹木,必有本根,則自然有枝葉華實。若無本根,則雖有枝葉華實,隨即萎落矣。」廣。
林聞一問:「『林放問禮之本』,而孔子并以喪告之,何也?」曰:「喪亦是禮。奢底是禮之吉者,喪是禮之凶者。」節。
辛適正問:「『林放問禮之本』,何故只以喪禮答之?」曰:「禮不過吉凶二者而已。上句泛以吉禮而言,下句專指凶禮而言。然此章大意不在此,須看問答本意。孔子只是答他問禮之本,然儉戚亦只是禮之本而已。及其用也,有當文時,不可一向以儉戚為是,故曰:『品節斯,斯之謂禮』,蓋自有箇得中恰好處。」僩。
問「喪與其易也,寧戚」。曰:「其他冠婚祭祀,皆是禮,故皆可謂『與其奢也寧儉』。惟喪禮獨不可,故言『與其易也寧戚』。易者,治也,言治喪禮至於習熟也。喪者,人情之所不得已。若習治其禮有可觀,則是樂於喪,而非哀戚之情也,故禮云:『喪事欲其縱縱爾。』」卓。
問:「『喪與其易也寧戚』,注易為治,何也?」曰:「古人做物滑淨,無些礙處,便是易。在禮,只是太滑熟了。生固無誠實,人纔太滑熟,亦便少誠實。」曰:「夫子何故只以儉戚答禮之本?」曰:「初頭只是如此,未有後來許多文飾,文飾都是後來事。喪初頭只是戚,禮初頭只是儉。當初亦未有那儉,儉是對後來奢而言之,蓋追說耳。如堯土階三尺,當初只是恁地,不是為儉,後來人稱為儉耳。東坡說忠、質、文,謂當初亦未有那質,只因後來文,便稱為質。孔子曰:『從先進。』周雖尚文,初頭尚自有些質在。」曰:「三綱、五常亦禮之本否?」曰:「初頭亦只有箇意耳。如君臣亦只是箇誠敬而已,未有許多事。」淳。
問「禮之本」。曰:「初間只有箇儉戚,未有那文。儉戚是根,有這根然後枝葉自發出來。」又問:「戚是此心自然發出底;儉又不類。」曰:「儉亦不是故意儉,元初且只有汙樽抔飲之類。」毅父問:「先生舊說,儉戚且是近本。」曰:「對奢、易言之,且得說儉、戚是本。若論禮之本,則又在儉、戚之前。未用如此說得。」時舉。
奢、易過於文,儉、戚則不及而質。與其過也,寧不及,不及底可添得。夔孫。
問:「『林放問禮之本』一章,某看來,奢、易是務飾於外,儉、戚是由中。」曰:「也如此說不得。天下事,那一件不由心做。但儉、戚底發未盡在,奢、易底發過去了,然都由心發。譬之於花,只是一箇花心,卻有開而未全開底,有開而將離披底。那儉、戚底便猶花之未全開,奢、易底便猶花之離披者。且如人之居喪,其初豈無些哀心,外面裝點得來過當,便埋沒了那哀心。人之行禮,其初豈無些恭敬之心,亦緣他裝點得來過當,便埋沒了那恭敬之心。而今人初以書相與,莫不有恭敬之心。後來行得禮數重復,使人厭煩,那恭敬之心便埋沒了。」或問:「『易』字,集注引孟子『易其田疇』之『易』,是習熟而平易之意否?」曰:「易,只是習得來熟,似歡喜去做,做得來手輕足快,都無那惻怛不忍底意思。」因舉檀弓「喪事欲其縱縱爾」與曲禮「喪事先遠日」,皆是存惻怛不忘之意也。燾。
胡叔器說「林放問禮之本」一章。曰:「林放若問禮之大體,便包得闊。今但問本,似未為大。然當時習於繁文,人但指此為禮,更不知有那實處。故放問,而夫子大之,想是此問大段契夫子之心。蓋有那本時,文便在了。若有那文而無本,則豈得為禮!『易其田疇』之說,蓋由范氏『喪易而文』之語推之。治田者須是經犁經耙,治得窒礙,方可言熟也。若居喪習熟於禮文,行得皆無窒礙,則哀戚必不能盡,故曰『不若戚而不文之愈也』。如楊氏『汙樽抔飲』之說,他是就儉說,卻不甚親切。至於『喪不可以徑行直情』一句,大覺文意顛倒。後面云『則其本戚而已』,卻似與前面無收殺。此須是說居喪先要戚,然卻不可無衰麻哭踊之數以為之節,如此說,方得。今卻說得衰麻哭踊似是先底,卻覺語意不完。龜山說話多如此,不知如何。卻是范氏『儉者,物之質;戚者,心之誠』二語好。」又曰:「人只習得那文飾處時,自是易忘了那朴實頭處,如『巧言令色鮮矣仁』之類。」義剛。
楊氏謂禮始諸飲食燔炙。言禮之初,本在飲食。然其用未具,但以火熾石,其石既熱,卻以肉鋪其上,熟而食之,安有鼎俎籩豆也!然方其為鼎俎之始,亦有文章,雕鏤煩而質滅矣,故云「與奢寧儉」。又云:「楊說『喪不可直情而徑行』。此一語,稍傷那哀戚之意。其意當如上面『始諸飲食』之語,謂喪主於哀戚,為之哭泣擗踊,所以節之,其本則戚而已。」楊氏語多如此,所以取彼處亦少。子蒙。
問:「『林放問禮之本』。夫禮貴得中,奢、易則過於文,儉、戚則不及而質,皆未為合禮。然質乃禮之本,過於文則去本已遠。且禮之始,本諸飲食,『汙樽而抔飲,簣桴而土鼓』,豈不是儉。今若一向奢而文,則去本已遠,故寧儉而質。喪主於哀戚,故立衰麻哭踊之數以節之。今若一向治其禮文,而無哀戚之意,則去本已遠,故寧戚而質,乃禮之本。」曰:「也只是如此。」南升。
問:「易,乃慢易,如何范氏以為『喪易而文』?」曰:「易也近文。『易』字訓治,不是慢易、簡易之『易』。若是慢易、簡易,聖人便直道不好了,知何更下得『與其』字,只此可見。」榦。
夷狄之有君章
問:「『夷狄之有君』一章,程氏注似專責在下者陷無君之罪,君氏注似專責在上者不能盡為君之道,何如?」曰:「只是一意。皆是說上下僭亂,不能盡君臣之道,如無君也。」義剛。
「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無君且勝之者」。此說無意義。振。
問:「范氏呂氏皆以為夷狄有君而無禮義,不如諸夏之無君而有禮義,恐未當。」曰:「不知他如何恁地說。且如聖人恁地說時,便有甚好處!不成中國無君恰好!」問:「亡,莫只是有無君之心否?」曰:「然。」榦。
季氏旅於泰山章
問「季氏旅於泰山」一段。曰:「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其國之山川,只緣是他屬我,故我祭得他。若不屬我,則氣便不與之相感,如何祭得他。」因舉太子申生「秦將祀予」事。時舉。
問「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曰:「聖人也不曾是故意為季氏說。只是據事說,季氏聞之自當止。」
君子無所爭章
問「君子無所爭」章。曰:「『君子無所爭』,必於射見之。言射有勝負,是相爭之地,而猶若此,是不爭也。語勢是如此。」南升。
「其爭也君子」,言爭得來也君子。銖。
問:「『其爭也君子』,只是橫渠說,爭為辭遜底否?」曰:「然。畢竟是為君子之爭,不為小人之爭。」榦。
巧笑倩兮章
「素以為絢」,不知是何詩。若以為今碩人詩,則章句全。且此一句最有理,亦不應刪去。因說「古人繪事,未必有今人花巧。如『雲』字、『雷』字,見筆談」。。去偽同。
問:「伊川云『美質待禮以成德,猶素待繪以成絢』,卻似有質須待禮,有素須待絢。」曰:「不然。此質卻重。」。
「素以為絢」,言人有好底姿容材質,又有口輔之美,盼倩之佳,所以表其質也。此見素以為質,而絢以文之也。「起予」之義者,謂孔子言繪事後素之時,未思量到禮後乎處,而子夏首以為言,正所以啟發夫子之意。非謂夫子不能,而子夏能之以教夫子也。子蒙。
因論「起予者商」,「回非助我」等處,云:「聖人豈必待二子之言,而後有所啟發耶!然聖人胸中雖包藏許多道理,若無人叩擊,則終是無發揮於外。一番說起,則一番精神也。」柄。
夏禮吾能言之章
問:「『夏禮吾能言之』,所謂禮,是說制度文章,不是說三綱、五常,如前答子張所問者否?」曰:「這也只是說三綱、五常。」問:「『吾能言之』,是言甚事?」曰:「聖人也只說得大綱,須是有所證,方端的。『足則吾欲證之』。證之,須是杞宋文獻足,方可證。然又須是聖人,方能取之以證其言。古禮今不復存。如周禮,自是紀載許多事。當時別自有箇禮書,如云『宗伯掌邦禮』,這分明自有禮書、樂書,今亦不可見。」賀孫。
問「文、獻」。曰:「只是典籍、賢人。若以獻作法度,卻要用這『憲』字。」問:「『徵』字訓『成』字如何?」曰:「也有二義。如此,只是證成之,故魏徵字『玄成』。」又曰:「這一段,中庸說得好,說道『有宋存焉』,便見得杞又都無了。如今春秋傳中,宋猶有些商禮在。」榦。
或問:「孔子能言夏殷之禮而無其證。是時文獻不足,孔子何從知得?」曰:「聖人自是生知聰明,無所不通。然亦是當時『賢者識其大,不賢者識其小』。孔子廣詢博問,所以知得。杞國最小,所以文獻不足。觀春秋所書,杞初稱侯,已而稱伯,已而稱子。蓋其土地極小,財賦不多,故寧甘心自降為子、男之國,而其朝覲貢賦,率以子、男之禮從事。聖人因其實書之,非貶之也。」僩。
問:「『夏禮吾能言之』章,以中庸參看,殷猶可考,夏之文獻不足尤甚。」曰:「杞國最小,所以文獻不足。觀春秋所書,初稱侯,已而稱伯,已而稱子,蓋其朝覲貢賦之屬,率以子、男之禮從事。聖人因其實而書之,非貶之也。如滕國亦小,隱十一年來朝書侯,桓二年來朝書子。解者以為桓公弒君之賊,滕不合朝之,故貶稱子。某嘗疑之,以為自此以後一向書子,使聖人實惡其黨惡來朝之罪,則當止貶其一身。其子孫何罪,一例貶之,豈所謂『惡惡止其身』耶!後來因沙隨云:『滕國至小,其朝覲貢賦,不足以附諸侯之大國,故甘心自降為子。子孫一向微弱,故終春秋之世,常稱子,聖人因其實而書之耳。』故鄭子產嘗爭貢賦之次,曰:『昔天子班貢,輕重以列。鄭伯,男也,而使從公、侯之貢,懼弗給也,敢以為請。』即其事也。春秋之世,朝覲往來,其禮極繁。大國務吞并,猶可以辦。小國侵削之餘,何從而辦之。其自降為子,而一切從省者,亦何足怪!若謂聖人貶人,則當時大國滅典禮,叛君父,務吞并者,常書公,書侯。不貶此,而獨責備於不能自存之小國,何聖人畏強陵弱,尊大抑小,其心不公之甚!故今解春秋者,某不敢信,正以此耳。」胡泳。
禘自既灌而往者章
禘,只祭始祖及所自出之帝。祫,乃合群廟皆在。當以趙匡之說為正。從周。方子錄云「所自出之帝無廟。」
「程先生說:『禘,是禘其始祖之所自出,併群廟之主皆祭之。祫,則止自始祖而下,合群廟之主皆祭之。』所謂禘之說,恐不然。故論語集解中止取趙伯循之說。」廣云:「觀『禘祫』兩字之義亦可見。」曰:「禘,只是王者既立始祖之廟,又請他那始祖之尊長來相熱樂相似。」廣。
仁父問:「『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集注有兩意。」曰:「這其實也只說既灌而往不足觀。若『不王不禘』,而今自著恁地說將來。其實這一句只說灌以後不足觀。」又云:『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下觀而化也。』這盥,自與灌不同。灌,是以秬鬯之酒灌地以降神。這盥,只是洗手。凡祭祀數數盥手,一拜則掌拊地,便又著洗。伊川云:『人君正其表儀,以為下民之觀,當莊嚴如始盥之初,勿使誠意少散如既薦之後。』某看觀卦意思,不是如此。觀義自說聖人至德出治,天下自然而化,更不待用力,而下莫不觀感而化,故取義於盥。意謂積誠之至,但是盥滌而不待乎薦享,有孚已自顒若,故曰『下觀而化也』。」蔡季通因云:「『盥而不薦,有孚顒若』,言其理也;『下觀而化』,述其德也。」賀孫。
問:「禘之說,諸家多云,魯躋僖公,昭穆不順,故聖人不欲觀。如何?」曰:「禘是於始祖之廟推所自出之帝,設虛位以祀之,而以始祖配,即不曾序昭穆。故周禘帝嚳,以后稷配之。王者有禘有祫,諸侯有祫而無禘,此魯所以為失禮也。」時舉。
問:「呂氏以未盥之前,誠意交於神明,既灌而後,特人事耳。如何?」曰:「便是有這一說,道是灌以前可觀,以後不必觀。聖人制禮,要終始皆盡誠,不必如此說。」榦。
李公晦問:「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曰:「此尚明得,何況其他!此尚感得,何況其他!」節。
器之問:「禘之說,治天下如指諸掌,恐是至誠感動之意。」曰:「禘是祭之甚遠甚大者。若其他四時之祭及祫祭,祭止於太祖。若禘,又祭其祖之所自出,如祭后稷,又推后稷上一代祭之,周人禘嚳是也。『禮,不王不禘。』禘者,祭其祖之所自出,而以祖配之。蓋無廟而祭於祖廟,所以難以答或人。固是魯禘非禮,然事體大,自是難說。若主祭者須是極其誠意,方可感格。」賀孫。
問:「『或問禘之說』,集注所謂『非仁孝誠敬之至,不足以與此』,何也?蓋祭祀之事,以吾身而交於鬼神,最是大事。惟仁則不死其親,惟孝則篤於愛親。又加之誠敬以聚集吾之精神,精神既聚,所謂『祖考精神,便是吾之精神』,豈有不來格者!」曰:「看得文字皆好。」南升。
禘是追遠之中又追遠,報本之中又報本。蓋人於近親曾奉養他底,則誠易感格,如思其居處言笑,此尚易感。若太遠者,自非極其至誠不足以格之,所以難下語答他。此等處,極要理會,在論語中為大節目。又曰:「聖人制祭祀之意深遠,非常人所能知。自祖宗以來,千數百年,元是這一氣相傳。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但法有止處,所以天子只得七廟,諸侯五,大夫三。此是法當如此。然聖人之心猶不滿,故又推始祖自出之帝,以始祖配之。然已自無廟,只是祔於始祖之廟。然又惟天子得如此,諸侯以下不與焉。故近者易感,遠者難格。若薄俗粗淺之人,他誠意如何得到這裏!不是大段見得義理分明底,如何推得聖人報本反始之意如此深遠!非是將這事去推那事。只是知得此說,則其人見得義理儘高,以之觀他事,自然沛然,所以治天下不難也。」明作。
叔共問禘之說。曰:「尋常祭祀,猶有捉摸。到禘時,則甚渺茫。蓋推始祖之所自出者,而祭之於始祖之廟,以始祖配之,其所禘者無廟無主,便見聖人追遠報本之意,無有窮已。若非誠敬之至,何以及此!故『知禘之說,則誠無不格』,此聖人所以難言也。」時舉。
問:「『知禘之說,則理無不明』,如何?」曰:「幽明只是一理。若是於那渺茫幽深之間知得這道理,則天下之理皆可推而明之矣。」恪。
問:「『知禘之說,則理無不明,誠無不格,治天下不為難矣。』先王報本反始之意,雖莫深於禘,如何纔知其說,便能於理無所不明?」曰:「此是理之至大者。蓋人推至始祖,則已極矣。今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而祀焉,則其理可謂窮深極遠矣。非仁孝誠敬之至,何以及此!能知此,則自然理無不明,誠無不格,於治天下真不為難矣。」廣。
子升問禘之說。曰:「禘之意最深長。如祖考與自家身心未相遼絕,祭祀之理,亦自易理會。至如郊天祀地,猶有天地之顯然者,不敢不盡其心。至祭其始祖,已自大段闊遠,難盡其感格之道。今又推其始祖之所自出而祀之,苟非察理之精微,誠意之極至,安能與於此哉!故如此,則於治天下不難也。」木之。
問「『知禘之說,則理無不明,誠無不格,而天下不難治。』此只是說聖人窮盡物理,而無一念之不實,雖至幽至遠之神,猶能感通,則其治天下自是明且易否?」曰:「此是說禘與他祭不同,當看那『禘』字。」義剛言:「禘是祭始祖所自出之帝。蓋遠而易忘,人情所不追念者,而乃能感而通之,非仁孝誠敬之至,孰能與此!」曰:「然。」義剛。
仁父問:「『知禘之說,則理無不明,誠無不格,治天下不難。』如何?」曰:「天地陰陽生死晝夜鬼神,只是一理。若明祭祀鬼神之理,則治天下之理,不外於此。『七日戒,三日齊,必見其所祭者』,故『郊焉則天神格,廟焉則人鬼享』。此可謂至微而難通者。若能如此,到得治天下,以上感下,以一人感萬民,亦初無難者。這鬼神生死之理,卻惟上蔡見得。看他說『吾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說得有道理。如說『非其鬼而祭之』一段,亦說得好。」賀孫。
問:「知禘之說,何故治天下便易?」曰:「禘,諸公說得也多頭項,而今也見不得,集注中且依約如此說。」或問:「以魯人僭,故孔子不說否?」曰:「也未必是如此。不知,只是不敢知。」或曰:「只是知得報本否?」曰:「亦不專是如此。中庸『明乎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亦如此說。蓋禘是箇大祭,那裏有君臣之義,有父子之親,知得則大處是了,便也自易。」曰:「恐此只是既知得報本,又知得名分,又知得誠意否?」曰:「是。此處游氏說得好。祭統中說『祭有十倫』,亦甚好。子細看,方知得不是空言。」淳。
或問「禘之說」。曰:「謝氏云『全得自家精神,便是祖考精神』,此說好。苟能全得自家精神,則『郊焉而天神格,廟焉而人鬼享』。」子蒙。
問:「魯之郊、禘,自成王之賜,伯禽之受不是了,後世子孫合如何而改?」曰:「時王之命,如何敢改!」曰:「恐不可自改,則當請命於天王而改之否?」先生首肯,曰:「是。」淳。
祭如在章
問:「『祭如在』,人子固是盡誠以祭,不知真可使祖宗感格否?」曰:「上蔡言:『自家精神,即祖考精神。』這裏盡其誠敬,祖宗之氣便在這裏,只是一箇根苗來。如樹已枯朽,邊傍新根,即接續這正氣來。」宇。
或問「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曰:「祭先主於孝,祭神主於敬。雖孝敬不同,而如在之心則一。聖人萬一有故而不得與祭,雖使人代,若其人自能極其恭敬,固無不可;然我這裏自欠少了,故如不祭。」時舉。
正甫問「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曰:「祭先如在,祭外神亦如神在。愛敬雖不同,而如在之誠則一。吾不與祭,而他人攝之,雖極其誠敬,而我不得親致其如在之誠,此心終是闕然。」倪。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此是弟子平時見孔子祭祖先及祭外神之時,致其孝敬以交鬼神也。孔子當祭祖先之時,孝心純篤,雖死者已遠,因時追思,若聲容可接,得以竭盡其孝心以祀之也。祭外神,謂山林溪谷之神能興雲雨者,此孔子在官時也。雖神明若有若亡,聖人但盡其誠敬,儼然如神明之來格,得以與之接也。「吾不與祭,如不祭」,孔子自謂當祭之時,或有故而使人攝之,禮雖不廢,然不得自盡其誠敬,終是不滿於心也。范氏所謂「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蓋神明不可見,惟是此心盡其誠敬,專一在於所祭之神,便見得「洋洋然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然則神之有無,皆在於此心之誠與不誠,不必求之恍忽之間也。南升。
問:「『祭神如神在』,何神也?」曰:「如天地、山川、社稷、五祀之類。」曰:「范氏謂『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只是心誠則能體得鬼神出否?」曰:「誠者,實也。有誠則凡事都有,無誠則凡事都無。如祭祀有誠意,則幽明便交;無誠意,便都不相接了。」曰:「如非所當祭而祭,則為無是理矣。若有是誠心,還亦有神否?」曰:「神之有無也不可必,然此處是以當祭者而言。若非所當祭底,便待有誠意,然這箇都已錯了。」淳。
問:「范氏云:『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恐是自家心裏以為有便有,以為無便無。」曰:「若只據自家以為有便有,無便無,如此卻是私意了。這箇乃是自家欠了他底,蓋是自家空在這裏祭,誠意卻不達於彼,便如不曾祭相似。」燾。
子善問鬼神:「范氏解『祭如在』云:『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虛空中無非氣。死者既不可得而求矣,子孫盡其誠敬,則祖考即應其誠。還是虛空之氣自應吾之誠,還是氣只是吾身之氣?」曰:「只是自家之氣,蓋祖考之氣與己連續。」賀孫。
與其媚於奧章
「王孫賈之意,欲夫子媚己。緊要是『媚』字不好。如夫子事君盡禮,也何嘗是媚!他見夫子當時事君盡禮,便道夫子媚奧。故夫子都不答他,只道是不如此,獲罪於天,則無所禱。何為媚奧?亦何為媚灶!逆理而動,便獲罪於天。」問:「此兩句,恐是時人有語,故問曰:『何謂也?』」曰:「恐是如此。」榦。
王孫賈庸俗之人,見孔子在衛,將謂有求仕之意,欲孔子附己,故有媚奧與媚灶之言。彼亦須聞有孔子之聖,但其氣習卑陋,自謂有權可以引援得孔子也。「子曰『不然』」者,謂媚奧與媚灶皆非也。天下只有一箇正當道理。循理而行,便是天。若稍違戾於理,便是得罪於天,更無所禱告而得免其罪也。猶言違道以干進,乃是得罪於至尊至大者,可畏之甚,豈媚時君與媚權臣所得而免乎!此是遜辭以拒王孫賈,亦使之得聞天下有正理也。南升。
周問:「『獲罪於天』,集注曰:『天即理也。』此指獲罪於蒼蒼之天耶,抑得罪於此理也?」曰:「天之所以為天者,理而已。天非有此道理,不能為天,故蒼蒼者即此道理之天,故曰:『其體即謂之天,其主宰即謂之帝。』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雖是理如此,亦須是上面有箇道理教如此始得。但非如道家說,真有箇『三清大帝』著衣服如此坐耳!」銖。
問:「注云:『天即理也。逆理,則獲罪於天矣。』人若順理而行,則心平氣和,而自然安裕。若悖理傷道,非必有所謂天禍人刑,而其胸次錯亂,乖氣充積,此即是獲罪於天否?」曰:「固是如此,也不消說道心氣和平。這也只見有為惡幸免者,故有此說。然也不必說道有無人禍天刑。即是纔逆理,便自獲罪於天。」賀孫。
或問灶陘。曰:「想是灶門外平正可頓柴處。」義剛。
問「五祀皆設主而祭於所,然後迎尸而祭於奧」。曰:「譬如祭灶,初設主於灶陘。陘非可做好安排,故又祭於奧以成禮。凡五祀皆然。但亦有不可曉者。若被人問第二句,便曉未得。問以何人為尸,便曉不得。五祀各有主,未祭及祭畢,不知於何處藏,是無所考也。」賀孫。
周監於二代章
周公制成周一代之典,乃視夏商之禮而損益之。故三代之禮,其實則一,但至周而文為大備,故孔子美其文而從之。南升。
夫子得志,大概從周處多。道夫。
問「吾從周」。曰:「孔子為政,自是從周處多。蓋法令自略而日入於詳,詳者,以其弊之多也,既詳則不可復略。今法令明備,猶多姦宄,豈可更略。略則姦宄愈滋矣!」僩。
子入太廟章
問「子入太廟,每事問」。曰:「雖是有司之事,孔子亦須理會。但其器物須有人家無者,故見不得。今入宗廟方及見之,亦須問方得。」南升。
「子入太廟,每事問。」知底更審問,方見聖人不自足處。賀孫。
「『子入太廟,每事問。』宗廟朝廷重事,自用謹,雖知亦問。」曰:「是當然。必有差失處。每常思量,行事所以錯處,多是有忽之之心。且如使人做一事,丁寧諄復,其中已有意以為易曉而忽之不囑者。少間事之差處,都由那忽處生。」僩。
射不主皮章
說「射不主皮」章,曰:「夫子亦非是惡貫革之射。但是當時皆習於此,故言古人之道耳。如古人亦只是禮射不主皮;若武射,依舊要貫革。若不貫革,何益。」義剛。
或問:「『射不主皮』,是絕不取於貫革?」曰:「先王設射,謂『弧矢之利,以威天下』,豈不願射得深中。如『不失其馳,舍矢如破』,『發彼小●,殪此大兕』之類,皆是要得透,豈固以不主皮為貴,而但欲略中而已。蓋鄉射之時是習禮容。然習禮容之人,未必皆勇敢之夫。若以貫革為貴,則失所以習禮之意。故謂若有人體直心正,持了弓矢又審固,若射不貫革,其禮容自可取,豈可必責其貫革哉!此所以謂『為力不同科』也。」時舉。
或問「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先生舉易「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又舉詩「舍矢如破」,曰:「射之本意,也是要得貫革。只是大射之禮主於觀德,卻不全是祼股肱決射御底人。只要『內志正,外體直』,取其中,不專取其力耳。」倪。植同。
古人用之戰鬥,須用貫革之射。若用之於禮樂,則觀德而已。武王克商,散軍郊射,而貫革之射息。則是前此用兵之時,須用貫革之射,今則不復用矣。又曰:「郭先生云:『弓弩之制,被神宗改得不好。』高宗亦嘗如此說。」又曰:「郭先生謂古人射法易學,今人射法難學,渠須理會得。郭先生論弓弩及馬甚精。」南升。
問:「明道說:『此與為力而射者不同科。』伊川曰:『功力非一端,苟有可取,不必同科。』此二說,都就本文上添了字多,方解得,恐未穩。」曰:「便是如此,這處自是甚分明。」又問:「明道曰『射不專以中為善』,如何?」曰:「他也只是一時間恁地說,被人寫放冊上,便有礙。如『內志正,外體直』,只要箇中。不要中,要甚底!」問:「『主皮』如何說?」曰:「『皮』字,看來只做箇『貫革』字;主,便是主於貫革。」因問:「古人射要如何用?」曰:「其初也只是修武備,聖人文之以禮樂。」榦。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章
或問論語數段。曰:「依文解義,只消如此說,只是更要看他聖人大底意思。且如適間公說『愛禮存羊』一段,須見得聖人意思大。常人只是屑屑惜那小費,聖人之心卻將那小費不當事,所惜者是禮,他所存者大。更看得這般意思出,方有益;自家意思方寬展,方有箇活動長進處。」僩。
居父問:「『餼羊』,注云:『特羊。』」曰:「乃專特之『特』,非牛也。『特牲』、『用特』,皆是特用一牛,非指特為牛也。」賀孫。
事君盡禮章
如「拜下禮也,今拜乎上」,而孔子必拜乎下,此孔子盡禮處。銖。
君使臣以禮章
或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講者有以先儒謂『君使臣以禮,則臣事君以忠』為非者。其言曰:『君使臣不以禮,則臣可以事君而不忠乎!君使臣不以禮,臣則有去而已矣。事之不以忠,非人臣之所宜為也。』」先生曰:「此說甚好,然只說得一邊。尹氏謂『君使臣以禮,則臣事君以忠』,亦有警君之意,亦不專主人臣而言也。如孟子言:『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寇讎!』此豈孟子教人臣如此哉!正以警其君之不以禮遇臣下爾。為君當知為君之道,不可不使臣以禮;為臣當盡為臣之道,不可不事君以忠。君臣上下兩盡其道,天下其有不治者哉!乃知聖人之言,本末兩盡。」去偽。
問:「尹氏謂『君使臣以禮,則臣事君以忠』,此恐只是說泛然之臣。若任重之臣,恐不當如此說。」曰:「就人君而言,則如此說。但道理亦是如此。自是人主不善遇之,則下面人不盡心。如孟子所謂『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道理是如此。」義剛因問:「孟子此章,前輩皆謂有圭角,如何?」安卿言:「孟子恐只是為戰國人君而設。」曰:「也是理當如此。自人臣言,固是不可不忠。但人君亦豈可不使臣以禮!若只以為臣下當忠,而不及人主,則無道之君聞之,將謂人臣自是當忠,我雖無禮亦得。如此,則在上者得肆其無禮。後人好避形跡,多不肯分明說。卻不知使上不盡禮,而致君臣不以善終,卻是賊其君者也。若使君能盡禮,則君臣地長久。」義剛。
關雎樂而不淫章
問:「『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於詩何以見之?」曰:「憂止於『輾轉反側』,若憂愁哭泣,則傷矣;樂止於鐘鼓、琴瑟,若沉湎淫泆,則淫矣。」僩。又云:「是詩人得性情之正也。」
問「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曰:「此言作詩之人樂不淫、哀不傷也。」因問:「此詩是何人作?」曰:「恐是宮中人作。蓋宮中人思得淑女以配君子,未得則哀,既得則樂。然當哀而哀,而亦止於『輾轉反側』,則哀不過其則;當樂而樂,而亦止於鐘鼓、琴瑟,則樂不過其則,此其情性之正也。」銖。
問:「『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是詩人情性如此,抑詩之詞意如此?」曰:「是有那情性,方有那詞氣聲音。」淳。
問:「關雎之詩,得情性之正如此。學者須是『玩其辭,審其音』,而後知之。」曰:「只玩其辭,便見得。若審其音,也難。關雎是樂之卒章,故曰『關雎之亂』。亂者,樂之卒章也。故楚辭有『亂曰』,是也。前面須更有,但今不可考耳。」南升。集注。
問:「『審其音』,如何?」曰:「辭氣音節亦得其正。如人傳嵇康作廣陵散操,當魏末晉初,其怒晉欲奪魏,慢了商弦,令與宮弦相似。宮為君,商為臣,是臣陵君之象。其聲憤怒躁急,如人鬧相似,便可見音節也。」銖。
講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有引明道之說為證者:「『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此言『無傷善』,與所謂『哀而不傷』者,如何?」講者云:「為其相似,故明道舉以為證否?」曰:「不然。無傷善,與哀而不傷兩般。『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是言哀樂中節。謂不傷為『無傷善之心』,則非矣。」謨。
哀公問宰我章
問:「『古者各樹其所宜之木以為社。』不知以木造主;還便以樹為主?」曰:「看古人意思,只以樹為社主,使神依焉,如今人說神樹之類。」問:「不知周禮載『社主』是如何?」曰:「古人多用主命,如出行大事,則用絹帛就廟社請神以往,如今魂帛之類。社只是壇。若有造主,何所藏之!古者惟喪國之社屋之。」賀孫。
或問:「有以『使民戰栗』為哀公之言者。」曰:「諸家多如此說,卻恐未然,恐只是宰我之辭。上有一『曰』字者,宰我解『周人以栗』之義,故加一『曰』字以發其辭耳。『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蓋云『駟不及舌』,言豈可以輕發邪!言出宰我之口,入哀公之耳矣,豈可更諫而追之哉!」
問:「『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三句有別否?」曰:「亦有輕重。然社也無說話。便待宰我當初答得好,也無說話。況『使民戰栗』之語,下面又將啟許多事邪!」淳。
問:「宰我所言,尚未見於事,如何不可救?」曰:「此只責他易其言,未問其見於事與未見於事。所謂『駟不及舌』,『斯言之玷,不可為也!』蓋欲使謹於言耳。」木之。
管仲之器小哉章
問管仲小器。曰:「緣他器小,所以做出來事皆如此。」燾。
或說「管仲器小」章。義剛言:「使仲器局宏闊,須知我所為『功烈如彼其卑』,豈肯侈然自肆,至於奢僭如此!」曰:「也不說道功烈卑時不當如此。便是功大,亦不可如此。」義剛。
「管仲器小。」陶兄云:「須是如孟子言『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方是大器。」曰:「是。」子蒙。
「『管氏有三歸』,不是一娶三姓女。若此,卻是僭。此一段意,只舉管仲奢處,以形容他不儉。下段所說,乃形容他不知禮處,便是僭。竊恐不可做三娶說。」明作。
問:「『管仲之器小哉?』集注云:『度量褊淺,規模卑狹。』」曰:「度量褊淺,是他容受不去了。容受不去,則富貴能淫之,貧賤能移之,威武能屈之矣。規模,是就他施設處說。」僩。集注。
林聞一問:「『度量褊淺,規模卑狹』,只是一意否?」曰:「某當時下此兩句,便是有意。」因會坐間朋友各說其意。叔重云:「『度量褊淺』,言容納不得也。管仲志於功利,功利粗成,心已滿足,此便器小處。蓋不是從反身修德上做來,故規模卑狹,奢而犯禮,器小可知。器大,則自知禮矣。」時舉云:「管仲以正天下正諸侯為莫大之功,卻不知有『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底事,更大於此。此所以為小也。」先生曰:「必兼某上面兩句,方見得它器小。蓋奢而犯禮,便是它裏面著不得,見此些小功業,便以為驚天動地,所以肆然犯禮無所忌也。亦緣他只在功利上走,所以施設不過如此。才做到此,便不覺自足矣。古人論王、伯,以為王者兼有天下,伯者能率諸侯。此以位論,固是如此。然使其正天下,正諸侯,皆出於至公,而無一毫之私心,則雖在下位,何害其為王道。惟其『摟諸侯以伐諸侯』,假仁義以為之,欲其功盡歸於己,故四方貢賦皆歸於其國,天下但知有伯而不復知有天子。此其所以為功利之心,而非出於至公也。在學者身上論之,凡日用常行應事接物之際,才有一毫利心,便非王道,便是伯者之習,此不可不省察也。」或云:「王、伯之分,固是如此。然邵康節多說『皇、王、帝、伯之道』,不知皇、帝與王又有何異同?是時使之然耶?」曰:「此亦是其德有厚有薄。皇與帝終是自然。然黃帝亦曾用兵戰鬥,亦不是全然無所作為也。」時舉。
問:「『管仲之器小哉!』器,莫只是以資質言之否?」曰:「然。」「若以學問充滿之,則小須可大?」曰:「固是。」曰:「先生謂其『度量褊淺,規模卑狹』,此二句盡得器小之義否?」曰:「前日亦要改『度量』作『識量』,蓋才說度量,便只去寬大處看了。人只緣見識小,故器量小。後又思量,亦不須改。度量是言其資質,規模是言其所為。惟其器小,故所為亦展拓不開。只欲去後面添說所以如此者,只緣不知學以充之之意。管仲只緣器量小,故才做得他這些功業,便包括不住,遂至於奢與犯禮。奢與犯禮,便是那器小底影子。若是器大者,自然不至如此。看有甚功業,處之如無。胡文定春秋傳卻只以執轅濤一事為器小,此太拘泥。」因言:「管仲相桓公以伐楚,只去問他『包茅』、『昭王不返』二事,便見他得如此休。據楚當時,憑陵中夏,僭號稱王,其罪大矣!如何不理會?蓋才說著此事,楚決不肯服,便事勢住不得。故只尋此年代久遠已冷底罪過及些小不供貢事去問,想它見無大利害,決不深較。只要他稍稍追聽,便收殺了。此亦是器小之故。才是器小,自然無大功業。」廣。
問:「『管仲之器小哉!』此是孔子說管仲胸中所蘊及其所施設處,將『器小』二字斷盡了。蓋當時之人,只見管仲有九合之功,將謂它大處大故。孔子卻見它一生全無本領,只用私意小智做出來,僅能以功利自強其國;若是王佐之才,必不如此,故謂之『器小』。蓋奢與僭,便是器小之人方肯做。然亦只是器小底人,一兩件事看得來。孔子『器小』兩字,是包括管仲一生,自本至末,是箇褊淺卑狹底人。」曰:「管仲固是用私意小智做出來。今為管仲思量,看當做如何方得?」某云:「須如孟子告齊梁之君,若不可,則休。」曰:「是時周室猶未衰,此最是難事,合為它思量。」直卿云:「胡文定公云:『當上告天王,下告方伯。』是時天王又做不起。桓公係是方伯了,也做不得。是時楚強大,幾無周室。若非桓公出來,也可慮。但管仲須相桓公伐楚了,卻令桓公入相于周,輔助天子。」曰:「是時有毛韓諸公皆為天子三公,豈肯便信得桓公過,便放桓公入來。」又云:「若率諸侯以朝王,如何?」曰:「也恐諸公未肯放桓公率許多諸侯入周來。此事思量是難事,又也難說。」南升。
問:「規矩如何為大器?」曰:「這一箇物事方,只是這一箇物事方,不能令其他底方。如規可以令天下物事圓,矩可以令天下物事方。把這一箇矩看,要甚麼皆可以方,非大器而何!」節。
蕭景昭舉楊氏曰:「道學不明,而王、伯之略混為一塗,故聞管仲之器小,則疑其為儉;以不儉告之,則又疑其知禮。」先生曰:「恐『混為一塗』之下,少些曲折。蓋當時人但見有箇管仲,更不敢擬議他,故疑器小之為儉,又疑不儉之為知禮。」時舉。
問管仲小器。曰:「只為他本領淺,只做得『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之功。揚雄說得極好:「大器其猶規矩準繩,無施不可。」管仲器小,只做得這一件事。及三歸反坫等事,用處皆小。上蔡說得來太小,如曰:『則其得君而專政,夫豈以天下為心哉,不過濟耳目之欲而已。』管仲又豈止如此。若如此,又豈能『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大凡自正心、誠意,以及平天下,則其本領便大。今人只隨資稟去做。管仲資稟極高,故見得天下利害都明白,所以做得許多事。自劉漢而下,高祖太宗亦是如此,都是自智謀功力中做來,不是自聖賢門戶來,不是自自家心地義理中流出。使高祖太宗當湯武,固自不得;若當桓文,尚未可知。」問:「使二君與桓文同時,還在其上,還出其下?」曰:「桓公精密,做工夫多年。若文公只是六年,一作「疏淺」。已自甚快。但管仲作內政,盡從腳底做出,所以獨盛於諸侯。漢高從初起至入秦,只是擄掠將去,與項羽何異。但寬大,不甚殺人耳。秦以苛虐亡,故高祖不得不寬大;隋以拒諫失國,故太宗不得不聽人言。皆是他天資高,見得利害分明,稍不如此,則天下便叛而去之。如太宗從諫,甚不得已,然當時只有這一處服得人。」又曰:「漢唐與齊晉之時不同。漢唐甚倉猝。」又問:「謝氏卻言子雲之說不然。」曰:「他緣是快,只認得量淺底意思,便說將去:『無所往而不利,無所適而不通,無所為而不成,無所受而不可。以之為己,則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要之,大器即此便是。如上蔡,只認得箇『富貴不能淫』。」驤。集義。
子語魯太師樂章
問:「『始作翕如也』,謂樂之初作,五聲六律,合同而奏,故曰翕如。從者,放也。言聲音發揚出來,清濁高下,相濟而和。既是清濁高下相濟而和了,就中又各有條理,皦然而明,不相侵奪。既有倫理,故其聲相連續,而遂終其奏。言自始至終,皆條理如此。」曰:「此亦是據夫子所說如此。古樂既亡,無可考處。但是五聲、六律翕然同奏了,其聲音又純然而和,更無一聲參差。若有一聲參差,便不成樂。且如一宮只得七聲。若黃鐘一宮,合得姑洗等七聲。或少一聲也不得,多一聲也不得。」南升。
儀封人請見章
問:「古人相見,皆有將命之詞。而論語獨載儀封人之說,及出,便說『二三子何患於喪乎』!是他如何便見得?」曰:「某嘗謂這裏儘好看。如何『從者見之』後,便見得夫子恁地?這也見得儀封人高處。據他謂『君子之至於斯,吾未嘗不得見』。他大段見得好人多,所以一見之頃,便見得聖人出。大抵當周之末,尚多有賢人君子在,故人得而見之。」至之云:「到孟子時,事體又別。如公都子告子萬章之徒尚不知孟子,況其他乎!」曰:「然。」道夫。
問:「儀封人亦是據理而言。若其得位失位,則非所及知也。」曰:「儀封人與夫子說話,皆不可考。但此人辭氣最好,必是箇賢有德之人。一見夫子,其觀感之間,必有所見,故為此言。前輩謂『作者七人』,以儀封人處其一,以此。」南升。
子謂韶盡美矣章
問:「韶盡美盡善,武盡美未盡善,是樂之聲容都盡美,而事之實有盡善、未盡善否?」曰:「不可如此分說,便是就樂中見之。蓋有這德,然後做得這樂出來;若無這德,卻如何做得這樂出來!故於韶之樂,便見得舜之德是如此;於武之樂,便見得武王之德是如此。都只是一統底事。」壽。
或問韶、武美善。曰:「德有淺深。舜性之,武王反之,自是有淺深。又舜以揖遜,武以征伐,雖是順天應人,自是有不盡善處。今若要強說舜武同道,也不得;必欲美舜而貶武,也不得。」又曰:「舜武不同,正如孟子言伯夷伊尹之於孔子不同。至謂『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是則同也』。舜武同異正如此。故武之德雖比舜自有深淺,而治功亦不多爭。韶、武之樂正是聖人一箇影子,要得因此以觀其心。大凡道理須寬心看,使各自開去。打疊了心胸,安頓許多道理在裏面,高者還他高,下者還他下,大者還他大,小者還他小,都歷歷落落,是多少快活!」道夫。
叔蒙問韶盡美盡善,武盡美未盡善。曰:「意思自不同。觀禮記所說武王之舞:『始而北出』,周在南,商在北,此便做箇向北意思;『再成而滅商』,須做箇伐商意思;『三成而南』,又做箇轉歸南意思;『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又分六十四箇做兩處。看此舞,可想見樂音須是剛,不似韶純然而和。武須有些威武意思。」又問:「堯舜處湯武之時,肯如湯武所為否?」曰:「聖德益盛,使之自服耳。然到得不服,若征伐也免不得,亦如征有苗等事,又如黃帝大段用兵。但古人用兵,與後世不同。古人只趲將退,便是贏,那曾做後世樣殺人,或十五萬,或四十萬,某從來不信。謂之多殺人,信有之。然指定數四十萬,必無此理。只如今安頓四十萬人,亦自大段著地位。四十萬人也須會走,也須爭死,如何掘箇窟去埋得許多!」賀孫。
子善問「韶盡美矣」一章。曰:「後世所謂文武之舞,亦是就韶武舞變出來。韶舞不過是象那『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天下恁地和平底意思。武舞不過象當時伐商底意思。觀此二箇意思,自是有優劣。但若論其時,則當時聚一團惡人為天下害,不能消散,武王只得去伐。若使文王待得到武王時,他那舊習又不消散,文王也只得伐。舜到這裏,也著伐。但恐舜文德盛,其徒或自相叛以歸之,亦未可知。但武王之時只得如此做。『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性,是自有底;身,是從身上做得來,其實只是稟資略有些子不相似處耳。」恪。
「韶與武,今皆不可考。但書所謂:『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戒之用休,勸之以九歌。』此便是作韶樂之本也。所謂『九德之歌,九韶之樂』,是也。看得此歌,本是下之人作歌,不知當時如何取之以為樂,卻以此勸在下之人。武王之武,看樂記便見得,蓋是象伐紂之事。其所謂北出者,乃是自南而北伐紂也,看得樂氣象便不恁地和。韶樂只是和而已。故武所以未盡善。」又云:「樂聲也易得亡失。如唐太宗破陣樂,今已不可考矣。」南升。
問:「集注:『美者,聲容之盛;善者,美之實。』如何是美之實?」曰:「據書中說韶樂云:『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土穀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此是韶樂九章。看他意思是如何?到得武樂,所謂『武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而復綴以崇』,與夫『總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發揚蹈厲,太公之志也』,其意思與韶自是不同。」廣。集注。
「善者,美之實。」實,只是事,是武王之事不稱也。舜之德性之,武王反之,是他身上事,與揖遜、征伐不相干。但舜處武王時畢竟又別。明作。
問「善者美之實」。曰:「實是美之所以然處。且如織出絹與布,雖皆好,然布終不若絹好。」問:「『性之、反之』,似此精微處,樂中如何見得?」曰:「正是樂上見。只是自家不識它樂,所以見不得。」僩。
問「善者美之實」。曰:「美是言功,善是言德。如舜「九功惟敘,九敘惟歌」,與武王仗大義以救民,此其功都一般,不爭多。只是德處,武王便不同。」曰:「『未盡善』,亦是征伐處未滿意否?」曰:「善只說德,是武王身上事,不干征伐事。」曰:「是就武王反之處看否?」曰:「是。」謝教,曰:「畢竟揖遜與征伐也自是不同,征伐是箇不得已。」曰:「亦在其中,然不專就此說。」淳曰:「既征伐底是了,何故又有不得已意?」曰:「征伐底固是,畢竟莫如此也好。所以孔子再三誦文王至德,其意亦可見矣。樂便是聖人影子,這處『未盡善』,便是那裏有未滿處。」淳。
或問韶、武善美之別。曰:「只就世俗論之,美如人生得好,善則其中有德行耳。以樂論之,其聲音節奏與功德相稱,可謂美矣,善則是那美之實。」又問:「或說武王之心與舜一般,只是所行處與心相反,所以有『盡善、未盡善』之別。」曰:「聖人固無兩心,烏有心如此而所行相反者!且如堯之末年,水土之害如此,得舜承當了,天下遂極治。紂之時,天下大亂,得武王仗仁義,誅殘賊,天下遂大治。以二聖人之功業論之,皆可謂盡美矣。然其美之實有盡、未盡者,只是舜較細,武王較粗些。然亦非聖人實要如此,只是所遇之時不同耳。」僩。
問:「征伐固武王之不幸。使舜當之,不知如何?」曰:「只看舜是生知之聖,其德盛,人自歸之,不必征伐耳。不然,事到頭,也住不得。如文王亦然。且如『殷始咎周,周人乘黎。祖伊恐,奔告于受』。這事勢便自是住不得。若曰『奔告于受』,則商之忠臣義士,何嘗一日忘周。自是紂昏迷爾。」道夫問:「吳氏稗傳謂書序是後人傅會,不足信。」曰:「亦不必序,只經文謂『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訖我殷命!」則是已交手爭競了。紂固無道,然亦是武王事勢不相安,住不得了。仲虺告成湯曰:『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戰戰,罔不懼于非辜。』則仲虺分明言事勢不容住,我不誅彼,則彼將圖我矣。後人多曲為之說以諱之。要之,自是避不得。」道夫。
或問:「『盡善、盡美』,說揖遜、征誅足矣,何以說『性之、反之』處?」曰:「也要尋它本身上來,自是不同。使舜當武王時,畢竟更強似大武;使武王當舜時,必不及韶樂好。」銖。
問:「『子謂韶盡美矣』章,引程氏曰:『堯舜湯武,其揆一也。征伐非其所欲,所遇之時然耳。』使舜遇湯武之時,不知如何?」曰:「只怕舜德盛,人自歸之。若是大段負固,不得已,也須征伐,如伐苗是也。」又問:「『舜性之,湯武反之』,地位亦自不同。」曰:「舜之德如此,又撞著好時節;武王德不及舜,又撞著不好時節。」銖。
問:「堯舜在湯武時,還做湯武事否?」曰:「堯舜且做堯舜看,湯武且做湯武看。看得其心分明,自見得。」可學。
湯武之征伐,只知一意惻怛救民而已,不知其他。僩。
問「武未盡善」。曰:「若不見得他『性之、反之』不同處,又豈所謂『聞其樂而知其德』乎!舜與武王固不待論。今且論湯武,則其反之至與未至,雖非後學所敢議,然既嘗讀其書,恐亦不待聞樂而知之也。」請問。曰:「以書觀之,湯畢竟反之工夫極細密,但以仲氏稱湯處觀之,如『以禮制心,以義制事』等語,又自謂『有慚德』,覺見不是,往往自此益去加功。如武王大故疏,其數紂之罪,辭氣暴厲。如湯,便都不如此。」賜。
或問「武未盡善」一段。先生以所答示諸友云:「看得如何?」皆未有所答。次問祖道。答曰:「看來湯武也自別。如湯自放桀歸來,猶做工夫,如『從諫弗咈』,『改過不吝』,『昧爽丕顯,旁求俊彥』,刻盤銘,修人紀,如此之類,不敢少縱。武王自伐紂歸來,建國分土,散財發粟之後,便只垂拱了。又如西旅之獒費了太保許多氣力,以此見武王做工夫不及成湯甚遠。先生所謂『觀詩書可見』者,愚竊以為如此。」先生笑曰:「然。某之意正如此。」祖道。
問:「范氏以為德不同,謝氏以為時不同,游氏以為事不同。三者孰是?」曰:「畢竟都有些子,如何得同?楊氏曰:『武之武,非聖人之所欲。』橫渠亦曰:『征伐豈其所欲!』此說好。」榦。集義。
居上不寬章
子升問「居上不寬」。曰:「『寬』字難識。蓋有政教法度,而行之以寬耳,非廢弛之謂也。如『敬敷五教,在寬』,蓋寬行於五教之中也。」木之。
「居上不寬」三句,句末這三字是本。有其本,方可就其本上看他得失厚薄。若無其本,更看箇甚麼?明作。
「居上而不寬,為禮而不敬,臨喪而不哀」,更無可據以為觀者矣。蓋寬也,敬也,哀也,所謂本也。其本既亡,則雖有條教法令之施,威儀進退之節,擗踊哭泣之數,皆無足觀者。若能寬,能敬,能哀了,卻就它這寬、敬、哀中去考量他所行之是否。若不寬,不敬,不哀,則縱其他有是處,皆不在論量之限矣。如醋,須是酸,方就它酸之中,看那箇釅,那箇淡。若只似水相似,更論量箇甚麼,無可說矣。僩。
問「居上不寬」一章。曰:「才無那寬敬哀三者,便是無可觀了,把什麼去觀他!惟有三者,方可觀其至與不至,盡與不盡,行此三者之得失也。但看『可以觀之』字,便自見得『觀』字去著。」燾。
希真問「吾何以觀之哉」章。曰:「如寬便有過不及,哀便有淺深,敬便有至不至。須有上面這箇物事,方始就這上見得他得失。若無這箇物事,卻把甚麼觀得他!」恪。
葉問「吾何以觀之哉」。曰:「居上緊要在寬,為禮緊要在敬,臨喪緊要在哀。三者俱無,則居上、為禮、臨喪,卻似不曾一般,將以何者觀之哉!言將甚底看它,它都無了。」銖。去偽錄云:「居上只要觀它寬,為禮只要觀它敬,臨喪只要觀它哀。今皆無之,無可觀矣!」
朱子語類卷第二十六
論語八
里仁篇上
里仁為美章
或問:「里仁一篇,自首至『觀過斯知仁矣』,都是說仁。『里仁為美』,是指言仁厚之俗;『觀過斯知仁』,是指言慈愛底仁。其他則皆就心德上說。」曰:「雖是如此,然統體便都只是那箇仁。如里有仁厚之俗,便那一里之人這心不大故走作,所以有仁厚之俗。『
觀過斯知仁』,便也是這心。」僩。
問:「『里仁為美』,論語孟子注不同,如何?」曰:「論語本文之意,只是擇居。孟子引來證擇術,又是一般意思。言里以仁者為美,人之擇術,豈可不謹。然亦不爭多。」問:「美,是里之美?抑人之美?」曰:「如云俗美一般。如今有箇鄉村人淳厚,便是那鄉村好;有箇鄉村人不仁、無廉、無恥者多,便是那鄉村不好。這章也無甚奧義,只是擇居而已。然『里仁』字也差異。」淳。
問:「『里仁為美』,孟子引用,自要說下文『安宅』。謝氏說:『論語本意不是如此。』」曰:「若這般說話,也要認得本旨是了。若如孟子說,也無害;如謝氏,也無害。」賀孫。
問:「此章謝氏引孟子擇術為證,如何?」曰:「聖人本語不是說擇術。古人居必擇鄉,遊必就士,是合著事。」劉問:「今人數世居此土,豈宜以他鄉俗美而遽遷邪?」曰:「古人『危邦不入,亂邦不居』。近而言之,若一鄉之人皆為盜賊,吾豈可不知所避!聖人言語說得平正,必欲求奇說令高遠如何!今人說文字,眼前淺近底,他自要說深;在外底,他要說向裏;本是說他事,又要引從身上來;本是說身上事,又要引從心裏來,皆不可。」宇。
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章
問:「『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此四句都相屬。知者則知天理之為是而必循之,知人欲之為非而必去之,所以能處約處樂,而不至於濫與淫。」曰:「如此說時,便是硬去做,都不見利仁底意思。如安仁者,他便是仁了,更不用說。如所謂利仁者,是真箇見得這仁愛這一箇物事好了,猶甘於芻豢而不甘於粗糲。若只是聞人說這箇是好,自家也髣彿見得是,如此,卻如何得如『芻豢之悅我口』,如何得利仁底意,便只是硬去做了。」燾。
問:「既是『失其本心』,則便解濫淫,而必以久言之,何故?」曰:「也有時下未肯恁地做底,聖人說話穩。而今說道他不仁,則約便濫,樂便淫,也有不便恁地底。」義剛。賀孫錄云:「亦有乍能勉強一時者。」
至之問「仁者安仁」。曰:「仁者心便是仁,早是多了一『安』字。『知者利仁』,未能無私意,只是知得私意不是著腳所在,又知得無私意處是好,所以在這裏千方百計要克去箇私意,這便是利仁。」時舉。
劉潛夫問「安仁」、「利仁」之別。曰:「安仁者不知有仁,如帶之忘腰,屨之忘足。利仁者是見仁為一物,就之則利,去之則害。」壯祖。
晞遜問:「所謂利仁者,莫是南軒所謂『有所為而為者』否?」曰:「『有所為而為』不是好底心,與利仁不同。『仁者安仁』,恰似如今要做一事,信手做將去,自是合道理,更不待逐旋安排。如孟子說:『動容周旋中禮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為生者也;經德不回,非以干祿也;言語必信,非以正行也。』這只順道理合做處便做,更不待安排布置。待得『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便與上不同。」又云:「有為而為之,正是說『五霸假之也』之類。」賀孫。
仁者溫淳篤厚,義理自然具足,不待思而為之,而所為自帖帖地皆是義堙,所謂仁也。知者知有是非,而取於義理,以求其是而去其非,所謂知也。升卿。
蕭景昭問:「而今做工夫,且須利仁。」曰:「唯聖人自誠而明,合下便自安仁。若自明而誠,須是利仁。」銖。
仁、知雖一,然世間人品所得,自有不同:顏子曾子,得仁之深者也;子夏子貢,得知之深者也。如程門之尹氏則仁勝,上蔡則知勝。升卿。
或問「仁者心無精粗內外遠近之間」。曰:「若有,便成兩段。此句為『仁者安仁』設。」節。集義。
或問:「『仁者心無內外遠近精粗之間』,如何?」曰:「仁者洞然只是一箇心,所以無內外精粗遠近之間。然須看自家有間底心是如何,然後看無間底心是如何。」又問:「『無內外之間』,是如何?」曰:「表裏如一。」又問:「如何是『遠近精粗之間』?」曰:「他當初若更添『高下、顯微、古今』這樣字,也只是一理。」又問:「纔有些箇攙絕間斷,便不得。」曰:「纔有私意,便間斷了。所以要『克己復禮』,便是要克盡私意。蓋仁者洞然只是這一箇心。如一碗清水,纔入些泥,有清處,有濁處。」又問:「上蔡解此段,只是論『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先解這一段,方連上面說。」曰:「看他文義,須是包上面說,方得相貫。然『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又須著自去看。」
問:「不能無遠近精粗之間,如何?」曰:「亦只是內外意思。『吾心渾然一理,無內外遠近精粗』,這段分別說極通透。上蔡尋常說有過當處,此卻他人說不到。」先生再三誦「安仁則一,利仁則二」之句,以為解中未有及此者,因歎云:「此公見識直是高。利仁,貪利為之,未要做遠底,且就近底做;未要做精底,且就粗底做。」問:「『安仁者非顏閔以上不知此味』,便是聖人之事乎?」曰:「是。須知『非顏閔以上不知此味』,到顏閔地位知得此味,猶未到安處也。」宇。
問:「安仁者,『心無內外遠近精粗之間』。性之未動,既皆至理所存;情之既發,無非至理所著。利仁固是審於既發,莫更著謹於未發否?」曰:「若未發時,自著不得工夫。未發之時,自堯舜至於塗人,一也。」問:「原憲『克、伐、怨、欲不行』,是他許多不好物事都已發了,只白地壅遏得住,所以非獨不得為仁,亦非求仁之事。」曰:「是如此。」賀孫。
問:「上蔡云:『安仁,非顏閔以上做不得。』顏閔似未至安仁?」曰:「亦見此意思。」可學。
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章
蕭景昭說此章。先生云:「注中引程子所謂『得其公正』,是如何?」答云:「只是好惡當理,便是公正。」先生曰:「程子只著箇『公正』二字解,某恐人不理會得,故以『無私心』解『公』字,『好惡當於理』解『正』字。有人好惡當於理,而未必無私心;有人無私心,而好惡又未必皆當於理。惟仁者既無私心,而好惡又皆當於理也。」時舉。
問「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程子所謂「得其公正是也」。曰:「今人多連看『公正』二字,其實公自是公,正自是正,這兩箇字相少不得。公是心裏公,正是好惡得來當理。苟公而不正,則其好惡必不能皆當乎理;正而不公,則切切然於事物之間求其是,而心卻不公。此兩字不可少一。」僩。
居父問:「仁者動靜皆合正理,必有定則,凡可好可惡者,皆湊在這則子上,所以『能好人,能惡人』。」曰:「然。程子所以說『得其公正是也』。惟公然後能正,公是箇廣大無私意,正是箇無所偏主處。」賀孫。
問:「『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好善而惡惡,天下之同情。若稍有些子私心,則好惡之情發出來便失其正。惟仁者心中渾是正理,見人之善者則好之,見不善者則惡之。或好或惡,皆因人之有善惡,而吾心廓然大公,絕無私係,故見得善惡十分分明,而好惡無不當理,故謂之『能好能惡』。」曰:「程子之言約而盡。公者,心之平也;正者,理之得也。一言之中,體用備矣。」南升。
苟志於仁章
問:「『苟志於仁矣,無惡也』。竊謂學者有志於仁,雖有趨向已正,而心念未必純善而無過差。纔有過差,便即是惡,豈得言無?」曰:「志於仁,則雖有過差,不謂之惡。惟其不志於仁,是以至於有惡。此『志』字,不可草草看。」人傑。
先生問學者:「『苟志於仁矣,無惡也』,與『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前面說志於仁則能無惡,此段說志於道而猶有此病。其志則一,而其病不同,如何?」諸友言不合。曰:「仁是最切身底道理。志於仁,大段是親切做工夫底,所以必無惡。志於道,則說得來闊。凡人有志於學,皆志於道也。若志得來泛泛不切,則未必無恥惡衣惡食之事。又恥惡衣食,亦有數樣。今人不能甘粗糲之衣食,又是一樣。若恥惡衣惡食者,則是也喫著得,只是怕人笑,羞不如人而已,所以不足與議。」僩。
「『苟志於仁矣』,方志仁時,便無惡。若間斷不志仁時,惡又生。」或云:「過非心所欲為,惡則心所欲。」曰:「惡是誠中形外,過是偶然過差。」明作。
楊氏云:「苟志於仁矣,未必無過舉也,然而為惡則無矣。」先生問學者:「過與惡,如何分別?」曰:「過非心所欲為,惡是心所欲為。」曰:「惡是誠於中,形諸外,所以異也。」銖。
富與貴章
或問:「富貴不處,是安於義;貧賤不去,是安於命。」曰:「此語固是。但須知如何此是安義,彼是安命。蓋吾何求哉?求安於義理而已。不當富貴而得富貴,則害義理,故不處。不當貧賤而得貧賤,則自家義理已無愧,居之何害!富貴人所同欲,若不子細,便錯了。貧賤人所同惡,自家既無愧義理,若更去其中分疏我不當貧賤,便不是。張子韶說『審富貴而安貧賤』,極好。」學蒙。
「審富貴而安貧賤」者,言不以其道得富貴,須是審。苟不以其道,決是不可受它底。不以其道得貧賤,卻要安。蓋我雖是不當貧賤,然當安之,不可於上面計較云,「我不當得貧賤」,有汲汲求去之心,譬如人作折本經紀相似。銖。
問:「君子當得富貴。所謂不當得而得者,乃人君不能用其言,徒欲富貴其身。」曰:「富貴不以道得之,不但說人君不用其言,只富貴其身。如此說,卻說定了。凡是富貴貧賤有不當得而得者,皆不處不去。如『孔子主我,衛卿可得』之類,亦是不當得之富貴。須且平說,不要執定一事。又終食、造次、顛沛,一句密似一句,須至傾覆流離之際,亦不違仁也。」南升。
文振問「富與貴」一章。曰:「『富與貴,不以其道得之』,若曰是諂曲以求之,此又是最下等人。所謂得之者,便設有自到我面前者,吾知其有一毫不是處,也不可處。譬如秀才赴試,有一人先得試官題目將出來賣,只要三兩貫錢,便可買得,人定是皆去買。惟到這裏見得破,方是有學力。聖人言語,豈可以言語解過一遍便休了!須是實體於身,灼然行得,方是讀書。」時舉。
問:「貧賤,如何是不當得而得之?」曰:「小人放僻邪侈,自當得貧賤。君子履仁行義,疑不當得貧賤,然卻得貧賤,這也只得安而受之,不可說我不當得貧賤,而必欲求脫去也。今人大率於利,雖不當得,亦泯默受之;有害,則必以為不當得,而求去之矣。君子則於富貴之來,須是審而處之;於貧賤,則不問當得與不當得,但當安而受之,不求去也。」問:「此二節語,猶云『怨有不讎,而德無不報』之意否?」曰:「然。蓋於富貴則有所不處,於貧賤則必受之而不辭也。」僩。
問:「『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去』字或讀作上聲,可否?」曰:「自家離去之『去』,去聲讀;除去之『去』,上聲讀。此章只是去聲。」義剛。
「君子去仁」之「去」只音去聲。如「孟子去齊」之「去」,我元有而自離去之也。若作上聲,則是除卻。賀孫。明作錄云:「是除卻了,非也。」
「富與貴,貧與賤」一章。某曰:「學者須是從富貴貧賤處判斷得下,方有用工處。」先生喜曰:「這裏看得分曉,須要做下面工夫。若做得下面工夫,看上面事愈覺分曉。」又問:「『惡不仁者』,直是如此峻潔!」曰:「只緣是不要一點不仁底事著在身上。」又曰:「如此看得,方是。」炎。
子善問此章。曰:「且如不處、不去,若是資質好底,所見稍明,便於這裏也能見得,只是未必到無終食不違底意思。不處、不去,乃是立腳處好了,細密工夫方下得。若上面無立腳處了,其他可見。一作:「下面工夫,無緣可見。」聖人之意,不獨是教人於富貴貧賤處做工夫,須是到終食不違,顛沛造次都用工,方可。」恪。
先生因寓看里仁篇,云:「前面幾段更好熟看,令意脈接續。」因問:「造次是『急遽苟且之時』。苟且,莫只就人情上說否?」曰:「苟且是時暫處,苟可以坐,苟可以立,令此心常存,非如大賓大祭時也。」問:「曾子易簀,莫是苟且時否?」曰:「此正是顛沛之時。那時已不可扶持,要如此坐,也不能得。」宇。
敬之問:「富貴貧賤,聖人教人,要得分別取舍到箇真切處,便隨道理做去。有一般昏弱之人,都只是人欲上行,便是不識痛癢底人。」先生曰:「聖人這處恰似說得疏。學問工夫儘多,聖人去富貴貧賤上做工夫。不是處富貴貧賤時節,又如何做工夫?終不成閑過了這處!聖人且立箇大界限,先要人分別得箇路頭。『君子去仁』,便是不成箇君子。看聖人說得來似疏,下面便說到細密處。須是先說箇粗,後面方到細處。若不是就粗處用工,便要恁地細密,也不得。須知節節有工夫,剝了一重又一重,去了一節又一節。」敬之云:「此章說此三句,可謂緊切。雖然,只說存養,未說仁處,要是教人自體認看。」先生笑曰:「公又如此。所見這裏未是極處,更要去言外說道理,如何得。聖人這處,正是說築底處,正是好著力處,卻如此輕說過了!眾人是這箇心,聖人也只是這箇心,存得心在這裏,道理便在這裏。從古聖賢,只是要理會這箇物事。保養得這箇在,那事不從這裏做出!」宇。
「富與貴,貧與賤」,方是就至粗處說。後面「無終食之間違仁」,與「造次、顛沛必於是」,方說得來細密。然先不立得這箇至粗底根腳,則後面許多細密工夫更無安頓處,人更無可得說。須是先能於富貴不處,貧賤不去,立得這箇粗底根腳了,方可說上至細處去。若見利則趨,見便則奪,這粗上不曾立得定,更說箇甚麼!正如「貧而無諂,富而無驕」,與「貧而樂,富而好禮」相似。若未能無諂無驕,如何說得樂與好禮!卻是先就粗處說上細上去。僩。
「富貴貧賤,不處不去,此一節,且說箇粗底,方是箇君子皮殼,裏面更多有事在。然先會做這事,方始能不去其仁。既把得定,然後存養之功自此漸漸加密。夔孫錄此下云:「然必先『無終食違仁』,然後『造次、顛沛必於是』。」如孟子言『善、利之間』,須從『間』字上看。但孟子之言勇決,孔子之言詳緩,學者須就這上著力。今學者都不濟事,才略略有些利害,便一齊放倒了!某嘗向朋友說,須是就這上立得腳住,方是離得泥水。若不如此,則是在泥裏行,才要出,又墮在泥裏去。縱說得道理,也沒安頓處。如大學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毋自欺有多少事,他卻只就『小人閒居為不善,見君子而後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處說。為甚先要去了這箇?蓋不切,則磋無所施;不琢,則磨無所措矣。」又曰:「『審富貴』,是義;『安貧賤』,是命。」賜。
不以道得富貴不處,不以道得貧賤不去,是說處這事。「君子去仁,惡乎成名」,是主宰處。終食、造次、顛沛,是操存處。李先生說得好。端。
問「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一章。曰:「如孔子言此,便是自平居時說到那造次、顛沛之際。如孟子說義重於生處,卻又說急處有打得過時,如閒居時卻有照管不到處,或失之。」燾。
周李卿問造次之義。曰:「杜預謂,『造次之期,言草草不成禮也』,便是此意。左傳謂,『過信為次』,亦只是苟且不為久計之意。」義剛。
蜚卿問:「注云:『取舍之分明,然後存養之功密;存養之功密,則取舍之分益明。』如何?」曰:「此言內外大小皆當理會。外若不謹細行,則內何以為田地根本。內雖有田地根本,而外行不謹,則亦為之搖奪。如世間固有小廉曲謹,而臨大節無可取者,亦有外面界辨分明,而內守不固者。」可學。
問:「明道云:『不以其道得之富貴,如患得之。』文義如何?」曰:「『如患得之』,是患不得之,將此『得』字解上『得』字。」必大。集義。
我未見好仁者章
問:「好仁即便會惡不仁,惡不仁便會好仁,今並言如何?」曰:「固是好仁能惡不仁。然有一般天資寬厚溫和底人,好仁之意較多,惡不仁之意較少;一般天資剛毅奮發底人,惡不仁之意較多,好仁之意較少。『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這個便是好惡樣子。」問:「此處以成德而言,便是顏子『得一善拳拳服膺』,曾子『任重而道遠』與啟手足處,是這地位否?」曰:「然。」
「好仁者,自是那一等天資純粹底人,亦其真知仁之可好而實好之,故視天下之物無以尚乎此。惡不仁者,又是那一等天資耿介底人,亦其真知不仁之可惡而實惡之,故凡不仁之事,不使毫髮加諸己。若好仁而有以尚之,這便不是真好;惡不仁而未免有所不當為,這便不是真惡。然好仁者於不仁非不惡,終是好底意思多;惡不仁者於仁非不好,終是惡底意思重。好仁,非顏曾未易言。惡不仁,恐伯夷叔齊方始當得。
問此一章。曰:「好仁者與惡不仁者雖略有輕重,然惡不仁者到得『不使不仁加乎其身』,便亦是仁了。二者以資稟言之,其寬弘靜重者,便是好仁底人;其剛毅特立者,便是惡不仁底人。」時舉曰:「利仁者即是好仁者否?」曰:「好仁,惡不仁,皆利仁者之事。」時舉曰:「『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是言未見用力底人,還是未見用力而力不足之人?」曰:「此意,聖人只是言其用力者之難得。用力於好者固未之見,到資稟昏弱欲進而不能者,亦未之見,可見用力者難得也。」
問:「好仁、惡不仁,是有優劣否?」曰:「略有之。好仁者,自有一般人資質較寬和溫厚;惡不仁者,自是有一般人資稟較剛果決裂,然而皆可謂之成德。橫渠言『好仁、惡不仁,只是一人』,說得亦好,但不合。聖人言兩『者』字,必竟是言兩人也。」
問:「好仁、惡不仁,有輕重否?」曰:「也微有些輕重。好仁,是他資質寬厚和重;惡不仁,是剛毅方正。好仁,則於仁與禮上多些;惡不仁,則於義與智上多些。好仁,只知有仁,而不見那不仁來害他;惡不仁,是曾得知這病痛,惟恐來害他。略與『安行、強行』相似。好仁,是康強底人,平生未嘗病,亦不知有病痛;惡不仁,是曾被病害,知得病源,惟恐病來侵著。惡不仁終是兩件,好仁卻渾淪了。學者未能好仁,且從惡不仁上做將去,庶幾堅實。」僩。
問:「好仁者如顏子,惡不仁者似孟子否?」曰:「好仁者與惡不仁者本無優劣,只是他兩箇資質如此。好仁底人,是箇溫柔寬厚底資質,只見得好仁處好,不甚嫌那不仁底,他只見得好仁路上熟。惡不仁者,便是箇剛勁峭直底資質,心裏真箇是惡那不仁底事。好仁底較強些子,然好仁而未至,卻不及那惡不仁之切底。蓋惡不仁底真是壁立千仞,滴水滴凍,做得事成!」僩。
「好仁、惡不仁,只是利仁事,卻有此二等,然亦無大優劣。只是好仁者是資性渾厚底,惡不仁者是資性剛毅底;好仁者惻隱之心較多,惡不仁者羞惡之心較多。聖人之意,謂我未見好仁、惡不仁者。」又從而自解之曰:「我意所謂好仁者,須是『無以尚之』;所謂惡不仁者,須是『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是好之篤,惡之切,如此等人,不是說那略略恁地好仁、惡不仁底。」又曰:「伯夷是惡不仁底,柳下惠是好仁底,也無大故優劣。」夔孫。
因論「好仁、惡不仁」,曰:「此亦以資質而言。蓋有一等人,只知好仁,更不管惡不仁事;一等人專是惡不仁意思多,然其『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則所為必無不仁矣。然畢竟好仁者終是較得便宜,緣他只低著頭自去做了。惡不仁者卻露些圭角芒刃,得人嫌在。如顏子明道是好仁,孟子伊川是惡不仁;康節近於好仁,橫渠是惡不仁。」燾。
問:「好仁、惡不仁,莫只是一樣人否?」曰:「把做一樣說也得,把做兩樣看也得。也有那好仁底人,也有那惡不仁底人。如伯夷便是惡不仁底,柳下惠便是好仁底。」因言:「此數段,皆是緊要處,須是把做箇題目,只管去尋始得。尋來尋去,將久自解有悟。如喫物事,味味皆好,卻須知道那一般最好,其所以好是如何,方是。」義剛。
「好仁者無以尚之」,言好之深,而莫有能變易之者。「惡不仁者不使加乎其身」,言惡之篤,而不使不仁之事加於己。此與「如好好色,如惡惡臭」,皆是自己上事。非是專言好人之仁,惡他人之不仁也。端蒙。
「『好仁者無以尚之』,只是將無以加之來說,此與『惡不仁』一段相對。既是好仁,便知得其他無以加此。若是說我好仁,又卻好財、好色,物皆有好,便是不曾好仁。若果是好仁,便須天下之物皆無以過之。亦有解作無一物可以易其所好者。蓋只是好仁一件,方可謂之好仁,所以言『我未見好仁者』。」徐元震問:「惡不仁如何?」曰:「只謂惡不仁,本不是仁。只『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便是仁了。」。
好仁者與惡不仁者便別。如好仁者,則真能好之。惡不仁者知不仁之可惡,而不知好仁,故別。壽昌。
好仁者便高了惡不仁者。如見白黑相似,吾好白者,只取白者,彼黑者便自從一邊去。如好白而不取白,只管地去疾黑者,則亦淺矣。孔子言仁處,皆是用力處。
問:「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曰:「此心散漫放肆,打一聳動時,便在這裏,能使得多少力!雖云用力,卻不大故用力。」佐。
問:「好仁、惡不仁,雖不可得,果能一旦奮然用力,不患力之不足。」曰:「須是立志為先,這氣便隨他。敬義夾持,上達天德。」問:「『一日用其力』,將志氣合說如何?」曰:「用力說氣較多,志亦在上面了。『志之所至,氣必至焉』。這志如大將一般,指揮一出,三軍皆隨。只怕志不立,若能立志,氣自由我使。『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人出來恁地萎萎衰衰,恁地柔弱,亦只是志不立。志立自是奮發敢為,這氣便生。志在這裏,氣便在這裏。」因舉手而言曰:「心在這手上,手便暖;在這腳上,腳便暖。志與氣自是相隨。若真箇要求仁,豈患力不足!聖人又說道,亦有一般曾用力而力不足之人,可見昏弱之甚。如這般人也直是少。」敬之問:「這章,聖人前面說箇向上底,中閒說箇能用力而無不足底,又說到有用力而力不足底,有許多次第,所以深警學者否?」曰:「也不是深警學者。但言成德之事已不可見,而用力於仁者亦無之。」宇。
敬之問:「『好仁、惡不仁』,至『我未之見也』,此不出兩端:好仁惡不仁者,是真知得分明,此身常在天理上。下面說有能一日用力及力不足者,皆是正當分別天理人欲處著工夫。」又說:「里仁前面所說,都是且教人涵養,別須更有下工夫處。」曰:「工夫只是這箇。若能於此涵養,是甚次第!今看世上萬法萬事,都只是這一箇心。」又曰:「今夜說許多話最要緊。所謂講學者,講此而已;所謂學者,學此而已。」賀孫。
問:「集注云:『好仁者,真知仁之可好,故舉天下之物無以加之。惡不仁者,真知不仁之可惡,故其所以為仁者必能絕去不仁之事,而不使少有及於吾身。』此亦只是利仁事否?」曰:「然。」問:「上蔡謂:『智者謂之有所見則可,有所得則未可。』如此,則是二者乃方用功底人,聖人何以為未之見?」曰:「所謂未有得者,當已見得仁如此好了,貪心篤好,必求其至。便喚做有所得,未可。」問:「集注於『好仁、惡不仁』云:『皆成德之事,所以難得而見。』若說未有得,如何又謂之成德?」曰:「若真是好仁、惡不仁底人,已是大段好了,只是未喚做得仁。」問:「這雖說是成德,莫亦未是十全否?」曰:「雖未是十全,須已及六七分了。」賀孫。集注。
問:「集注云:『是成德之事。』如何?」曰:「固是。便是利仁之事。」問:「這處地位,便是在安仁之次,而利仁之熟也。」曰:「到這裏是熟,又未說到安仁。安仁又別。」宇。
問:「集注前後說不同:前說能用力於仁,未見其力有不足者。後說有用力而力不足者。既曰用力,亦安有昏弱欲進而不能者?」曰:「有這般人,其初用力非不切至,到中間自是欲進不能。夫子所謂『力不足者,中道而廢』,正說此等人。冉求力可做,卻不自去著力耳。間或有曾用力而力不足底人,這般人亦是難得。某舊只說得『有能一日用其力』一句,後知某未穩,大段費思量,一似蟻鑽珠模樣。鑽來鑽去,語脈卻是如此,方見得兩箇『未見』字不相礙。」宇。
問:「集注云:『志之所至,氣必至焉。』以泳觀之,亦有始立之志不足以帥久縱之氣者。」曰:「也是志不足。」問:「養得志完全時,只在持守否?」曰:「持守體察,講學考索,凡聖人所說底,皆著去做。」問:「須有一箇本領?」曰:「貫通處只是敬。」問:「南軒云:『敬字貫通動靜,而以靜為本。』」曰:「那是就那主靜上說。閑時若靜坐些小,也不妨。」因舉明道教上蔡且靜坐,彼時卻在扶溝縣學中。明道言:「某只是聽某說話,更不去行。」上蔡對以「無可行處」。明道教他且靜坐。「若是在家有父母合當奉養,有事務合當應接,不成只管靜坐休!」胡泳。
一日,諸生講論語至此章,有引范氏之言者曰:「惡不仁者,不若好仁者之為美也。」又援呂氏之說,以為惡不仁者劣於好仁者。「蓋謂孔子以『好仁無以尚之』,故以惡不仁者之為劣也。」曰:「惡不仁者,亦不易得。但其人嚴厲可畏,不如好仁者之和易也。正不須將好仁、惡不仁分優劣。聖人謂『好仁者無以尚之』,非以好仁者為不可過也。謂人之好仁『如好好色』,更無以尚之者,此誠於好仁者也。其曰『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加乎其身』者,惡不仁『如惡惡臭』,唯恐惡臭之及吾身,其真箇惡他如此。非是且如此惡他,後又卻不惡他也。」去偽。集義。
人之過也章
「黨,類也,偏也。君子過於厚,小人過於薄,觀此則仁與不仁可知。君子過於厚,厚雖有未是處,終是仁人。」或問:「過莫是失否?」曰:「亦是失也。」去偽。
問「觀過知仁」一章。曰:「此是就人有過失處觀之。謂如一人有過失,或做錯了事,便觀其是過於厚,是過於薄。過於厚底,雖是不是,然可恕,亦是仁者之類。過於薄底,便不得,便是不仁了。知仁,只是知其仁與不仁而已。」燾。
非是專要在過上看仁,蓋就過上亦可以知仁。炎。
「觀過斯知仁」,此「仁」字,是指慈愛而言。淳。
問:「『里仁』數章說仁,自有淺深輕重。」曰:「固是。如『觀過知仁』之『仁』,只是就仁愛上說。故程先生尹先生皆只將『厚、薄』,『愛、忍』字說,便見只是慈愛底仁。如『里仁為美』,卻是那全底。」義剛。
問「觀過知仁」。曰:「先儒說得仁來大了。學者只管逐句愛說深,不知此『仁』字說較淺,不是『仁者安仁』之『仁』。如有好底人無私意而過,只是理會事錯了,便也見得仁在。不好底人有私意,便無過,也不敢保他有仁。如禮記謂『仁者之過易辭』。仁者之過,只是理會事錯了,無甚蹊蹺,故易說。不仁之過是有私意,故難說。此亦是觀過知仁意。」淳。
或問:「『觀過斯知仁』,這『仁』字說得較輕。」曰:「也只是此理。所以伊川云:『君子常失於厚,過於愛。』『厚』字『愛』字便見得仁。湖南諸公以知覺做仁,說得來張大可畏!某嘗見人解『麒麟之於走獸』云:『麒麟,獅子也。』某嘗以為似湖南諸公言仁。且麒麟是不踐生草,不食生物,多少仁厚!他卻喚做獅子,卻是可畏。但看聖人將『仁』字與『義』字相同說,便見。」南升。
聖人之言寬舒,無所偏失。如云「觀過斯知仁」,猶曰觀人之過,足知夫仁之所存也。若於此而欲求仁之體,則失聖人本意矣。禮記「與仁同過」之意,說得太巧,失於迫切。人傑。
性之問此章。曰:「所謂君子過於厚與愛者,雖然是過,然亦是從那仁中來,血脈未至斷絕。若小人之過於薄與忍,則與仁之血脈已是斷絕,其謂之仁,可乎?」時舉。
問:「過於厚與愛,雖未為中理,然就其厚與愛處看得來,便見得是君子本心之德發出來。」曰:「厚與愛,畢竟是仁上發來,其苗脈可見。」南升。
此段也只是論仁。若論義,則當云,君子過於公,小人過於私;君子過於廉,小人過於貪;君子過於嚴,小人過於縱,觀過斯知義矣,方得。這般想是因人而發,專指仁愛而言也。僩。
問:「伊川謂:『人之過也各於其類,君子常失於厚,小人常失於薄;君子過於愛,小人傷於忍。』愚謂,此與『禮,與其奢也,寧儉』,同意。」曰:「近之。」人傑。
或問:「伊川此說,與諸家之說如何?」曰:「伊川之說最善。以君子之道觀君子,則君子常過於愛,失之厚;以小人之道觀小人,則小人常過於忍,失於薄。如此觀人之過,則人之仁與不仁可知矣。」又問:「南軒謂:『小人失於薄,傷於忍,豈人之情也哉!其所陷溺可知矣。』此云陷溺,如何?」曰:「他要人自觀,故下『陷溺』二字。知所陷溺,則知其非仁矣。」問:「南軒作韋齋記,以黨為偏,云:『偏者,過之所由生也。觀者,用力之妙也。覺吾之偏在是,從而觀之,則仁可識矣。』此說如何?」曰:「此說本平易,只被後來人說得別了。」去偽。
問:「昨與劉公度看南軒為先生作韋齋記,其間說『觀過知仁』一段,以所觀在己。及洙泗言仁論,又以所觀在人。不知二說先生孰取。」曰:「觀人底是。記曰:『與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與仁同過,然後其仁可知也。』即是此意。」又問:「不知此語還是孔子說否?」曰:「固不可知,只是有此理。」曰:「以琮觀之,不如觀己底穩貼。」曰:「此禪話也。」曰:「琮不識禪話,但據己見思量,若所觀在人,謂君子常過於厚,小人常過於薄,小人於其黨類亦有過於厚處,恐君子小人之過,於厚薄上分別不開。故謂不如只作觀己說,較靜辦。」曰:「有『觀』字,有『過』字,有『知』字,不知那箇是仁?」或謂:「觀,便是仁事在那裏。」曰:「如琮鄙見,『觀』字、『過』字、『知』字皆不是仁。『仁』字政與『過』字相對。過則不仁,仁則不過。蓋黨是己私,仁是天理。識得過底是己私,便識得不過底是天理。」曰:「如此,則卻常留箇過與己私在傍邊做甚?」琮曰:「此是聖人言知仁處,未是言為仁處。」曰:「此是禪學下等說話,禪門高底也自不肯如此說。一部論語何嘗只說知仁!便須有下手處。請自思量別處說仁,還有只言知仁底意思否?」琮。
朝聞道章
問:「『朝聞道』,道是如何?」曰:「道只是眼前分明底道理。」賀孫。
問:「朝聞道而可夕死,莫須是知得此理之全體,便可以了足一生之事乎?」曰:「所謂聞道,亦不止知得一理,須是知得多有箇透徹處。至此,雖便死也不妨。明道所謂:『非誠有所得,豈以夕死為可乎!』須是實知有所得,方可。」宇。
「道只是事物當然之理,只是尋箇是處。大者易曉。於細微曲折,人須自辨認取。若見得道理分曉,生固好,死亦不妨。不然,生也不濟事,死也枉死。」又云:「所謂聞者,通凡聖而言,不專謂聖賢,然大率是為未聞道者設。且如昨日不曾聞,今日聞之,便是。程子所謂『人知而信者為難,非誠有所得,豈以夕死為可乎!』知後須要得,得後方信得篤。『夕死可矣』,只是說便死也不妨,非謂必死也。」明作。
問:「集注云:『道者,事物當然之理。』然嘗思道之大者,莫過乎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之倫,而其有親,有義,有別,有信,學者苟至一日之知,則孰不聞焉。而即使之死,則亦覺未甚濟得事。然而所謂道者,果何處真切至當處?又何以使人聞得而遂死亦無憾?」曰:「道誠不外乎日用常行之間。但公說未甚濟事者,第恐知之或未真耳。若是知得真實,必能信之篤,守之固。幸而未死,則可以充其所知,為聖,為賢。萬一即死,則亦不至昏昧過了一生,如禽獸然,是以為人必以聞道為貴也。」曰:「所謂聞者,莫是大而天地,微而草木,幽而鬼神,顯而人事,無不知否?」曰:「亦不必如此,大要知得為人底道理則可矣。其多與少,又在人學力也。」曰:「看得此章,聖人非欲人聞道而必死,但深言道之不可不聞耳。若將此二句來反之曰:『若人一生而不聞道,雖長生亦何為!』便自明白。」曰:「然。若人而聞道,則生也不虛,死也不虛。若不聞道,則生也枉了!死也枉了!」壯祖。
問:「『朝聞道』,如何便『夕死可矣』?」曰:「物格、知至,則自然理會得這箇道理,觸處皆是這箇道理,無不理會得。生亦是這一箇道理,死亦是這一箇道理。」恪。
問:「『夕死可矣』,雖死亦安,無有遺恨。」曰:「死亦是道理。」南升。
「朝聞道,夕死可矣」。此聞是知得到,信得及,方是聞道,故雖死可也。若以聽人之說為聞道,若如此便死,亦可謂枉死了!燾。
問「朝聞道,夕死可矣」。曰:「若是聞道,則生也得箇好生,死也得箇好死。」問:「朝夕固甚言其近。然既聞而非久即死,莫多有不及事之悔否?」曰:「猶愈於不聞。」胡泳。
問「朝聞道,夕死可矣」。曰:「所謂夕死可者,特舉其大者而言耳。蓋苟得聞道,則事無小大,皆可處得,富貴貧賤,無所往而不可。故雖死,亦有死之道也。」此說與集注少異,讀者詳之。時舉。
守約問:「伊川解『朝聞道,夕死可矣』,『死得是也』,不知如何?」曰:「『朝聞道』,則生得是,死便也死得是。若不聞道,則生得不是,死便也恁地。若在生仰不愧,俯不怍,無纖毫不合道理處,則死如何不會是!」賀孫。集義。
「朝聞道,夕死可矣」。二先生之說,初無甚異。蓋道卻是事物當然之理,見得破,即隨生隨死,皆有所處。生固所欲,死亦無害。
先生顧安卿曰:「伊川說『實理』,有不可曉處。云『實見得是,實見得非』,恐是記者之誤,『見』字上必有漏落。理自是理,見自是見。蓋物物有那實理,人須是實見得。」義剛曰:「理在物,見在我。」曰:「是如此。」義剛。淳錄云:「實理與實見不同。蓋有那實理,人須是見得。見得恁地確定,便是實見。若不實見得,又都閑了。」
賀孫問:「聞道,自是聞道,也無間於死生。」曰:「如何是無間於死生?」曰:「若聞道,生也得,死也得。」曰:「若聞道而死,方是死得是。死是,則在生也都是。若不聞道,在生也做不是,到死也不是。吾儒只是要理會這道理,生也是這理,死也只是這理。佛家卻說被這理勞攘,百端費力,要埽除這理,教無了。一生被這理撓,一生被這心撓。」問:「伊川說此一段,及呂氏說『動容周旋中禮,盛德之至』,『君子行法俟命』,是此意否?」曰:「這是兩項。『動容周旋中禮』,這是聖人事,聞道自不足以言之。自與道為一了,自無可得聞。『行法以俟命』,是見得了,立定恁地做。」問:「伊川云:『得之於心,是為有得,不待勉強。學者須當勉強。』是如何?」曰:「這兩項又與上別。這不待勉強,又不是不勉而中,從容中道。只是見得通透,做得順,便如所謂樂循理底意思。」問:「曾子易簀,當時若差了這一著,喚做聞道不聞道?」曰:「不論易簀與不易簀,只論他平日是聞道與不聞道。平日已是聞道,那時萬一有照管不到,也無奈何。」問:「若果已聞道,到那時也不到會放過。」曰:「那時是正終大事。既見得,自然不放過。」賀孫。
士志於道章
問:「『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既是志道,如何尚如此?」曰:「固有這般半上半落底人,其所謂志,也是志得不力。只是名為志道,及外物來誘,則又遷變了,這箇最不濟事。」義剛。
眾朋友共說「士志於道」以下六章畢,先生曰:「此數章如尹和靖程子所注,只於本文添一兩字。看著似平淡,子細去窮究,其味甚長。」義剛。
君子之於天下也章
文矩問「君子之於天下也」一章。曰:「義是吾心所處之宜者。見事合恁地處,則隨而應之,更無所執也。」時舉。
「義之與比」,非是我去與義相親,義自是與比。謨。
敬之問:「『義之與比』,是我這裏所主者在義。」曰:「自不消添語言,只是無適無莫,看義理合如何。『處物為義』,只看義理合如何區處他。義當富貴便富貴,義當貧賤便貧賤,當生則生,當死則死,只看義理合如何。」賀孫。
「南軒說『「無適無莫」,適,是有所必;莫,是無所主』,便見得不安。程氏謂『無所往,無所不往,且要義之與比處』,便安了。」曰:「古人訓釋字義,無用『適』字為『往』字者。此『適』字,當如『吾誰適從』之『適』,音的,是端的之意。言無所定,亦無所不定爾。欽夫云『吾儒無適、無莫,釋氏有適、有莫』,此亦可通。」大雅。
問:「上蔡所謂『於無可、無不可之間,有義存焉,則君子之心果有所倚乎』?凡事皆有一箇合宜底道理,須是見得分明,雖毫髮不差,然後得是當。」曰:「義即宜也,但須處得合宜,故曰『處物為義』。」南升。
先生問:「謝氏謂『君子之心果有所倚乎』?如何看?」義剛云:「只是隨事物去量度,不是倚於義。」曰:「只是把心去看是與不是。」義剛因問:「『無可無不可』,皆是無所容心。但聖人是有箇義,佛老是聽其自然。是恁地否?」曰:「聖人也不說道可,也不說道不可,但看義如何耳。佛老皆不睹是,我要道可便是可,我要道不可便是不可,只由在我說得。」義剛。
君子懷德章
「懷刑」,只是「惡不善」,不使不善之事加乎一身。南升。
「君子懷刑」,言思刑法而必不犯之,如懼法之云爾。端蒙。
「『君子懷刑』,如禮記所謂『畏法令』,又如『肅政教』之類,皆是。」或謂:「如『問國之大禁而後敢入』,是否?」曰:「不必如此說。只此『懷刑』一句,亦可為善。如違條礙貫底事不做,亦大段好了。」明作。
問:「所貴乎君子者,正以其無所待於外而自修也。刑者,先王所以防小人,君子何必以是為心哉?」先生默然良久曰:「無慕於外而自為善,無畏於外而自不為非,此聖人之事也。若自聖人以降,亦豈不假於外以自修飭。所以能『見不善如探湯』,『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皆為其知有所畏也。某因思集注言:『君子小人趨向不同,公私之間而已。』只是小人之事莫非利己之事,私也。君子所懷在德,則不失其善。至於刑,則初不以先王治人之具而有所憎疾也,亦可借而自修省耳。只是一箇公心。且如伊川卻做感應之理解,此一章文義雖亦可通,然論語上言君子小人,皆是對舉而並言,此必不然也。」先生又言:「如漢舉孝廉,必曰『順鄉里,肅政教』。『肅政教』之云,是亦懷刑之意也。」某因思得此所謂君子者,非所謂成德之人也。若成德之人,則誠不待於懷刑也。但言如此則可以為君子,如此則為小人,未知是否。」壯祖。
「此是君子小人相對說看,尹子之說得之。若一串說底,便添兩箇『則』字,『惠』字下又著添字。」又問「懷刑」。曰:「只是君子心常存法。大抵君子便思量苦底,小人便思量甜底。又有一說,『懷刑』作恤刑,『懷德』作施德。要之,不如好善而惡不仁者是。」。
放於利而行章
「放於利而行多怨」,只是要便宜底人。凡事只認自家有便宜處做,便不恤他人,所以多怨。南升。
放於義而行,只據道理做去,亦安能盡無怨於人。但識道理者須道是:「雖有怨者,如何恤得他!」若放於利,則悖理徇私,其取怨之多,必矣。閎祖。
或說「放於利而行」。義剛云:「此非斷斷然為利。但是依放那利行,是外不為利,而內實有為利底意思。」曰:「才是放時,便是為利了,豈有兩樣。若是外不為利而內實為利,則是為利尤甚於斷斷然為利者。」義剛。
「放利多怨」。或問:「青苗亦自便民,何故人怨?」曰:「青苗便是要利息,所以人怨。」明作。
能以禮讓為國章
讓,是那禮之實處。苟徒跪拜俯伏而以是為禮,何足取信於人。讓者,譬如凡事寧就自家身上扶出些子辭尊居卑、辭多受少底意思,方是禮之實。賜。
「不能以禮讓為國」,是徒能進退可觀,容止可度;及到緊要處,卻不能讓。雖有這繁文末節處,亦無用,亦不得謂之禮。僩。
問:「『讓者,禮之實也』。莫是辭讓之端發於本心之誠然,故曰『讓是禮之實』?」曰:「是。若玉帛交錯,固是禮之文;而擎跽曲拳,升降俛仰,也只是禮之文,皆可以偽為。惟是辭讓方是禮之實,這卻偽不得。既有是實,自然是感動得人心。若以好爭之心,而徒欲行禮文之末以動人,如何感化得他!」問:「『如禮何』一句,從來諸先生都說得費力。今說『讓是禮之實』,則此句尤分明。」曰:「前輩於這般處也自闊略。才被說得定了,便只是是也。」賀孫。
問:「『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諸家解義,卻是解做如國何了。」曰:「是如此。如諸家所說,則便當改作『如國何』。大率先王之為禮讓,正要朴實頭用。若不能以此為國,則是禮為虛文爾,其如禮何!」謨。
問:「禮者,自吾心恭敬,至於事為之節文,兼本末而言也。『讓者,禮之實』,所為恭敬辭遜之心是也。君子欲治其國,亦須是自家盡得恭敬辭遜之心,方能以禮為國。所謂『一家讓,一國興讓』,則為國何難之有!不能盡恭敬辭遜之心,則是無實矣。雖有禮之節文,亦不能行,況為國乎!」曰:「且不柰禮之節文何,何以為國!」南升。
義剛說「禮讓為國」一章,添「不信仁賢,咈百姓從己之欲」等語。曰:「此於聖賢本意不親切。『一家讓,一國興讓』。此只是說我能如此禮遜,則下面人自是興起,更相遜讓。如此,則為國何難之有!未說到那『一人貪戾,一國作亂』處在。如東坡說『敦教化』中一段,亦自好。其說雖粗,道理卻是恁地。而今人好玄妙,地說得無形無影,卻不如只粗說,較強。」良久,歎息言:「今日不能制民之產,已自不是。民自去買田,又更收牙稅,是甚說話!古人禁人聚飲,今卻張官置吏,惟恐人不來飲。如此,卻何以責人謙遜!」義剛。
不患無位章
「不患無位,患所以立」,猶云不怕無官做,但怕有官不會做。若有致君澤民之具,達則行之,無位非所患也。南升。
「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這箇須看聖人所說底語意,只是教人不求知,但盡其在我之實而已。看聖人語意了,又看今人用心,也有務要人知者。只是看這語意差,便要如此。所謂求為可知,只是盡其可知之實;非是要做些事,便要夸張以期人知,這須看語意。如『居易以俟命』,也只教人依道理平平做將去,看命如何。卻不是說關門絕事,百樣都不管,安坐以待這命。賀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