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风》
作者:江左谁庵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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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识、校正:野马
《醉春风》序言
《醉春风》八卷八回,今存清啸花轩刊本,原为马隅卿藏书,现藏北京大学图书馆。扉页题“自作孽醉春风”,卷前署“江左谁庵述”,无序跋,亦无目录。江左谁庵的真实姓名与生平事迹无考,从书中多吴歌,又对苏州风俗民情相当熟悉看,作者很可能是苏州人士。
啸花轩为清初书坊,故知此书约刊于康熙年间。
书叙明万历年间,苏州娄门外富翁顾外郎生有二子一女,大儿子叫大郎,女儿唤作顾大姐。大姐从小立志贞节,大郎买得秀才名号,进学那天喝得大醉,竟然闯进妹妹闺房,要强奸妹妹,顾大姐坚决不从,大声呼喊,方得幸免。
顾大姐嫁给张财主第三子张监生为妻,张监生好色贪淫,常留连花柳丛中,未婚前即与京师徐监生的大小娘子通奸,还奸污了徐的女儿,张家的教书先生杨某帮闲隐瞒。婚后,张监生仍借口到宾馆读书,与徐家诸女往来,张财主听到风声,将帮闲的杨先生辞退,杨便唆使张监生躲进虎丘铁佛寺,张财主思子心切,只得请人召回。顾大姐劝改邪归正,张监生根本不听,反而嘲笑她不解风情,没人喜欢,气得顾大姐伤心不已。
张财主死后,张监生更是肆无忌惮,公然在虎丘包下名妓张三,整月不归。顾大姐让小厮阿龙领自己到虎丘寻夫,恰逢张监生出游不见踪影。阿龙乘机怂恿大姐游虎丘山,游山时,在阿龙挑逗下,不甘寂寞的大姐迈出了第一步,与阿龙苟合。回家后,大姐提拔阿龙当管账的,并让阿龙到处寻找标致男子,日夜宣淫,甚至招三个男子同睡,还倒贴银两给姘夫。结果张家门庭若市,顾大姐丑名远扬,远近都知道苏州有个“百花张三娘”。
张在南京当监生,不时出入风月场中。不久,听到了顾大姐的风流韵事,气愤回家。但转眼一想,是自己将她丢在空房独守,故有此事,不如大家互赔不是,重新和好。所以到了家中,他只是劝大姐改过从善,便随业师到石湖治平寺读书去了。大姐见丈夫宽容自己,仍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更为放纵。一日,大姐与一帮浮浪子弟在游船上公然淫荡,恰被张监生撞见。张监生不露声色,收拾家当,将儿子接到治平寺,同赴京师,从此他下定决心,发奋攻读。
大姐全不知情,等到有人从镇江捎来张监生的休书,方知自己已被扫地出门。回到娘家,她生活没有着落,干脆当了妓女。一直到年近四十,才想到要嫁人,便嫁给黄六秀才为妾,为另一小妾所嫉,被黄六安置到朋友邹四家寄住。大姐又看中邹四,与之通奸,引起黄邹两人争讼公堂,被判官卖为妓。大姐当官妓受尽侮辱,回过头思念张监生,就和阿龙一齐进京寻找。这时,张监主已娶从良妓女赵玉娘为妻,并升任南京经历,正欲南下。阿龙求见,张监生以顾曾义断恩绝,不肯收留。
顾大姐只得在京师以学戏为生,最后沦落街头,腹痛而死。后张监生因病亡故,赵玉娘甘愿独守空帏,受到人们称赞。
这是一部十分矛盾、复杂的小说,顾大姐原本是个好姑娘,她生得如花似玉,真正赛过西施。从小儿见哥哥读书,她也要读,就识了满腹的字。看些戏文小说,见了偷情的事,她就骂道:“不长进的淫妇,做这般没廉耻的勾当。”这样一个纯真、美丽又知书达理的女子,如果嫁给一个好丈夫,自然会成为贤妻良母。可惜她所嫁非人,丈夫是个流氓、淫棍,而且屡劝无效、屡说不改,把老爸气死,也将贤慧的妻子逼向绝境。
顾大姐毕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少妇,情欲的需要无法抑制,报复心理也越来越强烈。于是,在失望之余,一个偶然的契机,使她尝到了性的滋味,饥渴的大姐便如痴如醉地走向深渊;犹如一根小小的导火索,引爆了她心中的欲火,将她投入了肉欲的火坑,欲念燃烧、恨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可以说,顾大姐堕落的主要原因不在于她,而在于那个无情无义、毫无责任心的浪荡公子张监生。对顾大姐的堕落与变化,作者在字里行间似乎也有所同情。
然而,在本书的后半段,作者却对这位弱女子横加谴责,给她安排了辗转倒卖、沦落风尘、最终死于非命的悲惨下场。在这一基础上,作者推出了“自作孽”的题旨,暗示顾大姐的不可救药。与此同时,作者又给张监生安排了一个从良妓女赵玉娘为妻,赵玉娘孤身独居,肉欲难熬,但她宁可用手淫,或以淫具助淫的办法来解决性的需要,而不去重操旧业。作者的用意很明显,但将赵、顾二人作对比,以进一步突出顾大姐的淫荡,说明她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为了表示公允,作者在第一回中说:大凡天地间的人,偏有裙带下的这件事再不明理。一样阴阳二物,夫有妇,妇有夫,尽可取乐。男子波波急急,镇日想偷婆娘;女人波波急急,镇夜想偷汉子。男子们,人说他淫人老婆,就欢喜了;人说他老婆淫人,就恼怒了。女人们,真实做淫妇,便忻忻以为乐,人骂声淫妇,便悻悻以为恨。
……
这里,作者对男女间伦情的当事人,各打五十大板,都以为是“自作孽”的丑事。本书的前半部分对张监生的纵情声色、抛妻离子、夫纲不正等荒唐行为也是颇为不满的。可是,随着情节的发展,那张监生不知怎么搞的,幡然醒悟,先是将宝贝儿子带到身边作为重点保护对象,然后写休书、上京师、发奋读书、博取功名、进官加爵、再娶贤妻,直至死了以后,还有大活人替他守寡,让他在阴世也过得心理平衡,老婆终究没再让他人交合。一句话,给这个大淫棍安排了一个绝好的出路。
于是,本书的所谓报应,成了不公平的、对女子的单向惩罚。这种惩罚非但无补于事,而且只能使天下男子更为无所顾忌、大胆妄为;使天下女子更为愤慨,以至试图报复、走向极端;或者放弃任何抗争,做丈夫俯首贴耳的奴才、性宣泄的工具。这就是“夫权社会”的真理,也是作者的写作宗旨、思想底蕴。
相对上述不合理的思想宗旨而言,本书有处描写倒有点道理。顾大姐规劝丈夫时,书中有这样一番对话。
顾大姐说:“你偷了婆娘,不要我管;假若我也偷了汉子,你管也不管?”张监生遣:“羞羞羞!你面庞虽好,又不会骚,只怕也没人喜欢你。”只这一句话,便伤了老婆的心,嚷起来道:“你偷了婆娘,又躲去了许多时,你还说我不会骚,没人要我,看我有人要没人要!”不久,顾大姐以实际行动实践了这番话。尽管“以淫抗淫”的做法,并不合理、也不高明,尽管这种实践付出的代价很大,但是我们也从中看到了顾大姐鲜明的个性、她所承受的大山般的压力,以及其中闪烁着的某种反传统、反压迫的可贵的火花。
道光十八年(一八三八)江苏按察使设局查禁淫词小说,道光二十四年(一八四四)浙江巡抚、学政设局查禁淫词小说,同治七年(一八六八)江苏巡抚丁日昌查禁淫词小说时,本书均在应禁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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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处子深闺心性劣 富儿书馆梦魂颠
醉里神飞,越正初秋,一廉细雨,半天残月,风月情肠无说处,满眼飞飞蛱蝶,欲草兴亡书几叶,墨干笔软心多咽,想风流底事无关节,闲伸纸漫饶舌。
娇娘趣事从头说,笑贪花浪子,连本几乎尽折,男狂女荡一般心,何啻如饥若渴。又谁怕人言喋喋,写艳词了得似,总不如一笔都描出,流传地无休歇。
《贺新郎》
这一首诗余,只说本部大概,若说到十分可笑、十分可丑的事。
真正令浪子动情,正人发怒,愚夫学样,慧子勒规。若聪明识字的女子,越触动了羞恶愧悔的心,改淫乱为端庄了。
大凡天地间的人,偏有裙带下的这桩事。再不明理,一样阴阳二物,夫有妇、妇有夫,尽可取乐。男子波波急急,镇日想偷婆娘;女人波波急急,镇夜想偷汉子。男子们,人说他淫人老婆,就欢喜了;人说他老婆淫人,就恼怒了。女人们,真实是做淫妇,便忻忻以为乐;人骂声淫妇,便悻悻以为恨。
还有一等:这一个女人,爱那一个男子;那一个男子的老婆,却又不爱丈夫而爱别个。这一个男子,爱那一个女人;那一个女人的丈夫,却又不爱老婆而爱则个。还有一等:男子偷了个女人,正打得火热,忽又见了个女人,还不如前偷的女人标致,却又丢了前偷的女人,倒去偷那不十分标致的这个。女人偷了个男子,正打得火热,忽又见了个男子,还不如前偷的男子风流,却又丢了前偷的男子,倒去偷那不十分风流的这个。真正解不出、想不来。
曾有北通州一个公子,有才、有貌,人都道他北人南相,该利于南闱。他就廪生援例,做了南国子监监生,到南京坐监。春三月,雨花台游玩,遇见了个绝色的女子,只跟得一个清秀的丫鬟。公子魂飞魄散,一步步跟他回去。那女子也有顾盼的意思,原来那女子,却住在南门外一个大大房舍,丈夫反在北国子监坐监。久旷的人,烈火干柴,丫头做脚,竟留他进去宿了。两个如夫若妇,顷刻不离。
那女子的丈夫,在北京坐监,却为外夷,进了喜峰口,京城一带都逃散了。公子一家,纷纷往南奔走,他妻子也是官宦人家一个千金小姐,标致不消说了。失落在后,大雪漫天,阴风蔽野,亏了女子的丈夫,救了他性命。小姐说起丈夫在南方坐监,要求带往南京寻取丈夫,就雇了个船。怕路上不便,只得权说做夫妻,谁知权不多时,两个烈火干柴,也就做了夫妻了。到了南京,两下相见,方才转换。
又有一个赵甲与近怜周乙相好,赵甲见周乙的娘子标致,千方百计去谋奸他,那晓得赵甲自己娘子,也看上了周乙,倒做了岸泊船,先与周乙情蜜了,后来周乙的娘子死了,赵甲也死了,赵甲娘子反嫁了周乙为妻。正所谓:试看檐头水,点滴不差池。
且说万历年间,苏州府城,有个娄门外地方,姓顾的外郎,有两个儿子,都从师读书。一个女儿大姐,生得如花似玉,真正赛过西施。从小见哥弟读书,他也要读,就识了满腹的字。看些戏文小说,见了偷情的事,他就骂道:“不长进的淫妇,做这般没廉耻的勾当。”
只有一件:日常间梳好头儿,掠好鬓儿,扎缚一双好小脚儿,穿的衣服,务必要鲜鲜润润,里外都新。他父亲是一滑吏,又是乡里小户出身,不肯十分做绫罗的。他苦苦的再三要好,就闲在家里,也打扮得妖妖娆娆,千人道好,万人道强。
偶然一个江西算命的,他父亲请到家算命,算到大姐的,那先生啧啧的赞道:“好个女命!做有名目人家的媳妇,手执权柄,做财主婆。只是金水在命同宫,好色欲而假清高,第七夫宫生了孛星,招夫必然贪色,庚辰生,生在八月,又是酉时。果老五星上说得好:申子辰,鸡叫乱人伦。连亲生骨肉,不要怪我说,也要做出丑事来。又乙与庚合,有庚合两乙,四重夫星,必竟夫命硬,似他才没鸳鸯拆散的苦,日下红鸾天喜动了,该有人求亲,不可错过,错过反要生灾。”
顾外郎道:“正有一个张监生家,他第三阿郎,在这里求亲,被我讨得八字在此,求老丈一看。”那先生问了八字,细细轮算,笑道:“好得狠!好得狠!这小官大你令爱二岁,丁丑生,今年二十岁了,己酉丑,跃马南方走。他枕花煞在午宫,却有当年流孛星,也在此宫吊照。妻宫命又硬,煞又重克他不动的,正好做一对风流夫妻,该许他!该许他!”算完了这女命,又把合家的算了。顾外郎送了先生命金,送他出了门。进了门就对老婆说:“叫媒人允了张家亲事。”
其时提学按临昆山,读书的,都去考科学考进学,顾外郎的大儿子,略晓得些之乎者也,只因父亲要一个秀才支撑,就费了三百余金,钻谋进学。从来新秀才送入学,回家拜了家堂,参了父母,就与姊妹兄弟对拜。这顾大是乡里书痴,看得秀才天大地大。拜过了家堂父母,便大模大样道:“我如今是皇帝家的人了,妹妹弟弟都该拜我。”那吹手与拿旗的,都笑起来,顾外郎喝了一声,顾大只与妹弟作了两个揖,也就罢了。诸亲百眷,大半乡里来的,称贺已毕,入席吃酒。有诗为证:乡村最广是肥牛,见领蓝袍即状头;不是秀才才学好,衣冠怎便冰猕猴。
且说顾大这一夜,自道是个秀才,手舞足蹈,也不管老官在面前传杯弄盏,吃得烂醉。顾外郎肚里,却有三百两头的懊恼,见他如此狂放,好生不快,对他道:“你的酒够了,且进去罢!”顾大只得抽身入内。因进门的时节,看见妹子打扮得妖妖娆娆,又想算命先生道:“申子辰,鸡叫乱人伦。”忽然醉后动了禽兽心肠,要去偷妹子。
那顾大姐,原独自一个睡在后楼一间小房里。只因夜深,先去睡了。顾大轻脚轻手,走到楼上来。无巧不成话,因顾大姐倦了去睡,忘记闩房门。顾大轻轻一推,早已推开,桌上的灯,已半明不减了。
顾大轻轻走到床前,听得微微鼾声,如已睡熟。竟脱了裤子,扒上床去,把手先去摸逼。
顾大姐是极睡得惺忪的,陡然惊醒,问道:“阿呀,是那个?”
顾大道:“妹子不要嚷,是你哥哥,新秀才!”一头回答,一头已捱入被里去了。顾大姐大叫起来道:“阿哥强奸妹子!好没廉耻的乌龟!”顾大用强,竟把他两腿扑开,拿吊往小逼里乱搠,还亏黄花女儿,再搠不进。顾大姐大嚷大叫,顾大只是不放,忽然大泄,那精流了满逼门,顾大姐见他不肯住,叫喊又没人听得,心慌意乱,把手在他脸上乱挝,挝了三四条血痕,顾大才跑下床走了。
顾外郎的妻房,偶然听见女儿喊声,只得走到后楼,看看顾大姐正在那里哭哭骂骂的道:“贼乌龟,弄了我满肚子面浆也似的,叫我怎么做人?”娘走近前,问了明白,也骂道:“天打的禽兽,一个妹子也想强奸他。”骂了一会,对女儿道:“你不曾被他破身么?”顾大姐道:“不曾,被我挝碎了脸,才跑了。只是流的不知什么东西?”娘把手一摸,摸着了精,叫起来道:“这是精了。”又摸摸小逼儿道:“果然不曾破身。怎么进也不曾进去,就丢了?有其父必生其子,与他爹一样没用的。只是一件,秀才比平人不同。你不要说了,怕外人知道了,既碍他的前程,又怕没人娶你,只得隐恶而扬善罢了。”
到了第二日,顾大只得推病,不敢起床。母亲骂便骂了他一顿,也不向顾外郎说。有一挂枝儿为证:小贼精,你如何把妹子来逅。同窠生,并肚长,怎配鸾俦。嫡亲骨血要把淫根凑,不是猪和狗,定是马和牛。还亏他妹子的无知,也险些兄出场丑。
自从这番罗嗦,顾大姐越越防他,再不与他接话。他却怀恨了妹子,常带小朋友来家,去引诱妹子,指望他有了件歹事,好出这口闷气。那知他心如铁石,再不动心,常对娘道:“算命的说我犯桃花,又说我什么犯四重夫星,我偏要做个贞节妇人,像那古人说的,烈女不更二夫,替爹娘争气。”他娘道:“我的儿,这是极好的了,我催爹去早早定亲,完你终身大事。只怕张家也只在月里,定然送聘来,年里便要娶亲哩!”
你道这张家是谁?却是新家巷里一个大财主,是个秀才援例的监生。所生三子,大儿子已进学做秀才;第二儿子读书不成,只靠当铺过日;第三儿子略晓得几句文字,张监生的爱子。见他考童生不得进学,十九岁上,就替他纳了捐,做个民例监生。只因母亲没了,大的、第二的都已成亲久了,张监生另分析他,各居各爨,自己只同这小三监生,在新家巷祖居居住。两个哥哥只分得万金一个。张监生倒存留有三万金,与这第三个爱子。请一个教书杨先生在家伴读,平日间奢华富贵,真正苏城第一。
你道为何这样富家二十岁尚未娶亲?因他命硬。聘过了李举人家女儿,归绒线家女儿,都望门鳏死了。故此还是个鳏夫。父亲替他打听得顾外郎女儿,有七八分容貌,哥又做了秀才,家私也有几千金。
因此上媒人一说便成。那知张三监生,只为做亲迟了,偷婆娘、嫖小娘,无所不至。那小户人家,不正经的女人,拚着用些银子,不知勾搭上了多少。这也还不打紧,有一个走京的徐家,住得相近,每常姓徐的上京去了,家里娘子,只三十六七岁,又一个小娘子,只有二十一二岁。大娘子所生一女,已十五岁,家里一老一少,两个伴当,都有妻子。年少的伴当,跟了主人往京,只留老仆并两房仆妇在家,过其光阴。
张三监生打听他男子汉不在家,就日日在徐家门首,走来走去,行奸卖俏,不只一日了。原来徐家小娘子,从小儿好踢球,若有街坊上踢球的,他便饭也不吃,直看到了。
张三监生偶然一日,带了两个球师,故意在他门首,宽展地上,踢球卖俏。那知正中其意,就看他个不了。张三监生自恃模样儿也好,年纪又小,趁着踢球转来转去,捱身在徐家门边与小娘子们,只差得一尺路儿,恨不得搂一搂,只碍得众人眼目。张三监生故意把袖子一撇,一条汗巾刚刚撇在小娘子身上,小娘子笑了一笑,竟藏入自己袖里去了。张三监生明明知他有意,又踢了几回。球师道:“饿了,我们去吃饭。”大家才收拾了排场。
先是小娘子丢个眼色与张三监生,那张三监生魂不附体,一连丢了两三个眼色,被球师扯了回去。自此之后,张三监生日日来刮,逐渐儿捱到门里,亲嘴摸乳、无所不至。
到了重阳那一夜,小娘子竟瞒了大娘子,把张三监生悄悄领入自己房里,藏在房上去了。小娘子原与大娘子一心一意的,怕不通他知道,到底不妥;又恐怕一个小后生,让他先抽了头筹,只得且瞒他一夜,明日再说也未迟。忙忙的同众人吃了夜粥,只推肚痛,把门关了。就像饿鹰见了麻雀儿,搂了张三监生哼哼的要弄。虽是张三监生也还是二十岁嫩货,不十分筋节在行。才把吊放进去,就心肝亲肉叫起来了。抽到二百多抽,小娘子流的骚水,也不知多少?正所谓:久旱逢甘雨。快活难当。弄得热闹。凭他千兵万马杀来,他两个总不知道。
谁料大娘子是个乖人儿,适才见小娘子心忙意乱,况兼这几日,没一日不在大门首看人,有些疑惑,心里想道:“就是有个人儿,该通我知道,同欢同乐,才是一心一意。不信倒瞒了我,自家受用得到底。”走到小娘子门首听,便个说话的,又听了半晌,不像说话了,有些哼哼之声,只道果是肚痛。走了回来,却因动了念头,再睡不着。只得又披了衣服,开了出去。女儿问:“娘那里去?”大娘子道:“你自睡,我看看二娘肚痛也不痛了。”又一步一步走出来。真正此时此际,就是村夫老子也是好的。有一曲黄莺儿为证:欲待把门敲,怕无人枉这遭,不住的小鹿在心头跳。非关太骚,只因久熬。头籴的籴了我□的□好心焦,满身寒噤,难度此良宵。
且说大娘子走到小娘子房门首,听见里面说话,是明明有人在房里了。又想一想道:“我与他情同姊妹,不比别人家,分大分小。不信他瞒我独自快活。一向都静守空房,他也熬得久了。勾搭上了个人,先受用一夜才与我说,我如今若撞破了,他又没趣,我又不好就做甚事。不如且熬了今夜,看他明日怎么说?”只是门户着实紧看着,料那人飞不出去,只得怏怏回房。
小娘子与张三监生,直弄到四更天才住。小娘子心上担着鬼胎,再也不睡。到了清早,侧耳听声,听得外边开门,他就推醒了张三监生,吩咐道:“你且悄悄的睡,人眼正多,还出去不得。待我大娘那边调停一调停就来。”
蓬着头,走到大娘子房里来。只见大娘子已起身了,正呆呆的立着。小娘子看看四下没人,就跪在大娘子身边道:“姐姐,你妹子告罪了。”大娘子笑道:“恭喜恭喜,还不曾替你暖房。”小娘子道:“实实勾搭了一月多了,我曾替姐姐说,就是踢球的小夥子。昨黄昏时节,竟不知怎么,闪在我房里。我正肚痛回房,被他缠住。不曾先来禀知姐姐,大家取乐,望乞姐姐饶恕。”大娘子扶他起来,笑道:“弄了这一夜,你肚子不痛了么?”小娘子道:“姐姐不要取笑。如今请问姐姐:他要见见你,若是姐姐肯,总承他留他在此,且相伴他一两夜。姐姐若是怪他,就打发他去,不许他再来了。”大娘子笑道:“想是你够了。你自去看!眼底下都是青的,也不思量奉承奉承我?”小娘子满面堆着笑道:“我知道了。”
竟跑到自己房里,说了这话。就留张三监生悄悄住在房里。小娘子梳完了头,打扮得花花朵朵,比常越觉精彩。张三监生又搂着要弄,小娘子道:“等我引大娘来。他也只得三十多岁,比我还风骚哩!半年都不见男子汉的面,你见过了,就竭力奉承他一遭。你我的情,才得长久。”说罢自去。
那知大娘子久旷的人,又兼昨夜动火极了。巴不能够就弄一弄。
正要叫老仆妇送粥到二娘房里,恰好二娘走来。大娘子道:“我正记挂你们饿了,要拿粥进来。”小娘子道:“我已叫老仆买了些湿糕吃了,粥且慢慢的不妨。”大娘子笑道:“糕里裹有人参的便好。”小娘子也笑道:“小后生有气力,大娘子试一试就知道了。他要见见你,我同你进去。”大娘子待不得一声,轻移莲步,就同小娘子进后房来。张三监生深深作揖,大娘子回了一福,脸就通红了。小娘子道:“我去支使买鱼肉去,大娘,你且宽坐坐。”说了自去。
大娘子才开口道:“我们两个虽是大小,情同姊妹。自从我家官人年年往京,我姊妹守他闺房,再不胡行乱做。这番官人去得忒久了。闻得绸缎卖不得,只怕还有一两个月不回,故此我妹妹久旷的人,就与相公有了缘法,不比我三十岁的人,还好忍耐。”
张三监生见他异样妖娆,又小娘子吩咐他竭力奉承,只答应了几声,并不回话。一把抱住,就插手摸逼。湿湿的.毛毛的,好不动火。抱到床边,扯掉裤子,忙忙把吊插进,大娘子并不推阻,凭他大弄。大娘子娇声娇气说道:“心肝!你把吊头顶在我逼心上,我就快活要死了。”张三监生是初出茅芦,还不能十分通透。听了逼心二字,把吊头往里面找寻。果然有一似肉非肉,似骨非骨的东西,比大拇指略大些。他找寻着了,着力顶,顶得花心里骚水直冒。大娘子乱叫:“射杀了!射杀了!”弄了一个时辰,小娘子走来,低低的道:“姐姐且起来,外面看看,不要被下人省觉了。夜里正好大射哩!”大娘子才立起身来,穿了裤子,说:“我快快去布饭来罢!”向张三监生笑了笑儿出房去了。
小娘子只因听得久了,心上骚痒,又扯张三监生弄了一遭。大小两个一窝儿热了,留情郎住了四夜,才放他去。
父亲只道在馆里宿歇,那知儿子做此勾当。杨先生又只奉承学生,事事瞒得铁桶,反去寻了春药与张三监生吃了,常来徐家与这两个骚婆娘弄,小娘子因见女儿有些觉了,反撺掇大娘子把一个黄花女儿,也被张三监生破了身,弄得血喷狼藉。大是没天理的事,怎保得自己老婆不变心肠,做那不良的勾当。
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合卺夜恩情美满 反目后欢爱潜移
千古文人,司马相如不恶,为文君翻成行簿。吟就白头,不是寻常谑,看春秋,花开花落。
怪底多情,趁蝶寻蜂作乐,把红颜忙中送却。燕燕莺莺,又早穿廉幕,遂魂阵半生着脚。
《风中柳》
话说张三监生和这徐家大小老婆,弄得火热,女儿虽被大小娘灌醉,破了身,却年小不知情趣。张三监生听见父亲已行了顾家的聘,却又贪着徐家女儿,指望辞了顾家,重聘徐家,岂不是个疑子。如此往来了三个月。
徐家主人打从北京回来,正是腊月初八日。张三监生魂颠梦倒,只管走去。姓徐的有些疑惑,着实防闲得紧。每常在家,原是大小两个两夜一轮的,回来还是如此。到了十五夜,该是小娘子房里歇了。
大娘子久已买嘱老仆,传消递息惯了。这夜叫老仆约了张三监生,在大娘子房里干事。只因上一轮流弄久,夜里反睡着了,赶不及五更出去。姓徐的进大娘子房来,大娘子慌了手脚,乘丈夫叩门,把张三监生藏在女儿床上,把被盖着。姓徐的吩咐了些家常话,趁早出门,讨缎疋去了。大娘子道:“天嗄!几乎做出来。冤家!快些去罢!”就问:“哪个跟随大官人去的?”仆妇道:“老鬼。”大娘子对张三监生道:“后生奴才在家,是极可恶的。你如今穿戴好了,我去看外面没人,你急急走到厅上,不可迳出门去。你高声问:『徐奉轩在家么?』等后生奴才走出来,你问了不在家,只说:『京里夥计有信来,说有家书一封,托你大官人带回来家。』后生奴才问你上姓,你胡乱说个鬼姓与他,然后慢慢步出门去。就是撞见了我家主公,也无妨。这个法儿尽好。”张三监生依计而行,果然妙得紧。
一来恐怕露马脚。只是行了这法以为没事,只管来得勤了。是非有些昭彰。姓徐的打听了是张监生第三儿子,再三上覆了几次,道:“令郎若再在寒家门首,行奸卖俏,定然没体面了。老相公不要见怪。”张监生才晓得儿子有不肖的事,着实骂了,又要打。急急央媒人来顾家说:“等不得二月里了,残年几日里,定要做亲。”顾外郎道:“嫁妆不曾齐备,真正来不及,不是推调。”张监生又央媒去说:“一些不消费心,成了亲,亲家美情可以后补。只因小儿年纪不小了,渐渐有些务外。乞亲家各为儿女完其美事。”顾外郎只得应允了。
男家拣定了二十六日,不将天月德合,正是成婚日期。虽犯咸池,却是吉星多,不怕。说时迟那时快,张家送了催亲各色礼物。廿四日,顾家先铺了有的嫁妆,打点做亲。
可也作怪,顾大姐自从九月里起,不比起先老实了。夜里睡了,这小逼儿便想要弄。肚里主意虽有,却自言自语道:“人生在世,不做贞烈之妇,便做淫乐之人。切不可不贞不淫,造不成节妇牌坊,又不得十分快活,有谁知道?”只这一点念头,想是丈夫坏了黄花女儿名节,故此未婚的妻房,也就变做不好的人了。有诗为证:贞淫非是不均匀,贞者难逢淫者真;年少郎君贪别色,我淫淫我现前因。
且说张三监生听见说做亲,却也不想徐家去了。到廿六吉日,张家娶亲,不比那小户人家。五六十高灯,五六十火把,三起吹手,迎亲的亲友也有二三十位,好不齐整。娶到家里,拜堂撒帐,自不必说。张三监生只等挑了方巾,看看新娘子面庞。顾大姐原是美貌的,况兼灯烛照耀,又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真正花花簇簇、袅袅婷婷,比徐家母女三个,好七、八倍。张三监生见了,手舞足蹈,快活不可言。
众亲友筵席散了,两个新人在洞房中,好不有趣。新郎吩咐丫鬟出去,便掩上了门,忙忙把新娘一搂。新娘假意把手推住,却松松的不十分用力。被新郎已抱往床上,脱去了上下衣服,与他轻轻开黄花了。有挂枝儿为证:俏冤家,才上床,缠我怎地?听见说:你一向惯缠别的,怕缠来缠去没些主意。今夜假温存,缠着我,日久真恩爱,去又缠谁?冤家,你若再要去缠人也,我也把别人缠个死。
且说张三监生,是久惯偷婆娘的人。把个新娘弄了又弄,弄得满逼流血,告饶才罢。真正美满恩情,你贪我爱。两个早也弄晚也弄,准准一个月,不曾出房。
俗语说:一个月看房。顾家来做了满月。次日,张监生走到新人房门口,高声叫:“三官!你该书馆里去了,杨先生已到馆了。”又叫:“三娘子!你明早催他出去,每日完了工课,凭他进来。”三娘子也都应允。从此张三监生,虽只是照故事读书,却也还像模样。徐家也竟不去了。
那知徐姓的见家里没甚歹事,况且北京夥计生意,只得又收拾了缎疋,带了一个家人上京去了。去得半月,母女三个又熬不得了,连连叫老仆来寻。
这张三监生,偷鸡猫儿性不改,与杨先生商议了,只说馆里工课多,须十日内,五日住在馆里过夜,才有前程。张监生被他们哄信了便也不来查馆了。张三监生便溜进徐家打诨,大娘子接迎道:“心肝,这等日子想煞我了,怎么也不来走动?”张三监生道:“馆里耽搁,一时走动不了,时时也想来的哩!”大娘子道:“美景良辰,岂可虚度。”于是用手去握张三监的吊,乍然突起,自身上前去把逼凑顶迎入,啧啧有声,满心欢畅,真个你贪我爱,好不受用。
且说小娘子闷得慌,走来寻大娘子闲话,听得两人快活声响,好不欢喜,望着门户哼了一声,大娘赶紧起身,出门唤入,小娘子道:“姊姊受用了,焉得忘却我呢?”大娘子道:“姊妹一样,先后无妨。”说着将小娘子往张三监生处推送,张三监生道:“都是一处,一起凑合,乐趣更增。”随后三人一床连欢。
不觉日子已过半月,张三监生留宿徐家,竟不归馆里。一日,张监生惦记小儿馆里工课,叫家人去馆里唤张三监生,老仆去后杳无消息。随后见老仆与先生到来,张监生道:“三官怎不来?馆里工课如何?”老仆道:“三官人不在馆中,先生祗说又出门去了,究竟事由,如何敢问,只问杨相公便知。”张监生喝道:“我也不打你老奴才,一个教书先生,尚然如此。气煞我也!”抽身入内问问三娘子,三娘子道:“初做亲时节,原待我极好。后来先生叫他出去睡,就有几夜进来睡,不瞒公爹说,也只像点卯一般了。”张监生恨恨的道:“若不曾做亲,没有三娘子,我就该一棒打杀他了。”三娘子劝道:“公爹且请安置,明日等他回来,公爹着实教训他一番便了。”张监生道:“自你婆婆弃世,吩咐我好好看这幼子,我何等怜爱他,不道这等不肖。那先生通同作弊,猪狗不如,我如今替管灶上的说,清早不要拿早粥出去,看他怎么说罢。”自去。
到了次日,杨先生指望吃了粥,去通个信儿与学生,等到巳牌,也没点心茶,也没粥。书房小厮,也都不来了,又一老丫头,递得一盘洗脸水,就如死绝的一般。明知是主翁辞他去的意思,只得收拾过了书籍,步出门来,跑到徐家。又不敢大声传话,立了半晌,那常来通信的老仆出来,才与他说知此事,叫他快与张三相公说声。张三监生正为夜里弄倦,才起来梳洗,这一惊可也不小。徐家母女三个,也都慌了手脚,怕张老监生来寻儿子,忙叫张三监生打后门回家。又请杨先生在后门去,与学生街上说话。
张三监生和先生商量了好一会,杨先生原不是好人,反教导他,庄上取了些银子,虎丘有熟的僧房,权躲十日半月,待父亲气过了头阵。自古道:“虎毒不吃儿。”再央亲友送进去。张三监生依他言语,便想阊门外栈房,与管事的取三二十两银子,好做盘费。有诗评道
先生的不好处:
世人须是择严师,师不严时误却儿;只奉学生图久馆,惯欺肓主骗修仪。
三餐告饱皆精馔,六节全收尽细丝;伴读任凭人笑骂,帮闲且喜我委蛇;须知更有该防处,劣对低文师代之。
且说张三监生,到栈房上取了三十两雪花银子,交与杨先生,同叫一只小舡,到虎丘相识的铁佛房,拣了僻静的房,做了下处。只是没得铺盖。僧家的,又嫌他独阳气,那里去借?杨先生道:“且在半塘接一个妓者来,叫他带了铺盖。过三两日,再到栈房管事的那里取。”张三监生道:“甚妙!甚妙!但凭先生主张。”杨先生一味奉承刻剥,那顾斯文体面。
张监生原是极爱这幼子的。望了两三日,不见他回,又差人到杨先生家问,先生娘子正道:“他半月不回。”在那里骂。张监生又气苦,又思念,竟害了一场大病,起身不得,大儿子、第二儿子都来请医调治。见父亲思想不了,只得出一张招子,遍贴通衢。招子上写道:
出招帖,新家巷张宅。今有第三子某,于某月某夜,同业师杨某逃出在外,不见踪影。父亲思念患病在床,倘见此字,速速回家。若有人遇见收留,乞劝他速回。当谢银十两,决不食言。
你道一个先生,被主人家如此出招子,岂不笑破满城的口?杨先生悄悄回家时节,也曾见这招帖,他希图刻剥银钱,全然不向学生提起。
一个月内,已支过栈房七八十两银子。这日又用尽了,又去栈房支取。栈房管事的人,假意留三相公吃饭,飞也似报与他父亲知道。
随叫他大哥二哥坐只小船,急急跑到栈房,见了张三监生,埋怨他道:“父亲想你成病,你丢了后生弟妇,反在外不归,亏你心上放得下。”张三监生道:“因怕爹爹打,故此躲着。”大哥道:“不打你了,快随我回去!”张三监生只得跟了长兄二人回家。莫说杨先生在虎丘,等了张三监生一日,不见回来。以后直到栈房打听,才知学生被哥哥寻回去了,只得自回家里。
且说张三监生跟了两个哥哥来见父亲,那张老监生只不言语,反掉了几点眼泪。张三监主立了半晌。大哥道:“你且到自己房里,见一见弟媳妇去。”张三监生走到房里,见三娘子在那里掉眼泪,叫一声:“娘子,我回来了。”三娘子道:“我和你花烛夫妻,亏你出门不顾,把我做陌路相看。”张三监生道:“不是我丢了你,只因我偶做了些风流事儿,我爹要打杀我。自古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只得躲出去了。”三娘子道:“好个风流事儿,偷汉的淫妇,有什么好处?肯偷你就肯偷别人!我叫哥哥打听过了,他那大小两个,近来又与天官寺小和尚晓云往来,你自疑心,只道偷你一个哩。”张三监生道:“不要你管。譬如嫖个娼妓,一两一夜,五钱一夜送了他,还要你送替己物件。他们白白把肉身与我睡了,难道是折本生意?”
三娘子道:“我难道不是肉身与你白睡?毕竟比偷汉精香些。”张三监生道:“你爹说:『春间补嫁妆。』如今补在那里!乡间铁秀蟹儿做了外郎,不晓事体哥哥虽是秀才,也只平常,大家不言语罢了,还要说白道黑。自古道:『文是自己的好,色是别人的好。』你不要管我。”三娘子大怒道:“你偷了婆娘,不要我管?假如我也偷了汉子,你管也不管呢?”张三监生道:“羞羞羞,你面庞虽好,又不会骚,只怕也没人欢喜你。”只这一句,便伤了老婆的心。嚷起来道:“你偷了婆娘,又躲去了许多时,今日回家,又欺负我。我回娘家去不来了。你说我不会骚,没人要我,看我有人要没人要?”两个反目起来,几乎相打。
大哥二哥知道了,走来劝道:“兄弟,你出去了许多时,怪不得三娘子恼。”又劝三娘子道:“老相公现今有病。就是兄弟不好。三娘子只得耐心,倘老相公知道了,越添气恼,可不是雪上加霜?”三娘子道:“大伯二伯在此,他说我面庞虽好,不会骚,没人要。我如今回娘家去,只要把我日用的盘缠,等我在家出家,吃素念佛。让他另娶个会骚的受用,省得出去偷婆娘,累公爹气出病来。”正嚷嚷乱乱,老房丫鬟跑来道:“看脉的太医来了,相公们去陪陪。”大哥二哥又劝了几句道:“三娘子,不可回去,爹爹有病须要耐心。”弟兄三个一迳到前面来,太医道:“血气已衰,又气闷在胸,毕竟难好。”写了付药去了。大哥吩咐煎药调理,无奈不见起色。一个月后竟病死了。张家上上下下忙乱处丧事。不数日,张三监生又同杨先生仍到虎丘铁佛住了,再接个妓来睡。张三娘子大怒,思量此时吵闹又失丧家体面,遂心一横来要偷汉子。里外走动间,对那大相公、二相公顾盼传情,把他勾搭。
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荡子不归生妇怨 孤房独守动淫情
好女偏多媚,晨夕心如醉,若然独宿便思郎,睡睡睡。戏水鸳鸯,穿花蛱蝶,尽情酣恣。
礼法周公制,男女须嫌忌,胡为生出有情娘,易易易。是岸泊舡,非舡泊岸,兴妖作祟。
《醉花阴》
这一首词,已把淫女没正经的情事,大半说出了。自从张监生没后,弟兄三个在孝堂里,日日相处,未免有说话起来了。大哥、二哥原说得来、合得着的。只为第三兄弟多得些家私,栈房堆米也有三四处,忿忿不平。自然两个哥哥与这弟弟说不来、合不着了。又见三娘子勾搭他们,知他后来必然不守闺门,败坏家事。你一句,我一句,弟兄三个,几番吵闹,从此遂如冤家,竟不往来了。
张三监生把帐目,并现银囤米一查,真正吃不了,穿不了,越放肆起来。杨先生见他父亲没了,丧中吊孝陪宾,十分效劳。大哥、二哥难道好怠慢他。日亲日近,张三监生样样凭着他主张。他又会奉承内里,帮衬管家。家中上下大小,谁不欢喜他。只是引诱学生是他第一好伎俩。不嫖不偷婆娘,如何骗得银子。
七七四十九日满了,张三监生就去包了一个名妓,叫做鸩张三。
你道为何叫做鸩张三?他与一个标致小官情密了,你要娶,我要嫁,往来了半载。小官有爹娘管着,鸩张三又有假母勒□。两下里不能成就,都要寻死。商量定了,小官去买了鸩来,取一壶热酒,把鸩放在一个大碗里,满满斟了一碗酒。你要先吃,我要先吃,夺了一会。是鸩张三先呷了大半碗,一交跌在地下。小官忙把下半碗一口呷在肚里,也一交跌在地下。适值假母进房来看见了,明知是吃了鸩,两个都死了。忙叫起家里人来,一齐把粪水来灌。毕竟先灌在鸩张三口里,渐渐醒转来。再灌在小官口里,已没救了。
看官!你道只为救迟了小官,故此死了么?还有个缘故,鸩张三呷的上半碗药力轻,轻的可救。小官呷的下半碗,药力厚,厚的难救。顿时哄动了街坊邻里,只得报与小官的爹娘,哭哭泣泣的跑来,直到禀了县里。
长州县知县,姓邓名云霄,广东东莞县人。名进士出身,清如水,明知镜。立刻差人拘这一干人来审。
鸩张三已救醒了,见说差人拘审,他便大哭道:“我也趁许多银子与妈用了,肯容我嫁他,也不致坏他性命。如今他已死了,我毕竟寻个死,何苦到官受刑?”差人道:“门户人家,痴心吃药,致伤人命,也到不得偿命的田地。”假母道:“我的儿,你以后若再与人好了,我凭你嫁他,切不可寻短见。”鸩张三方才一乘轿子抬到县前。
巳牌时候,官府坐堂。差人带上这一干人犯,邓知县一一问了口词。道是迷恋青楼,自甘服毒身死,又不是娼家谋害,妓女一样服毒,却得不死。这是天怜妓女有志,恨荡子弃父母的无情,何足深究。
龟鸨本该重责,只是父母不拘管儿子,治家不严。何况娼家吩咐龟子,快快买棺成殓,凭他父母或埋或烧。再断烧埋银十两,依律许父母领去。如有兴讼不休者,定然重处。顿时赶出。
鸩张三的名声,越越播扬开去,没一个不来嫖他。原先是五钱一夜,此时是一两一夜了。张三监生就三十两一个月,包他在虎丘铁佛房,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凭他杨先生支值买办,挥金如土,再不回家。有一只吴歌为证:绝标致个家婆捉来弗值钱,载搭子药弗杀个婆娘做一连,个样事务是五百年前冤,魂帐舍子个黄金去抱绿砖。
且说张三监生的娘子在家,不见丈夫回来,五六日里,还日日望、夜夜望,指望等他到眼前,数落他一番。五六日后,觉得难过了。
有个书房小厮,唤做阿龙,是张三监生跟出跟入的,年方十五岁,极是伶俐。三娘子问道:“相公在何处?”阿龙乖人,怕家主婆怪。一五一十,把三监生在铁佛房包了鸩张三,每事托杨先生,故此我们两三个跟随,是伴当轮流回家。没什么事做的话,一二说个明白。三娘子道:“你几时领我到虎丘去,等我与他吵闹一场。”阿龙道:“三娘娘要去,等我悄悄跟着,到了二山门。三娘娘却自己上岸,问了铁佛房。进去时节,不畏与三相公吵闹。只高声骂那篾片杨先生一顿,弄得他去。三相公自然有回头的日子。”三娘子道:“你晓得帮衬我,少不得慢慢的把你个大大好处。”这小厮生得也好,极有知觉。就手舞足蹈,撺掇三娘子明日早去。
莫说三娘子打点到虎丘去。却说杨先生要说法学生银子,唆这鸩张三,要往观音山游赵家坟。张三监生就托杨先生叫了一只大游船,摆了酒席。凭他请了几个吹客,老早的都下了船,往观音山去了。
三娘子不晓得一些,在家吃了早饭,叫阿龙叫下了荡河船。把房门锁好,家里事吩咐陪嫁来的家人媳妇:“好好照管,我就回来的。”只跟了一个大丫头唤做秋花,一个中丫头唤做文璧。反出了齐门,打桐桥出头。一径到虎丘来。在二山门上了岸,问到铁佛房来。静悄悄的,并不听得人声,敲了一会门,一个老香火,一个光头小厮,走出来。
三娘子问道:“张三相公在里面么?”老香火道:“一个人也没在这里,连老师太、小师父们,都陪了张三相公游观音山去了。”三娘子道:“有这样不凑巧!”如何特地来又撞不着,倒不要说破了。
带了两个丫头,打从旧路走回。
走不上半箭地,阿龙来了。说了缘由,阿龙道:“三娘子何不上山去走走?”三娘子道:“从不听见虎丘山上,有良家游玩。”阿龙道:“那个认得是张三娘娘?不妨得。上山有个悟石轩,正在五十三参石抬边,好看得紧。他家有五个师父,唤做云锡,与我相熟。他那里有好茶,又打得好饼,三娘娘到那里坐坐,吃些饼回去。省得再一会儿饿了。”三娘子依了他言语,慢慢的步上去。
只是九月天气游人正多,才出门的良家妇女,红了脸,进不得、退不得。走了好一会,才到了悟石轩。埋怨阿龙道:“你撺掇我上来,一路人多得紧,教我好生没趣。”阿龙道:“不妨,没人认得。”
三娘子把一块银子,约莫重四五钱,叫阿龙递与师父打饼去。
不多时,云锡送茶进来,三娘子羞得没躲闪处,云锡作了揖,留了茶自去。三娘子道:“停会儿有个小路下船便好。”阿龙道:“等我叫小船泊在小武当,娘娘打从后山下船,便人少了。”三娘子道:“快去!快去!吃了饼,快些下船回家。”
阿龙跑去叫小船了。两个丫头也是从不曾出门的,见这山上有趣,东走西奔,乱乱的顽耍。三娘子靠在窗上,看那下面,只见一个和尚,走到窗底下,掀开衣服,扯掉裤子,小解起来。三娘子见四下没人,忽然动个念头,要看看别张吊,比我家丈夫的如何?只因连日不曾有这宝货,故此巴不能够见见儿。不看犹可,看了吃一大惊,比张三监生的,长一寸、大一围。那和尚把手捻着,撒完了尿,洒洒尿头。这东西忽然硬起来,竟如小棒槌。三娘子心下想道:“前日三相公的,已有趣得极了。这个长长大大的,还不知怎么快活哩?”心下想着,逼里就流了好些骚水。
不一时,两个丫头来了,饼也来了,叫小船的阿龙也来了。三娘子忙忙的吃了些饼,又催促两个丫头与阿龙都吃了,打从塔边下了坡儿,过了小武当小石桥,下了船,回家去了。
心里只记挂着长长大大的东西,夜里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起来小解了,只见油灯半明不减,剔了剔灯。待要去睡,单衾孤枕,实是难熬。原穿着上衣,不穿下衣的。九月天气,还不十分寒冷,反把裙子束了腰,坐在灯下,想那长长大大的东西。痴痴呆呆,活像等丈夫的那时节。
是二更多天气,只听见外面敲门,渐渐的敲房门了。三娘子道:“诧异,这时节谁敲我房门?”问道:“是那个?”外面应道:“是我!”却是张三监生的声音。三娘子又喜又恼,却为想吊久了,怕一闹便不得弄弄。只得忍着气,自去开了门,半恼不恼的道:“恭喜,什么风吹得你回来?”张三监生道:“想你,回来了。”三娘子叫起丫头来,快收拾茶水,相公回来了。
张三监生道:“杨先生在外面,再收拾些现成酒,我与杨先生吃了来睡。跟随的人,再煮些粥与他们吃。”张三监生见三娘子只暖束着裙,一把抱在身上,问道:“为何此时不睡?”三娘子道:“独自一个睡不着,起来小解。正值你这冤家来了。待我去取些吃酒的物事,你快去陪杨先生吃些酒,快些进来罢。如今我一定睡得着了。”张三监生起身自去。
三娘子走到外房,叫跟随去的张成来问:“为何相公久不归,今日忽然夜归,必有缘故。”张成低低的道:“今日那三娘同游赵家坟。铁佛房两三个和尚相公都请他去的。谁知中年那一个和尚,想是与那三娘平常有一手儿,今日背着众人,在梓□阁后,与三娘亲了个嘴。三相公看见了,着实发作了一场,把小娘打发了,自己也不到铁佛房去,连夜回家。三娘娘只做不知,竟不说破的到好。”三娘子道:“我自然不说破。相公如今可也羞了。”
不一时,张三监生吃完了酒,吩咐拿了铺盖出去,洗刮了手脚,上床同睡。他原是个没正经的少年,因恼了那鸩张三,觉得自己的吊有趣了。况且三娘子的面庞,好似鸩张三几倍;三娘子小似鸩张三年纪几年。这时提起两脚,耸身大弄。三娘子久旷的女子,如饥得食,如渴得浆。两个尽情欢会,弄到四更,三娘子也忘记日间见的吊,长似这吊,大似这吊了。哼哼哈哈,妆出许多骚模样来。张三监生一泄如注。那知三娘子经净得两日,就是这一弄,得了个男胎。有诗为证:
岂是寻常便得胎,姻缘注定数应该;若非此夜经初净,他日如他来不来。
这一夜男欢女爱,竟与初缔姻时节也差不多。只是张三监生性好游荡,过了一两日,又想出门走走。
徐家大小两个,趁丈夫往京,又来勾引他。杨先生恐怕又往徐家,没自己的想头,发出一段正经议论来,道:“这徐家是你令先尊起病的根,切不可再去。况且偷良家女人,到底有是非口舌。闻得□子门新梳拢一个小姊妹,唤做候双,标致得紧,又好酒量,也唱得几个小曲儿。不如在虎丘另寻个下处,包他个把月,倒是好的。况且十月朝近了,我陪你看看会去。”
张三监生听了这段说话,魂也不在身上了。进房对三娘子道:“我要到虎丘看十月朝的会,十日半月便回,你是家主婆,一应家里事务,与我在外的费用,你可一一料理。虽然独自在家,就多费了些。
我家私大,料不计较。”三娘子道:“你去自去,但须常来家走走。
不要整个月丢着我,使我孤孤零零。我也要嫖起来的呢!”张三监生笑了笑儿。又带了几十两纹银,包那小娘去了。
那知候双是个雏妓,老实得紧。同这三监生住在半塘寺东房,一步也不离。吃酒便吃酒,射逼便射逼,样样顺着嫖客,不像鸩张三老妓奸滑。张三监生爱他如至宝一般,再也不回家来。
三娘子只说要上帐,吩咐留识字的阿龙,在家写帐。实是见他面庞也好,心性又乖,有收用他的意思。阿龙却因年小,不晓其意。三娘子每夜自睡,好不难过。常日里走到大门首,看那街上人,来来往往:长的、短的、肥的、瘦的、好的、歹的,眼里十分动火,实与自己无干。偶然一日,见了个标致的小官,打扮又异样风流,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下去。夜里半夜睡不着,才合了眼,只见那小官打从窗里跳进来,三娘子心下想道:“不叫破的好,只当睡着了,不言语,不动弹,看他怎么?”那小官扒上床来,搂住了,叫一声:“心肝!我来了!”陡然掀开了被,提起两脚,把一张大吊,插进逼里去了。三娘子快活难当,哼哼唧唧起来,一身冷汗。忽然惊醒,却是南柯一梦。有一挂枝儿为证:
梦儿里梦见冤家到,梦儿里把手搂抱着。梦儿里把乖亲叫,梦儿里成凤友,梦儿里配鸾交,梦儿里交欢也,梦儿里又交了。
三娘子醒转来,孤孤凄凄好不难过。叹了几口气,看看灯,还明晃晃的。那时节十一月初旬天气,披了小锦袄,把裙暖束了。扒起床来,叫起大丫头秋花,那秋花正醒着,一叫就应。三娘子道:“你为何也睡不着?”秋花笑了笑儿道:“娘娘睡不着,不知为何我也睡不着。”三娘子道:“这丫头奇怪!我实是想相公,你是想那个呢?”
秋花道:“娘娘想相公,相公不想娘娘。我是娘娘心腹丫头,何不活动一活动儿?干守着这样寡?”三娘子笑道:“这丫头好胡说,重门深院,叫那个来活动活动儿呢?”秋花道:“娘娘要活动,厅后头轩子里,就有个阿龙睡着哩!”三娘子道:“这小厮倒也生得好,又乖巧,只是年纪忒小,我实是挑他过,也全然不知。”秋花道:“不知么?他倒搂了我三四遭,被我骂了,才跑了。”三娘子道:“既如此,你如今悄悄开门出去,叫他进来,只说:『怕娘娘听见,我先走一步,在外间春凳上等你。』你进来了,我在外间春凳躺着,他只道是你,定然大胆弄起来了。若是好,再做商量,若是不中用,只是你认帐罢了。”秋花久有阿龙的心,得了这句话,笑嘻嘻开了房门出去。
走到轩子里,谁知阿龙正起来小解。那时初七八,略有些月光,问道:“是谁?”秋花道:“是我!”阿龙问其来意,秋花把三娘子的意思都说与他,又道:“你只依计而行,且待弄过了,看娘娘怎么,切不可说我曾通知你。”阿龙先要与秋花试试儿,秋花道:“贼囚,怕没有日子么?”阿龙年纪虽小,却是张三监生弄过后庭花的,晓得了几分,搂住秋花亲嘴,又去摸他的小逼儿,未兔耽搁了小一会儿三娘子早在外间春凳上等着,好不心焦,想道:“为何不来了?
莫不那阿龙不敢进来,就在轩子里弄耸?料这丫头不敢!”只见秋花跑进来,往里房去了。三娘子即忙躺下,随后阿龙大模大样走到春凳边,摸着是个人,就把手摸摸逼。不管三七廿一,一张吊直捣进去了。只因三娘子有几个月身孕,逼心直拱在中间。阿龙直射在花心上。
三娘子也就十分爽利,哼哼唧唧,弄了更多天,阿龙泄了。
三娘子心上,有二三分爱他,就叫:“阿龙,你可晓得是我?”
阿龙也不吃惊,只说道:“秋姐叫我来的。”三娘子道:“他说我叫你么?”阿龙道:“不曾说。只是我近了身,喷鼻香;不是那油烟臭,就晓得是娘娘了。”三娘子笑道:“这小奴才,好不会说话。如今既明明晓得了,可跟我床上去睡。”阿龙跟了三娘子,大模大样上床去大弄。三娘子吩咐秋花:“且关上了门,明早等他出去,我少不得赏你一套衣裙。”秋花自去,两个自弄,好不亲热。从此阿龙夜夜进房来,秋花也被他替己上了手。
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倾赀结客无虚夜 破璧迎郎有剩欢
万古情生情死,四时水落花流。花随去水不知愁,错认常开时候。
得趣郎镌心上,失欢人皱眉头。朝张暮李不知休,病酒又还中酒。
《西江月》
且说张三监生,被雏妓哄熟了,又有杨先生帮衬,索性长包了候双,终日游山玩景。亏得家私富厚,还不至十分零落。只可怜丢了三娘子,无聊无赖,倒凭那阿龙受用。
光阴似箭,不觉半年光景。三娘子心上又想尝个新滋味,只是还有些怕羞。偶然一日,与阿龙闲话中间,说起:“家里张成,有些觉了阿龙的事,言语跷蹊,我定然寻个事故,打发他不用了。但你今年已成十七岁,渐觉出入房户,有些不雅。你若说定一心一意,帮衬我寻标致儿郎,悄悄偷两遭儿,我便做主把秋花与你做老婆,再与相公说了,各栈房帐目,不用了张成,用你去管,好么?”阿龙道:“多承娘娘好意,杀身难报。只是我有了老婆,娘娘有了人往来,我依旧要与娘娘弄弄呢。”三娘子道:“一向相公一个月在家只一两夜,亏你相伴我,难道我就丢了你?”阿龙道:“娘娘吩咐寻人,须是中得娘娘的意,才敢领来。只是一件,张俊、张恩原没权柄,他妻子又都好,不敢违拗主母。张成自恃管帐的管家,要查头查脚,不当稳便。”三娘子道:“这番相公回来,我自有区处。先打发了去,就不妨事了。”正是:明轮容易躲,暗箭最难防。
话说张成是个乖巧的,他妻王氏,生得有几分颜色,张老监生与张三监生都与他有一手儿。故此把各帐目,与张成管了。张成凭他与家主偷,他自然也凭老公做些歹事了。曾说起:“三娘娘光景,不像独守空房的,毕竟被阿龙小奴才受用了。”张成道:“阿龙里面衣服簇新,丝绸绫绢那里来的?我久已疑心。这关系相公体面,不可声张。只是有些气不过,你如何设法,等我也得受用,骗娘娘些银子也好。”
王氏道:“这不难。娘娘里房门,从来我在里面上宿,再不见关,进去最容易。外房一带短窗,都日日扣着。短窗通着厅后西轩一带。等我今日下午,悄然把窗扣开了两个,你夜里轻轻开了两扇短窗,扒将进去,竟到房里床前,若娘娘同阿龙睡着,你只当捉头,不怕不从,若不见阿龙,便不可造次。娘娘醒的,跪下求告;娘娘睡着,耸身一弄。弄过了,便不怕发怒了。”张成满心欢喜,依计而行,不在话下。
且说三娘子要打发碍眼的张成。这日午后,吩咐阿龙:“快往半塘,请相公暂时回来,宁可就去。三娘娘有正事商量哩!”张三监生正请客吃酒,一只游船泊在半塘寺前,就留阿龙在那里伏事,不得回家。三娘子已是惯弄久了,却也不在心上,竟自闭门睡了。
二更天气,大胆张成,轻轻开了短窗,扒将进去。里房门果然掩着不曾闩紧。又轻轻推开一半,捱身入门。桌上灯半明不灭,他不吹熄。轻脚轻步,走到床前。三娘子正呼呼的睡着,他依了老婆王氏教法,脱了上下衣服,钻身入被。把三娘子提起两脚,挺着铁硬东西,捣将进去。三娘子梦中快活醒了,半醒不睡,还只道阿龙。弄了半个时辰,哼哼哈哈了一阵,觉得逼里那件东西,比阿龙的长半寸、大一围,硬不可言。才晓得不是阿龙了。忙问道:“你是那个?敢如此放肆!”那人道:“娘娘,是小人张成,来伏事娘娘。”三娘子大叫起来道:“奴才!这等可恶!秋花、文璧快些起来!”秋花先应道:“来了!”张成慌了手脚,依旧打短窗里走了。三娘子剔起残灯,大嚷大乱,看看短窗开着两扇,才知他打从这里进来。但不知怎生开了窗扣。三娘子叫秋花开门出去,叫起人来。秋花道:“娘娘不可开门。
他情知罪犯重了。夜晚头间,拖刀弄剑,怎生区处?不如等天明一家都起来了,好与他理论。”三娘子道:“丫头倒有见识,今日阿龙不回,一定相公留着,清早同来,也未可知。”秋花道:“娘娘极说得是。”
大家坐着,说些闲话。三娘子道:“这奴才,比阿龙弄得好些,只是阿龙是心腹了。左右相公嫖,我也嫖,要他寻几个好的,往来几时,也不枉人生一世。大奴才就要吃醋拈酸,把我占住了。我趁此机会,叫相公赶逐他去。”说了一会,鸡叫了三通,天大亮了,合家都起来,方才秋花开了房门。
只见张成妻王氏,进房来跪在地下,讨饶道:“我们拖牢洞的,一时醉了,冲犯娘娘。该死的了,只求娘娘恕饶。倘或张扬开了,娘娘体面也不便。”三娘子道:“奴才放肆极了!你平昔小心伏事我,也罢!相公回来,只说醉后冲犯了我,打发出去罢了”
看官,你道他何故宽恕?他原是个犯桃花的女子,自然不论高低贵贱,处处有情。昨夜这一弄,也极快活,难道他心如铁石?若不为张成碍眼,也不提起这事了。王氏磕了个头,谢了自去。
果然午后,张三监生回来。三娘子只说:“张成奴才,醉入卧房,指望行奸,被我嚷骂起来,方才跑了。你又常不在家,这人用不得了。”张三监生顿时叫将张成来骂道:“你这奴才!醉入卧房,该得何罪?”张成已知主母宽他了,便道:“小人其实醉了,一毫不知。”张三监生道:“这等大醉,怎生不误正事,就该打了。”打了十板,顿时逐出,把帐目一一交算。
因为盘算账目,张三监生不得抽身去了,倒得在家与三娘子一弄。那知三娘子这张逼,昨夜又尝过一张新吊了,有《挂枝儿》为证:
昨夜里又做了龌龊勾当,今夜亲老公又进奴房,亲老公把硬吊顶在逼心上,不拘大与小,那论短和长,谁知这样个骚精也,已布满了偷人网。
到了第二日,张三监生就依了三娘子言语,把各栈房帐目,尽交与阿龙催讨。张成夫妇,只为顷刻欢娱,双双逐出了。
张三监生依旧出门游玩,又听了杨先生话,打点南京坐监去。到旧院里风流一遭。
三娘子又要把秋花配阿龙,一家的人,谁不怕他?谁不奉承他?
阿龙感激他提拔,竭力寻了三四个标致人儿,进房宿歇。他个个欢喜,个个只两三夜开交,从此脸也老了,胆也大了,只是十月满足,要养孩子,暂时不寻人弄。十一个月才养了个满抱的儿子。就是这日,他父亲顾外郎死了,他做产妇去不得,吩咐张俊,往半塘,报:“添小官人的喜,与顾老阿爹的丧,请相公须回来两三日。”都是正经大事,不要又是讨火种一般。
一喜一悲的信,到了半塘。杨先生正要撺掇他往南京,便对张三监生道:“明年己酉科,科举午时,你该今年去坐坐监。虽没学问,也讨个科举名目,遮世人眼。南京旧院里,珠市里两处姊妹,真正风流标致。你若去嫖了一遭,只怕苏州小娘,不要说坐位,连站也没处站了。趁此两件大事,再对些礼物,送了老双回去罢!”张三监生依了这话,送了候双回家,同杨先生进城来。
三娘子见他丈夫来到,十分欢喜,教看看新添儿子。张三监生就吩咐:“雇了个奶娘省得你不耐烦。”又说:“杨先生在外,可打点酒和夜粥出去,我到丈人家探了丧就来。”说了自去。杨先生又叫人传话进来说:“是我劝相公打发了小娘,如今正好在家里。过了七朝,才出去哩!”三娘子笑对秋花道:“如今我正弄不得。若过了七朝就去,也还靠相公快活不成?”秋花笑道:“娘娘怕没有人弄?定要相公快活?”说笑了一会。
张三监生回来了,依旧在馆里。同杨先生吃了些酒,又吃了粥,才进房来,对三娘子道:“你如今做产妇,弄不得,教我独自一个睡么?”三娘子道:“凭你!秋花骚骚的,我意思把他配与阿龙罢。打帐这几日推拢了你,今夜何不先开了他黄花?”张三监生道:“只怕也不是黄花女儿了!”三娘子道:“日日夜夜紧随着我,还是黄花哩!”张三监生是个极贪色的,也就收用了。秋花原与阿龙弄过,却不多遭,还不十分宽荡荡。故此张三监生也不在心上,只当是其丫头哩。
过了三朝,张三监生道:“这秋花粗夯。”依旧上三娘子床,略修修破灶,却想收拾了五百两银子,南京去坐监。三娘子留他:“在丈人家陪几日,实同我去上一坛祭,才凭你南京去。”张三监生依他言语,即得在自家里,等他丈人家开了丧,便同三娘子回去上了祭,张三监生自回。三娘子只留新雇的朱奶姆跟着,打发秋花回去,伏事家主公。
那知张三监生连那小丫头文璧也都弄了。这丫头年小,实是黄花女儿,十分疼痛,弄了一席子血。张三监生有些爱他,倒为他把南京去的心缓了一步。
三娘子住在爹娘家,是奶姆做脚,也着有便处,偷了两三个汉子。这朱奶姆原是机房里出身,半私窠子,偷寒送暖,是他熟路。只要奉承家主婆,要他银钱赏赐,那一样不做出来?一住住了半月,掩了丧了。三娘子才别了哥哥兄弟,回丈夫家里来。
张三监生说起文璧,三娘子原不在心上,假意儿变了脸道:“我两个丫头都被你开了黄花,我不曾弄你的小厮。快买两个标致小厮把我。”张三监生道:“不许!不许!”三娘子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看我偷人也不偷人?”张三监生即道行一声:“胡说!”大家不言语了。
又过了三四日,张三监生收拾了行李,叫张俊、张恩跟随了,同杨先生往南京进发,吩咐阿龙在家须勤谨帐目,照管家里。又对三娘子道:“你既要把秋花配与他,快拣一个吉日,推拢了罢!”三娘子又做贤慧好人,对出二两赆仪,送与杨先生。叫丫头传话道:“相公坐监完了,央烦杨先生快教他回家。”杨先生应承了,又道:“替我多谢娘娘。”
从此张三监生出门后,三娘子就如没鞍子的马,满天满地,凭他去跑了。哥哥兄弟就知些风声,只为日常有东西与他,也只做不知罢了。今日张郎,明日李友,弄得快活的,留他多住几夜,十两半斤银子,就肯送他。标致□儿,就相会弄他,也肯重意送他。朱奶姆、阿龙两个做脚,三娘子再没一夜是孤眠独宿的了。有一曲《玉交枝》为证:
为人风泛怕空房,须人伴闲。漏声才定多欢宴,凭他卖俏行奸。将军闯来随入关,谁云险似盘山栈。叹娇姿花残月残,任狂夫长看短看。
且说三娘子犯了桃花,不只为射逼,却像以多为胜的。听得说山塘有个姓管的有趣,就教阿龙送四两银子聘他来弄。出出进进的人也不知多少了,只比娼家,差得送东道、送歇钱两样。难得邻舍有个不知觉的,都三三两两,思量捉奸。却又笑道:“若是一个两个,我们好去捉。他家主公去得两个月,只怕日里夜里有百来个出进了。如今捉得那一个?”有个姓王的,排行第三,叫做骚王三,年纪也有四十多岁,为人奸巧又极贪色。地方也算他是个说得话的光棍了。他对众人道:“捉奸也不消,只消齐了十来个邻舍,到他里面,要他酒吃,要他钱使,且等他做大不睬我们,再作区处。”
约齐了众人,第二日走到张家厅上,大声道:“我们众乡邻,要与三娘子说句要紧话。”这日阿龙栈房取银子去了,奶姆走出来问道:“说什么话?”王三便道:“三娘子风流的事,我们一一都知,众人都要捉奸。只是这样一位娘子,不舍得做这狠事,下这毒手。如今须从长计议,安慰了我们,才不致出乖露丑。”奶姆道:“娘娘并没什么事,凭列位怎么,我家不怕。”众人一齐乱嚷起来。
三娘子已在厅后听见了,自己叫秋花跟着,走将出来,对众人道:“列位请坐,有话好好说,这奶姆来不上一年,他不会说话,不必计较。”王三深深作了个揖,众人也作了揖,王三道:“还是三娘子知道理,娘娘的事,我们原不敢管的。只是有些眼红,不舍得赛西施这样一位娘子,只管把别人受用。我们都是男子汉,却当面错过。”
三娘子笑了笑儿道:“如今待要怎么?”王三道:“我姓王,叫做骚王三,众兄弟们也没一个不骚的,晓得三娘子做人也不是恋着一个长久往来的。只求三娘子每人赏一夜,再送折席一两。我们凭娘娘干事,并不拦阻。有人放肆,都是我王三支撑。管取娘娘朝寒食夜元宵,就是三相公回来,我们毫不通风。”秋花笑道:“又要睡又要银子,这是双输了。”三娘子道:“这丫头不会说话,我原为相公不着家,偶然取乐,难道我要人嫖钱不成?只是人多口杂,改日又有争论反为不美。王三官写一张包票与我,我一一如命便了。”王三道:“使得!使得!我写了包票送进来。但请问几时起?”三娘子道:“也要说过,不许第二夜的。我若喜欢那个,这便不论。也不许吃醋捻酸。”
王三众人一齐都道:“这个自然!”三娘子道:“明早王三官写了包票,就把银子也写在上面。如今共有九位,姓名也写在上面,我就把九两银子交与王三官,散与众人。进来日期,不可用强。总在两月内,逐位来约,决不失信。若是年纪老些,不愿取乐,或者惧内的,不敢住夜,我再送一两银子便了。”当时就有张老儿,马老儿两个不愿住夜。说明了,一齐出门去了。
奶姆道:“三娘娘如何不论好歹,都许他弄?”三娘子道:“邻舍极要紧的,不安顿了他,怎能够凭我快活?”奶姆道:“娘娘说得是。只是一件,那粗夯的,怎么当得起?”三娘子道:“拼得歪着头,闭着眼,凭他弄一遭罢了。”
次日骚王三送包票进来,阿龙还在栈房未回。隔夜,一个后生又去得极早。三娘子见了他,忽然动了骚兴,就招他进去。只去了下衣,在床沿上弄起来。弄不多时,王三就泄了,他道:“三娘娘的逼是万中选一的,我不觉魂了,故此容易完事。还要娘娘大大布施哩。”
三娘子道:“你是不消说的。只是邻舍有贪财的,不如每人多与他一两银子罢。龌龊的,多免劳下顾。”王三道:“有两个小兄弟,一个陈六,一个赵三,都也是小后生,他两个也不贪财。其余六人,把他二两一个,我回他便了。”
从此以后家里的人,只有文璧小丫头,不把他放在心上,也不去安顿他。个个都是帮衬三娘子的。乡邻射逼的射逼,得银子的得银子,打了和局,没一些拦阻。凭那出出进进,像虎丘山吊桶,一上一下,好不热闹。
过了几时,将近腊月,张三监生差张俊回家,又取五百两银子。
家书上说:“国子监祭酒,不放回来,竟在南京过年了。若是家里人不够用,可再寻一对人,或半大的小厮,凭你拣选,不拘身价。”这一句话,只为自己在外大嫖。新年新岁,丢他独自在家,心上有些不安稳的,放这半条路儿,那知三娘子在家,这等放肆?
闲话中间,三娘子问起三监生可包院里小娘?张俊道:“包了旧院大街,顾家一个小姊妹,叫做顾节,每月三十两。相公留一个人看了鸡鸣山僧房的一处,竟往他家,吃他的饭,都不要钱,倒比苏州省些。只是做了好几遭衣服,买了一两遭金玉簪扣,费了二三十两银子,只怕如今过年,毕竟多费些哩。”三娘子怕张俊在家,原是吩咐老婆,不通他知道。自有些得碍眼,忙忙催阿龙凑了五百两银子,打发往南京去了。
那时苏州新兴洒线衣裙,三娘子喜欢穿百蝶的袄儿,因此人称他做百花张三娘。有时带了奶姆,丫鬟往虎丘住几日,有时雇了游山大船,在船里住几夜。不管生熟,不论僧俗,看得中的,便叫来受用。
腊月尽间,忽然叫匠人来,在他拔步大暖床边,开了个小门。只为他的卧房,正在靠西一带,墙外一条小巷,巷内没有人家。不过一个穿南穿北的走路。开这条门,正通拔步床板壁,去了一扇板壁,就明明亮亮通了外面了。汉子进来,不消拘定前门,此间踏足便是。
到了年节夜,三娘子吩咐:“阿龙!过节须要两个陪我,若没两个,不许你同秋花一处。”阿龙道:“人人都要在家,吃合家欢酒,拜家堂,取新年吉利,谁肯出来过夜?一个还没处有,那里有两个?
除非东仓上金三房,有一班小戏子,有两三个生旦好,都只得十七八岁,没有妻子,把一本戏钱与了他们,拣两三个来陪伴娘娘,他贪了新发利市,毕竟肯的。”三娘子满心欢喜,拿一锭二两银子付与阿龙,叫他快去。
那一夜大鱼大肉,好酒好菜,那件没有?黄昏时候,阿龙才领了一生两旦,共三个小夥子进来。都作了揖,就教他坐在房里,顷时摆上夜酒来,一桌儿坐了。三娘子道:“我家相公南京坐监,今夜劳你三位欢饮三杯,共图一乐。明早新年了,还有厚厚的礼,送与你们发利市。”三个一齐都应了。吃了酒,又吃了饭,大家洗刮了,依旧对了门,停了灯。
妆生的姓袁,年纪是他大些,已十九岁了。问道:“三娘娘那个陪睡呢?”三娘子道:“大拔步床,再有两个也还宽展哩。”三个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只得都脱光了衣服,爬上床去。原来床上两床绵被,两个旦扯一条绵被,在这头同睡了,叫一声:“袁舍!你陪娘娘睡。”
三娘子小解了,才上床来。心里想道:“天下的女人,从来没有三个男子汉,轮流干事的。今夜倒是个大大的胜会。但不知小夥儿耐久不耐久?”只见袁生在这个一头睡,沈旦、俞旦是那一头睡。二娘子以近就近,钻入袁生被里,来摸他的吊,倒也长长的,只是不甚粗。捧他到肚子上来,扯他吊插进逼里,抽出抽进,抽不上三十抽,袁生啊呀一声,早已泄了。教他爬过去,换了沈旦来弄。他的吊又小些,顶不着逼心花儿,抽了七八十抽,也就泄了。又教他爬过去,换那俞旦。俞旦道:“听得说:连连弄了,精毒相触,要生斗精疮,我不来。”三娘子道:“难道我见食不抢,就偏背了一个?也罢!茶窝里绵包裹着,还是热的,待我洗了洗再和你弄。”
爬起来把茶倾在桶里,洗那骚逼,那逼就滚滚流出,不知多少。
三娘子道:“惭愧,我做女人也尽风流的了。”洗完了爬上床去,袁生先爬过这头来,同沈旦一被睡来。三娘子钻入俞旦被里,还只道他年纪十七八,毕竟也是嫩货,那知他久有女人弄过的吊,比前两张长些粗些。腾身而上,直顶花心,研研擦擦,就如鸡啄食一般,弄得三娘子娇声乱叫道:“心肝!射死我了!”弄了两个更次,足足有一千抽顶,再不得泄。
三娘子抱住了道:“心肝!你在我身上睡睡着。明日年初一你不要去,再陪我睡一夜,我送你十两银子,发新年利市。”俞旦道:“早起要拜爹娘的节,班头主人金宅,也要同众人去一遭。年年规矩,做十来出戏。戏完了,我就来,他两个不在面前,越发有趣。”说罢,就睡在三娘子身上。
清早外面阿龙放开门爆,惊醒了。只得都爬起来,同他三个吃了早饭,各与一两银子,又叮咛了俞旦,才放他去。晚间俞旦果然又来,连住了五六日,得了三娘子二十两纹银,吩咐他常常来会,不可薄情。俞旦也十分得意。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天纲不振还一振妇行无终迄不终
每想双肢举,尝思半臂横。擅郎何必学吹笙,一任海棠花底蝶蜂争。
碧沼深深入,幽溪细细行。夜阑频自唤卿卿,搅得心神撩乱骨头轻。
《南柯子》
且说三娘子风骚,轻薄儿郎少年子弟,与他州外县的人,都晓得百花张三娘子。到了春三二月,桃红柳绿,正经女子未免有伤春意思,何况三娘子淫荡久了,阿龙凑他的趣。寻了个马修痒,惯会做马泊六,引诱良家子弟,与那小户人家的不学好妇人,他便于中取利。却不敢在有势有钱的人家做甚歹事。阿龙领了他进来,见过了三娘子,他道:“三娘子的标致风流,苏城再没第二个了。”各处称扬。倒也带了十多个浪荡子,或打从大门里,或打从巷内板壁里,与三娘子任意作乐。三娘子没一个不凭他吃饱了才去。
二月十九日,满城都往观音山烧香。也有专心烧香的,也有借烧香的意思,男看女,女看男的。三娘子叫了一只不大不小的游山船,带了奶姆、丫鬟,往观音山顽耍去。一路船山船海,也人山人海。船里有打十番的,有吹箫唱曲子的。那些人老的、少的、长的、短的、肥的、瘦的、标致的、丑陋的、带帽的、带巾的,还有女子,十个五个共一船的,好不热闹。三娘子见了标致后生,恨不得飞过他船去,或是招他过船来,与他亲近一亲近。
到了西新桥住了船,河小船多,挤在一堆。岸上那山轿,轿后安放了观音纸马香烛,跟的男人也不带一个,大模大样,三乘轿子,上去烧香。一路的人看见了,有说像是小娘儿,有说还是私窠子。又看看奶姆抱着头两岁的孩儿,便道:“这是良人家,为何这等轻薄?”
又有见了他身上穿着百蝶洒线袄,呵呵笑道:“是了!是了!这是东半城极要弄的百花张三娘。”说的说,笑的笑,三娘子虽然脸是老的,胆是大的,不觉满脸通红,把扇子遮了。
到了观音殿前,奶姆低低问道:“娘娘,昨夜不曾和那小官弄么?罪过!罪过!如何烧香?”三娘子道:“我已洗了又洗,不妨得了。”奶姆道:“娘娘,使不得的。不如等我代烧了香,你在此站一站儿,我烧了香,下来同去。”三娘子只得叫秋花立在身边,站在殿门外等。
奶姆去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小后生,走过了几步,回转头来,笑一笑道:“原来张三娘娘在这里!”三娘子打一看时,却是半月前极会弄的一个郭四,因为他弄得好,三娘子留他住了三四夜,故此认得真切。三娘子正怕下山,又一路有人罗皂,便道:“郭四哥,我不曾带得管家来,三个女人又叫了山轿,你可同我下山去。我改日谢你。”郭四道:“不妨,今日是一班小兄弟在船里打十番,烧过了香,便用荤酒,三娘娘竟在我船里,回去大家畅怀一畅怀,也算春风一度。”三娘子道:“你站一站,且待奶姆来商量。”只见奶姆也来了。三娘子说了这意思,奶姆道:“良人家,不可太轻狂了。”郭四道:“如今下船不要说是张三娘娘,待我只说是李乙娘,有谁知道呢?”
三娘子命中所招,该是如此。不觉满心欢喜道:“姓了李,实是没人认得我。镇日在家气闷,且落得疏散一疏散。奶姆,你同大丫头在自己船里,我在大船里顽耍一会儿。到了阊门,大船也进不得城。
我自过船进城便了。”奶姆见他执意要同郭四去,只得凭他了,一齐都上了轿。路上的人还多,只是有了个男人,就没人言语。
到了船边,奶姆、秋花下了原来的船,郭四是卷梢大船,直在港口。又走了一箭地。郭四先下了轿,拉三娘子上了船,满船的人都作了揖,问道:“四哥,这位娘是那里请得来?”郭四道:“李乙娘是初出来的,小弟特特请来,与诸兄们一会。”大家又打了一套十番,吩咐开船,早已摆了酒肴来,行令吃酒,三娘只推不会行令,也不肯监令。一班浮浪子弟,如狂蜂浪蝶,好不骚发。三娘子见了这班人,也十分兴动。三杯落肚,满船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起来。三娘子却在一班里,看上了一个张二官、一个陆二官,把一只金耳挖与了张二,把一条洒线汗巾与了陆二,暗地问明了两个住处,说:“我叫马修痒来请你。”一路里乱哄哄捻手捻脚,搂搂抱抱,真像疯颠的一般。
反把个郭四丢在一边了。
到了阊门,奶姆、秋花在船等候。不知三娘子如何法儿,把个张二官弄在自己船里,一同载到家中,搂着干事去了。船家把舌头都伸出来道:“诧异!诧异!原来做了私窠子了。”正是:大风吹到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
且说三娘子老着脸,大着胆,被人弄惯了。每到春天被那春风一吹,骨节都酥麻了。便如吃酒醉的一般,直醉到冬里,再不肯醒。朝张暮李,不知弄过了多多少少的人。
有一个骑马徐三,原是少年狂放的秀才。极要嫖,极要偷婆娘的,与三娘子好了。六月天气,都不穿衣盖被,比冷天加倍有趣。这一夜,正是十五月圆时,三娘子床后有个天井,宽绰响亮,极好赏月。
把酒肴搬到天井里,吃了一会,大家高兴起来。就在春凳上大弄。徐三把手提起两只小脚,且不插进;一眼看定逼,有轻轻几根毛,紧紧一条缝,笑道:“这张好逼,不知经过多少吊了,等我今夜,趁此月明,捣碎了逼心花儿罢!”三娘子笑道:“你若捣得碎,算你是好汉。只怕逼心花儿不曾碎,你倒拜倒辕门,把我笑哩!”徐三忽地放下两只脚,缩下去,把逼一舔,舔了满嘴的骚水,全没臭气,只有些腥,笑道:“有趣!有趣!逼香得紧。”三娘子十分骚发,亟叫道:“我的心肝,快些弄。”徐三一上一下,一出一进,连抽连顶,足足有一千多。三娘子虽然放荡,经得人多,却不曾经这狠手。在下面没口儿叫心肝叫亲肉。那骚水卿卿呷呷,流得可怜,阴精泄个不住。忽然叫道:“我死了!我死了!逼心花儿只怕射碎在那里。”昏昏沉沉,就如睡着了一般。徐三慢慢抽扯,重新弄活他转来,叫道:“心肝!
住了罢!我出娘肚皮,不曾见这般会弄的,我丢得多,实是倦了。”
徐三道:“你如今拜倒辕门了么?”又抽拽了一阵,方才泄了。他就做个寄生草曲儿,笑那三娘子的骚。曲儿道:你也真波俏,况兼多貌娇。我连珠放了冲心炮,你阴门不闭逞威豪。那知我将军直到囊山窑,女先锋忙叫,且收兵拜辕门,空留下一场笑。
莫说三娘子在家淫荡。张三监生在南京用了些银子,叫监里门子在堂考日子,传递了两篇文字,考了个一等三名。旧例免了三六九走班,只初一十五,到一到监。镇日包了顾节,在旧院里快活。
看看七夕过了,十五日后,到京乡试的,日日有得进城。骑马徐三秀才,原侥幸有科举的,也搭了朋友,从通济门旱路入城。寻下处在钞库街,与旧院相近。慕顾节的名,到八月初旬,意欲送初会与他,歇一两夜,泻一泻火,好去进场。连到他家几次,说有人包的,不便见客。
这一夜是初四了,徐三同朋友在沙四家吃酒,问起顾节。沙四道:“是你苏州一个张三篮生包着哩!”徐三想了想道:“想是新家巷那个张三了?四爷曾见他么?”沙四道:“也曾到我家来过,他陪堂的那个,他叫他做杨先生。”徐三道:“不消说是他了。”又吃了一回酒,同了两个少年狂放的朋友,跑到顾家,立定了脚,道:“要见见你家节娘。”顾家回说:“有客包着。”徐三大骂起来,惊动了张三监生同杨先生走出来。
只听见徐三骂道:“新家巷张三乌龟,他的老婆被我几乎射死。
老婆还是我包过的,难道他包的小娘儿,不容我一见?我们打进去,不怕他。”张三监生,气的目瞪口呆,话也说不出来。杨先生道:“你且进去,等我同节娘见他一见,打发他去便了。”张三监生依他言语,自家气忿忿的进去了。杨先生同顾节出来,见了见徐三。这徐三千不说万不说,只说:“这姊妹不如张三娘子。丢他在家接客,自己在此包妓,岂不是舍了黄金抱绿砖?”扬扬的拱了拱手,出门去了。
杨先生同顾节进房,张三监生扯杨先生在天井里,低低的说道:“我离家太久,像是我家不良之妇,走错了路了。我左右进场也没用,监期又将满了,不如告了假,快些回去。”杨先生道:“出来一场,还该进场走走,胡乱涂几句在卷子上,只要不贴出来罢了。你不知道,尽有比你更不通的也都进场哩!况你令政,正经不正经,也不在乎这几日。回去也不消张扬,伤了体面。只把内外关防,十分严紧。
自然清净了。”张三监生依他言语。
完了场事,在祭酒那里告了假,买了些送人香皂等物,雇了一大浪船,往苏州进发。顾节只为包久了,倒有几分恋恋不舍之意。送至水西门外,掉了几点眼泪,才别了自去。张三监生一路气忿忿的,思量回家把夫纲大振。又忽然自想道:“也是我在南京丢他空房独守,故有此事。须大家认些不是。”路上行了四日。
到得家里,正是八月二十日。三娘子连日赏中秋,狂荡坏了身子,下午昏昏沉沉,睡在床里。听见说相公回来了,只得勉强爬起来。
张三监生虽然怒气冲冲,且不说出。一个作了揖,一个回了福。三娘子问:“一路平安么?”张三监生道:“家里丑声直传到南京,几乎气杀,有什么平安?”三娘子红了脸,不敢则声。张三监生海叫一声:“收拾些酒肴出来,我与杨先生吃。他吃了还要回家去哩!”竟走出去了。
三娘子一面收拾酒肴出去,一面叫张俊问他,为何相公发恼?张俊把骑马徐三秀才的话,学了一遍。三娘子道:“他往南京差不多一年了,我后生娘子,也十分怪不得我。拼着大家闹一个开交。”张俊道:“娘娘既有些不是,还该忍耐些。”三娘子打发了酒饭,到书馆里去准备要与丈夫放泼。那知张三监生竟在书馆里睡。只把厅后腰骑门,一具锁反锁了。直到早起才许开。三娘子这一夜,怕他蓦地闯进来,也不敢在旁门里招揽人进来睡。正是:纵教掏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三娘子暂时丢过一边。且说杨先生久不在家,身边落得百来两银子,打帐回家,恢扩房屋,置些家伙,脾胃一脾胃。谁知走到家里,原只得两间小屋,一间做房,一间客坐。在门外正待敲门,忽听见里面男人声音,在那里说话。杨先生立住了脚,细细一听,听得男子道:“我和你快当些弄弄。明早我有事,今夜要回去的。”婆娘道:“我偏不许你回去。”杨先生听了这话,忙把眼在门缝里一张。只见他的老婆,坐在一个男子身上,像个下身不穿裙子的。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三两脚把门踢掉了。那男子在半明半亮里,飞身乱跑。杨先生抢将入去,两个扑地一交,都撞倒在地。急急爬起,男子已跑去了。
杨先生大叫如雷,把老婆打了一顿,把逼也摔了几摔,骂道:“不长进的狗妇,为何做这没廉耻勾当?”老婆道:“独自一个实是难熬,你不晓得张三娘子,一夜搞个好几个,我算什么?瞧你这副德性,常年累月的不在家,难得有人上门,帮衬着你的,总该谢了人家,你发甚么脾气?”杨先生道:“狗操的,我倒个八辈子的酶,碰到你这个婆娘,真是家门不幸,今天不是你滚,就是我走!”老婆道:“我住惯了,我不走,随你走得多远,任凭你走好了。”杨先生二话不说,一脚踢开边上的板凳,气愤愤的迳往门外走了。
且说张三监生家隔壁,住着一个秀才,姓朱,也是个好色的。自从外地探亲回来,晓得百花张三娘子就在自家隔壁,不时地动了念头,想方设法要勾搭上手。一日,从张三监生家门口闲步走过,被张三娘子瞧见,一下子心花怒放,两个人眉来眼去,好不兴头。朱秀才调转头去,正想说话,乍见张三监生踏出门,正往外出来,吓得他赶紧走回家去,自叹万分。
再说张三娘子看在眼里,想道:“掉在嘴边的肉,怎又被溜掉了?”进得里来,见着内房一个小夥子在那顽耍,走到跟前叫道:“你来,你到隔壁街坊去探听那位相公是谁?”小夥子道:“隔壁是位朱秀才,刚从杨州探亲回来的。”三娘子道:“你去请他来侧边门口说话,我赏你一些好处。”小夥子二话不说就出门了。朱秀才听见叩门声,出来见是隔壁的小厮,两人问暄后,小夥子传了话,朱秀才道:“夜晚一定来。”
小夥子回来跟张三娘子说了。晚饭用毕,回房时,再要小夥子去说一声。小厮去后回来,迳到张三娘子房来回话,见着他妖媚抚人,自个也动了火,道:“交待的事情,都办妥了,该给我个好处才是。”小夥子急得很,迎上前搂着张三娘子摸逼,三娘子骚痒难当,也顺手拨弄着子小夥子的吊,正准备大弄一番,听着有声响走近,小夥子惊吓道:“是朱相公来了,糟了,透相了怎么处,他来了,怎么肯去?”三娘子心生一计,回身对小夥儿道:“原来是自家相公,你可躲在床后,丫头文璧床上。我家相公弄过了,常常出去的,我再来请你。”小夥子依言,往丫头床上去躲。他两个倒是一对成双,不消说了。
三娘子放了朱秀才进来,朱秀才一把抱住,就要弄弄。三娘子道:“我家相公今夜定然进房的,你弄弄就去,改日再叫马修痒请你。”朱秀才不由分说,把三娘子推倒在床。乒乒乓乓大弄起来。这朱秀才是个极会弄的,却因色欲过度,犯了色痨,这一夜有了几分酒,见三娘子标致风骚,狂兴大发。
弄到三更时分,三娘子只觉得他,沉沉重重压在身上,竟不动了。下面的精滚滚流出,逼心外都有。三娘子慌了道:“不好了!是走阳死了。”不敢推他下身,只管口对口打气,半晌也没些动弹。没法了,轻轻卸他在外床,自己爬起来。只得叫那小夥儿与丫头文璧,把旁门开了,抬他出去。凭他活与不活,也顾不得了。小夥儿道:“娘娘,弄死了个人,亏我帮衬了出去。须把我些东西,灭我的口。”三娘子只得把五十两一封银子,递与了他。约他改日再来。小夥儿怕是非,也不说与人知,再也不来了。
朱秀才竟死在巷里。这里紧紧闭了门,足足十来日不敢开。朱秀才家只道是醉死在路,收拾殡殓,没甚话说。只有文璧丫头心上怏怏,思量寻个空儿要与张三监生说。
只因张三监生,自恨不读书、不长进。请了个饱学廪膳秀才龚先生,早晚在馆读书,指望上进。每月只进房与三娘睡一两夜。腰骑门依旧夜夜锁的。三娘子收拾了外房,铺一张凉床。若是张三监生进来,反同他在凉床上睡。因此大床板壁的门随时开启,再不知觉。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儿子已长成五岁了。奶姆被他老公来吵,要领他去。三娘子留他做帮手,那里肯放他。又与了他老公银子十两,再雇二年。从此满苏州城里,那年少的标致的,或有会干事的,只怕也没个不与三娘子弄过。
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老大嫁人心不老 娇疑独绝念逾疑
良宵清画,酒浅情深孤影瘦,花远阑干,不醉人儿倚笑看。
我非刘阮,桃源有路曾迷乱,写到惺忪,绿发红颜半幅中。
《减字木兰花》
且说张三监生,自从请了龚先生在家读了几年书,文理略通了些,之乎者也,不十分差了。龚先生道:“你资质虽钝,心志颇专,趁年纪不大,锐气正高,不如径往石湖治平寺里,没甚人来的僧房,同你去读一二年书,这一科就好进场了。”张三监主依了业师言语,要收拾去读书,只为人少,又买了个书童,唤做文桂。又买了许多古今文章,依旧是张俊买办,跟随龚先生一只游船,头一日吉利,原摆了两桌酒,随路吃去。到了治平寺僧房,先送了些房金,在里面读书。
出门时节,吩咐三娘子道:“你今年二十六七岁了,该老成些,若再出丑,我定不轻饶。况我原被杨先生引诱坏了,如今改过自新,你难道又说州官放火,百姓点灯?”三娘子道:“晓得了,不消吩咐,十分熬不得,叫阿龙来请你。”张三监生道:“使不得,读书要紧。先生入城,我才回来。也罢!我宽你阿龙这一条路儿,还不到得扬开去。”三娘子笑笑儿应了。张三监生原是没奈何的活,那三娘子得了这一句,越发放肆了。他道丈夫容了他,这一路料没什么大利害了。
入则第一夜,就要寻人,却不曾预先寻得,便叫阿龙相伴,秋花怎敢不依。一更时候,阿龙正射得闹热,忽听得拔步床板壁上,连敲几下,却原来下午马修痒来,阿龙吩咐了他,因此寻了个扮旦角的戏子,叫做管舍,生得标致,又会肉麻。三娘子爱他就如珍宝,只是干事虽好,却欠长久。睡了一夜,也就与了他一两银子,凭他去了。
新的旧的,更番迭换,又不知多少弄过了,连哥哥、弟弟,晓得他如此淫乱,都道:“不如早死了,也得清净。”他在家,日弄夜弄。一个八九岁儿子,请过先生教他读书,三娘子又把先生弄上手。儿子亲眼看见,气忿忿要对父亲说。其时奶姆老公已死,长久倚靠这家,再三对他儿子道:“你爹爹不管,何苦儿子反做冤家?自古道:子不言母丑。母亲丑事,儿子只该遮瞒。”那儿子只得罢了。奶姆把这说话说与三娘子。从此做事,都瞒着儿子。
文璧长成了,他又自做主,招了个油花李二,也是修痒的。马修痒为媒,请了阿龙、张恩酒饭,先央阿龙带到治平寺磕了张三监生的头,才回来做亲。那知这油花为人奸巧,极会奉承,初进来这一夜,央马修痒说,先陪侍了娘娘,方敢与文璧同睡。这样说,若是正经女子,决然大怒起来。三娘子已是没正经,不长进惯了。反说他晓得尊卑上下。黄昏时节,竟与油花弄了一次。油花夜里对文璧道:“我们做修痒的,就是小娘儿与我偷了,就没有好人去嫖他。你家娘娘这等没正经,只怕做不得良人家到底。”
过了几日,只管撺掇他出去就吊。三娘子心已乱,意已疑了,竟依了油花,有人要嫖,就在船里寺里,各处旷荡。没一些良人家体度了。
忽然一日,龚先生要回家走走。张三监生也回家来,适值三娘子被徽州人接去奶姆,秋花只说:“娘娘往观音山烧香去了。”张三监生问:“谁跟去?”秋花说:“是李二。”忙忙叫:“阿龙快去!报与娘娘知道,叫他快些回来。”阿龙寻了一日,原来在船里,是马修痒跟着。说了缘故,三娘子瞒不得了,只得与各位客人说了自回。到家已是黄昏时候。张三监生却也不想,到酒船上陪徽州客人,依旧同一睡了。
过了半年,八月十八日,人人都到石湖去看串月,三娘子被一班浪荡子弟接在船里。他不知丈夫看书的治平寺,就在石湖边。竟同了这些少年说说笑笑。其时行令都会了,说干罚不干,正在热闹,船已到了,泊在岸边,时方停住。无巧不成话,张三监生吃了午饭,听见说游船甚多,出来步步。劈头撞见这只船里,三娘子在那里罚人不干,三娘子却为行令忙,不曾见岸上的丈夫。张三监生揩了揩眼睛,道:“莫不是眼花了?真真是我家不良之妇,难道竟出来陪酒不成?”
又听了他声音,越发是了。道:“罢了!罢了!我如今做人不成了。
且住,我若正起夫纲,自然该杀了他,也替去世的大人出气。只是他哥弟不是好人,反道我纵容他,治家不严,前程不保。我只做不知,同先生再读半年书,这家里也不消回去。逐渐的各栈房银子,俱收了起来。明年乙卯,又是科举年时,不免改了北监,竟往北京去了。写一休他的书寄回,休了他往娘家去,料然人也不十分笑我了。”反退几步,气忿忿含着眼泪,回治平寺来。
次日,打发文桂回去说,寺里清净极好读书,连儿子与先生都请到寺里来。这是张三监生要带儿子往北京,先做下这个地步,三娘子正怕儿子长成了有些碍眼,忙收拾了铺陈,把个儿子和先生都打发治平寺去了。有诗为证:女子空房中,中夜起长叹。
况复淫如雀,宁甘衾枕单。
失却丈夫心,但知恋所欢。
亲儿不复顾,亦作路人看。
岂知没下梢,有泪只自弹。
且说张三监生,到了年节,带了儿子回家过年。佯作欢欢喜喜,一些不露。灯节过了,就吩咐阿龙:“我今年改北监,凝心图谋中举,要打点五千银子上京,你可各栈房吩咐,只赎不当,且总算一算,除了带去银子,重新当起未迟。”阿龙禀道:“娘娘支用太多,原要求相公算算账,才知明白。”
二月间,阿龙在各栈房凑,只凑得四千,把账送与张三监生面算。原来三娘子支用过度,所有家私,三分已用去了一分,还亏家中豪富,赎赎当当,不甚出丑。此后整千大主,也不能应客了。张三监生只叹了口气,也不争闹了。
因为上京,大小先生须先辞了。三月初旬,吩咐整了一席家宴,夫妻饮酒饯别,张三监生在席间,只管掉泪,三娘子问他,只是不说。次日收拾下船,才叫儿子同去,三娘子只道路上冷静,并不疑惑。
临出门时,才对三娘子道:“我如今只带张俊、文桂上京,你年纪三十多岁,也不小了,切不可不想下梢。我和你做夫妻一场,只愿你后面好似前面,儿子是我儿子,不须记褂。”说罢,又掉下泪来,三娘子道:“出长路须要吉利,不要如此。中了举人进士,少不得就回家的。”张三监生同儿子下了船,往北进发。
恐怕带了许多银子,独行不便。到了镇江,恰好有苏州帮粮船上京,他带了文桂,寻了一只空粮船,讲定了官舱房舱,搭到张家湾,连神福犒赏,共纹银十两伍钱。心下想道:“就是到京迟了,我又不是饱学,进不及场也罢!”又问粮船几时过江,粮船上道:“还有十来日,竖了大桅杆,等了顺风,方才开船。”张三监生道:“我还要南京取了改北文书,不知可等得及么?”粮船上道:“怕你性急,故此说得近些,正早哩。打点二十天这才稳了。”张三监生就请驾长酒店一坐,先付了纹银一两五钱,立了合同文契,言定下船日,再付六两余。到临清,一路逐渐找付。就回船来,权把儿子文桂,寄顿一个相知朋友潘□铺里,连行李都寄在一间堆货楼上。带了张俊,星夜雇了一轿一驴往南京,起改北文言,连往回共八日,重新到了镇江。他一路打算:“若休书迟了,到底是我老婆养汉,况张俊有妻子在家,跟我必不长久,粮船安稳,不须多人伏事,不如在此写了休书,付与张俊回去,但不知儿子心里如何?等我悄悄问一问他,只说闲走。”
锁了楼门,吩咐张俊在寓照管,带了儿子与文桂走到西门闸口,一个僻静茶馆坐了个坐头。
一面问儿子道:“你可知你娘淫乱么?”儿子道:“知道的,常要对爹爹说,奶姆只管叫我不要。他说什么:子不言母丑。”张三监生道:“我如今做人不成了,故此收拾了三四千银子,到北京另立家业。这不长进的婆娘,毕竟越放肆了。你后来,连女儿也没人与你为妻。带了你出来,要把休书一纸,打发张俊回去,凭他嫁人。你肯也不肯?”儿子道:“儿子虽只十岁,不晓人事,但每常出门就有一班小厮,指着我道,小乌龟出洞来了。我不知气苦了多多少少。不是做儿子的,不念娘恩,实是不认他做娘了。”张三监生道:“好好,好儿子,有志气,你在张俊面前,不要说破。”又吃了几样果子,两壶茶,会了钞回寓。写了一纸休书,又写大哥、二哥一封书。书道:愚弟不幸,娶某氏为妇,淫荡不检。两兄必已稔知。前所以离家北上,不敢叩别者,无面目见两兄也。今其亲生之子,亦不愿认淫母为母。弟已挈之北上。休书一纸,乞两兄付之,速令改嫁。弟家赀虽已败坏,尚有若干家僮。阿龙有帐,是弟算结批定者。姑念一场夫妇之情,仍与此妇银一百两,并随身衣服箱笼,但不许仍住我居。余者乞两兄分别收管。
弟不归,则竟属两兄;弟若归,凭两兄给还多少可也。顾家若反有言,彼亦在庠,料难逃于公论。凡事乞志手足之情,言不尽意。
写完了,把休书封在大哥、二哥书内,叫过张俊,吩咐道:“我与你一两盘缠,连夜搭船到苏州,把此书送与大相公、二相公,有要紧说话。不许先到家里,误了要紧大事。”张俊领命去了。次日,张三监生尽数收拾行李,搬到粮船上,又与了六两纹银,只等顺风,开船过江前去。正是:车儿东兮马儿西,人生最苦是生离;莫言且说三分话,事到头来悔亦迟。
且说张俊搭船到苏州,不敢违主人之命,把书送到大房,张大拆书看了,问道:“三相公如今在那里?”张俊道:“还在镇江。”张大道:“可曾吩咐你几时赶去?”张俊道:“打发来时竟不说起,小人一路来,正疑惑此事,想是三相公不用小人了,不知大相公书上,可曾说用不用?”张大道:“不说用你不用你,倒是家里的事发了。
你且回去,等我与二相公商议了就来。”张俊出了门。张大又叫了转去,道:“你且慢去,等我请二相公商量了着!”顿时二相公来了,张大把书与他看,张二看了就道:“张俊可曾回去?”张俊道:“三相公吩咐先送了书,才教回去。又没娘娘的书,小的不敢先回。”
弟兄两个在厅后商量了一会,族长也请来了。原来张老监生原是新发财主,族长只带小帽,穿件白布海青,坐定了。弟兄两个,先把这言语,说了一遍。才送来书与他看。族长道:“我不识字,只说就是了。”张俊在旁窃听,才知主人已休了主母,越不敢走动,直待他三个商量定了,一齐到新家巷来。
三娘子正同人在房吃酒,听说两个大伯来了,吃了一惊,道:“久不往来,此来何意?”迎将出去。弟兄两个和族长,只得都作了揖,把这言语说了一遍。三娘子不慌不忙道:“二位阿伯在上。他镇日偷婆娘,嫖娼妓,丢我空房独自,也单怪不得我。”大伯道:“三娘子,你也忒没体面了,怪不得我兄弟,你儿子也不肯认做母亲,何况丈夫?兄弟又把一百两银子,其随身衣服箱笼,把你带回。也算好人了。”三娘子道:“儿子不认我,这话不真,我去是去了。只要两位阿伯,照管我儿子一照管。”张大道:“这个自然,不消记挂。”三娘子放声大哭起来。族长道:“三娘子,是你自家不是,也难埋怨丈夫,快快收拾起来,娘家去罢。”三娘子道:“休书是他亲笔,不消说了,只是族长与两位阿伯,也要写在上面,画了花押。我年纪不老,料然守不成的。”张大、张二只得同族长都画押了,交与三娘子,一齐进房去。
一面教收拾了原来四只大箱,四只皮箱,凡是细软物件,都凭他带去。又令阿龙将栈房存留银两,兑出一百两,付与三娘子。文璧夫妇跟随前去。张二道:“阿龙账目未交,是去不得的。若交清了账目,凭你住在我家也得,或自出去,或跟随三娘子嫁人也得。”张俊、张恩就在这里看守房屋家伙,你娘叫他自去。”三娘子又大哭了一场。
别了族长与两个伯伯,下了小船,往娄门顾家去了。这是淫女子自作自受。道是生离,却是死别。想到伤心处,不由人不掉泪。有诗为证:
淫女从来不恋夫,但知蜂蝶觅欢娱;弃捐中道浑闲事,问有收场结局无。
且说三娘子搬到娘家,哥弟都吃一惊。只为爹娘面上,又贪他手里有些,也就留下了。住了半年。他过世父亲,平昔收租放债,结了乡里人的怨。第二儿子依旧如此横行,就有七八十个仇家,告发在抚按衙门。顾大怕连累出丑,只说游学京师,在本学起文书,抬了年月躲出门去了。顾二被捉到官,受刑不过,死在牢里。三娘子索性大开门,做了私窠子,就是文璧老公买办,又兼了修痒。怕在娘家,毕竟有碍,另租了一所房子,住在鹦哥巷里接客,好不热闹。
说时迟那时快,接了五六年客,已是近四十岁的人了,又思量从良起来。有个嫖客黄六秀才,喜欢了他,又道他没老鸨儿,不消十分财礼,娶了回家。谁知黄六秀才,原先娶了个药婆为妾,连大娘都怕他的。怎容得三娘子?头一夜就闹起来。三娘子道:“我不是没名没姓,小户人家出身,那个不晓得百花张三娘。黄相公你好好送我回去,不要弄出人命来。”黄六秀才没法处了。这日正值他一班好朋友,各出公分与他贺喜。有个邹四官是黄秀才心腹,只得对邹四官说了,借他家里空楼住住,且待事定之后,再寻房子搬去。邹四官忙应允了。这邹四官原住在阊门外,后楼去靠河边。看那船来船往,大好顽耍。黄秀才连夜叫了小船,载了三娘子,与带来两三个皮箱,交与邹四官,央他同回家里,我明日午后就来。
三娘子同了邹四官,双双来到家里。邹家娘子极是贤慧的,接了进去,安顿他在后楼。阊门外买东西极便易,顿时摆下酒肴。邹娘子陪他坐地,三娘子道:“这里没人来,又且夜间,何不请四官同来坐坐?”邹娘子自去说了。邹四官走来,一齐儿吃酒。邹娘子怕他们有些别故,碍眼不便,抽身下楼去了。
一男一女,又吃了回酒。三娘子有了五分酒意,笑嘻嘻的道:“我今日从滚一场。难道头一夜,叫我独自睡?四官,今夜要你陪我!”邹四官道:“你不嫁黄六老,我极该奉命。如今是我朋友的如夫人了,怎么使得?”三娘子道:“看今日情形,我与他也难终局。况且无人得知,有何妨碍?”言来语去,两下情浓,就在旁边床上,成就了好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吃官司淫心未已 寻旧好疑骨难医
忙相失,待得闲时文弄笔,艳词写就,非关组织。情海缘,山高广极,形来伴影旧相识,风流孽障,前生结得。
《忆秦娥》
且说三娘子自与邹四官弄了,况兼他娘子贤慧。这三娘子竟有丢了黄六秀才,嫁邹四官的意思。黄六秀才第二日来,还与他有些温存,后来越与邹四官密了,越与黄六秀才疏,也是自然之势。闲话中间,三娘子对黄六道:“你家小老婆这等凶狠,不如放舍了我罢!我四十来岁的人,趁容颜未谢,再不寻终身了局,后来没人要了怎好?”
黄六道:“你意思要嫁那个?”三娘子道:“我不论谁人,只要娘子贤慧的就嫁他。”黄六道:“邹四官娘子最好,你嫁了邹四官何如?”千不合万不合,三娘子只道黄六是好话、真话,随口应了一声道:“好!好!”黄六心下疑惑,再不言语了。抽身就走。
黄六去了,邹四在外回家。三娘子说了这话,邹四道:“不好了!这一句明明认了要嫁我。无丝也有线了。黄六老是乖巧的人,必然疑惑。不久把你转寄别处,或是打听风声,反为不美。”三娘子道:“他又不曾费多少财礼,娶我回家。况且小老婆太狠,容我不得。不是我无情无义,我不怕他!”从此黄六秀才,足足有一个月不来。邹四只说:三娘子请他,见面便说他才走来。三娘子没睬没□,只管要他了绝。黄六心下想道:“他是天下数一数二要弄的,难道这等忍得住?与邹四弄好了,不消说得!”便也不十分亲热,洋洋的又回家去了。
过了几日,出其不意,叫了一只船,带了铺盖,傍夜才撑到邹家后楼河下,看他动静。正是:明轮容易躲,暗箭最难防。
听了一会儿,不见声响。自己在船中独酌。
约莫黄昏时候,听见楼窗呀的一声,推开了两扇。邹四的声音,道:“好月好月,三娘娘,你可来看月。”里面应道:“哦,我来了。”黄六轻轻走出,立在船头暗处,往上看得明白。只见邹四搂三娘子在怀里,看看月,亲亲嘴,好不肉麻。黄六且不叫破,看他再做些什么。看了一会儿,忽听得三娘子道:“这两日,黄六这乌龟被我怠慢了一场,又不来了。只是不得了绝,我和你到底还是偷情。等我几时告他一状,说他强占有夫妇女;他是秀才,料然不敢出头。”邹四道:“你若肯出头露面,去见官府。一府两县,都有我熟朋友,准状是极易的。只是在我家里,如何容你告状,岂不伤了朋友体面?”三娘子恼起来道:“我被你千捣万射,弄了半年多了,既要我做老婆,还顾什么体面?”
黄六听了这话,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大叫起来道:“狗淫妇!你的头发根,还是我拿着哩!怕你走上天去?不消你告,我先告你两个。若不褪了裤,打你们一顿板子,我黄六秀才誓不为人。”邹四瞧见黄六在楼下,退一步躲着。三娘子接口道:“你既娶了我,怕家里那淫妇,寄我在人家出丑,还亏你不羞。”你一句、我一句,相骂了一场。三娘子也进楼去了,关上了窗。黄六也开船,往城门边去,思量告状计策。叫开了阊门,连夜进城,寻他弟兄们到写状人家,打点行事。
且把黄六告状放在一边,只说邹四对三娘子道:“如今须是你到他家看他怎么,难道吃了你肚里去?若住在我家,这官司怎了?”三娘子道:“好好好!老早的就推开了。只为你骗得我热来,有心嫁你,才有今日的事。拚得做得,我和你一心一意,挺着肚皮与他打官司,才为好汉。”邹四道:“我没有和他告状的事,若你执意要告,明日进城,到写状的张大哥家去,央他商量要写状去告,只是没有中证。”三娘子道:“你就做中证何妨?”邹四道:“他如今定然连我也告了,被告如何又做中证?”三娘子想了想道:“有个杨先生,我前夫家处过馆的。他贪财的人,去寻他来做中证罢。”计较定了,邹四又叫他娘子整治了些酒肴,两个对饮。饮过数杯,酒兴发作,邹四道:“你与他讨了了绝,嫁了我,是我的老婆了。如今还是射黄六的小老婆,你可拍开了,等我射一个爽利。”三娘子道:“打起官司来,还有几日在城里,不得大弄。且和你弄一弄作别。”两个乒乒乓乓,这场好杀,真正惊天动地。有一曲排歌为证:好弄婆娘,翻身跨马,掀开两片精巴,外边茅草里头滑。一半真哼一半假,随心弄,着意耍。凭他提起两丫,又非好女,是惯家,出乖露丑,甚收煞。
且说三娘子这场大弄,明明是与邹四官作别,他心里只道,还有会期,那知道缘法已尽,再不能镇夜欢娱了。次日叫了一只小船,两个如夫若妇,同到写状的张大家来。写了一张状子,又请了杨先生,说明了中证的话,把状子托与张大去递。邹四留三娘子住在张大家,不便同睡,只得自回。
那知黄六秀才是个健讼的人,算计如神,衙门情熟。告准了状,出了差人,他还不领来捉人。打听得三娘子已进城告状,住在张大家里。邹四日日进城,夜夜出城。中证却是东城的杨霄,原是老童生,极不长进的。就悄悄叫人请将他来,买嘱了他,只说:三娘子的嫁,是杨霄为媒,因邹四拐他逃走,被黄六秀才拿住了,故此告状。先与了杨先生二两银子,许赢了官司,再找八两。
这老杨是见利忘义的人,又不见邹四与三娘子一些银子,酒饭相待,也只平常。他的心就变了,满口应承,替黄六出力。黄六安排已定,又与了差人三五两银子,带了黄六秀才,上堂禀官道:“一向邹四、顾氏,俱在逃无获。今打听得躲在张大家。张大是个刁民,不敢去拿,求老爷牌上批拿张大同审,小人才敢同秀才上门。”知县登时批在牌上道:“并拿张大听审。”差人此时,已是得了钱,又要被告的东西了。如狼似虎赶到张大家。
正值邹四、顾氏吃饭才完,被差人扯了就走。三娘子连轿子也雇不及,张大原是差人相识,把眼一眨,放他走了。越发没人。招驾直拿到县前,差人安顿他两,傍在头门里。上堂禀官,官还未退堂,便叫带进听审。
不消论起数了。只见带进时节,杨先生也在其内,邹四大惊道:“顾氏状子,另是一个差人,为何我们中证,却在他牌上带进?”那知黄六连顾氏准状的原差,也都与了银子,做了一路了。两起差人,两张牌,都送在案桌上。差人禀道:“张大原不在家,邹四、顾氏据说他是歇家。”知县也不言语,把两张状子一看,便叫杨霄:“你怎么说?”杨先生道:“小人原是教书的,这顾氏的前夫张监生,是小人门生。因为顾氏淫乱,休了他,自往北京十年不回。顾氏开门接客,不成体面,小人劝他收心,嫁了黄秀才,是小人为媒,指望他年过四十,改行从善。不料他又与邹四通奸,有逃走一事,怪不得黄生员告状。”知县叫过黄六来,喝道:“你是秀才,也不该娶娼女为妾,姑念斯文免罚。只输银十两,舍与半塘木铃和尚,修虎丘塘岸。”
又唤顾氏上堂。不由分说,喝教扯下去打,拔签三根,打十五板。皂隶禀道:“去衣?不去衣?”知县道:“奸淫的事,如何不去衣?”只见众皂隶,鹰拿燕攫,扯将下去,揿倒在地。扯掉裤子,露出雪白的屁股。把板子吆喝一声,打将下去。谁知皂隶只道是女人,力少头脚揿得不狠。三娘子从不曾受刑,疼痛难当,直立起来。一张毛逼正对着知县,知县大怒道:“贱妇这等可恶,快扯到二门外,着实打。”皂隶又鹰拿燕攫,扯在二门外去。三娘子一只手提着裤子,口里喃喃的道:“列位阿哥,官府坐得远,将就我些,恩当重报。”众人应允了。果然这十四板,一半打在地下。只碎得些苦皮儿,打完了又带得上去,当堂跪下,县官才叫邹四,当面骂道:“你这奴才,他虽做过娼妇,既经从良,你就不该拐他逃走了。”邹四正要分辩,知县已拔了八根签,喝叫打四十板。众皂隶一齐扯下,着着实实打了四十。打完,邹四爬上去禀道:“黄秀才白占了这妇人,只为家里淫妾吃醋。寄顿顾氏在小人家,又不是小人去通好拐带。老爷若把拐带问小人罪名,小人死不肯服。况一个秀才,家里两个妾都是娼妓,都是白占的,如何好意替他一妾,反告小人?顾氏不愿朝朝独自,夜夜孤单,故此告他,指望离异改嫁,与小人何干?这样黑心禽兽,天不盖、地不载,还求老爷做主。”知县只因黄六原是科目人家,有大大分上,先与知县讲过,竟不追究,只得道:“据你说寄顿你家,原是他开门揖盗了?妾不可寄。娼妇从良的妾,如何寄得?也罢,只问你个全,有力杖罪,免徒便了。顾氏从良不终,东奔西走。着原差带去官卖。”批定官价十二两。都画了供,邹四召保,一齐赶出去。正是:纵使人心似铁,虽逃官法如炉。
莫说三娘子在家吃官司。且说张三监生,带着儿子到了北京,在御河桥一个半饭店不饭店的高家楼上作寓,思量在前门上,搭个夥计开店,急切未就。
过了半月,久旷的男子汉,只得同了朋友到东江米巷,寻个小娘儿嫖嫖。有个山西来的鸨儿家,姓赵,养女叫做玉娘,年方二十一岁,生得标致又且端庄,不像个妓女出身。张三监生做了东道,就在他家歇了。次早才回下处。以后来来往往,也不只半年三个月了。
次年二月,到了监补坐,满监里二十四个月,拨历在吏部,挂选考了民例第四,该选主簿。他也不寻夥计开店,反在西边甘石桥地方,租了五六间一所房子,买了些家伙,又把二百两财礼,娶了赵玉娘回来,半正半妾,在家照管。儿子附从了个先生,取名自□,读了两年书。依旧聘了苏州人在前门开店的李家女儿,与自□为妻。张自□见玉娘正经,心里道:“他胜似嫡母。”口口声声唤他做娘,倒有七八分孝顺。
又过了几年,张自□已十七岁了,张三监生央媒说合,替儿子取了亲,又买了个京里丫头,配了文桂。一家和乐倒像人家了。不在话下。
且说张三娘子,是原差带回。一应行杖的使用,都是原差招认了。原差姓桂,叫做桂文。原是个荡子,这一夜就与三娘子奸宿了。思量帮衬他一番,好图久长走动。次日,只说知县吩咐,就到黄六秀才家,取了未带来的一个皮箱,又到邹四家取了原带去的箱笼什物,该卖的卖了。又替他在衙门里,拉了十个朋友,一两一个,做了十两银子的会,凑成十二两,纳在库上。管库的也为帮衬女人,不要他的重头,付与了库收。
如今又是自己身子了,才央烦桂文,就在他附近小巷里,租了三四间房子,重新开门接客。虽然四十多年纪,妖淫模样,却还有人爱他。前日出去的阿龙,娶了一房老婆,其后死了,孤身无倚,又来跟随了三娘子,买东买西支宾待客。三娘子闲的时节,也与他叙叙旧情,朝欢暮乐,倒也不十分冷落。只是一班衙门里人,你往我来,十个倒有七八个嫖他过了。虽是这般说,他心里只爱得个姓俞的门子,别个只是哄他哄罢了。有吴歌为证:姐儿心上自有弟,个个人等得,来时尽是次身,无子馄饨就是面,也好权时点景,且风云。
且说三娘子与俞门子好了。这俞门子会串几出戏,就勾引三娘子扮了正旦,自己扮了小旦,请个教师朱敛华,学了一出”幽闺记拜新月”,一出”潘必正偷诗”。却是俞门子扮生,三娘子扮旦,朱敛华扮进安。虽然曲子有些走板,却也分外动人,哄动了满苏州城里,真正叫做其门如市了。夜夜有客,日日陪酒。张大、张二都没了,黄六秀才又不好出头管他,顾家宗族是乡里人,也没个认得他的。足足热闹了四年。刚刚是张三监生选在顺天府文安县做主簿的日子,若是他不做歹事,岂不也是一个小小奶奶么?
这年冬里,俞门子娶了个查家女儿,做了老婆。自己为年纪大了,又不做了门子,搬移在东半城去了。只为他面庞又好,干事通宵不泄,就像鸡啄食的一般,把吊头在逼心花上一顶一顶,弄得女人浑身酥麻,快活难当。故此三娘子一个魂灵,竟落在他身上。俞门子也道他会凑,不比家里老婆。再也不晓得丢。像似射死逼的,十日里面也到三娘子家,歇两三夜,或者家里有事,也就七八日不来了。
东城有个韩家滨地方,一个极富的监生,姓顾。平昔贪酒好色,惯嫖私窠子,若是酒后惹了他,又极要打小娘儿。为因闻了三娘子名,接他家里去,要看他演戏。
这日顾监生约了几个串戏朋友,帮衬他串两出。三娘子再三不肯道:“我原不十分会戏,只得一两出,须是俞二官原班同串,那里与别位合得来?”顾监生只得罢了,道:“明日请俞二官来,一定要请教。”大家上席吃酒,恰好十三好月,直照中庭。大家吃到二更,众人都献技唱曲。顾监生再三求三娘子一曲,只是不肯道:“明日献丑罢!只得这几只曲子,今日唱了,明日如何上场又唱?”顾监生酒后先有些恼了,酒席完了,送客到门首。只见一天好月,分外光明,这东半城原是冷静地方,不比西半城热闹,常有人带了小娘儿步月。顾监生高兴起来,要在街上步步。三娘子道:“极好!极好!我们今夜同步到俞二官家,约了他明日,这就稳了!”一齐出门,随路走去。
那俞二官住在玄妙观前,打从天官寺前步至玄妙观,足有二里,男子汉还不打紧,三娘子走得倦了。到了俞二官家,恰不在家里,三娘子只管坐着等他。顾监生说道:“晓得他回来不回来?我们去罢!”三娘子道:“等我进去问声,不知往那里去了。”进去问时,里面也不招接,只回说道:“在张三娘那娼根家去了,今夜自然不回来的,不消等他。”三娘子听了这话走出来,定要回家去。只说:“月经来了,我明日再来。”顾监生恼得两眼爆出火来。且不发作,竟同他出门,往三娘子家去。
到家便问:“俞二官可曾来?”阿龙回道:“坐等了好一会,才去得不多时。”三娘子道:“我说他等不得,定然去了。”也不请顾监生与众人进去,呆呆的立在客位这一间。顾监生忽然把手插入三娘子裤裆一摸,大怒道:“并不见月经来,如何骗我,我难道不高似门子?你这狗妇,这等放肆!”一把头发揪翻在地,乱拳乱脚,踢打起来。众人再也劝不住,踢打一顿,三娘子尿都打出来。众人才劝了。
一路千淫妇、万花娘,骂了出门。
三娘子被他打个半死,阿龙扶进房去,倒在床上,放声大哭道:“只为自不长进,做了这样人。官府打过了,这千刀万剐的,比官府还打得狠毒,我不如吊死了罢!”阿龙再三劝了。满身疼痛,半死不活。平日往来的朋友,与那俞门子都来看慰他。服了好些药,睡了两个月,才得起床。他此时颠倒想起丈夫来,与阿龙商量道:“我还有百来两银子,藏好在天花板上。不如趁了粮船,到北京寻相公去。若是相公不肯收留,我会两三出戏,虽年然大了,尚不十分觉老,不怕京师地面没人要我。”阿龙道:“这也极好,待我问问粮船去。”
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张监生言旋故里 赵玉儿甘守空帏
杨柳风吹何太急,桃花雨骤苍苔冷。此际不堪情,断肠二四更。
卷卷鸳鸯被,掩掩珊瑚泪。新旧总徙然,残花岂再解。
《菩萨蛮》
且说张三监生在文安县做三衙任满,升了南京鹰扬卫经历,辞了上司,重到北京。收拾帐目,打点同了家眷,水路回南,这番不住在西边甘石桥了,就在前门往东,寻了个下处。在陆侍郎胡同口儿,也是个热闹所在。他也是京官了,不免拜拜苏州亲友,凡是绸缎店、洒线店、扇子木梳各杂货店。
偶然一日,拜个绸缎铺子姓徐的。主人不在家,接帖的是个老仆。他见是纱帽绿领,一个骑马的官员,全然不认得了。张三监生却认得是走脚通风,前日那个老管家。便问道:“你认得我么?你如今越发老了。”老仆想了一想,才笑起来道:“原来是张三相公!恭喜!
恭喜!做了官了。”张三监生唤他在旁边来,问道:“娘娘、姐姐都在这里吗?”老仆道:“那年请相公不来,我家徐大官回家,又有人说了些是非,在家闹了十多日,把姐姐许了个新秀才彭相公。那知嫁到他家,是做亲的头一夜,新郎半夜叫将起来,道是破罐子,跑了出去。他父亲也是老秀才,第二日,要告要吵,把姐姐退了回来,嫁妆都不肯还我家。大官十分没趣,把两个娘娘与姐姐,都打了一顿。说道:『我三十八岁,尚没儿子,只这个女儿。指望嫁了女婿,做个半子。如今出了这样丑,那个好人家,再来娶你?』没法处,我家官人把住房都卖了,带了家眷,搭在龙衣船,上来到京里。过了两三年才有个洒线店。陆家没了娘子,娶了姐姐做后老婆,去年也养了个女儿了。”张三监生道:“时移物换,多少变迁,可叹!可叹!你下午可到陆侍郎胡同口,问新升南京经历的张爷家,我还要赏你,也还要劳你一事,不可失信。”老仆道:“我下午准到张爷家来。”正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原来张三监生只为破了徐大官女儿的身,心上不安。老仆受了他三两赏封,传言寄语与大小娘子说了。央儿子的丈人浦亲家为媒,求陆家两岁的女儿,与他儿子自□新养的孙孙结姻。浦亲家与徐家、陆家,都是在京开店,日日相会的。徐大官又不晓得就是浪子张三监生,竟结了百年姻眷。只有张三监生与徐家大小娘子及女儿四个人心照。为这联姻,忙乱了月余。
正待往张家湾,寻船回南,只为搭官船不便,自雇船又怕路上难行,蹉跎了几日。那知苏州头帮粮船已到,阿龙在前门上一问,正问着了徐家绸铺,着人领到张三监生下处来。且喜在家。阿龙磕了头,立起身来,张三监生道:“我离家二十多年,你全没一禀帖寄来,问问家主平安,今日来此何干?”阿龙先说了大相公、二相公把我逐出,流落在外。然后把三娘子改行从善,来寻相公与大官的话,逐渐说完。张三监生大怒道:“我已休过了,闻得在外为娼,玷辱父母兄弟。不成人的货,谁教你奴才领到北京来?”阿龙又跪下禀道:“大相公、二相公又在去年没了。小人不肯跟来,便要摆布小人。原说家主若不收留,依旧回去。”张三监生教请出大相公来,张自□也不认得阿龙来。阿龙见小主人出来,一般跪下磕头。张三监生对儿子道:“我父子久在他乡,只为你生母淫贱,不料你大伯、二伯相继没了,我的产业毕竟飘散。亲弟兄三个,病死了两个,岂不可痛?况你淫母,苏州住不得了,搭了粮船赶到京里。我是义断恩绝,决不收留的了。
不知你心下如何?”自□道:“记得古书上道是:『母出与庙绝。』爹不认,儿子自然也不认了。或者爹与儿子,都资助些盘缠。等他原粮船上回去。”张三监生道:“我父子如今往南赴任,他在北京落得眼中清静,他回南不回南,不必管他。况已休的妻,原不是我家人了。也罢!取出三十两银子来,就算你与他的。”一面叫自□取银子,一面叫过阿龙来,吩咐他道:“你拿这三十两银子与他做盘缠,回去不回去,我都不管。只不许说是我休过的前妻,小相公也要体面。若说了是前妻,不论在苏州、在北京,我定然送你到官,问你个奸主母的斩罪。妇人免不得讨气绝。不说是我前妻,凭你们做歹事,左右不是我家的人了。”自□取出银子,递与父亲。张三监生又教封好了,写了数目,交与阿龙拿去。又吩咐道:“你也再不许上我门了,我已做官,送你到兵马司,便教你打一个半死。”阿龙忙忙应了自去。有
诗为证:
败子回头便做家,奈何淫女恋烟花;周旋子母非为过,弃置淫邪总不差。
人去任他风浪滚,身归喜我宦情赊;从今南北分歧路,冷署悠闲罢晚衙。
且说阿龙拿了三十两银子,回到张家湾上粮船来,把一番的话,从头至尾话了一遍。三娘子道:“他不收留,怕没安身去处么?只是我若略守些规矩,如今也做了奶奶了。不知是那一个狗妇,倒做了现成奶奶?”阿龙道:“我为家主吩咐了,不敢打听一句,飞跑来了。
原说回去不回去,凭我与你,只不许说是张三娘。你如今意下如何?
进城不进城,早些计较。”三娘子道:“我已四十六岁了,做小娘儿也不久,就许嫁了你,也了我终身。只是百来多两银子,坐吃山空,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会几出戏文,曲子又像模样。且认了你做老公,你认了我做老婆,搬到城里寻个教师索性学些戏,你也学了打鼓板。
有好主儿,接他一两个,平常的不要留他,靠着做戏混几年。过了五十岁,你那时也四十多岁了。一马一鞍,料不落寞,今夜就与你做夫妇起好么?”阿龙道:“好便好,若与别个弄热了,我要吃醋的呢?”三娘子道:“夫妻间不消吃醋。只是如今姓什么好?”阿龙道:“我姓安,原是安禄山的子孙,流落到南方去的。你既嫁了我,就唤做安三娘便了。”这一夜,就买了三牲祭祀。两个没廉耻的,拜了天地。权在船里做亲,把五钱银子,与船上买酒吃。
他两个在舱传杯弄盏,吃得烂醉。此时正是七月初旬还是热的,两个都脱得赤条条。扯来床上席子摊在那船板上,阿龙把妇人揿倒在地,挺着醉吊射那醉逼。只顶进去,就有骚水乱流。一个不知高低价,捣这个不知死活价去。妇人口里哼了叫,叫了哼,也不顾船旁百人行走。从古来老妓淫娼,没一个赛得他过。虽是命里犯了桃花,不料他这般狂骚,弄到二更船上人都睡了,两个酒也醒了。方才爬起来,又把冷酒大家吃了几瓯,上床去睡。
次日,找还了粮船上船钱。雇了一辆车子,双双入城。怕正阳门近张三监生下处,反从顺城门进去。先寻个饭店歇下,托那店主人次日寻房,却寻在戏子聚集的左近,请了教师教三娘子的戏,教阿龙的鼓板。后来三娘子学会些杂戏,阿龙学会了鼓板,合在郑皇亲家班里,倒也做了二三年生意。只为三娘子被人弄得多了,忽然一日,小腹子疼痛起来,只一周时,就呜呼哀哉了。他原是好好人家的女儿,又嫁在好好人家做媳妇,只为一念之差,再不改过自新,终于堕落。故此一世没结果,悔死他乡。有诗为证:妇人水性古来闻,亦须常把身心束;只缘夫主少年疑,学样思量图饱欲。
张郎李友聚欢娱,阴中任凭阳洗浴;奇淫不过廿余年,留与千秋作忠告。
如今丢过了第一个淫女。且说张三监生,因为雇船未便,与浦亲家商量了,只得雇了四乘骡轿,跟随的男女雇了六个骡子,往南进发。头一夜,出城迟了,走不多路,就住在长店地方。虽是个小小去处,万历年间,民安物阜,凭他大财主大行李,随处可歇,并无盗贼骚扰。
张三监生睡到半夜,梦见自己到都城隍庙里,上殿叩头。都城隍道:“张某只因你改却前非,不贪邪淫了,故此不减你的官禄,不缺你的衣食,止少了十年寿算。这经历官儿,原没甚滋味。你到任后,就该与你儿子援例入监。有了小小前程,便可保守家业。家里的田产,还有些是你侄儿收着。明年速速告病回去,料理一年,就要辞世去了。赵玉儿是你的老婆,不须忧他改嫁。”张三监生叩头称谢,陡然惊醒,才知是南柯一梦。当夜说与赵玉儿知道。次日也说与儿子张自□,十分叹异。
一路闲话休题。到了黄家营,渡过了黄河,在清江浦雇了两只蓬子船,直到仪真县地方。只因官冷,没有衙役来接。依旧自己雇了江船,一帆顺风竟到水西门泊下。就以近就近,水西门里租了一所房子,安顿了家眷。择了吉日上任。停不多时,在上元县起了随任纳捐的文书,替儿子张自□纳了捐。不等京咨到手,先去国子监,见了祭酒司业,走班坐监。虽然文字不济,一般也列于衣冠,人前做人。坐了半年。
张三监生忽然动了回家念头,在南吏部操江都察院,各上司中了文书道是:老病乞休。南吏部查他年貌册,只得五十多岁,年力强壮,不肯准他病呈。张三监生又央了南吏部大堂一个同年考功司郎中,一个同乡,再三恳求,才准了申文,转申北京吏部。张三监生又替儿子自□在国子监告了暂假,收拾回苏。雇了人夫抬扛,轿马坐人。打从句容、白玉,一路直到丹阳下船,虽是小小官儿,也算春风一度。
有一曲簇御林为证:
官员相经历容,池前雏唱道雄,村夫野妇都惊勋,左右的都遵奉。轿儿中,鸟纱绣服,满面好春风。
张三监生到了苏州,船泊阊门。思量祖居新家巷地方,被顽妻出丑一番,不好意思。先差人通知大房二房。原来大房绝嗣,止有二房两个儿子。大的立嗣在大房,第二的原承二房香火,端的住在一处。
大房房子,只一个六十来岁的嗣母居住,弟兄两个到阊门船里,见了张三监生与赵玉娘、张自□,大家伤感了一场。就请三阿叔到南仓桥大房旧居,安顿家眷,再作区处。张三监生到了大房家里,见过了老寡嫂。有古诗为证: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催;儿童相见无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过了几日,两个侄儿把栈房所存帐目都交还了。说连年利息,父亲两个存日,并未结算。张三监生道:“亏了两个阿哥替我掌管,才不被恶妇费尽。还说什么利息。”又把新家巷房子卖了,总写了一本帐目,尽数交与儿子张自□。吩付道:“我看你不嫖不睹,不在外非为,岂但不像淫妇生的,连我也胜似几分了。我只为少年时,血气未定,被一个伴读先生引诱坏了,几乎丧身恚家。还亏我改过自新,不至流落。你创业不足,守业有余,只小小心心,保家为上。就是小官,我为在京便易,故此营谋做了,也不曾趁什么银子,你切不可动此念头。”张自□跪受教训,以后都是他夫妻二人管理。张三监生与赵玉娘,当常叫一只半大不小的游船,虎丘观音山各处,逢场作乐。
过了年余,张三监生忽然一病,医药无效,料道不好了。唤儿子媳妇,含泪吩咐道:“我为结发不良,天涯飘泊,只为命薄,才得回乡,快活又不久长。你庶母赵氏,虽出青栖,似能贞守,你夫妇二人,须事如嫡母亲生。他年过四十,也没甚亲戚在南。孝顺一分,便如孝顺我了。孙儿七岁,就该请师训诲。但择师是第一要紧事,师若不肖,反受其累。第二孙儿媳妇自乳,也不是长计。我们原不是穷人家,就雇个乳姆何妨?如今这个罢了,以后不拘男女,养出来,就催乳姆乳他。替祖父多养几个好儿子,我死也快活。”又唤了两个侄儿,吩咐了。又与赵玉娘絮絮叨叨,说了几番,半夜子时,辞世去了。
张三原是好张三,少小疑迷老不憨;一念自新天恕过,妾贤子孝才堪谭。
话说张自□父亲死了,开丧出殡,一一尽礼。丈人浦老官,偶然置货回南,吊奠过了。便对女儿说道:“你娘与阿嫂早晚思念你,你生长在北京,何不劝丈夫改了北监,也像死的亲家,带了些本钱,在北京前门上开个官店,又不坐吃山空。又好图个小小官儿。总承我的儿叫声奶奶,也好。”浦氏把这话,枕边与丈夫说了。张自□原是生在苏州,长在北京的,一说便允。
凑了有七八千银子,家里一应事体,都托与庶母掌管,打点来年二三月,趁着官座船,上京。反留浦老儿在苏州。预先置了二千银子的绸缎洒线。
说时迟那时快,过了年,转眼是春天了。只因孝服未满,不便往南。国子监起改北文书,一径同了浦老儿往北京去了。丢个赵玉娘在家,孤孤凄凄,好不难过。
却为他真心从良,再无邪念,那时也有原先买下的家人仆妇,共有三对,又有大小丫头两三个。他待人极宽,治家极严,平常时节欢天喜地,一有正经的事,便严声厉色,笑脸也都没了。夜里只是空房独睡,丫头片云叫他睡在里房。黄昏未静,便吩咐一家,都熄灯睡了。只自己房里,停一盏油盏。片云心下想道:“为何不许我睡在房里,莫不是小奶奶有些跷蹊?”夜里悄悄爬墙在顶上往下看时,并没动静。第二夜又爬上去时,只见赵玉娘灯下坐着,叹了两三口气。忽然开了皮箱,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来却有七八寸光光亮亮的,不知什么做的吊。他便解开裙子,精赤条条坐在醉翁椅上,把这个弄在逼里去。指头扯进扯出;口里唧唧哼哼。扯了半个时辰,只见眼也闭了,气也没了,昏见了一会儿,哼哼的醒来道:“快活!快活!”片云看得疑迷了,一交跌下去,响亮一声,赵玉娘急急把角先生收入包内,连水也不曾揩干。有挂枝儿为证:硬肚肠从了良,去做偏房,侥幸煞没快心肠。谁知张三郎,先把奴抛弃,睡迟还不稳,短叹又长吁。把角先生权做丈夫也,只被小丫头瞧煞你。
这赵玉娘坚守空房,再无邪欲。不要说家里人与大房二房的侄儿敬重他,连外面人都传说他的苦守,叹道:“难得!难得!”不料片云这丫头把角先生的话,说与一个上灶的婆娘,渐渐传将出去。也有笑他的。那晓得事体的叹道:“可怜!可怜!只这件就明明白白是个苦守的了。”张自□在北京,听见他在家守节,越加敬重。常常寄家书回来,千娘万母感谢他,再不敢怠慢半句。比那养他出来的三娘子,可不是大相悬绝了。
十八年后,浦老官没了。张自□也就收了官店,小心的带着妻子,回到苏州过活,终养天年。
《醉春风》终
毛皮:逼
毛吊:吊
毛戊:精
毛乱:吊
口皂:皂
月囊:囊(山窖)
哥鸟:(鹦)哥
舟华:蓬(子船)
《醉春風》
作者:江左誰菴述提供、掃描:水龍吟辨識、校正:野 馬
—————————————————————————————— 特此祝賀凡夫兄OCR系列100篇。——————————————————————————————
《醉春風》序言
《醉春風》八卷八回,今存清嘯花軒刊本,原為馬隅卿藏書,現藏北京大學圖書館。扉頁題「自作孽醉春風」,卷前署「江左誰菴述」,無序跋,亦無目錄。江左誰菴的真實姓名與生平事跡無考,從書中多吳歌,又對蘇州風俗民情相當熟悉看,作者很可能是蘇州人士。嘯花軒為清初書坊,故知此書約刊於康熙年間。
書敘明萬曆年間,蘇州婁門外富翁顧外郎生有二子一女,大兒子叫大郎,女兒喚作顧大姐。大姐從小立志貞節,大郎買得秀才名號,進學那天喝得大醉,竟然闖進妹妹閨房,要強姦妹妹,顧大姐堅決不從,大聲呼喊,方得幸兔。
顧大姐嫁給張財主第三子張監生為妻,張監生好色貪淫,常留連花柳叢中,未婚前即與京師徐監生的大小娘子通姦,還姦污了徐的女兒,張家的教書先生楊某幫閒隱瞞。婚後,張監生仍借口到賓館讀書,與徐家諸女往來,張財主聽到風聲,將幫閒的楊先生辭退,楊便唆使張監生躲進虎丘鐵佛寺,張財主思子心切,只得請人召回。顧大姐勸改邪歸正,張監生根本不聽,反而嘲笑她不解風情,沒人喜歡,氣得顧大姐傷心不已。
張財主死後,張監生更是肆無忌憚,公然在虎丘包下名妓張三,整月不歸。顧大姐讓小廝阿龍領自己到虎丘尋夫,恰逢張監生出遊不見蹤影。阿龍乘機慫恿大姐遊虎丘山,遊山時,在阿龍挑逗下,不甘寂寞的大姐邁出了第一步,與阿龍苟合。回家後,大姐提拔阿龍當管賬的,並讓阿龍到處尋找標致男子,日夜宣淫,甚至招三個男子同睡,還倒貼銀兩給姘夫。結果張家門庭若市,顧大姐醜名遠揚,遠近都知道蘇州有個「百花張三娘」。
張在南京當監生,不時出入風月場中。不久,聽到了顧大姐的風流韻事,氣憤回家。但轉眼一想,是自己將她丟在空房獨守,故有此事,不如大家互賠不是,重新和好。所以到了家中,他只是勸大姐改過從善,便隨業師到石湖治平寺讀書去了。大姐見丈夫寬容自己,仍不思悔改,反而變本加利,更為放縱。一日,大姐與一幫浮浪子弟在遊船上公然淫蕩,恰被張監生撞見。張監生不露聲色,收拾家當,將兒子接到治平寺,同赴京師,從此他下定決心,發奮攻讀。
大姐全不知情,等到有人從鎮江捎來張監生的休書,方知自己已被掃地出門。回到娘家,她生活沒有著落,乾脆當了妓女。一直到年近四十,纔想到要嫁入,便嫁給黃六秀才為妾,為另一小妾所嫉,被黃六安置到朋友鄒四家寄住。大姐又看中鄒四,輿之通姦,引起黃鄒兩人爭訟公堂,被判官賣為妓。大姐當官妓受盡侮辱,回過頭思念張監生,就和阿龍一齊進京尋找。這時,張監主已娶從良妓女趙玉娘為妻,並升任南京經歷,正欲南下。阿龍求見,張監生以顧曾義斷恩絕,不肯收留。
顧大姐只得在京師以學戲為生,最後淪落街頭,腹痛而死。後張監生因病亡故,趙玉娘甘願獨守空幃,受到人們稱贊。
這是一部十分矛盾、複雜的小說,顧大姐原本是個好姑娘,她生得如花似玉,真正賽過西施。從小兒見哥哥讀書,她也要讀,就識了滿腹的字。看些戲文小說,見了偷情的事,她就罵道:「不長進的淫婦,做這般沒廉恥的勾當。」這樣一個純真、美麗又知書達理的女子,如果嫁給一個好丈夫,自然會成為賢妻良母。可惜她所嫁非人,丈夫是個流氓、淫棍,而且屢勸無效、屢說不改,把老爸氣死,也將賢慧的妻子逼向絕境。
顧大姐畢竟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慾的少婦,情慾的需要無法抑制,報復心理也越來越強烈。於是,在失望之餘,一個偶然的契機,使她嘗到了性的滋味,飢渴的大姐便如痴如醉地走向深淵;猶如一根小小的導火索,引爆了她心中的慾火,將她投入了肉慾的火坑,慾念燃燒、恨火燎原,一發而不可收。可以說,顧大姐墮落的主要原因不在於她,而在於那個無情無義、毫無責任心的浪蕩公子張監生。對顧大姐的墮落與變化,作者在字裡行間似乎也有所同情。
然而,在本書的後半段,作者卻對這位弱女子橫加譴責,給她安排了輾轉倒賣、淪落風塵、最終死於非命的悲慘下場。在這一基礎上,作者推出了「自作孽」的題旨,暗示顧大姐的不可救藥。與此同時,作者又給張監生安排了一個從良妓女趙玉娘為妻,趙玉娘孤身獨居,肉慾難熬,但她寧可用手淫,或以淫具助淫的辦法來解決性的需要,而不去重操舊業。作者的用意很明顯,但將趙、顧二人作對比,以進一步突出顧大姐的淫蕩,說明她的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
為了表示公允,作者在第一回中說:
大凡天地間的人,偏有裙帶下的這件事再不明理。一樣陰陽 二物,夫有婦,婦有夫,盡可取樂。男子波波急急,鎮日想 偷婆娘;女人波波急急,鎮夜想偷漢子。男子們,人說他淫 人老婆,就歡喜了;人說他老婆淫人,就惱怒了。女人們, 真實做淫婦,便忻忻以為樂,人罵聲淫婦,便悻悻以為恨。 ……
這裡,作者對男女間倫情的當事人,各打五十大板,都以為是「自作孽」的醜事。本書的前半部分對張監生的縱情聲色、拋妻離子、夫綱不正等荒唐行為也是頗為不滿的。可是,隨著情節的發展,那張監生不知怎麼搞的,幡然醒悟,先是將寶貝兒子帶到身邊作為重點保護對象,然後寫休書、上京師、發奮讀書、博取功名、進官加爵、再娶賢妻,直至死了以後,還有大活人替他守寡,讓他在陰世也過得心理平衡,老婆終究沒再讓他人交合。一句話,給這個大淫棍安排了一個絕好的出路。
於是,本書的所謂報應,成了不公平的、對女子的單向懲罰。這種懲罰非但無補於事,而且只能使天下男子更為無所顧忌、大膽妄為;使天下女子更為憤慨,以至試圖報復、走向極端;或者放棄任何抗爭,做丈夫俯首貼耳的奴才、性宣洩的工具。這就是「夫權社會」的真理,也是作者的寫作宗旨、思想底蘊。
相對上述不合理的思想宗旨而言,本書有處描寫倒有點道理。顧大姐規勸丈夫時,書中有這樣一番對話。
顧大姐說:「你偷了婆娘,不要我管;假若我也偷了漢子, 你管也不管?」張監生遣:「羞羞羞!你面龐雖好,又不會 騷,只怕也沒人喜歡你。」只這一句話,便傷了老婆的心, 嚷起來道:「你偷了婆娘,又躲去了許多時,你還說我不會 騷,沒人要我,看我有人要沒人要!]
不久,顧大姐以實際行動實踐了這番話。儘管「以淫抗淫」的做法,並不合理、也不高明,儘管這種實踐付出的代價很大,但是我們也從中看到了顧大姐鮮明的個性、她所承受的大山般的壓力,以及其中閃爍著的某種反傳統、反壓迫的可貴的火花。
道光十八年(一八三八)江蘇按察使設局查禁淫詞小說,道光二十四年(一八四四)浙江巡撫、學政設局查禁淫詞小說,同治七年(一八六八)江蘇巡撫丁日昌查禁淫詞小說時,本書均在應禁之列。
《完》
************************************************************ 從我貼《繡榻野史》的反應看,好像喜歡古典的網友不是太多。今特別先把《醉春風》序言辨識好貼出,若沒有人喜歡,我也就不做或不貼了。
第一回 處子深閨心性劣 富兒書館夢魂顛
醉裏神飛,越正初秋,一簾細雨,半天殘月,風月情腸無說 處,滿眼飛飛蛺蝶,欲草興亡書幾葉,墨乾筆軟心多咽,想 風流底事無關節,閒伸紙漫饒舌。
嬌娘趣事從頭說,笑貪花浪子,連本幾乎盡折,男狂女蕩一 般心,何啻如饑若渴。又誰怕人言喋喋,寫艷詞了得似,總 不如一筆都描出,流傳地無休歇。
《賀新郎》
這一首詩餘,只說本部大概,若說到十分可笑、十分可醜的事。真正令浪子動情,正人發怒,愚夫學樣,慧子勒規。若聰明識字的女子,越觸動了羞惡愧悔的心,改淫亂為端莊了。
大凡天地間的人,偏有裙帶下的這樁事。再不明理,一樣陰陽二物,夫有婦、婦有夫,儘可取樂。男子波波急急,鎮日想偷婆娘;女人波波急急,鎮夜想偷漢子。男子們,人說他淫人老婆,就歡喜了;人說他老婆淫人,就惱怒了。女人們,真實是做淫婦,便忻忻以為樂;人罵聲淫婦,便悻悻以為恨。
還有一等:這一個女人,愛那一個男子;那一個男子的老婆,卻又不愛丈夫而愛別個。這一個男子,愛那一個女人;那一個女人的丈夫,卻又不愛老婆而愛則個。還有一等:男子偷了個女人,正打得火熱,忽又見了個女人,還不如前偷的女人標致,卻又丟了前偷的女人,倒去偷那不十分標致的這個。女人偷了個男子,正打得火熱,忽又見了個男子,還不如前偷的男子風流,卻又丟了前偷的男子,倒去偷那不十分風流的這個。真正解不出、想不來。
曾有北通州一個公子,有才、有貌,人都道他北人南相,該利於南闈。他就廩生援例,做了南國子監監生,到南京坐監。春三月,雨花臺遊玩,遇見了個絕色的女子,只跟得一個清秀的丫鬟。公子魂飛魄散,一步步跟他回去。那女子也有顧盼的意思,原來那女子,卻住在南門外一個大大房舍,丈夫反在北國子監坐監。久曠的人,烈火乾柴,丫頭做腳,竟留他進去宿了。兩個如夫若婦,頃刻不離。
那女子的丈夫,在北京坐監,卻為外夷,進了喜峰口,京城一帶都逃散了。公子一家,紛紛往南奔走,他妻子也是官宦人家一個千金小姐,標致不消說了。失落在後,大雪漫天,陰風蔽野,虧了女子的丈夫,救了他性命。小姐說起丈夫在南方坐監,要求帶往南京尋取丈夫,就僱了個船。怕路上不便,只得權說做夫妻,誰知權不多時,兩個烈火乾柴,也就做了夫妻了。到了南京,兩下相見,方纔轉換。
又有一個趙甲與近憐周乙相好,趙甲見周乙的娘子標致,千方百計去謀姦他,那曉得趙甲自己娘子,也看上了周乙,倒做了岸泊船,先與周乙情蜜了,後來周乙的娘子死了,趙甲也死了,趙甲娘子反嫁了周乙為妻。正所謂:
試看簷頭水,點滴不差池。
且說萬曆年間,蘇州府城,有個婁門外地方,姓顧的外郎,有兩個兒子,都從師讀書。一個女兒大姐,生得如花似玉,真正賽過西施。從小見哥弟讀書,他也要讀,就識了滿腹的字。看些戲文小說,見了偷情的事,他就罵道:「不長進的淫婦,做這般沒廉恥的勾當。」只有一件:日常間梳好頭兒,掠好鬢兒,紮縛一雙好小腳兒,穿的衣服,務必要鮮鮮潤潤,裡外都新。他父親是一滑吏,又是鄉裡小戶出身,不肯十分做綾羅的。他苦苦的再三要好,就閒在家裡,也打扮得妖妖嬈嬈,千人道好,萬人道強。
偶然一個江西算命的,他父親請到家算命,算到大姐的,那先生嘖嘖的贊道:「好個女命!做有名目人家的媳婦,手執權柄,做財主婆。只是金水在命同宮,好色慾而假清高,第七夫宮生了孛星,招夫必然貪色,庚辰生,生在八月,又是酉時。果老五星上說得好:申子辰,雞叫亂人倫。連親生骨肉,不要怪我說,也要做出醜事來。又乙與庚合,有庚合兩乙,四重夫星,必竟夫命硬,似他纔沒鴛鴦拆散的苦,日下紅鸞天喜動了,該有人求親,不可錯過,錯過反要生災。」顧外郎道:「正有一個張監生家,他第三阿郎,在這裡求親,被我討得八字在此,求老丈一看。」那先生問了八字,細細輪算,笑道:「好得狠!好得狠!這小官大你令愛二歲,丁丑生,今年二十歲了,己酉丑,躍馬南方走。他枕花煞在午宮,卻有當年流孛星,也在此宮弔照。妻宮命又硬,煞又重剋他不動的,正好做一對風流夫妻,該許他!該許他!」算完了這女命,又把合家的算了。顧外郎送了先生命金,送他出了門。進了門就對老婆說:「叫媒人允了張家親事。」
其時提學按臨崑山,讀書的,都去考科學考進學,顧外郎的大兒子,略曉得些之乎者也,只因父親要一個秀才支撐,就費了三百餘金,鑽謀進學。從來新秀才送入學,回家拜了家堂,參了父母,就與姊妹兄弟對拜。這顧大是鄉裡書痴,看得秀才天大地大。拜過了家堂父母,便大模大樣道:「我如今是皇帝家的人了,妹妹弟弟都該拜我。」那吹手與拿旗的,都笑起來,顧外郎喝了一聲,顧大只與妹弟作了兩個揖,也就罷了。諸親百眷,大半鄉裡來的,稱賀已畢,入席吃酒。有請為證:
鄉村最廣是肥牛,見領藍袍即狀頭; 不是秀才才學好,衣冠怎便冰獼猴。
且說顧大這一夜,自道是個秀才,手舞足蹈,也不管老官在面前傳盃弄盞,吃得爛醉。顧外郎肚裡,卻有三百兩頭的懊惱,見他如此狂放,好生不快,對他道:「你的酒夠了,且進去罷!」顧大只得抽身入內。因進門的時節,看見妹子打扮得妖妖嬈嬈,又想算命先生道:「申子辰,雞叫亂人倫。」忽然醉後動了禽獸心腸,要去偷妹子。
那顧大姐,原獨自一個睡在後樓一間小房裡。只因夜深,先去睡了。顧大輕腳輕手,走到樓上來。無巧不成話,因顧大姐倦了去睡,忘記閂房門。顧大輕輕一推,早已推開,桌上的燈,已半明不減了。顧大輕輕走到床前,聽得微微鼾聲,如已睡熟。竟脫了褲子,扒上床去,把手先去摸屄。
顧大姐是極睡得惺忪的,陡然驚醒,問道:「阿呀,是那個?」顧大道:「妹子不要嚷,是你哥哥,新秀才!」一頭回答,一頭已捱入被裡去了。顧大姐大叫起來道:「阿哥強姦妹子!好沒廉恥的烏龜!」顧大用強,竟把他兩腿撲開,拿屌往小屄裡亂搠,還虧黃花女兒,再搠不進。顧大姐大嚷大叫,顧大只是不放,忽然大洩,那精流了滿屄門,顧大姐見他不肯住,叫喊又沒人聽得,心慌意亂,把手在他臉上亂撾,撾了三四條血痕,顧大纔跑下床走了。
顧外郎的妻房,偶然聽見女兒喊聲,只得走到後樓,看看顧大姐正在那裡哭哭罵罵的道:「賊烏龜,弄了我滿肚子麵漿也似的,叫我怎麼做人?」娘走近前,問了明白,也罵道:「天打的禽獸,一個妹子也想強姦他。」罵了一會,對女兒道:「你不曾被他破身麼?」顧大姐道:「不曾,被我撾碎了臉,纔跑了。只是流的不知什麼東西?」娘把手一摸,摸著了精,叫起來道:「這是精了。」又摸摸小屄兒道:「果然不曾破身。怎麼進也不曾進去,就丟了?有其父必生其子,與他爹一樣沒用的。只是一件,秀才比平人不同。你不要說了,怕外人知道了,既礙他的前程,又怕沒人娶你,只得隱惡而揚善罷了。」
到了第二日,顧大只得推病,不敢起床。母親罵便罵了他一頓,也不向顧外郎說。有一掛枝兒為證:
小賊精,你如何把妹子來逅。同窠生,並肚長,怎配鸞儔。 嫡親骨血要把淫根湊,不是豬和狗,定是馬和牛。還虧他妹 子的無知,也險些兄出場醜。
自從這番囉嗦,顧大姐越越防他,再不與他接話。他卻懷恨了妹子,常帶小朋友來家,去引誘妹子,指望他有了件歹事,好出這口悶氣。那知他心如鐵石,再不動心,常對娘道:「算命的說我犯桃花,又說我什麼犯四重夫星,我偏要做個貞節婦人,像那古人說的,烈女不更二夫,替爹娘爭氣。」他娘道:「我的兒,這是極好的了,我催爹去早早定親,完你終身大事。只怕張家也只在月裡,定然送聘來,年裡便要娶親哩!」
你道這張家是誰?卻是新家巷裡一個大財主,是個秀才援例的監生。所生三子,大兒子已進學做秀才;第二兒子讀書不成,只靠當鋪過日;第三兒子略曉得幾句文字,張監生的愛子。見他考童生不得進學,十九歲上,就替他納了捐,做個民例監生。只因母親沒了,大的、第二的都已成親久了,張監生另分析他,各居各爨,自己只同這小三監生,在新家巷祖居居住。兩個哥哥只分得萬金一個。張監生倒存留有三萬金,與這第三個愛子。請一個教書楊先生在家伴讀,平日間奢華富貴,真正蘇城第一。
你道為何這樣富家二十歲尚未娶親?因他命硬。聘過了李舉人家女兒,歸絨線家女兒,都望門鰥死了。故此還是個鰥夫。父親替他打聽得顧外郎女兒,有七八分容貌,哥又做了秀才,家私也有幾千金。因此上媒人一說便成。那知張三監生,只為做親遲了,偷婆娘、嫖小娘,無所不至。那小戶人家,不正經的女人,拚著用些銀子,不知勾搭上了多少。這也還不打緊,有一個走京的徐家,住得相近,每常姓徐的上京去了,家裡娘子,只三十六七歲,又一個小娘子,只有二十一二歲。大娘子所生一女,已十五歲,家裡一老一少,兩個伴當,都有妻子。年少的伴當,跟了主人往京,只留老僕并兩房僕婦在家,過其光陰。
張三監生打聽他男子漢不在家,就日日在徐家門首,走來走去,行姦賣俏,不只一日了。原來徐家小娘子,從小兒好踢毬,若有街坊上踢毬的,他便飯也不吃,直看到了。
張三監生偶然一日,帶了兩個毬師,故意在他門首,寬展地上,踢毬賣俏。那知正中其意,就看他個不了。張三監生自恃模樣兒也好,年紀又小,趁著踢毬轉來轉去,捱身在徐家門邊與小娘子們,只差得一尺路兒,恨不得摟一摟,只礙得聚人眼目。張三監生故意把袖子一撇,一條汗巾剛剛撇在小娘子身上,小娘子笑了一笑,竟藏入自己袖裡去了。張三監生明明知他有意,又踢了幾回。毬師道:「餓了,我們去吃飯。」大家纔收拾了排場。
先是小娘子丟個眼色與張三監生,那張三監生魂不附體,一連丟了兩三個眼色,被毬師扯了回去。自此之後,張三監生日日來刮,逐漸兒捱到門裡,親嘴摸乳、無所不至。
到了重陽那一夜,小娘子竟瞞了大娘子,把張三監生悄悄領入自己房裡,藏在房上去了。小娘子原與大娘子一心一意的,怕不通他知道,到底不妥;又恐怕一個小後生,讓他先抽了頭籌,只得且瞞他一夜,明日再說也未遲。忙忙的同眾人吃了夜粥,只推肚痛,把門關了。就像餓鷹見了麻雀兒,摟了張三監生哼哼的要弄。雖是張三監生也還是二十歲嫩貨,不十分筋節在行。纔把屌放進去,就心肝親肉叫起來了。抽到二百多抽,小娘子流的騷水,也不知多少?正所謂:久旱逢甘雨。快活難當。弄得熱鬧。憑他千兵萬馬殺來,他兩個總不知道。
誰料大娘子是個乖人兒,適纔見小娘子心忙意亂,況兼這幾日,沒一日不在大門首看人,有些疑惑,心裡想道:「就是有個人兒,該通我知道,同歡同樂,纔是一心一意。不信倒瞞了我,自家受用得到底。」走到小娘子門首聽,便個說話的,又聽了半晌,不像說話了,有些哼哼之聲,只道果是肚痛。走了回來,卻因動了念頭,再睡不著。只得又披了衣服,開了出去。女兒問:「娘那裡去?」大娘子道:「你自睡,我看看二娘肚痛也不痛了。」又一步一步走出來。真正此時此際,就是村夫老子也是好的。有一曲黃鶯兒為證:
欲待把門敲,怕無人枉這遭,不住的小鹿在心頭跳。非關太 騷,只因久熬。頭糴的糴了我糶的糶好心焦,滿身寒噤,難 度此良宵。
且說大娘子走到小娘子房門首,聽見裡面說話,是明明有人在房裡了。又想一想道:「我與他情同姊妹,不比別人家,分大分小。不信他瞞我獨自快活。一向都靜守空房,他也熬得久了。勾搭上了個人,先受用一夜纔與我說,我如今若撞破了,他又沒趣,我又不好就做甚事。不如且熬了今夜,看他明日怎麼說?」只是門戶著實緊看著,料那人飛不出去,只得怏怏回房。
小娘子與張三監生,直弄到四更天纔住。小娘子心上擔著鬼胎,再也不睡。到了清早,側耳聽聲,聽得外邊開門,他就推醒了張三監生,吩咐道:「你且悄悄的睡,人眼正多,還出去不得。待我大娘那邊調停一調停就來。」
蓬著頭,走到大娘子房裡來。只見大娘子已起身了,正呆呆的立著。小娘子看看四下沒人,就跪在大娘子身邊道:「姐姐,你妹子告罪了。」大娘子笑道:「恭喜恭喜,還不曾替你煖房。」小娘子道:「實實勾搭了一月多了,我曾替姐姐說,就是踢毬的小夥子。昨黃昏時節,竟不知怎麼,閃在我房裡。我正肚痛回房,被他纏住。不曾先來稟知姐姐,大家取樂,望乞姐姐饒恕。」大娘子扶他起來,笑道:「弄了這一夜,你肚子不痛了麼?」小娘子道:「姐姐不要取笑。如今請問姐姐:他要見見你,若是姐姐肯,總承他留他在此,且相伴他一兩夜。姐姐若是怪他,就打發他去,不許他再來了。」大娘子笑道:「想是你夠了。你自去看!眼底下都是青的,也不量思奉承奉承我?」小娘子滿面堆著笑道:「我知道了。」
竟跑到自己房裡,說了這話。就留張三監生悄悄住在房裡。小娘子梳完了頭,打扮得花花朵朵,比常越覺精彩。張三監生又摟著要弄,小娘子道:「等我引大娘來。他也只得三十多歲,比我還風騷哩!半年都不見男子漢的面,你見過了,就竭力奉承他一遭。你我的情,纔得長久。」說罷自去。
那知大娘子久曠的人,又兼昨夜動火極了。巴不能夠就弄一弄。正要叫老僕婦送粥到二娘房裡,恰好二娘走來。大娘子道:「我正記掛你們餓了,要拿粥進來。」小娘子道:「我已叫老僕買了些濕糕吃了,粥且慢慢的不妨。」大娘子笑道:「糕裡裹有人參的便好。」小娘子也笑道:「小後生有氣力,大娘子試一試就知道了。他要見見你,我同你進去。」大娘子待不得一聲,輕移蓬步,就同小娘子進後房來。張三監生深深作揖,大娘子回了一福,臉就通紅了。小娘子道:「我去支使買魚肉去,大娘,你且寬坐坐。」說了自去。
大娘子纔開口道:「我們兩個雖是大小,情同姊妹。自從我家官人年年往京,我姊妹守他閨房,再不胡行亂做。這番官人去得忒久了。聞得紬緞賣不得,只怕還有一兩個月不回,故此我妹妹久曠的人,就與相公有了緣法,不比我三十歲的人,還好忍耐。」
張三監生見他異樣妖嬈,又小娘子吩咐他竭力奉承,只答應了幾聲,並不回話。一把抱住,就插手摸屄。濕濕的.毛毛的,好不動火。抱到床邊,扯掉褲子,忙忙把屌插進,大娘子並不推阻,憑他大弄。大娘子嬌聲嬌氣說道:「心肝!你把屌頭頂在我屄心上,我就快活要死了。」張三監生是初出茅蘆,還不能十分通透。聽了屄心二字,把屌頭往裡面找尋。果然有一似肉非肉,似骨非骨的東西,比大拇指略大些。他找尋著了,著力頂,頂得花心裡騷水直冒。大娘子亂叫:「射殺了!射殺了!」弄了一個時辰,小娘子走來,低低的道:「姐姐且起來,外面看看,不要被下人省覺了。夜裡正好大射哩!」大娘子纔立起身來,穿了褲子,說:「我快快去佈飯來罷!」向張三監生笑了笑兒出房去了。
小娘子只因聽得久了,心上騷癢,又扯張三監生弄了一遭。大小兩個一緺兒熱了,留情郎住了四夜,纔放他去。
父親只道在館裡宿歇,那知兒子做此勾當。楊先生又只奉承學生,事事瞞得鐵桶,反去尋了春藥與張三監生吃了,常來徐家與這兩個騷婆娘弄,小娘子因見女兒有些覺了,反攛掇大娘子把一個黃花女兒,也被張三監生破了身,弄得血噴狼藉。大是沒天理的事,怎保得自己老婆不變心腸,做那不良的勾當。
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合巹夜恩情美滿 反目後歡愛潛移
千古文人,司馬相如不惡,為文君翻成行簿。吟就白頭,不 是尋常謔,看春秋,花開花落。 怪底多情,趁蝶尋蜂作樂,把紅顏忙中送卻。燕燕鶯鶯,又 早穿簾幕,遂魂陣半生著腳。 《風中柳》
話說張三監生和這徐家大小老婆,弄得火熱,女兒雖被大小娘灌醉,破了身,卻年小不知情趣。張三監生聽見父親已行了顧家的聘,卻又貪著徐家女兒,指望辭了顧家,重聘徐家,豈不是個癡子。如此往來了三個月。
徐家主人打從北京回來,正是臘月初八日。張三監生魂顛夢倒,只管走去。姓徐的有些疑惑,著實防閑得緊。每常在家,原是大小兩個兩夜一輪的,回來還是如此。到了十五夜,該是小娘子房裡歇了。
大娘子久已買囑老僕,傳消遞息慣了。這夜叫老僕約了張三監生,在大娘子房裡幹事。只因上一輪流弄久,夜裡反睡著了,趕不及五更出去。姓徐的進大娘子房來,大娘子慌了手腳,乘丈夫叩門,把張三監生藏在女兒床上,把被蓋著。姓徐的吩咐了些家常話,趁早出門,討緞疋去了。大娘子道:「天嗄!幾乎做出來。冤家!快些去罷!」就問:「哪個跟隨大官人去的?」僕婦道:「老鬼。」大娘子對張三監生道:「後生奴才在家,是極可惡的。你如今穿戴好了,我去看外面沒人,你急急走到廳上,不可逕出門去。你高聲問:『徐奉軒在家麼?』等後生奴才走出來,你問了不在家,只說:『京裡夥計有信來,說有家書一封,託你大官人帶回來家。』後生奴才問你上姓,你胡亂說個鬼姓與他,然後慢慢步出門去。就是撞見了我家主公,也無妨。這個法兒儘好。」張三監生依計而行,果然妙得緊。
一來恐怕露馬腳。只是行了這法以為沒事,只管來得勤了。是非有些昭彰。姓徐的打聽了是張監生第三兒子,再三上覆了幾次,道:「令郎若再在寒家門首,行姦賣俏,定然沒體面了。老相公不要見怪。」張監生纔曉得兒子有不肖的事,著實罵了,又要打。急急央媒人來顧家說:「等不得二月裡了,殘年幾日裡,定要做親。」顧外郎道:「嫁妝不曾齊備,真正來不及,不是推調。」張監生又央媒去說:「一些不消費心,成了親,親家美情可以後補。只因小兒年紀不小了,漸漸有些務外。乞親家各為兒女完其美事。」顧外郎只得應允了。
男家揀定了二十六日,不將天月德合,正是成婚日期。雖犯咸池,卻是吉星多,不怕。說時遲那時快,張家送了催親各色禮物。廿四日,顧家先鋪了有的嫁妝,打點做親。
可也作怪,顧大姐自從九月裡起,不比起先老實了。夜裡睡了,這小屄兒便想要弄。肚裡主意雖有,卻自言自語道:「人生在世,不做貞烈之婦,便做淫樂之人。切不可不貞不淫,造不成節婦牌坊,又不得十分快活,有誰知道?」只這一點念頭,想是丈夫壞了黃花女兒名節,故此未婚的妻房,也就變做不好的人了。有詩為證:
貞淫非是不均勻,貞者難逢淫者真; 年少郎君貪別色,我淫淫我現前因。
且說張三監生聽見說做親,卻也不想徐家去了。到廿六吉日,張家娶親,不比那小戶人家。五六十高燈,五六十火把,三起吹手,迎親的親友也有二三十位,好不齊整。娶到家裡,拜堂撒帳,自不必說。張三監生只等挑了方巾,看看新娘子面龐。顧大姐原是美貌的,況兼燈燭照耀,又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真正花花簇簇、嬝嬝婷婷,比徐家母女三個,好七、八倍。張三監生見了,手舞足蹈,快活不可言。
眾親友筵席散了,兩個新人在洞房中,好不有趣。新郎吩咐丫鬟出去,便掩上了門,忙忙把新娘一摟。新娘假意把手推住,卻鬆鬆的不十分用力。被新郎已抱往床上,脫去了上下衣服,與他輕輕開黃花了。有掛枝兒為證:
俏冤家,纔上床,纏我怎地?聽見說:你一向慣纏別的,怕 纏來纏去沒些主意。今夜假溫存,纏著我,日久真恩愛,去 又纏誰?冤家,你若再要去纏人也,我也把別人纏個死。
且說張三監生,是久慣偷婆娘的人。把個新娘弄了又弄,弄得滿屄流血,告饒纔罷。真正美滿恩情,你貪我愛。兩個早也弄晚也弄,准准一個月,不曾出房。
俗語說:一個月看房。顧家來做了滿月。次日,張監生走到新人房門口,高聲叫:「三官!你該書館裡去了,楊先生已到館了。」又叫:「三娘子!你明早催他出去,每日完了工課,憑他進來。」三娘子也都應允。從此張三監生,雖只是照故事讀書,卻也還像模樣。徐家也竟不去了。
那知徐姓的見家裡沒甚歹事,況且北京夥計生意,只得又收拾了緞疋,帶了一個家人上京去了。去得半月,母女三個又熬不得了,連連叫老僕來尋。
這張三監生,偷雞貓兒性不改,與楊先生商議了,只說館裡工課多,須十日內,五日住在館裡過夜,纔有前程。張監生被他們哄信了便也不來查館了。張三監生便溜進徐家打諢,大娘子接迎道:「心肝,這等日子想煞我了,怎麼也不來走動?」張三監生道:「館裡耽擱,一時走動不了,時時也想來的哩!」大娘子道:「美景良辰,豈可虛度。」於是用手去握張三監的屌,乍然突起,自身上前去把屄湊頂迎入,嘖嘖有聲,滿心歡暢,真個你貪我愛,好不受用。
且說小娘子悶得慌,走來尋大娘子閑話,聽得兩人快活聲響,好不歡喜,望著門戶哼了一聲,大娘趕緊起身,出門喚入,小娘子道:「姊姊受用了,焉得忘卻我呢?」大娘子道:「姊妹一樣,先後無妨。」說著將小娘子往張三監生處推送,張三監生道:「都是一處,一起湊合,樂趣更增。」隨後三人一床連歡。
不覺日子已過半月,張三監生留宿徐家,竟不歸館裡。一日,張監生惦記小兒館裡工課,叫家人去館裡喚張三監生,老僕去後杳無消息。隨後見老僕與先生到來,張監生道:「三官怎不來?館裡工課如何?」老僕道:「三官人不在館中,先生祗說又出門去了,究竟事由,如何敢問,只問楊相公便知。」張監生喝道:「我也不打你老奴才,一個教書先生,尚然如此。氣煞我也!」抽身入內問問三娘子,三娘子道:「初做親時節,原待我極好。後來先生叫他出去睡,就有幾夜進來睡,不瞞公爹說,也只像點卯一般了。」張監生恨恨的道:「苦不曾做親,沒有三娘子,我就該一棒打殺他了。」三娘子勸道:「公爹且請安置,明日等他回來,公爹著實教訓他一番便了。」張監生道:「自你婆婆棄世,吩咐我好好看這幼子,我何等憐愛他,不道這等不肖。那先生通同作弊,豬狗不如,我如今替管灶上的說,清早不要拿早粥出去,看他怎麼說罷。」自去。
到了次日,楊先生指望吃了粥,去通個信兒與學生,等到巳牌,也沒點心茶,也沒粥。書房小廝,也都不來了,又一老丫頭,遞得一盤洗臉水,就如死絕的一般。明知是主翁辭他去的意思,只得收拾過了書籍,步出門來,跑到徐家。又不敢大聲傳話,立了半晌,那常來通信的老僕出來,纔與他說知此事,叫他快與張三相公說聲。張三監生正為夜裡弄倦,纔起來梳洗,這一驚可也不小。徐家母女三個,也都慌了手腳,怕張老監生來尋兒子,忙叫張三監生打後門回家。又請楊先生在後門去,與學生街上說話。
張三監生和先生商量了好一會,楊先生原不是好人,反教導他,庄上取了些銀子,虎丘有熟的僧房,權躲十日半月,待父親氣過了頭陣。自古道:「虎毒不吃兒。」再央親友送進去。張三監生依他言語,便想閶門外棧房,與管事的取三二十兩銀子,好做盤費。有詩評道先生的不好處:
世人須是擇嚴師,師不嚴時誤卻兒; 只奉學生圖久館,慣欺肓主騙脩儀。 三餐告飽皆精饌,六節全收盡細絲; 伴讀任憑人笑罵,幫閒且喜我委蛇; 須知更有該防處,劣對低文師代之。
且說張三監生,到棧房上取了三十兩雪花銀子,交與楊先生,同叫一隻小舡,到虎丘相識的鐵佛房,揀了僻靜的房,做了下處。只是沒得鋪蓋。僧家的,又嫌他獨陽氣,那裡去借?楊先生道:「且在半塘接一個妓者來,叫他帶了鋪蓋。過三兩日,再到棧房管事的那裡取。」張三監生道:「甚妙!甚妙!但憑先生主張。」楊先生一味奉承刻剝,那顧斯文體面。
張監生原是極愛這幼子的。望了兩三日,不見他回,又差人到楊先生家問,先生娘子正道:「他半月不回。」在那裡罵。張監生又氣苦,又思念,竟害了一場大病,起身不得,大兒子、第二兒子都來請醫調治。見父親思想不了,只得出一張招子,遍貼通衢。招子上寫道:
出招帖,新家巷張宅。今有第三子某,於某月某夜,同業師 楊某逃出在外,不見蹤影。父親思念患病在床,倘見此字, 速速回家。若有人遇見收留,乞勸他速回。當謝銀十兩,決 不食言。
你道一個先生,被主人家如此出招子,豈不笑破滿城的口?楊先生悄悄回家時節,也曾見這招帖,他希圖刻剝銀錢,全然不向學生提起。
一個月內,已支過棧房七八十兩銀子。這日又用盡了,又去棧房支取。棧房管事的人,假意留三相公吃飯,飛也似報與他父親知道。隨叫他大哥二哥坐隻小船,急急跑到棧房,見了張三監生,埋怨他道:「父親想你成病,你丟了後生弟婦,反在外不歸,虧你心上放得下。」張三監生道:「因怕爹爹打,故此躲著。」大哥道:「不打你了,快隨我回去!」張三監生只得跟了長兄二人回家。莫說楊先生在虎丘,等了張三監生一日,不見回來。以後直到棧房打聽,纔知學生被哥哥尋回去了,只得自回家裡。
且說張三監生跟了兩個哥哥來見父親,那張老監生只不言語,反掉了幾點眼淚。張三監主立了半晌。大哥道:「你且到自己房裡,見一見弟媳婦去。」張三監生走到房裡,見三娘子在那裡掉眼淚,叫一聲:「娘子,我回來了。」三娘子道:「我和你花燭夫妻,虧你出門不顧,把我做陌路相看。」張三監生道:「不是我丟了你,只因我偶做了些風流事兒,我爹要打殺我。自古道:『小杖則受,大杖則走。』只得躲出去了。」三娘子道:「好個風流事兒,偷漢的淫婦,有什麼好處?肯偷你就肯偷別人!我叫哥哥打聽過了,他那大小兩個,近來又與天官寺小和尚曉雲往來,你自癡心,只道偷你一個哩。」張三監生道:「不要你管。譬如嫖個娼妓,一兩一夜,五錢一夜送了他,還要你送替己物件。他們白白把肉身與我睡了,難道是折本生意?」三娘子道:「我難道不是肉身與你白睡?畢竟比偷漢精香些。」張三監生道:「你爹說:『春間補嫁粧。』如今補在那裡!鄉間鐵秀蟹兒做了外郎,不曉事體哥哥雖是秀才,也只平常,大家不言語罷了,還要說白道黑。自古道:『文是自己的好,色是別人的好。』你不要管我。」三娘子大怒道:「你偷了婆娘,不要我管?假如我也偷了漢子,你管也不管呢?」張三監生道:「羞羞羞,你面龐雖好,又不會騷,只怕也沒人歡喜你。」只這一句,便傷了老婆的心。嚷起來道:「你偷了婆娘,又躲去了許多時,今日回家,又欺負我。我回娘家去不來了。你說我不會騷,沒人要我,看我有人要沒人要?」兩個反目起來,幾乎相打。
大哥二哥知道了,走來勸道:「兄弟,你出去了許多時,怪不得三娘子惱。」又勸三娘子道:「老相公現今有病。就是兄弟不好。三娘子只得耐心,倘老相公知道了,越添氣惱,可不是雪上加霜?」三娘子道:「大伯二伯在此,他說我面龐雖好,不會騷,沒人要。我如今回娘家去,只要把我日用的盤纏,等我在家出家,吃素念佛。讓他另娶個會騷的受用,省得出去偷婆娘,累公爹氣出病來。」正嚷嚷亂亂,老房丫鬟跑來道:「看脈的太醫來了,相公們去陪陪。」大哥二哥又勸了幾句道:「三娘子,不可回去,爹爹有病須要耐心。」弟兄三個一逕到前面來,太醫道:「血氣已衰,又氣悶在胸,畢竟難好。」寫了付藥去了。大哥吩咐煎藥調理,無奈不見起色。一個月後竟病死了。張家上上下下忙亂處喪事。不數日,張三監生又同楊先生仍到虎丘鐵佛住了,再接個妓來睡。張三娘子大怒,思量此時吵鬧又失喪家體面,遂心一橫來要偷漢子。裡外走動間,對那大相公、二相公顧盼傳情,把他勾搭。
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蕩子不歸生婦怨 孤房獨守動淫情
好女偏多媚,晨夕心如醉,若然獨宿便思郎,睡睡睡。戲水 鴛鴦,穿花蛺蝶,盡情酣恣。 禮法周公製,男女須嫌忌,胡為生出有情娘,易易易。是岸 泊舡,非舡泊岸,興妖作祟。 《醉花陰》
這一首詞,已把淫女沒正經的情事,大半說出了。自從張監生沒後,弟兄三個在孝堂裡,日日相處,未兔有說話起來了。大哥、二哥原說得來、合得著的。只為第三兄弟多得些家私,棧房堆米也有三四處,忿忿不平。自然兩個哥哥與這弟弟說不來、合不著了。又見三娘子勾搭他們,知他後來必然不守閨門,敗壞家事。你一句,我一句,弟兄三個,幾番吵鬧,從此遂如冤家,竟不往來了。
張三監生把帳目,并現銀囤米一查,真正吃不了,穿不了,越放肆起來。楊先生見他父親沒了,喪中弔孝陪賓,十分效勞。大哥、二哥難道好怠慢他。日親日近,張三監生樣樣憑著他主張。他又會奉承內裡,幫襯管家。家中上下大小,誰不歡喜他。只是引誘學生是他第一好伎倆。不嫖不偷婆娘,如何騙得銀子。
七七四十九日滿了,張三監生就去包了一個名妓,叫做鴆張三。你道為何叫做鴆張三?他與一個標致小官情密了,你要娶,我要嫁,往來了半載。小官有爹娘管著,鴆張三又有假母勒掯。兩下裡不能成就,都要尋死。商量定了,小官去買了鴆來,取一壺熱酒,把鴆放在一個大碗裡,滿滿斟了一碗酒。你要先吃,我要先吃,奪了一會。是鴆張三先呷了大半碗,一交跌在地下。小官忙把下半碗一口呷在肚裡,也一交跌在地下。適值假母進房來看見了,明知是吃了鴆,兩個都死了。忙叫起家裡人來,一齊把糞水來灌。畢竟先灌在鴆張三口裡,漸漸醒轉來。再灌在小官口裡,已沒救了。
看官!你道只為救遲了小官,故此死了麼?還有個緣故,鴆張三呷的上半碗藥力輕,輕的可救。小官呷的下半碗,藥力厚,厚的難救。頓時哄動了街坊鄰里,只得報與小官的爹娘,哭哭泣泣的跑來,直到稟了縣裡。
長州縣知縣,姓鄧名雲霄,廣東東莞縣人。名進士出身,清如水,明知鏡。立刻差人拘這一干人來審。
鴆張三已救醒了,見說差人拘審,他便大哭道:「我也趁許多銀子與媽用了,肯容我嫁他,也不致壞他性命。如今他已死了,我畢竟尋個死,何苦到官受刑?」差人道:「門戶人家,痴心吃藥,致傷人命,也到不得償命的田地。」假母道:「我的兒,你以後若再與人好了,我憑你嫁他,切不可尋短見。」鴆張三方纔一乘轎子抬到縣前。
巳牌時候,官府坐堂。差人帶上這一干人犯,鄧知縣一一問了口詞。道是迷戀青樓,自甘服毒身死,又不是娼家謀害,妓女一樣服毒,卻得不死。這是天憐妓女有志,恨蕩子棄父母的無情,何足深究。龜鴇本該重責,只是父母不拘管兒子,治家不嚴。何況娼家吩咐龜子,快快買棺成殮,憑他父母或埋或燒。再斷燒埋銀十兩,依律許父母領去。如有興訟不休者,定然重處。頓時趕出。
鴆張三的名聲,越越播揚開去,沒一個不來嫖他。原先是五錢一夜,此時是一兩一夜了。張三監生就三十兩一個月,包他在虎丘鐵佛房,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憑他楊先生支值買辦,揮金如土,再不回家。有一隻吳歌為證:
絕標致個家婆捉來弗值錢,載搭子藥弗殺個婆娘做一連,個 樣事務是五百年前冤,魂帳捨子個黃金去抱綠磚。
且說張三監生的娘子在家,不見丈夫回來,五六日裡,還日日望、夜夜望,指望等他到眼前,數落他一番。五六日後,覺得難過了。有個書房小廝,喚做阿龍,是張三監生跟出跟入的,年方十五歲,極是伶俐。三娘子問道:「相公在何處?」阿龍乖人,怕家主婆怪。一五一十,把三監生在鐵佛房包了鴆張三,每事托楊先生,故此我們兩三個跟隨,是伴當輪流回家。沒什麼事做的話,一二說個明白。三娘子道:「你幾時領我到虎丘去,等我與他吵鬧一場。」阿龍道:「三娘娘要去,等我悄悄跟著,到了二山門。三娘娘卻自己上岸,問了鐵佛房。進去時節,不畏與三相公吵鬧。只高聲罵那篾片楊先生一頓,弄得他去。三相公自然有回頭的日子。」三娘子道:「你曉得幫襯我,少不得慢慢的把你個大大好處。」這小廝生得也好,極有知覺。就手舞足蹈,攛掇三娘子明日早去。
莫說三娘子打點到虎丘去。卻說楊先生要說法學生銀子,唆這鴆張三,要往觀音山遊趙家墳。張三監生就托楊先生叫了一隻大遊船,擺了酒席。憑他請了幾個吹客,老早的都下了船,往觀音山去了。
三娘子不曉得一些,在家吃了早飯,叫阿龍叫下了蕩河船。把房門鎖好,家裡事吩咐陪嫁來的家人媳婦:「好好照管,我就回來的。」只跟了一個大丫頭喚做秋花,一個中丫頭喚做文璧。反出了齊門,打桐橋出頭。一徑到虎丘來。在二山門上了岸,問到鐵佛房來。靜悄悄的,並不聽得人聲,敲了一會門,一個老香火,一個光頭小廝,走出來。
三娘子問道:「張三相公在裡面麼?」老香火道:「一個人也沒在這裡,連老師太、小師父們,都陪了張三相公遊觀音山去了。」三娘子道:「有這樣不湊巧!」如何特地來又撞不著,倒不要說破了。帶了兩個丫頭,打從舊路走回。
走不上半箭地,阿龍來了。說了緣由,阿龍道:「三娘子何不上山去走走?」三娘子道:「從不聽見虎丘山上,有良家遊玩。」阿龍道:「那個認得是張三娘娘?不妨得。上山有個悟石軒,正在五十三參石抬邊,好看得緊。他家有五個師父,喚做雲錫,與我相熟。他那裡有好茶,又打得好餅,三娘娘到那裡坐坐,吃些餅回去。省得再一會兒餓了。」三娘子依了他言語,慢慢的步上去。
只是九月天氣遊人正多,纔出門的良家婦女,紅了臉,進不得、退不得。走了好一會,纔到了悟石軒。埋怨阿龍道:「你攛掇我上來,一路人多得緊,教我好生沒趣。」阿龍道:「不妨,沒人認得。」三娘子把一塊銀子,約莫重四五錢,叫阿龍遞與師父打餅去。
不多時,雲錫送茶進來,三娘子羞得沒躲閃處,雲錫作了揖,留了茶自去。三娘子道:「停會兒有個小路下船便好。」阿龍道:「等我叫小船泊在小武當,娘娘打從後山下船,便人少了。」三娘子道:「快去!快去!吃了餅,快些下船回家。」
阿龍跑去叫小船了。兩個丫頭也是從不曾出門的,見這山上有趣,東走西奔,亂亂的頑耍。三娘子靠在窗上,看那下面,只見一個和尚,走到窗底下,掀開衣服,扯掉褲子,小解起來。三娘子見四下沒人,忽然動個念頭,要看看別張屌,比我家丈夫的如何?只因連日不曾有這寶貨,故此巴不能夠見見兒。不看猶可,看了吃一大驚,比張三監生的,長一寸、大一圍。那和尚把手捻著,撒完了尿,洒洒尿頭。這東西忽然硬起來,竟如小棒槌。三娘子心下想道:「前日三相公的,已有趣得極了。這個長長大大的,還不知怎麼快活哩?」心下想著,屄裡就流了好些騷水。
不一時,兩個丫頭來了,餅也來了,叫小船的阿龍也來了。三娘子忙忙的吃了些餅,又催促兩個丫頭與阿龍都吃了,打從塔邊下了坡兒,過了小武當小石橋,下了船,回家去了。
心裡只記掛著長長大大的東西,夜裡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起來小解了,只見油燈半明不減,剔了剔燈。待要去睡,單衾孤枕,實是難熬。原穿著上衣,不穿下衣的。九月天氣,還不十分寒冷,反把裙子束了腰,坐在燈下,想那長長大大的東西。癡癡呆呆,活像等丈夫的那時節。
是二更多天氣,只聽見外面敲門,漸漸的敲房門了。三娘子道:「詫異,這時節誰敲我房門?」問道:「是那個?」外面應道:「是我!」卻是張三監生的聲音。三娘子又喜又惱,卻為想屌久了,怕一鬧便不得弄弄。只得忍著氣,自去開了門,半惱不惱的道:「恭喜,什麼風吹得你回來?」張三監生道:「想你,回來了。」三娘子叫起丫頭來,快收拾茶水,相公回來了。
張三監生道:「楊先生在外面,再收拾些現成酒,我與楊先生吃了來睡。跟隨的人,再煮些粥與他們吃。」張三監生見三娘子只煖束著裙,一把抱在身上,問道:「為何此時不睡?」三娘子道:「獨自一個睡不著,起來小解。正值你這冤家來了。待我去取些吃酒的物事,你快去陪楊先生吃些酒,快些進來罷。如今我一定睡得著了。」張三監生起身自去。
三娘子走到外房,叫跟隨去的張成來問:「為何相公久不歸,今日忽然夜歸,必有緣故。」張成低低的道:「今日那三娘同遊趙家墳。鐵佛房兩三個和尚相公都請他去的。誰知中年那一個和尚,想是與那三娘平常有一手兒,今日背著眾人,在梓橦閣後,與三娘親了個嘴。三相公看見了,著實發作了一場,把小娘打發了,自己也不到鐵佛房去,連夜回家。三娘娘只做不知,竟不說破的到好。」三娘子道:「我自然不說破。相公如今可也羞了。」
不一時,張三監生吃完了酒,吩咐拿了鋪蓋出去,洗刮了手腳,上床同睡。他原是個沒正經的少年,因惱了那鴆張三,覺得自己的屌有趣了。況且三娘子的面龐,好似鴆張三幾倍;三娘子小似鴆張三年紀幾年。這時提起兩腳,聳身大弄。三娘子久曠的女子,如飢得食,如渴得漿。兩個盡情歡會,弄到四更,三娘子也忘記日間見的屌,長似這屌,大似這屌了。哼哼哈哈,粧出許多騷模樣來。張三監生一洩如注。那知三娘子經淨得兩日,就是這一弄,得了個男胎。有請為證
豈是尋常便得胎,姻緣註定數應該; 若非此夜經初淨,他日如他來不來。
這一夜男歡女愛,竟與初締姻時節也差不多。只是張三監生性好遊蕩,過了一兩日,又想出門走走。
徐家大小兩個,趁丈夫往京,又來勾引他。楊先生恐怕又往徐家,沒自己的想頭,發出一段正經議論來,道:「這徐家是你令先尊起病的根,切不可再去。況且偷良家女人,到底有是非口舌。聞得橦子門新梳攏一個小姊妹,喚做候雙,標致得緊,又好酒量,也唱得幾個小曲兒。不如在虎丘另尋個下處,包他個把月,倒是好的。況且十月朝近了,我陪你看看會去。」
張三監生聽了這段說話,魂也不在身上了。進房對三娘子道:「我要到虎丘看十月朝的會,十日半月便回,你是家主婆,一應家裡事務,與我在外的費用,你可一一料理。雖然獨自在家,就多費了些。我家私大,料不計較。」三娘子道:「你去自去,但須常來家走走。不要整個月丟著我,使我孤孤零零。我也要嫖起來的呢!」張三監生笑了笑兒。又帶了幾十兩紋銀,包那小娘去了。
那知候雙是個雛妓,老實得緊。同這三監生住在半塘寺東房,一步也不離。吃酒便吃酒,射屄便射屄,樣樣順著嫖客,不像鴆張三老妓奸滑。張三監生愛他如至寶一般,再也不回家來。
三娘子只說要上帳,吩咐留識字的阿龍,在家寫帳。實是見他面龐也好,心性又乖,有收用他的意思。阿龍卻因年小,不曉其意。三娘子每夜自睡,好不難過。常日裡走到大門首,看那街上人,來來往往:長的、短的、肥的、瘦的、好的、歹的,眼裡十分動火,實與自己無干。偶然一日,見了個標致的小官,打扮又異樣風流,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下去。夜裡半夜睡不著,纔合了眼,只見那小官打從窗裡跳進來,三娘子心下想道:「不叫破的好,只當睡著了,不言語,不動彈,看他怎麼?」那小官扒上床來,摟住了,叫一聲:「心肝!我來了!」陡然掀開了被,提起兩腳,把一張大屌,插畫屄裡去了。三娘子快活難當,哼哼唧唧起來,一身冷汗。忽然驚醒,卻是南柯一夢。有一掛枝兒為證:
夢兒裡夢見冤家到,夢兒裡把手摟抱著。夢兒裡把乖親叫, 夢兒裡成鳳友,夢兒裡配鸞交,夢兒裡交歡也,夢兒裡又交 了。
三娘子醒轉來,孤孤悽悽好不難過。嘆了幾口氣,看看燈,還明晃晃的。那時節十一月初旬天氣,披了小錦襖,把裙煖束了。扒起床來,叫起大丫頭秋花,那秋花正醒著,一叫就應。三娘子道:「你為何也睡不著?」秋花笑了笑兒道:「娘娘睡不著,不知為何我也睡不著。」三娘子道:「這丫頭奇怪!我實是想相公,你是想那個呢?」秋花道:「娘娘想相公,相公不想娘娘。我是娘娘心腹丫頭,何不活動一活動兒?乾守著這樣寡?」三娘子笑道:「這丫頭好胡說,重門深院,叫那個來活動活動兒呢?」秋花道:「娘娘要活動,廳後頭軒子裡,就有個阿龍睡著哩!」三娘子道:「這小廝倒也生得好,又乖巧,只是年紀忒小,我實是挑他過,也全然不知。」秋花道:「不知麼?他倒摟了我三四遭,被我罵了,纔跑了。」三娘子道:「既如此,你如今悄悄開門出去,叫他進來,只說:『怕娘娘聽見,我先走一步,在外間春凳上等你。』你進來了,我在外間春凳躺著,他只道是你,定然大膽弄起來了。若是好,再做商量,若是不中用,只是你認帳罷了。」秋花久有阿龍的心,得了這句話,笑嘻嘻開了房門出去。
走到軒子裡,誰知阿龍正起來小解。那時初七八,略有些月光,問道:「是誰?」秋花道:「是我!」阿龍問其來意,秋花把三娘子的意思都說與他,又道:「你只依計而行,且待弄過了,看娘娘怎麼,切不可說我曾通知你。」阿龍先要與秋花試試兒,秋花道:「賊囚,怕沒有日子麼?」阿龍年紀雖小,卻是張三監生弄過後庭花的,曉得了幾分,摟住秋花親嘴,又去摸他的小屄兒,未兔耽擱了小一會兒
三娘子早在外間春凳上等著,好不心焦,想道:「為何不來了?莫不那阿龍不敢進來,就在軒子裡弄聳?料這丫頭不敢!」只見秋花跑進來,往裡房去了。三娘子即忙躺下,隨後阿龍大模大樣走到春凳邊,摸著是個人,就把手摸摸屄。不管三七廿一,一張屌直搗進去了。只因三娘子有幾個月身孕,屄心直拱在中間。阿龍直射在花心上。三娘子也就十分爽利,哼哼唧唧,弄了更多天,阿龍洩了。
三娘子心上,有二三分愛他,就叫:「阿龍,你可曉得是我?」阿龍也不吃驚,只說道:「秋姐叫我來的。」三娘子道:「他說我叫你麼?」阿龍道:「不曾說。只是我近了身,噴鼻香;不是那油煙臭,就曉得是娘娘了。」三娘子笑道:「這小奴才,好不會說話。如今既明明曉得了,可跟我床上去睡。」阿龍跟了三娘子,大模大樣上床去大弄。三娘子吩咐秋花:「且關上了門,明早等他出去,我少不得賞你一套衣裙。」秋花自去,兩個自弄,好不親熱。從此阿龍夜夜進房來,秋花也被他替己上了手。
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傾貲結客無虛夜 破璧迎郎有剩歡
萬古情生情死,四時水落花流。花隨去水不知愁,錯認常開 時候。 得趣郎鐫心上,失歡人皺眉頭。朝張暮李不知休,病酒又還 中酒。 《西江月》
且說張三監生,被雛妓哄熟了,又有楊先生幫襯,索性長包了候雙,終日遊山玩景。虧得家私富厚,還不至十分零落。只可憐丟了三娘子,無聊無賴,倒憑那阿龍受用。
光陰似箭,不覺半年光景。三娘子心上又想嘗個新滋味,只是還有些怕羞。偶然一日,與阿龍閒話中間,說起:「家裡張成,有些覺了阿龍的事,言語蹺蹊,我定然尋個事故,打發他不用了。但你今年已成十七歲,漸覺出入房戶,有些不雅。你若說定一心一意,幫襯我尋標致兒郎,悄悄偷兩遭兒,我便做主把秋花與你做老婆,再與相公說了,各棧房帳目,不用了張成,用你去管,好麼?」阿龍道:「多承娘娘好意,殺身難報。只是我有了老婆,娘娘有了人往來,我依舊要與娘娘弄弄呢。」三娘子道:「一向相公一個月在家只一兩夜,虧你相伴我,難道我就丟了你?」阿龍道:「娘娘吩咐尋人,須是中得娘娘的意,纔敢領來。只是一件,張俊、張恩原沒權柄,他妻子又都好,不敢違拗主母。張成自恃管帳的管家,要查頭查腳,不當穩便。」三娘子道:「這番相公回來,我自有區處。先打發了去,就不妨事了。」正是:
明鎗容易躲,暗箭最難防。
話說張成是個乖巧的,他妻王氏,生得有幾分顏色,張老監生與張三監生都與他有一手兒。故此把各帳目,與張成管了。張成憑他與家主偷,他自然也憑老公做些歹事了。曾說起:「三娘娘光景,不像獨守空房的,畢竟被阿龍小奴才受用了。」張成道:「阿龍裡面衣服簇新,絲紬綾絹那裡來的?我久已疑心。這關係相公體面,不可聲張。只是有些氣不過,你如何設法,等我也得受用,騙娘娘些銀子也好。」
王氏道:「這不難。娘娘裡房門,從來我在裡面上宿,再不見關,進去最容易。外房一帶短窗,都日日扣著。短窗通著廳後西軒一帶。等我今日下午,悄然把窗扣開了兩個,你夜裡輕輕開了兩扇短窗,扒將進去,竟到房裡床前,若娘娘同阿龍睡著,你只當捉頭,不怕不從,若不見阿龍,便不可造次。娘娘醒的,跪下求告;娘娘睡著,聳身一弄。弄過了,便不怕發怒了。」張成滿心歡喜,依計而行,不在話下。
且說三娘子要打發礙眼的張成。這日午後,吩咐阿龍:「快往半塘,請相公暫時回來,寧可就去。三娘娘有正事商量哩!」張三監生正請客吃酒,一隻遊船泊在半塘寺前,就留阿龍在那裡伏事,不得回家。三娘子已是慣弄久了,卻也不在心上,竟自閉門睡了。
二更天氣,大膽張成,輕輕開了短窗,扒將進去。裡房門果然掩著不曾閂緊。又輕輕推開一半,捱身入門。桌上燈半明不減,他不吹熄。輕腳輕步,走到床前。三娘子正呼呼的睡著,他依了老婆王氏教法,脫了上下衣服,鑽身入被。把三娘子提起兩腳,挺著鐵硬東西,搗將進去。三娘子夢中快活醒了,半醒不睡,還只道阿龍。弄了半個時辰,哼哼哈哈了一陣,覺得屄裡那件東西,比阿龍的長半寸、大一圍,硬不可言。纔曉得不是阿龍了。忙問道:「你是那個?敢如此放肆!」那人道:「娘娘,是小人張成,來伏事娘娘。」三娘子大叫起來道:「奴才!這等可惡!秋花、文璧快些起來!」秋花先應道:「來了!」張成慌了手腳,依舊打短窗裡走了。三娘子剔起殘燈,大嚷大亂,看看短窗開著兩扇,纔知他打從這裡進來。但不知怎生開了窗扣。三娘子叫秋花開門出去,叫起人來。秋花道:「娘娘不可開門。他情知罪犯重了。夜晚頭間,拖刀弄劍,怎生區處?不如等天明一家都起來了,好與他理論。」三娘子道:「丫頭倒有見識,今日阿龍不回,一定相公留著,清早同來,也未可知。」秋花道:「娘娘極說得是。」
大家坐著,說些閒話。三娘子道:「這奴才,比阿龍弄得好些,只是阿龍是心腹了。左右相公嫖,我也嫖,要他尋幾個好的,往來幾時,也不枉人生一世。大奴才就要吃醋拈酸,把我占住了。我趁此機會,叫相公趕逐他去。」說了一會,雞叫了三通,天大亮了,合家都起來,方纔秋花開了房門。
只見張成妻王氏,進房來跪在地下,討饒道:「我們拖牢洞的,一時醉了,衝犯娘娘。該死的了,只求娘娘恕饒。倘或張揚開了,娘娘體面也不便。」三娘子道:「奴才放肆極了!你平昔小心伏事我,也罷!相公回來,只說醉後衝犯了我,打發出去罷了」
看官,你道他何故寬恕?他原是個犯桃花的女子,自然不論高低貴賤,處處有情。昨夜這一弄,也極快活,難道他心如鐵石?若不為張成礙眼,也不提起這事了。王氏磕了個頭,謝了自去。
果然午後,張三監生回來。三娘子只說:「張成奴才,醉入臥房,指望行姦,被我嚷罵起來,方纔跑了。你又常不在家,這人用不得了。」張三監生頓時叫將張成來罵道:「你這奴才!醉入臥房,該得何罪?」張成已知主母寬他了,便道:「小人其實醉了,一毫不知。」張三監生道:「這等大醉,怎生不誤正事,就該打了。」打了十板,頓時逐出,把帳目一一交算。
因為盤算賬目,張三監生不得抽身去了,倒得在家與三娘子一弄。那知三娘子這張屄,昨夜又嘗過一張新屌了,有掛枝兒為證:
昨夜裡又做了齷齪勾當,今夜親老公又進奴房,親老公把硬 屌頂在屄心上,不拘大與小,那論短和長,誰知這樣個騷精 也,已佈滿了偷人網。
到了第二日,張三監生就依了三娘子言語,把各棧房帳目,盡交與阿龍催討。張成夫婦,只為頃刻歡娛,雙雙逐出了。
張三監生依舊出門遊玩,又聽了楊先生話,打點南京坐監去。到舊院裡風流一遭。
三娘子又要把秋花配阿龍,一家的人,誰不怕他?誰不奉承他?阿龍感激他提拔,竭力尋了三四個標致人兒,進房宿歇。他個個歡喜,個個只兩三夜開交,從此臉也老了,膽也大了,只是十月滿足,要養孩子,暫時不尋人弄。十一個月纔養了個滿抱的兒子。就是這日,他父親顧外郎死了,他做產婦去不得,吩咐張俊,往半塘,報:「添小官人的喜,與顧老阿爹的喪,請相公須回來兩三日。」都是正經大事,不要又是討火種一般。
一喜一悲的信,到了半塘。楊先生正要攛掇他往南京,便對張三監生道:「明年己酉科,科舉午時,你該今年去坐坐監。雖沒學問,也討個科舉名目,遮世人眼。南京舊院裡,珠市裡兩處姊妹,真正風流標致。你若去嫖了一遭,只怕蘇州小娘,不要說坐位,連站也沒處站了。趁此兩件大事,再對些禮物,送了老雙回去罷!」張三監生依了這話,送了候雙回家,同楊先生進城來。
三娘子見他丈夫來到,十分歡喜,教看看新添兒子。張三監生就吩咐:「僱了個奶娘省得你不耐煩。」又說:「楊先生在外,可打點酒和夜粥出去,我到丈人家探了喪就來。」說了自去。楊先生又叫人傳話進來說:「是我勸相公打發了小娘,如今正好在家裡。過了七朝,纔出去哩!」三娘子笑對秋花道:「如今我正弄不得。若過了七朝就去,也還靠相公快活不成?」秋花笑道:「娘娘怕沒有人弄?定要相公快活?」說笑了一會。
張三監生回來了,依舊在館裡。同楊先生吃了些酒,又吃了粥,纔進房來,對三娘子道:「你如今做產婦,弄不得,教我獨自一個睡麼?」三娘子道:「憑你!秋花騷騷的,我意思把他配與阿龍罷。打帳這幾日推攏了你,今夜何不先開了他黃花?」張三監生道:「只怕也不是黃花女兒了!」三娘子道:「日日夜夜緊隨著我,還是黃花哩!」張三監生是個極貪色的,也就收用了。秋花原與阿龍弄過,卻不多遭,還不十分寬蕩蕩。故此張三監生也不在心上,只當是其丫頭哩。
過了三朝,張三監生道:「這秋花粗夯。」依舊上三娘子床,略修修破灶,卻想收拾了五百兩銀子,南京去坐監。三娘子留他:「在丈人家陪幾日,實同我去上一壇祭,纔憑你南京去。」張三監生依他言語,即得在自家裡,等他丈人家開了喪,便同三娘子回去上了祭,張三監生自回。三娘子只留新僱的朱奶姆跟著,打發秋花回去,伏事家主公。
那知張三監生達那小丫頭文璧也都弄了。這丫頭年小,實是黃花女兒,十分疼痛,弄了一蓆子血。張三監生有些愛他,倒為他把南京去的心緩了一步。
三娘子住在爹娘家,是奶姆做腳,也著有便處,偷了兩三個漢子。這朱奶姆原是機房裡出身,半私窠子,偷寒送煖,是他熟路。只要奉承家主婆,要他銀錢賞賜,那一樣不做出來?一住住了半月,掩了喪了。三娘子纔別了哥哥兄弟,回丈夫家裡來。
張三監生說起文璧,三娘子原不在心上,假意兒變了臉道:「我兩個丫頭都被你開了黃花,我不曾弄你的小廝。快買兩個標致小廝把我。」張三監生道:「不許!不許!」三娘子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看我偷人也不偷人?」張三監生即道行一聲:「胡說!」大家不言語了。
又過了三四日,張三監生收拾了行李,叫張俊、張恩跟隨了,同楊先生往南京進發,吩咐阿龍在家須勤謹帳目,照管家裡。又對三娘子道:「你既要把秋花配與他,快揀一個吉日,推攏了罷!」三娘子又做賢慧好人,對出二兩贐儀,送與楊先生。叫丫頭傳話道:「相公坐監完了,央煩楊先生快教他回家。」楊先生應承了,又道:「替我多謝娘娘。」
從此張三監生出門後,三娘子就如沒鞍子的馬,滿天滿地,憑他去跑了。哥哥兄弟就知些風聲,只為日常有東西與他,也只做不知罷了。今日張郎,明日李友,弄得快活的,留他多住幾夜,十兩半斤銀子,就肯送他。標致鶵兒,就相會弄他,也肯重意送他。朱奶姆、阿龍兩個做腳,三娘子再沒一夜是孤眠獨宿的了。有一曲玉交枝為證:
為人風泛怕空房,須人伴閑。漏聲纔定多歡宴,憑他賣俏行 姦。將軍闖來隨入關,誰云險似盤山棧。嘆嬌姿花殘月殘, 任狂夫長看短看。
且說三娘子犯了桃花,不只為射屄,卻像以多為勝的。聽得說山塘有個姓管的有趣,就教阿龍送四兩銀子聘他來弄。出出進進的人也不知多少了,只比娼家,差得送東道、送歇錢兩樣。難得鄰舍有個不知覺的,都三三兩兩,思量捉姦。卻又笑道:「若是一個兩個,我們好去捉。他家主公去得兩個月,只怕日裡夜裡有百來個出進了。如今捉得那一個?」有個姓王的,排行第三,叫做騷王三,年紀也有四十多歲,為人奸巧又極貪色。地方也算他是個說得話的光棍了。他對眾人道:「捉姦也不消,只消齊了十來個鄰舍,到他裡面,要他酒吃,要他錢使,且等他做大不睬我們,再作區處。」
約齊了眾人,第二日走到張家廳上,大聲道:「我們眾鄉鄰,要與三娘子說句要緊話。」這日阿龍棧房取銀子去了,奶姆走出來問道:「說什麼話?」王三便道:「三娘子風流的事,我們一一都知,眾人都要捉姦。只是這樣一位娘子,不捨得做這狠事,下這毒手。如今須從長計議,安慰了我們,纔不致出乖露醜。」奶姆道:「娘娘並沒什麼事,憑列位怎麼,我家不怕。」眾人一齊亂嚷起來。
三娘子已在廳後聽見了,自己叫秋花跟著,走將出來,對眾人道:「列位請坐,有話好好說,這奶姆來不上一年,他不會說話,不必計較。」王三深深作了個揖,眾人也作了揖,王三道:「還是三娘子知道理,娘娘的事,我們原不敢管的。只是有些眼紅,不捨得賽西施這樣一位娘子,只管把別人受用。我們都是男子漢,卻當面錯過。」三娘予笑了笑兒道:「如今待要怎麼?」王三道:「我姓王,叫做騷王三,眾兄弟們也沒一個不騷的,曉得三娘子做人也不是戀著一個長久往來的。只求三娘子每人賞一夜,再送折席一兩。我們憑娘娘幹事,並不攔阻。有人放肆,都是我王三支撐。管取娘娘朝寒食夜元宵,就是三相公回來,我們毫不通風。」秋花笑道:「又要睡又要銀子,這是雙輸了。」三娘子道:「這丫頭不會說話,我原為相公不著家,偶然取樂,難道我要人嫖錢不成?只是人多口雜,改日又有爭論反為不美。王三官寫一張包票與我,我一一如命便了。」王三道:「使得!使得!我寫了包票送進來。但請問幾時起?」三娘子道:「也要說過,不許第二夜的。我若喜歡那個,這便不論。也不許吃醋撚酸。」王三眾人一齊都道:「這個自然!」三娘子道:「明早王三官寫了包票,就把銀子也寫在上面。如今共有九位,姓名也寫在上面,我就把九兩銀子交與王三官,散與眾人。進來日期,不可用強。總在兩月內,逐位來約,決不失信。若是年紀老些,不願取樂,或者懼內的,不敢住夜,我再送一兩銀子便了。」當時就有張老兒,馬老兒兩個不願住夜。說明了,一齊出門去了。
奶姆道:「三娘娘如何不論好歹,都許他弄?」三娘子道:「鄰舍極要緊的,不安頓了他,怎能夠憑我快活?」奶姆道:「娘娘說得是。只是一件,那粗夯的,怎麼當得起?」三娘子道:「拼得歪著頭,閉著眼,憑他弄一遭罷了。」
次日騷王三送包票進來,阿龍還在棧房未回。隔夜,一個後生又去得極早。三娘子見了他,忽然動了騷興,就招他進去。只去了下衣,在床沿上弄起來。弄不多時,王三就洩了,他道:「三娘娘的屄是萬中選一的,我不覺魂了,故此容易完事。還要娘娘大大佈施哩。」三娘子道:「你是不消說的。只是鄰舍有貪財的,不如每人多與他一兩銀子罷。齷齪的,多免勞下顧。」王三道:「有兩個小兄弟,一個陳六,一個趙三,都也是小後生,他兩個也不貪財。其餘六人,把他二兩一個,我回他便了。」
從此以後家裡的人,只有文璧小丫頭,不把他放在心上,也不去安頓他。個個都是幫襯三娘子的。鄉鄰射屄的射屄,得銀子的得銀子,打了和局,沒一些攔阻。憑那出出進進,像虎丘山弔桶,一上一下,好不熱鬧。
過了幾時,將近臘月,張三監生差張俊回家,又取五百兩銀子。家書上說:「國子監祭酒,不放回來,竟在南京過年了。若是家裡人不夠用,可再尋一對人,或半大的小廝,憑你揀選,不拘身價。」這一句話,只為自己在外大嫖。新年新歲,丟他獨自在家,心上有些不安穩的,放這半條路兒,那知三娘子在家,這等放肆?
閒話中間,三娘子問起三監生可包院裡小娘?張俊道:「包了舊院大街,顧家一個小姊妹,叫做顧節,每月三十兩。相公留一個人看了雞鳴山僧房的一處,竟往他家,吃他的飯,都不要錢,倒比蘇州省些。只是做了好幾遭衣服,買了一兩遭金玉簪扣,費了二三十兩銀子,只怕如今過年,畢竟多費些哩。」三娘子怕張俊在家,原是吩咐老婆,不通他知道。自有些得礙眼,忙忙催阿龍湊了五百兩銀子,打發往南京去了。
那時蘇州新興洒線衣裙,三娘子喜歡穿百蝶的襖兒,因此人稱他做百花張三娘。有時帶了奶姆,丫鬟往虎丘住幾日,有時僱了遊山大船,在船裡住幾夜。不管生熟,不論僧俗,看得中的,便叫來受用。
臘月盡間,忽然叫匠人來,在他拔步大煖床邊,開了個小門。只為他的臥房,正在靠西一帶,牆外一條小衖,衖內沒有人家。不過一個穿南穿北的走路。開這條門,正通拔步床板壁,去了一扇板壁,就明明亮亮通了外面了。漢子進來,不消拘定前門,此間踏足便是。
到了年節夜,三娘子吩咐:「阿龍!過節須要兩個陪我,若沒兩個,不許你同秋花一處。」阿龍道:「人人都要在家,吃合家歡酒,拜家堂,取新年吉利,誰肯出來過夜?一個還沒處有,那裡有兩個?除非東倉上金三房,有一班小戲子,有兩三個生旦好,都只得十七八歲,沒有妻子,把一本戲錢與了他們,揀兩三個來陪伴娘娘,他貪了新發利市,畢竟肯的。」三娘子滿心歡喜,拿一錠二兩銀子付與阿龍,叫他快去。
那一夜大魚大肉,好酒好菜,那件沒有?黃昏時候,阿龍纔領了一生兩旦,共三個小夥子進來。都作了揖,就教他坐在房裡,頃時擺上夜酒來,一桌兒坐了。三娘子道:「我家相公南京坐監,今夜勞你三位歡飲三杯,共圖一樂。明早新年了,還有厚厚的禮,送與你們發利市。」三個一齊都應了。吃了酒,又吃了飯,大家洗刮了,依舊對了門,停了燈。
粧生的姓袁,年紀是他大些,已十九歲了。問道:「三娘娘那個陪睡呢?」三娘子道:「大拔步床,再有兩個也還寬展哩。」三個你看著我笑,我看著你笑,只得都脫光了衣服,爬上床去。原來床上兩床綿被,兩個旦扯一條綿被,在這頭同睡了,叫一聲:「袁舍!你陪娘娘睡。」
三娘子小解了,纔上床來。心裡想道:「天下的女人,從來沒有三個男子漢,輪流幹事的。今夜倒是個大大的勝會。但不知小夥兒耐久不耐久?」只見袁生在這個一頭睡,沈旦、俞旦是那一頭睡。二娘子以近就近,鑽入袁生被裡,來摸他的屌,倒也長長的,只是不甚粗。捧他到肚子土來,扯他屌插進屄裡,抽出抽進,抽不上三十抽,袁生啊呀一聲,早已洩了。教他爬過去,換了沈旦來弄。他的屌又小些,頂不著屄心花兒,抽了七八十抽,也就洩了。又教他爬過去,換那俞旦。俞旦道:「聽得說:連連弄了,精毒相觸,要生鬥精瘡,我不來。」三娘子道:「難道我見食不搶,就偏背了一個?也罷!茶窩裡綿包裹著,還是熱的,待我洗了洗再和你弄。」
爬起來把茶傾在桶裡,洗那騷屄,那屄就滾滾流出,不知多少。三娘子道:「慚愧,我做女人也儘風流的了。」洗完了爬上床去,袁生先爬過這頭來,同沈旦一被睡來。三娘子鑽入俞旦被裡,還只道他年紀十七八,畢竟也是嫩貨,那知他久有女人弄過的屌,比前兩張長些粗些。騰身而上,直頂花心,研研擦擦,就如雞啄食一般,弄得三娘子嬌聲亂叫道:「心肝!射死我了!」弄了兩個更次,足足有一千抽頂,再不得洩。
三娘子抱住了道:「心肝!你在我身上睡睡著。明日年初一你不要去,再陪我睡一夜,我送你十兩銀子,發新年利市。」俞旦道:「早起要拜爹娘的節,班頭主人金宅,也要同眾人去一遭。年年規矩,做十來齣戲。戲完了,我就來,他兩個不在面前,越發有趣。」說罷,就睡在三娘子身上。
清早外面阿龍放開門爆,驚醒了。只得都爬起來,同他三個吃了早飯,各與一兩銀子,又叮嚀了俞旦,纔放他去。晚間俞旦果然又來,連住了五六日,得了三娘子二十兩絞銀,吩咐他常常來會,不可薄情。俞旦也十分得意。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天綱不振還一振 婦行無終迄不終
每想雙肢舉,嘗思半臂橫。擅郎何必學吹笙,一任海棠花底 蝶蜂爭。 碧沼深深入,幽溪細細行。夜闌頻自喚卿卿,攪得心神撩亂 骨頭輕。 《南柯子》
且說三娘子風騷,輕薄兒郎少年子弟,與他州外縣的人,都曉得百花張三娘子。到了春三二月,桃紅柳緣,正經女子未免有傷春意思,何況三娘子淫蕩久了,阿龍湊他的趣。尋了個馬修癢,慣會做馬泊六,引誘良家子弟,與那小戶人家的不學好婦人,他便於中取利。卻不敢在有勢有錢的人家做甚歹事。阿龍領了他進來,見過了三娘子,他道︰「三娘子的標致風流,蘇城再沒第二個了。」各處稱揚。倒也帶了十多個浪蕩子,或打從大門裡,或打從衖內板壁裡,與三娘子任意作樂。三娘子沒一個不憑他吃飽了纔去。
二月十九日,滿城都往觀音山燒香。也有專心燒香的,也有借燒香的意思,男看女,女看男的。三娘子叫了一隻不大不小的遊山船,帶了奶姆、丫鬟,往觀音山頑耍去。一路船山船海,也人山人海。船裡有打十番的,有吹簫唱曲子的。那些人老的、少的、長的、短的、肥的、瘦的、標致的、醜陋的、帶帽的、帶巾的,還有女子,十個五個共一船的,好不熱鬧。三娘子見了標致後生,恨不得飛過他船去,或是招他過船來,與他親近一親近。
到了西新橋住了船,河小船多,擠在一堆。岸上那山轎,轎後安放了觀音紙馬香燭,跟的男人也不帶一個,大模大樣,三乘轎子,上去燒香。一路的人看見了,有說像是小娘兒,有說還是私窠子。又看看奶姆抱著頭兩歲的孩兒,便道︰「這是良人家,為何這等輕薄?」又有見了他身上穿著百蝶洒線襖,呵呵笑道︰「是了!是了!這是東半城極要弄的百花張三娘。」說的說,笑的笑,三娘子雖然臉是老的,膽是大的,不覺滿臉通紅,把扇子遮了。
到了觀音殿前,奶姆低低問道︰「娘娘,昨夜不曾和那小官弄麼?罪過!罪過!如何燒香?」三娘子道︰「我已洗了又洗,不妨得了。」奶姆道︰「娘娘,使不得的。不如等我代燒了香,你在此站一站兒,我燒了香,下來同去。」三娘子只得叫秋花立在身邊,站在殿門外等。
奶姆去了一會兒,忽然一個小後生,走過了幾步,回轉頭來,笑一笑道︰「原來張三娘娘在這裡!」三娘子打一看時,卻是半月前極會弄的一個郭四,因為他弄得好,三娘子留他住了三四夜,故此認得真切。三娘子正怕下山,又一路有人囉皂,便道︰「郭四哥,我不曾帶得管家來,三個女人又叫了山轎,你可同我下山去。我改日謝你。」郭四道:「不妨,今日是一班小兄弟在船裡打十番,燒過了香,便用葷酒,三娘娘竟在我船裡,回去大家暢懷一暢懷,也算春風一度。」三娘子道︰「你站一站,且待奶姆來商量。」只見奶姆也來了。三娘子說了這意思,奶姆道:「良人家,不可太輕狂了。」郭四道:「如今下船不要說是張三娘娘,待我只說是李乙娘,有誰知道呢?」
三娘子命中所招,該是如此。不覺滿心歡喜道:「姓了李,實是沒人認得我。鎮日在家氣悶,且落得疏散一疏散。奶姆,你同大丫頭在自己船裡,我在大船裡頑耍一會兒。到了閶門,大船也進不得城。我自過船進城便了。」奶姆見他執意要同郭四去,口得憑他了,一齊都上了轎。路上的人還多,只是有了個男人,就沒人言語。
到了船邊,奶姆、秋花下了原來的船,郭四是捲梢大船,直在港口。又走了一箭地。郭四先下了轎,拉三娘子上了船,滿船的人都作了揖,問道:「四哥,這位娘是那裡請得來?」郭四道:「李乙娘是初出來的,小弟特特請來,與諸兄們一會。」大家又打了一套十番,吩咐開船,早已擺了酒餚來,行令吃酒,三娘只推不會行令,也不肯監令。一班浮浪子弟,如狂蜂浪蝶,好不騷發。三娘子見了這班人,也十分興動。三杯落肚,滿船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起來。三娘子卻在一班裡,看上了一個張二官、一個陸二官,把一隻金耳挖與了張二,把一條洒線汗巾與了陸二,暗地問明了兩個住處,說︰「我叫馬修癢來請你。」一路裡亂哄哄捻手捻腳,摟摟抱抱,真像瘋顛的一般。反把個郭四丟在一邊了。
到了閶門,奶姆、秋花在船等候。不知三娘子如何法兒,把個張二官弄在自己船裡,一同載到家中,摟著斡事去了。船家把舌頭都伸出來道:「詫異!詫異!原來做了私窠子了。」正是︰
大風吹到梧桐樹,自有旁人說短長。
且說三娘子老著臉,大著膽,被人弄慣了。每到春天被那春風一吹,骨節都酥麻了。便如吃酒醉的一般,直醉到冬裡,再不肯醒。朝張暮李,不知弄過了多多少少的人。
有一個騎馬徐三,原是少年狂放的秀才。極要嫖,極要偷婆娘的,與三娘子好了。六月天氣,都不穿衣蓋被,比冷天加倍有趣。這一夜,正是十五月圓時,三娘子床後有個天井,寬綽響亮,極好賞月。把酒餚搬到天井裡,吃了一會,大家高興起來。就在春凳上大弄。徐三把手提起兩隻小腳,且不插進;一眼看定屄,有輕輕幾根毛,緊緊一條縫,笑道:「這張好屄,不知經過多少屌了,等我今夜,趁此月明,擣碎了屄心花兒罷!」三娘子笑道:「你若搗得碎,算你是好漠。只怕屄心花兒不曾碎,你倒拜倒轅門,把我笑哩!」徐三忽地放下兩隻腳,縮下去,把屄一舔,舔了滿嘴的騷水,全沒臭氣,只有些腥,笑道:「有趣!有趣!屄香得緊。」三娘子十分騷發,亟叫道:「我的心肝,快些弄。」徐三一上一下,一出一進,連抽連頂,足足有一千多。三娘子雖然放蕩,經得人多,卻不曾經這狠手。在下面沒口兒叫心肝叫親肉。那騷水卿卿呷呷,流得可憐,陰精洩個不住。忽然叫道:「我死了!我死了!屄心花兒只怕射碎在那裡。」昏昏沉沉,就如睡著了一般。徐三慢慢抽扯,重新弄活他轉來,叫道:「心肝!住了罷!我出娘肚皮,不曾見這般會弄的,我丟得多,實是倦了。」徐三道:「你如今拜倒轅門了麼?」又抽拽了一陣,方才洩了。他就做個寄生草曲兒,笑那三娘子的騷。曲兒道︰
你也真波俏,況兼多貌嬌。我連珠放了衝心砲,你陰門不閉 逞威豪。那知我將軍直到囊山窯,女先鋒忙叫,且收兵拜轅 門,空留下一場笑。
莫說三娘子在家淫蕩。張三監生在南京用了些銀子,叫監裡門子在堂考日子,傳遞了兩篇文字,考了個一等三名。舊例免了三六九走班,只初一十五,到一到監。鎮日包了顧節,在舊院裡快活。
看看七夕過了,十五日後,到京鄉試的,日日有得進城。騎馬徐三秀才,原僥倖有科舉的,也搭了朋友,從通濟門旱路入城。尋下處在鈔庫街,與舊院相近。慕顧節的名,到八月初旬,意欲送初會與他,歇一兩夜,瀉一瀉火,好去進場。連到他家幾次,說有人包的,不便見客。
這一夜是初四了,徐三同朋友在沙四家吃酒,問起顧節。沙四道:「是你蘇州一個張三籃生包著哩!」徐三想了想道:「想是新家巷那個張三了?四爺曾見他麼?」沙四道:「也曾到我家來過,他陪堂的那個,他叫他做楊先生。」徐三道:「不消說是他了。」又吃了一回酒,同了兩個少年狂放的朋友,跑到顧家,立定了腳,道:「要見見你家節娘。」顧家回說︰「有客包著。」徐三大罵起來,驚動了張三監生同楊先生走出來。
只聽見徐三罵道:「新家巷張三烏龜,他的老婆被我幾乎射死。老婆還是我包過的,難道他包的小娘兒,不容我一見?我們打進去,不怕他。」張三監生,氣的目瞪口呆,話也說不出來。楊先生道:「你且進去,等我同節娘見他一見,打發他去便了。」張三監生依他言語,自家氣忿忿的進去了。楊先生同顧節出來,見了見徐三。這徐三千不說萬不說,只說︰「這姊妹不如張三娘子。丟他在家接客,自己在此包妓,豈不是捨了黃金抱錄磚?」揚揚的拱了拱手,出門去了。
楊先生同顧節進房,張三監生扯楊先生在天井裡,低低的說道︰「我離家太久,像是我家不良之婦,走錯了路了。我左右進場也沒用,監期又將滿了,不如告了假,快些回去。」楊先生道:「出來一場,還該進場走走,胡亂塗幾句在卷子上,只要不貼出來罷了。你不知道,儘有比你更不通的也都進場哩!況你令政,正經不正經,也不在乎這幾日。回去也不消張揚,傷了體面。只把內外關防,十分嚴緊。自然清淨了。」張三監生依他言語。
完了場事,在祭酒那裡告了假,買了些送人香皂等物,僱了一大浪船,往蘇州進發。顧節只為包久了,倒有幾分戀戀不捨之意。送至水西門外,掉了幾點眼淚,纔別了自去。張三監生一路氣忿忿的,思量回家把夫綱大振。又忽然自想道:「也是我在南京丟他空房獨守,故有此事。須大家認些不是。」路上行了四日。
到得家裡,正是八月二十日。三娘子連日賞中秋,狂蕩壞了身子,下午昏昏沉沉,睡在床裡。聽見說相公回來了,只得勉強爬起來。張三監生雖然怒氣沖沖,且不說出。一個作了揖,一個回了福。三娘子問:「一路平安麼?」張三監生道:「家裡醜聲直傳到南京,幾乎氣殺,有什麼平安?」三娘子紅了臉,不敢則聲。張三監生海叫一聲:「收拾些酒餚出來,我與楊先生吃。他吃了還要回家去哩!」竟走出去了。
三娘子一面收拾酒餚出去,一面叫張俊問他,為何相公發惱?張俊把騎馬徐三秀才的話,學了一遍。三娘子道:「他往南京差不多一年了,我後生娘子,也十分怪不得我。拼著大家鬧一個開交。」張俊道:「娘娘既有些不是,還該忍耐些。」三娘子打發了酒飯,到書館裡去準備要與丈夫放潑。那知張三監生竟在書館裡睡。只把廳後腰騎門,一具鎖反鎖了。直到早起纔許開。三娘子這一夜,怕他驀地闖進來,也不敢在旁門裡招攬人進來睡。正是︰
縱教掏盡西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三娘子暫時丟過一邊。且說楊先生久不在家,身邊落得百來兩銀子,打帳回家,恢擴房屋,置些傢伙,脾胃一脾胃。誰知走到家裡,原只得兩間小屋,一間做房,一間客坐。在門外正待敲門,忽聽見裡面男人聲音,在那裡說話。楊先生立住了腳,細細一聽,聽得男子道:「我和你快當些弄弄。明早我有事,今夜要回去的。」婆娘道:「我偏不許你回去。」楊先生聽了這話,忙把眼在門縫裡一張。只見他的老婆,坐在一個男子身上,像個下身不穿裙子的。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三兩腳把門踢掉了。那男子在半明半亮裡,飛身亂跑。楊先生搶將入去,兩個撲地一交,都撞倒在地。急急爬起,男子已跑去了。
楊先生大叫如雷,把老婆打了一頓,把屄也摔了幾摔,罵道:「不長進的狗婦,為何做這沒廉恥勾當?」老婆道:「獨自一個實是難熬,你不曉得張三娘子,一夜搞個好幾個,我算什麼?瞧你這副德性,常年累月的不在家,難得有人上門,幫襯著你的,總該謝了人家,你發甚麼脾氣?」楊先生道:「狗肏的,我倒個八輩子的霉,碰到你這個婆娘,真是家門不幸,今天不是你滾,就是我走!」老婆道:「我住慣了,我不走,隨你走得多遠,任憑你走好了。」楊先生二話不說,一腳踢開邊上的板凳,氣憤憤的逕往門外走了。
且說張三監生家隔壁,住著一個秀才,姓朱,也是個好色的。自從外地探親回來,曉得百花張三娘子就在自家隔壁,不時地動了念頭,想方設法要勾搭上手。一日,從張三監生家門口閑步走過,被張三娘子瞧見,一下子心花怒放,兩個人眉來眼去,好不與頭。朱秀才調轉頭去,正想說話,乍見張三監生踏出門,正往外出來,嚇得他趕緊走回家去,自嘆萬分。
再說張三娘子看在眼裡,想道:「掉在嘴邊的肉,怎又被溜掉了?」進得裡來,見著內房一個小夥子在那頑耍,走到跟前叫道:「你來,你到隔壁街坊去探聽那位相公是誰?」小夥子道:「隔壁是位朱秀才,剛從楊州探親回來的。」三娘子道:「你去請他來側邊門口說話,我賞你一些好處。」小夥子二話不說就出門了。朱秀才聽見叩門聲,出來見是隔壁的小廝,兩人問暄後,小夥子傳了話,朱秀才道︰「夜晚一定來。」
小夥子回來跟張三娘子說了。晚飯用畢,回房時,再要小夥子去說一聲。小廝去後回來,逕到張三娘子房來回話,見著他妖媚撫人,自個也動了火,道:「交待的事情,都辦妥了,該給我個好處才是。」小夥子急得很,迎上前摟著張三娘子摸屄,三娘子騷癢難當,也順手撥弄著子小夥子的屌,正準備大弄一番,聽著有聲響走近,小夥子驚嚇道:「是朱相公來了,糟了,透相了怎麼處,他來了,怎麼肯去?」三娘子心生一計,回身對小夥兒道:「原來是自家相公,你可躲在床後,丫頭文璧床上。我家相公弄過了,常常出去的,我再來請你。」小夥子依言,往丫頭床上去躲。他兩個倒是一對成雙,不消說了。
三娘子放了朱秀才進來,朱秀才一把抱住,就要弄弄。三娘子道:「我家相公今夜定然進房的,你弄弄就去,改日再叫馬修癢請你。」朱秀才不由分說,把三娘子推倒在床。乒乒乓乓大弄起來。這朱秀才是個極會弄的,卻因色慾過度,犯了色癆,這一夜有了幾分酒,見三娘子標致風騷,狂興大發。
弄到三更時分,三娘子只覺得他,沉沉重重壓在身上,竟不動了。下面的精滾滾流出,屄心外都有。三娘子慌了道:「不好了!是走陽死了。」不敢推他下身,只管口對口打氣,半晌也沒些動彈。沒法了,輕輕卸他在外床,自己爬起來。只得叫那小夥兒與丫頭文璧,把旁門開了,抬他出去。憑他活與不活,也顧不得了。小夥兒道:「娘娘,弄死了個人,虧我幫襯了出去。須把我些東西,滅我的口。」三娘子只得把五十兩一封銀子,遞與了他。約他改日再來。小夥兒怕是非,也不說與人知,再也不來了。
朱秀才竟死在衖裡。這裡緊緊閉了門,足足十來日不敢開。朱秀才家只道是醉死在路,收拾殯殮,沒甚話說。只有文璧丫頭心上怏怏,思量尋個空兒要與張三監生說。
只因張三監生,自恨不讀書、不長進。請了個飽學廩膳秀才龔先生,早晚在館讀書,指望上進。每月只進房與三娘睡一兩夜。腰騎門依舊夜夜鎖的。三娘子收拾了外房,鋪一張涼床。若是張三監生進來,反同他在涼床上睡。因此大床板壁的門隨時開啟,再不知覺。
光除似箭,日月如梭,兒子已長成五歲了。奶姆被他老公來吵,要領他去。三娘子留他做幫手,那裡肯放他。又與了他老公銀子十兩,再僱二年。從此滿蘇州城裡,那年少的標致的,或有會斡事的,只怕也沒個不與三娘子弄過。
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老大嫁人心不老 嬌癡獨絕念逾癡
良宵清畫,酒淺情深孤影瘦,花遠闌干,不醉人兒倚笑看。 我非劉阮,桃源有路曾迷亂,寫到惺忪,綠發紅顏半幅中。 《減字 木蘭花》
且說張三監生,自從請了龔先生在家讀了幾年書,文理略通了些,之乎者也,不十分差了。龔先生道:「你資質雖鈍,心志頗專,趁年紀不大,銳氣正高,不如徑往石湖治平寺裡,沒甚人來的僧房,同你去讀一二年書,這一科就好進場了。」張三監主依了業師言語,要收拾去讀書,只為人少,又買了個書童,喚做文桂。又買了許多古今文章,依舊是張俊買辦,跟隨龔先生一隻遊船,頭一日吉利,原擺了兩桌酒,隨路吃去。到了治平寺僧房,先送了些房金,在裡面讀書。
出門時節,吩咐三娘子道:「你今年二十六七歲了,該老成些,若再出醜,我定不輕饒。況我原被楊先生引誘壞了,如今改過自新,你難道又說州官放火,百姓點燈?」三娘子道:「曉得了,不消吩咐,十分熬不得,叫阿龍來請你。」張三監生道:「使不得,讀書要緊。先生入城,我纔回來。也罷!我寬你阿龍這一條路兒,還不到得揚開去。」三娘子笑笑兒應了。張三監生原是沒奈何的活,那三娘子得了這一句,越發放肆了。他道丈夫容了他,這一路料沒什麼大利害了。
入則第一夜,就要尋人,卻不曾預先尋得,便叫阿龍相伴,秋花怎敢不依。一更時候,阿龍正射得鬧熱,忽聽得拔步床板壁上,連敲幾下,卻原來下午馬修癢來,阿龍吩咐了他,因此尋了個扮旦角的戲子,叫做管舍,生得標致,又會肉麻。三娘子愛他就如珍寶,只是斡事雖好,卻欠長久。睡了一夜,也就與了他一兩銀子,憑他去了。
新的舊的,更番迭換,又不知多少弄過了,連哥哥、弟弟,曉得他如此淫乳,都道:「不如早死了,也得清淨。」他在家,日弄夜弄。一個八九歲兒子,請過先生教他讀書,三娘子又把先生弄上手。兒子親眼看見,氣忿忿要對父親說。其時奶姆老公已死,長久倚靠這家,再三對他兒子道:「你爹爹不管,何苦兒子反做冤家?自古道:子不言母醜。母親醜事,兒子只該遮瞞。」那兒子只得罷了。奶姆把這說話說與三娘子。從此做事,都瞞著兒子。
文璧長成了,他又自做主,招了個油花李二,也是修癢的。馬修癢為媒,請了阿龍、張恩酒飯,先央阿龍帶到治平寺磕了張三監生的頭,纔回來做親。那知這油花為人姦巧,極會奉承,初進來這一夜,央馬修癢說,先陪侍了娘娘,方敢與文璧同睡。這樣說,若是正經女子,決然大怒起來。三娘子已是沒正經,不長進慣了。反說他曉得尊卑上下。黃昏時節,竟與油花弄了一次。油花夜裡對文璧道:「我們做修癢的,就是小娘兒與我偷了,就沒有好人去嫖他。你家娘娘這等沒正經,只怕做不得良人家到底。」
過了幾日,只管攛掇他出去就屌。三娘子心已亂,意已癡了,竟依了油花,有人要嫖,就在船裡寺裡,各處曠蕩。沒一些良人家體度了。
忽然一日,龔先生要回家走走。張三監生也回家來,適值三娘子被徽州人接去奶姆,秋花只說︰「娘娘往觀音山燒香去了。」張三監生問:「誰跟去?」秋花說︰「是李二。」忙忙叫:「阿龍快去!報與娘娘知道,叫他快些回來。」阿龍尋了一日,原來在船裡,是馬修癢跟著。說了緣故,三娘子瞞不得了,只得與各位客人說了自回。到家已是黃昏時候。張三監生卻也不想,到酒船上陪徽州客人,依舊同一睡了。
過了半年,八月十八日,人人都到石湖去看串月,三娘子被一班浪蕩子弟接在船裡。他不知丈夫看書的治平寺,就在石湖邊。竟同了這些少年說說笑笑。其時行令都會了,說乾罰不乾,正在熱鬧,船已到了,泊在岸邊,時方停住。無巧不成話,張三監生吃了午飯,聽見說遊船甚多,出來步步。劈頭撞見這隻船裡,三娘子在那裡罰人不乾,三娘子卻為行令忙,不曾見岸上的丈夫。張三監生揩了揩眼睛,道:「莫不是眼花了?真真是我家不良之婦,難道竟出來陪酒不成?」又聽了他聲音,越發是了。道︰「罷了!罷了!我如今做人不成了。且住,我若正起夫綱,自然該殺了他,也替去世的大人出氣。只是他哥弟不是好人,反道我縱容他,治家不嚴,前程不保。我只做不知,同先生再讀半年書,這家裡也不消回去。逐漸的各棧房銀子,俱收了起來。明年乙卯,又是科舉年時,不免改了北監,竟往北京去了。寫一休他的書寄回,休了他往娘家去,料然人也不十分笑我了。」反退幾步,氣忿忿含著眼誤,回治平寺來。
次日,打發文桂回去說,寺裡清淨極好讀書,連兒子與先生都請到寺裡來。這是張三監生要帶兒子往北京,先做下這個地步,三娘子正怕兒子長成了有些礙眼,忙收拾了鋪陳,把個兒子和先生都打發治平寺去了。有詩為證︰
女子空房中,中夜起長嘆。 況復淫如雀,寧甘衾枕單。 失卻丈夫心,但知戀所歡。 親兒不復顧,亦作路人看。 豈知沒下梢,有淚只自彈。
且說張三監生,到了年節,帶了兒子回家過年。佯作歡歡喜喜,一些不露。燈節過了,就吩咐阿龍:「我今年改北監,癡心圖謀中舉,要打點五千銀子上京,你可各棧房吩咐,只贖不當,且總算一算,除了帶去銀子,重新當起未遲。」阿龍稟道:「娘娘支用太多,原要求相公算算賬,纔知明白。」
二月間,阿龍在各棧房湊,只湊得四千,把賬送與張三監生面算。原來三娘子支用過度,所有家私,三分已用去了一分,還虧家中豪富,贖贖當當,不甚出醜。此後整千大主,也不能應客了。張三監生只嘆了口氣,也不爭鬧了。
因為上京,大小先生須先辭了。三月初旬,吩咐整了一席家宴,夫妻飲酒餞別,張三監生在席間,只管掉淚,三娘子問他,只是不說。次日收拾下船,纔叫兒子同去,三娘子只道路上冷靜,並不疑惑。臨出門時,纔對三娘子道:「我如今只帶張俊、文桂上京,你年紀三十多歲,也不小了,切不可不想下梢。我和你做夫妻一場,只願你後面好似前面,兒子是我兒子,不須記褂。」說罷,又掉下淚來,三娘子道:「出長路須要吉利,不要如此。中了舉人進士,少不得就回家的。」張三監生同兒子下了船,往北進發。
恐怕帶了許多銀子,獨行不便。到了鎮江,恰好有蘇州幫糧船上京,他帶了文桂,尋了一隻空糧船,講定了官艙房艙,搭到張家灣,連神福犒賞,共紋銀十兩伍錢。心下想道:「就是到京遲了,我又不是飽學,進不及場也罷!」又問糧船幾時過江,糧船上道︰「還有十來日,豎了大桅桿,等了順風,方纔開船。」張三監生道:「我還要南京取了改北文書,不知可等得及麼?」糧船上道:「怕你性急,故此說得近些,正早哩。打點二十天這纔穩了。」張三監生就請駕長酒店一坐,先付了紋銀一兩五錢,立了合同文契,言定下船日,再付六兩余。到臨清,一路逐漸找付。就回船來,權把兒子文桂,寄頓一個相知朋友潘紬鋪裡,連行李都寄在一間堆貨樓上。帶了張俊,星夜僱了一轎一驢往南京,起改北文言,連往回共八日,重新到了鎮江。他一路打算:「若休書遲了,到底是我老婆養漢,況張俊有妻子在家,跟我必不長久,糧船安穩,不須多人伏事,不如在此寫了休書,付與張俊回去,但不知兒子心裡如何?等我悄悄問一問他,只說閒走。」鎖了樓門,吩咐張俊在寓照管,帶了兒子與文桂走到西門閘口,一個僻靜茶館坐了個坐頭。
一面問兒子道:「你可知你娘淫亂麼?」兒子道:「知道的,常要對爹爹說,奶姆只管叫我不要。他說什麼:子不言母醜。」張三監生道:「我如今做人不成了,故此收拾了三四千銀子,到北京另立家業。這不長進的婆娘,畢竟越放肆了。你後來,連女兒也沒人與你為妻。帶了你出來,要把休書一紙,打發張俊回去,憑他嫁人。你肯也不肯?」兒子道:「兒子雖只十歲,不曉人事,但每常出門就有一班小廝,指著我道,小烏龜出洞來了。我不知氣苦了多多少少。不是做兒子的,不念娘恩,實是不認他做娘了。」張三監生道:「好好,好兒子,有志氣,你在張俊面前,不要說破。」又吃了幾樣果子,兩壺茶,會了鈔回寓。寫了一紙休書,又寫大哥、二哥一封書。書道︰
愚弟不幸,娶某氏為婦,淫蕩不檢。兩兄必已稔知。前所以 離家北上,不敢叩別者,無面目見兩兄也。今其親生之子, 亦不願認淫母為母。弟已挈之北上。休書一紙,乞兩兄付之 ,速令改嫁。弟家貲雖已敗壞,尚有若幹家僮。阿龍有帳, 是弟算結批定者。姑念一場夫婦之情,仍與此婦銀一百兩, 併隨身衣服箱籠,但不許仍住我居。餘者乞兩兄分別收管。 弟不歸,則竟屬兩兄;弟若歸,憑兩兄給還多少可也。顧家 若反有言,彼亦在庠,料難逃於公論。凡事乞志手足之情, 言不盡意。
寫完了,把休書封在大哥、二哥書內,叫過張俊,吩咐道:「我與你一兩盤纏,連夜搭船到蘇州,把此書送與大相公、二相公,有要緊說話。不許先到家裡,誤了要緊大事。」張俊領命去了。次日,張三監生盡數收拾行李,搬到糧船上,又與了六兩紋銀,只等順風,開船過江前去。正是︰
車兒東兮馬兒西,人生最苦是生離; 莫言且說三分話,事到頭來悔亦遲。
且說張俊搭船到蘇州,不敢違主人之命,把書送到大房,張大拆書看了,問道:「三相公如今在那裡?」張俊道:「還在鎮江。」張大道:「可曾吩咐你幾時趕去?」張俊道:「打發來時竟不說起,小人一路來,正疑惑此事,想是三相公不用小人了,不知大相公書上,可曾說用不用?」張大道:「不說用你不用你,倒是家裡的事發了。你且回去,等我與二相公商議了就來。」張俊出了門。張大又叫了轉去,道:「你且慢去,等我請二相公商量了著!」頓時二相公來了,張大把書與他看,張二看了就道:「張俊可曾回去?」張俊道:「三相公吩咐先送了書,纔教回去。又沒娘娘的書,小的不敢先回。」
弟兄兩個在廳後商量了一會,族長也請來了。原來張老監生原是新發財主,族長只帶小帽,穿件白布海青,坐定了。弟兄兩個,先把這言語,說了一遍。纔送來書與他看。族長道:「我不識字,只說就是了。」張俊在旁竊聽,纔知主人已休了主母,越不敢走動,直待他三個商量定了,一齊到新家巷來。
三娘子正同人在房吃酒,聽說兩個大伯來了,吃了一驚,道:「久不往來,此來何意?」迎將出去。弟兄兩個和族長,只得都作了揖,把這言語說了一遍。三娘子不慌不忙道:「二位阿伯在上。他鎮日偷婆娘,嫖娼妓,丟我空房獨自,也單怪不得我。」大伯道:「三娘子,你也忒沒體面了,怪不得我兄弟,你兒子也不肯認做母親,何況丈夫?兄弟又把一百兩銀子,其隨身衣服箱籠,把你帶回。也算好人了。」三娘子道:「兒子不認我,這話不真,我去是去了。只要兩位阿伯,照管我兒子一照管。」張大道:「這個自然,不消記掛。」三娘子放聲大哭起來。族長道:「三娘子,是你自家不是,也難埋怨丈夫,快快收拾起來,娘家去罷。」三娘子道:「休書是他親筆,不消說了,只是族長與兩位阿伯,也要寫在上面,畫了花押。我年紀不老,料然守不成的。」張大、張二只得同族長都畫押了,交與三娘子,一齊進房去。
面教收拾了原來四隻大箱,四隻皮箱,凡是細軟物件,都憑他帶去。又令阿龍將棧房存留銀兩,兌出一百兩,付與三娘子。文璧夫婦跟隨前去。張二道:「阿龍賬目未交,是去不得的。若交清了賬目,憑你住在我家也得,或自出去,或跟隨三娘子嫁人也得。」張俊、張恩就在這裡看守房屋傢伙,你娘叫他自去。」三娘子又大哭了一場。別了族長與兩個伯伯,下了小船,往婁門顧家去了。這是淫女子自作自受。道是生離,卻是死別。想到傷心處,不由人不掉淚。有詩為證:
淫女從來不戀夫,但知蜂蝶覓歡娛; 棄捐中道渾閒事,問有收場結局無。
且說三娘子搬到娘家,哥弟都吃一驚。只為爹娘面上,又貪他手裡有些,也就留下了。住了半年。他過世父親,平昔收租放債,結了鄉裡人的怨。第二兒子依舊如此橫行,就有七八十個仇家,告發在撫按衙門。顧大怕連累出醜,只說游學京師,在本學起文書,抬了年月躲出門去了。顧二被捉到官,受刑不過,死在牢裡。三娘子索性大開門,做了私窠子,就是文璧老公買辦,又兼了修癢。怕在娘家,畢竟有礙,另租了一所房子,住在鸚哥巷裡接客,好不熱鬧。
說時遲那時快,接了五六年客,已是近四十歲的人了,又思量從良起來。有個嫖客黃六秀才,喜歡了他,又道他沒老鴇兒,不消十分財禮,娶了回家。誰知黃六秀才,原先娶了個藥婆為妾,連大娘都怕他的。怎容得三娘子?頭一夜就鬧起來。三娘子道:「我不是沒名沒姓,小戶人家出身,那個不曉得百花張三娘。黃相公你好好送我回去,不要弄出人命來。」黃六秀才沒法處了。這日正值他一班好朋友,各出公分與他賀喜。有個鄒四官是黃秀才心腹,只得對鄒四官說了,借他家裡空樓住住,且待事定之後,再尋房子搬去。鄒四官忙應允了。這鄒四官原住在閶門外,後樓去靠河邊。看那船來船往,大好頑耍。黃秀才連夜叫了小船,載了三娘子,與帶來兩三個皮箱,交與鄒四官,央他同回家裡,我明日午後就來。
三娘子同了鄒四官,雙雙來到家裡。鄒家娘子極是賢慧的,接了進去,安頓他在後樓。閶門外買東西極便易,頓時擺下酒餚。鄒娘子陪他坐地,三娘子道:「這裡沒人來,又且夜間,何不請四官同來坐坐?」鄒娘子自去說了。鄒四官走來,一齊兒吃酒。鄒娘子怕他們有些別故,礙眼不便,抽身下樓去了。
一男一女,又吃了回酒。三娘子有了五分酒意,笑嘻嘻的道︰「我今日從滾一場。難道頭一夜,叫我獨自睡?四官,今夜要你陪我!」鄒四官道:「你不嫁黃六老,我極該奉命。如今是我朋友的如夫人了,怎麼使得?」三娘子道:「看今日情形,我與他也難終局。況且無人得知,有何妨礙?」言來語去,兩下情濃,就在旁邊床上,成就了好事。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吃官司淫心未已 尋舊好癡骨難醫
忙相失,待得閒時文弄筆,艷詞寫就,非關組織。情海緣, 山高廣極,形來伴影舊相識,風流孽障,前生結得。 《憶秦娥》
且說三娘子自與鄒四官弄了,況兼他娘子賢慧。這三娘子竟有丟了黃六秀才,嫁鄒四官的意思。黃六秀才第二日來,還與他有些溫存,後來越與鄒四官密了,越與黃六秀才疏,也是自然之勢。閒話中間,三娘子對黃六道:「你家小老婆這等兇狠,不如放捨了我罷!我四十來歲的人,趁容顏未謝,再不尋終身了局,後來沒人要了怎好?」黃六道:「你意思要嫁那個?」三娘子道:「我不論誰人,只要娘子賢慧的就嫁他。」黃六道:「鄒四官娘子最好,你嫁了鄒四官何如?」千不合萬不合,三娘子只道黃六是好話、真話,隨口應了一聲道:「好!好!」黃六心下疑惑,再不言語了。抽身就走。
黃六去了,鄒四在外回家。三娘子說了這話,鄒四道:「不好了!這一句明明認了要嫁我。無絲也有線了。黃六老是乖巧的人,必然疑惑。不久把你轉寄別處,或是打聽風聲,反為不美。」三娘子道:「他又不曾費多少財禮,娶我回家。況且小老婆太狠,容我不得。不是我無情無義,我不怕他!」從此黃六秀才,足足有一個月不來。鄒四只說:三娘子請他,見面便說他纔走來。三娘子沒睬沒偢,只管要他了絕。黃六心下想道:「他是天下數一數二要弄的,難道這等忍得住?與鄒四弄好了,不消說得!」便也不十分親熱,洋洋的又回家去了。
過了幾日,出其不意,叫了一隻船,帶了鋪蓋,傍夜纔撐到鄒家後樓河下,看他動靜。正是:
明鎗容易躲,暗箭最難防。
聽了一會兒,不見聲響。自己在船中獨酌。
約莫黃昏時候,聽見樓窗呀的一聲,推開了兩扇。鄒四的聲音,道:「好月好月,三娘娘,你可來看月。」裡面應道:「哦,我來了。」黃六輕輕走出,立在船頭暗處,往上看得明白。只見鄒四摟三娘子在懷裡,看看月,親親嘴,好不肉麻。黃六且不叫破,看他再做些什麼。看了一會兒,忽聽得三娘子道:「這兩日,黃六這烏龜被我怠慢了一場,又不來了。只是不得了絕,我和你到底還是偷情。等我幾時告他一狀,說他強占有夫婦女;他是秀才,料然不敢出頭。」鄒四道:「你若肯出頭露面,去見官府。一府兩縣,都有我熟朋友,准狀是極易的。只是在我家裡,如何容你告狀,豈不傷了朋友體面?」三娘子惱起來道:「我被你千搗萬射,弄了半年多了,既要我做老婆,還顧什麼體面?」
黃六聽了這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大叫起來道:「狗淫婦!你的頭髮根,還是我拿著哩!怕你走上天去?不消你告,我先告你兩個。若不褪了褲,打你們一頓板子,我黃六秀才誓不為人。」鄒四瞧見黃六在樓下,退一步躲著。三娘子接口道:「你既娶了我,怕家裡那淫婦,寄我在人家出醜,還虧你不羞。」你一句、我一句,相罵了一場。三娘子也進樓去了,關上了窗。黃六也開船,往城門邊去,思量告狀計策。叫開了閶門,連夜進城,尋他弟兄們到寫狀人家,打點行事。
且把黃六告狀放在一邊,只說鄒四對三娘子道:「如今須是你到他家看他怎麼,難道吃了你肚裡去?若住在我家,這官司怎了?」三娘子道:「好好好!老早的就推開了。只為你騙得我熱來,有心嫁你,纔有今日的事。拚得做得,我和你一心一意,挺著肚皮與他打官司,纔為好漢。」鄒四道:「我沒有和他告狀的事,若你執意要告,明日進城,到寫狀的張大哥家去,央他商量要寫狀去告,只是沒有中證。」三娘子道:「你就做中證何妨?」鄒四道:「他如今定然連我也告了,被告如何又做中證?」三娘子想了想道:「有個楊先生,我前夫家處過館的。他貪財的人,去尋他來做中證罷。」計較定了,鄒四又叫他娘子整治了些酒餚,兩個對飲。飲過數杯,酒興發作,鄒四道:「你與他討了了絕,嫁了我,是我的老婆了。如今還是射黃六的小老婆,你可拍開了,等我射一個爽利。」三娘子道:「打起官司來,還有幾日在城裡,不得大弄。且和你弄一弄作別。」兩個乒乒乓乓,這場好殺,真正驚天動地。有一曲排歌為證:
好弄婆娘,翻身跨馬,掀開兩片精巴,外邊茅草裡頭滑。一 半真哼一半假,隨心弄,著意耍。憑他提起兩丫,又非好女 ,是慣家,出乖露醜,甚收煞。
且說三娘子這場大弄,明明是與鄒四官作別,他心裡只道,還有會期,那知道緣法已盡,再不能鎮夜歡娛了。次日叫了一隻小船,兩個如夫若婦,同到寫狀的張大家來。寫了一張狀子,又請了楊先生,說明了中證的話,把狀子託與張大去遞。鄒四留三娘子住在張大家,不便同睡,只得自回。
那知黃六秀才是個健訟的人,算計如神,衙門情熟。告准了狀,出了差人,他還不領來捉人。打聽得三娘子已進城告狀,住在張大家裡。鄒四日日進城,夜夜出城。中證卻是東城的楊霄,原是老童生,極不長進的。就悄悄叫人請將他來,買囑了他,只說:三娘子的嫁,是楊霄為媒,因鄒四拐他逃走,被黃六秀才拿住了,故此告狀。先與了楊先生二兩銀子,許贏了官司,再找八兩。
這老楊是見利忘義的人,又不見鄒四與三娘子一些銀子,酒飯相待,也只平常。他的心就變了,滿口應承,替黃六出力。黃六安排已定,又與了差人三五兩銀子,帶了黃六秀才,上堂稟官道:「一向鄒四、顧氏,俱在逃無獲。今打聽得躲在張大家。張大是個刁民,不敢去拿,求老爺牌上批拿張大同審,小人纔敢同秀才上門。」知縣登時批在牌上道:「併拿張大聽審。」差人此時,已是得了錢,又要被告的東西了。如狼似虎趕到張大家。
正值鄒四、顧氏吃飯纔完,被差人扯了就走。三娘子連轎子也僱不及,張大原是差人相識,把眼一眨,放他走了。越發沒人。招駕直拿到縣前,差人安頓他兩,傍在頭門裡。上堂稟官,官還未退堂,便叫帶進聽審。
不消論起數了。只見帶進時節,楊先生也在其內,鄒四大驚道:「顧氏狀子,另是一個差人,為何我們中證,卻在他牌上帶進?」那知黃六連顧氏准狀的原差,也都與了銀子,做了一路了。兩起差人,兩張牌,都送在案桌上。差人稟道:「張大原不在家,鄒四、顧氏據說他是歇家。」知縣也不言語,把兩張狀子一看,便叫楊霄:「你怎麼說?」楊先生道:「小人原是教書的,這顧氏的前夫張監生,是小人門生。因為顧氏淫亂,休了他,自往北京十年不回。顧氏開門接客,不成體面,小人勸他收心,嫁了黃秀才,是小人為媒,指望他年過四十,改行從善。不料他又與鄒四通姦,有逃走一事,怪不得黃生員告狀。」知縣叫過黃六來,喝道:「你是秀才,也不該娶娼女為妾,姑念斯文免罰。只輸銀十兩,捨與半塘木鈴和尚,修虎丘塘岸。」
又喚顧氏上堂。不由分說,喝教扯下去打,拔簽三根,打十五板。皂隸稟道:「去衣?不去衣?」知縣道:「姦淫的事,如何不去衣?」只見眾皂隸,鷹拿燕攫,扯將下去,撳倒在地。扯掉褲子,露出雪白的屁股。把板子吆喝一聲,打將下去。誰知皂隸只道是女人,力少頭腳撳得不狠。三娘子從不曾受刑,疼痛難當,直立起來。一張毛屄正對著知縣,知縣大怒道:「賤婦這等可惡,快扯到二門外,著實打。」皂隸又鷹拿燕攫,扯在二門外去。三娘子一隻手提著褲子,口裡喃喃的道:「列位阿哥,官府坐得遠,將就我些,恩當重報。」眾人應允了。果然這十四板,一半打在地下。只碎得些苦皮兒,打完了又帶得上去,當堂跪下,縣官纔叫鄒四,當面罵道:「你這奴才,他雖做過娼婦,既經從良,你就不該拐他逃走了。」鄒四正要分辯,知縣已拔了八根簽,喝叫打四十板。眾皂隸一齊扯下,著著實實打了四十。打完,鄒四爬上去稟道:「黃秀才白占了這婦人,只為家裡淫妾吃醋。寄頓顧氏在小人家,又不是小人去通好拐帶。老爺若把拐帶問小人罪名,小人死不肯服。況一個秀才,家裡兩個妾都是娼妓,都是白占的,如何好意替他一妾,反告小人?顧氏不願朝朝獨自,夜夜孤單,故此告他,指望離異改嫁,與小人何干?這樣黑心禽獸,天不蓋、地不載,還求老爺做主。」知縣只因黃六原是科目人家,有大大分上,先與知縣講過,竟不追究,只得道:「據你說寄頓你家,原是他開門揖盜了?妾不可寄。娼婦從良的妾,如何寄得?也罷,只問你個全,有力杖罪,免徒便了。顧氏從良不終,東奔西走。著原差帶去官賣。」批定官價十二兩。都畫了供,鄒四召保,一齊趕出去。正是:
縱使人心似鐵,雖逃官法如爐。
莫說三娘子在家吃官司。且說張三監生,帶著兒子到了北京,在御河橋一個半飯店不飯店的高家樓上作寓,思量在前門上,搭個夥計開店,急切未就。
過了半月,久曠的男子漢,只得同了朋友到東江米巷,尋個小娘兒嫖嫖。有個山西來的鴇兒家,姓趙,養女叫做玉娘,年方二十一歲,生得標致又且端莊,不像個妓女出身。張三監生做了東道,就在他家歇了。次早纔回下處。以後來來往往,也不只半年三個月了。
次年二月,到了監補坐,滿監裡二十四個月,撥歷在吏部,掛選考了民例第四,該選主簿。他也不尋夥計開店,反在西邊甘石橋地方,租了五六間一所房子,買了些傢伙,又把二百兩財禮,娶了趙玉娘回來,半正半妾,在家照管。兒子附從了個先生,取名自勗,讀了兩年書。依舊聘了蘇州人在前門開店的李家女兒,與自勗為妻。張自勗見玉娘正經,心裡道:「他勝似嫡母。」口口聲聲喚他做娘,倒有七八分孝順。
又過了幾年,張自勗已十七歲了,張三監生央媒說合,替兒子取了親,又買了個京裡丫頭,配了文桂。一家和樂倒像人家了。不在話下。
且說張三娘子,是原差帶回。一應行杖的使用,都是原差招認了。原差姓桂,叫做桂文。原是個蕩子,這一夜就與三娘子姦宿了。思量幫襯他一番,好圖久長走動。次日,只說知縣吩咐,就到黃六秀才家,取了未帶來的一個皮箱,又到鄒四家取了原帶去的箱籠什物,該賣的賣了。又替他在衙門裡,拉了十個朋友,一兩一個,做了十兩銀子的會,湊成十二兩,納在庫上。管庫的也為幫襯女人,不要他的重頭,付與了庫收。
如今又是自己身子了,纔央煩桂文,就在他附近小巷裡,租了三四間房子,重新開門接客。雖然四十多年紀,妖淫模樣,卻還有人愛他。前日出去的阿龍,娶了一房老婆,其後死了,孤身無倚,又來跟隨了三娘子,買東買西支賓待客。三娘子閒的時節,也與他敘敘舊情,朝歡暮樂,倒也不十分冷落。只是一班衙門裡人,你往我來,十個倒有七八個嫖他過了。雖是這般說,他心裡只愛得個姓俞的門子,別個只是哄他哄罷了。有吳歌為證:
姐兒心上自有弟,個個人等得,來時盡是次身,無子餛飩就 是麵,也好權時點景,且風雲。
且說三娘子與俞門子好了。這俞門子會串幾齣戲,就勾引三娘子扮了正旦,自己扮了小旦,請個教師朱歛華,學了一齣「幽閨記拜新月」,一齣「潘必正偷詩」。卻是俞門子扮生,三娘子扮旦,朱斂華扮進安。雖然曲子有些走板,卻也分外動人,哄動了滿蘇州城裡,真正叫做其門如市了。夜夜有客,日日陪酒。張大、張二都沒了,黃六秀才又不好出頭管他,顧家宗族是鄉裡人,也沒個認得他的。足足熱鬧了四年。剛剛是張三監生選在順天府文安縣做主簿的日子,若是他不做歹事,豈不也是一個小小奶奶麼?
這年冬裡,俞門子娶了個查家女兒,做了老婆。自己為年紀大了,又不做了門子,搬移在東半城去了。只為他面龐又好,幹事通宵不洩,就像雞啄食的一般,把屌頭在屄心花上一頂一頂,弄得女人渾身酥麻,快活難當。故此三娘子一個魂靈,竟落在他身上。俞門子也道他會湊,不比家裡老婆。再也不曉得丟。像似射死屄的,十日裡面也到三娘子家,歇兩三夜,或者家裡有事,也就七八日不來了。
東城有個韓家濱地方,一個極富的監生,姓顧。平昔貪酒好色,慣嫖私窠子,若是酒後惹了他,又極要打小娘兒。為因聞了三娘子名,接他家裡去,要看他演戲。
這日顧監生約了幾個串戲朋友,幫襯他串兩齣。三娘子再三不肯道:「我原不十分會戲,只得一兩齣,須是俞二官原班同串,那裡與別位合得來?」顧監生只得罷了,道:「明日請俞二官來,一定要請教。」大家上席吃酒,恰好十三好月,直照中庭。大家吃到二更,眾人都獻技唱曲。顧監生再三求三娘子一曲,只是不肯道:「明日獻醜罷!只得這幾隻曲子,今日唱了,明日如何上場又唱?」顧監生酒後先有些惱了,酒席完了,送客到門首。只見一天好月,分外光明,這東半城原是冷靜地方,不比西半城熱鬧,常有人帶了小娘兒步月。顧監生高興起來,要在街上步步。三娘子道:「極好!極好!我們今夜同步到俞二官家,約了他明日,這就穩了!」一齊出門,隨路走去。
那俞二官住在玄妙觀前,打從天官寺前步至玄妙觀,足有二里,男子漢還不打緊,三娘子走得倦了。到了俞二官家,恰不在家裡,三娘子只管坐著等他。顧監生說道:「曉得他回來不回來?我們去罷!」三娘子道:「等我進去問聲,不知往那裡去了。」進去問時,裡面也不招接,只回說道:「在張三娘那娼根家去了,今夜自然不回來的,不消等他。」三娘子聽了這話走出來,定要回家去。只說:「月經來了,我明日再來。」顧監生惱得兩眼爆出火來。且不發作,竟同他出門,往三娘子家去。
到家便問:「俞二官可曾來?」阿龍回道:「坐等了好一會,纔去得不多時。」三娘子道:「我說他等不得,定然去了。」也不請顧監生與眾人進去,呆呆的立在客位這一間。顧監生忽然把手插入三娘子褲襠一摸,大怒道:「並不見月經來,如何騙我,我難道不高似門子?你這狗婦,這等放肆!」一把頭髮揪翻在地,亂拳亂腳,踢打起來。眾人再也勸不住,踢打一頓,三娘子尿都打出來。眾人纔勸了。一路千淫婦、萬花娘,罵了出門。
三娘子被他打個半死,阿龍扶進房去,倒在床上,放聲大哭道:「只為自不長進,做了這樣人。官府打過了,這千刀萬剮的,比官府還打得狠毒,我不如弔死了罷!」阿龍再三勸了。滿身疼痛,半死不活。平日往來的朋友,與那俞門子都來看慰他。服了好些藥,睡了兩個月,纔得起床。他此時顛倒想起丈夫來,與阿龍商量道:「我還有百來兩銀子,藏好在天花板上。不如趁了糧船,到北京尋相公去。若是相公不肯收留,我會兩三齣戲,雖年然大了,尚不十分覺老,不怕京師地面沒人要我。」阿龍道:「這也極好,待我問問糧船去。」
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張監生言旋故里 趙玉兒甘守空幃
楊柳風吹何太急,桃花雨驟蒼苔冷。此際不堪情,斷腸二四 更。 捲捲鴛鴦被,掩掩珊瑚淚。新舊總徙然,殘花豈再解。 《菩薩蠻》
且說張三監生在文安縣做三衙任滿,陞了南京鷹揚衛經歷,辭了上司,重到北京。收拾帳目,打點同了家眷,水路回南,這番不住在西邊甘石橋了,就在前門往東,尋了個下處。在陸侍郎衚衕口兒,也是個熱鬧所在。他也是京官了,不免拜拜蘇州親友,凡是紬緞店、洒線店、扇子木梳各雜貨店。
偶然一日,拜個紬緞鋪子姓徐的。主人不在家,接帖的是個老僕。他見是紗帽綠領,一個騎馬的官員,全然不認得了。張三監生卻認得是走腳通風,前日那個老管家。便問道:「你認得我麼?你如今越發老了。」老僕想了一想,纔笑起來道:「原來是張三相公!恭喜!恭喜!做了官了。」張三監生喚他在旁邊來,問道:「娘娘、姐姐都在這裡嗎?」老僕道:「那年請相公不來,我家徐大官回家,又有人說了些是非,在家鬧了十多日,把姐姐許了個新秀才彭相公。那知嫁到他家,是做親的頭一夜,新郎半夜叫將起來,道是破罐子,跑了出去。他父親也是老秀才,第二日,要告要吵,把姐姐退了回來,嫁粧都不肯還我家。大官十分沒趣,把兩個娘娘與姐姐,都打了一頓。說道:『我三十八歲,尚沒兒子,只這個女兒。指望嫁了女婿,做個半子。如今出了這樣醜,那個好人家,再來娶你?』沒法處,我家官人把住房都賣了,帶了家眷,搭在龍衣船,上來到京裡。過了兩三年纔有個洒線店。陸家沒了娘子,娶了姐姐做後老婆,去年也養了個女兒了。」張三監生道:「時移物換,多少變遷,可嘆!可嘆!你下午可到陸侍郎衚衕口,問新陞南京經歷的張爺家,我還要賞你,也還要勞你一事,不可失信。」老僕道:「我下午準到張爺家來。」正是: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原來張三監生只為破了徐大官女兒的身,心上不安。老僕受了他三兩賞封,傳言寄語與大小娘子說了。央兒子的丈人浦親家為媒,求陸家兩歲的女兒,與他兒子自勗新養的孫孫結姻。浦親家與徐家、陸家,都是在京開店,日日相會的。徐大官又不曉得就是浪子張三監生,竟結了百年姻眷。只有張三監生與徐家大小娘子及女兒四個人心照。為這聯姻,忙亂了月餘。
正待往張家灣,尋船回南,只為搭官船不便,自僱船又怕路上難行,蹉跎了幾日。那知蘇州頭幫糧船已到,阿龍在前門上一問,正問著了徐家紬鋪,著人領到張三監生下處來。且喜在家。阿龍磕了頭,立起身來,張三監生道:「我離家二十多年,你全沒一稟帖寄來,問問家主平安,今日來此何幹?」阿龍先說了大相公、二相公把我逐出,流落在外。然後把三娘子改行從善,來尋相公與大官的話,逐漸說完。張三監生大怒道:「我已休過了,聞得在外為娼,玷辱父母兄弟。不成人的貨,誰教你奴才領到北京來?」阿龍又跪下稟道:「大相公、二相公又在去年沒了。小人不肯跟來,便要擺佈小人。原說家主若不收留,依舊回去。」張三監生教請出大相公來,張自勗也不認得阿龍來。阿龍見小主人出來,一般跪下磕頭。張三監生對兒子道:「我父子久在他鄉,只為你生母淫賤,不料你大伯、二伯相繼沒了,我的產業畢竟飄散。親弟兄三個,病死了兩個,豈不可痛?況你淫母,蘇州住不得了,搭了糧船趕到京裡。我是義斷恩絕,決不收留的了。不知你心下如何?」自勗道:「記得古書上道是:『母出與廟絕。』爹不認,兒子自然也不認了。或者爹與兒子,都齎助些盤纏。等他原糧船上回去。」張三監生道:「我父子如今往南赴任,他在北京落得眼中清靜,他回南不回南,不必管他。況已休的妻,原不是我家人了。也罷!取出三十兩銀子來,就算你與他的。」一面叫自勗取銀子,一面叫過阿龍來,吩咐他道:「你拿這三十兩銀子與他做盤纏,回去不回去,我都不管。只不許說是我休過的前妻,小相公也要體面。若說了是前妻,不論在蘇州、在北京,我定然送你到官,問你個姦主母的斬罪。婦人免不得討氣絕。不說是我前妻,憑你們做歹事,左右不是我家的人了。」自勗取出銀子,遞與父親。張三監生又教封好了,寫了數目,交與阿龍拿去。又吩咐道:「你也再不許上我門了,我已做官,送你到兵馬司,便教你打一個半死。」阿龍忙忙應了自去。有詩為證:
敗子回頭便做家,奈何淫女戀煙花; 周旋子母非為過,棄置淫邪總不差。 人去任他風浪滾,身歸喜我宦情賒; 從今南北分歧路,冷署悠閒罷晚衙。
且說阿龍拿了三十兩銀子,回到張家灣上糧船來,把一番的話,從頭至尾話了一遍。三娘子道:「他不收留,怕沒安身去處麼?只是我若略守些規矩,如今也做了奶奶了。不知是那一個狗婦,倒做了現成奶奶?」阿龍道:「我為家主吩咐了,不敢打聽一句,飛跑來了。原說回去不回去,憑我與你,只不許說是張三娘。你如今意下如何?進城不進城,早些計較。」三娘子道:「我已四十六歲了,做小娘兒也不久,就許嫁了你,也了我終身。只是百來多兩銀子,坐吃山空,也不是長久之計。我會幾齣戲文,曲子又像模樣。且認了你做老公,你認了我做老婆,搬到城裡尋個教師索性學些戲,你也學了打鼓板。有好主兒,接他一兩個,平常的不要留他,靠著做戲混幾年。過了五十歲,你那時也四十多歲了。一馬一鞍,料不落寞,今夜就與你做夫婦起好麼?」阿龍道:「好便好,若與別個弄熱了,我要吃醋的呢?」三娘子道:「夫妻間不消吃醋。只是如今姓什麼好?」阿龍道:「我姓安,原是安祿山的子孫,流落到南方去的。你既嫁了我,就喚做安三娘便了。」這一夜,就買了三牲祭祀。兩個沒廉恥的,拜了天地。權在船裡做親,把五錢銀子,與船上買酒吃。
他兩個在艙傳杯弄盞,吃得爛醉。此時正是七月初旬還是熱的,兩個都脫得赤條條。扯來床上席子攤在那船板上,阿龍把婦人撳倒在地,挺著醉屌射那醉屄。只頂進去,就有騷水亂流。一個不知高低價,搗這個不知死活價去。婦人口裡哼了叫,叫了哼,也不顧船旁百人行走。從古來老妓淫娼,沒一個賽得他過。雖是命裡犯了桃花,不料他這般狂騷,弄到二更船上人都睡了,兩個酒也醒了。方纔爬起來,又把冷酒大家吃了幾甌,上床去睡。
次日,找還了糧船上船錢。僱了一輛車子,雙雙入城。怕正陽門近張三監生下處,反從順城門進去。先尋個飯店歇下,託那店主人次日尋房,卻尋在戲子聚集的左近,請了教師教三娘子的戲,教阿龍的鼓板。後來三娘子學會些雜戲,阿龍學會了鼓板,合在鄭皇親家班裡,倒也做了二三年生意。只為三娘子被人弄得多了,忽然一日,小腹子疼痛起來,只一週時,就嗚呼哀哉了。他原是好好人家的女兒,又嫁在好好人家做媳婦,只為一念之差,再不改過自新,終於墮落。故此一世沒結果,悔死他鄉。有詩為證:
婦人水性古來聞,亦須常把身心束; 只緣夫主少年癡,學樣思量圖飽欲。 張郎李友聚歡娛,陰中任憑陽洗浴; 奇淫不過廿餘年,留與千秋作忠告。
如今丟過了第一個淫女。且說張三監生,因為僱船未便,與浦親家商量了,只得僱了四乘騾轎,跟隨的男女僱了六個騾子,往南進發。頭一夜,出城遲了,走不多路,就住在長店地方。雖是個小小去處,萬曆年間,民安物阜,憑他大財主大行李,隨處可歇,並無盜賊騷擾。
張三監生睡到半夜,夢見自己到都城隍廟裡,上殿叩頭。都城隍道:「張某只因你改卻前非,不貪邪淫了,故此不減你的官祿,不缺你的衣食,止少了十年壽算。這經歷官兒,原沒甚滋味。你到任後,就該與你兒子援例入監。有了小小前程,便可保守家業。家裡的田產,還有些是你姪兒收著。明年速速告病回去,料理一年,就要辭世去了。趙玉兒是你的老婆,不須憂他改嫁。」張三監生叩頭稱謝,陡然驚醒,纔知是南柯一夢。當夜說與趙玉兒知道。次日也說與兒子張自勗,十分嘆異。
一路閒話休題。到了黃家營,渡過了黃河,在清江浦僱了兩隻蓬子船,直到儀真縣地方。只因官冷,沒有衙役來接。依舊自己僱了江船,一帆順風竟到水西門泊下。就以近就近,水西門裡租了一所房子,安頓了家眷。擇了吉日上任。停不多時,在上元縣起了隨任納捐的文書,替兒子張自勗納了捐。不等京咨到手,先去國子監,見了祭酒司業,走班坐監。雖然文字不濟,一般也列於衣冠,人前做人。坐了半年。
張三監生忽然動了回家念頭,在南吏部操江都察院,各上司中了文書道是:老病乞休。南吏部查他年貌冊,只得五十多歲,年力強壯,不肯准他病呈。張三監生又央了南吏部大堂一個同年考功司郎中,一個同鄉,再三懇求,纔准了申文,轉申北京吏部。張三監生又替兒子自勗在國子監告了暫假,收拾回蘇。僱了人夫抬扛,轎馬坐人。打從句容、白玉,一路直到丹陽下船,雖是小小官兒,也算春風一度。有一曲簇御林為證:
官員相經歷容,池前雛唱道雄,村夫野婦都驚勳,左右的都 遵奉。轎兒中,鳥紗繡服,滿面好春風。
張三監生到了蘇州,船泊閶門。思量祖居新家巷地方,被頑妻出醜一番,不好意思。先差人通知大房二房。原來大房絕嗣,止有二房兩個兒子。大的立嗣在大房,第二的原承二房香火,端的住在一處。大房房子,只一個六十來歲的嗣母居住,弟兄兩個到閶門船裡,見了張三監生與趙玉娘、張自勗,大家傷感了一場。就請三阿叔到南倉橋大房舊居,安頓家眷,再作區處。張三監生到了大房家裡,見過了老寡嫂。有古詩為証: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不改鬢毛催; 兒童相見無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過了幾日,兩個侄兒把棧房所存帳目都交還了。說連年利息,父親兩個存日,並未結算。張三監生道:「虧了兩個阿哥替我掌管,纔不被惡婦費盡。還說什麼利息。」又把新家巷房子賣了,總寫了一本帳目,盡數交與兒子張自勗。吩付道:「我看你不嫖不睹,不在外非為,豈但不像淫婦生的,連我也勝似幾分了。我只為少年時,血氣未定,被一個伴讀先生引誘壞了,幾乎喪身恚家。還虧我改過自新,不至流落。你創業不足,守業有餘,只小小心心,保家為上。就是小官,我為在京便易,故此營謀做了,也不曾趁什麼銀子,你切不可動此念頭。」張自勗跪受教訓,以後都是他夫妻二人管理。張三監生與趙玉娘,當常叫一隻半大不小的遊船,虎丘觀音山各處,逢場作樂。
過了年餘,張三監生忽然一病,醫藥無效,料道不好了。喚兒子媳婦,含淚吩咐道:「我為結髮不良,天涯飄泊,只為命薄,纔得回鄉,快活又不久長。你庶母趙氏,雖出青棲,似能貞守,你夫婦二人,須事如嫡母親生。他年過四十,也沒甚親戚在南。孝順一分,便如孝順我了。孫兒七歲,就該請師訓誨。但擇師是第一要緊事,師若不肖,反受其累。第二孫兒媳婦自乳,也不是長計。我們原不是窮人家,就僱個乳姆何妨?如今這個罷了,以後不拘男女,養出來,就催乳姆乳他。替祖父多養幾個好兒子,我死也快活。」又喚了兩個姪兒,吩咐了。又與趙玉娘絮絮叨叨,說了幾番,半夜子時,辭世去了。
張三原是好張三,少小癡迷老不憨; 一念自新天恕過,妾賢子孝纔堪譚。
話說張自勗父親死了,開喪出殯,一一盡禮。丈人浦老官,偶然置貨回南,弔奠過了。便對女兒說道:「你娘與阿嫂早晚思念你,你生長在北京,何不勸丈夫改了北監,也像死的親家,帶了些本錢,在北京前門上開個官店,又不坐吃山空。又好圖個小小官兒。總承我的兒叫聲奶奶,也好。」浦氏把這話,枕邊與丈夫說了。張自勗原是生在蘇州,長在北京的,一說便允。
湊了有七八千銀子,家裡一應事體,都託與庶母掌管,打點來年二三月,趁著官座船,上京。反留浦老兒在蘇州。預先置了二千銀子的紬緞洒線。
說時遲那時快,過了年,轉眼是春天了。只因孝服未滿,不便往南。國子監起改北文書,一徑同了浦老兒往北京去了。丟個趙玉娘在家,孤孤悽悽,好不難過。
卻為他真心從良,再無邪念,那時也有原先買下的家人僕婦,共有三對,又有大小丫頭兩三個。他待人極寬,治家極嚴,平常時節歡天喜地,一有正經的事,便嚴聲厲色,笑臉也都沒了。夜裡只是空房獨睡,丫頭片雲叫他睡在裡房。黃昏未靜,便吩咐一家,都熄燈睡了。只自己房裡,停一盞油盞。片雲心下想道:「為何不許我睡在房裡,莫不是小奶奶有些蹺蹊?」夜裡悄悄爬墻在頂上往下看時,並沒動靜。第二夜又爬上去時,只見趙玉娘燈下坐著,嘆了兩三口氣。忽然開了皮箱,取出一個布包,打開來卻有七八寸光光亮亮的,不知什麼做的屌。他便解開裙子,精赤條條坐在醉翁椅上,把這個弄在屄裡去。指頭扯進扯出;口裡唧唧哼哼。扯了半個時辰,只見眼也閉了,氣也沒了,昏見了一會兒,哼哼的醒來道:「快活!快活!」片雲看得癡迷了,一交跌下去,響亮一聲,趙玉娘急急把角先生收入包內,連水也不曾揩乾。有掛枝兒為證:
硬肚腸從了良,去做偏房,僥倖煞沒快心腸。誰知張三郎, 先把奴拋棄,睡遲還不穩,短歎又長吁。把角先生權做丈夫 也,只被小丫頭瞧煞你。
這趙玉娘堅守空房,再無邪慾。不要說家裡人與大房二房的姪兒敬重他,連外面人都傳說他的苦守,嘆道:「難得!難得!」不料片雲這丫頭把角先生的話,說與一個上灶的婆娘,漸漸傳將出去。也有笑他的。那曉得事體的嘆道:「可憐!可憐!只這件就明明白白是個苦守的了。」張自勗在北京,聽見他在家守節,越加敬重。常常寄家書回來,千娘萬母感謝他,再不敢怠慢半句。比那養他出來的三娘子,可不是大相懸絕了。
十八年後,浦老官沒了。張自勗也就收了官店,小心的帶著妻子,回到蘇州過活,終養天年。
《醉春風》終
毛皮:屄毛弔:屌毛戊:精毛亂:屌口皂:皂月囊:囊(山窖)哥鳥:(鸚)哥舟華:蓬(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