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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世余闻  明·陈洪谟

  ●上篇卷一

  丁未岁,凤阳、亳州并淮安等处,皆报黄河清一月。及秋,今上即位。先是,庚寅春甘露降于郊坛松,时宪庙亲郊,御斋宫,取以赐百官。翰林院进《甘露颂》,然是瑞实兆今上之在娠。至秋孟朏,乃诞。自古圣帝明王之降生不偶,盖必有祯祥兆于先,而非人所预知也。況今上实太平天子,天意固有在矣。

  内监虫蚁房,蓄养四方所贡各色鸟兽甚多。弘治改元,首议放省,以减浪费。所司白虎豹之属,放即害物,欲杀恐非谅暗新政。左右以为疑,上曰:“但绝其食,令自毙可也。”

  戊申岁,县丞徐顼上疏,请理皇妣薨逝之由,以复不共戴天之仇。疏下内阁拟旨,大学士万安、刘吉、尹直俱在,万、刘皆不欲行,只言请上自处。内臣将本去,尹复谓曰:“非不准行,只请上示宽严轻重之意,庶好拟旨批示。”逾三日,询知本在御前。尹语万、刘曰:“此本不出,徐必再言,或有他人言,必来问所以不行,将何以对?今须请出拟行。”于是内臣将本来拟,尹拟“法司看了来说。”刘曰:“法司便要拿人,且着礼部。”尹曰:“礼部吉凶礼文烦扰不暇。”万即依刘拟。礼部覆本,请拘万家亲戚内眷曾经出入宫闱者究问。万家实与吉通好,惧甚,私谓尹曰:“我与万家多不往来。”尹慰之曰:“此事只宜宽处,若兴大狱,株莲蔓引,岂先帝之意哉!”刘喜曰:“盛德之言也。”少顷,太监覃安等将礼部覆本来议拟旨。万曰:“何如?”刘曰“先帝存日”云云。覃摇首不然,久之,目尹曰:“先生如何说?”尹徐应之云“宫闱往事,朕承皇太后洎母后宣尉明白,恁说的都是外面浮议,难凭访究,姑从轻处”云云。覃曰:“好!好!”初,成化中皇妣纪氏得幸,有娠。万贵妃既觉,恚而苦楚之。宪庙乃密令托病,出之安乐堂,以痞报,而属门官照管。既诞,密令内侍近臣,谨护视之。及悼恭薨后,内庭渐传西宫有一皇子,一二近臣,尝请赐名付玉牒,或访其外家,略加表异,使外庭晓然知之,不然,他日何以信服于天下?而大学士彭时又尝托太监黄赐达云:“汉高外妇之子,且明取入宫,今实金枝玉叶,何嫌而讳?”又有太监张敏,固厚结贵妃主宫太监段英,乘间说之。贵妃惊云:“何独不令我知!”遂具服进贺,厚赐纪氏母子,择吉日请入宫。时乙未年五月也。即于十九日下敕定名,徒纪氏处西内永寿宫,礼数视贵妃。中外臣僚,喜惧交并。后纪妃有病,黄赐、张敏将院使方宝、治中吴衡往治。万妃请以黄袍赐之,俾得生见。次日病少间,自是不复令诊视。至六月二十八日卒,是日天色皆赤。以时享致斋,七月朔始发丧,追封淑妃。

  是岁,追尊皇妣纪为孝穆皇太后。哀册有云:“睹汉家尧母之门,增宋室真皇之恸。”上常谓其语语左右。曰:“此尹直所撰。”上曰:“朕固知之矣。”

  致仕南京兵部尚书王恕,陕西三原人。上在东宫时,已闻其名。至是,首降敕召之,改吏部,加太子太保。未几,言官劾各处巡抚及藩臬官,内批黜革。恕以为不得其职,力求去,不许。既而南台荐入内阁,上曰:“朕用蹇义、王直故事,委恕吏部,若有谋议,亦无不听。”三原为吏书,署于门曰:“宋人有言:受任于朝者以馈及门为耻,受任于外者以苞苴人都为羞。今动曰贽仪,而不羞于入,我宁不自耻哉!”一时帖然,无异议者。使非真诚积久而孚,亦自不敢书,书之适足以憎多口矣。

  戊申,陕西守臣奏天门开,人马百万自下。而浙江处州府亦报景宁县北屏风山有白马成群,首尾相衔,从牛首山迤逦腾空而去。

  都御史马文升奏令南京科道点闸大小教场操军。御史张昺、给事中周纮往点,亡伍者十之三。主帅成国公朱仪及太监陈祖生、蒋琮恐甚,因摭拾掩饰。朝廷命二人回话,乃直述所以,其事之丑益暴白矣。事下兵部,覆奏解之。有命补外,王太宰恕上章救之,不允。科道复力诤之,乃得调京首领。

  己酉,西番贡狮子。其性劲险,一番人长与之相守,不暂离,夜则同宿于木笼中,欲其驯率故也。少相离则兽眼异变,始作威矣。一人因近视之,其舌略黏,则面皮已去其半。又畜二小兽,名曰吼,形类兔,两耳尖,长仅尺余。狮作威时,即牵吼视之,狮畏伏不敢动。盖吼作溺著其体,肉即腐烂。吼猖獗,又畏雄鸿。鸿引吭高鸣,吼亦畏伏。物类相制有如此。

  西域土鲁番阿黑麻是年诱杀哈密国王罕慎,并虏王母,夺去金印,因求封,主哈密。事下兵部,议称初太宗朝以西域番夷入贡者多,乃即哈密地封元遗孽脱脱为忠顺王,赐金印,凡诸夷入贡,悉令译文以闻。脱脱故,其子孛罗帖木儿袭封,故,无嗣,王母主国事。被吐鲁番锁檀阿力王虏王母金印以去,甘州守臣奏报。朝廷差官抚处,适锁檀阿力王故,其子阿黑麻主事。守臣乘间奏以王母外甥畏兀儿种类都督罕慎袭封为王,后阿黑麻复以罕慎非贵族,假以诸亲杀之,遣使入贡求封,且乞大通使往和番。尚书马公文升谓:“今迤北大虏,亦不遣使通好。阿黑麻自有分地,亦难封彼为王,彼若入贡,亦所不拒。”请降敕责谕之。后因王母故,本酋乃以金印、城池来归。马公奏请访求贵族元遗孽安定王族侄陕巴袭封忠顺王,主哈密。未几,诸番夷以陕巴无所犒赐,阿黑麻复怒大头目都督阿木郎尝克其赏赐,又尝虏其部落头畜,遂杀阿木郎,复虏陕巴、金印以去。报至,适阿黑麻先所遣大头目写亦满速儿等四十余人入贡,在京师。大学士丘公濬谓马公曰:“哈密事重,烦公一行。”马曰:“边方有事,臣子岂可辞劳。但西域贾胡惟图窥利,不善射骑,自古岂有西域为中国大患者?徐当静之。”丘曰:“有谶言不可不虑。”因集议,请自往。众曰:“哈密一方事耳,今虏在边,四方多故。公往甘、凉,四方边事付之何人?”乃议以兵部右侍郎张公海、都督佥事侯谦率写亦满速儿等往经略之。既抵甘州,议令写亦满速儿等数人,并遣在边通事,先以敕谕阿黑麻顺天道,归陕巴、金印。久未回报,阿黑麻愈肆骄横,诈称领夷兵一万,用云梯攻肃州城,并蹂甘州。报至,朝野颇惊。马公以为彼张虚声以挟我耳。且土鲁番至哈密十数程,中经黑风川,俱无水草,哈密至峪谷又数程,亦无水草。入贡者往返,皆驮水而行。使我整兵以俟,谨烽火,明斥堠,使疋马不返。夷使入贡至京者,亦以此意晓之,伐彼邪谋。自此阿黑麻不敢复言攻肃州矣。无何,阿黑麻复令头目牙兰率番兵二百余,据哈密。马公请用汉兵三千为后援,别选罕东番兵为前锋,各持数日熟食,兼程袭之。乃令分守肃州副总兵彭清统领,由南山取捷径驰至罕东,急调番兵齐足,乘夜兼道袭斩牙兰。而守臣贪功,乃亲率汉兵至肃州,又久驻嘉峪关外,候罕东兵不至。牙兰预知之,皆遁去。洎兵至哈密,获城,追剿之,仅斩首六百余。然自是威震西域,阿黑麻以是悔过,遂遣使入贡,并以陕巴、金印来归。且求写亦满速儿等,乃降。敕赐陕巴蟒衣、彩段、冠服,护入哈密。其三种大头目都督写赤薄仙系回回,奄克孛罗系畏兀儿,并迭力迷失系哈剌灰种类,皆翼佐陕巴者。马公又虑哈剌灰以猎生为生,各番颇惧,多不乐居哈密城,请量留其家室之半居肃州,许其往来,以系其心。离散夷人大小共二千余名口,咸给牛具种子、衣粮布疋,遣抚夷千户数人,护入哈密。自是阿黑麻甚感朝廷恩威,并黑楼国等处,咸遣使入贡。边方底宁,九重无西顾之忧矣。

  庚戌三月,陕西庆阳府雨石无数,大者如鹅鸭卵,小者如鸡头实,皆作人言,说长道短。奏词云云。

  初,北虏进贡,三年一次。至庚戌,又欲一年两次入贡,心虽贪利,奸或难测。番文自称大元可汗,及称“去年差了三千余人进贡,止准一半,阻回一半,都生歹心,有小王子死生定了。今再差四千人进贡,若都准了便罢,若只准一二千呵,也不进贡,都生起歹心了。王子那时也主张不得,你也难怪我们”等语。事下兵部,时马尚书文升查议,宜以容彼进贡为权,以饰我战守为正。且近年例,止许一千五百人进贡,虽成化年间,亦不过一千七百人。于是止许照成化年间例,仍行大同镇巡官,差人伴送一千五百名进京。其余存留大同,听候给赏。其谋稍沮。

  庚戌岁,南昌府城隍庙殿下庭中生一石,初出地四五寸,越日已长尺余,以后日日渐长,既数日,已三四尺。其初生时,无人觉之是石,偶一人见曰:“此处想生出山矣。”因此语遂不复长,其生者至今存焉。

  华亭钱福性敏甚,为文不属草,是春举会试第一。廷试第三千余言,词理精确,若宿构者。弥封官以无稿难之,众谓科场必欲具稿者,防代作之弊,今殿陛间众目所瞩,何嫌之避?时刘阁老得其策,啧啧不容口,乃请于上,赐第一。福幼时遘疾奇甚,殆。其父梦一人语曰:“乃子吴宽也。”时吴尚未第,后连第,举省元、殿元。福亦果然。但为人落魄,不自珍重,卒以行检不立,考察作有疾黜退。世多惜之。

  癸丑五月,京师大风,东厂地忽陷深三二丈,广亦如之。明时坊白昼间,二人入巡警铺,久不出。管铺者疑之,推户视,但见衣二领委壁下,衣傍各有积血而已,二人皆不知何在。

  是年,蓟州守臣奏:“闰五月既望,辰巳之际,本州忽然昼晦,大雷迅烈,室庐撼动,风势狂猛,瓦石皆飞,电光交掣,红紫夺目。见空中雷神无数,形状不一,颜色难辨,皆披甲胄,各执后械,或剑斧鎚凿,或枪刀旗戟,或缧绁枷锁。摄人起空中,称时复掷下。其震死者,身手足分裂异处,凡九人。又震牛十九头,亦皆身足分裂,复拔去舌。又在地震死者,人牛复有十数;摄上而复掷下者八九十人,皆无恙。皇天震怒,诛谴惨烈。州人战栗骇陨,不知何以获罪于天也。

  甲寅,苏州府治西南太湖之滨,有山自移徒,初犹缓缓移动,渐次甚息,望太湖而趋。偶一村民过之,大惊疾呼曰:“此山要走下湖也!”闻者皆愕然而呼。山随呼即止,已离旧址数亩余矣。

  是年,朝鲜之海南夷有输米其国而覆舟于海者。夷赖浮板得半不死,随漂至岛屿。值巡海官军舟至,载入浙境。事闻,朝廷令给衣粮,馆伴辽东,示以归路。夷自陈本国米尽失,归不能自明,罪必死。乃差通事二人送之,仍敕其国王悯其情,毋事苛责。此真柔远之道也。

  岐府等王出阁,例该除辅导官。耿太宰裕一日除庚戌进士六人为检讨,俟出府,授长史。众人不乐此选,共约诣部堂,哗然辨论,不肯就职,极言偏私选推不当。耿安慰之,众愈侵侮。耿复正色叱之,众亦诋氏。时吴少宰宽乃言曰:“汝诸子务进取,常拟董生、贾傅,向二人亦曾为王傅,然后名高百世。而诸子纵傲,辄毁主司,厌弃斯职。使选举从人自择,可乎?不思汝辈皆某所取士也,所学何事?”众方退。耿同吴遂奏诸人恣肆,甚伤治体,请以法处之。明日疏入,奉旨以为首者从军,余皆从吏,纪纲乃振。

  中官张后欲制珠袍,乘间语上曰:“须差管宝藏库太监王礼广东珠池采取,则整齐可观。”上不听,乃宣礼及萧敬同检内帑所藏。萧以太祖所蓄不敢动,太宗而下储物悉取来观,因择其光泽明莹者若干颗,制为袍,余复发回原藏贮之。他日,顾礼责之曰:“内帑尽有好珠,汝却藉此欲往广东,生事坏法,扰害百姓,彼何以堪!这遭且将就罢,今后再敢来说,必剥皮示众!”先是礼进银数千两,浼金夫人启此衅端。礼闻上言,心甚惊怖,更不敢有失。

  上好写沈字,盖沈学士名度字民则,松江人,以善书名于先朝。某筮仕时,自左顾门接出题本,窃观朱批清逸丰润,询之先达,云:“此御笔也。”实类沈体。又闻尝命礼部征其子姓,得度四世孙世隆,特授中书舍人。且宣索其家,得其遗像卷,因抚而叹曰:“沈先生出矣。”卷有杨文定溥所著传,文贞士奇、文敏荣、金文肃幼孜、胡祭酒俨、曾学士棨诸赞。并留内府,不复降出。

  上尝遣中官至内阁,问龙生九子名目,皆莫能对。惟李阁老东阳记其略,仓卒不敢对,复出询诸罗编修玘、刘稽勋绩,乃备得其详,因据以闻:九子者,一曰囚牛,龙种,性好音乐,今胡琴额上刻兽,是其遗像。一曰睚眦,好杀,今刀柄上龙吞口是。一曰嘲风,好险,今殿阁上走兽是。一曰满牢,好鸣,今钟上纽是。一曰狻猊,好坐,今佛座狮子是。一曰狴犴,好讼,今狱门上狮子是。一曰负赑,好文,今石碑两旁龙是。一曰蚩吻,好吞,今殿脊兽头是。

  上体稍不佳,即诵诗云:“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还将心自医。心若病时身亦病,心生元是病生时。”其善于颐养如此。尝因重阳出一对曰:“今朝重九,九重又过一重阳。”命太监萧敬等对之,皆不能应。至今亦未闻有能对者。

  ●上篇卷二

  丁巳三月,宣内阁臣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至文华殿。上曰:“近前。”于是直叩御榻,司礼监诸太监环跪于案侧。上曰:“看文书。”诸太监取本付溥等,又分置朱砚笔,授片纸数幅。上曰:“与先生辈计较。”薄等看毕,相与议定批辞,以次陈奏,得允,乃录于纸上以进。上览毕,亲批本,而或更三二字,或删去二三句,皆应手疾书,宸翰清逸,略无疑滞。有山西巡抚官本,上顾曰:“欲提问一副总兵,该提否?”溥等对曰:“此事轻,副总兵恐不必提,止提都指挥以下三人可也。”上曰:“然。边情事重,小官亦不可提耳。”又礼部本拟一“是”字,上曰:“天下事亦大,还看本内事情,若止批一‘是’字,恐有遗失。”因取本阅之,则曰:“是只须一字足矣。”又一本,健奏曰:“此本事多,臣等将下,细看拟奏。”上曰:“文书尚多,都要一看,下去也是闲,就此商量,岂不好?”皆应曰:“诺。”上指余本,谓左右曰:“此皆常行事,不过‘该衙门知道’耳。”乃皆叩头退。上复顾左右曰:“吃茶。”出文华门,尚膳官监捧茶以俟。韦太监喜曰:“茶已具矣。”盖时出忽召,未有宿办也。东阳《燕对录》曰:“自天顺至今四十年,先帝及今上之初,间尝召内阁,不过一二语。是日经筵罢,有此召,因得以窥天质之明睿,庙算之周详,圣心之仁厚,有不可测量者如此。”

  戊午六月,南京并苏、松、常、镇、嘉、湖、杭州、徽州诸处河港潭池井沼,水急泛溢二三尺许。似潮非潮,天亦无雨。沿海去处,约有四尺,千里相应。岂蛟龙妖异所致,抑水为阴物,过多失常为灾也?

  庚申六月,陕西西安府鄠县道安里军士毛志学于本里赵纶村泥水河边澡浴,得古玉。其色纯白无瑕,光彩异常,厚一寸,背有螭纽,纽高二寸,方圆一尺四寸,棱角完好,无损缺,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巡抚都御史熊翀等以献于朝,议欲称贺。郎中陈仁等建言此不足信,况亡秦之物不足为重。遂已之。

  庚申六月,召内阁诸臣至平台,上出诸营提督官辞任本,各议去留。大学士刘健请上裁决,上取英国公张懋本,令拟旨留之。及保国公朱晖、惠安伯张伟,皆然。至成山伯王镛、宁晋伯刘福,皆准辞退。问曰:“何如?”刘健等皆应曰:“圣览极当。”皆拟旨讫。又问:“新宁伯谭祐,较之刘福如何?”盖祐时亦有言其短长者。李东阳对曰:“谭祐在营管事,似胜刘福。”上意亦以为然,但止可令管神机营,提督团营须另选,可令镇远侯顾溥代之,因问溥如何。刘健等皆应曰:“溥在湖广甚好。”李东阳曰:“况新有贵州功。”上曰:“然则令管神机营。”李东阳曰:“谭祐掌神机营久,但系伯爵,若与薄同营,即当为副。溥虽侯爵,但新自外入。若令管五军营,名在张懋次,而令张伟,似于事体稍便。”上从之,即令撰手敕稿。是日司礼惟二太监在侍,余无一人在左右者。于是扶安、李璋举小红卓,具朱笔砚,李东阳录稿以进。上亲书手敕成,付司礼监官。李东阳复奏曰:“今边方多事,皇上留意武臣,亲赐黜陟,臣等不胜瞻仰。”皆叩头出。时已召兵部尚书马文升等候于左顺门,候敕出行之。

  旧例通政司奏事,各衙门承旨,惟刑部、都察院同为一法司,并立听候。如旨云“法司知道”,两衙门俱跪而应。若止云“刑部知道”,惟刑部堂上官承旨。云“都察院知道”,惟都察院官承旨。玉音微低,不免混听,则具本认罪。时白司寇昂每次不差,闵都御史珪屡差,俱蒙温旨不究。李阁老东阳与闵俱甲申进士,因会同年席上谓闵曰:“今早年兄何以又差?”闵答曰:“某一时听不真。”李曰;“白公只有一耳,何以听真?年兄有两耳,何听不真?”众皆愕然。李徐笑曰:“刑部字止一耳,都察院非两耳而何?”一座辗然称善。

  上厌阉竖专擅,将责任大臣。乃御文华殿,召吏部尚书屠滽,谓曰:“治国以御边为急,御边以粮饷为要。今各边总督粮草官,若侍郎、参政、都指挥各一员,都是混管,不分勤惰,以致功罪赏罚,往往失当。老尚书与朕分派地方,使各有所总,而勤惰功罪,因有可考,赏罚亦可施行。”即授简与滽,滽惭赧,久不能对,阉竖皆掩口窃笑。上复谓滽曰:“汝畏人怨耶?朕将自定之。”即将户部侍郎使统千里,参政、都指挥各统数百里。命自大同、宣府抵宁夏,溪山险阻,某处则搭木乘渡,某处则作梯飞挽,庶士卒不疲,而粮饷易集。睿算井井,若目中事。而侍郎等皆悦服,领敕而去。滽亦赐茶,命还部。上既入内,以滽不副旨,怏怏终夕。至是召见大臣鲜矣。凡遇大事,上径自裁之。

  辛酉冬,马司马文升转太宰。御史张津、文森、曾大有论马宜在兵部,且熟知边事,吏部宜慎择正人居之。奏上,奏旨:“进退大臣,朝廷自有公道。这御史每如何辄擅铨衡?皆下狱送法司拟罪。”佥谓辄擅铨衡,准律文其罪不小,皆为危之。后得旨如拟,运炭还职。方知上意初未尝怒言者,恐论列者众,故先批如此。圣人之度,何尝有所适莫哉!方太宰缺时,马与刑部闵珪皆以资望相应,北人主于马,南人主闵。推者以马为首,遂相嫌。马在部,移怒于属司,一年之间,刑部十三司无一转官者,可谓隘矣。弘治末,为何御史天衢所劾,遂罢去。

  京师好事者扶鸾,有降笔诗:“江山何日许重来?白骨青林事可哀。吾党莫言清梦返,海东东更有蓬莱。”又云:“斯文古今一堪哀,道学真传已作灰。鸿雁未高罗网合,麒麟偶见信时猜。迅雷不启金縢惑,紫电谁怜武库才?于此可知同气数,浑沦来往共盈亏。”莫知为何人作。扣之,复书曰:“予篁墩学士也。”是时程已没久,其诗类其早年所为,盖其拂郁不平之气,犹有未散焉者。先是,己未春,程敏政与李西涯同主考礼闱,其第三问策题程所出,以四子造诣为问。许鲁斋一段出刘静修《退斋记》,士子多不通晓。程得一卷,甚异之,将以为魁。而京城内外盛传其人先得题意,乃程有所私,为华给事中昶等所劾,谓私徐经、唐寅等。上命李公覆阅,迟三日始揭晓。言路复论列,欲穷治之。上怒,下都给事中林延玉等于狱,落言官数人职。而程亦致仕以去,亦一时文运之玷云。

  太监李广以左道见宠任,权倾中外,大臣多贿求之。戊午岁,建毓秀亭于万岁山上,既成后,适一小公主患痘疮,众医莫效。广饮以符水,遂殇。宫中方归咎于广。未几,清宁宫灾,有谓亭之建,年月不利,犯坐杀向太岁,故有此灾。皇太后怒云:“今日李广,明日李广,兴工动土,致此灾祸。累朝所积,一旦灰烬!”广惧,饮鸠死。上意其藏必有奇方秘书,即令内侍搜索。奉命者遂封其外宅,搜得一帙纳贿簿,首进之。簿中所载某送黄米几百石,某送白米几千石,通计数百万石。黄米即金,白米即银。上因悟广赃滥如此,遂籍没之。科道请出簿究问,凡与名者,惶惧危甚,各自星夜赴戚畹求救,不期而会者凡十三人。月下见轿影重重,而一人独乘女轿。事虽得寝不究,而纳贿之名,一一盛传于朝野。腆颜虽甚,久而亦安然无复羞愧矣。时若屠太宰滽、徐宗伯琼、白司寇昂、沈通政禄、陈瑶诸人,为尤著。上英明,终渐去之。

  北虏火筛寇边,势甚猖獗。马钧阳文升以少傅兼太子太傅为兵书,朝廷特所倚重,命阅兵于教场,又命司礼监太监李荣同阅。马欲与李并坐,往返言再三,荣竟不允。遂各居一幕,而递阅之。夫以保傅之官,掌本兵之柄,又值弘治之世,而宦官乃若此,其可骇也矣。

  太皇太后一日谕上,欲召崇王入朝。上意以太后注念,将从之。复以事体重大,乃令礼部会九卿科道等官集议。时议者不一,展转久之。给事中屈伸援引故事,谓不宜擅离封守,遂已之。

  上勤政,每日清晨视朝,遇雨则免。仍令有事衙门堂上官,由廊庑升奉天门奏事。或因走急滑跌,上多不问。尝以通政司、鸿胪寺官奉事繁难,若差错一二字者,有旨不必纠奏。经筵诸讲官失仪,尤加宽慰。闸朝有不到者,多从宽宥,不得已罚俸一月。其体念臣下之仁至矣。

  辛酉秋,华容刘大夏自两广召至京,升兵部尚书。既受职,一日上召至幄中,问曰:“朕累召用尔,尔因何累以疾辞?”大夏对曰:“臣待罪两广,委的年老多病。况见近年四方人穷财尽,易于生变,兵部掌朝廷机务,万一变生,臣才不足以了此事,忧惧不敢来。”上默然久之,曰:“尔乃尽心办事。”大夏叩头退。越数日,又召问曰:“尔言天下民穷财尽,自祖宗以来,征科赋敛,俱有常制,何以近年民穷财尽?”大厦对曰:“近年征敛,恐不止于常制。姑以臣巡抚地方言之,如广西取铎木,广东取香料,费用钱粮,动以万计。”上曰:“铎木是军中要用的急务,不得已取之。尔尝奏来,已令停止了。今后但有分外的征敛,便令该衙门来说,再斟酌定夺。”

  北虏骄横,各边俱有警报。时上以兵事属意于太监苗逵,与逵谋欲举兵出塞,劫虏营。谋已决,而英国公张懋、兵部尚书刘大夏俱不知。苗逵先与刘大夏在教场论兵事不合,心知二人不欲此举,密告于上。乃召大夏论曰:“尔在两广,来时苗逵等于延绥河套阴劫虏营,由是虏不敢犯边。尔知之否?”不夏对云:“尝闻从征将士言劫虏营时事,当时全仗朝廷威德,幸而逃脱,不然全军覆没于境外,未可以为善。”上曰:“永乐中频年出塞破虏,今何不可?”大夏对曰:“皇上神武,固同于太宗皇帝,奈今之将领、兵力,远有所不逮。且在当时,如国公丘福,稍违节制,遂令数万兵俱陷虏地,况今之将又在丘福之下。不若令各边将料敌战守,犹似得策。”时左都御史戴珊在侧,极赞大夏言为是。上遽曰:“微尔二人之言,朕几为人所误!”遂寝其谋。大夏等叹曰:“上之听言从善,如转环若。是前代英君谊主所不能及也。”

  上无日不视朝。或三五日朝罢鞭响,上起立宝座上,高声:“兵部来!”于是尚书刘大夏跪承旨,由西陛以进。上退立宝座后,大夏迳造上前,语移时。群臣侍班观望,人人欣戴。间或宣都察院,于是左都御史戴珊亦承旨由西陛而登,上立宝座后,或坐辇中,与二臣相与商榷大事,多或移一二时方退。间亦召吏书马文升与语,然比二公稍疏。其与刘公语,尝令左右却立,有欲尽削内官权柄。当时灭九门监门官,及禁革过取商税,皆本于此。其朝臣无大小,皆乐趋朝,以仰承德意。间有语及早朝事,不能答者,就知其懒于朝矣。人自愧悔,盖有不令而自不能安寝者也。

  刑部尚书闵珪谳狱不称旨,上怒甚。一日与尚书刘大夏论及之。刘与闵同年交厚,且知其为人,欲解救之,而未敢言。俟上谕毕,对曰:“法司执法,恩归朝廷,似未可深怪。”上曰:“尔第云古昔何人如此执法?”大夏见圣怒,莫知所对。上诘之,对曰:“尝闻孟子云:舜为天子,皋陶为士,执之而已。”上默然久之,怒意未解。大夏窃意所对欠避讳,心悔其失。上徐曰:“朕亦知闵珪是老成人物,欲求一人以易之,不可得。但此事执之太过耳。”明日奏下,允刑部之议。吁!上之明烛人心,而强于从善如此。

  上尝召问天下卫所军士何如,大夏对曰:“与民一般穷,安得养其锐气!”上曰:“在卫俱有月粮,征戍又有行粮,何以也穷?”大夏对曰:“自江南卫所困于运粮,江北卫所困于京操。运粮有脚价、还债之费,京操有做工、部料之费。此外浪费,犹有臣等不可知者,所以俱穷。”上曰:“朕在位许多年,不知天下军民都这等穷。”叹息久之。越数日,诏令各衙门凡损于军民弊政,俱备查奏。

  ●上篇卷三

  上召左都御史戴珊与刘大夏至榻前论:“尔等各衙门,凡事都奏行巡按御史勘报,岂以此官公道可托耶?”珊顾大夏未敢对,大夏进曰:“无他,以巡按御史一年一换,无久交,不制肘,故事多责成之。”上曰:“责之固是,但权之所在,惟有识量者能不移其心。不然则恃权,好承奉,任喜怒,将或以是为非,以贤为不肖,使民不被其泽。尔珊今后遇差巡按御史,务拣老成有识量者,毋用轻躁新进之人。仍以此意,行与各巡按御史知道。”珊承命叩头谢罪,退与刘公俱叹曰:“圣论谆谆,俱切中时病,明见万里之外,惜我辈犹不能悉记其详耳。”戴即通行以警各处巡按云云,钦遵。呜呼!圣言及此,其精练政体,岂寻常所能到哉!

  江西宁府乞换殿宇琉璃瓦,奏准于引钱内支银二万两。时林见素俊以都御史巡视其地,具疏言该府初无琉璃之制,请止之。且云:“毋涉吴王几杖之赐,毋成叔段京鄙之求。”宁深衔之,乃以林出巡外郡为迂避圣节,不于省城庆贺,朦胧奏令回话,赖上洞知不究。彼宁又向勘事邵郎中贲言说:“林都堂指我是叔段,则以庄公待朝廷矣。”其黠如此。后果为反逆,林其有先机之见哉!

  上一日召刘大夏、戴珊,谕曰:“闻今军民都不得所,安得天下太平如古昔帝王之时?”大夏对曰:“求治亦难太急,但每事都如近日与内阁近臣讲议,必求其当,施行日久,天下自然太平。”上曰:“内阁近臣如大学士刘健,亦尽可与计事,但他门下人太杂,他曾独荐一人,甚不合朕意。”上不言其所荐之人姓名,大夏等亦不知。既而向刘公等言曰:“刘先生曾说见任副都御史刘宇才可大用,上不答。先生疑上听之未真,重举其人言之,上竟未之答。或者是此人未可知。”噫!宇之奸恶,圣明已知之。正德初年,宇果大坏朝政。天下益信尧舜之资,迥出寻常物表也。彼荐之者,宁不愧死耶?

  贵州普安土官隆畅妾米鲁、米朵等,因其夫故,乃与奸人福佑等乘衅谋袭官职,因而纠集贼众,攻劫城堡,拒敌官军,将管粮右布政闾钲及云南进表布政梁方围困安南城内不放。镇守太监杨友虑陷城池,乃与按察使刘福、都指挥李雄等领兵前去盘江地名宝钿铺屯札。及取梁方、闾钲到营,梁方次日即行。众议以宝钿地方不可久住,请过盘江东岸下营,杨友等不从,又张宴设戏为乐。米鲁夤夜添合蛮贼阿方车等强兵万余劫营,当杀死闾钲、刘福等并都指挥以下千百余人,又将杨友虏去,送寨拘住。时辛酉年四月也。守臣以闻,兵部请命南京户部尚书公安王轼提督军务,合云南、川、广之兵夹攻。至壬戌春,以捷闻。地方虽获平定,而官军损伤者亦多矣。况当时启衅,不过一二夷妇耳。守土者诚能先事预防,随机应变,决不致狂獗如是。却乃贪功好胜,不恤人言,以致滋蔓,重贻地方之患,谁之罪耶?

  上召刘尚书大夏与戴都御史珊议论人物。大夏言及某一时人物。上曰:“内阁学士刘健屡举此人,朕已熟察之矣。其人好作威福,好虚名,无诚心为国家。在陕西巡抚时,与镇守内臣同游秦王内苑,厮打坠水,遗国人之笑。及任户部侍郎,令他参赞北征官军,惟以参奏总兵总官为事,不能画一策以裨军旅。因其误事,所以退他。这等何以称为人物?”大夏等叩头,不复敢言。司礼监太监陈宽等奉命拣选坐营近侍内官,上命刘尚书大夏往预其事。大夏对曰:“国朝故典,外官不得干预此事。”候久不退。上笑曰:“岂忧此曹他日害卿耶?有朕在上,何忧之有?”竟令英国公张懋与大夏同往。内有太监岑璋者,久恃宠眷,私乞不欲预选。上已许之,既而谕大夏曰:“若岑璋临期不至,当据法处置。”大夏等对曰:“既已有旨见容,难再别议。”上曰:“朕虽一时情不能已许伊,在未尝传出令尔曹补本,何谓有旨?”及期,璋果不至,遂与陈宽等参伊方命。顷刻即批出云:“本当拿问,且饶这遭。”璋闻之恐惧。众近侍皆自此检束不敢肆。

  都御史戴珊累以疾辞,不允。上一日召刘大夏并戴同入,行间戴恳刘曰:“少顷进见,当舍己为我言之。”及见,议论公事毕,上论曰:“尔珊昨日何以又陈老疾求去?”珊顾刘未敢对,遂进曰:“都御史与各道系互相纠劾衙门,若堂上官以病不出,恐为御史所劾,不得不奏。珊实有病,不敢假。”上曰:“宾客在人家告归,主人恳留之,亦置家事而止。尔何忍咈朕意如是耶?”珊感而流涕,上亦为之感动,上下相对,不能言者久之。上曰:“尔等姑退。”珊退谓刘曰:“自此以后,虽死不敢言去矣。”

  甲子闰四月,上命大学士李东阳往阙里祭告,其敕谕云:“近因阙里毁于回禄,爰命有司重建,厥功既成,兹遣卿往彼祭告。夫先师道德,万世之所宗;鼎新庙庭,一代之盛典。以故禋告之礼,特委辅弼之臣。卿其精白一心,寅恭将事,务期圣灵昭假,以副朕隆师重道之怀。事毕,星驰回京。钦哉!故敕。”其祭文云:“皇帝遣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致祭于先师大成至圣文宣王曰:惟我先师,代天立教。礼严报祀,四海攸同。岳降在兹,庙貌自古。顷罹灾变,实警予衷。爰敕有司,命工重建。越既五载,厥功告陈。宇栋鼎新,器物咸备。光昭儒道,用妥圣灵。特遣辅臣,远将祭告。尚期歆格,来享明禋。谨告。”

  先是兖州知府龚弘一夕梦谒孔庙,宣圣对之泣下。既寤,不知何祥。次日适当谒庙,礼毕,弘升殿,命诸生揭幔瞻视,正见塑像龛倾损裂,殿瓦穿漏当其上,有水迹下被像面,帷幔亦且弊腐。弘惕然,亟为整饬完好。未几庙灾,时庚申七月八日也。初,其日未申间,庙庭烟气郁勃,既而火起树杪,延及廊庑室宇,焚荡树木甚多。前代碑刻,咸在煨烬。是年建宁书坊及广信张天师家一时俱罹郁攸之厄,亦可怪也。

  上一日退朝,宣刘尚书大夏,议论国事久之,言及左右,大夏未及对。上曰:“尔趑趄不言者,岂尚疑我是听左右人言语之皇帝耶?”大夏叩头谢。

  癸亥正月郊,上以微恙不果行,有旨俟平复亲举,至二月中旬,始克行。盖上谓天子祭天地,不可假诸臣下,必俟疾愈方举,此见义精也。故銮舆出郊,远近快睹,皆呼万岁。李阁老东阳有诗云:“圣躬已豫思蠲洁,愿达平安上紫宸。”纪其实也。

  淮、扬大饥,巡抚等官累上疏告急。上召刘大夏谕曰:“淮、扬饥荒,十分狼狈。虽尝令有司赈济抚按,不知近来何如,尔曾用心此事否?”大夏对曰:“臣待罪兵部,才短忧乱,实尝用心深访,此时可无忧矣。”上曰:“何以无忧?”对曰:“臣闻淮民穷极思变间,偶遇圣旨文书行到,遂寝其谋。”上曰:“是何文书?”对曰:“即近日准各衙门所陈弊政行去的勘合。”上曰:“朝廷政事得失,若非各有陈奏,朕何以知之?今后尔等有所奏言,皆不可避讳。”

  张学士元祯,南昌人,为日讲官。上命设低几,就而听之。盖张短小不及四尺,且貌寝,然声音朗彻,闻者竦然,上亦起敬,故设此几以便之。张自七岁能属文,称为奇童。尝请上读《太极圆》、《西铭》诸书。上亟索之,内阁以圆本进。上览而叹之曰:“天生斯人以开朕也。”可谓不偶矣。

  甘肃副总兵鲁麟自先世归附,居庄浪之西大同,部落甚众。至麟,有才智而性颇骄傲,结纳嬖近,求为甘肃挂印总兵官不得,遂弃官西回大同,假托以子幼,奏愿归抚其部落,渐有不臣之风闻于京。奏至,公卿私议,有欲俯令其挂印消其异心者,有欲召至京师处以散地者。上召刘尚书大夏谕曰:“若就令鲁麟挂印,是遂彼要君之心,不可。召之何如?”大夏对曰:“无遂彼要君之心,诚如圣谕。但使其不得遂愿,即弃任走归,则恐召之不至,难于处置。莫若从彼抚部落之奏,不逆其心,而阴夺其副将兵权。”上曰:“朕意欲如此,惟恐彼恃其部落胡为。”大夏对曰:“闻此人贪酷,失部落之心,若失失权,安能独为?”明日覆奏,遂降敕奖伊上世忠顺,而从其请。麟竟怏怏成病,不逾年而死。

  公卿中有一人善能结纳嬖近,每于上前誉其才能。一日,上谕刘大夏曰:“闻某极有才调。”大夏未敢对。上疑大夏听之未真,复大声曰:“工部尚书李某,尔知之否?”大夏仍未敢对。上谕其意,遽笑曰:“朕惟闻其人能干办耳,未暇知其为人也。”大夏叩头曰:“诚如圣谕。”

  一日早朝,通政司奏事无兵部事,刘尚书大夏止在大班中,未出班听候。上未及见,候朝退,召刘尚书谕曰:“今早意欲召尔,因不见而罢,恐为侍班御史劾尔故也。且尔同类中,亦有不乐尔者,自今宜慎之。”大夏叩头谢罪而退。盖时大臣不平刘独蒙眷顾。有“偏听生奸,独任成乱”之语,因左右闻于上,故有此谕。

  刘大夏承上眷顾,思欲荐才报国。予同年王纶,陕西人,因王亲除松江推官。为人谲诈务名,自负兵历医卜诸事,无不精晓,欲求为京官。乃托人延誉于朝,时考满来京,刘真以纶为知兵,遂破例荐为职方主事。命下吏部,马钧阳以为王亲不得任京职,此祖宗旧例,似难辄改。上意向刘,又批云:“你每还会兵部议了来说。”马恐刘在上前有别词,乃曲从其请。纶得职方主事,其志洋洋矣。刘常对人言:“我非欲破例,但部中多事,得一知兵者在司属,可以备缓急之用。”然纶实非知兵,徒能言耳。杨都御史一清以其门人故,力荐之于刘,刘亦不察。观其后从宸濠反逆,为其行军,一败涂地,可见矣。人之难知有如此。

  各边有警,守臣求增兵饷,户部奏称钱粮不给。上召刘尚书大夏谕曰:“永乐间频年举兵北征,况大兴营造,费用无赀,当时未闻告乏。今百凡俱从减省,何以反不足用?昔人云天下之财,不在官则在民,今安在哉?”大夏对曰:“祖宗时民出一文,公家得一文之用。今取诸民者数倍,而实入官者或仅二三。”上曰:“归之何处?”大夏乞退奏。上曰:“正欲与尔面论此事。”诘之至再。仓卒不能对,乃举所知一事对曰:“臣往年在两广时,曾通以省城中文武官俸给,与某官一二人岁用,计之犹不相当。此亦以侵民财之一端也。”盖指镇守内官。上曰:“曾有人说今天下应该裁革此官,熟思之,自祖宗来,设置已久,势难遽革。况中间如某某,亦尽有益于地方。莫若今后有缺,必求如某者用,不得其人则姑停止之。”

  上优礼大臣,无大故未尝斥辱。如尚书刘大夏、都御史戴珊辈,往往召至幄中,从容讲论,天颜和悦,真如家人父子。内阁诸臣,皆称为先生。李西涯有诗云:“近臣尝造膝,阁老不呼名。”盖实录也。

  ●上篇卷四

  上一日召刘尚书大夏,谕曰:“朕尝欲于附近东西地方,各操人马一枝,以为京师左右掖,何如?”大夏对曰:“保定止是一府地方,独设一都司,统五卫在彼。仰思祖宗之心,恐亦是此意。”未几,一御史陈言,议欲发回各处轮班京操官军,因拟将保定两班一万人回卫团操。奏入,上可之,遂敕令京营都指挥戴仪往任其事。人不知此出自上意,遂有造飞语者,揭帖子于宫门相诬。上取帖子付太监苗逵,令出以示大夏。明日上复召,面谕之曰:“宫门前岂外人可到?必是忿不得私役此军者所为。”大夏叩头谢。时京东军亦于密云、蓟州责成巡抚官,城堡已备,因兵力未集,其事竟废。

  《问刑条例》成于弘治庚申,先是有诏,谓:“近例太多,人难遵守,三法司查议停当刊布。”于是尚书白昂,侍郎屠勋、何鉴,都御史闵珪、侣钟,大理卿王轼等,会委御史王鼎、王恩,郎中杨茂仁等,查出会议,开例以上。再命会同吏部等衙门覆议。皆已停当,白刑书又题请刊行,永为遵守。未几,白去位,闵代之。议者纷纷,给事中孙祯、葛嵩、徐昂等则谓“私役军伴”、“立嗣择立贤能及所亲爱”、“典当田地已勾本利交还原主”等项是起争端,而王府又奏郡王、将军妾媵定数及冒支官粮之类,皆非所以待宗室,将示与庶民无异,要行革去。奏下,多以为宜改。而致仕阁老尹直复贻书当道,以为前日诸臣刑名欠精,率多窒碍,徒为诲淫长奸之地。时诸司议亦不同。予同年沈员外文华时管章奏,为闵所重。予谓沈曰:“今若改一条,其余皆不可存矣。岂永为遵守之意哉?”众以为然。乃质诸闵公,遂覆奏云:“前例数条,委皆停当,但近年奉法者率多拘泥牵合,以致有言。”乃申明数语,稍加增润上清,遂得俞允。其覆“宗支繁衍,与国初不同。与其犯之而后治以法,非惟无益于事,而伤恩亦多矣;固欲先事豫防,其保全敦睦,皆深意所存,是古先宫中府中一体之义”,尤为亲切。群议乃寝。

  上一日宣内阁臣,谕曰:“辽东张天祥事,东厂缉事揭帖云:“当时御史王献臣止凭一指挥告诱杀情词,吴一贯等亦不曾亲到彼处,止凭参政甯举等勘报,事多不实。”今欲一干人犯提解来京,令锦衣卫于午门前会问,方见端的。”大学士刘健等皆对曰:“如此固好。”上以揭帖付健曰:“先生辈将去整理。”健等退,具揭帖云:“都察院本既已批出,东厂揭帖又不可批行,须待会勘,至日再议。”次日,上又召内阁、兵部来至门上。兵部选镇抚司理刑官毕健等人,至暖阁。上盛气曰:“张天祥事秘密未行,先生辈昨所进揭帖,祗合亲书密进,如何令书办官代写?”健等皆叩头曰:“东厂揭帖已封定,不曾令书办官见之。”上曰:“阁下揭帖内乃有‘提解来京’等语,此事尚未行,且欲解京者,正欲明白其事,先生辈固以为不可行,何也?”健等对曰:“臣等非敢阴解京,但无故传旨,事体未便,故欲少待会勘耳。”上曰:“此事已两番三次,何为非阻?”皆对曰:“此事已经法司勘问,皆公卿士大夫,言足取信。”上曰:“先生辈且未可如此说,法司官若不停当,其身家尚未可保,又可信乎?”大学士李东阳对曰:“士大夫未必可尽信,但可信者多,其负朝廷者不过十中一二耳。”大学士谢迁对曰:“事须从众论,一二人之言恐未可深信。”上曰:“先生辈此言皆说不得,此事密切,令人到彼处体访得来,谁敢欺也?”皆对曰:“此事干证皆在彼处,恐劳人动众耳。”上曰:“此乃大狱,虽千人亦须来,若事不明白,边将谁肯效死?”健等皆对曰:“赏罚朝廷大典,臣等愚见,正欲皇上明赏耳。”上曰:赏罚事重,朕不敢私,但欲得其实情。若果系扑杀,贪功启衅,岂可从之?若果有功被诬,须为伸雪。”语久,龙颜少霁,曰:“须传旨行之。”皆应而出。后又复召,上从容问曰:“昨因张天祥事,先生辈言文职官不负朝廷,亦不应如此说,文官虽是读书明理,亦尽有不守法度者。”健等皆对曰:“臣等一时愚昧,干冒天威。”东阳曰:“臣等非敢谓其皆不负国,但负国者亦少。”迁曰:“文官负国者,臣等亦不敢庇护,必欲从公处置。”上笑曰:“亦非谓庇护,但言其皆能守法,则不可耳。”因谓:“此事当如何发?初欲传旨,先生辈谓别无事由,猝然改命。猝者,暴疾之意,此亦未为猝也。”如是者再。皆应声曰:“臣等见都察院本已批出无行,只欲事安稳耳。”上曰:“缉访之事,祖宗以来,亦有旧规。今令东厂具所缉事,题本批行。”皆对曰:“不如传旨。”上乃命拟旨,提解至京。上新御午门城上,锦衣卫引囚至,上令三法司都御史戴珊等鞠问回奏。大概谓前事乃以匿名文书而行。上遽曰:“匿名文书,见者即当烧毁,此系律文。如何辄以施行?”群臣皆慑伏,莫敢仰对。遂决其狱,重轻有差,吴一贯等皆落职。

  上锐意兴革,一日召刘尚书大夏至幄中,谕曰:“各衙门应诏查出弊政,虽具准行,然未有及内府事者。朕闻在内弊政莫甚于御马监、光禄寺,且言官亦尝论及,朕将亲理焉。”大夏对曰:“此皆干系内府,必须皇上见定而自主之。”异日遣科道官同兵部侍郎各一员,奉敕往清其事。既而二处减去浪费,每月以白金计之,各不下十余万两。

  上复虑天下有司多不得人,乃召戴都御史珊及刘尚书大夏同至幄中,谕曰:“尔等与各科道官观朕图治的说话,虽都准行去了,然使天下府州县亲民官非人,未必不为文具,百姓安得被其恩泽?欲令吏部择其贤否黜陟,然天下官多,难得停留。细思之,莫若自今与尔等访察各处巡按二司官,先当以此辈黜陟停留。尔珊更慎择各处巡按御史,然后责他们去拣择府州县卫所。官得其人,人受其福。庶几行去的说话,不为文具也。”二人叩头退,因与同列共叹曰:“尧舜知人安民之德,不过如此。”

  户部主事李梦阳言事,语侵宫禁左右太迫,下锦衣狱。越数日,上召刘尚书大夏议边事,言毕,谕曰:“李梦阳后生无涵养,进言大戆,因令下狱。有告朕避罪谏官之名,免付法司议拟,止欲杖而放之。尔以为何如?”刘仓卒未及对,上遽曰:“此言岂真爱朝廷之好心,不过致彼于死以快私忿耳!”大夏叩头谢曰:“圣明洞见人心如此,岂徒言事之臣之幸!”既而即有旨释放复职。此乾坤包含之仁,今古鲜俪也。梦阳初为户曹,怏怏不乐。考满日,尚书侣公钟署其考曰:“一官不满其心,三差不终其事。”人以为然。梦阳之疏,盖有所激之耳。然其负才使气,习与性成。后迁提学副使,乃挟制抚按,凌轧僚友,又与逆藩交通,猬兴大狱。勘官参其士行有亏,亦不诬也。

  乙丑五月,上不豫。初六日早,司礼监太监戴义宣内阁臣直至御榻。上著黄袍,便服坐榻中,南面。大学士刘健等叩头,上令近前者再。既近榻,又曰:“上来。”于是直叩榻下。上曰:“朕承祖宗大统,在位十八年,今年三十六岁,乃得此疾,殆不能兴,故与先生每相见。”时上玉色发赤,火声盛气。健等皆对曰:“陛下万寿无疆,偶尔违和,暂须调摄,安得遽为此言?”上曰:“朕自知之。亦有天命,不可强也。”因呼水嗽口,掌御药事太监张愉取金盂盛水,以青布拭舌,劝上进药,不答。愉曰:“再进此一服,即无事矣。”上曰:“朕为祖宗守法度,不敢怠玩。凡天下事,先生每多费心,我知道。”因执健手,若将永诀者。上又曰:“朕蒙皇考厚恩,选张氏为皇后,成化二十三年□月□日成婚。至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生东宫,今十五岁矣,尚未选婚。社稷事重,可亟令礼部举行。”皆应曰:“诺。”时司礼监太监陈宽、李荣、萧敬等以次毕至,皆罗跪榻外。上曰:“授遗旨。”扶安、李璋捧笔砚,戴义就榻前书之。上又曰:“东宫聪明,但年幼好逸乐,先生每请他出来读些书,辅导他做个好人。”健等皆叩头仰奏曰:“臣等敢不尽力。”上复加慰谕而退。

  乙丑冬,初建泰陵,时都下盛传其地有水,吏部杨主事子器直言其事。时督工太监李兴素有殊宠,势焰薰灼,遂下杨锦衣狱,莫敢救。适有起复知县丘泰,莆田人,到京上疏言:“杨某此奏甚有益。盖泰陵有水,通京师皆云。使此时畏而不言,万一梓宫葬后有言者,欲开则泄灵气,不开则抱终天。今开看无水,此疑遂释。故云有益。”灵遣司礼监押杨往,众谓杨必遭兴毒手。及至,兴率奴客骂詈,欲捶杨。司礼监太监萧敬则曰:“水之有无,视之即见,李哥何必粗躁!”取茶出曰:“杨先生来换茶。”又顾李曰:“他士大夫,可杀不可辱。”遂得免。回奏实无水。杨榜甚重,众又谓杨必至降谪,刑部拟奏。太皇太后闻之,曰:“他秀才官,说有水也是他的意,如今没水便罢,如何只要摆布他?”遂得免罪。可谓不偶然矣。杨,慈谿人,好古而有文学,尝三作县,俱有異政,但性稍偏,虽数言事,鲜知大体,惟此奏为人所难也。

  时拟上尊谥庙号,礼官集议,以上仁圣,近代罕比,难于模写。欲拟谥上“敬”字、庙上“孝”字,或以为未足。内阁有云:“孝为百行之首,敬为万善之源,实不可易也。”议遂定。亦实录云。

  ●下篇卷一

  建昌何公乔新,素有重名。成化末蜀人杜铭欲求为刑书,万阁老预荐何为南京刑书,恐妨铭耳。及太监怀恩起自谪所,一日诣内阁言:“新君即位,如何以何乔新升去南京?”时尹阁老徐对云:“初以其年深,暂且升去。今有此阙,又何难取?”刘阁老遽曰:“才到南部,如何可取?”尹曰:“取屠滽亦可。”刘曰:“在广东未归”。尹曰:“昨具题本,已复南台矣。”刘曰:“年亦浅。”盖刘欲进一私人而不果。遂空其位,乃荐彭韶为右侍郎。戊申春,冢宰王公首举何为司寇,士夫翕然称快。

  河南耿公裕为礼部尚书时,常曰:“吾暮自部归,必经过三原之门,见其老苍头每持秤平油。吾自入仕,未尝买油,故每过,辄面城而行。”盖愧之也。后耿公代王公为吏书,常以此语人,其心服如此,可谓贤已。又朝士尝言公之子自三原来京省公,只如贫士,止骑一骡而已。有司驿递,何从奉承之?又公女适宋监生者,只乘市井所顾两人小轿。尝以银二两托云南张凤仪知印买宝石,叮咛切勿使公知之。其刑于之化,非一日矣。

  弘治改元,今上即位,例该颁诏外国。江西刘景元戬以侍讲使交南。时交人吞占城、侵缅甸,颇难其行。刘毅然上道,携二仆由南宁直抵其境。交人惊曰:“昔之人皆航海来,飏樯蔽洋,留重易奇。今公岂天人耶?何其简速也!”奉迎馆候,视昔倍恭。陪臣拜跪,刘据《大明集礼》之文受之,不与交一语。至之曰颁诏,明日宴毕即行。王大惊曰:“一国生灵,命缘天使!”致馈遗丰腆倍昔,金珠犀象,珍玩甚多。刘一不顾即行,复遣陪臣要于路,期必致之。刘复书示以初入关诗曰:“咫尺天威誓肃将,寸心端不愧苍苍。归装若有关南物,一任关神降百殃。”交人益敬悚,遣陪臣入谢,表有“廷臣清白”之语云。

  邹智,蜀人,甫冠,中甲科,改庶吉士,即言事直斥内外执政,人多忌之。己酉春,知州刘概、御史汤鼐妄言朝政,忌者遂指为妖言,并捕邹下狱,若楚不可言。邹无所曲挠,供词略云:“智与今汤鼐等来往相会,或论经筵不宜以大寒大暑辍讲,或论午朝不宜以一事两事塞责;或论纪纲废驰,或论风俗浮薄,或论生灵憔悴,无赈济之策,或论边境虚空,无储蓄之具。”议者欲处以死,彭侍郎韶辞疾不为判案。乃得末减,左迁石城吏目。

  邹智尝因三原公征起至京师,往见之曰:“三代而下,人臣不获见君,所以事事苟且。先生勿受官职,先请见君。凡时政之不善者,历陈于上,庶其有济。一受官职,再无可见时矣。”公虽善其言,而莫能从。

  山东秦公纮以都御史总督漕运,以巡按御史事关巡抚者,多会案不肯径呈,因会议言其非制。王三原公深然之,议称巡按、巡抚事有相关者,悉照行移体式而行。已著为令,然遵行者亦鲜。初巡抚官以六部卿佐奉敕以往,按察司以非统摄,文移偃蹇,不受约。河南耿公九畴以侍郎镇关中,特奏下之,至今遵行,以后巡抚官俱改都御史,正缘是耳。然与御史自有堂属体,何又偃蹇如是哉?

  江西萧子鹏伪道学,藩臬以其虚名,时往候之。弘治初,应“怀材抱德”之诏,起赴京师。冢宰三原公亦公礼遇之。后循例拨工部办事,上厅事直印。堂官还第,子鹏则负印前驰。京师人戏之曰:“萧先生于材未有所试,其抱负则有之矣。”闻者为之绝倒。

  琼台丘公濬学博貌古,然心术不可知。人谓阴主御医刘文泰讦奏三原公令人作传事,可见其概矣。尝与同寅刘阁老吉不协,刘作一对书之门曰:“貌如卢杞心尤险,学比荆公性更偏。”时论颇以为然。

  丘琼台尝以糯米淘净,拌水粉之沥乾,计粉二分,白面一分,搜和团为饼,其中馅随用,熯熟为供,软腻甚适口。以此饼托中官进上,上食之嘉,命尚膳监效为之。进食,不中式,司膳者俱被责,盖不知兵之法制耳。因请之,丘不告以故。中官叹曰:“以饮食服饰车马器用进上取宠,此吾内臣供奉之职,非宰相事也。”识者贵其言而鄙丘,由是京师传为“阁老饼。”又所进《衍义补》,中间并无斥及内臣一言。说者谓其书必欲进,进必揣近侍喜斯刻之。此其心术之微也。

  刘阁老吉,博野人。屡干清议,言官论之,辄得温旨。人谓之刘绵花,以愈弹愈好也。

  莆田彭公韶为吏部侍郎时,人不见其笑容,殆可比宋包拯。及迁刑书,尤能执法。尝奏减百官柴薪皂隶之半,朝士为之一喧,以为今俸不实支,较前代已薄,所仰给者在此,而欲递减,其何以养廉?事下,兵部尚书马公奏不可减,遂如旧。说者谓彭公老于治《书》,岂不识“既富方谷”之义?询其由,盖欲论内臣一二事,故先言此以示无偏也。然大臣行其所无事,似不当容心如此。

  天台夏鍭进士,放回违限,例当送刑部问罪。鍭以为母不服,且以诗风贡郎中钦。钦不怿,据法白于三原王公,欲送问。鍭急,因言曰:“必欲问,有死而已。”鍭尝以所作文献三原公,公因停其事,命其属官劝鍭。曰:“果不可免,则以进士还官,长归养母而已。”张主事志淳因解之曰:“子节诚高矣,然以中进士,则不比隐者可行其志。今公惜才好文乃如是,故遣某相告,果不服而长归,任子归矣。则据法行浙江巡按御史,下县提子,顾不惊令堂乎?”夏遂语塞。还以白公,公喜见颜色。遣一办事官,持手本引鍭送刑部,又叮咛所遣官善慰谕之。及官回,又召张引官而问曰:“鍭去云何?”曰:“送至刑部门外,鍭发叹而易衣以进。”公微笑曰:“汝在道,还使之衣冠乘马否?”官曰:“然。”又微笑谓张曰:“此少年有文而不知法,故委曲成之。”张公尝与予言三原公于一进士犹爱惜保护之如此,而法则不少屈,可谓难矣。

  何司寇乔新精于吏事,文学尤长,属官凛凛奉法。先是,大理寺丞缺,率以刑科及御史为之。适南京缺丞,何力荐其属魏郎中绅补焉。御史邹鲁在道年深,欲得此缺,心甚衔之。会何外氏来京,主其家,与乡人讦奏。鲁遂诬劾何受贿主使,何不辩乞归,然实不与知也。何在部声望与彭凤仪韶相埒,皆学有经纬。彭先卒,谥惠安,士论不满。林见素俊巡抚江西,并论其事,何因得谥文肃。亦奇遇也。

  巡按御史与三司官相遇,宪纲所载明甚。但近来御史张势太过,诸司亦曲意奉承,心以为常。李兴者,河南人,性尤躁暴。巡按陕西,凡三司官进见,令听事吏在于大门高声叫:“三司官作揖!”门子传说:“进来!”皂隶齐声喝说:“进来!”又打死平人数多,又与巡抚都御史新城韩文相忤。文劾奏,差官勘实,寘于大辟。三原王公恕疏解之,得免死。自是三司官无报门之例,然威福尚犹然也。尝闻先年一老监生任左都掌院,群属忽之,乃与二三新差巡按者相约入辞,且请教。掌院者厉声云:“出去不可使人怕,回来不可使人笑。”群属凛然。固名言也。

  李兴在陕,曾辩一狱,人亦称之。有杨二官人者,系大辟,久不决引,称系冤不已。查得本犯先年方十余岁,与一女子通奸,因杀死巡检夫妇。连其父及其嫂录之,嫂诉:“舅姑及夫俱亡,止遗妾与夫妹同居。夫妹年方一十六岁,一日与妾闲步后园,忽见墙外一少年骑马过,此人貌美,妾不合称之曰:‘姑若得此为配,一生足矣。”夫妹与妾曰:‘斯何人也?’妾曰:‘此即东门杨二官人。’既还室,越月余,有故翁旧识一巡检任满携妻孥回,遇日暮来投宿。妾以翁故留之,以夫妹并宿妾室,却以姑室居巡检,而以其子居于外。不意是夕为人杀死巡检夫妇。今蒙审,敢吐实以告。”李审女,其语亦如嫂言。李又审杨二官人:“汝何彼时已伏,今又称冤?”杨二官人诉曰:“某一时年幼,素亦未尝桎梏,又不胜棰楚,含冤承认,实不知情。”复问女曰:“汝与彼相处月余,何无暗识?”女曰:“貌固不能识,但曾扪其左膊上一肉瘤。”李乃验杨无有,叱众且退。乃嘱有司集女家左右前后四邻四十户共取结状,供杨有无通奸杀人情词,连人解院。有司即集众邻取供呈解,李览俱证杨二因奸杀死人命。李怒众曰:“汝等扶同,不询源委。彼既行奸黑夜,岂由告报诸邻?汝等何据而知?”既叱左右去众之衣,面缚,令鞭其背。密视之,见一屠者左膊有块。李遽呼之前曰:“汝知死乎?杀人者汝也!”屠知情真事实,泣曰:“已知。”李曰:“汝何杀死巡检?又何得而奸其女?”屠曰:“是日其姑嫂在园相戏时,我因盗彼园中笋,耳闻其声,即潜伏于草莽中。俟其既回,至夕,因假杨二官之名入以求奸,相处月余。一夕复至其处,见二人同宿于床,某不胜忿怒,谓其又私他人,归取屠刀杀之。初不知其为巡检夫妇也。”李曰:“何不当时自首?”屠曰:“固畏缩苟延耳。”乃坐法,而出杨二。此亦折狱龟鉴,故记其略,不以人废之也。

  ●下篇卷二

  世家多蓄異姓为继子,卒之视如土芥者多。三原王公少育一子,命名承祚,后生五子,命名字中亦同。幼子承裕公第进士,其《登科录》书兄弟行,承祚居长,下注释“义官。”忠厚之风,于今仅见。

  南京守备太监钱能与太监王赐皆好古物,收蓄甚多,且奇。五日,令守事者舁书画二柜,至公堂展玩,毕,复循环而来。中有王右军亲笔字,王维雪景,韩滉题扇,惠崇斗牛,韩幹马,黄筌醉锦卷,皆极天下之物。又有小李、大李金碧卷,董、范、臣然等卷,不以为異。苏汉臣、周昉对镜仕女,韩滉《班姬题扇》,李景《高宗瑞应图》,壶道文会,黄筌聚禽卷,阎立本锁谏卷,如牛腰书。如顾宠谏松卷、偃松轴,苏、黄、米、蔡各为卷者,不可胜计。挂轴若山水名翰,俱多晋、唐、宋物,元氏不暇论矣。皆神品之物,前后题识钤记具多。钱并收云南沐都阃家物,次第得之,价迨七千余两,计所直四万余两。王家多内帑物,时南都缙绅多得观之,以为极盛。然皆尤物,不宜专于一处也。

  甲寅,张秋堤决。上命中官李荣、平江伯陈锐提督工役,祀神焚帛。忽见火俄变人形,眼耳鼻口皆备。后寿宁戚畹,生事害人,杨宪副茂元建言之,乃以此为阴盛所致。

  乙卯,谢木斋迁以詹事入阁。我朝状元入阁者,自洪武开科,至今三十八科,惟六人。若胡文穆广、曹文忠鼐、陈芳洲循、商文毅、彭文宪与木斋而已。时人有诗云:“皇朝三十八龙首,身到黄扉已六人。”后又增费文宪、顾未斋二人。

  三原王公以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考满,援例请授柱国阶勋,时安陆孙公交时为属司,受知王公最深,对人云:“文官柱国以上,不许请授,制载诸司职掌甚明。成化末,万阁老安一品考满,始封吏部靖给。尹公以太子太傅为吏书。将满,遂创为万请而循之。今王公正人,必矫前弊。”将伺间言之,见公已刻有柱国图书,乃止。后屠公滽以太子太傅为吏书,亦自请给。时马公文升以少傅兼太子太傅为兵书,考满当给。二公不协,因固执惟内阁与吏书有请给之例,兵部不当请,尤为无谓。马乃言之于内,给之。张公志淳时为吏部郎中,尝叹曰:“此无法守矣。”

  雍王之国,舟经岳阳。土人传阳楼自纯阳降灵之后,往往多仙逸迹。往年有仕者大作道曲,事毕彻筵场。翌日,命从人再登楼洒扫。忽见案上有大字两行曰:“岸嘴长,状元出。城巢鹳,藩王过。”字势飞逸,不类人手,真神仙书也。亟下报,郡邑咸往观之,已不见矣。因记其语,邦人盛传之。嘴在洞庭湖滨,久没于洪波,至天顺丙子,忽沙泥顿涨,岸嘴遂出湖中。明年丁丑,华容黎尚书淳果魅天下。又数年,忽有群寉作露巢于城颠,众皆異之。已而有王府建国于衡,道出城下焉。至是始信吕翁降笔也。

  马公文升为兵书时,建言北岳当祀于山西浑源州之恒山,今南祭于曲阳县者,盖始于李唐飞石之祠,而宋地不及北岳所在,故《志》有恒山飞来之说。今京师在北,恒山在境内,而顾南行以祀北岳,非礼也,请改祀于恒山为允。事下礼部,时倪公岳为礼书,因执旧《志》,言不可,事遂寝。马公尝语人:“倪非以《志》必可信也。其父谦尚书公,初无子,因尝遣祀曲阳之北岳,私祷于神求子。夜梦岳神指旁侍一人与之,遂生倪公,因名曰岳,以是渠固执不改祀。然舜巡狩所祀北岳,见在浑源州南二十里,彼人犹知奉祀,而顾可往曲阳县西一百四十里祭乎?殊非礼矣。”

  丙辰春,予会试至京师,闻喧传今年状元仍在苏州。盖先是有一举子梦苏州城大街盛张鼓乐,两人夹持二旗,上大书“状元”二字,二人持竿,遍身流血。先是癸丑,太仓毛公澄为状元,亦梦苏城迎状元,今必验矣。后果昆山朱公希周为状元。方悟二人被血通红,乃朱也。朱初中会试,有人送《宋鉴》,云:“司马公五规不可不看。”朱遂熟读全文,后制策果有此段。朱遂备书之,阁老徐、刘二公得其卷,称为博学,荐为第一。

  陆御史完丙辰巡按汴梁,一日行汤阴,偶见道傍间有石刻,书“尽忠报国”四大字。陆意谓岳武穆所书,盖汤阴武穆故乡也。是日驻节行台,夜寝,梦入岳祠瞻拜,王起延陆坐,语之曰:“我解兵事时,在杭之西湖甚得山水之乐,今栖于此,祠宇倾圮,甚不安之,愿君为我料理。”陆答曰:“恐某力不能终工也。”王曰:“君毋固辞。”陆复问曰:“素闻王为秦桧所害,有诸?”王曰:“间有是言,然终害者张希岳也。陆又曰:“今有子孙存者否?”王曰:“惟雷儿有一子,其后竟绝矣,言之令人可悲。”陆熟视王貌,兰室间有四痣。既觉,明日即谒王祠,瞻拜毕,见王貌与梦中不爽。祠宇卑隘倾颓,王貌果为风雨所侵,鼻间剥落四处。陆異之,即以本县羡余银百两命新之。不半载,庙貌殿宇,焕然一新。此亦陆公与王感遇之深。陆后亦官太宰,乃为王琼所害。

  丙辰春,吏部缺尚书。众推兵部尚书马公文升、左都御史屠公滽及一二侍郎堪补。马自以部次年劳当得之,不意竟归于屠。马意不平,赋一近体云:“朝罢凭阑一黯然,独将心事诉苍天。清朝有意推公道,白发无心着锦鞭。天下浮云偏晻霭,地中阴气已凝坚”云云。屠既得吏部,当班于马之上,固辞居下。是虽谦让,然亦其中有未安也。

  丙辰进士未闻选时,忽传要选十一人,同旧进士一人,分拨五府、锦衣卫修书,人皆不测其由。复访知乃一上科进士,以养病应外选,欲求内补,百谋未遂。闻徐首相溥好古货,可通。其人素雄于赀,乃购古琴古画并珍品投之。首相遂许,乃与太宰屠公谋,令各衙门纂修会典。缘府、卫皆武职,恐采辑不备,不若于在部听选进士内择其有文学者,分拨前项衙门,俟成书皆准授京职。屠以为然。初,进士登科,不乐外选,多干公差或养病回,因以为后图。至庚戌以后,执政建议,除丁忧外,凡养病公差回,或内外选,以下手一人为主。其人下手,实外选者。设谋如此,可谓巧宦者矣。后得授礼部主事,累经弹劾,固不足深论。但宰臣如此,可谓亦将焉用彼相者也。

  予同年一人,南京人,精于文义。中弘治壬子《书》魁,乙卯代贵官子入试浙场,贵官子高第,又与其人同中甲科。时人有诗云:“有钱买得鬼推磨,无力却教人顶缸。某也位高身子厚,某也衣短手儿长。”其诗盛传于时。后二人皆不容于清议,一止浙佥,一止太仆丞。今科场要令,批首立贡院门内,辨阅同试者面貌方入,盖由此始。闻其人入试日,亦甚秘密,惟有一人见其须不类,心颇疑之,始传其事云。

  予同年吴江字从岷,为刑部主事,差还复命。鸿胪寺官语之曰:“声音要洪大,正选通政时也。起身不要背上。”至日早,吴果努力高声,亦无音节,又横走下御街西。上为之解颜。时同僚杨郎中茂仁作一对句云:“高叫数声,惊动两班文武;横行几步,笑回万乘君王。”一时盛传资谑云。

  戊午夏,京师西直门熊入城,守卫者不知,间有被伤者。大司马钧阳公谓野兽入城非宜,既参问守卫者,因乞严武事以备盗贼。时郴阳何主事孟春在职方,谓同列曰:“熊之为兆,既当备盗,亦须慎火。”同列莫晓。未几,城内在处有火灾,礼部毁焉。或谓何:“此于占出何书?”何曰:“余不晓占书,曾记宋人纪绍兴己酉永嘉灾前数日,有熊自楠溪渡至城下。高世则谓其倅赵允蹈曰:‘熊于字能火,郡中宜慎火烛。’果延烧官民舍十七八。予忆此事而云,然不意其亦验也。”

  弘治中有回回入贡,道山西某地,经行山下,见居民男女,竞汲山下一池。回回往行,谓伴者:“吾欲买此泉,可往与居人商评。”伴者漫往语,民言:“焉有此!买水何用?且何以携去?”回回言:“汝毋计我事,第请言价。”民笑,漫言须千金。回回曰:“诺。”即与之。民曰:“戏耳,焉有卖理?”回回怒,将相击。民惧,乃闻于县。县令亦绐之曰:“是须三千金。”回回曰:“诺。”即益之。令又反复言之,以至五千。回回亦益之。令亦惧,以白于府守。守、令语之曰:“此直戏耳!”回回大怒,言:“此岂戏事!汝官府皆许我,我以此逗留数日。今悉以贡物充价,汝尚拒我。我当与决战。”即挺兵相向,守不得已许之。回回即取斧凿,循泉破山入深冗,得泉源,乃天生一石,池水从中出。即舁出将去,守、令问:“事既成,无番变。试问此何物耶?”回回言:“若等知天下宝有几?”众曰:“不知。”回回曰:“今具珠玉万宝皆虚,天下惟二宝耳,水火是也。假令无二宝,人能活耶?二宝自有之,火宝犹易,惟水宝不可得,此是也。凡用汲者,竭而复盈,虽三军万众、城邑国都,只用以给,终无竭时。”语毕,欣持以往。

  己未朝觐考察毕,科道建言:“天下方面、知府等官,有治行表卓者,宜加褒异,如古车服以庸之义。”于是吏部访举数人宜奖。疏上中止。壬戌春,言者又举故事,吏部亦访举六人,而布政周孟中、朱钦皆在优列,亦不果行。意者或以所举者未尽当而止,然此实风厉臣工之大要。前代赐金,果皆尽其人乎?亦举一劝百之典耳。

  王古直,黄岩人,有奇气,并不为人屈。尝与黄侍郎孔昭、谢侍郎铎友善。一日游京师,乡人有坐事者,古直候诸官,官并捕入刑部狱。独暴立烈日,不与众囚伍。李主事廷美异之,检衣帽间,得柯学士诸诗。问之曰:“尔能诗耶?”使赋日影。诗成,纵之归。长揖而出,狱吏皆大笑。自是得名。旅食三十年,无僮仆,不置釜甑,有大笼五六,惟诗画数百幅,中贮酒壶,辰出饮一两勺已,复鐍之以去。上元节京师烧糯汁为瓶以贮水蓄鱼,旁映屏烛,通明可爱,俗呼“炮灯。”古直买置于馆,日玩弄为儿戏。一日误触碎,意怫然不乐,曰:“吾平生家计在此,今荡尽矣。”方作草书,值掾吏至,曰:“遽败吾兴!”掾欲殴之。或俾自为计,古直曰:“我固可殴,殴则吾名益彰。”一日遇诸涂,竟被殴。独袖手承之以归,亦不以屑意也。或劝使仕,大言曰:“我来为爵禄图耶?”“盍科举乎?”则叹曰:“安得以少年处我!”尝在酒所叹曰:“此亦功名事业也。”盖亦一世奇士云。

  ●下篇卷三

  钱塘倪公岳庚申夏以南京兵部尚书改吏部尚书,一时极有风裁,人畏奉之恐后,惟为都御史张公敷华一沮。盖公从南来,假锦衣官之宅以居,后欲偿以值,坚不受,云:“有盐在淮,乞一书与张,获支则已矣。”公从之,张得书,云:“我知倪冢宰风裁,且吏部外官所当奉承,第其老矣,行且谋归,不能屈法以奉人也。”大悔沮。

  庚申夏,彗星出,虏犯大同,柝长城入关。兵出,屡不利。京师童谣云:“天上有扫星,地下有达兵,若走须杀马文升。”盖马久居兵部,局干不远,惟恃险刻为事。朝廷有时赏赉各边,多奏裁之,京军布粮亦从减削,辽东朵颜三卫,朝廷恃为藩屏,设都督一员、指挥四员统之。近年某都督死,某子来袭,旧例惟命有文凭,验过则与之袭。马欺为远人,收其诸凭,延捱岁月,不与奏请。其子发忿以归,示统部落以其无职署,皆不可顺使。马又奏沙汰天下武职,其连岁赏赉鲜薄,上下易心,遂致大众寇边,而为之聚怨,中外骚然。由是因冢宰阙位,荣迁以避祸。言官吴人杜启弹其临难避祸,不学无术,众是其言。古语云:“军不赏,士不往;军无财,士不来。”马盖不闻此耳。

  御史车梁,石州人,好饮而性暗。尝奉文点闸郊祀斋宿衙门,导至工部,梁由中道入,司务在二门候,亦不顾,至后堂见尚书曾公鉴,始知其为部也。犹带醉再三央说:“御史只说此是鸿胪寺。”人皆嗤之。以年资升参议,明年朝勤黜退。予尝记陈翰林音初以编修考满到于户部,二司务讶其来,扣之,始知其误认为吏部也。此二事相类,然人于陈公多恕之,以其文学之士,且近于朴实故耳。若夫御史之官,岂应如是耶?

  通政司奏事春秋凡七起,盛寒暑则省其二。自今上即位,无日不视朝,供职颇难。时元公宇直为通政使,王公敞为左通政,姜公清、李公浩新选为参议,声音俱不甚称。时有谣云:“元哭王唱,姜辣李苦。”盖元重浊,王尖丽,姜则急燥,李则气短。亦切中去。

  时朝政宽大,廷臣多事游宴。亦师富家揽头诸色之人,亦伺节令习仪于朝天宫、隆福寺诸处,辄设盛馔,托一二知己转邀,席间出教坊子弟歌唱。内不检者,私以比顽童为乐,富豪因以内交。予官刑曹,与同年陈文鸣凤梧辄不欲往,诸同寅皆笑为迂,亦不相约。既而果有郎中黄暐等事发。盖黄与同寅顾谧等俱在西角头张通家饮酒,与顽童相狎,被缉事衙门访出拿问,而西曹为之一玷。然若此类幸而不发者亦多矣。

  御史张智,涞水人,称货于盐商某颇多,因同道御史陕人刘峣往淮、扬,嘱其支盐。刘未允,智乃与盐商谋,置酒于城外郑家花园,请峣饯别。且宿戒伺酒酣出妓,令二三光棍作缉事校尉缉出,挟其必从。后如某谋,逼勒要银千两,方免闻官。峣无计,智佯曰:“我与某处商人相厚,令其出银,淮、扬准其支盐就了。”峣以为然,遂出银千两得释。智分其半,商人至淮倍获,且出入无忌。峣虑有碍前程,遂引刀自刎而死。科道交章劾其故,乃寘智等于法。

  壬戌廷试,策问任辅相以修庶政之意。时洛阳刘公健为首相,主通书“心纯”二字。武功康状元海起句云:“天下有不易之事,人君有不可易之心。”遂擢第一。尝闻宋淳熙间试士,孝宗受之光尧,主“坚忍”二字,对答者得上。第一人起句云:“天下未尝有难成之事,人君不可无坚忍之心。”遂荐第一。

  壬戌春闱,有一士未试前颇有议其事关节者,哗然以为第观揭榜,若诚登第,则将有击之者。已而其人不终场而罢。后有知者问之,乃曰:其日方作文,忽见其号舍前陡黑不见天日,视之乃一人,形色衣服正纯黑色,躯颀且硕,当舍背立,迳遮其光。士亦悟安得此等人,托以如厕,强出舍。出则天日皎然,回顾黑人无有。少选复入,甫坐定,又遮之矣。出入数四皆然。虽强握管,不能作一字。其士因思此必冤缠作梗,竟舍而出。比出,目观爽然,卒无他故。

  翰林院学士惟一人,多或三五人。壬戌秋,阁老洛阳刘公健因修《会典》成,欲德翰林,一时升学士者十人。时礼部尚书已有六人,谢公迁以在内阁,张公昇为礼书掌部事,元公守直以礼书掌通政事,贾公斌以礼书掌鸿胪事,崔志端以礼书掌太常事,并南京为六人。崔由神乐观道士,京师为之语曰:“礼部六尚书,一员黄老;翰林十学士,五个白丁。”一时盛传,以为的对,且有讥警。盖此五人谓山西张□、陕西杨□、大兴刘□、并某、某,皆成化戊戌阁老万公安以私意选为庶吉士者。在翰林未尝读书,其诗文一出,人皆嗤之。可见公论终不掩矣。

  翰林院素称清贵,无簿书之扰。旧有语曰:“一生事业惟公会,半世功名在早朝。”所谓清者如此。李西涯时为学士,因众失朝,罚运灰炭。续两句云:“更有运灰并运炭,翰林身上不曾饶。”一时哄然。又闻有一检讨,讨里河之夫,又驿丞不接,甚不平。或谓之曰:“人多不知检讨何官,可只呼学士就好。”次日果称学士,仍前不出。乃赋诗云:“翰林检讨被人轻,却冒瀛洲学士名。依旧所司全不理,由来知要不知清。”

  癸亥春,例该考察京官。给事中王盖宁国人,吴舜浙江人,俱为乡人讦奏不法事情,自虑公道难废,乃先摭拾劾马冢宰文升。又刑部主事张斅亦为帷薄事见在都察院问理,乃以女谒通戴都宪之内。戴公不知,竟寘斅于法,斅亦诬奏他事。俱为言官论列。二公正部院当事,因回避,只延至秋,方行考察。王盖、吴舜皆坐不谨,亦从末减云。

  内臣何文鼎言语切直,内有干宫闱戚畹者。上怒,挞之死。御史黄山等上疏讼其冤,虽不之省,而亦不之罪也。

  近时宦官如萧敬之文雅,陈宽之谨厚,何文鼎之忠谠,皆不可少。前此若金安之廉,兴安之介,金英之知人,怀恩之持正,张永之刚勇,王高之雅饰,后乎此若芮景贤之安静,皆有取焉。至如马骐之激变交南,吉祥之怨望启叛,蒋冕之谗乱宫闱,李广之纳赂干政,又其辈中之罪人也。至于王振之专恣,陷驾北狩,汪直之骄横,西厂害人,后乎此若刘瑾之乱政谋叛,则又甚矣。

  给事中张维新,己未进士,京师人。考满受封,以其父未仕,请具冠服,同入朝谢恩。预约亲友,候朝毕由东长安门鼓乐迎至家。其父夜不睡,在廊下假寐,偶闻钟响,促入班,叩头毕,慌忙走过御街西,因忆前事,复横过东。为序班所执面纠,奉旨:“拿!”就于丹陛下揪絷,出午门外跪候,冠服皆褫于地。朝退迎送,本所以荣亲,而瞬息至此,事变真不可料,皆为之嗟悼。予因忆昔年吴康斋与弼徵聘至京,有旨次日早文华殿引见。康斋预拟数事将口陈,夜宿于朝房,挂其巾于壁。熟寐,因起迟,仓皇戴其巾以入。及见,上询问再三,与弼俯首不能对,叩头而已。令左右送出左顺门。朝士谓曰:“此正敷陈时也,何以不言?”与弼皱眉,乃去巾观之,有二三大蝎子啮其顶,肿痛不可忍。又彭阁老时以状元及第,次日该上表谢恩,演习已熟。因先夜劳倦,次早在直房睡熟,忽闻钟响,趋走不及。鸿胪寺纠奏状元谢恩不到,奉旨追究,几危。赖李阁老诸公救之,乃免。此二事与张颇相类。噫!征君之奏对,状元之面恩,皆寻常事也,乃至于此。古谓天威不违咫尺,信矣。

  近一给事中建言处置军国事一款:京城士人多好着五尾衬裙,营操官马因此被人偷拔騣尾,落膘,不无有误军国大计,乞要禁革。又一给事中上疏为急救社稷事,曰:“见今北虏款塞,社稷危甚,急如人纳粟,以救社稷。”如此二疏,可谓之通达治体者乎?一时腾笑于人多矣。尝闻识者谓考选科道,须要察其文行,不可只拘人物。京师谣云:“选科全不在文章,但要须胡与胖长。更有一般堪笑处,衣裳浆得硬帮帮。”盖所由来渐矣。

  甲子科因言官建议,欲令京官出主考各省乡试。惟浙江聘杨月湖廉,山东聘王阳明守仁。时杨为南光禄以终养,王为主事以养病,俱在告。闻聘,皆欣然往。两省亦颇称得人,然亦不免南台论劾。予尝谓校文得士,自古为难。唐惟称陆敬舆得韩子,宋惟称欧阳公得二苏。此外若吕东莱之知陆子静、王应麟之知文山,亦绝无而仅有者。我朝如胡颐庵之知南阳,姚文敏之知一峰,亦为罕见。又闻周宗伯洪谟初中解元,以减场,时考官彭弼江西人,批云:“七篇之多,不如五篇之纯。”周果知名于时。又忆宋末太常萧达主考,尝于落卷中拔真西山。不知二公亦有是否乎?

  ●下篇卷四

  本朝状元惟钱与谦无足取,延世如罗一峰,尚矣。前此若商文毅辂、彭文宪时亦有可观。若曾公棨、曹公鼐之才,刘公俨、任公亨泰之介,张公显宗,许公观之节,皆无忝大科。其他则碌碌无述焉。若彭公教则夺于寿,曾公彦则限于年矣。

  南京守备太监刘琅自陕西、河南镇守至金陵,贪婪益甚,资积既厚,于私第建玉皇阁,延方外以讲炉火。有术士知其信神异也,每事称帝命以动之,饕其财无算。琅有玉绦环,值价百镒,术士绐令献于玉皇,因遂窃之而出。或为诗笑曰:“堆金积玉已如山,又向仙门学炼丹。空里得来空里去,玉皇元不系绦环。”

  李阁老西涯子兆先,幼颖敏绝人,为文下笔立就。每科场入试辄病,久不中。至是卒,年未三十。西涯公哭之恸,自为墓志,人甚哀之。士夫传云:昔公之父名淳,金吾卫军余。微时为渡子日,尝见一妇人早渡午归,迨晚复渡,如此者几月。李一日诘其故,妇曰:“有夫系狱,日往给其饮食,又复归膳翁姑耳。所以不惮劳苦。”李闻其言,甚悯之,遂却其直,早晚任其渡。他日一叟见李告曰:“闻汝素有善念,凡获善报。汝有亲骨未埋,吾当为择吉地瘗之,后当有发。”因与择一山,指曰:“有白狐卧处,即佳壤也。汝可潜舁亲骨埋其中。”李一夕往彼,果见白狐稔眠不起。李恐天明人知,因折树枝有声,狐惊耸身,三立而去。遂即其穴理之。明日叟来,询葬事,李告以故。叟曰:“俟狐自起乃为妙尔,今惊去,当中衰。汝子当不失为三公。”今其言果验,公竟至无嗣。

  兆先文名甚高,然游侠无度,以是致病。公一日过其书馆中,书其几云:“今日柳陌,明日花街。焚膏继晷,秀才秀才!”兆先归见之,亦过公斋,书案云:“今日黄风,明日黑风。燮理阴阳,相公相公!”传之以为笑谈。然予闻之,成化中眉州万阁老亦题其子翼书馆,翼亦答之同前。岂兆先有所闻,或亦偶然同之乎?

  左都御史戴公珊当考察,时吏部只欲凭巡按御史考语黜退,公不从。吏部曰:“如是我不担怨。”公不然,私谓张考功志淳曰:“果欲如此,吾与子先将御史考核,从其贤者斯可。不可如贵堂上,一概从之。”由是果有所得。公可谓至公无私者矣。予闻之张南园云。

  崇仁洪钟生四岁,隋父朝京以训导考满之京。舟中朝京与客奕,钟在旁谛观久之,悟其行势,为父行变,累胜客局。比至临清,见牌坊大字题额,则为父索笔书之,遂得字体。至京师,即设肆鬻字。京师异为神童。宪宗闻之,召见命书。即地连画数十字,又命书“圣寿无疆,”钟握笔久之,不动。上曰:“汝容有不识者乎?”钟叩头曰:“臣非不识字,第为此字不敢于地上书耳。”上嘉其言,即命内侍舁几,复以蹋镫立其上书之。钟一挥而就。上喜,命翰林给廪读书,其父升国子助教,以便其子。弘治庚戌,年十八,登进士第,授中书。至是不幸婴疾,未三十而卒。

  萧山何孝子竞,其父舜宾原任南道御史,以事谪戍广西,后遇宥回籍,颇事武断。当涂邹鲁以御史谪官县丞,升任知萧山,恃势妄为,自号萧然逐客,又改牧爱堂为寄豸堂,时常仍服豸绣。舜宾讥之,成仇。鲁欲戕害,乃与二三吏卒谋作广西移文勾取。遂差强徒十数人押舜宾起解,仍搜捕其子姓,寘之狱。及押舜宾行至江西,其吏卒受鲁密嘱,百般苦楚之。至夜,候舜宾睡熟,乃用沙袋掩口身死。其人还报鲁,受赏。竞逃匿,日夜思报父冤。一日闻鲁已升山西佥事,伺其日出接凭,暗结亲邻,伏于道左,将鲁拖扯下轿,用石灰擦瞎双眼,用船装至浙江。臬司当将竞监候,上其事。法司题奉钦依,差给事中李举、刑部郎中李时往勘其事,拟鲁屏去人服食因而致死为首,绞罪;系笃疾,奏请。何竞殴本管五品以上官,照例发口外为民。士论不平,竞复具奏。再差大理寺正曹廉勘问,乃拟鲁谋杀人造意,斩罪。余俱为从者,绞。何竞为亲报仇,情有可矜。奉闻,可之。舆论称快,遂称竞为孝子云。

  近来士夫多信地理,程篁墩学士代谢于朝注《雪心赋》,林见素都宪偕谢评事廷柱遍游闽中。则自朱晦庵已深信之,盖其天分之高,又与胡五峰、蔡西山、陈北溪诸贤相与,讲明益精,其说事多奇中。相传其墓下有谶书曰:“某桥水漂,子孙入朝。”景泰癸酉岁,上问:“朱子有功圣门,子孙世禄否?”礼部奏云:“未蒙恩典。”诏录其嫡长子孙一人,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永奉祀事。其裔孙某入朝之日,墓前水发,桥为之倾。

  工部吴主事某,湖州人,家素饶,号吕山吴家。初中进士,欲寿其父,缄币求于西涯公。时公为学士,鄙其为人,不许。吴问其友人曰:“今朝中爵位极大者为谁?”友人云:“英国公太师左柱国也。”吴乃以币求英公,英不知来意,遂受其币,令门馆作诗与之。吴得诗,夸耀于人云:“说甚麽李学士,英国当朝第一人,乃为我做诗!”人皆掩口而笑。后因考察调外,将归,乃以其父好骑驴,且年老,为构寿材一副,买驴一头。到家之日,适其父初度,开宴集宾朋为乐,闻其子至,甚喜。客曰:“公子远来,必有奇物为寿。”询其子,乃曰:“寿器一副,驴一头。”众皆失色,其父亦愠懊数日。某呆如此。

  王编修瓒,一日自司礼监教书出,谓一二同年曰:“今早在左顺门,见红毡衫裹一妇人,不见其面,只见二小足。有人随去,见二内使押送赴浣衣局。守者俱起立迎入,待之异常,不知其由。”后数日,乃闻参送数人至西曹问罪。内郑旺招系坝上人,有女名某,先年选入掖庭。近闻生有皇子,见在太后宫内依住。旺每岁来西华门内臣刘林探问,但有新时面麦瓜果,即托林送入,与本宫使女黄女儿说知递进,悉回有衣服针线等物。旺回家夸耀,乡人称为郑皇亲,京城内外,人争趋赴,已二三年矣。近被缉事衙门以妖言访获,说者以为有所受也。后内批:“刘林使依律决了,黄女儿送浣衣局,郑某已发落了,郑旺且监着。”时论以为旨意发落,意自可见。若果妖言,旺乃罪魁,不即加刑,又郑氏止云“已发落了”,尤为可疑。其卷案在刑部福建司,人多录出,以为或有所待。后乙丑五月大赦,闵司冠即将旺放出,该司执言事大须请,闵以为诏书不载者,即宜释放。盖亦意有在云。

  湖州人以养蚕为生,然蚕神甚异。弘治中太仓孙廷慎行贩安吉,往来皂林。见巡司获盗三人,其人是彼处大族伍氏家丁也。盖其家每岁畜蚕,因蚕多桑薄,饲之不继,乃弃蚕十余筐,瘗之土窖中。三人仍驾船往市桑叶,不得。舟还途次,忽一大鲤跃入舟中,约重数斤。三人喜其罕得,载归馈主。舟经皂林,巡司异其小船而用两橹急驾,疑之,遂追捕至。检其外,见头仓有人腿一。三人自相惊骇,巡司即缚解浙江按察司,拷掠甚至,诘其身尸所在。三人不胜锻炼,诉辨得鱼之故,变易之端。主司不言,三人者不得已而认之云:“杀人,身尸见埋在家隙地内。”主司即命吏卒人等押至其家,妄指一地,发之,正是瘗蚕之处,蚕皆不见,惟见一死尸,身躯完全,乃少一腿。事之符合,并家主俱抵罪。此事江南人盛传其事到京。岂其家害蚕命数多,有些冤报?然司刑者不可不审也。

  乙丑松江刘知府琬上疏旌表一节妇,乃华亭张尚书蓥少子未婚之妇也。少子某,事游荡,与娼狎,被惊得心疾,遂不起。某原聘京卫赵指挥某女,没时张为御史,居忧于家,即具书慰报于赵,令其别议。赵得讣,报其女。女曰:“千里之音,真伪未可知。纵有凶说,而此身已生死系于张氏矣。”赵夫妇素知其女至信,虽有媒妁来议,然不敢许。逾年,公服阕之京。赵往探之,且告以女之言。公恐负其女,备仪令夫人往慰之,女但唯唯。越数日,女告其母曰:“彼既来慰我,则尽礼。母亲可率儿往展谢之,虽未及睹夫仪容,得拜翁姑,亦名分中事。”父母是其言,即具礼母子偕往。女留张舍,卒不肯归,曰:“既已身许张氏,夫死命也,决无他议。留此以事舅姑,尽妇之道。”谓母但归,母不咈其言,如其志。女时年十八,张与夫人别设一室,令夫人与俱。既而足不外履,慈惠婉顺。张夫人亦尝论其可嫁之意,女曰:“有死而已。”是夕自缢,几绝,赖救免。自是绝不敢道。四方士夫多为文以纪之。近时戏文盛传商三元辂事,颇类此。然彼是虚诬,而此则实事也。因记于此以风世。

  西曹有一对云:“一双状元子,两个探花爷。”是虽资谑,然亦奇事。盖主事有张恩、王守仁,其父尚书昇、学士华,皆状元也。又有刘凤仪、李瓒,其子内翰廷相、内翰龙,皆探花也。又一对:“鲁铎分南北,朱衮别妍媸。”盖壬戌进士有两鲁铎、二朱衮,一湖广人,一永平人,一貌美,一不扬,故云。又丙辰进士有孟春、季春、夏鼎、周鼎,西涯阁老尝即席命对:“孟仲季春惟少仲。”已而即应声云:“夏商周鼎独无商”皆无然奇句也。

  乙丑赐昆山顾鼎臣为状元。尹阁老直家居,谓人曰:“此名未善,盖臣字与成字同音,鼎成龙驾,名犯嫌讳。”至五月,果然。人谓尹之言亦有自也。盖景泰辛未状元乃柯潜,时人云柯与哥同字,未几英庙还自北,退居南宫,固“哥潜”之谶。又天顺癸未春御史焦显监试,有火灾。时人语曰:“御史原姓焦,科场被火烧。”盖宋末亦有“不因南省火,安得状元焦”之语。当时或未之避,然亦偶凑合耳。初,顾之父恂得一梦,云“鼎臣为状元”,初欲以此名其孙潜,未果,乃命其少子,即鼎臣也。果然。

  是录分上下篇,昉自弘治改元,至乙丑冬而止。上篇事关庙朝,下篇则臣下事也。皆即一时所闻,或因一言一行之微,漫书之,初非有所择也。若夫圣政之宏纲大纪,及诸臣言行之详,自有国史与诸家文集在焉,兹固其余焉耳。呜呼!惟我敬皇在御十有八载,明作之功,惇大之化,比隆三代。而又克勤于政,无日不视朝,虽值雨雪传免,而銮舆犹御正衙,呼二三大臣参决政务。故当时在朝诸缙绅,下迨虮虱之微,无一人不欲趋朝以仰承休德,而闻夫所未闻也。愚臣自叨第后,获缀班行之末,无一日不睹圣颜、聆天语,有所闻见,即铭诸心臆,退从诸乡先生游,复悉其颠末,益闻其所未闻,即以片纸敬书,投之缃笥。鼎湖龙远,攀髯靡及。乃取而谛观之,未尝不泫然流涕,怅然增感也。遂缮写成帙,釐为四卷,以备遗志,亦将自附于裨官氏之末云耳。

  重光大荒落之岁陬月既望,谨识。

治世餘聞錄  (明)陳洪謨 撰

  治世餘聞錄上篇卷之一

  治世餘聞錄上篇卷之二

  治世餘聞錄上篇卷之三

  治世餘聞錄上篇卷之四

  治世餘聞錄下篇卷之一

  治世餘聞錄下篇卷之二

  治世餘聞錄下篇卷之三

  治世餘聞錄下篇卷之四

  ●治世餘聞錄上篇卷之一

  芷沅箬陂微臣

  丁未歲鳳陽亳州并淮安等處皆報黃河清一月及秋 今上即位先是庚寅春甘露降于郊壇松栢時 憲廟親郊御齋宮取以賜百官翰林院進甘露頌然是瑞實兆 今上之在娠至秋孟朏乃誕自古聖帝明王之降生不偶蓋必有禎祥兆於先而非人所預知也况 今上實太平天子天意固有在矣

  內監虫蟻房蓄飬四方所貢各色鳥獸甚多弘治改元首議放省以减浪費所司白虎豹之屬放即害物欲殺恐非諒闇新政左右以為疑 上曰但絕其食令自斃可也

  戊申歲縣丞徐頊上疏請理 皇妣薨逝之由以復不共戴天之讎疏下內閣擬 旨大學士萬安劉吉尹直俱在萬劉皆不欲行只言請 上自處內臣將本去尹復謂曰非不准行只請 上示寬嚴輕重之意庶好擬旨批示踰三日詢知本在御前尹語萬劉曰此本不出徐必再言或有他人言必來問所以不行將何以對今須請出擬行於是內臣將本來擬尹擬法司看了來說劉曰法司便要拿人且著禮部尹曰禮部吉凶禮文煩擾不暇萬即依劉擬禮部覆本請拘萬家親戚內眷曾經出入宮闈者究問萬家實與吉通好懼甚私謂尹曰我與萬家多不往來尹慰之曰此事只宜寬處若興大獄株連蔓引豈 先帝之意哉劉喜曰盛德之言也少頃太監覃安等將禮部覆本來議擬旨萬曰何如劉曰先帝存日云云覃搖首不然久之目尹曰先生如何說尹徐應之云宮闈往事朕承 皇太后洎母后宣慰明白恁 說的都是外面浮議難憑訪究姑從輕處云云覃曰好好初成化中 皇妣紀氏得幸有娠萬貴妃既覺恚而苦楚之 憲廟乃密令託病出之安樂堂以痞報而屬門官照管既誕密令內侍近臣謹護視之及悼恭薨後內庭漸傳西宮有一皇子一二近臣嘗請賜名付玉牒或訪其外家畧加表異使外庭曉然知之不然他日何以信服於天下而大學士彭時又嘗託太監黃賜達云漢高外婦之子且明取入宮今實金枝玊葉何嫌而諱又有太監張敏固厚結貴妃主宮太監段英乘間說之貴妃驚云何獨不令我知遂具服進賀厚賜紀氏母子擇吉日請入宮時乙未年五月也即於十九日下敕定名徙紀氏處西內永壽宮禮數視貴妃中外臣僚喜懼交并後紀妃有病黃賜張敏將院使方寶治中吳衡往治萬妃請以黃袍賜之俾得生見次日病少間自是不復令診視至六月二十八日卒是日天色皆赤以時享致齋七月朔始發喪追封淑妃 【 詳見大學士尹直瑣綴錄】

  是歲追尊 皇妣紀為孝穆皇太后哀冊有云覩漢家堯母之門增宋室真皇之慟 上常謂其語語左右曰此尹直所撰 上曰朕固知之矣

  致仕南京兵部尚書王恕陜西三原人 上在東宮時巳聞其名至是首降 敕召之改吏部加太子太保未幾言官劾各處巡撫及藩臬官內批黜革恕以為不得其職力求去不許既而南臺薦入內閣 上曰朕用蹇義王直故事委恕吏部若有謀議亦無不聽三原為吏書署于門曰宋人有言受任于朝者以饋及門為恥受任于外者以苞苴入都為羞今動曰贄儀而不羞于入我寧不自恥哉一時帖然無異議者使非真誠積久而孚亦自不敢書書之適足以憎多口矣

  戊申陜西守臣奏天門開人馬百萬自下而浙江處州府亦報景寧縣北屏風山有白馬成群首尾相銜從牛首山迤邐騰空而去

  都御史馬文升奏令南京科道點閘大小教塲操軍御史張昺給事中周紘往點亡伍者十之三主帥成國公朱儀及太監陳祖生蔣琮恐甚因摭拾掩飾

  朝廷命二人回話乃直述所以其事之醜益暴白矣事下兵部覆奏解之有命補外王太宰恕上章救之不允科道復力諍之乃得調京首領

  巳酉西番貢獅子其性勁險一番人長與之相守不暫離夜則同宿于木籠中欲其馴率故也少相離則獸眼異變始作威矣一人因近視之其舌畧黏則面皮巳去其半又畜二小獸名曰吼形類兔兩耳尖長僅尺餘獅作威時即牽吼視之獅畏伏不敢動葢吼作溺著其體肉即腐爛吼猖獗又畏雄鴻鴻引吭高鳴吼亦畏伏物類相制有如此

  西域土魯番阿黑麻是年誘殺哈密國王罕慎并虜王母奪去金印因求封主哈密事下兵部議稱初 太宗朝以西域番夷入貢者多乃即哈密地封元遺孽脫脫為忠順王賜金印凡諸夷入貢悉令譯文以聞脫脫故其子孛羅帖木兒襲封故無嗣王母主國事被吐魯番鎖檀阿力王虜王母金印以去甘州守臣奏報 朝廷差官撫處適鎖檀阿力王故其子阿黑麻主事守臣乘間奏以王母外甥畏兀兒種類都督罕慎襲封為王後阿黑麻復以罕慎非貴族假以諸親殺之遣使入貢求封且乞大通使往和番尚書馬公文升謂今迤北大虜亦不遣使通好阿黑麻自有分地亦難封彼為王彼若入貢亦所不拒請降 敕責諭之後因王母故本酋乃以金印城池來歸馬公奏請訪求貴族元遺孽安定王族姪陜巴襲封忠順王主哈密未幾諸番夷以陜巴無所犒賜阿黑麻復怒大頭目都督阿木郎嘗剋其賞賜又嘗虜其部落頭畜遂殺阿木郎復虜陜巴金印以去報至適阿黑麻先所遣大頭目寫亦滿速兒等四十餘人入貢在京師大學士丘公濬謂馬公曰哈密事重煩公一行馬曰邊方有事臣子豈可辭勞但西域賈胡惟圖窺利不善射騎自古豈有西域為中國大患者徐當靜之丘曰有讖言不可不慮因集議請自往眾曰哈密一方事耳今虜在邊四方多故公往甘凉四方邊事付之何人乃議以兵部右侍郎張公海都督僉事侯謙率寫亦滿速兒等往經畧之既抵甘州議令寫赤滿速兒等數人并遣在邊通事先以 敕諭阿黑麻順天道歸陜巴金印久未回報阿黑麻愈肆驕橫詐稱領夷兵一萬用雲梯攻肅州城并蹂甘州報至朝野頗驚馬公以為彼張虛聲以挾我耳且土魯番至哈密十數程中經黑風川俱無水草哈密至峪谷又數程亦無水草入貢者往返皆馱水而行使我整兵以俟謹烽火明斥堠使疋馬不返夷使入貢至京者亦以此意曉之伐彼邪謀自此阿黑麻不敢復言攻肅州矣無何阿黑麻復令頭目牙蘭率番兵二百餘據哈密馬公請用漢兵三千為後援別選罕東番兵為前鋒各持數日熟食兼程襲之乃令分守肅州副總兵彭清統領由南山取捷徑馳至罕東急調番兵齊足乘夜兼道襲斬牙蘭而守臣貪功乃親率漢兵至肅州又久駐嘉峪關外候罕東兵不至牙蘭預知之皆遁去洎兵至哈密獲城追勦之僅斬首六百餘然自是威震西域阿黑麻以是悔過遂遣使入貢并以陜巴金印來歸且求寫亦滿速兒等乃降 敕賜陜巴蟒衣綵段冠服護入哈密其三種大頭目都督寫赤滿仙係回回奄克孛羅係畏兀兒并迭力迷失係哈剌灰種類皆翼佐陜巴者馬公又慮哈剌灰以獵生為生各番頗懼多不樂居哈密城請量留其家室之半居肅州許其往來以繫其心離散夷人大小共二千餘名口咸給牛具種子衣糧布疋遣撫夷千戶數人護入哈密自是阿黑麻甚感 朝廷恩威并黑樓國等處咸遣使入貢邊方底寧 九重無西顧之憂矣

  庚戌三月陜西慶陽府雨石無數大者鵞鴨卵小者如雞頭實皆作人言說長道短奏詞云云

  初北虜進貢三年一次至庚戌又欲一年兩次入貢心雖貪利姦或難測番文自稱大元可汗及稱去年差了三千餘人進貢止准一半阻回一半都生歹心有小王子死生定了今再差四千人進貢若都准了便罷若只准一二千呵也不進貢都生起歹心了王子那時也主張不得你也難怪我們等語事下兵部時馬尚書文升查議宜以容彼進貢為權以飾我戰守為正且近年例止許一千五百人進貢雖成化年間亦不過一千七百人於是止許照成化年間例仍行大同鎮廵官差人伴送一千五百名進京其餘存留大同聽候給賞其謀稍沮

  庚戌歲南昌府城隍廟殿下庭中生一石初出地四五寸越日巳長尺餘以後日日漸長既數日巳三四尺其初生時無人覺之是石偶一人見曰此處想生出山矣因此語遂不復長其生者至今存焉

  華亭錢福性敏甚為文不屬草是春舉會試第一 廷試策三千餘言詞理精確若宿構者彌封官以無稿難之眾謂科塲必欲具稿者防代作之弊今殿陛間眾目所矚何嫌之避時劉閣老得其策嘖嘖不容口乃請于 上賜第一福幼時遘疾奇甚殆其父夢一人語曰乃子吳寬也時吳尚未第後連第舉省元殿元福亦果然但為人落魄不自珍重卒以行檢不立考察作有疾黜退世多惜之

  癸丑五月京師大風東廠地忽陷深三二丈廣亦如之明時坊白晝間二人入巡警鋪久不出管鋪者疑之推戶視但見衣二領委壁下衣傍各有積血而巳二人皆不知何在

  是年薊州守臣奏閏五月既望辰巳之際本州忽然晝晦大雷迅烈室廬撼動風勢狂猛瓦石皆飛電光交掣紅紫奪目見空中雷神無數形狀不一顏色難辨辮皆披甲冑各執兵械或劍斧鎚鑿或鎗刀旗戟或縲絏枷鎖攝人起空中移時復擲下其震死者身手足分裂異處凡九人又震牛十九頭亦皆身足分裂復拔去舌又在地震死者人牛復有十數攝上而復擲下者八九十人皆無恙皇天震怒誅譴慘烈州人戰栗駭隕不知何以獲罪于天也

  或曰被擲下者甦云神攝人至則審

  甲寅蘇州府治西南太湖之濱有山自移徙初猶緩緩移動漸次甚急望太湖而趨偶一村民過之大驚疾呼曰此山要走下湖也聞者皆愕然而呼山隨呼即止巳離舊址數畝餘矣

  是年朝鮮之海南夷有輸米其國而覆舟於海者夷賴浮板得半不死隨漂至島嶼值巡海官軍舟至載入浙境事聞 朝廷令給衣糧館伴遼東示以歸路夷自陳本國米盡失歸不能自明罪必死乃差通事二人送之仍 敕其國王憫其情母事苛責此真柔遠之道也

  岐府等王出閣例該除輔導官耿太宰裕一日除庚戌進士六人為檢討俟出府授長史眾人不樂此選共約詣部堂譁然辨論不肯就職極言偏私選推不當耿安慰之眾愈侵侮耿復正色叱之眾亦詆斥時吳少宰寬乃言曰汝諸子務進取常擬董生賈傅向二人亦曾為王傳然後名高百世而諸子縱傲輒毀主司厭棄斯職使選舉從人自擇可乎不思汝輩皆某所取士也所學何事眾方退耿同吳遂奏諸人恣肆甚傷治體請以法處之明日疏入奉 旨以為首者從軍餘皆從吏紀綱乃振

  中宮張后欲製珠袍乘間語 上曰須差管寶藏庫太監王禮廣東珠池採取則整齊可觀 上不聽乃宣禮及蕭敬同檢內帑所藏蕭以太祖所蓄不敢動太宗   而下儲物悉取來觀因擇其光澤明瑩者若干顆製為袍餘復發回原藏貯之他日顧禮責之曰內帑儘有好珠汝卻藉此欲往廣東生事壞法擾害百姓彼何以堪這遭且將就罷今後再敢來說必剝皮示眾先是禮進銀數千兩凂金夫人啟此釁端禮聞上言心甚驚怖更不敢有失

  上好寫沈字葢沈學士名度字民則松江人以善書名於 先朝某筮仕時自左順門接出題本竊觀硃批清逸豐潤詢之先達云此 御筆也實類沈體又聞嘗命禮部徵其子姓得度四世孫世隆特授中書舍人且宣索其家得其遺像卷因撫而歎曰沈先生出矣卷有楊文定漙所著傳文貞士奇文敏榮金文肅幼孜胡祭酒儼曾學士棨諸贊並留內府不復降出

  上嘗遣中官至內閣問龍生九子名目皆莫能對惟李閣老東陽記其畧倉卒不敢對復出詢諸羅編脩■〈王巳〉劉稽勳績乃備得其詳因據以聞九子者一曰囚牛龍種性好音樂今胡琴額上刻獸是其遺像一曰睚眦好殺今刀柄上龍吞口是一曰嘲風好險今殿閣上走獸是一曰滿牢好鳴今鍾上紐是一曰狻猊好坐今佛座獅子是一曰狴犴好訟今獄門上獅子是一曰負贔好文今石碑兩旁龍是一曰蚩吻好吞今殿脊獸頭是

  上體稍不隹即誦詩云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還將心自醫心若病時身亦病心生元是病生時其善於頤飬如此嘗因重陽出一對曰今朝重九九重又過一重陽命太監蕭敬等對之皆不能應至今亦未聞有能對者

  廣信府同知鄒潘校正

  推官方重校正

  臨江府推官袁長馭校正

  上饒縣學教諭余學申對讀

  湖州府後學吳仕旦覆訂

  ●治世餘聞錄上篇卷之二

  芷沅箬陂微臣

  丁巳三月宣內閣臣徐漙劉徤李東陽謝遷至文華殿 上曰近前於是直叩 御榻司禮監諸太監環跪於案側 上曰看文書諸太監取本付漙等又分置硃硯筆授片紙數幅 上曰與先生輩計較漙等看畢相與議定批辭以次陳奏得允乃錄於紙上以進 上覽畢親批本而或更三二字或刪去二三句皆應手疾書宸翰清逸畧無疑滯有山西巡撫官本 上顧曰欲提問一副總兵該提否漙等對曰此事輕副總兵恐不必提止提都指揮以下三人可也 上曰然邊情事重小官亦不可提耳又禮部本擬一是字 上曰天下事亦大還看本內事情若止批一是字恐有遺失因取本閱之則曰是只須一字足矣又一本徤奏曰此本事多臣等將下細看擬奏 上曰文書尚多都要一看下去也是閑就此商量豈不好皆應曰諾 上指餘本謂左右曰此皆常行事不過該衙門知道耳乃皆叩頭退 上復顧左右曰喫茶出文華門尚膳官監捧茶以俟韋太監喜曰茶巳具矣蓋時出忽召未有宿辦也東陽燕對錄曰自天順至今四十年 先帝及 今上之初間嘗召內閣不過一二語是日經筵罷有此召因得以窺 天質之明睿 廟筭之周詳 聖心之仁厚有不可測量者如此

  戊午六月南京并蘇松常鎮嘉湖杭州徽州諸處河港潭池井沼水急泛溢二三尺許似潮非潮天亦無雨沿海去處約有四尺千里相應豈蛟龍妖異所致抑水為陰物過多失常為災也

  庚申六月陜西西安府鄠縣道安里軍士毛志學於本里趙綸村泥水河邊澡浴得古玉其色純白無瑕光彩異常厚一寸背有璃紐紐高二寸方圓一尺四寸稜角完好無損缺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巡撫都御史熊翀等以獻于 朝議欲稱賀郎中陳仁等建言此不足信况亡秦之物不足為重遂巳之

  庚申六月召內閣諸臣至平臺 上出諸營提督官辭任本各議去留大學士劉徤請 上裁决 上取英國公張懋本令擬旨留之及保國公朱暉惠安伯朱偉皆然至成山伯王鏞寧晉伯劉福皆准辭退問曰何如劉徤等皆應曰 聖覽極當皆擬旨訖又問新寧伯譚祐較之劉福如何蓋祐時亦有言其短長者李東陽對曰譚祐在營管事似勝劉福 上意亦以為然但止可令管神機營提督團營須另選可令鎮遠侯顧漙代之因問漙如何劉徤等皆應曰漙在湖廣甚好李東陽曰况新有貴州功 上曰然則令管神機營李東陽曰譚祐掌神機營久但繫伯爵若與漙同營即當為副漙雖侯爵但新自外入若令管五軍營名在張懋次而令張偉似於事體稍便 上從之即令撰手敕稿是日司禮惟二太監在侍餘無一人在左右者於是扶安李璋舉小紅卓具硃筆硯李東陽錄稿以進 上親書手敕成付司禮監官李東陽復奏曰今邊方多事 皇上留意武臣親賜黜陟臣等不勝瞻仰皆叩頭出時巳召兵部尚書馬文升等侯於左順門候敕出行之

  舊例通政司奏事各衙門承旨惟刑部都察院同為一法司竝立聽候如 旨云法司知道兩衙門俱跪而應若止云刑部知道惟刑部堂上官承旨云都察院知道惟都察院官承旨 玉音微低不免混聽則具本認罪時白司寇昂每次不差閔都御史珪屢差俱蒙 溫旨不究李閣老東陽與閔俱甲申進士因會同年席上謂閔曰今早年兄何以又差閔荅曰某一時聽不真李曰白公只有一耳何以聽真年兄有兩耳何聽不真眾皆愕然李徐笑曰刑部字止一耳都察院非兩耳而何一座輾然稱善

  上厭閹竪專擅將責任大臣乃御 文華殿召吏部尚書屠滽謂曰治國以禦邊為急禦邊以糧餉為要今各邊總督糧草官若侍郎參政都指揮各一員都是混管不分勤惰以致功罪賞罰往往失 當老尚書與朕分派地方使各有所總而勤惰功罪因有可考賞罰亦可施行即授簡與滽滽慙赧久不能對閹竪皆掩口竊笑 上復謂滽曰汝畏人怨耶朕將自定之即將戶部侍郎使統千里參政都指揮各統數百里命自大同宣府抵寧夏溪山險阻某處則搭木乘渡某處則作梯飛輓庶士卒不疲而糧餉易集睿筭井井若目中事而侍郎等皆悅服領敕而去滽亦賜茶命還部 上既入內以滽不副旨怏怏終夕至是召見大臣鮮矣凡遇大事上徑自裁之

  辛酉冬馬司馬文升轉太宰御史張津文森曾大有論馬宜在兵部且熟知邊事吏部宜慎擇正人居之奏上奉 旨進退大臣朝廷自有公道這御史每如何輒擅銓衡皆下獄送法司擬罪僉謂輒擅銓衡准律文其罪不小皆為危之後得 旨如擬運炭還職方知 上意初未嘗怒言者恐論列者眾故先批如此 聖人之度何嘗有所適莫哉方太宰缺時馬與刑部閔珪皆以資望相應北人主于馬南人主閔推者以馬為首遂相嫌馬在部移怒於屬司一年之間刑部十三司無一轉官者可謂隘矣弘治未為何御史天衢所劾遂罷去

  京師好事者扶鸞有降筆詩江山何日許重來白骨青林事可哀吾黨莫言清夢返海東東更有蓬萊又云斯文古今一堪哀道學真傳巳作灰鴻鴈未高羅網合麒麟偶見信時猜迅雷不啟金騰惑紫電誰憐武庫才于此可知同氣數渾淪來往共盈虧莫知為何人作扣之復書曰予篁墩學士也是時程巳沒久其詩類其早年所為蓋其拂鬱不平之氣猶有未散焉者先是巳未春程敏政與李西涯同主考禮闈其第三問策題程所出以四子造詣為問許魯齋一段出劉靜修退齋記士子多不通曉程得一卷甚異之將以為魁而京城內外盛傳其人先得題意乃程有所私為華給事中昶等所劾謂私徐經唐寅等 上命李公覆閱遲三日始揭曉言路復論列欲窮治之 上怒下都給事中林廷玉等于獄落言官數人職而程亦致仕以去亦一時文運之玷云

  太監李廣以左道見寵任權傾中外大臣多賄求之戊午歲建毓秀亭於萬歲山上既成後適一小公主患痘瘡眾醫莫効廣飲以符水遂殤宮中方歸咎于廣未幾清寧宮災有謂亭之建年月不利犯坐殺向太歲故有此災 皇太后怒云今日李廣明日李廣興工動土致此災禍累朝所積一旦灰燼廣懼飲鴆死 上意其藏必有奇方祕書即令內侍搜索奉命者遂封其外宅搜得一帙納賄簿首進之簿中所載某送黃米幾百石某送白米幾千石通計數百萬石黃米即金白米即銀 上因悟廣贓濫如此遂藉沒之科道請出簿究問 凡與名者惶懼危甚各自星夜赴戚畹求救不期而會者凡十三人月下見轎影重重而一人獨乘女轎事雖得寢不究而納賄之名一一盛傳於朝野靦顏雖甚久而亦安然無復羞愧矣時若屠太宰滽徐宗伯瓊白司寇昂沈通政祿陳瑤諸人為尤著 上英明終漸去之

  北虜火篩寇邊勢甚猖獗馬鈞陽文升以少傅兼太子太傅為兵書 朝廷特所倚重命閱兵於教塲又命司禮監太監李榮同閱馬欲與李竝坐往返言再三榮竟不允遂各居一幕而遞閱之夫以保傳之官掌本兵之柄又值弘治之世而宦官乃若此其可駭也矣

  太皇太后一日諭 上欲召崇王入朝 上意以太后注念將從之復以事體重大乃令禮部會九卿科道等官集議時議者不一展轉久之給事中屈伸援引故事謂不宜擅離封守遂巳之

  上勤政每日清晨視朝遇雨則免仍令有事衙門堂上官由廊廡升奉天門奏事或因走急滑跌 上多不問嘗以通政司鴻臚寺官奉事繁難若差錯一二字者有旨不必糾奏經筵諸講官失儀尤加寬慰閘朝有不到者多從寬宥不得巳罰俸一月其體念臣下之仁至矣

  辛酉秋華容劉大夏自兩廣 召至京陞兵部尚書既受職一日 上召至幄中問曰朕累召用爾爾因何累以疾辭大夏對曰臣待罪兩廣委的年老多病况見近年四方人窮財盡易於生變兵部掌 朝廷機務萬一變生臣才不足以了此事憂懼不敢來 上默然久之曰爾乃盡心辦事大夏叩頭退越數日又 召問曰爾言天下民窮財盡自 祖宗以來徵科賦斂俱有常制何以近年民窮財盡大夏對曰近年征斂恐不止於常制姑以臣巡撫地方言之如廣西取鐸木廣東取香料費用錢糧動以萬計 上曰鐸木是軍中要用的急務不得巳取之爾嘗奏來巳令停止了今後但有分外的徵斂便令該衙門來說再斟酌定奪

  北虜驕橫各邊俱有警報時 上以兵事屬意於太監苗逵與逵謀欲舉兵出塞刼虜營謀巳决而英國公張懋兵部尚書劉大夏俱不知苗逵先與劉大夏在教塲論兵事不合心知二人不欲此舉密告于 上乃召大夏論曰爾在兩廣來時苗逵等於延綏河套陰刼虜營由是虜不敢犯邊爾知之否大夏對云嘗聞從征將士言劫虜營時事當時全仗 朝廷威德幸而迯脫不然全軍覆沒於境外未可以為善 上曰永樂中頻年出塞破虜今何不可大夏對曰 皇上神武固同於 太宗皇帝柰今之將領兵力遠有所不逮且在當時如國公丘福稍違節制遂令數萬兵俱陷虜地況今之將又在丘福之下不若令各邊將料敵戰守猶似得策時左都御史戴珊在側極贊大夏言為是 上遽曰微爾二人之言朕幾為人所誤遂寢其謀大夏等歎曰 上之聽言從善如轉環若是前代英君誼主所不能及也

  上無日不視朝或三五日朝罷鞭響 上起立寶座上高聲兵部來於是尚書劉大夏跪承旨由西陛以進 上退立寶座後大夏逕造 上前語移時羣臣侍班觀望人人欣戴間或宣都察院於是左都御史戴珊亦承旨由西陛而登 上立寶座後或坐輦中與二臣相與商確大事多或移一二時方退間亦召吏書馬文升與語然比二公稍疏其與劉公語嘗令左右卻立有欲盡削內官權柄當時减九門監門官及禁革過取商稅皆本於此其朝臣無大小皆樂趨朝以仰承 德意間有語及早朝事不能荅者就知其懶於朝矣人自愧悔葢有不令而自不能安寢者也

  刑部尚書閔珪讞獄不稱旨 上怒甚一日與尚書劉大夏論及之劉與閔同年交厚且知其為人欲解救之而未敢言俟 上諭畢對曰法司執法恩歸 朝廷似未可深怪 上曰爾第云古昔何人如此執法大夏見 聖怒莫知所對 上詰之對曰嘗聞孟子云舜為天子臯陶為士執之而巳 上默然久之怒意未解大夏竊意所對欠避諱心悔其失 上徐曰朕亦知閔珪是老成人物欲求一人以易之不可得但此事執之太過耳明日奏下允刑部之議吁 上之明燭人心而強於從善如此

  上嘗召問天下衛所軍士何如大夏對曰與民一般窮安得養其銳氣 上曰在衛俱有月糧征戍又有行糧何以也窮大夏對曰自江南衛所困於運糧江北衛所困於京操運糧有腳價還債之費京操有做工部料之費此外浪費猶有臣等不可知者所以俱窮 上曰朕在位許多年不知天下軍民都這等窮歎息久之越數日詔令各衙門凡損於軍民弊政俱備查奏

  廣信府同知鄒潘校正

  推官方重校正

  臨江府推官袁長馭校正

  上饒縣學教諭余學申對讀

  湖州府後學吳仕旦覆訂

  ●治世餘聞錄上篇卷之三

  芷沅箬陂微臣

  上召左都御史戴珊與劉大夏至榻前論爾等各衙門凡事都奏行巡按御史勘報豈以此官公道可托耶珊顧大夏未敢對大夏進曰無他以巡按御史一年一換無久交不掣肘故事多責成之

  上曰責之固是但權之所在惟有識量者能不移其心不然則恃權好承奉任喜怒將或以是為非以賢為不肖使民不被其澤爾珊今後遇差廵按御史務揀老成有識量者毋用輕躁新進之人仍以此意行與各巡按御史知道珊承命叩頭謝罪退與劉公俱歎曰 聖論諄諄俱切中時病明見萬里之外惜我輩猶不能悉記其詳耳戴即通行以警各處巡按云云欽遵嗚呼聖言及此其精練政體豈尋常所能到哉

  江西寧府乞換殿宇琉璃瓦奏准於引錢內支銀二萬兩時林見素俊以都御史巡視其地具疏言該府初無琉璃之制請止之且云毋涉吳王几杖之賜毋成叔為京鄙之求寧深銜之乃以林出廵外郡為迂避 聖節不於省城慶賀朦朧奏令回話賴 上洞知不究彼寧又向勘事邵郎中蕡言說林都堂指我是叔段則以莊公待朝廷矣其黠如此後果為反逆林其有先機之見哉

  上一日召劉大夏戴珊諭曰聞今軍民都不得所安得天下太平如古昔帝王之時大夏對曰求治亦難太急但每事都如近日與內閣近臣講議必求其當施行日久天下自然太平 上曰內閣近臣如大學士劉徤亦儘可與計事但他門下人大雜他曾獨薦一人甚不合朕意 上不言其所薦之人姓名大夏等亦不知既而向劉公等言曰劉先生曾說見任副都御史劉宇才可大用 上不荅先生疑 上聽之未真重舉其人言之 上竟未之荅或者是此人未可知噫宇之姦惡 聖明巳知之正德初年宇果大壞朝政天下益信 堯舜之資迥出尋常物表也彼薦之者寧不愧死耶

  貴州普安土官隆暢妾米魯米朵等因其夫故乃與姦人福佑等乘釁謀襲官職因而糾集賊眾攻劫城堡拒敵官軍將管糧右布政閭鉦及雲南進表布政梁方圍困安南城內不放鎮守太監楊友慮陷城池乃與按察使劉福都指揮李雄等領兵前去盤江地名寶鈿鋪屯劄及取梁方閭鉦到營梁方次日即行眾議以寶鈿地方不可久住請過盤江東岸下營楊友等不從又張宴設戲為樂米魯夤夜添合蠻賊阿方車等強兵萬餘劫營當殺死閭鉦劉福等并都指揮以下千百餘人又將楊友虜去送寨拘住時辛酉年四月也守臣以聞兵部請 命南京戶部尚書公安王軾提督軍務合雲南川廣之兵夾攻至壬戌春以捷聞地方雖獲平定而官軍損傷者亦多矣况當時啟釁不過一二夷婦耳守土者誠能先事預防隨機應變决不致猖獗如是卻乃貪功好勝不恤人言以致滋蔓重貽地方之患誰之罪耶

  上召劉尚書大夏與戴都御史珊議論人物大夏言及某一時人物 上曰內閣學士劉徤屢舉此人朕巳熟察之矣其人好作威福好虛名無誠心為國家在陜西廵撫時與鎮守內臣同遊秦王內苑廝打墜水遺國人之笑及任戶部侍郎令他參贊北征官軍惟以參奏總兵等官為事不能畫一策以裨軍旅因其誤事所以退他這等何以稱為人物大夏等叩頭不復敢言

  司禮監太監陳寬等奉 命揀選坐營近侍內官 上命劉尚書大夏往預其事大夏對曰國朝故典外官不得干預此事候久不退 上笑曰豈憂此曹他日害卿耶有朕在上何憂之有竟令英國公張懋與大夏同往內有太監岑璋者久恃寵眷私乞不欲預選 上巳許之既而諭大夏曰若岑璋臨期不至當據法處置大夏等對曰既巳有 旨見容難再別議 上曰朕雖一時情不能巳許伊然未嘗傳出令爾曹補本何謂有旨及期璋果不至遂與陳寬等參伊方命頃刻即批出云本當拿問且饒這遭璋聞之恐懼眾近侍皆自此檢束不敢肆

  都御史戴珊累以疾辭不允 上一日召劉大夏并戴同入行間戴懇劉曰少頃進見當舍巳為我言之及見議論公事畢 上論曰爾珊昨日何以又陳老疾求去珊顧劉未敢對遂進曰都御史與各道係互相糾劾衙門若堂上官以病不出恐為御史所劾不得不奏珊實有病不敢假 上曰賓客在人家告歸主人懇留之亦置家事而止爾何忍咈朕意如是耶珊感而流涕 上亦為之感動上下相對不能言者久之 上曰爾等姑退珊退謂劉曰自此以後雖死不敢言去矣

  甲子閏四月 上命大學士李東陽往闕里祭告其敕諭云近因闕里燬于回祿爰命有司重建厥功既成茲遣卿往彼祭告夫先師道德萬世之所宗鼎新廟庭一代之盛典以故禋告之禮特委輔弼之臣卿其精白一心寅恭將事務期聖靈昭假以副朕隆師重道之懷事畢星馳回京欽哉故敕其祭文云 皇帝遣太子太保戶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李東陽致祭于 先師大成至聖文宣王曰惟我先師代天立教禮嚴報祀四海攸同嶽降在茲廟貌自古頃罹災變實警予衷爰敕有司命工重建越既五載厥功告陳宇棟鼎新器物咸備光昭儒道用妥聖靈特遣輔臣遠將祭告尚期歆格來享明禋謹告

  先是兗州知府龔弘一夕夢謁孔廟宣聖對之泣下既寤不知何祥次日適當謁廟禮畢弘升殿命諸生揭幔瞻視正見塑像龕傾損裂殿瓦穿漏當其上有水迹下被像面帷幔亦且弊腐弘惕然亟為整飭完好未幾廟災時庚申七月八日也初其日未申間廟庭烟氣鬱勃既而火起樹杪延及廊廡室宇焚蕩樹木甚多前代碑刻咸在煨燼是年建寧書坊及廣信張天師家一時俱罹鬱攸之厄亦可怪也

  上一日退朝宣劉尚書大夏議論國事久之言及左右大夏未及對 上曰爾趦趄不言者豈尚疑我是聽左右人言語之皇帝耶大夏叩頭謝

  癸亥正月郊 上以微恙不果行有旨俟平復親舉至二月中旬始克行蓋 上謂天子祭天地不可假諸臣下必俟疾愈方舉此見義精也故鑾輿出郊遠近快睹皆呼萬歲李閣老東陽有詩云

  聖躬巳豫思蠲潔願達平安上紫宸紀其實也

  淮楊大饑廵撫等官累上疏告急 上召劉大夏諭曰淮楊饑荒十分狼狽雖嘗令有司賑濟撫按不知近來何如爾曾用心此事否大夏對曰臣待罪兵部才短憂亂實嘗用心深訪此時可無憂矣 上曰何以無憂對曰臣聞淮民竆極思變間偶遇 聖旨文書行到遂寢其謀 上曰是何文書對曰即近日准各衙門所陳弊政行去的勘合 上曰朝廷政事得失若非各官陳奏朕何以知之今後爾等有所奏言皆不可避諱

  張學士元禎南昌人為日講官 上命設低几就而聽之蓋張短小不及四尺且貌寢然聲音朗徹聞者竦然 上亦起敬故設此几以便之張自七歲能屬文稱為奇童嘗請 上讀太極圖西銘諸書 上亟索之內閣以圖本進 上覽而歎之曰天生斯人以開朕也可謂不偶矣

  甘肅副總兵魯麟自先世歸附居莊浪之西大同部落甚眾至麟有才智而性頗驕傲結納嬖近求為甘肅掛印總兵官不得遂棄官西回大同假托以子幼奏願歸撫其部落漸有不臣之風聞於京奏至公卿私議有欲俯令其掛印消其異心者有欲召至京師處以散地者 上召劉尚書大夏諭曰若就令魯麟掛印是遂彼要君之心不可召之何如大夏對曰無遂彼要君之心誠如聖諭但使其不得遂願即棄任走歸則恐召之不至難於處置莫若從彼撫部落之奏不逆其心而陰奪其副將兵權  上曰朕意欲如此惟恐彼恃其部落胡為大夏對曰聞此人貪酷失部落之心若失兵權安能獨為明日覆奏遂降敕獎伊上世忠順而從其請麟竟怏怏成病不踰年而死

  公卿中有一人善能結納嬖近每於 上前譽其才能一日 上諭劉大夏曰聞某極有才調大夏未敢對 上疑大夏聽之未真復大聲曰工部尚書李某爾知之否大夏仍未敢對 上諭其意遽笑曰朕惟聞其人能幹辨耳未暇知其為人也大夏叩頭曰誠如 聖諭

  一日早朝通政司奏事無兵部事劉尚書大夏止在大班中未出班聽候 上未及見候朝退召劉尚書諭曰今早意欲召爾因不見而罷恐為侍班御史劾爾故也且爾同類中亦有不樂爾者自今宜慎之大夏叩頭謝罪而退蓋時大臣不平劉獨蒙眷顧有偏聽生姧獨任成亂之語因左右聞于 上故有此諭

  劉大夏承 上眷顧思欲薦才報國予同年王綸陜西人因王親除松江推官為人譎詐務名自負兵曆醫卜諸事無不精曉欲求為京官乃託人延譽于朝時考滿來京劉真以綸為知兵遂破例薦為職方主事 命下吏部馬鈞陽以為王親不得任京職此 祖宗舊例似難輒改 上意向劉又批云你每還會兵部議了來說馬恐劉在 上前有別詞乃曲從其請綸得職方主事其志洋洋矣劉常對人言我非欲破例但部中多事得一知兵者在司屬可以備緩急之用然綸實非知兵徒能言耳楊都御史一清以其門人故力薦之於劉劉亦不察觀其後從宸濠反逆為其行軍一敗塗地可見矣人之難知有如此

  各邊有警守臣求增兵餉戶部奏稱錢糧不給 上召劉尚書大夏諭曰永樂間頻年舉兵北征況大興營造費用無貲當時未聞告乏今百凡俱從减省何以反不足用昔人云天下之財不在官則在民今安在哉大夏對曰 祖宗時民出一文公家得一文之用今取諸民者數倍而實入官者或僅二三 上曰歸之何處大夏乞退奏 上曰正欲與爾面論此事詰之至再倉卒不能對乃舉所知一事對曰臣往年在兩廣時曾通以省城中文武官俸給與某官一二人歲用計之猶不相當此亦以侵民財之一端也蓋指鎮守內官 上曰曾有人說今天下應該裁革此官熟思之自 祖宗來設置巳久勢難遽革况中間如某某亦儘有益於地方莫若今後有缺必求如某者用不得其人則姑停止之

  上優禮大臣無大故未嘗斥辱如尚書劉大夏都御史戴珊輩往往召至 幄中從容講論 天顏和悅真如家人父子內閣諸臣皆稱為先生李西涯有詩云近臣嘗造膝閣老不呼名蓋實錄也

  廣信府同知鄒潘校正

  推官方重校正

  臨江府推官袁長馭校正

  上饒縣學教諭余學申對讀

  湖州府後學吳仕旦覆訂

  ●治世餘聞錄上篇卷之四

  芷沅箬陂微臣

  上一日召劉尚書大夏諭曰朕嘗欲於附近東西地方各操人馬一枝以為京師左右掖何如大夏對曰保定止是一府地方獨設一都司統五衛在彼仰思 祖宗之心恐亦是此意未幾一御史陳言議欲發回各處輪班京操官軍因擬將保定兩班一萬人回衛團操奏入 上可之遂敕令京營都指揮戴儀往任其事人不知此出自 上意遂有造飛語者揭帖子於宮門相誣 上取帖子付太監苗逵令出以示大夏明日 上復召面諭之曰宮門前豈外人可到必是忿不得私役此軍者所為大夏叩頭謝時京東軍亦於密雲薊州責成廵撫宮城堡巳備因兵力未集其事竟廢

  問刑條例成於弘治庚申先是有 詔謂近例太多人難遵守三法司查議停當刊布於是尚書白昂侍郎屠勛何鑑都御史閔珪佀鍾大理卿王軾等會委御史王鼎王恩郎中楊茂仁等查出會議開例以 上再命會同吏部等衙門覆議皆巳停當白刑書又題請刊行永為遵守未幾白去位閔代之議者紛紛給事中孫禎葛嵩徐昂等則謂私役軍伴立嗣擇立賢能及所親愛典當田地巳勾本利交還原主等項是起爭端而王府又奏郡王將軍妾媵定數及冒支官糧之類皆非所以待宗室將示與庶民無異要行革去奏下多以為宜改而致仕閣老尹直復貽書當道以為前日諸臣刑名欠精率多窒碍徒為誨淫長姧之地時諸司議亦不同予同年沈員外文華時管章奏為閔所重予謂沈曰今若改一條其餘皆不可存矣豈永為遵守之意哉眾以為然乃質諸閔公遂覆奏云前例數條委皆停當但近年奉法者率多拘泥牽合以致有言乃申明數語稍加增潤上請遂得 俞允其覆宗支繁衍與國初不同與其犯之而後治以法非惟無益於事而傷恩亦多矣固欲先事豫防其保全敦睦皆深意所存是古先宮中府中一體之義尤為親切群議乃寢

  上一日宣內閣臣諭曰遼東張天祥事東廠緝事揭帖云當時御史王獻臣止憑一指揮告誘殺情詞吳一貫等亦不曾親到彼處止憑參政甯舉等勘報事多不實今欲一干人犯提解來京令錦衣衛於午門前會問方見端的大學士劉徤等皆對曰如此固好 上以揭帖付徤曰先生輩將去整理徤等退具揭帖云都察院本既巳批出東廠揭帖又不可批行須待會勘至日再議次日 上又召內閣兵部來至門上兵部選鎮撫司理刑官畢徤等入至暖閣 上盛氣曰張天祥事秘密未行先生輩昨所進揭帖祗合親書密進如何令書辦官代寫徤等皆叩頭曰東廠揭帖巳封定不曾令書辦官見之 上曰閣下揭帖內乃有提解來京等語此事尚未行且欲解京者正欲明白其事先生輩固以為不可行何也徤等對曰臣等非敢阻解京但無故傳旨事體未便故欲少待會勘耳 上曰此事巳兩番三次何為非阻皆對曰此事巳經法司勘問皆公卿士大夫言足取信 上曰先生輩且未可如此說法司官若不停當其身家尚未可保又可信乎大學士李東陽對曰士大夫未必可盡信但可信者多其負朝廷者不過十中一二耳大學士謝遷對曰事須從眾論一二人之言恐未可深信 上曰先生輩此言皆說不得此事密切令人到彼處體訪得來誰敢欺也皆對曰此事干證皆在彼處恐勞人動眾耳 上曰此乃大獄雖千人亦須來若事不明白邊將誰肯効死徤等皆對曰賞罰朝廷大典臣等愚見正欲 皇上明賞耳 上曰賞罰事重朕不敢私但欲得其實情若果係撲殺貪功啟釁豈可從之若果有功被誣須為伸雪語久龍顏少霽曰須傳旨行之皆應而出後又復召 上從容問曰昨因張天祥事先生輩言文職官不負 朝廷亦不應如此說文官雖是讀書明理亦儘有不守法度者徤等皆對曰臣等一時愚昧干冒 天威東陽曰臣等非敢謂其皆不負國但負國者亦少遷曰文官負國者臣等亦不敢庇護必欲從公處置 上笑曰亦非謂庇護但言其皆能守法則不可耳因謂此事當如何發初欲傳旨先生輩謂別無事由猝然改命猝者暴疾之意此亦未為猝也如是者再皆應聲曰臣等見都察院本巳批出無行只欲事安穩耳 上曰緝訪之事祖宗以來亦有舊規今令東廠具所緝事題本批行皆對曰不如傳旨 上乃命擬旨提解至京 上親御午門城上錦衣衛引囚至上令三法司都御史戴珊等鞠問回奏大槩謂前事乃以匿名文書而行 上遽曰匿名文書見者即當燒毀此係律文如何輒以施行群臣皆慴伏莫敢仰對遂決其獄重輕有差吳一貫等皆落職

  上銳意興革一日召劉尚書大夏至幄中諭曰各衙門應詔查出弊政雖具准行然未有及內府事者朕聞在內弊政莫甚於御馬監光祿寺且言官亦嘗論及朕將親理焉大夏對曰此皆干係內府必須 皇上見定而自主之異日遣科道官同兵部侍郎各一員奉 敕往清其事既而二處减去浪費每月以白金計之各不下十餘萬兩

  上復慮天下有司多不得人乃召戴都御史珊及劉尚書大夏同至幄中諭曰爾等與各科道官勸朕圖治的說話雖都准行去了然使天下府州縣親民官非人未必不為文具百姓安得被其恩澤欲令吏部擇其賢否黜陟然天下官多難得停當細思之莫若自今與爾等訪察各處廵按二司官先當以此輩黜陟停當爾珊更慎擇各處廵按御史然後責他們去揀擇府州縣衛所官得其人人受其福庶幾行去的說話不為文具也二人叩頭退因與同列共歎曰 堯舜知人安民之德不過如此 戶部主事李夢陽言事語侵宮禁左右太迫下錦衣獄越數日 上召劉尚書大夏議邊事言畢諭曰李夢陽後生無涵養進言大戇因令下獄有告朕避罪諫官之名免付法司議擬止欲杖而放之爾以為何如劉倉卒未及對 上遽曰此言豈真愛

  朝廷之好心不過致彼於死以快私忿耳大夏叩頭謝曰 聖明洞見人心如此豈徒言事之臣之幸既而即有旨釋放復職此 乾坤包含之仁今古鮮儷也夢陽初為戶曹怏怏不樂考滿日尚書佀公鍾署其考曰一官不滿其心三差不終其事人以為然夢陽之疏葢有所激之耳然其負才使氣習與性成後遷提學副使乃挾制撫按凌軋僚友又與逆藩交通蝟興大獄勘官參其士行有虧亦不誣也

  乙丑五月 上不豫初六日早司禮監太監戴義宣內閣臣直至御榻 上著黃袍便服坐榻中南面大學士劉徤等叩頭 上令近前者再既近榻又曰上來於是直叩榻下 上曰朕承 祖宗大統在位十八年今年三十六歲乃得此疾殆不能興故與先生每相見時 上玉色發赤火聲盛氣徤等皆對曰陛下萬壽無疆偶爾違和暫須調攝安得遽為此言 上曰朕自知之亦有天命不可強也因呼水嗽口掌御藥事太監張愉取金盂盛水以青布拭舌勸 上進藥不答愉曰再進此一服即無事矣 上曰朕為祖宗守法度不敢怠玩凡天下事先生每多費心我知道因執徤手若將永訣者 上又曰朕蒙 皇考厚恩選張氏為 皇后成化二十三年 月 日成昏至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生東宮今十五歲矣尚未選婚 社稷事重可亟令禮部舉行皆應曰諾時司禮監太監陳寬李榮蕭敬等以次畢至皆羅跪榻外 上曰授遺 旨扶安李璋捧筆硯戴義就榻前書之 上又曰東宮聰明但年幼好逸樂先生每請他出來讀些書輔導他做箇好人徤等皆叩頭仰奏曰臣等敢不盡力 上復加慰諭而退 【 其詳具李東陽燕對錄】

  乙丑冬初建 泰陵時都下盛傳其地有水吏部楊主事子器直言其事時督工太監李興素有殊寵勢焰薰灼遂下楊錦衣獄莫敢捄適有起復知縣丘泰莆田人到京上疏言楊某此奏甚有益葢泰陵有水通京師皆云使此時畏而不言萬一梓宮葬後有言者欲開則洩靈氣不開則抱終天今開看無水此疑遂釋故云有益尋遣司禮監押楊往眾謂楊必遭興毒手及至興率奴客罵詈欲捶楊司禮監太監蕭敬則曰水之有無視之即見李歌何必粗躁取茶出曰楊先生來換茶又顧李曰他士大夫可殺不可辱遂得免回奏實無水楊榜甚重眾又謂楊必至降謫刑部擬奏 太皇太后聞之曰他秀才官說有水也是他的意如今沒水便罷如何只要擺布他遂得免罪可謂不偶然矣楊慈谿人好古而有文學嘗三作縣俱有異政但性稍偏雖數言事鮮知大體惟此奏為人所難也

  時擬上尊謚廟號禮官集議以 上仁聖近代罕比難於模寫欲擬上敬字廟上孝字或以為未足內閣有云孝為百行之首敬為萬善之源實不可易也議遂定亦實錄云

  廣信府同知鄒潘校正

  推官方重校正

  臨江府推官袁長馭校正

  上饒縣學教諭余學申對讀

  湖州府後學吳仕旦覆訂

  ●治世餘聞錄下篇卷之一

  芷沅箬陂微臣

  建昌何公喬新素有重名成化末蜀人杜銘欲求為刑書萬閣老預薦何為南京刑書恐妨銘耳及太監懷恩起自謫所一日詣內閣言 新君即位如何以何喬新陞去南京時尹閣老徐對云初以其年深暫且陞去今有此闕又何難取劉閣老遽曰纔到南部如何可取尹曰取屠滽亦可劉曰在廣東未歸尹曰昨具題本巳復南臺矣劉曰年亦淺蓋劉欲進一私人而不果遂空其位乃薦彭韶為右侍郎戊申春冢宰王公首舉何為司寇士夫翕然稱快

  河南耿公裕為禮部尚書時常曰吾暮自部歸必經過三原之門見其老蒼頭每持秤買油吾自入仕未嘗買油故每過輒面城而行葢愧之也後耿公代王公為吏書常以此語人其心服如此可謂賢巳又朝士嘗言公之子自三原來京省公只如貧士止騎一騾而巳有司驛遞何從奉承之又公女適宋監生者只乘市井所顧兩人小轎嘗以銀二兩託雲南張鳳儀知印買寶石叮嚀切勿使公知之其刑于之化非一日矣

  弘治改元 今上即位例該頒 詔外國江西劉景元戩以侍講使交南時交人吞占城侵緬甸頗難其行劉毅然上道携二僕由南寧直抵其境交人驚曰昔之人皆航海來颺檣蔽洋貿重易奇今公豈天人耶何其簡速也奉迎館候視昔倍恭陪臣拜跪劉據大明集禮之文受之不與交一語至之日頒 詔明日宴畢即行王大驚曰一國生靈命緣天使致饋遺豐腆倍昔金珠犀象珍玩甚多劉一不顧即行復遣陪臣要於路期必致之劉復書示以初入關詩曰咫尺天威誓肅將寸心端不愧蒼蒼歸裝若有關南物一任關神降百殃交人益敬悚遣陪臣入謝表有廷臣清白之語云

  鄒智蜀人甫冠中甲科改庶吉士即言事直斥內外執政人多忌之己酉春知州劉槩御史湯鼐妄言朝政忌者遂指為妖言併捕鄒下獄苦楚不可言鄒無所曲撓供詞畧云智與今湯鼐等來往相會或論經筵不宜以大寒大暑輟講或論午朝不宜以一事兩事塞責或論紀綱廢弛或論風俗浮薄或論生靈憔悴無賑濟之策或論邊境虛空無儲蓄之具議者欲處以死彭侍郎韶辭疾不為判案乃得末减左遷石城吏目

  鄒智嘗因三原公徵起至京師往見之曰三代而下人臣不獲見君所以事事苟且先生勿受官職先請見君凡時政之不善者歷陳於上庶其有濟一受官職再無可見時矣公雖善其言而莫能從

  山東秦公紘以都御史總督漕運以廵按御史事關廵撫者多會案不肯徑呈因會議言其非制王三原公深然之議稱廵按廵撫事有相關者悉照行移體式而行巳著為令然遵行者亦鮮初廵撫官以六部卿佐奉 敕以往按察司以非統攝文移偃蹇不受約河南耿公九疇以侍郎鎮關中特奏下之至今遵行以後廵撫官俱改都御史正緣是耳然與御史自有堂屬體何又偃蹇如是哉

  江西蕭子鵬偽道學藩臬以其虛名時往候之弘治初應懷材抱德之詔起赴京師冢宰三原公亦以禮遇之後循例撥工部辦事上廳事直印堂官還第子鵬則負印前馳京師人戲之曰蕭先生於材未有所試其抱負則有之矣聞者為之絕倒

  瓊臺丘公濬學博貌古然心術不可知人謂陰主御醫劉文泰訐奏三原公令人作傳事可見其槩矣嘗與同寅劉閣老吉不協劉作一對書之門曰貌如盧杞心尤險學比荊公性更偏時論頗以為然

  丘瓊臺嘗以糯米淘淨拌水粉之瀝乾計粉二分白麪一分搜和團為餅其中餡隨用熯熟為供軟膩甚適口以此餅托中官進 上上食之嘉命尚膳監效為之進食不中式司膳者俱被責葢不知丘之法制耳因請之丘不告以故中官歎曰以飲食服飾車馬器用進 上取寵此吾內臣供奉之職非宰相事也識者貴其言而鄙丘由是京師傳為閣老餅又所進衍義補中間並無斥及內臣一言說者謂其書必欲進進必揣近侍喜斯刻之此其心術之微也

  劉閣老吉博野人屢干清議言官論之輒得溫 旨人謂之劉綿花以愈彈愈好也

  莆田彭公韶為吏部侍郎時人不見其笑容殆可比宋包拯及遷刑書尤能執法嘗奏减百官柴薪皂隸之半朝士為之一喧以為今俸不實支較前代巳薄所仰給者在此而欲遞减其何以養廉事下兵部尚書馬公奏不可减遂如舊說者謂彭公老于治書豈不識既富方穀之義詢其由葢欲論內臣一二事故先言此以示無偏也然大臣行其所無事似不當容心如此

  天台夏■〈金候〉進士放回違限例當送刑部問罪■〈金候〉以為母不服且以詩風貢郎中欽欽不懌據法白于三原王公欲送問■〈金候〉急因言曰必欲問有死而巳■〈金候〉嘗以所作文獻三原公公因停其事命其屬官勸■〈金候〉曰果不可免則以進士還官長歸養母而巳張主事志淳因解之曰子節誠高矣然以中進士則不比隱者可行其志今公惜才好文乃如是故遣某相告果不服而長歸任子歸矣則據法行浙江廵按御史下縣提子顧不驚令堂乎夏遂語塞還以白公公喜見顏色遣一辦事官持手本引■〈金候〉送刑部又叮嚀所遣官善慰諭之及官回又召張引官而問曰■〈金候〉去云何曰送至刑部門外■〈金候〉發歎而易衣以進公微笑曰汝在道還使之衣冠乘馬否官曰然又微笑謂張曰此少年有文而不知法故委曲成之張公嘗與予言三原公於一進士猶愛惜保護之如此而法則不少屈可謂難矣

  何司寇喬新精於吏事文學尤長屬官凜凜奉法先是大理寺丞缺率以刑科及御史為之適南京缺丞何力薦其屬魏郎中紳補焉御史鄒魯在道年深欲得此缺心甚銜之會何外氏來京主其家與鄉人訐奏魯遂誣劾何受賄主使何不辯乞歸然實不與知也何在部聲望與彭鳳儀韶相埒皆學有經緯彭先卒謚惠安士論不滿林見素俊廵撫江西并論其事何因得謚文肅亦奇遇也

  廵按御史與三司官相遇憲綱所載明甚但近來御史張勢太過諸司亦曲意奉承習以為常李興者河南人性尤躁暴廵按陜西凡三司官進見令聽事吏在於大門高聲呌三司官作揖門子傳說進來皂隷齊聲喝說進來又打死平人數多又與廵撫都御史新城韓文相忤文劾奏差官勘實寘於大辟三原王公恕疏解之得免死自是三司官無報門之例然威福尚猶然也嘗聞先年一老監生任左都掌院群屬忽之乃與二三新差廵按者相約入辞且請教掌院者厲聲云出去不可使人怕回來不可使人笑群屬凜然固名言也

  李興在陜曾辯一獄人亦稱之有楊二官人者係大辟久不决引稱係冤不巳查得本犯先年方十餘歲與一女子通姧因殺死廵檢夫婦連其父及其嫂錄之嫂訴舅姑及夫俱亡止遺妾與夫妹同居夫妹年方一十六歲一日與妾閒步後園忽見墻外一少年騎馬過此人貌美妾不合稱之曰姑若得此為配一生足矣夫妹與妾曰斯何人也妾曰此即東門楊二官人既還室越月餘有故翁舊識一廵檢任滿擕妻孥回遇日暮來投宿妾以翁故留之以夫妹併宿妾室卻以姑室居廵檢而以其子居於外不意是夕為人殺死廵檢夫婦今蒙審敢吐實以告李審其語亦如嫂言李又審楊二官人汝何彼時巳伏今又稱冤楊二官人訴曰某一時年幼素亦未嘗桎梏又不勝箠楚含冤承認實不知情復問女曰汝與彼相處月餘何無暗識女曰貌固不能識但曾捫其左膊上一肉瘤李乃驗楊無有叱眾且退乃囑有司集女家左右前後四鄰四十戶共取結狀供楊有無通姦殺人情詞連人解院有司即集眾鄰取供呈解李覽俱正楊二因姦殺死人命李怒眾曰汝等扶同不詢源委彼既行姦黑夜豈由告報諸鄰汝等何據而知即叱

  廣信府同知鄒潘校正

  推官方重校正

  臨江府推官袁長馭校正

  上饒縣學教諭余學申對讀

  湖州府後學吳仕旦覆訂

  ●治世餘聞錄下篇卷之二

  芷沅箬陂

  世家多蓄異姓為繼子卒之視如土芥者多三原王公少育一子命名承祚後生五子命名字中亦同幼子承裕公苐進士其登科錄書兄弟行承祚居長下註釋義官忠厚之風于今僅見

  南京守備太監錢能與太監王賜皆好古物收蓄甚多且奇五日令守事者舁書畫二櫃至公堂展玩畢復循環而來中有王右軍親筆字王維雪景韓滉題扇惠崇鬪牛韓幹馬黃筌醉錦卷皆極天下之物又有小李大李金碧卷董范巨然等卷不以為異蘇漢臣周昉對鏡仕女韓滉班姬題扇李景高宗瑞應圖壼道文會黃筌聚禽卷閻立本鎖諫卷如牛腰書如顧寵諫松卷偃松軸蘇黃米蔡各為卷者不可勝計掛軸若山水名翰俱多晉唐宋物元氏不暇論矣皆神品之物前後題識鈐記具多錢併收雲南沐都閫家物次第得之價迨七千餘兩計所直四萬餘兩王家多內帑物時南都縉紳多得觀之以為極盛然皆尤物不宜專於一處也

  甲寅張秋隄决 上命中官李榮平江伯陳銳提督工役祀神焚帛忽見火俄變人形眼耳鼻口皆備後壽寧戚畹生事害人楊憲副茂元建言之乃以此為陰盛所致

  乙卯謝木齋遷以詹事入閣我朝狀元入閣者自洪武開科至今三十八科惟六人若胡文穆廣曹文忠鼐陳芳洲循商文毅彭文憲與木齋而巳時人有詩云 皇朝三十八龍首身到黃扉巳六人後又增費文憲顧未齋二人

  三原王公以太子太保吏部尚書考滿援例請授柱國階勳時安陸孫公交時為屬司受知王公最深對人云文官柱國以上不許請授制載諸司職掌甚明成化末萬閣老安一品考滿始封吏部請給尹公旻以太子太傅為吏書將滿遂創為萬請而循之今王公正人必矯前弊將伺間言之見公巳刻有柱國圖書乃止後屠公滽以太子太傅為吏書亦自請給時馬公文升以少傅兼太子太傅為兵書考滿當給二公不協因固執惟內閣與吏書有請給之例兵部不當請尢為無謂馬乃言之於內給之張公志淳時為吏部郎中嘗歎曰此無法守矣

  雍王之國舟經岳陽土人傳岳陽樓自純陽降靈之後往往多仙逸迹往年有仕者大作道曲事畢徹筵塲翌日命從人再登樓灑掃忽見案上有大字兩行曰岸嘴長狀元出城巢鸛藩王過字勢飛逸不類人手真神仙書也亟下報郡邑咸往觀之巳不見矣因記其語邦人盛傳之嘴在洞庭湖濱久沒于洪波至天順丙子忽沙泥頓漲岸嘴遂出湖中明年丁丑華容黎尚書淳果魁天下又數年忽有群寉作露巢于城顛眾皆異之巳而有王府建國于衡道出城下焉至是始信呂翁降筆也

  馬公文升為兵書時建言北岳當祀于山西渾源州之恒山今南祭于曲陽縣者葢始於李唐飛石之祠而宋地不及北岳所在故志有恒山飛來之說今京師在北恒山在境內而顧南行以祀北岳非禮也請改祀於恒山為允事下禮部時倪公岳為禮書固執舊志言不可事遂寢馬公嘗語人倪非以志必可信也其父謙尚書公初無子因嘗遣祀曲陽之北岳私禱于神求子夜夢岳神指旁侍一人與之遂生倪公因名曰岳以是渠固執不改祀然舜廵狩所祀北岳見在渾源州南二十里彼人猶知奉祀而顧可往曲陽縣西一百四十里祭乎殊非禮矣

  丙辰春予會試至京師聞喧傳今年狀元仍在蘇州蓋先是有一舉子夢蘇州城大街盛張皷樂兩人夾持二旗上大書狀元二字二人持竿遍身流血先是癸丑太倉毛公澄為狀元亦夢蘇城迎狀元今必驗矣後果崑山朱公希周為狀元方悟二人被血通紅乃朱也朱初中會試有人送宋鑑云司馬公五規不可不看朱遂熟讀全文後制策果有此為朱遂備書之閣老徐劉二公得其卷稱為博學薦為第一

  陸御史完丙辰廵按汴梁一日行湯陰偶見道傍間有石刻書盡忠報國四大字陸意謂岳武穆所書葢湯陰武穆故鄉也是日駐節行臺夜寢夢入岳祠瞻拜王起延陸坐語之曰我解兵事時在杭之西湖甚得山水之樂今棲于此祠宇傾圯甚不安之願君為我料理陸答曰恐某力不能終工也王曰君毋固辭陸復問曰素聞王為秦檜所害有諸王曰間有是言然終害者張希嶽也陸又曰今有子孫存者否王曰惟雷兒有一子其後竟絕矣言之令人可悲陸熟視王貌蘭室間有四痣既覺明日即謁王祠瞻拜畢見王貌與夢中不爽詞宇卑隘傾頹王貌果為風雨所侵鼻間剝落四處陸異之即以本縣羡餘銀百兩命新之不半載廟貌殿宇煥然一新此亦陸公與王感遇之深陸後亦官太宰乃為王瓊所害

  丙辰春吏部缺尚書眾推兵部尚書馬公文升左都御史屠公滽及一二侍郎堪補馬自以部次年勞當得之不意竟歸於屠馬意不平賦一近體云朝罷凭闌一黯然獨將心事訢蒼天清朝有意推公道白髮無心著錦鞭天下浮雲偏晻靄地中陰氣已凝堅云云屠既得吏部當班於馬之上固辭居下是雖謙讓然亦其中有未安也

  丙辰進士未開選時忽傳要選十一人同舊進士一人分撥五府錦衣衛脩書人皆不測其由復訪知乃一上科進士以養病應外選欲求內補百謀未遂聞徐首相漙好古貨可通其人素雄于貲乃購古琴古畫并珍品投之首相遂許乃與太宰屠公謀令各衙門纂修會典緣府衛皆武職恐采輯不備不若於在部聽選進士內擇其有文學者分撥前項衙門俟成書皆准授京職屠以為然初進士登科不樂外選多幹公差或養病回因以為後圖至庚戌以後執政建議除丁憂外凡養病公差回或內外選以下手一人為主其人下手實外選者設謀如此可謂巧宦者矣後得授禮部主事累經彈劾固不足深論但宰臣如此可謂亦將焉用彼相者也

  予同年一人南京人精於文義中弘治壬子書魁乙卯代貴官子入試浙塲貴官子高第又與其人同中甲科時人有詩云有錢買得鬼推磨無力卻教人頂缸某也位高身子厚某也衣短手兒長其詩盛傳於時後二人皆不容於清議一止浙僉一止太僕丞今科塲要令批首立貢院門內辨閱同試者面貌方入蓋由此始聞其人入試日亦甚秘密惟有一人見其鬚不類心頗疑之始傳其事云 予同年吳江字從岷為刑部主事差還復命鴻臚寺官語之曰聲音要洪大正選通政時也起身不要背上至日早吳果努力高聲亦無音節又橫走下御街西 上為之解顏時同僚楊郎中茂仁作一對句云高呌數聲驚動兩班文武橫行幾步笑回萬乘君王一時盛傳資謔云

  戊午夏京師西直門熊入城守衛者不知間有被傷者大司馬鈞陽公謂野獸入城非宜既參問守衛者因乞嚴武事以備盜賊時郴陽何主事孟春在職方謂同列曰熊之為兆既當備盜亦須慎火同列莫曉未幾城內在處有火災禮部燬焉或謂何此於占出何書何曰余不曉占書曾記宋人紀紹興己酉永嘉災前數日有熊自楠溪渡至城下高世則謂其倅趙允蹈曰熊於字能火郡中宜慎火燭果延燒官民舍十七八予憶此事而云然不意其亦驗也

  弘治中有回回入貢道山西某地經行山下見居民男女競汲山下一池回回往行謂伴者吾欲買此泉可往與居人商評伴者漫往語民言焉有此買水何用且何以携去回回言汝毋計我事苐請言價民笑漫言須千金回回曰諾即與之民曰戲耳焉有賣理回回怒將相擊民懼乃聞於縣縣令亦紿之曰是須三千金回回曰諾即益之令又反復言之以至五千回回亦益之令亦懼以白於府守守令語之曰此直戲耳回回大怒言此豈戲事汝官府皆許我我以此逗留數日今悉以貢物充價汝尚拒我我當與决戰即挺兵相向守不得巳許之回回即取斧鑿循泉破山入深宂得泉源乃天生一石池水從中出即舁出將去守令問事既成無番變試問此何物耶回回言若等知天下寶有幾眾曰不知回回曰今具珠玉萬寶皆虛天下惟二寶耳水火是也假令無二寶人能活耶二寶自有之火寶猶易惟水寶不可得此是也凡用汲者竭而復盈雖三軍萬眾城邑國都只用以給終無竭時語畢欣持以往

  己未朝覲考察畢科道建言天下方面知府等官有治行表卓者宜加褒異如古車服以庸之義於是吏部訪舉數人宜獎疏上中止壬戌春言者又舉故事吏部亦訪舉六人而布政周孟中朱欽皆在優列亦不果行意者或以所舉者未盡當而止然此實風厲臣工之大要前代賜金果皆盡其人乎亦舉一勸百之典耳

  王古直黃巖人有奇氣不為人屈嘗與黃侍郎孔昭謝侍郎鐸友善一日遊京師鄉人有坐事者古直侯諸官官併捕入刑部獄獨暴立烈日不與眾囚伍李主事廷美異之檢衣帽間得柯學士諸詩問之曰爾能詩耶使賦日影詩成縱之歸長揖而出獄吏皆大笑自是得名旅食三十年無僮僕不置釜甑有大籠五六惟詩畫數百幅中貯酒壼辰出飲一兩勺巳復鐍之以去上元節京師燒糯汁為瓶以貯水蓄魚旁映屏燭通明可愛俗呼炮燈古直買置于舘日玩弄為兒戲一日誤觸碎意怫然不樂曰吾平生家計在此今蕩盡矣方作草書值掾吏至曰遽敗吾興掾欲歐之或俾自為計古直曰我固可歐歐則吾名益彰一日遇諸塗竟被歐獨袖手承之以歸亦不以屑意也或勸使仕大言曰我來為爵祿圖耶盍科舉乎則歎曰安得以少年處我嘗在酒所歎曰此亦功名事業也葢亦一世奇士云

  廣信府同知鄒潘校正

  推官方重校正

  臨江府推官袁長馭校正

  上饒縣學教諭余學申對讀

  湖州府後學吳仕旦覆訂

  ●治世餘聞錄下篇卷之三

  芷沅箬陂

  錢塘倪公岳庚申夏以南京兵部尚書改吏部尚書一時極有風裁人畏奉之恐後惟為都御史張公敷華一沮蓋公從南來假錦衣官之宅以居後欲償以值堅不受云有鹽在淮乞一書與張獲支則已矣公從之張得書云我知倪冢宰風裁且吏部外官所當奉承第某老矣行且謀歸不能屈法以奉人也大悔沮

  庚申夏彗星出虜犯大同柝長城入關兵出屢不利京師童謠云天上有掃星地下有達兵若走須殺馬文升蓋馬久居兵部局幹不遠惟恃險刻為事朝廷有時賞賚各邊多奏裁之京軍布糧亦從减削遼東朵顏三衛朝廷恃為藩屏設都督一員指揮四員統之近年某都督死其子來襲舊例惟命有文憑驗過則與之襲馬欺為遠人收其諸憑延捱歲月不與奏請其子發忿以歸示統部落以其無職署皆不可順使馬又奏沙汰天下武職其連歲賞賚鮮薄上下易心遂致大眾寇邊而為之聚怨中外騷然由是因冢宰闕位營遷以避禍言官吳人杜啟彈其臨難避禍不學無術眾是其言古語云軍不賞士不往軍無財士不來馬葢不聞此耳

  御史車梁石州人好飲而性闇嘗奉文點閘郊祀齋宿衙門導至工部梁由中道入司務在二門候亦不顧至後堂見尚書曾公鑑始知其為部也猶帶醉再三央說御史只說此是鴻臚寺人皆嗤之以年資陞參議明年朝覲黜退予嘗記陳翰林音初以編脩考滿到於戶部二司務訝其來扣之始知其誤認為吏部也此二事相類然人於陳公多恕之以其文學之士且近於朴實故耳若夫御史之官豈應如是耶

  通政司奏事春秋凡七起盛寒暑則省其二自 今上即位無日不視朝供職頗難時元公宇直為通政使王公敞為左通政姜公清李公浩新選為參議聲音俱不甚稱時有謠云元哭王唱姜辣李苦葢元重濁王尖麗姜則急燥李則氣短亦切中云

  時朝政寬大廷臣多事遊宴京師富家攬頭諸色之人亦伺節令習儀於朝天宮隆福寺諸處輒設盛饌托一二知巳轉邀席間出教坊子弟歌唱內不檢者私以比頑童為樂富豪因以內交予官刑曹與同年陳文鳴鳳梧輒不欲往諸同寅皆笑為迂亦不相約既而果有郎中黃暐等事發葢黃與同寅顧謐等俱在西角頭張通家飲酒與頑童相狎被緝事衙門訪出拏問而西曹為之一玷然若此類幸而不發者亦多矣

  御史張智淶水人稱貨於鹽商某頗多因同道御史陜人劉嶤往淮揚囑其支鹽劉未允智乃與鹽商謀置酒於城外鄭家花園請嶤餞別且宿戒伺酒酣出妓令二三光棍作緝事校尉緝出挾其必從後如某謀逼勒要銀千兩方免聞官嶤無計智佯曰我與某處商人相厚令其出銀淮楊准其支鹽就了嶤以為然遂出銀千兩得釋智分其半商人至淮倍獲且出入無忌嶤慮有礙前程遂引刀自刎而死科道交章劾其故乃寘智等於法

  壬戌 廷試策問任輔相以脩庶政之意時洛陽劉公徤為首相主通書心純二字武功康狀元海起句云天下有不易之事人君有不可易之心遂擢第一嘗聞宋淳熙間試上孝宗受之光堯主堅忍二字對答者得上第一人起句云天下未嘗有難成之事人君不可無堅忍之心遂薦第一

  壬戌春闈有一士未試前頗有議其事關節者譁然以為第觀揭榜若誠登第則將有擊之者巳而其人不終塲而罷後有知者問之乃曰其日方作文忽見其號舍前陟黑不見天日視之乃一人形色衣服正純黑色軀頎且碩當舍背立逕遮其光士亦悟安得此等人託以如廁強出舍出則天日皎然回顧黑人無有少選復入甫坐定又遮之矣出入數四皆然雖強握管不能作一字其士因思此必冤纏作梗竟舍而出比出目觀爽然卒無他故

  翰林院學士惟一人多或三五人壬戌秋閣老洛陽劉公徤因修會典成欲德翰林一時陞學士者十人時禮部尚書巳有六人謝公遷以在內閣張公昇為禮書掌部事元公守直以禮書掌通政事賈公斌以禮書掌鴻臚事崔志端以禮書掌太常事并南京為六人崔由神樂觀道士京師為之語曰禮部六尚書一員黃老翰林十學士五箇白丁一時盛傳以為的對且有譏警蓋此五人謂山西張 陜西楊 大興劉 并某某皆成化戊戌閣老萬公安以私意選為庶吉士者在翰林未嘗讀書其詩文一出人皆嗤之可見公論終不掩矣

  翰林院素稱清貴無簿書之擾舊有語曰一生事業惟公會半世功名在早朝所謂清者如此李西涯時為學士因眾失朝罰運灰炭續兩句云更有運灰并運炭翰林身上不曾饒一時鬨然又聞有一檢討討裏河之夫又驛丞不接甚不平或謂之曰人多不知檢討何官可只呼學士就好次日果稱學士仍前不出乃賦詩云翰林檢討被人輕卻冒瀛洲學士名依舊所司全不理由來知要不知清

  癸亥春例該考察京官給事中王葢寧國人吳舜浙江人俱為鄉人訐奏不法事情自慮公道難廢乃先摭拾劾馬冢宰文升又刑部主事張斆亦為帷薄事見在都察院問理乃以女謁通戴都憲之內戴公不知竟寘斆於法斆亦誣奏他事俱為言官論列二公正部院當事因回避只延至秋方行考察王葢吳舜皆坐不謹亦從末减云

  內臣何文鼎言事切直內有干宮闈戚畹者 上怒撻之死御史黃山等上疏訟其冤雖不之省而亦不之罪也

  近時宦官如蕭敬之文雅陳寬之謹厚何文鼎之忠讜皆不可少前此若金安之廉興安之介金英之知人懷恩之持正張永之剛勇王高之雅飾後乎此若苪景賢之安靜皆有取焉至如馬騏之激變交南吉祥之怨望啟叛蔣冕之讒亂宮闈李廣之納賂干政又其輩中之罪人也至於王振之專恣陷駕北狩汪直之驕橫西廠害人後乎此若劉瑾之亂政謀叛則又甚矣

  給事中張維新己未進士京師人考滿受封以其父未仕請具冠服同入朝謝恩預約親友候朝畢由東長安門皷樂迎至家其父夜不睡在廊下假寐偶聞鍾響促入班叩頭畢慌忙走過御街西因憶前事復橫過東為序班所執面糾奉旨拏就於丹陛下揪縶出午門外跪候冠服皆褫於地朝退迎送本所以榮親而瞬息至此事變真不可料皆為之嗟悼予因憶昔年吳康齋與弼徵聘至京有 旨次日早文華殿引見康齋預擬數事將口陳夜宿於朝房掛其巾於壁熟寐因起遲倉皇戴其巾以入及見 上詢問再三與弼俛首不能對叩頭而巳令左右送出左順門朝士謂曰此正敷陳時也何以不言與弼皺眉乃去巾觀之有二三大蝎子嚙其頂腫痛不可忍又彭閣老時以狀元及第次日該上表謝恩演習巳熟因先夜勞倦次早在直房睡熟忽聞鍾響趨走不及鴻臚寺糾奏狀元謝恩不到奉旨追究幾危賴李閣老諸公救之乃免此二事與張頗相類噫徵君之奏對狀元之面恩皆尋常事也乃至於此古謂天威不違咫尺信矣

  近一給事中建言處置軍國事一欵京城士人多好著馬尾襯裙營操官馬因此被人偷拔騣尾落臕不無有誤軍國大計乞要禁革又一給事中上疏為急救社稷事曰見今北虜欵塞社稷危甚急招人納粟以救社稷如此二疏可謂之通達治體者乎一時騰笑於人多矣嘗聞識者謂考選科道須要察其文行不可只拘人物京師謠云選科全不在文章但要鬚鬍與胖長更有一般堪笑處衣裳漿得硬幇幇葢所由來漸矣

  甲子科因言官建議欲令京官出主考各省鄉試惟浙江聘楊月湖廉山東聘王陽明守仁時楊為南光祿以終養王為主事以養病俱在告聞聘皆欣然往兩省亦頗稱得人然亦不免南臺論劾予嘗謂校文得士自古為難唐惟稱陸敬輿得韓子宋惟稱歐陽公得二蘇此外若呂東菜之知陸子靜王應麟之知文山亦絕無而僅有者我 朝如胡頤菴之知南陽姚文敏之知一峯亦為罕見又聞周宗伯洪謨初中解元以减塲時考官彭弼江西人批云七篇之多不如五篇之純周果知名於時又憶宋末太常蕭達主考嘗於落卷中拔真西山不知二公亦有是否乎

  廣信府同知鄒潘校正

  推官方重校正

  臨江府推官袁長馭校正

  上饒縣學教諭余學申對讀

  湖州府後學吳仕旦覆訂

  ●治世餘聞錄下篇卷之四

  芷沅箬陂

  本朝狀元惟錢與謙無足取延世如羅一峯尚矣前此若商文毅輅彭文憲時亦有可觀若曾公棨曹公鼐之才劉公儼任公亨泰之介張公顯宗許公觀之節皆無忝大科其他則碌碌無述焉若彭公教則奪於壽曾公彥則限於年矣

  南京守備太監劉瑯自陜西河南鎮守至金陵貪婪益甚資積既厚於私第建玉皇閣延方外以講爐火有術士知其信神異也每事稱帝命以動之饕其財無筭瑯有玉縧環值價百鎰術士紿令獻於玉皇因遂竊之而出或為詩笑曰堆金積玉巳如山又向仙門學煉丹空裏得來空裏去玊皇元不繫縧環

  李閣老西涯子兆先幼穎敏絕人為文下筆立就每科塲入試輒病久不中至是卒年未三十西涯公哭之慟自為墓志人甚哀之士夫傳云昔公之父名淳金吾衛軍餘微時為渡子日嘗見一婦人早渡午歸迨晚復渡如此者幾月李一日詰其故婦曰有夫繫獄日往給其飲食又復歸膳翁姑耳所以不憚勞苦李聞其言甚憫之遂卻其直早晚任其渡他一日叟見李告曰聞汝素有善念必獲善報汝有親骨未埋吾當為擇吉地瘞之後當有發因與擇一山指曰有白狐臥處即佳壤也汝可潛舁親骨埋其中李一夕往彼果見白狐稔眠不起李恐天明人知因折樹枝有聲狐驚聳身三立而去遂即其穴埋之明日叟來詢葬事李告以故叟曰俟狐自起乃為妙爾今驚去當中衰汝子當不失為三公今其言果騐公竟至無嗣

  兆先文名甚高然遊俠無度以是致病公一日過其書舘中書其几云今日柳陌明日花街焚膏繼晷秀才秀才兆先歸見之亦過公齋書案云今日黃風明日黑風爕理陰陽相公相公傳之以為笑談然予聞之成化中眉州萬閣老亦題其子翼書館翼亦答之同前豈兆先有所聞或亦偶然同之乎

  左都御史戴公珊當考察時吏部只欲憑廵按御史考語黜退公不從吏部曰如是我不擔怨公不然私謂張考功志淳曰果欲如此吾與子先將御史考覈從其賢者斯可不可如貴堂上一槩從之由是果有所得公可謂至公無私者矣予聞之張南園云

  崇仁洪鍾生四歲隨父朝京以訓導考滿之京舟中朝京與客奕鍾在旁諦觀久之悟其行勢為父行變累勝客局比至臨清見牌坊大字題額則為父索筆書之遂得字體至京師即設肆鬻字京師異為神童 憲宗聞之召見命書即地連畫數十字又命書聖壽無疆鍾握筆久之不動 上曰汝容有不識者乎鍾叩頭曰臣非不識字第為此字不敢於地上書耳 上嘉其言即命內侍舁几復以蹋鐙立其上書之鍾一揮而就 上喜命翰林給廩讀書其父陞國子助教以便其子弘治庚戌年十八登進士第授中書至是不幸嬰疾未三十而卒

  蕭山何孝子競其父舜賓原任南道御史以事謫戍廣西後遇宥回藉頗事武斷當塗鄒魯以御史謫官縣丞陞任知蕭山恃勢妄為自號蕭然逐客又改牧愛堂為寄豸堂時常仍服豸繡舜賓譏之成仇魯欲戕害乃與二三吏卒謀作廣西移文勾取遂差強徒十數人押舜賓起解仍搜捕其子姓寘之獄及押舜賓行至江西其吏卒受魯密囑百般苦楚之至夜候舜賓睡熟乃用沙袋掩口身死其人還報魯受賞競逃匿日夜思報父冤一日聞魯巳陞山西僉事伺其日出接憑暗結親鄰伏於道左將魯拖扯下轎用石灰擦瞎雙眼用船裝至浙江臬司當將競監候上其事法司題奉 欽依差給事中李舉刑部郎中李時往勘其事擬魯屏去人服食因而致死為首絞罪係篤疾奏 請何競歐本管五品以上官照例發口外為民士論不平競復具奏再差大理寺正曹廉勘問乃擬魯謀殺人造意斬罪餘俱為從者絞何競為親報仇情有可矜奉 聞可之輿論稱快遂稱競為孝子云

  近來士夫多信地理程篁墩學士代謝于朝註雪心賦林見素都憲偕謝評事廷柱徧游閩中則自朱晦菴巳深信之蓋其天分之高又與胡五峯蔡西山陳北溪諸賢相與講明益精其說事多奇中相傳其墓下有讖書曰某橋水漂子孫入朝景泰癸酉歲 上問朱子有功聖門子孫世祿否禮部奏云未蒙恩典詔錄其嫡長子孫一人世襲翰林院五經博士永奉祀事其裔孫某入朝之日墓前水發橋為之傾

  工部吳主事某湖州人家素饒號呂山吳家初中進士欲壽其父緘幣求於西涯公時公為學士鄙其為人不許吳問其友人曰今朝中爵位極大者為誰友人云英國公太師左柱國也吳乃以幣求英公英不知來意遂受其幣令門舘作詩與之吳得詩誇耀於人云說甚麼李學士英國當朝第一人乃為我做詩人皆掩口而笑後因考察調外將歸乃以其父好騎驢且年老為搆壽材一副買驢一頭到家之日適其父初度開宴集賓朋為樂聞其子至甚喜客曰公子遠來必有奇物為壽詢其子乃曰壽器一副驢一頭眾皆失色其父亦慍懊數日其呆如此

  王編脩瓚一日自司禮監教書出謂一二同年曰今早在左順門見紅氊衫裏一婦人不見其面只見二小足有人隨去見二內使押送赴浣衣局守者俱起立迎入待之異常不知其由後數日乃聞參送數人至西曹問罪內鄭旺招係壩上人有女名某先年選入掖庭近聞生有 皇子見在 太后宮內依住旺每歲來西華門內臣劉林探問但有新時麵麥瓜菓即托林送入與本宮使女黃女兒說知遞進悉回有衣服針線等物旺回家誇耀鄉人稱為鄭皇親京城內外人爭趨赴巳二三年矣近被緝事衙門以妖言訪獲說者以為有所受也後內批劉林使依律决了黃女兒送浣衣局鄭某巳發落了鄭旺且監著時論以為 旨意發落意自可見若果妖言旺乃罪魁不即加刑又鄭氏止云巳發落了尤為可疑其卷案在刑部福建司人多錄出以為或有所待後乙丑五月大赦閔司寇即將旺放出該司執言事大須 請閔以為 詔書不載者即宜釋放葢亦意有在云

  湖州人以養蠶為生然蠶神甚異弘治中太倉孫廷慎行販安吉往來皂林見廵司獲盜三人其人是彼處大族伍氏家丁也蓋其家每歲畜蠶因蠶多桑薄飼之不繼乃棄蠶十餘筐瘞之土窖中三人仍駕船往市桑葉不得舟還途次忽一大鯉躍入舟中約重數斤三人喜其罕得載歸饋主舟經皂林廵司異其小船而用兩櫓急駕疑之遂追捕至檢其外見頭倉有人腿一三人自相驚駭廵司即縛解浙江按察司拷掠甚至詰其身屍所在三人不勝煆煉訴辨得魚之故變易之端主司不信三人者不得巳而認之云殺人身屍見埋在家隙地內主司即命吏卒人等押至其家妄指一地發之正是瘞蠶之處蠶皆不見惟見一死屍身軀完全乃少一腿事之符合併家主俱抵罪此事江南人盛傳其事到京豈其家害蠶命數多有此冤報然司刑者不可不審也

  乙丑松江劉知府琬上疏旌表一節婦乃華亭張尚書鎣少子未婚之婦也少子某事遊蕩與娼狎被驚得心疾遂不起某原聘京衛趙指揮某女沒時張為御史居憂于家即具書慰報於趙令其別議趙得訃報其女女曰千里之音真偽未可知縱有凶說而此身巳生死係於張氏矣趙夫婦素知其女至信雖有媒妁來議然不敢許踰年公服闋之京趙往探之且告以女之言公恐負其女備儀令夫人往慰之女但唯唯越數日女告其母曰彼既來慰我則盡禮母親可率兒往展謝之雖未及覩夫儀容得拜翁姑亦名分中事父母是其言即具禮母子偕往女留張舍卒不肯歸曰既巳身許張氏夫死命也决無他議留此以事舅姑盡婦之道謂母但歸母不咈其言如其志女時年十八張與夫人別設一室令夫人與俱既而足不外履慈惠婉順張夫人亦嘗論其可嫁之意女曰有死而巳是夕自縊幾絕賴救免自是絕不敢道四方士夫多為文以紀之近時戲文盛傳商三元輅事頗類此然彼是虛誣而此則實事也因記于此以風世

  西曹有一對云一雙狀元子兩箇探花爺是雖資謔然亦奇事葢主事有張恩王守仁其父尚書昇學士華皆狀元也又有劉鳳儀李瓚其子內翰廷相內翰龍皆探花也又一對魯鐸分南北朱袞別妍媸葢壬戌進士有兩魯鐸二朱袞一湖廣人一永平人一貌美一不揚故云又丙辰進士有孟春季春夏鼎周鼎西涯閣老嘗即席命對孟春季春惟少仲巳而即應聲云夏商周鼎獨無商皆天然奇句也

  乙丑賜崑山顧鼎臣為狀元尹閣老直家居謂人曰此名未善蓋臣字與成字同音鼎成龍駕名犯嫌諱至五月果然人謂尹之言亦有自也葢景泰辛未狀元乃柯潛時人云柯與哥同字未幾 英廟還自北退居南宮固哥潛之讖又天順癸未春御史焦顯監試有火災時人語曰御史原姓焦科塲被火燒蓋宋末亦有不因南省火安得狀元焦之語當時或未之避然亦偶凑合耳初顧之父恂得一夢云鼎臣為狀元初欲以此名其孫潛未果乃命其少子即鼎臣也果然 【 缺文】

  是錄分上下篇昉自弘治改元至乙丑冬而止上篇事關廟朝下篇則臣下事也皆即一時所聞或因一言一行之微漫書之初非有所擇也若夫聖政之宏綱大紀及諸臣言行之詳自有國史與諸家文集在焉茲固其餘焉耳嗚呼惟我敬皇在御十有八載明作之功惇大之化比隆三代而又克勤于政無日不視朝雖值雨雪傳免而鑾輿猶御正衙呼二三大臣參决政務故當時在朝諸縉紳下迨蟣蝨之微無一人不欲趨朝以仰承休德而聞夫所未聞也愚臣自叨第後獲綴班行之末無一日不睹聖顏聆 天語有所聞見即銘諸心臆退從諸鄉先生遊復悉其顛末益聞其所未聞即以片紙敬書投之緗笥鼎湖龍遠攀髯靡及乃取而諦觀之未嘗不泫然流涕悵然增感也遂繕寫成帙釐為四卷以備遺忘亦將自附於裨官氏之未云耳

  重光大荒落之歲陬月既望謹識

  廣信府同知鄒潘校正

  推官方重校正

  臨江府推官袁長馭校正

  上饒縣學教諭余學申對讀

  湖州府後學吳仕旦覆訂

附錄:

治世餘聞二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不著撰人名氏所記皆明孝宗時事考明史藝文志有陳洪謨治世餘聞四卷此書止分上下二卷而卷上標目又闕焉葢卽洪謨之書傳鈔者合併其卷帙耳其題曰治世餘聞錄錄字亦後人所增也洪謨字宗禹武陵人宏治丙辰進士官至兵部左侍郞(四庫全書總目·史部·雜史類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