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
胡子知言序
知言,五峰胡先生之所著也。先生諱宏,字仁仲,文定公之季子也。自幼志於大道,嘗見楊中立先生於京師,又從侯师圣先生於荆门,而卒傅文定公之學。优悠南山之下餘二十年。玩心神明,不舍晝夜,力行所知,親切至到,析太極精微之蘊,窮皇王制作之端,综事理论一原,貫古今於一息,指人欲之偏以見天理之全,即形而下者而發無聲無臭之妙。使學者驗端倪之不远,而造高深之無極。體用該備,可舉而行。晚歲嘗被召旨,不幸寢疾,不克造朝而卒。
是书乃其平日之所自著。其言约,其義精,诚道學之樞要,制治之蓍龜也。然先生之意,每自以為未足,逮其疾革,猶時有所更定,蓋未及脱稿而已啟手足矣。
或問於栻曰:論語一書,未嘗明言性,而子思中庸,獨於首章言之。至於孟子,始道性善。然其為說則已簡矣。今先生是書於論性特詳焉,無乃與聖賢之意異乎?栻應之曰:无以異也。夫子雖未嘗指言性,而子貢盖嘗識之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是豈真不可得而聞哉?蓋夫子之文章無非性與天道之流行也。至孟子之時,如楊朱、墨翟、告子之徒,異說并興。孟子懼學者之惑而莫知所止也,於是指示大本而極言之,蓋有不得已焉耳矣。又况今之異端直自以為識心見性?其說诪張雄誕,又非當時之比,故高明之士往往樂聞而喜趨之。一溺其間,則喪其本心,萬事隳弛。毫厘之差,霄壤之謬。其禍蓋有不可勝言者。先生於此又烏得而忘言哉!故其言有曰:“誠成天下之性,性立天下之有,情效天下之動。”而必繼之曰“心妙性情之德。”又曰“誠者,命之道乎;中者,性之道乎;仁者,心之道乎。”而必繼之曰“惟仁者為能盡性至命。”
學者誠能因其言而精察於視聽言動之間,卓然如夫心之所以為妙,則性命之理盖可默識。而先生之意所以不異於古人者,亦可得而言矣。若乃不得其意而徒誦其言,不知求仁而坐談性命,則几何其不流於異端之歸乎!
栻頃獲登門,道義之誨,浃洽於中,自惟不敏,有負夙知,輒序遗书,貽於同志。不韪之罪,所不得而辭焉。 門人广汉张栻
宋吴儆題五峰先生知言卷末
右五峰先生知言一書,傳于世,實甚久。凡後學之自伊洛者皆知,敬信服行,如洙泗之有孔氏,而吾鄉學者或未見焉。某受此書于南軒先生,謹諉諸同志汪伯虞锓木,以廣其傳。異時吾黨之士有文詞者、有學問者、有才有智而可與立事者,有剛正不撓、恬退有守、温厚而寡過者,皆知以此道見終身根本之地,如萧何之守关中,寇恂之守河内,则庶幾乎知所税駕。不然吾懼其終身之無所歸也。 竹洲文集卷七
宋真德秀跋胡子知言稿
孟子以知詖淫邪遁為知言,胡子之書以是名者,所以辨異端之言與吾聖人異也。杨墨之害不熄,孔子之道不著,故知言一書於諸子百家之邪說,辭而闢之,極其詳焉。蓋以繼孟子也。學者诚能深味其指,则於吾道之正且大,異端之偏而小,若辨白黑,若数一二矣。 蕭君定夫以其所藏真稿示余,敬拜而書其後。
v天命
胡子曰:誠者,命之道乎!中者,性之道乎!仁者,心之道乎!惟仁者為能盡性至命。
静觀萬物之理,得吾心之说也易,動處萬物之分,得吾心之樂也难。是故仁智合一,然後君子之學成。
觀日月之盈虚,知陰陽之消息。觀陰阳之消息,知聖人之進退。
士選於庠塾,政令行乎世臣,學校起於鄉行,財出於九賦,兵起於鄉遂,然後政行乎百姓,而仁覆天下矣。
生刑輕,則易犯,是故教民以無恥也。死刑重,則難悔,是绝民自新之路也。死刑生刑,輕重不相縣,然後民知所避,而風化可興矣。
自三代之道不行,君臣之義不明,君诱其臣以富貴,臣干其君以文行。夫君臣相與之際,萬化之原也。既汩其利矣,末流其可禁乎,此三代之治所以不復也。
堯、舜、禹、湯、文王、仲尼之道,天地中和之至,非有取而後為之者也。是以周乎萬物,通乎無窮,日用而不可離也。释氏乃為厭生、死,苦病、老,然後有取於心以自利耳。本既如是,求欲無弊,其可得乎!
爵位儀章,德之飾也。有德,則為等威,君子之所欲。無德,則器物而已矣,君子賤焉。
陰陽之升降,邪正之内外,一也。是故仁者雖切切於世,而亦不求之必行也。
寒暑之始终,天地之始終也。
拘於耳目聞見者,众人也,无典章法度者,释氏也,安得其心徧該流通與論性命之理而反之正哉!
一裘裳也,于冬之時舉之,以為輕,逮夏或舉之,則不勝其重。 一絺绤也,于夏之時舉之,以為重,逮冬或舉之,則不勝其輕。夫衣非随時而有輕重也,情狃於寒暑而亂其心,非輕重之正也。世有缘情立義,自以為由正大之德而不之覺者,亦若是而已矣!孰能不狃於情以正其心,定天下之公乎!
見善有不明,則守之不固。或懾於威嚴而失之,或没於情恩而失之,或亂於精微而失之,或汨于末流而失之。伟哉,孟氏之子!生世之大弊,承道之至衰,蕴經綸之大業,進退辭受,執极而不變,用極而不亂,屹然獨立於横流。使天下後世晓然知强大威力之不可用,士所以立身,大夫所以立家,諸侯所以立国,天子所以保天下,必本諸仁義也。偉哉,孟氏之子!
義者,權之行也。仁,其審權者乎。
道充乎身,塞乎天地,而拘於軀者不見其大,存乎饮食男女之事,而溺於流者不知其精。諸子百家億之以意,飾之以辨,傳聞襲見,蒙心之言。命之理,性之道,置諸茫昧則已矣。悲夫,此邪說暴行所以盛行,而不為其所惑者鲜矣。然則奈何?曰在修吾身。
釋氏定其心而不理其事,故听其言如该通,徵其行則顛沛。儒者理於事而心有止,故内不失成己,外不失成物,可以贊化育而與天地參也。
自反則裕,责人則蔽。君子不臨事而恕己,然後有自反之功。自反者,修身之本也。本得,則用無不利。
有毁人敗物之心者,小人也,操愛人成物之心者,義士也。油然乎物各當其分而無覓者,君子也。
知人之道,驗之以事而觀其詞氣。從人反躬者,鲜不為君子。任己蓋非者,鲜不為小人。
釋氏直曰吾見其性,故自處以静,而萬物之動不能裁也。自處以定,而萬物之分不能止也。是亦天地一物之用耳。自道參天地、明並日月、功用配鬼神者觀之,則释氏小之為丈夫矣。其言夸大,豈不猶坎井之蛙歟?
仁者,天地之心也。心不盡用,君子而不仁者,有矣。
萬物備而為人,物有未體,非仁也。萬民合而為君,有一民不歸吾仁,非王也。
天命為性,人性為心。不行己之欲,不用己之智,而循天之理,所以求盡其心也。
v修身
胡子曰:修身以寡欲為要,行己以恭儉為先,自天子至於庶人,一也。
道不能無物而自道,物不能無道而自物。道之有物,猶風之有動,猶水之有流也,夫孰能間之?故離物求道者,妄而已矣!
釋氏之學,必欲出死生者,蓋以身為己私也。天道有消息,故人理有始終。不私其身,以公於天下,四大和合,無非至理;六塵緣影,无非妙用,何事非真,何物非我?生生不窮,无断無滅,此道之固然,又豈人之所能為哉?夫欲以人為者,吾知其為邪矣。
道非仁不立。孝者,仁之基也。仁者,道之生也。義者,仁之質也。
未能無欲,欲不行焉之謂大勇,未能无惑,惑不苟解之謂大智。物不苟應,務盡其心之謂大仁。人而不仁,則道義息。
强暴感仁義而服者有矣,未聞以强暴服强暴而能有終者也。
孝莫大於宁親,寧親莫大於存神。神存天地之間,順其命,勿绝滅之而已矣。死生者,身之常也。存亡者,國之常也。興廢者,天下之常也。绝滅者,非常之變也。聖人制四海之命,法天而不私己,盡制而不曲防,分天下之地以為萬國,而與英才共焉。誠知興廢之無常,不可以私守之也。故農夫受田百畝,諸侯百里,天子千里。農夫食其力,諸侯報其功,天子享其德。此天下之分,然非後世擅天下者以大制小、以强制弱之謀也,誠盡制而已矣。是以虞、夏、商、周傳祀長久,皆千餘歲。論興廢,則均有焉。語绝灭,則至暴秦郡縣天下,然後及也。自秦滅先王之制,海内蕩然无有根本之固。有今世王天下,而继世無置錐之地者。有今年貴為天子,而明年欲為匹夫不可得者。天王尚焉,況其下者乎?是以等威不立,禮義難行,俗化衰薄,雖當世興廢之常,而受绝滅之禍也。其為不孝孰大焉!悲夫!秦、漢、魏、晋、隋、唐之君,真可謂居绝滅之中而不自知者也。是故大易垂訓,必建萬國而親諸侯,春秋立法,興灭國而继绝世。
義有定體,仁無定用。
道無不可行之時,時無不可處之事。時無窮,事萬變,惟仁者為能处之,不失其道而有成功。權数智術,用而或中則成,不中則败。其成败係人之能否,而權變縱釋不在我者也。豈不殆哉!
天命不已,故人生无窮。其耳目、口鼻、手足而成身,合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而成世,非有假於外而强成之也,是性然矣。聖人明於大愉,理於萬物,畅於四肢,達於天地,一以貫之。性外無物,物外无性。是故成己成物,无可無不可焉。释氏绝物遁世,棲身冲寞,窥見天機有不器於物者,遂以此自大。謂萬物皆我心,物不覺悟而我覺悟,謂我獨高乎萬物。於是顛倒所用,莫知所止,反為有適有莫,不得道義之全。名為識心見性,然四達而實不能一貫。展轉淫遁,莫可致詰。世之君子信其幻語而惑之。孰若即吾身世而察之乎?
先道而後言,故無不信之言。先義而後行,故無不果之行。
陰陽成象,而天道著矣。剛柔成質,而地道著矣。仁義成德,而人道著矣。
萬物生於天,萬事宰於心。性,天命也。命,人心也。而氣經纬乎其間,萬變著見而不可掩。莫或使之,非鬼神而何?
法制者,道德之显爾。道德者,法制之隐爾。天地之心,生生不窮者也。必有春秋冬夏之節、風雨霜露之變,然後生物之功遂。有道德结於民心,而無法制者為無用。無用者亡[刘虞之类]。有法制繫於民身,而無道德者為無體。熱體者滅[暴秦之类]。是故法立制定,苟非其人,亦不可行也。
学進,則所能日益。德进,則所能日損。不己而天,則所能亡矣。
事成則極,極則變。物盈則傾,倾則革。聖人裁成其道,輔相其宜,百姓於变而不知。此尧舜所以為聖也。
造車於室而可通於天下之險易,鑄鑒於冶而可以定天下之妍醜,蓋得其道而握其要也。治天下者何獨不觀乎此而反求諸身乎?是以一正君心而天下定矣。
v陰陽
胡子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有一則有三,自三而無窮矣。老氏謂“一生二,二生三”,非知太極之蕴者也。
小道任術,先其得,後其利,智己而愚民者也。聖人由道而行,其施也博,其報也厚,其散也廣,其聚也多,貪慾不生而天下通焉。
夫婦之道,人醜之者,以淫慾為事也,聖人安之者,以保合為義也。接而知有禮焉,交而知有道焉,惟敬者為能守而勿失也。語曰:樂而不淫,則得性命之正矣。謂之淫慾者,非陋庸人而何?
變異見於天者,理極而通,数窮而更,势盡而反,氣滋而息,興者將廢,成者將敗。人君者,天命之主,所宜盡心也。德動於氣,吉者成,凶者敗,人者興,小者廢。天豈有心於彼此哉!謂之谴告者,人君覩是,宜以自省也。仁義服於吾身,是非明於吾政,雖四海沸騰,三光淪没,亦不足畏也已。若以天命为恃,遇災不懼,肆淫心而出暴政,未有不亡者也。
物之生死,理也。理者,萬物之貞也。生聚而可見,则為有;死散而不可見,則為無。夫可以有無見者,物之形也。物之理,則未嘗有无也。老氏乃以有無焉生物之本,陋哉!天得地而後有萬物,夫得婦而後有男女,君得臣而後有萬化,此一之道也,所以為至也。
井法行,而後智愚可擇,學无濫士,野无滥農,人才各得其所,而游手鮮矣。君臨卿,卿臨大夫,大夫臨士,士臨農與工商,所受有分制,多寡均而無貧苦者矣。人皆受地,世世守之,無交易之侵謀。無交易之侵謀,則無争奪之獄訟。无争奪之狱訟,则刑罚省而民安。刑罸省而民安,則禮樂修而和氣應矣。
守身以仁。以守身之道正其君者,大臣也。漢、唐之盛,忠臣烈士攻其君之过,禁其君之欲,糾其政之缪,彈其人之佞而止已。求其大君心,引之志於仁者,則吾未之見也。惟董生其庶幾乎!
道可述不可作,述之者天也,作之者人也。三王述之,五霸作之,其功德可考矣。
深於道者,富用物而不盈。衛公子荆善居室,孔子何取焉?以其心不婴於物,可以為法也。夫人生於世,用物以成其生耳,其久能幾何,而世人馳騖不反也。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聖人知天命存於身者,渊源无窮,故施於民者溥博無盡,而事功不同也。知之,則於一事功可以盡聖人之蕴;不知,則一事功而已矣,不足以言聖人也。莊周乃曰“聖人之道,真以治身,其绪馀土苴以治天下”,豈其然乎?
善為天下者務寝兵。兵,刑之大者耳。雖汉、唐盛主,禮樂廢缺,法令專行,是兵常興而未嘗息也。纪纲如是,而欲有三代之文章,其可得乎!
有情無情,體同而用分。人以其耳目所學習,而不能超乎見聞之表,故昭體用以示之,则惑矣。惑則茫然無所底止,而為释氏所引,以心為宗,心生萬法,萬法皆心,自滅天命,固為己私。小惑難解,大碍方張,不窮理之過也。彼其夸大言辭,颠倒運用,白謂至極矣,然以聖人視之,可謂欲仁而未至,有智而未及者也。夫生於戎夷,亦间世之英也,学之不正,遂為異端小道。惜哉!
聖人尚賢,使民知勸,教不能,使民不争,明善惡之歸,如日月之照白黑,然民猶有惑於欲而陷於恶。故孔子觀上世之化,喟然而嘆,曰“甚哉,知之難也。”雖尧舜之民比屋可封,能使之由而已,亦不能使之知也。夫人目於五色,耳於五聲,口於五味,其性固然,非外來也。聖人因其性而導之,由於至善,故民之化之也易。老子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夫可欲者,天下之公欲也,而可蔽之使不见乎?
天地之生生萬物,聖人之生生萬民,固其理也。老聃用其道,計其成,而以不争行之,是舞智尚術,求怙天下之權以自私也。其去王事遠矣。
時之古今,道之古今也。
道者,體用之总名。仁其体,義其用。合體与用,斯為道矣。大道廢,有仁義。老聃非知道者也。
v好惡
胡子曰:寡欲之君,然後可與言王道。無欲之臣,然後可以言王佐。
志仁則可大,依仁則可久。
仲尼從心所欲不踰矩,可谓盡心矣。天即孔于也,孔手即天也。释氏無障碍,而所欲不能不踰矩,吾知其未見心之全也,猖狂妄行而已。
有其德,无其位,君子安之。有其位,無其功,君子恥之。君子之遊世也以德,故不患乎無位;小人之遊世也以利势,故患得患失,無所不為。
一嘘吸,足以察寒暑之變,一語默,足以著行藏之妙,一往來,足以究天地之理。自陋者,不足與有言也,自小者,不足与有為也。
人雖備天道,必學然後識,習然後能,能然後用,用無不利,唯樂天者能之。
有之在己,知之在人。有之而人不知、從而與人較者,非能有者也。
水有源,故其流不窮;水有根,故其生不窮;氟有性,故其運不息。德有本,故其行不窮。孝悌也者,德之本歟!
有是心則有知,無是心則無知。巧言令色之人,一失其心於浮伪,未有能仁者也。
等級至嚴也,失禮樂則不威,山河至险也,失禮樂則不固。禮乎樂乎,天下所日用,不可以造次颠沛廢焉者乎!富可以厚恩,貴可以廣德,是君子之所欲。有求之而得者,有不求而得者,有求而不得者,命有定矣。信而不渝,然後能為君子。
有為之為,出於智巧。血气方刚,則智巧出焉。血气既衰,則智巧窮矣。或知功之可利而锐於立功,或知名之可利而進以求名,或知正直之可利而勉於正直,或知文詞之可利而習於文詞,皆智巧之智也。上好恬退,則為恬退以中其欲;上好刚劲,則為剛勁以中其欲;上好温厚,則為温厚以中其欲;上好勤恪,則為勤恪以中其欲;上好文雅,則為文雅以中其欲,皆智巧之巧也。年方壯則血氣盛,得所欲則血氣盛,壯邁往失則血氣挫折,消懦而所為屈矣,無不可变之操也。無為之為,本於仁義。善不以名而為,功不以利而勸,通於造化,與天地相终始,苟不至德,則至道不凝焉。
聖人不可得而見矣,其遗言猶龙之蜕,猶虎之皮。用其文章,猶足動觀聽,况能充其蜕,復其皮。得其精神以設施於天下,其撥亂興治如反覆手足。不得其道,與天下之人角智力者,嵲嵲乎殆哉!
有聚而可見謂之有者,知其有於目,故散而不可見者謂之無。有實而可蹈謂之有者,知其有於心,故妄而不可蹈者謂之無。
馬牛,人畜也。御之失道,則奮其角踶,雖有猛士,莫之敢撄,得其道,則三尺童子用之,周旋無不如志焉。天下分裂,兆民離散,欲以一之,固有其方,患在人不仁,雖與言而不入也。
知幾,則物不能累而祸不能侵。不累於物,其知幾乎!
郡縣天下,可以持承平而不可支变故,封建諸侯,可以持承平,可以支變故。
自觀我者而言,事至而知起,則我之仁可見矣。事不至而知不起,則我之仁不可見也。自我而言,心與天地同流,夫何間之?
處已有道,則行艱難險厄之中無所不利;失其道,則有不能堪而忿慾興矣。是以君子貴有德也。
v往來
胡子曰:或往或來,天之所以為道也;或語或默,士之所以為仁也;或進或退,臣之所以事君也;或擒或縱,兵之所以為律也;或弛或張,王之所以化成於天下也。
释氏以盡虚空沙界為吾身,大則大矣,而以父母所生之身為一塵剎幻化之物而不知敬焉,是有间也。有间者,至不仁也,與區區於一物之中沈惑而不知反者何以異?
性譬諸水乎,則心猶水之下,情猶水之澜,欲猶水之波浪。
即物而真者,聖人之道也;談真離物者,釋氏之幻也。
释氏見理而不窮理,見性而不盡性,故於一天之中分別幻華真實,不能合一,與道不相似也。
當爵禄而不輕,行道德而不舍者,君子人歟?君子人也。天下之臣有三:有好功名而輕爵禄之臣,是人也,名得功成而止矣;有貪爵禄而昧功名之臣,是人也,必忘其性命矣,鲜不及哉;有由道義而行之臣,是人也,爵位功名,得之不以為重,失之不以為輕,顧吾道義如何耳。君天下,臨百官,是三臣者杂然並進,為人君者乌乎知而進退之?孟子曰:君仁,莫不仁。
有善行而不仁者有矣,未有不仁而能择乎善者也。
子思子曰“率性之謂道。”萬物萬事,性之質也。因質以致用,人之道也。人也者,天地之全也。而何以知其全乎?萬物有有父子之親者焉,有有君臣之統者焉,有有報本反始之禮者焉,有有兄弟之序者焉,有有救災恤患之義者焉,有有夫婦之別者焉。至于知時御盗如雞犬,猶能有功於人,然謂之禽兽而人不與為類,何也?以其不得其全,不可與為類也。夫人雖備萬物之性,然好惡有邪正,取舍有是非,或中於先,或否於後,或得於上,或失於下,故有不仁而入於夷狄禽兽之性者矣。惟聖人既生而知之,又學以審之,尽人之性,盡物之性,德合天地,心純萬物,故與造化相参而主斯道也。不然,各適其適,雜於夷狄禽兽。是異类而已,豈人之道也哉!是故君子必戒谨恐懼,以無失父母之性,自則於異類,期全而歸之,以成吾孝也。
中者,道之體;和者,道之用。中和變化,萬物各正性命而纯備者,人也,性之極也。故觀萬物之流形,其性则異;察萬物之本性,其源則一。聖人執天之機,惇敘五典,庸秩五禮。順是者,彰之以五服,逆是者,討之以五刑。調理万物,各得其所。此人之所以為天地也。
目之所可覩者,禽兽皆能視也。耳之所可聞者,禽獸皆能聽也。視而知其形,听而知其聲,各以其類者,亦禽獸之所能也。視萬形,聽萬聲,而兼辨之者,則人而已。覩形色而知其性,聞聲音而達其義,通乎耳目之表、形器之外,非圣人則不能與於斯矣。斯道不明,則中國冠带之君有時而為夷狄。杨朱、墨翟之賢而有禽兽之累,惟安於耳目形器,不知覺之過也。君子履安佚之地,當安佚之時,戒謹恐懼,不敢須臾怠者以此。
君子畏天命,順天時,故行驚眾駭俗之事常少。小人不知人命,以利而動,肆情妄作,故行驚众骇俗之事必其无忌憚而然也。
首萬物,存大地,謂之正情。備萬物,參天地,謂之正道。順秉彝,窮物則,謂之正教。
道之明也,道之行也,或知之矣。變动不居,進退无常,妙道精義未嘗須臾離也。賢者之行,智者之見,常高於俗而與俗立異。不肖者之行,愚者之見,常溺於俗而與俗同流。此道之所以不明也,此道之所以不行也。我知聖人之行、聖人之見矣。不與俗異,不與俗同,变動不居,進退無常,妙道精義未嘗離也。參於天地,造化萬物,明如日月,行如四時。我知聖人之行、聖人之見矣。
v仲尼
胡子曰:仲尼之教,猶天地造化萬物,生生日新,无氣之不應,无息之或已也。我於季路而見焉。或曰何謂也?曰:子路衣敝缊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質美矣。孔子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进之以仁也。季路终身誦之,力行乎仁矣。孔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至哉斯言!非天下之至誠,其孰能與於此?颜回欲罷不能,未至文王純一不已之地。孔子所以惜之,曰:未見其止也。止則與天為一,无以加矣。
氣主乎性,性主乎心。心纯,則性定而氣正。氣正,則動而不差。動而有差者,心未純也。告子不知心而以義為外,无主於中而主於言。言有不勝則惑矣,而心有不動乎?北宫黝、孟施舍以氣為本,以果為行。 一身之氣,有時而衰,而心有不動乎?曾子、孟子之勇原於心,在身為道,虛物為義,氣與道義同流,融合於視聽言動之間,可謂盡性者矣。夫性無不體者,心也。孰能參天地而不物,关百聖而不惑,亂九流而不缪,乘富貴而能約,遭贫賤而能亨,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周旋繁缛而不亂乎!
人皆有良心,故被之以桀、紂之名,雖匹夫不受也。夫桀、紂,萬乘之君,而匹夫羞為之,何也?以身不親其奉,而知其行醜也。王公大人一親其奉,喪其良心,處利勢之際,临死生之節,宜冒苟免,行若大鼠者,皆是也。富貴而奉身者備,斬良心之利劍也。是故禹菲飲食、卑宫室,孔子重贊之,曰:吾無閒然矣!富貴,一時之利;良心,萬世之彝。乘利勢,行彝章,如雷之震,如風之動,聖人性之,君子樂之。不然,乃以一時之利失萬世之彝,自列於禽獸,寧貧賤而為匹夫,不願王公之富貴也。
以理義服天下易,以威力服天下難,理義本诸身,威力假諸人者也。本諸身者有性,假諸人者有命。性可必而命不可必,性存則命立,而權度縱釋在我矣。是故善為國者,尊吾性而已。
君子有宰天下之心,裁之自親始,君子有善萬世之心,行之自身始。不然,則蕩而无止,不入於釋氏之绝滅,則入於老庄之荒唐。
有德而富貴者,乘富貴之势以利物,無德而富貴者,乘富貴之势以殘身。富貴,人之所大欲,貧賤,人之所大惡。然因貧賤而修益者多,因富貴而不失於昏淫者寡,則富貴也,有時而不若貧賤矣。
赤子不私其身,无智巧,无偏係。能守是心而勿失,然後謂之大丈夫。
惟仁者為能所執無非禮,所行無非義。
今之儒者移學文藝、干仕進之心,以收其放心而美其身,則又何古人之不可及哉!父兄以學文藝令其子弟,朋友以仕進相招,往而不返,則心始荒而不治萬物之成,咸不逮古先矣。
學欲博,不欲雜;守欲约,不欲陋。雜似博,陋似约,学者不可不察也。
修為者必有棄,然後能有所取;必有變,然後能有所成。虽天子之貴,不仁不義,不能以尊其身,雖天下之大,不仁不義,不能以庇其身,況其下者乎?
魚生於水,死於水,草木生於土,死於土,人生於道,死於道,天經也。饮食、車馬、衣裘、宫室之用,道所以有濟生者,猶龟有蘋藻泥沙,草木有风雷雨露也。如使魚而離水,雖有蘋藻泥沙,則不能生矣;如使草木而離土,雖有風雷雨露,亦不能以生。今人也而離道,饮食雖豐,裘服雖鲜,車馬雖澤,宫室雖丽,其得而享諸?季世淫亂並興,争奪相杀,殄灭人倫。至於善良被禍,姦惡相殘,天下嚣然,皆失其所,則一人棄道崇物之所致也。有國家者戒之,戒之!
養太子不可以不慎也,望太子不可以不仁也。
v文王
胡子曰:文王之行王政,至善美也,孟子之言王道,更詳约也。然不越制其田里,導之樹畜,教之以孝悌忠信而已。自五霸之亂以至於今,田里之弊無窮,樹畜之業不修,孝悌之行不著,忠信之風不立,治道日苟,刑罚日烦。非有超百世英才之君臣、与文王、孟氏比肩者,其孰能復之?養民惟恐不足,此世之所以治安也,取民惟恐不足,此世之所以敗亡也。
江河之流,非舟不濟,人取其濟則已矣,不復留情於舟也。澗壑之險,非梁不渡,人取其渡則已矣,不复留情於梁也。人於奉身濟生之物皆如是也,不亦善乎!澹然天地之間,雖死生之變不能動其心矣。
生本無可好,人之所以好生者,以欲也,死本無可惡,人之所以惡死者,亦以欲也。生,求稱其欲;死,懼失其欲。衝衝天地之间,莫不以欲為事,而心學不傳矣。
行源之水,寒冽不凍;有德之人,厄窮不塞。
以反求諸己為要法,以言人不善為至戒。
行謹,則能堅其志;言谨,則能崇其德。
下之於上德,不待聲色而後化。人之於其類,不待聲色而後從,禍福於善惡,不待聲色而後應。诗云: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人固有遠迹江湖、念绝於名利者矣,然世或求之而不得免。人固有置身市朝、心屬於富貴者矣,然世或捨之而不得進。命之在人,分定於天,不可變也。是以君子貴知命。知命,然後能信義。惟患积德不足於身,不患取资不足於世。
執斧斤者聽於施绳墨者,然後大廈成,執干戈者听於明理義者,然後大業定。
仁心,立政之本也。均田,為政之先也,田里不均,雖有仁心而民不被其澤矣。井田者,聖人均田之要法也。恩意聯属,姦宄不容,少而不散,多而不亂。農賦既定,軍制亦明矣。三王之所以王者,以其能制天下之田里,政立仁施,雖匹夫匹婦,衣一食,如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其於萬物,誠有調燮之法以佐贊乾坤化育之功,非如後世之君不仁於民也。
桀、纣、秦政,皆窮天下之惡,百姓之所同惡,故商、周、刘汉因天下之心伐而代之,百姓親附,居之安久,所謂仁義之兵也。魏、晉以來,天下莫不假人之柄而有隳三綱之罪。仁義不立,綱纪不張,无以缔固民心,而欲居之安久,可乎?
或問:周室衰,諸侯更霸数百年,及秦累世窮兵極勢而後定天下。天下已定,其十三岁而亡,何也?曰:秦之亡也久矣。秦自用孝公、商鞅之法,势日張而德日衰,兵日振而俗日弊,地日廣而民心日益散,秦之亡也久矣。然則賈生謂攻守之勢異,非歟?曰:攻守一道也。是故湯、武由仁義以攻,由仁义以守,漢、唐以仁義而攻,以仁義而守,子孫享之各数百年,蓋得其道也。曰:秦失其道,其能定天下,何也?曰:時也。六國之君,其愚又甚於秦,故秦能欺之,以僥倖一時之勝而亡立至矣。曰:然則汉、唐興義師,不五六歲得天下、定中国者数百年,季世一失其道而亡,如此其速,何也?曰:井法不立,諸侯不建,天下荡蕩无纲纪也。後世不改其轍,欲如周獲天年,終難矣哉!
三代而後,漢、唐之盛,謂愛民而富民之君則有之,謂愛民而教民之君則未之有也。
漢、唐以來,天下既定,人君非因循自怠,則沈溺聲色。非沈溺聲色,則開拓邊境。非開拓邊境,則崇飾虚文。其下乃有惑於神仙真空之術。曷若講明先王之道,存其心,正其情,大其德,新其政,光其國,為萬世之人君乎!後世必有高漢、唐賢君之聪明者,然後能行之矣。而漢、唐賢君志趣識量亦未易及也,可輕棄哉?又況三代之盛,王行一不義、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者,其仁何可及乎?人君,聯属天下以成其身者也。内選於九族之親,礼其賢者,表而用之,以聯屬其親,外選於五方之人,禮其英傑,引而進之,以聯屬其民。是故賢者,众之表、君之輔也。不進其親之賢者,是自賊其心腹也,不進其人之賢者,是自殘其四肢也。残賊之君,鮮不覆亡哉!
v事物
胡子曰:事物之情,以成則難,以毁则易。足之行也亦然,升高難,就卑易。舟之行也亦然,泝流難,順流易。是故雅言難入而淫言易聽,正道難從而小道易用。伊尹之訓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蓋本天下事物之情而戒之耳,非謂太甲質凡而故告之以如是也。英明之君以是自戒,则德業日新,可以配天矣。
聖人理天下,以萬物各得其所為至極。井田封建,其大法也。暴君汙吏既已廢之,明君良臣歷千五百餘歲未有能復之者,智不及邪,才不逮邪,聖道不傳,所謂明君良巨也,未免以天下自利,无意於裁成輔相,使萬物各得其所邪。
探視聽言动無息之本,可以知性,察視聽言動不怠之際,可以會情。視聽言動,道義明著,孰知其为此心?視聽言動,物欲引取,孰知其為人欲?是故誠成天下之性,性立天下之有,情效天下之動,心妙性情之德。性情之德,庸人與聖人同,聖人妙而庸人所以不妙者,拘滯於有形而不能通爾。今欲通之,非致知,何适哉?
至親至切者,其仁之義也歟,至通至達者,其義之理也歟!人備萬物,賢者能體萬物,故萬物為我用。物不備我,故物不能體我。應不為萬物役而反為萬物役者,其不智孰甚焉!
行吾仁,謂之恕。操吾心,謂之敬。敬以餐吾仁。
非性無物,非氣无形。性,其氣之本乎!
释氏窥見心體,故言為無不周徧。然未知止於其所,故外倫理而妄行,不足與言孔、盂之道也。明乾坤變化、萬物受命之理,然後信六道輪迴之說,具詖淫邪遁之辭,始可與為善矣。
氣之流行,性為之主。性之流行,心為之主。
釋氏有适而可,有適而不可,吾儒無可無不可。人能自强於行履之地,則必不假释氏淫遁之詞以自殆矣。釋氏惟明一心,亦可謂要矣,然真孔子所謂好仁不好學者也。不如是,豈其愚至於无父无君,而不自知其非也哉?
物无非我,事無非真。彼遗棄人間萬務,惟以了死生為大者,其蔽孰甚焉!
氣感於物,發如奔霆,狂不可制。惟明者能自反,惟勇者能自断。
行之失於前者,可以改之於後,事之失於今昔,可以修之於来。雖然,使行而可以逆制,則人皆有善行矣,使事而可以预立,则人皆有善事矣。惟造次不可以少待也,惟顛沛不可以少安也,則行失於身,事失於物,有不可勝窮者矣。雖强力之人,改過不憚,其如過之不窮何?是以大学之方在致其知。知至,然後意誠,意誠,則過不期寡而自寡矣。
事之誤,非過也,或未得馭事之道焉耳。心之惑,乃過也。心過難改,能改心過,则無過矣。
能攻人之實病至難也,能受人賁攻者為尤難。人能攻我實病,我能受人實攻,朋友之義其庶几乎!不然,其不相陷而為小人者,幾希矣。
忌克之人,其可事乎?其急也,我諫我聽,我才我用。禍既息矣,我諫,謗也,我才,姦也,殺我必矣。有天下国家而如是,能傳之子孫者,未之有也。是故不忌不克,可以為君矣。諫不妄發,才不妄試,可以保身矣。
喪之三年,盡生者之孝心也,於死者何加損焉?是故汉文雖有命短丧,我謂之天下之慈君,而汉景不服三年之喪,其為孝也薄矣。行而有悖於天,有累於身,雖有父令,不可從也。從之,则成父之小欲而隳父之大仁,君子不謂之孝。况三年之喪,仁人孝子所以事天成身之本,非父之所得令者乎?後世不罪漠景之薄於親,而罪漢文之慈於臣子,是未察乎丧服之志者也。
欲大變後世之法度,必先大變人主之心術。心術不正,則不能用真儒為大臣。大臣非真儒,則百官不可總已以聽,而嗣君不可以三年不言,母后雖欲顺承天意,不撓外權,不可得矣。此不可不大变其本也。本正,則自身措之百官萬民而天下皆正矣。
荀子曰:有治人,無治法。窃譬之欲撥亂反之正者如越江湖,法則舟也,人则操舟者也。若舟破楫壤,雖有若神之技,人人知其弗能济矣。故乘大亂之時必變法。法不變而能成治功者,未之有也。
欲撥亂興治者,當正大綱。知大綱,然後本可正而末可定。大綱不知,雖或善於條目,有一時之功,終必於大網不正之處而生大亂。然大纲無定体,各随其時,故魯莊公之大纲在於復仇也,衛國之大綱在於正名也。仇不復,名不正,雖有仲尼之德,亦不能聽魯、衛之政矣。
v紛華
胡子曰:行紛華波動之中,慢易之心不生。居幽獨得肆之處,非僻之情不起,上也。起而以禮制焉,次也。制之而不止者,昏而无勇也。理不素窮,勇不自任,必為小人之歸,可恥之甚也。
堯、舜以天下與人,而无人德我之望,汤、武有人之天下,而无我取人之嫌。是故天下无大事,我不能大,則以事為大,而處之也難。
人欲盛,則於天理昏。理素明,則無欲矣。處富貴乎?與天地向其通。处貧賤乎?與天地同其否。安死顺生,與灭地同其變,又何宫室、妻妾、衣服、飲食、存亡、得丧而以介意乎?
一身之利,无謀也,而利天下者則謀之。時之利,無謀也,而利萬世者則謀之。存斯志,行斯道,躬耕于野,上以奉祀事長,下以慈幼延交遊,於身足矣。易曰:不家食,吉。是命焉,乌能舍我靈龜而逐人之昏昏也?
仁者,人所以肖天地之機要也。
人之於天地,有感必應,猶心之於身,疾痛必知焉。
物不獨立必有對,對不分治必交焉,而文生矣。物盈於天地之间,仁者無不爱也,故以斯文為己任,理萬物而與天地參矣。
或問王通曰:子有憂疑乎?曰:樂天知命,吾何憂?窮理盡性,吾何疑?雖然,天下皆忧,吾独得不憂?天下皆疑,吾獨得不疑?又曰:心迹之判久矣,吾獨得不二言乎!或問曰:通有二言,何也?曰:仁則知通之言一,不仁則以通言為二。若心與迹判,则是天地萬物不相管也,而將何以一天下之動乎?
天下莫大於心,患在不能推之爾。莫久於性,患在不能順之爾。莫成於命,患在不能信之爾。不能推,故人物内外不能一也。不能順,故死生晝夜不能通也。不能信,故富貴貧賤不能安也。
事物屬於性,君子不謂之性也,必有心焉,而後能治。裁制屬諸心,君子不謂之心也,必有性焉,然后能存。
不仁見天下之事大,而執天下之物固,故物激而怒,怒而不能消矣。感物而欲,欲而不能止矣。窮理盡性以成吾仁,則知天下无大事,而見天下无固物。雖有怒,怒而不遷矣。雖有欲,欲而不淫矣。
莊周曰:伯夷死名於首阳之下。非知伯夷者也。若伯夷,可謂全其性命之情者矣。謂之“死名”可乎?周不為一世用,以保其身可矣,而未知天下之大本也。
智不相近,雖聽言而不入。信不相及,雖纳忠而不愛。是故君子必謹其所以言,则不招謗誹,取怨辱矣。
士學於文而知道,則關键節目之言未嘗不三復也,君學於政而知道,則幾會本原之事未嘗不三令五申也。知之,則因非而知是,不知,則指是以為非。
人君盡下,則聰明開,而萬里之远親於袵席。偏信,則昏亂,而父子夫婦之間有遠於萬里者矣。人君欲救偏信之禍,莫先於窮理,莫要於寡欲。窮理寡欲,交相發者矣。去聖既遠,天下无人師,學者必因書記語言以知理義之精微。知之、則適理義之周道也。不然,則為溺心志之大穽矣。
人盡其心,则可與言仁矣,心窮其理,则可與言性矣,性存其誠,则可與言命矣。
敬則人親之,仁则民愛之,誠則鬼神享之。
窮則獨善其身,達则兼善天下者,大賢之分也。達则兼善天下,窮則兼善萬世者,聖人之分也。
或問人可勝天乎?曰人而天,则天勝。人而不天,則天不勝。
學貴大成,不貴小用。大成者,参於天地之謂也。小用者,謀利計功之謂也。
人者,天地之精也,故行乎其中而莫禦。五行,萬物之秀氣也,故物為之用而莫違。
三王,正名與利者也,故其利大而流長。五霸,假名争利者也,故其利小而流近。
形形之謂物,不形形之謂道。物拘於数而有終,道通於化而无盡。
古之學者求天知,今之學者求人知。古之仕者行己,今之仕者求利焉。
v一气
一氣大息,震荡无垠,海宇變動,山勃川湮,人消物盡,舊迹亡灭,是所以為鸿荒之世歟?氣復而滋,萬物生化,日以益众,不有以道之则亂,不有以齊之則争。敦倫理,所以道之也。飭封井,所以齊之也。封井不先定,則倫理不可得而敦。堯為天子,憂之而命舜。舜為宰臣,不能獨任,憂之而命禹。禹周視海内,奔走八年、辨土田肥瘠之等而定之,立其收多寡之制而授之,定公、侯、伯、子、男之封而建之,然後五典可敷而兆民治矣。此夏后氏之所以王天下也。後王才不出庶物,大侵小,强侵弱,智詐愚,禹之制寝隳寝紊,以至于桀,天下大亂。而成汤正之,明其等,申其制,正其封,以復大禹之舊,而人紀可修矣。此殷之所以王天下也。後王才不山庶物,大侵小,强吞弱,智詐愚,汤之制寝隳寝壞,以至于紂,天下大亂。而周武王征之,明其等,申其制,正其封,以復成汤之舊,而五教可行矣。此周之所以王天下也。後王才不出庶物,大吞小,强侵弱,智詐愚,武王之制寝隳寝亂,先變於齐,後變於鲁,大壞於秦,而仁覆天下之政亡矣。仁政既亡,有天下者,漢、唐之盛,其不王,人也,非天也。其後亡,天也,非人也。噫,孰謂而今而後無继三王之才者乎?病在世儒不知王政之本,議三王之有天下不以其道,而反以亡秦為可法也。
聖人之應事也,如水由於地中,未有可止而不止、可行而不行者也。
有而不能無者,性之謂歟!宰物而不死者,心之謂歟!感而無息者,誠之謂歟!往而不窮者,鬼之謂歟!來而不测者,神之謂歟!
一往一來而無窮者,聖人之大道也,謂往而復來、來而復往者,釋氏之幻教也。
天理人欲,莫明辨於春秋。聖人教人清人欲,復天理,莫深切於春秋。
伯夷非绝物者也,惡不仁而已,故清而不介。柳下惠非徇俗者也,行吾敬而已,故和而不流。
大哉性乎,萬理具焉,天地由此而立矣。世儒之言性者,類指一理而言之爾,未有見天命之全體者也。
萬物皆性所有也。聖人盡性,故无棄物。
情一流則難遏,氣一動则難平。流而后遏,動而後平,是以難也。察而養之於未流,則不至於用遏矣。察而養之於未動,則不至於用平矣。是故察之有素,則雖婴於物而不惑,养之有素,則雖激於物而不悖。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无咎。此之謂也。
誠,天道也。人心合乎天道,则庶幾於誠乎!不知天道,是冥行也。冥行者,不能處己,烏能處物?失道而曰誠,末之聞也。是故明理居敬,然後誠道得。天道至誠,故無息,人道主敬,所以求合乎天也。孔于自志學至於從心所欲不逾矩,敬道之成也。敬也者,君子之所以終身也。
v義理
胡子曰:義理,羣生之性也。義行而理明,則羣生歸仰矣。敬愛,兆民之心也。敬立而愛施,則人心诚服矣。感應,鬼神之性情也。诚则能動,而鬼神來格矣。
祖考為諸侯,子孫為大夫士。祖考為諸侯,其葬也固諸侯,其祭也亦必以諸侯,不以子孫為人夫士而降也。子孫為大大士,其葬也固大夫士,其祭也亦必以大夫士,不以祖考為諸侯而僭也。是故杞、宋之諸侯得郊,而春秋以諸侯葬焉。斯可見矣。
處之以義而理得,則人不乱;臨之以敬而愛行,則物不争。守之以正,行之以中,則事不悖而天下理矣。
合以義,正合也,理不得不合也。不得不合而合,天與人一矣。合不以義,苟合也,君子不为也。
為天下者,必本於理義。理也者,天下之大體也,義也者,天下之大用也。理不可以不明,義不可以不精。理明,然後綱纪可正,義精,然後權衡可平。綱纪正,權衡平,則萬事治,百姓服,四海同。夫理,天命也,義,人心也。惟天命至微,惟人心好动。微則難知,動則易亂。欲著其微,欲静其動,則莫过乎學。學之道,則莫過乎绎孔子、孟軻之遗文。孔子定书,删诗,繫易,作春秋,何區區於空言?所以上承天意,下憫斯人,故丁寧反復三四不倦,使人知所以正心诚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本也。孟軻氏閑先聖之道,慨然憂世,見齊、梁之君,問陳理義提世大綱,埽東周五霸之弊,發興衰撥亂之心要。愚因其言,上稽三代,下考兩漢、三国、東西晉、南北朝,至于隋、唐,以及於五代,雖成功有小大,為政有治忽,制事有优劣,然總於大略,其兴隆也,未始不由奉身以理義;其败亡也,未始不由肆志於利欲。然後知孟軻氏之言信而有徵,其傳聖人之道纯乎纯者也。
性定,則心宰。心宰,则物随。
物欲不行,則志氣清明而應變无失。
陰陽升降有道,剛柔屈伸有理,仁義進退有法。知道者可與論政,知理者可與謀事,知法者可與取人。知道者理得,知理者法得,是以君子貴知道也。
皇皇天命,其無息乎!體之而不息者,聖人也,是故孔子學不厭,教不倦。颜子睎夫子,欲罷而不能,孟子承先聖,周旋而不舍。我知其久於仁矣。
禮文多者,情實必不足,君子交際宜察焉。言詞巧者,临斷必不善,君子選用宜察焉。
專好毁者,共心必不良,烏能惡不仁?
人事有是非,天命不囿於是非,超然於是非之表,然後能平天下之事也。或是或非,則在人矣。虽聖人不能免也,久則白。
萬物不同理,死生不同狀,必窮理,然後能一貫也,知生,然後能知死也。人事之不息,天命之无息也。人生在勤,勤則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雖然勤於道義,則刚健而日新,故身修、家齊、國治、天下平也。勤於利欲,則放肆而日怠,终不能保其身矣。禹、汤、文、武,丹朱、桀、纣可以為鑒戒矣。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尚不能保其身,而况公卿大夫士庶人乎?
天下有二難:以道義服人難,难在我也;以势力服人難,難在人也。由道義而不舍,禁势力而不行,则人心服,天下安。
一日之旦莫,天地之始終具焉,一事之始終,鬼神之變化具焉。
察人事之變易,則知天命之流行矣。
人之生也,良知良能,根於天,拘於己,汨於事,诱於物,故無所不用學也。學必習,習必熟,熟必久,久則天,天則神,天则不慮而行,神則不期而應。
孝也者,為仁之本也。仁也者,大學之本也。學者志於仁,必求所以為仁,故子游、子夏问孝,皆初学之時也。
將相無異任,文武無異道。其異也,後世之人未嘗學也。
v大學
胡子曰:孔子十五而志於學,何學也?曰大學也,所以學修身、齊家、洽国、平天下之道也。孔子三十而立,何立也?曰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不退轉也。孔子四十而不惑,何不惑也?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卓然立乎萬物之表也。孔子五十而知天命,何知也?曰元亨利貞,乾之四德,行之昭明,浩然與萬物同流,處之各得其分也。孔子六十而耳顺,何耳顺也?曰所過者化,所存者神,幾於天矣。孔子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何不逾也?曰以其動也天故也。子貢曰: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來,動之斯和。非天能如是乎?嗚呼!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之學,立天地之经,成萬物之性者。然則請問大学之方可乎?曰:致知。請問致知。曰:致知在格物。物不格,則知不至。知不至,則意不誠。意不誠,則心不正。心不正而身修者,未之有也。是故學為君子者,莫大於致知。彼夫隨众人耳目聞见而知者,君子不謂之知也。
自高則必危,自滿則必溢,未有高而不危、滿而不溢者。是故聖人作易,必以天在地下為泰,必以損上益下为益。
阳中有陰,陰中有阳,阳一陰,陰一阳,此太和所以為道也。始萬物而生之者,乾坤之元也。物正其性,萬古不变,故孔子曰:成之者性。
允恭者,堯帝也。温恭者,大舜也。懿恭者,文王也。恭而安者,孔子也。克勤儉於邦家者,舜之所以美大禹也。谨乃儉德者,伊尹之所以訓太甲也。恭儉惟德者,成王之所以戒百官也。
陳文子之时,天下无王,政自諸侯出;諸侯又不為政,政自大夫出。滔滔者,天下皆是也。仁者處斯世,久思有以易天下,因污隆而起變化,無可無不可也。陈文子則不然,乃幾至無所容其身,則可謂有知乎?故孔子曰:未知,焉得仁?
春秋之時,天下無王。楚,古之建國也。子文輔佐楚成,曾不知首出庶物之道,安於僭竊,以荆楚而侵陵諸夏,與齊桓、宋襄、晉文争衡,務强大以濟其私欲而已,則可謂有知乎?故孔子曰:未知,焉得仁?
春秋之时,周政已失,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既而諸侯不自為政,禮樂征伐自大夫出。夫能出禮樂征伐者,皆天下之賢諸侯、賢大夫也。子繼厥父,孫继厥祖,自以為能子能孫,人亦以為孝悌之人矣,曾不察其所行動皆犯上之事,陵夷至於作亂而不自知,未有一人能承天命,由仁義行者也。故有子本仁而言,以正一世之失,其旨深且遠矣。此孔子春秋所以作也。
仁者臨機發用而後見,不可預指,故季路、冉有、公西華之仁,孔子不得而言也。孟武伯不知仁,故又問,孔子各以材答之。夫學於聖門者,皆以仁為本,三子者今之所能若是,後日之進未已也。其進未已,雖聖人安得而預言之?故孔子不知其仁。
趙幼翁言學,胡子曰:學道者,正如學射,才持弓矢,必先知的,然後可以積習而求中的矣。若射者不求知的,不求中的,則何用持弓矢以射為?列聖諸經,千言萬語,必有大體,必有要妙,人自少而有志,尚恐奪於世念,日月蹉跎,終身不見也。君若不在於的,苟欲玩其辭而已,是謂口耳之學,曾何足云?夫留情於章句之间,固远勝於博奕戲豫者,時以一斑自喜,何其小也!何不志於大體,以求要妙?譬如遊山,必上東岱,至於绝頂,坐使天下高峯遠岫、卷阿大澤悉來獻狀,豈不偉歟!幼翁曰:我習敬以直内可乎?胡子曰:敬者,聖門用功之妙道也,然坤卦之善,與乾相蒙,敬以直内,终之以方也。苟知不先至,則不知所终,譬如將適一所,而路有多歧,莫知所適,則敬不得施,内無主矣。内無主而應事物,則未有能審事物之輕重者也。故務聖人之道者,必先致知,及超然有所見,方力行以終之。终之之妙,則在其人,他人不得而與也。
人心應萬物,如水照萬象。應物有誠妄,當其可之謂诚,失其宜之謂妄。物象有形影,實而可用之謂形,空而不可用之謂影。儒者之教踐形,释氏之教逐影,影不離乎形者也。是故聽其言則是,稽其行則非。惟高明篤實之君子,乃知释氏之妄大有害於人心。聖王復起,必不棄中華之人,使入於夷類也。
v復義
胡子曰:復義為信,不復義為罔,践理為信,不践理为罔。唐文宗讀書,恥為凡主。及不能行其政令而饮醇酒求醉,是自棄者也。若憤悱自强,乾乾惕厲,廣求賢聖以自輔,則可以有為於天下矣。
唐文宗曰:宰相荐人,當不問疎戚。若親故果才,避嫌而棄之,亦不為公。誠哉,是言也!
小人得用,則民志不定。
上侈靡而细民皆衣帛食肉,此饥寒之所由生,盗賊之所由作也。天下如是,上不知禁,又益甚焉,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事有大變,時有大宜。通其变,然後可為也,務其宜,然後有功也。
胡子假陸賈對漢高曰:陸賈為漢高帝大中大夫時,時前說,稱引詩、書。帝罵曰: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賈再拜對曰:臣竊以陛下馬上之功不如項王也。上曰:何謂不如?對曰:天下初發難時,秦軍常乘勝逐北,項王獨破秦軍,虜王離,懾服諸侯,降章邯及欣翳,西攻破函谷,東擊死田榮,蹙漢軍於穀、泗,困陛下於荥阳、成皋,七十餘戰,未嘗败北。陛下失太公於彭城,亡众於荥陽,跳身於玉門,中伏弩於廣武,勇不振於鴻溝,既及羽於固陵,必待信、越而後敢戰。此臣所謂不如也。上曰:是則然矣。而我得天下,項王失天下者,何也?賈對曰:項王失信弑君,意忌聽讒,行姑息,樂殺人,殖貨利,犯聖王之法,此其所以失天下也。陛下本以寬大長者受懷王入關之命,為天下除殘贼,所過亡卤掠,赦秦降王子婴,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約法三章,父老惟恐陛下不為秦王,此三代得天下之仁也。項羽負約,王陛下於蜀汉,陛下忍而就國,用蕭何為丞相,養其民以致賢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項羽贼弒義帝,陛下举軍缟素,告諸侯而伐之,些三代取天下之義也。不龌齪自用,多大略,得英雄心,師張良,任陈平,將韓信,此堯、舜、禹、湯、文、武知人之明也。以野戰略地之功譬狗,以文墨議論之功為人,此堯、舜、禹、湯、文、武尚德不尚戰之心也。鎮撫百姓,下令軍士不幸死者,吏為衣衾棺敛,轉送其家,此堯、舜、禹、汤、文、武哀鰥寡、恤孤獨之政也。此五者,陛下所以得天下,成大漢磐石之基。非欤?馬上一時之功,乃河、漢之波瀾起伏耳。上欣然而笑曰:生言起吾意,殊非腐儒之論。吾欲治天下,法先聖,何若而可?賈再拜對曰:陛下及此言,天下之福也。天下法制,自周幽、厲埽蕩幾盡。平、莊之後,浸微浸盛。五霸假託仁義以自封殖,志不在於斯民。至於七雄,益以戰争强大為務。秦据形胜,以利誘民,鬬取一時之勝,而不知其勝為僥倖也,遂安而行之,居十三歲,天下争起而亡之矣。願陛下退叔孙退,聘鲁二生,使與张良、四皓及如臣者共論所以承三代之宜,定一代大典,以幸天下,以詔子孫,以傅萬世。上曰:善。然吾老矣,不能用也。明年丙午夏四月甲辰,帝崩於长乐宫,寥寥千餘歲,未有能明漢家承三代之宜者也,又可論承漢家之宜乎!大宋癸酉岁,有士歎曰:嗚呼,天乎!使陸生有是對而漢祖用其言,則必六宫有制,嫡庶有辨,教養子弟有法,后夫人嬪婦各得其所矣。又安有戚夫人為人彘,張美人以恨死,趙王如意以酖死,淮阳王友以饿死,梁王恢以殺死,燕王建绝嗣,山朝武彊不疑,幾於亂姓之事哉?又安有审食其入於死誅不赦之罪,而吕氏至於族滅,後世世有外戚之禍哉?則必制国有法,荆王賈、楚王交、代王喜、齊王肥不封数十縣,而伏羲、神農、黄帝、堯、舜、禹、湯、文、武,以及皋陶、伊、傅、周、召之裔得血食矣;則必體貌大臣,韓信、彭越之夷三族可悔,蕭相國不繫狱,黥布、陣豨、韓王信、盧绾不背叛矣;則必不襲秦故,尊君抑臣,而朝廷之上制禮以道,谦尊而光,乾刚下充,臣道上行,致天道於交泰,而大臣可以託天下,委六尺之孤矣;則必封建諸侯,藩垣屏翰,根深蒂固,難於崩陷,可以正中國四夷之分,不至畏匈奴,與之和亲而手足倒置矣;則必復井田之制,不致後世三十税一,近於貊道,富者田連阡陌,僭擬公侯,而貧民冤苦失職矣;則必用虞制五刑,使好生之德洽於黎民,不下三大赦,以啟後世惠姦宄、賊良民之原矣,则必侍御仆從,罔匪正人,有疾病不枕,宦者卧,臨棄天下,公卿大臣受顧命,婦寺不能與,而大正其终矣;則必兼用仲尼立嫡與賢之法,嗣天子繼離之明,行乾之健,不受制於母后,遂饮為淫樂,不聽政矣。嗚呼!天道往而必返,三代之盛,其有终不復者乎!
胡子假漢高聽賈言,徵魯二生曰:帝於是因張良以問四皓。四皓曰:吾志其道,未傳其業,盍征鲁二生?乃命鲁郡守以禮征之。二生曰:上素輕儒,好嫚罵,吾不忍見也。太守以聞。帝曰:所駡者,腐儒耳。則命大臣以玉帛聘焉。二生曰:上以布衣提三尺,用天下豪杰取天下,今天下已定矣,安用儒生?堅卧不起。使者復命。上即日車驾見之。二生見曰:陛下已定天下矣,尚安求士?上曰:定天下者,一時之事爾,吾欲與生謀萬世之業。二生再拜稽首,曰:陛下真天下之君也!上命副車载歸未央宫,東鄉坐而師問焉。上曰:吾生战国之末,不闻二帝三王之道,願生以教我。二生對曰:天下之道有三:大本也,大幾也,大法也。此聖人事,非常人所知也。上曰:何謂也?二生對曰:大本一心也,大幾萬變也,大法三纲也。此聖人事,非常人所知也。上曰:何謂也?二生對曰:陛下明達广大,爱人喜施,有長人之本矣。知人,好謀,能听,得應變之幾矣。項王殺君,舉軍缟素,布告天下而伐之,知提綱之法矣。“维天之命,於穆不已”。王者法天,心不可怠放,怠則應變必失其幾,放則三纲不得其正。幾一失,則事難定;纲不正,則亂易生。陛下已定天下矣,其亦少怠矣乎!放者,其不可收矣乎。上不覺促膝而前曰:生何謂也?二生對曰:王者,法天以行其政者也。法天之道,必先知天。知天之道,必先識心。識心之道,必先識心之性情。欲識心之性情,察諸乾行而已矣。上曰:生言甚大,愿明以教我。二生對曰:乾元统天,健而無息,大明終始,四時不忒,雲行雨施,萬物生焉。察乎是,則天心可識矣。是心也,陛下怠之則放,放之則死,死則不能應变投機,而大法遂不举矣。臣子可以乘間而謀逆,妾婦可以乘间而犯顺,夷狄可以乘間而抗衡矣。後嗣雖有賢明之君,亦終不能致大治矣。上曰:何為而然?二生對曰:本不正也。陛下不見大本乎?木充本完,故能與天地陰陽相应。枝葉茂盛,華秾而實美焉。本一病,則蠹生其中,雖天覆之,地載之,陰阳承之,而枝葉不能茂,華實不能美矣。上曰:我知之矣,願聞所以行之。二生對曰:法始於伏羲,繼乎神農,大乎軒轅,成乎堯、舜,损益於禹、汤、文、武。夏之亡,非大禹之法不善也,桀棄法而亡也。商之亡,非成汤之法不善也,紂棄法而亡也。周之亡,非文、武之法不善也,幽、厉棄法而亡也。秦則不然,創之非法,守之非法而亡也。天下初定,革弊起度,今其時矣!臣願陛下勇於法天心,大明其用於政事,以新天下。上曰:吾願聞其目。對曰:歷世聖帝明王廳天受命之大法,小臣其敢專席而議,願陛下與天下共之。上曰:善。於是詔天下搜扬巖穴之士焉。
胡子謂孙正蒙曰:天命之謂性,流行發見於日用之間。患在學道者未見全體,窥見一斑半點而孰認己意,以為至誠之道。如是,如是,欲發而中節,與天地相似也,難矣哉!求免斯弊者,舍講學其可乎?
田叔悉燒梁獄詞,空手来見,可謂善處人子母兄弟之間者也。漠景,忌刻之君也,而能賢田叔,有过人之聰明、越人之度量者,何歟?以太后在上,不敢肆故也。无理存亡,在敬肆之间尔。孔子作春秋,必記災異,警乎人君,萬世不死也。
v漢文
胡子曰:汉文之顾命曰:朕不敏,無以佐百姓,常畏過行,惟年久長,懼于不终。此乾之健,天行之所以无息也,此堯、舜、禹、汤、文、武之心所以萬世不滅也。孔子作春秋不書祥瑞者,懼人君之自滿。自滿,則上失此心也。
汉景以郅都、宁成為中尉,以嚴酷治宗室貴戚,人人惴恐。夫親親尊尊之道,必選天下有節行賢德之人為之師傅,為之交遊,則將有大人君子可為天下用,何有憂其犯法邪?治百姓亦然。修崇學校,所以教也。刑以助教而已,非為治之正法也。
周亞夫、霍光不学不知道,能進不能退,殺身亡宗,是功名富貴誤之也。知道者屈伸通變,與天地相似,功名富貴何足以病之?張子房進於是矣。
人皆生於父,父道本乎天,謂人皆天之子可乎?曰不可。天道,至大至正者也。王者,至大至正,奉天行道,乃可謂天之子也。昔周公作谥法,豈使子議父、臣議君哉!合天下之公,奉君父以天道爾。孝愛不亦深乎!所以訓后世為君父者以立身之本也。知本,則身立、家齊、国治、天下平,不知本,則纵慾恣暴,惡闻其過,入於滅亡,天下知之而不自知也,惟其私而已。是故不合天下之公,则為子議父、臣議君。夫臣子也,君父有不善,所當陳善閉邪,引之當道。君生不能正,既亡而又黨之,是不以天道奉君父,而以人道事君父也,謂之忠孝可乎?今夫以筆寫神者,必欲其肖。不肖吾父,則非吾父,不肖吾君,則非吾君,奈何以谥立神而不肖之乎!是故不正之谥,忠臣孝子不忍為也。
知易,知春秋,然後知經綸之業。 一目全牛,萬隙開也。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自孟子而後,天下之人能立身建功就事者,其言其行,豈不皆有合於道。然求如孟子知性者,不可得也。大本正,然後可以保國一天下。
人通於道,不死於事者,可以語盡心之道矣。
誠,天命。中,天性。仁,天心。理性以立命,惟仁者能之。委於命者,失天心。失天心者,興用廢。理其性者,天心存。天心存者,廢用興。達乎是,然后知大君之不可以不仁也。
養天下而享天下之謂君,先天下而後天下之謂君。反是者,有国危国,有天下危天下。
欲修身平天下者,必先知天。欲知天者,必先識心。欲識心者,必先識乾。乾者,天之性情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命之所以不已,性之所以不一,物之所以萬殊也。萬物之性,動殖、小大、高下,各有分焉,循其性而不以欲亂,則無一物不得其所。非知道者,孰能識之?是故聖人順萬物之性,惇五典,庸五禮,章五服,用五刑,賢愚有别,親疎有倫,貴賤有序,高下有等,輕重有权,體萬物而昭明之,各當其用,一物不遗。聖人之教可謂至矣。
释氏隐不知奉天,顯不知理物,竊弄鬼神之機以自利者也。君子居敬,所以精義也,理於善,所以順於道德也。盛德大業,至矣哉!
一陰一阳之謂道,道謂何也?謂太極也。陰阳刚柔,顯極之機,至善以微,孟子所謂可欲者也。天成象而地成形,萬古不变。仁行乎其中,萬物育而大業生矣。
人之道,奉天理者也。自天子達於庶人,道无一也。得其道者,在身身泰,在家家泰,在国国泰,在天下天下泰。失其道,則否矣。人道否,则夷狄强而禽獸多,草木蕃而天下墟矣。
奉天而理物者,儒者之大業也,聖人謂天為帝者,明其心也。
卦之必重,何也?天道然也。天道何為而然乎?太極動,則重矣。天道無息,故未嘗不重也。非深知天地之機者,孰能识之?
伊尹、孔明救天下之心非不切也,然必待三聘三顧,然後起而從之者,踐坤順也。
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介所守也。進不隱賢,必以其道,此其所以和而不流歟!在柳下惠和而不流,其聖於和而已,故其弊必至於不恭。
或問杨子曰:貴戚之卿無可去之道,而微子去之,何也?曰:此微子之所以顺乎天也。不其然乎?武王不足為至德。詩曰“繩其祖武,受天之祜”,此之謂也。
天者,道之總名也。子者,男子之美稱也。此之謂大道。為天下男子之冠,則可謂天子矣。
天下有三大:大本也,大几也,大法也。大本一心也。大几萬變也。大法三纲也。有大本,然後可以有天下。見大几,然後可以取天下。行大法,然後可以理天下。是故君先以天下自任,則皇天上帝畀付以天下矣。君以從上列聖之盛德大業自期,則天下之仁人争輔之矣。君以保養天下為事而不以自奉養,則天下之黎民趨戴之矣。上得天心,中得聖賢心,下得兆民心,夫是之謂一心,心一而天下一矣。天下之變無窮也,其大幾有四:一曰救弊之几,二曰用人之幾,三曰应敵之幾,四曰行師之幾。幾之来也,變動不測,莫可先图,必寂然不動,然後能應也。其大法有三:一曰君臣之法,二曰父子之法,三曰夫婦之法。夫婦有法,然後家道正。父子有法,然後人道久。君臣有法,然後天地泰。泰者,禮樂之所以興也。禮樂興,然後赏罸中而庶民安矣。
有實,而後有名者也。實如是,故名如是。實如是而名不如是,則名實亂矣。名實亂於上,則下莫知所從,而危亡至矣。
人皆謂人生则有知者也。夫人皆生而無知,能親師取友,然後有知者也。是故知危者,然後可與图安者也;知亡者,然後可與圖存者也;知亂者,然後可與圖治者也。以楚子文之忠,而孔子猶曰:未知,焉得仁?大哉知乎!天下萬事,莫先乎知矣。足以君子必先致其知。
人君,剛健、中正、純粹、首出庶物者也。人臣,柔順、利貞、承乎天而時行者也。
制井田,所以制国也。制侯國,所以制王畿也。王畿安强,萬國亲附,所以保衛中夏、禁禦四夷也。先王建萬國,親諸侯,高城深池徧天下,四夷雖虎猛狼貪,安得肆其欲而逞其志乎?此先王為萬世虑,禦四夷之上策也。王公設險以守其國,孔子所以書於习坎之彖也。城郭溝池以為固,孔子之所以答言偃之問也。自秦而降,郡縣天下,中原世有夷狄之禍矣。悲夫!
无怠無荒者,二帝待四夷之上策也。
v中原
胡子曰:中原無中原之道,然後夷狄入中原也。中原復行中原之道,則夷狄歸其地矣。
易、書、詩、春秋,今有其名耳,其道未嘗知也。知之,然後德進業修,而天下可乎耳。
公卿大夫士,今有其名耳,其位未嘗定也。位定,然後才可盡,職可修,而天下可理矣。
易、書、詩、春秋者,聖人之道也。聖人之道若何?曰聖人者,以一人理億兆人之德性,息其争奪,遂其生養者也。
誠者,天之道也。心涵造化之妙,則萬物畢應。彼夫懷之以恩,令之以義,憚之以威,结之以信者,末矣。易曰:雲從龍,風從虎。此之謂也。
人君不可不知乾道。不知乾道,是不知君也。君道何如?曰天行健,人君不可頃刻忘其君天下之心也。如天之行,一息或不繼,則天道壤矣。
均是人也,有一人而養千萬人者,有千萬人而養於一人者。大易天火之卦,六二中正之人也,九五亦中正之人也,一人而同於一人。孔子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不言五失君道,不同於天下者,是一人者所赖以生養天下,同天下之本也。故孔子曰:同心之言,其臭如蘭。堯之於舜,舜之於禹,禹之於益,成湯之於伊尹,高宗之於傅說,武王之於周公,仲尼之於颜回,先主之於武侯是也。雖然,二,柔者也,故有私暱之戒。君者,天之道也。臣者,地之道也。君道必謙恭盡下,則臣可以上纳其忠。是故天下地上而為泰,天上地下而為否,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君意不先动而臣先之,是謂失道。道失於初,求欲有终,難矣!故知道之臣,宁有死於其分,而無犯分以徼功也。
古者舉士於鄉,自十年出就於外傅,學於家塾州序。是學者何事也?曰:六礼也,七教也,八政也。書其質性近道,才行合理,鄉老鄉吏會合鄉人,於春秋之祭祀鬼神而書之者也。三歲大比,乡老鄉吏及鄉大夫審其性之不悖於道也,行之不反於理也,質其书之先後無变也,乃入其書於司徒,謂之選士。選士學於鄉校,其書之如州序。三歲大比,鄉大夫及司徒審之如初,乃入其書於樂正,謂之俊士。入国學,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书,以上觀古道。樂正官屬以時校其業之精否而勉厲之。三岁大比,樂正升其精者於王,謂之進士。王命冢宰會天下之進士,論其资性才學行菜,某可以為卿歟,某可以為大夫欤,某可以為士歟。卿闕,則以可以為卿者補之,大夫阙,則以可以為大夫者補之。士闕,則以可以為士者補之。三年一考其绩,三考,黜其不職,陟其有功者。是故朝無幸官,野無遺賢,毁譽不行,善惡不眩,德之小大當其才,位之高下當其職,人務自修而不僥倖於上,人知自守而不冒昧求進,人知自重而不輕用其身,人能有恥而不苟役於利。此所以仕路清,政事治,風俗美,天下安寧,四夷慕義,而疆場不聳也。後之取士反此。
分天下有德有功者以地,而不敢以天下自私,於是有百里、七十里、五十里,不能五十里邦国之制焉,於是有君朝、卿大聘、大夫小聘、王巡狩述職之禮樂法度焉,於是有千雉、百雉、三之一、五之一、九之一,高城深池焉,於是有井邑、邱甸、縣都之夫数焉,於是有十乘、百乘、千乘、萬乘之車数焉,於是有伍兩、卒旅、師軍之制焉,於是有鄉大夫、司徒、樂正取士之法焉。邦國之制废,而郡县之制作矣。郡縣之制作,而世襲之制亡矣。世襲之制亡,而数易之弊生矣。数易之弊生,而民無定。巡狩述職之禮废,而上下之情不通,考文案而不究事實,信文案而不任仁賢,其弊有不可勝言者矣。城池之制廢,而禁禦暴客、威服四夷之法亡矣。夫家之法廢,則民数不可詳矣。民数不可詳,而車乘不可出矣。車乘不可出,而軍師不隱於農矣。軍師不隐於農,而坐食者众,而公私困窮矣。
学,即行也,非禮,勿视听言動。學也,行之也,行之行之而又行之。习之不已,理與神會,能無悦乎!學,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是以識前言往行,為學而已。扬雄何其陋之甚也?此大驳也,非小疵也。
七雄諸侯皆自稱王。以為王歟?則土無二王,四海之内安得而七也?以為諸侯歟?則地皆有千餘里,普天之下安得侯而七也?王非王,侯非侯,立位不正,此孔、孟所以難仕。然而仕者,將以行其正也。人可正,則仕矣。孔門諸子,有仕大夫之家者,有不仕大夫之家者,大夫之家可以仕,亦可以無仕者也。何謂可以仕?君臣之義不可廢也。何謂可以無仕?知其不可教故也。故冉求不能改季氏之德,孔子所以鳴鼓而攻之也。
利建侯者,文王所以著於屯之彖也,所以著於豫之彖也。宜建侯者,孔子所以繫於屯之象也。利建侯者,周公所以著於屯之爻也。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孔子所以著於比之大象也。
封建之法,本於鴻荒之世,羣雄之所以自立者也。法始於黄帝,成於堯、舜,夏禹因之。至桀而亂,成湯興而修之,天下亦以安。至紂而又亂,文王、武王興而修之,天下亦以安。至幽王而又亂,齊桓、晉文不能修,而又益壤之,故天下紛紛不能定。及秦始皇而埽滅之,故天下大乱,争起而亡秦,猶反覆手於須臾间也。
黄帝、堯、舜安天下,非封建一事也,然封建其大法也。夏禹、成汤安天下,亦非封建一事也,然封建其大法也。齊桓、晉文之不王,亦非一事也,然不能封建,其大失也。秦二世而亡,非一事也,然埽滅封建,其大缪也。故封建也者,帝王所以顺天理,承天心,公天下之大端大本也,不封建也者,霸世暴主所以縱人欲,悖大道,私一身之大孽大贼也。人今聞黄帝、堯、舜、文王、武王,則尊之貴之,以為聖人;聞齊桓、晉文,則訾之笑之,以為霸者;聞始皇、胡亥,則鄙之賤之,以為小人之雄爾。及聖人所行則不從,而霸者暴人之所行則從之,歷代不能改。是何也?弗思之甚也。
天地根於和,日月星辰根於天,山川草木根於地,而人根於天地之间者也。有其根,則常而静,安而久。常静安久,則理得其终,物遂其性。故封建者,政之有根者也,故上下辨,民志定,教化行,風俗美,理之易治,亂之難亡,扶之易興,亡之難滅。郡縣反是。
聖人周萬務而無為,故博施濟众,不期應於物而物應,功用配天地,悠久無疆,而人道立矣。
命有窮逵,性無加損,盡其性則全命。
貴贱,命也。仁義,性也。
[宋朱熹胡子知言疑義
知言曰:天命之謂性。性,天下之大本也。尧、舜、禹、汤、文王、仲尼六君子先後相詔,必曰心而不曰性,何也?曰心也者,知天地,宰萬物,以成性者也。六君子,盡心者也,故能立天下之大本。人至于今赖焉。不然,異端並作,物從其類而瓜分,孰能一之!
熹謂“以成性者也”,此句可疑,欲作“而统性情也”,如何?
栻曰“统”字亦恐未安,欲作“而主性情”如何?
熹謂所改“主”字極有功。然凡言刪改者,亦且是私竊,講貫議論,以為當如此耳。未可遽塗其本编也,如何?熹按孟子盡心之意,正謂私意脱落,众理貫通,尽得此心無盡之體,而自其擴充,則可以即事即物,而無不尽其全體之用焉爾。但人雖能盡得此體,然存養不熟,而於事物之間一有所蔽,則或有不得盡其用者。故孟子既言尽心知性,又言存心養性,蓋欲此體常存,而即事即物,各用其極,无有不盡。夫以大學之序言之,則盡心知性者,致知格物之事;存心養性者,诚意正心之事,而天壽不贰、修身以俟之者,修身以下之事也。此其次序甚明,皆學者之事也。然程子盡心知性,不假存養,其唯聖人乎者?蓋惟聖人則合下盡得此體,而用處自然無所不盡,中间更不须下存養充擴節次功夫。然程子之意,亦指夫始條理者而為言,非便以“盡心”二字就功用上说也。今觀此書之言盡心,大抵皆就功用上說,又便以為聖人之事,竊疑末安。[旧说未明,今别改定如此]
祖謙曰“成性”固可疑,然今所改定,乃兼性情而言,則與本文設問不相應。來諭以盡心為集大成者之始條理,则非不可以為聖人事。但胡子下“者也”兩字,却似断定爾,若言六君子由盡其心,而能立天下之大本如此。
熹謂論心必兼性情,然后語意完備。若疑與所設問不相應,而“者也”二字亦有未安。則熹欲别下語云“性固天下之大本,而情亦天下之達道也,二者不能相無。而心也者,知天地,宰萬物,而主性情者也。六君子惟盡其心,故能立天下之大本,行天下之達道。人至于今赖焉。”[云云]不知更有病否。若所謂“由盡其心”者,則訶恐太狹,不見程子所謂不假存养之意。
知言曰:天理人欲同體而異用,同行而異情。進修君子宜深别焉。
熹按此章亦性無善惡之意,與“好惡,性也”一章相類,似恐末安。蓋天理,莫知其所始,其在人,則生而有之矣,人欲者,梏於形,雜於氣,狃於習,亂於情,而後有者也。然既有而人莫之辨也,於是乎有同事而異行者焉,有向行而異情者焉。君子不可以不察也。然非有以立乎其本,則二者之几微曖萬變,夫孰能別之?今以天理人欲混為一區,恐来允當。
祖谦曰“天理人欲同體而異用者,却似未失。蓋降衷秉彝,固純乎天理,及為物所誘,人欲滋熾,天理泯滅,而實未嘗相離也。同體異用,向行異情,在人識之耳。
熹再詳此論,胡子之言蓋欲人於天理中揀别得人欲,又於人欲中便見得天理。其意甚切,然不免有病者,蓋既謂之同體,則上面便著人欲兩字不得。此是義理本原極精微處,不可少差。試更子细玩索,當見本體實然只一天理,更无人欲。故聖人只说克己復禮,教人實下工夫,去却人欲,便是天理,未嘗教人求識天理於人欲汨没之中也。若不能實下工夫,去却人欲,则雖就此識得,未嘗離之天理,亦安听用乎?
知言曰:好惡,性也。小人好惡以己,君子好惡以道。察乎此,則天理人欲可知。
熹按此章即性無善惡之意。若果如此,則性但有好惡,而無善惡之則矣。“君子好惡以道”,是性外有道也。“察乎此,則天理人欲可知”,是天理人欲同時並有,無先後賓主之别也。然則所謂“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者,果何謂乎?龜山楊子曰:天命之謂性,人欲非性也。却是此語直截。而胡子非之,誤矣。
栻曰“好惡,性也”,此一语無害,但著下數語則為病矣。今欲作:好惡,性也,天理之公也。君子者,循其性者也。小人則以人欲亂之,而失其则矣。
熹謂好恶固性之所有,然直謂之性则不可。蓋好惡,物也,好善而惡惡,物之則也。有物必有則,是所謂形色天性也。今欲語性,乃舉物而遗則,恐未得為無害也。
知言曰:心无不在,本天道變化,為世俗酬酢,參天地,備萬物。人之為道,至大也,至善也。放而不知求,耳目聞見為己蔽,父子夫婦為己累,衣裘飲食為己欲,既失其本矣,猶皆曰我有知,論事之是非,方人之短長,終不知其陷溺者,悲夫。故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熹按“人之为道,至善也,至大也”,此說甚善。若性果無善惡,則何以能若是邪?
栻曰論性而曰善不足以名之,誠為未當,如元晦之論也。夫其精微純粹,正當以至善名之。龜山謂“人欲非性也”,亦是見得分明,故立言直截耳。遗書中所谓善固性也,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則如之何?譬之水澄清者,其本然者也。其或浑然,則以夫泥滓之杂也。方其渾也,亦不可不謂之水也。夫專善而无惡者,性也,而其動则為情。情之發,有正有不正焉。其正者,性之常也,而其不正者,物欲乱之也。於是而有惡焉。是豈性之本哉!其曰「惡亦不可不謂之性」者,蓋言其流如此,而性之本然者,亦未嘗不在也。故善學者化其滓以澄其初而已。
熹詳此論性甚善,但明道所謂“恶亦不可不謂之性”,是說氣稟之性,觀上下文可見。
熹又看此章云“本天道變化,為世俗酬酢”,疑“世俗”字有病,猶释子之謂父母家為俗家也,改作“日用”字如何?
熹又细看,虽改此字,亦為未安,蓋此兩句大意自有病。聖人下學而上達,盡日用酬酢之理,而天道變化行乎其中耳。若有心要本天道以應人事,則胸次先横了一物,臨事之際,著意將來把持作弄,而天人之際終不合矣。大抵自谢子以來,雖說以洒掃應對為學,然實有不屑卑近之意,故才說洒掃應對,便须急作精義入神意思,想像主張,惟恐其滯於小也。如為朱子發說論語,乃云聖門學者敢以天自處,皆是此个意思。恐不免有病也。又云以其大者移於小物,作日用工夫,正是打成两截也。
胡子喟然嘆曰:至哉,吾觀天地之神道,其時無愆,赋形萬物,無大無細,各足其分,太和保合,變化無窮也。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義完具,無適無莫,不可以善惡辨,不可以是非分,无過也,無不及也。此中之所以名也。夫心宰萬物,順之則喜,逆之則怒,感於死則哀,動於生則樂。欲之所起,情亦随之,心亦放焉。故有私於身,蔽於爱,動於氣,而失之毫釐,缪以千里者矣。众人昏昏,不自知覺,方且為善惡亂,方且為是非惑。惟聖人超拔人羣之上,處見而知隱,由顯而知微,静與天同德,動與天同道,和順於萬物,浑融於天下,而無所不通。此中和之道所以聖人獨得,民鲜能久者矣。為君子者奈何?戒谨於隱微,恭敬乎颠沛,勿忘也,勿助長也,則中和自致,天高地下而位定,萬物正其性命而並育,成位乎其中,與天地参矣。
或問性。曰:性也者,天地之所以立也。曰:然則孟軻氏、荀卿氏、揚雄氏之以善恶言性也,非歟?曰: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奥也,善不足以言之,况恶乎?或者問曰:何謂也?曰:宏聞之先君子曰,孟子所以獨出諸儒之表者,以其知性也。宏谓曰:何謂也?先君子曰:孟子道性善云者,歎美之辭也,不與惡對。
或問:心有死生乎?曰:無死生。曰:然則人死,其心安在?曰:子既知其死矣,而問安在邪!或曰:何謂也?曰:夫惟不死,是以知之,又何問焉。或者未達,胡子笑曰:甚哉,子之蔽也。子無以形觀心,而以心觀心,则知之矣。
熹按“性无善惡”、“心無死生”兩章似皆有病。“性无善惡”,前此論之已詳。“心无死生”,則 幾於釋氏輪迴之說矣。天地生物,人得其秀而最靈。所謂心者,乃夫虛靈知觉之性,猶耳目之有見聞耳。在天地,則通古今而无成壞,在人物,則隨形氣而有始終。知其理一而分殊,則亦何必為定心無死生之說,以骇學者之聽乎?
栻曰“心無死生”章亦當刪去。
知言曰:凡天命所有而众人有之者,聖人皆有之。人以情為有累也,聖人不去情;人以才為有害也,聖人不病才;人以欲為不善也,圣人不绝欲;人以術為傷德也,聖人不棄術;人以憂為非達也,聖人不忘忧;人以怨為非宏也,聖人不釋怨。然則何以别於众人乎?聖人發而中節,而众人不中節也。中節者為是,不中節者為非。挟是而行則為正,挟非而行則為邪。正者為善,邪者為惡。而世儒乃以善惡言性,邈乎辽哉!
熹按“聖人發而中節”,故為善,“众人發不中節”,故為惡。“世儒乃以善惡言性,邈乎辽哉”,此亦性無善惡之意。然不知所中之節,聖人所自為邪?將性有之邪?謂聖人所自為,則必无是理。謂性所固有,則性之本善也明矣。
栻曰所謂“世儒”殆指荀、扬,荀、揚蓋未知孟子所謂善也。此一段大抵意偏而詞杂,當悉删去。
熹詳此段不可盡删,但自“聖人發而中節”以下删去。而以一言断之云:“亦曰无理人欲之不同爾。”
栻曰所謂輕詆世儒之過而不自知其非,恐氣未和而語傷易。析理當极精微,毫厘不可放過至於尊讓前辈之意,亦不可不存也。
熹觀此論切中淺陋之病,謹已刪去訖。
知言曰:彪居正問:心無窮者也,孟子何以言盡其心。曰:惟仁者能盡其心。居正問為仁。曰:欲為仁,必先識仁之體。曰:其體如何?曰:仁之道弘大而親切,知者可以一言盡,不知者雖設千万言亦不知也。能者可以一事舉,不能者雖指千萬事亦不能也。曰:萬物與我為一,可以為仁之体乎?曰:子以六尺之軀,若何而能與萬物為一。曰:身不能與萬物為一,心則能矣。曰:人心有百病一死,天下之物有一變萬生,子若何而能與之為一?居正竦然而去。他日某問曰:人之所以不仁者,以放其良心也。以放心求心可乎?曰:齐王見牛而不忍殺,此良心之苗裔,因利欲之间而見者也。 一有見焉,操而存之,存而養之,養而充之,以至于大,大而不已,與天地同矣。此心在人,其發見之端不同,要在識之而已。
熹按“欲為仁,必先識仁之體”,此語大可疑。觀孔子答門人問為仁者多矣,不過以求仁之方告之,使之從事於此而自得焉爾,初不必使先識仁體也。又以放心求心之問甚切,而所答者反若支離。夫心操存舍亡,间不容息,知其放而求之,則心在是矣。今於已放之心不可操,而復存者置不復問,乃俟異時見其發于他處,而後從而操之。則夫未見之间,此心遂成間斷,無復有用功處。及其見而操之,則所操者亦發用之一端耳,於其本源全體未嘗有一日涵養之功,便欲號而充之與天同大,愚竊恐其无是理也。
栻曰必待識仁之體而後可以為仁,不知如何而可以識也。學者致為仁之功,則仁之體可得而見,識其體矣,則其為益有所施而亡窮矣。然则答為仁之問,宜莫若敬而已矣。
祖謙曰仁體诫不可遽語,至於答放心求心之問,却自是一說,蓋所謂“心換存舍亡,间不容怠,如其放而求之,則心在是矣”者,平昔持養之功也,所謂“良心之苗裔,因利欲而見”、“一有見焉,操而存之者,随事體察之功也”,二者要不可偏廢。苟以比章欠說涵養一段,“未見之間,此心遂成間斷,無復用功處”是矣。若曰“於已放之心,置不復問,乃俟其發見於他處,而後從而操之”,語却似太過。蓋“見牛而不忍殺”,乃此心之發見,非發見於他處也。又所謂操者,亦發用之一端,胡子固曰“此良心之苗裔”。固欲人因苗裔而識本根,非徒認此發用之一端而已。
熹謂二者誠不可偏廢,然聖門之教詳於持養而略於體察,與此章之意正相反。學者審之,則其得失可見矣。孟子指齊王愛牛之心,乃是因其所明而導之,非以為必如此,然後可以求仁也。夫必欲因苗裔而識本根,孰若培其本根,而聽其枝葉之自茂耶。
知言曰:天地,聖人之父母,聖人,天地之子也。有父母則有子矣,有子則有父母矣,此萬物之所以著見、道之所以名也。非聖人能名道也,有是道則有是名也。聖人指明其體曰性,指明其用曰心。性不能不動,動則心矣。聖人傳心,教人下以仁也。
熹按心性體用之云,恐自上蔡謝子失之。此云“性不能不動,動則心矣”,语尤未安。凡此心字,皆欲用“情”字,如何?
栻曰:心性分體用,诚為有病。此若改作“性不能不動,動則情矣”一语,亦未安,不若伊川云“自性之有形者謂之心,自性之有動者謂之情”,語意精密也。此一段似亦不必存。
熹詳此段诚不必存,然“性不能不動”,此語却安,但下句却有未當爾。今欲存此以下,而頗改其语云:“性不能不動,動則情矣。心主性情,故聖人教人以仁,所以傳是心而妙性情之德。”又按伊川有数語說“心”字皆分明,此一段却難曉。不知“有形”二字合如何說。
J為小女十八月誌慶而製作。小女與此書同名也。如有轉載,請予注明。Nnno
知言
胡子知言序
知言,五峰胡先生之所着也。先生讳宏,字仁仲,文定公之季子也。自幼志于大道,尝见杨中立先生于京师,又从侯师圣先生于荆门,而卒傅文定公之学。优悠南山之下余二十年。玩心神明,不舍昼夜,力行所知,亲切至到,析太极精微之蕴,穷皇王制作之端,综事理论一原,贯古今于一息,指人欲之偏以见天理之全,即形而下者而发无声无臭之妙。使学者验端倪之不远,而造高深之无极。体用该备,可举而行。晚岁尝被召旨,不幸寝疾,不克造朝而卒。
是书乃其平日之所自着。其言约,其义精,诚道学之枢要,制治之蓍龟也。然先生之意,每自以为未足,逮其疾革,犹时有所更定,盖未及脱稿而已启手足矣。
或问于栻曰:论语一书,未尝明言性,而子思中庸,独于首章言之。至于孟子,始道性善。然其为说则已简矣。今先生是书于论性特详焉,无乃与圣贤之意异乎?栻应之曰:无以异也。夫子虽未尝指言性,而子贡盖尝识之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是岂真不可得而闻哉?盖夫子之文章无非性与天道之流行也。至孟子之时,如杨朱、墨翟、告子之徒,异说并兴。孟子惧学者之惑而莫知所止也,于是指示大本而极言之,盖有不得已焉耳矣。又况今之异端直自以为识心见性?其说诪张雄诞,又非当时之比,故高明之士往往乐闻而喜趋之。一溺其间,则丧其本心,万事隳弛。毫厘之差,霄壤之谬。其祸盖有不可胜言者。先生于此又乌得而忘言哉!故其言有曰:“诚成天下之性,性立天下之有,情效天下之动。”而必继之曰“心妙性情之德。”又曰“诚者,命之道乎;中者,性之道乎;仁者,心之道乎。”而必继之曰“惟仁者为能尽性至命。”
学者诚能因其言而精察于视听言动之间,卓然如夫心之所以为妙,则性命之理盖可默识。而先生之意所以不异于古人者,亦可得而言矣。若乃不得其意而徒诵其言,不知求仁而坐谈性命,则几何其不流于异端之归乎!
栻顷获登门,道义之诲,浃洽于中,自惟不敏,有负夙知,辄序遗书,贻于同志。不韪之罪,所不得而辞焉。 门人广汉张栻
宋吴儆题五峰先生知言卷末
右五峰先生知言一书,传于世,实甚久。凡后学之自伊洛者皆知,敬信服行,如洙泗之有孔氏,而吾乡学者或未见焉。某受此书于南轩先生,谨诿诸同志汪伯虞锓木,以广其传。异时吾党之士有文词者、有学问者、有才有智而可与立事者,有刚正不挠、恬退有守、温厚而寡过者,皆知以此道见终身根本之地,如萧何之守关中,寇恂之守河内,则庶几乎知所税驾。不然吾惧其终身之无所归也。 竹洲文集卷七
宋真德秀跋胡子知言稿
孟子以知诐淫邪遁为知言,胡子之书以是名者,所以辨异端之言与吾圣人异也。杨墨之害不熄,孔子之道不着,故知言一书于诸子百家之邪说,辞而辟之,极其详焉。盖以继孟子也。学者诚能深味其指,则于吾道之正且大,异端之偏而小,若辨白黑,若数一二矣。 萧君定夫以其所藏真稿示余,敬拜而书其后。
天命
胡子曰:诚者,命之道乎!中者,性之道乎!仁者,心之道乎!惟仁者为能尽性至命。
静观万物之理,得吾心之说也易,动处万物之分,得吾心之乐也难。是故仁智合一,然后君子之学成。
观日月之盈虚,知阴阳之消息。观阴阳之消息,知圣人之进退。
士选于庠塾,政令行乎世臣,学校起于乡行,财出于九赋,兵起于乡遂,然后政行乎百姓,而仁覆天下矣。
生刑轻,则易犯,是故教民以无耻也。死刑重,则难悔,是绝民自新之路也。死刑生刑,轻重不相县,然后民知所避,而风化可兴矣。
自三代之道不行,君臣之义不明,君诱其臣以富贵,臣干其君以文行。夫君臣相与之际,万化之原也。既汩其利矣,末流其可禁乎,此三代之治所以不复也。
尧、舜、禹、汤、文王、仲尼之道,天地中和之至,非有取而后为之者也。是以周乎万物,通乎无穷,日用而不可离也。释氏乃为厌生、死,苦病、老,然后有取于心以自利耳。本既如是,求欲无弊,其可得乎!
爵位仪章,德之饰也。有德,则为等威,君子之所欲。无德,则器物而已矣,君子贱焉。
阴阳之升降,邪正之内外,一也。是故仁者虽切切于世,而亦不求之必行也。
寒暑之始终,天地之始终也。
拘于耳目闻见者,众人也,无典章法度者,释氏也,安得其心徧该流通与论性命之理而反之正哉!
一裘裳也,于冬之时举之,以为轻,逮夏或举之,则不胜其重。 一絺绤也,于夏之时举之,以为重,逮冬或举之,则不胜其轻。夫衣非随时而有轻重也,情狃于寒暑而乱其心,非轻重之正也。世有缘情立义,自以为由正大之德而不之觉者,亦若是而已矣!孰能不狃于情以正其心,定天下之公乎!
见善有不明,则守之不固。或慑于威严而失之,或没于情恩而失之,或乱于精微而失之,或汨于末流而失之。伟哉,孟氏之子!生世之大弊,承道之至衰,蕴经纶之大业,进退辞受,执极而不变,用极而不乱,屹然独立于横流。使天下后世晓然知强大威力之不可用,士所以立身,大夫所以立家,诸侯所以立国,天子所以保天下,必本诸仁义也。伟哉,孟氏之子!
义者,权之行也。仁,其审权者乎。
道充乎身,塞乎天地,而拘于躯者不见其大,存乎饮食男女之事,而溺于流者不知其精。诸子百家亿之以意,饰之以辨,传闻袭见,蒙心之言。命之理,性之道,置诸茫昧则已矣。悲夫,此邪说暴行所以盛行,而不为其所惑者鲜矣。然则奈何?曰在修吾身。
释氏定其心而不理其事,故听其言如该通,征其行则颠沛。儒者理于事而心有止,故内不失成己,外不失成物,可以赞化育而与天地参也。
自反则裕,责人则蔽。君子不临事而恕己,然后有自反之功。自反者,修身之本也。本得,则用无不利。
有毁人败物之心者,小人也,操爱人成物之心者,义士也。油然乎物各当其分而无觅者,君子也。
知人之道,验之以事而观其词气。从人反躬者,鲜不为君子。任己盖非者,鲜不为小人。
释氏直曰吾见其性,故自处以静,而万物之动不能裁也。自处以定,而万物之分不能止也。是亦天地一物之用耳。自道参天地、明并日月、功用配鬼神者观之,则释氏小之为丈夫矣。其言夸大,岂不犹坎井之蛙欤?
仁者,天地之心也。心不尽用,君子而不仁者,有矣。
万物备而为人,物有未体,非仁也。万民合而为君,有一民不归吾仁,非王也。
天命为性,人性为心。不行己之欲,不用己之智,而循天之理,所以求尽其心也。
修身
胡子曰:修身以寡欲为要,行己以恭俭为先,自天子至于庶人,一也。
道不能无物而自道,物不能无道而自物。道之有物,犹风之有动,犹水之有流也,夫孰能间之?故离物求道者,妄而已矣!
释氏之学,必欲出死生者,盖以身为己私也。天道有消息,故人理有始终。不私其身,以公于天下,四大和合,无非至理;六尘缘影,无非妙用,何事非真,何物非我?生生不穷,无断无灭,此道之固然,又岂人之所能为哉?夫欲以人为者,吾知其为邪矣。
道非仁不立。孝者,仁之基也。仁者,道之生也。义者,仁之质也。
未能无欲,欲不行焉之谓大勇,未能无惑,惑不苟解之谓大智。物不苟应,务尽其心之谓大仁。人而不仁,则道义息。
强暴感仁义而服者有矣,未闻以强暴服强暴而能有终者也。
孝莫大于宁亲,宁亲莫大于存神。神存天地之间,顺其命,勿绝灭之而已矣。死生者,身之常也。存亡者,国之常也。兴废者,天下之常也。绝灭者,非常之变也。圣人制四海之命,法天而不私己,尽制而不曲防,分天下之地以为万国,而与英才共焉。诚知兴废之无常,不可以私守之也。故农夫受田百亩,诸侯百里,天子千里。农夫食其力,诸侯报其功,天子享其德。此天下之分,然非后世擅天下者以大制小、以强制弱之谋也,诚尽制而已矣。是以虞、夏、商、周传祀长久,皆千余岁。论兴废,则均有焉。语绝灭,则至暴秦郡县天下,然后及也。自秦灭先王之制,海内荡然无有根本之固。有今世王天下,而继世无置锥之地者。有今年贵为天子,而明年欲为匹夫不可得者。天王尚焉,况其下者乎?是以等威不立,礼义难行,俗化衰薄,虽当世兴废之常,而受绝灭之祸也。其为不孝孰大焉!悲夫!秦、汉、魏、晋、隋、唐之君,真可谓居绝灭之中而不自知者也。是故大易垂训,必建万国而亲诸侯,春秋立法,兴灭国而继绝世。
义有定体,仁无定用。
道无不可行之时,时无不可处之事。时无穷,事万变,惟仁者为能处之,不失其道而有成功。权数智术,用而或中则成,不中则败。其成败系人之能否,而权变纵释不在我者也。岂不殆哉!
天命不已,故人生无穷。其耳目、口鼻、手足而成身,合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而成世,非有假于外而强成之也,是性然矣。圣人明于大愉,理于万物,畅于四肢,达于天地,一以贯之。性外无物,物外无性。是故成己成物,无可无不可焉。释氏绝物遁世,栖身冲寞,窥见天机有不器于物者,遂以此自大。谓万物皆我心,物不觉悟而我觉悟,谓我独高乎万物。于是颠倒所用,莫知所止,反为有适有莫,不得道义之全。名为识心见性,然四达而实不能一贯。展转淫遁,莫可致诘。世之君子信其幻语而惑之。孰若即吾身世而察之乎?
先道而后言,故无不信之言。先义而后行,故无不果之行。
阴阳成象,而天道着矣。刚柔成质,而地道着矣。仁义成德,而人道着矣。
万物生于天,万事宰于心。性,天命也。命,人心也。而气经纬乎其间,万变着见而不可掩。莫或使之,非鬼神而何?
法制者,道德之显尔。道德者,法制之隐尔。天地之心,生生不穷者也。必有春秋冬夏之节、风雨霜露之变,然后生物之功遂。有道德结于民心,而无法制者为无用。无用者亡[刘虞之类]。有法制系于民身,而无道德者为无体。热体者灭[暴秦之类]。是故法立制定,苟非其人,亦不可行也。
学进,则所能日益。德进,则所能日损。不己而天,则所能亡矣。
事成则极,极则变。物盈则倾,倾则革。圣人裁成其道,辅相其宜,百姓于变而不知。此尧舜所以为圣也。
造车于室而可通于天下之险易,铸鉴于冶而可以定天下之妍丑,盖得其道而握其要也。治天下者何独不观乎此而反求诸身乎?是以一正君心而天下定矣。
阴阳
胡子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有一则有三,自三而无穷矣。老氏谓“一生二,二生三”,非知太极之蕴者也。
小道任术,先其得,后其利,智己而愚民者也。圣人由道而行,其施也博,其报也厚,其散也广,其聚也多,贪欲不生而天下通焉。
夫妇之道,人丑之者,以淫欲为事也,圣人安之者,以保合为义也。接而知有礼焉,交而知有道焉,惟敬者为能守而勿失也。语曰:乐而不淫,则得性命之正矣。谓之淫欲者,非陋庸人而何?
变异见于天者,理极而通,数穷而更,势尽而反,气滋而息,兴者将废,成者将败。人君者,天命之主,所宜尽心也。德动于气,吉者成,凶者败,人者兴,小者废。天岂有心于彼此哉!谓之谴告者,人君覩是,宜以自省也。仁义服于吾身,是非明于吾政,虽四海沸腾,三光沦没,亦不足畏也已。若以天命为恃,遇灾不惧,肆淫心而出暴政,未有不亡者也。
物之生死,理也。理者,万物之贞也。生聚而可见,则为有;死散而不可见,则为无。夫可以有无见者,物之形也。物之理,则未尝有无也。老氏乃以有无焉生物之本,陋哉!天得地而后有万物,夫得妇而后有男女,君得臣而后有万化,此一之道也,所以为至也。
井法行,而后智愚可择,学无滥士,野无滥农,人才各得其所,而游手鲜矣。君临卿,卿临大夫,大夫临士,士临农与工商,所受有分制,多寡均而无贫苦者矣。人皆受地,世世守之,无交易之侵谋。无交易之侵谋,则无争夺之狱讼。无争夺之狱讼,则刑罚省而民安。刑罚省而民安,则礼乐修而和气应矣。
守身以仁。以守身之道正其君者,大臣也。汉、唐之盛,忠臣烈士攻其君之过,禁其君之欲,纠其政之缪,弹其人之佞而止已。求其大君心,引之志于仁者,则吾未之见也。惟董生其庶几乎!
道可述不可作,述之者天也,作之者人也。三王述之,五霸作之,其功德可考矣。
深于道者,富用物而不盈。卫公子荆善居室,孔子何取焉?以其心不婴于物,可以为法也。夫人生于世,用物以成其生耳,其久能几何,而世人驰骛不反也。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圣人知天命存于身者,渊源无穷,故施于民者溥博无尽,而事功不同也。知之,则于一事功可以尽圣人之蕴;不知,则一事功而已矣,不足以言圣人也。庄周乃曰“圣人之道,真以治身,其绪馀土苴以治天下”,岂其然乎?
善为天下者务寝兵。兵,刑之大者耳。虽汉、唐盛主,礼乐废缺,法令专行,是兵常兴而未尝息也。纪纲如是,而欲有三代之文章,其可得乎!
有情无情,体同而用分。人以其耳目所学习,而不能超乎见闻之表,故昭体用以示之,则惑矣。惑则茫然无所底止,而为释氏所引,以心为宗,心生万法,万法皆心,自灭天命,固为己私。小惑难解,大碍方张,不穷理之过也。彼其夸大言辞,颠倒运用,白谓至极矣,然以圣人视之,可谓欲仁而未至,有智而未及者也。夫生于戎夷,亦间世之英也,学之不正,遂为异端小道。惜哉!
圣人尚贤,使民知劝,教不能,使民不争,明善恶之归,如日月之照白黑,然民犹有惑于欲而陷于恶。故孔子观上世之化,喟然而叹,曰“甚哉,知之难也。”虽尧舜之民比屋可封,能使之由而已,亦不能使之知也。夫人目于五色,耳于五声,口于五味,其性固然,非外来也。圣人因其性而导之,由于至善,故民之化之也易。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夫可欲者,天下之公欲也,而可蔽之使不见乎?
天地之生生万物,圣人之生生万民,固其理也。老聃用其道,计其成,而以不争行之,是舞智尚术,求怙天下之权以自私也。其去王事远矣。
时之古今,道之古今也。
道者,体用之总名。仁其体,义其用。合体与用,斯为道矣。大道废,有仁义。老聃非知道者也。
好恶
胡子曰:寡欲之君,然后可与言王道。无欲之臣,然后可以言王佐。
志仁则可大,依仁则可久。
仲尼从心所欲不踰矩,可谓尽心矣。天即孔于也,孔手即天也。释氏无障碍,而所欲不能不踰矩,吾知其未见心之全也,猖狂妄行而已。
有其德,无其位,君子安之。有其位,无其功,君子耻之。君子之游世也以德,故不患乎无位;小人之游世也以利势,故患得患失,无所不为。
一嘘吸,足以察寒暑之变,一语默,足以着行藏之妙,一往来,足以究天地之理。自陋者,不足与有言也,自小者,不足与有为也。
人虽备天道,必学然后识,习然后能,能然后用,用无不利,唯乐天者能之。
有之在己,知之在人。有之而人不知、从而与人较者,非能有者也。
水有源,故其流不穷;水有根,故其生不穷;氟有性,故其运不息。德有本,故其行不穷。孝悌也者,德之本欤!
有是心则有知,无是心则无知。巧言令色之人,一失其心于浮伪,未有能仁者也。
等级至严也,失礼乐则不威,山河至险也,失礼乐则不固。礼乎乐乎,天下所日用,不可以造次颠沛废焉者乎!富可以厚恩,贵可以广德,是君子之所欲。有求之而得者,有不求而得者,有求而不得者,命有定矣。信而不渝,然后能为君子。
有为之为,出于智巧。血气方刚,则智巧出焉。血气既衰,则智巧穷矣。或知功之可利而锐于立功,或知名之可利而进以求名,或知正直之可利而勉于正直,或知文词之可利而习于文词,皆智巧之智也。上好恬退,则为恬退以中其欲;上好刚劲,则为刚劲以中其欲;上好温厚,则为温厚以中其欲;上好勤恪,则为勤恪以中其欲;上好文雅,则为文雅以中其欲,皆智巧之巧也。年方壮则血气盛,得所欲则血气盛,壮迈往失则血气挫折,消懦而所为屈矣,无不可变之操也。无为之为,本于仁义。善不以名而为,功不以利而劝,通于造化,与天地相终始,苟不至德,则至道不凝焉。
圣人不可得而见矣,其遗言犹龙之蜕,犹虎之皮。用其文章,犹足动观听,况能充其蜕,复其皮。得其精神以设施于天下,其拨乱兴治如反复手足。不得其道,与天下之人角智力者,嵲嵲乎殆哉!
有聚而可见谓之有者,知其有于目,故散而不可见者谓之无。有实而可蹈谓之有者,知其有于心,故妄而不可蹈者谓之无。
马牛,人畜也。御之失道,则奋其角踶,虽有猛士,莫之敢撄,得其道,则三尺童子用之,周旋无不如志焉。天下分裂,兆民离散,欲以一之,固有其方,患在人不仁,虽与言而不入也。
知几,则物不能累而祸不能侵。不累于物,其知几乎!
郡县天下,可以持承平而不可支变故,封建诸侯,可以持承平,可以支变故。
自观我者而言,事至而知起,则我之仁可见矣。事不至而知不起,则我之仁不可见也。自我而言,心与天地同流,夫何间之?
处已有道,则行艰难险厄之中无所不利;失其道,则有不能堪而忿欲兴矣。是以君子贵有德也。
往来
胡子曰:或往或来,天之所以为道也;或语或默,士之所以为仁也;或进或退,臣之所以事君也;或擒或纵,兵之所以为律也;或弛或张,王之所以化成于天下也。
释氏以尽虚空沙界为吾身,大则大矣,而以父母所生之身为一尘剎幻化之物而不知敬焉,是有间也。有间者,至不仁也,与区区于一物之中沉惑而不知反者何以异?
性譬诸水乎,则心犹水之下,情犹水之澜,欲犹水之波浪。
即物而真者,圣人之道也;谈真离物者,释氏之幻也。
释氏见理而不穷理,见性而不尽性,故于一天之中分别幻华真实,不能合一,与道不相似也。
当爵禄而不轻,行道德而不舍者,君子人欤?君子人也。天下之臣有三:有好功名而轻爵禄之臣,是人也,名得功成而止矣;有贪爵禄而昧功名之臣,是人也,必忘其性命矣,鲜不及哉;有由道义而行之臣,是人也,爵位功名,得之不以为重,失之不以为轻,顾吾道义如何耳。君天下,临百官,是三臣者杂然并进,为人君者乌乎知而进退之?孟子曰:君仁,莫不仁。
有善行而不仁者有矣,未有不仁而能择乎善者也。
子思子曰“率性之谓道。”万物万事,性之质也。因质以致用,人之道也。人也者,天地之全也。而何以知其全乎?万物有有父子之亲者焉,有有君臣之统者焉,有有报本反始之礼者焉,有有兄弟之序者焉,有有救灾恤患之义者焉,有有夫妇之别者焉。至于知时御盗如鸡犬,犹能有功于人,然谓之禽兽而人不与为类,何也?以其不得其全,不可与为类也。夫人虽备万物之性,然好恶有邪正,取舍有是非,或中于先,或否于后,或得于上,或失于下,故有不仁而入于夷狄禽兽之性者矣。惟圣人既生而知之,又学以审之,尽人之性,尽物之性,德合天地,心纯万物,故与造化相参而主斯道也。不然,各适其适,杂于夷狄禽兽。是异类而已,岂人之道也哉!是故君子必戒谨恐惧,以无失父母之性,自则于异类,期全而归之,以成吾孝也。
中者,道之体;和者,道之用。中和变化,万物各正性命而纯备者,人也,性之极也。故观万物之流形,其性则异;察万物之本性,其源则一。圣人执天之机,惇叙五典,庸秩五礼。顺是者,彰之以五服,逆是者,讨之以五刑。调理万物,各得其所。此人之所以为天地也。
目之所可覩者,禽兽皆能视也。耳之所可闻者,禽兽皆能听也。视而知其形,听而知其声,各以其类者,亦禽兽之所能也。视万形,听万声,而兼辨之者,则人而已。覩形色而知其性,闻声音而达其义,通乎耳目之表、形器之外,非圣人则不能与于斯矣。斯道不明,则中国冠带之君有时而为夷狄。杨朱、墨翟之贤而有禽兽之累,惟安于耳目形器,不知觉之过也。君子履安佚之地,当安佚之时,戒谨恐惧,不敢须臾怠者以此。
君子畏天命,顺天时,故行惊众骇俗之事常少。小人不知人命,以利而动,肆情妄作,故行惊众骇俗之事必其无忌惮而然也。
首万物,存大地,谓之正情。备万物,参天地,谓之正道。顺秉彝,穷物则,谓之正教。
道之明也,道之行也,或知之矣。变动不居,进退无常,妙道精义未尝须臾离也。贤者之行,智者之见,常高于俗而与俗立异。不肖者之行,愚者之见,常溺于俗而与俗同流。此道之所以不明也,此道之所以不行也。我知圣人之行、圣人之见矣。不与俗异,不与俗同,变动不居,进退无常,妙道精义未尝离也。参于天地,造化万物,明如日月,行如四时。我知圣人之行、圣人之见矣。
仲尼
胡子曰:仲尼之教,犹天地造化万物,生生日新,无气之不应,无息之或已也。我于季路而见焉。或曰何谓也?曰:子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质美矣。孔子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进之以仁也。季路终身诵之,力行乎仁矣。孔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至哉斯言!非天下之至诚,其孰能与于此?颜回欲罢不能,未至文王纯一不已之地。孔子所以惜之,曰:未见其止也。止则与天为一,无以加矣。
气主乎性,性主乎心。心纯,则性定而气正。气正,则动而不差。动而有差者,心未纯也。告子不知心而以义为外,无主于中而主于言。言有不胜则惑矣,而心有不动乎?北宫黝、孟施舍以气为本,以果为行。 一身之气,有时而衰,而心有不动乎?曾子、孟子之勇原于心,在身为道,虚物为义,气与道义同流,融合于视听言动之间,可谓尽性者矣。夫性无不体者,心也。孰能参天地而不物,关百圣而不惑,乱九流而不缪,乘富贵而能约,遭贫贱而能亨,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周旋繁缛而不乱乎!
人皆有良心,故被之以桀、纣之名,虽匹夫不受也。夫桀、纣,万乘之君,而匹夫羞为之,何也?以身不亲其奉,而知其行丑也。王公大人一亲其奉,丧其良心,处利势之际,临死生之节,宜冒苟免,行若大鼠者,皆是也。富贵而奉身者备,斩良心之利剑也。是故禹菲饮食、卑宫室,孔子重赞之,曰:吾无闲然矣!富贵,一时之利;良心,万世之彝。乘利势,行彝章,如雷之震,如风之动,圣人性之,君子乐之。不然,乃以一时之利失万世之彝,自列于禽兽,宁贫贱而为匹夫,不愿王公之富贵也。
以理义服天下易,以威力服天下难,理义本诸身,威力假诸人者也。本诸身者有性,假诸人者有命。性可必而命不可必,性存则命立,而权度纵释在我矣。是故善为国者,尊吾性而已。
君子有宰天下之心,裁之自亲始,君子有善万世之心,行之自身始。不然,则荡而无止,不入于释氏之绝灭,则入于老庄之荒唐。
有德而富贵者,乘富贵之势以利物,无德而富贵者,乘富贵之势以残身。富贵,人之所大欲,贫贱,人之所大恶。然因贫贱而修益者多,因富贵而不失于昏淫者寡,则富贵也,有时而不若贫贱矣。
赤子不私其身,无智巧,无偏系。能守是心而勿失,然后谓之大丈夫。
惟仁者为能所执无非礼,所行无非义。
今之儒者移学文艺、干仕进之心,以收其放心而美其身,则又何古人之不可及哉!父兄以学文艺令其子弟,朋友以仕进相招,往而不返,则心始荒而不治万物之成,咸不逮古先矣。
学欲博,不欲杂;守欲约,不欲陋。杂似博,陋似约,学者不可不察也。
修为者必有弃,然后能有所取;必有变,然后能有所成。虽天子之贵,不仁不义,不能以尊其身,虽天下之大,不仁不义,不能以庇其身,况其下者乎?
鱼生于水,死于水,草木生于土,死于土,人生于道,死于道,天经也。饮食、车马、衣裘、宫室之用,道所以有济生者,犹龟有苹藻泥沙,草木有风雷雨露也。如使鱼而离水,虽有苹藻泥沙,则不能生矣;如使草木而离土,虽有风雷雨露,亦不能以生。今人也而离道,饮食虽丰,裘服虽鲜,车马虽泽,宫室虽丽,其得而享诸?季世淫乱并兴,争夺相杀,殄灭人伦。至于善良被祸,奸恶相残,天下嚣然,皆失其所,则一人弃道崇物之所致也。有国家者戒之,戒之!
养太子不可以不慎也,望太子不可以不仁也。
文王
胡子曰:文王之行王政,至善美也,孟子之言王道,更详约也。然不越制其田里,导之树畜,教之以孝悌忠信而已。自五霸之乱以至于今,田里之弊无穷,树畜之业不修,孝悌之行不着,忠信之风不立,治道日苟,刑罚日烦。非有超百世英才之君臣、与文王、孟氏比肩者,其孰能复之?养民惟恐不足,此世之所以治安也,取民惟恐不足,此世之所以败亡也。
江河之流,非舟不济,人取其济则已矣,不复留情于舟也。涧壑之险,非梁不渡,人取其渡则已矣,不复留情于梁也。人于奉身济生之物皆如是也,不亦善乎!澹然天地之间,虽死生之变不能动其心矣。
生本无可好,人之所以好生者,以欲也,死本无可恶,人之所以恶死者,亦以欲也。生,求称其欲;死,惧失其欲。冲冲天地之间,莫不以欲为事,而心学不传矣。
行源之水,寒冽不冻;有德之人,厄穷不塞。
以反求诸己为要法,以言人不善为至戒。
行谨,则能坚其志;言谨,则能崇其德。
下之于上德,不待声色而后化。人之于其类,不待声色而后从,祸福于善恶,不待声色而后应。诗云: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人固有远迹江湖、念绝于名利者矣,然世或求之而不得免。人固有置身市朝、心属于富贵者矣,然世或舍之而不得进。命之在人,分定于天,不可变也。是以君子贵知命。知命,然后能信义。惟患积德不足于身,不患取资不足于世。
执斧斤者听于施绳墨者,然后大厦成,执干戈者听于明理义者,然后大业定。
仁心,立政之本也。均田,为政之先也,田里不均,虽有仁心而民不被其泽矣。井田者,圣人均田之要法也。恩意联属,奸宄不容,少而不散,多而不乱。农赋既定,军制亦明矣。三王之所以王者,以其能制天下之田里,政立仁施,虽匹夫匹妇,衣一食,如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其于万物,诚有调燮之法以佐赞乾坤化育之功,非如后世之君不仁于民也。
桀、纣、秦政,皆穷天下之恶,百姓之所同恶,故商、周、刘汉因天下之心伐而代之,百姓亲附,居之安久,所谓仁义之兵也。魏、晋以来,天下莫不假人之柄而有隳三纲之罪。仁义不立,纲纪不张,无以缔固民心,而欲居之安久,可乎?
或问:周室衰,诸侯更霸数百年,及秦累世穷兵极势而后定天下。天下已定,其十三岁而亡,何也?曰:秦之亡也久矣。秦自用孝公、商鞅之法,势日张而德日衰,兵日振而俗日弊,地日广而民心日益散,秦之亡也久矣。然则贾生谓攻守之势异,非欤?曰:攻守一道也。是故汤、武由仁义以攻,由仁义以守,汉、唐以仁义而攻,以仁义而守,子孙享之各数百年,盖得其道也。曰:秦失其道,其能定天下,何也?曰:时也。六国之君,其愚又甚于秦,故秦能欺之,以侥幸一时之胜而亡立至矣。曰:然则汉、唐兴义师,不五六岁得天下、定中国者数百年,季世一失其道而亡,如此其速,何也?曰:井法不立,诸侯不建,天下荡荡无纲纪也。后世不改其辙,欲如周获天年,终难矣哉!
三代而后,汉、唐之盛,谓爱民而富民之君则有之,谓爱民而教民之君则未之有也。
汉、唐以来,天下既定,人君非因循自怠,则沉溺声色。非沈溺声色,则开拓边境。非开拓边境,则崇饰虚文。其下乃有惑于神仙真空之术。曷若讲明先王之道,存其心,正其情,大其德,新其政,光其国,为万世之人君乎!后世必有高汉、唐贤君之聪明者,然后能行之矣。而汉、唐贤君志趣识量亦未易及也,可轻弃哉?又况三代之盛,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者,其仁何可及乎?人君,联属天下以成其身者也。内选于九族之亲,礼其贤者,表而用之,以联属其亲,外选于五方之人,礼其英杰,引而进之,以联属其民。是故贤者,众之表、君之辅也。不进其亲之贤者,是自贼其心腹也,不进其人之贤者,是自残其四肢也。残贼之君,鲜不覆亡哉!
事物
胡子曰:事物之情,以成则难,以毁则易。足之行也亦然,升高难,就卑易。舟之行也亦然,泝流难,顺流易。是故雅言难入而淫言易听,正道难从而小道易用。伊尹之训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盖本天下事物之情而戒之耳,非谓太甲质凡而故告之以如是也。英明之君以是自戒,则德业日新,可以配天矣。
圣人理天下,以万物各得其所为至极。井田封建,其大法也。暴君污吏既已废之,明君良臣历千五百余岁未有能复之者,智不及邪,才不逮邪,圣道不传,所谓明君良巨也,未免以天下自利,无意于裁成辅相,使万物各得其所邪。
探视听言动无息之本,可以知性,察视听言动不怠之际,可以会情。视听言动,道义明着,孰知其为此心?视听言动,物欲引取,孰知其为人欲?是故诚成天下之性,性立天下之有,情效天下之动,心妙性情之德。性情之德,庸人与圣人同,圣人妙而庸人所以不妙者,拘滞于有形而不能通尔。今欲通之,非致知,何适哉?
至亲至切者,其仁之义也欤,至通至达者,其义之理也欤!人备万物,贤者能体万物,故万物为我用。物不备我,故物不能体我。应不为万物役而反为万物役者,其不智孰甚焉!
行吾仁,谓之恕。操吾心,谓之敬。敬以餐吾仁。
非性无物,非气无形。性,其气之本乎!
释氏窥见心体,故言为无不周徧。然未知止于其所,故外伦理而妄行,不足与言孔、盂之道也。明乾坤变化、万物受命之理,然后信六道轮回之说,具诐淫邪遁之辞,始可与为善矣。
气之流行,性为之主。性之流行,心为之主。
释氏有适而可,有适而不可,吾儒无可无不可。人能自强于行履之地,则必不假释氏淫遁之词以自殆矣。释氏惟明一心,亦可谓要矣,然真孔子所谓好仁不好学者也。不如是,岂其愚至于无父无君,而不自知其非也哉?
物无非我,事无非真。彼遗弃人间万务,惟以了死生为大者,其蔽孰甚焉!
气感于物,发如奔霆,狂不可制。惟明者能自反,惟勇者能自断。
行之失于前者,可以改之于后,事之失于今昔,可以修之于来。虽然,使行而可以逆制,则人皆有善行矣,使事而可以预立,则人皆有善事矣。惟造次不可以少待也,惟颠沛不可以少安也,则行失于身,事失于物,有不可胜穷者矣。虽强力之人,改过不惮,其如过之不穷何?是以大学之方在致其知。知至,然后意诚,意诚,则过不期寡而自寡矣。
事之误,非过也,或未得驭事之道焉耳。心之惑,乃过也。心过难改,能改心过,则无过矣。
能攻人之实病至难也,能受人贲攻者为尤难。人能攻我实病,我能受人实攻,朋友之义其庶几乎!不然,其不相陷而为小人者,几希矣。
忌克之人,其可事乎?其急也,我谏我听,我才我用。祸既息矣,我谏,谤也,我才,奸也,杀我必矣。有天下国家而如是,能传之子孙者,未之有也。是故不忌不克,可以为君矣。谏不妄发,才不妄试,可以保身矣。
丧之三年,尽生者之孝心也,于死者何加损焉?是故汉文虽有命短丧,我谓之天下之慈君,而汉景不服三年之丧,其为孝也薄矣。行而有悖于天,有累于身,虽有父令,不可从也。从之,则成父之小欲而隳父之大仁,君子不谓之孝。况三年之丧,仁人孝子所以事天成身之本,非父之所得令者乎?后世不罪漠景之薄于亲,而罪汉文之慈于臣子,是未察乎丧服之志者也。
欲大变后世之法度,必先大变人主之心术。心术不正,则不能用真儒为大臣。大臣非真儒,则百官不可总已以听,而嗣君不可以三年不言,母后虽欲顺承天意,不挠外权,不可得矣。此不可不大变其本也。本正,则自身措之百官万民而天下皆正矣。
荀子曰:有治人,无治法。窃譬之欲拨乱反之正者如越江湖,法则舟也,人则操舟者也。若舟破楫壤,虽有若神之技,人人知其弗能济矣。故乘大乱之时必变法。法不变而能成治功者,未之有也。
欲拨乱兴治者,当正大纲。知大纲,然后本可正而末可定。大纲不知,虽或善于条目,有一时之功,终必于大网不正之处而生大乱。然大纲无定体,各随其时,故鲁庄公之大纲在于复仇也,卫国之大纲在于正名也。仇不复,名不正,虽有仲尼之德,亦不能听鲁、卫之政矣。
纷华
胡子曰:行纷华波动之中,慢易之心不生。居幽独得肆之处,非僻之情不起,上也。起而以礼制焉,次也。制之而不止者,昏而无勇也。理不素穷,勇不自任,必为小人之归,可耻之甚也。
尧、舜以天下与人,而无人德我之望,汤、武有人之天下,而无我取人之嫌。是故天下无大事,我不能大,则以事为大,而处之也难。
人欲盛,则于天理昏。理素明,则无欲矣。处富贵乎?与天地向其通。处贫贱乎?与天地同其否。安死顺生,与灭地同其变,又何宫室、妻妾、衣服、饮食、存亡、得丧而以介意乎?
一身之利,无谋也,而利天下者则谋之。时之利,无谋也,而利万世者则谋之。存斯志,行斯道,躬耕于野,上以奉祀事长,下以慈幼延交游,于身足矣。易曰:不家食,吉。是命焉,乌能舍我灵龟而逐人之昏昏也?
仁者,人所以肖天地之机要也。
人之于天地,有感必应,犹心之于身,疾痛必知焉。
物不独立必有对,对不分治必交焉,而文生矣。物盈于天地之间,仁者无不爱也,故以斯文为己任,理万物而与天地参矣。
或问王通曰:子有忧疑乎?曰: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虽然,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天下皆疑,吾独得不疑?又曰:心迹之判久矣,吾独得不二言乎!或问曰:通有二言,何也?曰:仁则知通之言一,不仁则以通言为二。若心与迹判,则是天地万物不相管也,而将何以一天下之动乎?
天下莫大于心,患在不能推之尔。莫久于性,患在不能顺之尔。莫成于命,患在不能信之尔。不能推,故人物内外不能一也。不能顺,故死生昼夜不能通也。不能信,故富贵贫贱不能安也。
事物属于性,君子不谓之性也,必有心焉,而后能治。裁制属诸心,君子不谓之心也,必有性焉,然后能存。
不仁见天下之事大,而执天下之物固,故物激而怒,怒而不能消矣。感物而欲,欲而不能止矣。穷理尽性以成吾仁,则知天下无大事,而见天下无固物。虽有怒,怒而不迁矣。虽有欲,欲而不淫矣。
庄周曰: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非知伯夷者也。若伯夷,可谓全其性命之情者矣。谓之“死名”可乎?周不为一世用,以保其身可矣,而未知天下之大本也。
智不相近,虽听言而不入。信不相及,虽纳忠而不爱。是故君子必谨其所以言,则不招谤诽,取怨辱矣。
士学于文而知道,则关键节目之言未尝不三复也,君学于政而知道,则几会本原之事未尝不三令五申也。知之,则因非而知是,不知,则指是以为非。
人君尽下,则聪明开,而万里之远亲于袵席。偏信,则昏乱,而父子夫妇之间有远于万里者矣。人君欲救偏信之祸,莫先于穷理,莫要于寡欲。穷理寡欲,交相发者矣。去圣既远,天下无人师,学者必因书记语言以知理义之精微。知之、则适理义之周道也。不然,则为溺心志之大穽矣。
人尽其心,则可与言仁矣,心穷其理,则可与言性矣,性存其诚,则可与言命矣。
敬则人亲之,仁则民爱之,诚则鬼神享之。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者,大贤之分也。达则兼善天下,穷则兼善万世者,圣人之分也。
或问人可胜天乎?曰人而天,则天胜。人而不天,则天不胜。
学贵大成,不贵小用。大成者,参于天地之谓也。小用者,谋利计功之谓也。
人者,天地之精也,故行乎其中而莫御。五行,万物之秀气也,故物为之用而莫违。
三王,正名与利者也,故其利大而流长。五霸,假名争利者也,故其利小而流近。
形形之谓物,不形形之谓道。物拘于数而有终,道通于化而无尽。
古之学者求天知,今之学者求人知。古之仕者行己,今之仕者求利焉。
一气
一气大息,震荡无垠,海宇变动,山勃川湮,人消物尽,旧迹亡灭,是所以为鸿荒之世欤?气复而滋,万物生化,日以益众,不有以道之则乱,不有以齐之则争。敦伦理,所以道之也。饬封井,所以齐之也。封井不先定,则伦理不可得而敦。尧为天子,忧之而命舜。舜为宰臣,不能独任,忧之而命禹。禹周视海内,奔走八年、辨土田肥瘠之等而定之,立其收多寡之制而授之,定公、侯、伯、子、男之封而建之,然后五典可敷而兆民治矣。此夏后氏之所以王天下也。后王才不出庶物,大侵小,强侵弱,智诈愚,禹之制寝隳寝紊,以至于桀,天下大乱。而成汤正之,明其等,申其制,正其封,以复大禹之旧,而人纪可修矣。此殷之所以王天下也。后王才不山庶物,大侵小,强吞弱,智诈愚,汤之制寝隳寝坏,以至于纣,天下大乱。而周武王征之,明其等,申其制,正其封,以复成汤之旧,而五教可行矣。此周之所以王天下也。后王才不出庶物,大吞小,强侵弱,智诈愚,武王之制寝隳寝乱,先变于齐,后变于鲁,大坏于秦,而仁覆天下之政亡矣。仁政既亡,有天下者,汉、唐之盛,其不王,人也,非天也。其后亡,天也,非人也。噫,孰谓而今而后无继三王之才者乎?病在世儒不知王政之本,议三王之有天下不以其道,而反以亡秦为可法也。
圣人之应事也,如水由于地中,未有可止而不止、可行而不行者也。
有而不能无者,性之谓欤!宰物而不死者,心之谓欤!感而无息者,诚之谓欤!往而不穷者,鬼之谓欤!来而不测者,神之谓欤!
一往一来而无穷者,圣人之大道也,谓往而复来、来而复往者,释氏之幻教也。
天理人欲,莫明辨于春秋。圣人教人清人欲,复天理,莫深切于春秋。
伯夷非绝物者也,恶不仁而已,故清而不介。柳下惠非徇俗者也,行吾敬而已,故和而不流。
大哉性乎,万理具焉,天地由此而立矣。世儒之言性者,类指一理而言之尔,未有见天命之全体者也。
万物皆性所有也。圣人尽性,故无弃物。
情一流则难遏,气一动则难平。流而后遏,动而后平,是以难也。察而养之于未流,则不至于用遏矣。察而养之于未动,则不至于用平矣。是故察之有素,则虽婴于物而不惑,养之有素,则虽激于物而不悖。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此之谓也。
诚,天道也。人心合乎天道,则庶几于诚乎!不知天道,是冥行也。冥行者,不能处己,乌能处物?失道而曰诚,末之闻也。是故明理居敬,然后诚道得。天道至诚,故无息,人道主敬,所以求合乎天也。孔于自志学至于从心所欲不逾矩,敬道之成也。敬也者,君子之所以终身也。
义理
胡子曰:义理,羣生之性也。义行而理明,则羣生归仰矣。敬爱,兆民之心也。敬立而爱施,则人心诚服矣。感应,鬼神之性情也。诚则能动,而鬼神来格矣。
祖考为诸侯,子孙为大夫士。祖考为诸侯,其葬也固诸侯,其祭也亦必以诸侯,不以子孙为人夫士而降也。子孙为大大士,其葬也固大夫士,其祭也亦必以大夫士,不以祖考为诸侯而僭也。是故杞、宋之诸侯得郊,而春秋以诸侯葬焉。斯可见矣。
处之以义而理得,则人不乱;临之以敬而爱行,则物不争。守之以正,行之以中,则事不悖而天下理矣。
合以义,正合也,理不得不合也。不得不合而合,天与人一矣。合不以义,苟合也,君子不为也。
为天下者,必本于理义。理也者,天下之大体也,义也者,天下之大用也。理不可以不明,义不可以不精。理明,然后纲纪可正,义精,然后权衡可平。纲纪正,权衡平,则万事治,百姓服,四海同。夫理,天命也,义,人心也。惟天命至微,惟人心好动。微则难知,动则易乱。欲着其微,欲静其动,则莫过乎学。学之道,则莫过乎绎孔子、孟轲之遗文。孔子定书,删诗,系易,作春秋,何区区于空言?所以上承天意,下悯斯人,故丁宁反复三四不倦,使人知所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也。孟轲氏闲先圣之道,慨然忧世,见齐、梁之君,问陈理义提世大纲,埽东周五霸之弊,发兴衰拨乱之心要。愚因其言,上稽三代,下考两汉、三国、东西晋、南北朝,至于隋、唐,以及于五代,虽成功有小大,为政有治忽,制事有优劣,然总于大略,其兴隆也,未始不由奉身以理义;其败亡也,未始不由肆志于利欲。然后知孟轲氏之言信而有征,其传圣人之道纯乎纯者也。
性定,则心宰。心宰,则物随。
物欲不行,则志气清明而应变无失。
阴阳升降有道,刚柔屈伸有理,仁义进退有法。知道者可与论政,知理者可与谋事,知法者可与取人。知道者理得,知理者法得,是以君子贵知道也。
皇皇天命,其无息乎!体之而不息者,圣人也,是故孔子学不厌,教不倦。颜子睎夫子,欲罢而不能,孟子承先圣,周旋而不舍。我知其久于仁矣。
礼文多者,情实必不足,君子交际宜察焉。言词巧者,临断必不善,君子选用宜察焉。
专好毁者,共心必不良,乌能恶不仁?
人事有是非,天命不囿于是非,超然于是非之表,然后能平天下之事也。或是或非,则在人矣。虽圣人不能免也,久则白。
万物不同理,死生不同状,必穷理,然后能一贯也,知生,然后能知死也。人事之不息,天命之无息也。人生在勤,勤则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虽然勤于道义,则刚健而日新,故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也。勤于利欲,则放肆而日怠,终不能保其身矣。禹、汤、文、武,丹朱、桀、纣可以为鉴戒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尚不能保其身,而况公卿大夫士庶人乎?
天下有二难:以道义服人难,难在我也;以势力服人难,难在人也。由道义而不舍,禁势力而不行,则人心服,天下安。
一日之旦莫,天地之始终具焉,一事之始终,鬼神之变化具焉。
察人事之变易,则知天命之流行矣。
人之生也,良知良能,根于天,拘于己,汨于事,诱于物,故无所不用学也。学必习,习必熟,熟必久,久则天,天则神,天则不虑而行,神则不期而应。
孝也者,为仁之本也。仁也者,大学之本也。学者志于仁,必求所以为仁,故子游、子夏问孝,皆初学之时也。
将相无异任,文武无异道。其异也,后世之人未尝学也。
大学
胡子曰:孔子十五而志于学,何学也?曰大学也,所以学修身、齐家、洽国、平天下之道也。孔子三十而立,何立也?曰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不退转也。孔子四十而不惑,何不惑也?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卓然立乎万物之表也。孔子五十而知天命,何知也?曰元亨利贞,干之四德,行之昭明,浩然与万物同流,处之各得其分也。孔子六十而耳顺,何耳顺也?曰所过者化,所存者神,几于天矣。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何不逾也?曰以其动也天故也。子贡曰: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非天能如是乎?呜呼!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之学,立天地之经,成万物之性者。然则请问大学之方可乎?曰:致知。请问致知。曰:致知在格物。物不格,则知不至。知不至,则意不诚。意不诚,则心不正。心不正而身修者,未之有也。是故学为君子者,莫大于致知。彼夫随众人耳目闻见而知者,君子不谓之知也。
自高则必危,自满则必溢,未有高而不危、满而不溢者。是故圣人作易,必以天在地下为泰,必以损上益下为益。
阳中有阴,阴中有阳,阳一阴,阴一阳,此太和所以为道也。始万物而生之者,乾坤之元也。物正其性,万古不变,故孔子曰:成之者性。
允恭者,尧帝也。温恭者,大舜也。懿恭者,文王也。恭而安者,孔子也。克勤俭于邦家者,舜之所以美大禹也。谨乃俭德者,伊尹之所以训太甲也。恭俭惟德者,成王之所以戒百官也。
陈文子之时,天下无王,政自诸侯出;诸侯又不为政,政自大夫出。滔滔者,天下皆是也。仁者处斯世,久思有以易天下,因污隆而起变化,无可无不可也。陈文子则不然,乃几至无所容其身,则可谓有知乎?故孔子曰:未知,焉得仁?
春秋之时,天下无王。楚,古之建国也。子文辅佐楚成,曾不知首出庶物之道,安于僭窃,以荆楚而侵陵诸夏,与齐桓、宋襄、晋文争衡,务强大以济其私欲而已,则可谓有知乎?故孔子曰:未知,焉得仁?
春秋之时,周政已失,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既而诸侯不自为政,礼乐征伐自大夫出。夫能出礼乐征伐者,皆天下之贤诸侯、贤大夫也。子继厥父,孙继厥祖,自以为能子能孙,人亦以为孝悌之人矣,曾不察其所行动皆犯上之事,陵夷至于作乱而不自知,未有一人能承天命,由仁义行者也。故有子本仁而言,以正一世之失,其旨深且远矣。此孔子春秋所以作也。
仁者临机发用而后见,不可预指,故季路、冉有、公西华之仁,孔子不得而言也。孟武伯不知仁,故又问,孔子各以材答之。夫学于圣门者,皆以仁为本,三子者今之所能若是,后日之进未已也。其进未已,虽圣人安得而预言之?故孔子不知其仁。
赵幼翁言学,胡子曰:学道者,正如学射,才持弓矢,必先知的,然后可以积习而求中的矣。若射者不求知的,不求中的,则何用持弓矢以射为?列圣诸经,千言万语,必有大体,必有要妙,人自少而有志,尚恐夺于世念,日月蹉跎,终身不见也。君若不在于的,苟欲玩其辞而已,是谓口耳之学,曾何足云?夫留情于章句之间,固远胜于博奕戏豫者,时以一斑自喜,何其小也!何不志于大体,以求要妙?譬如游山,必上东岱,至于绝顶,坐使天下高峯远岫、卷阿大泽悉来献状,岂不伟欤!幼翁曰:我习敬以直内可乎?胡子曰:敬者,圣门用功之妙道也,然坤卦之善,与干相蒙,敬以直内,终之以方也。苟知不先至,则不知所终,譬如将适一所,而路有多歧,莫知所适,则敬不得施,内无主矣。内无主而应事物,则未有能审事物之轻重者也。故务圣人之道者,必先致知,及超然有所见,方力行以终之。终之之妙,则在其人,他人不得而与也。
人心应万物,如水照万象。应物有诚妄,当其可之谓诚,失其宜之谓妄。物象有形影,实而可用之谓形,空而不可用之谓影。儒者之教践形,释氏之教逐影,影不离乎形者也。是故听其言则是,稽其行则非。惟高明笃实之君子,乃知释氏之妄大有害于人心。圣王复起,必不弃中华之人,使入于夷类也。
复义
胡子曰:复义为信,不复义为罔,践理为信,不践理为罔。唐文宗读书,耻为凡主。及不能行其政令而饮醇酒求醉,是自弃者也。若愤悱自强,干干惕厉,广求贤圣以自辅,则可以有为于天下矣。
唐文宗曰:宰相荐人,当不问疎戚。若亲故果才,避嫌而弃之,亦不为公。诚哉,是言也!
小人得用,则民志不定。
上侈靡而细民皆衣帛食肉,此饥寒之所由生,盗贼之所由作也。天下如是,上不知禁,又益甚焉,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事有大变,时有大宜。通其变,然后可为也,务其宜,然后有功也。
胡子假陆贾对汉高曰:陆贾为汉高帝大中大夫时,时前说,称引诗、书。帝骂曰:乃公居马上得之,安事诗、书?贾再拜对曰:臣窃以陛下马上之功不如项王也。上曰:何谓不如?对曰:天下初发难时,秦军常乘胜逐北,项王独破秦军,虏王离,慑服诸侯,降章邯及欣翳,西攻破函谷,东击死田荣,蹙汉军于谷、泗,困陛下于荥阳、成皋,七十余战,未尝败北。陛下失太公于彭城,亡众于荥阳,跳身于玉门,中伏弩于广武,勇不振于鸿沟,既及羽于固陵,必待信、越而后敢战。此臣所谓不如也。上曰:是则然矣。而我得天下,项王失天下者,何也?贾对曰:项王失信弑君,意忌听谗,行姑息,乐杀人,殖货利,犯圣王之法,此其所以失天下也。陛下本以宽大长者受怀王入关之命,为天下除残贼,所过亡卤掠,赦秦降王子婴,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约法三章,父老惟恐陛下不为秦王,此三代得天下之仁也。项羽负约,王陛下于蜀汉,陛下忍而就国,用萧何为丞相,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项羽贼弒义帝,陛下举军缟素,告诸侯而伐之,些三代取天下之义也。不龌龊自用,多大略,得英雄心,师张良,任陈平,将韩信,此尧、舜、禹、汤、文、武知人之明也。以野战略地之功譬狗,以文墨议论之功为人,此尧、舜、禹、汤、文、武尚德不尚战之心也。镇抚百姓,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此尧、舜、禹、汤、文、武哀鳏寡、恤孤独之政也。此五者,陛下所以得天下,成大汉盘石之基。非欤?马上一时之功,乃河、汉之波澜起伏耳。上欣然而笑曰:生言起吾意,殊非腐儒之论。吾欲治天下,法先圣,何若而可?贾再拜对曰:陛下及此言,天下之福也。天下法制,自周幽、厉埽荡几尽。平、庄之后,浸微浸盛。五霸假托仁义以自封殖,志不在于斯民。至于七雄,益以战争强大为务。秦据形胜,以利诱民,鬬取一时之胜,而不知其胜为侥幸也,遂安而行之,居十三岁,天下争起而亡之矣。愿陛下退叔孙退,聘鲁二生,使与张良、四皓及如臣者共论所以承三代之宜,定一代大典,以幸天下,以诏子孙,以傅万世。上曰:善。然吾老矣,不能用也。明年丙午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寥寥千余岁,未有能明汉家承三代之宜者也,又可论承汉家之宜乎!大宋癸酉岁,有士叹曰:呜呼,天乎!使陆生有是对而汉祖用其言,则必六宫有制,嫡庶有辨,教养子弟有法,后夫人嫔妇各得其所矣。又安有戚夫人为人彘,张美人以恨死,赵王如意以酖死,淮阳王友以饿死,梁王恢以杀死,燕王建绝嗣,山朝武强不疑,几于乱姓之事哉?又安有审食其入于死诛不赦之罪,而吕氏至于族灭,后世世有外戚之祸哉?则必制国有法,荆王贾、楚王交、代王喜、齐王肥不封数十县,而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以及皋陶、伊、傅、周、召之裔得血食矣;则必体貌大臣,韩信、彭越之夷三族可悔,萧相国不系狱,黥布、阵豨、韩王信、卢绾不背叛矣;则必不袭秦故,尊君抑臣,而朝廷之上制礼以道,谦尊而光,干刚下充,臣道上行,致天道于交泰,而大臣可以托天下,委六尺之孤矣;则必封建诸侯,藩垣屏翰,根深蒂固,难于崩陷,可以正中国四夷之分,不至畏匈奴,与之和亲而手足倒置矣;则必复井田之制,不致后世三十税一,近于貊道,富者田连阡陌,僭拟公侯,而贫民冤苦失职矣;则必用虞制五刑,使好生之德洽于黎民,不下三大赦,以启后世惠奸宄、贼良民之原矣,则必侍御仆从,罔匪正人,有疾病不枕,宦者卧,临弃天下,公卿大臣受顾命,妇寺不能与,而大正其终矣;则必兼用仲尼立嫡与贤之法,嗣天子继离之明,行干之健,不受制于母后,遂饮为淫乐,不听政矣。呜呼!天道往而必返,三代之盛,其有终不复者乎!
胡子假汉高听贾言,征鲁二生曰:帝于是因张良以问四皓。四皓曰:吾志其道,未传其业,盍征鲁二生?乃命鲁郡守以礼征之。二生曰:上素轻儒,好嫚骂,吾不忍见也。太守以闻。帝曰:所骂者,腐儒耳。则命大臣以玉帛聘焉。二生曰:上以布衣提三尺,用天下豪杰取天下,今天下已定矣,安用儒生?坚卧不起。使者复命。上即日车驾见之。二生见曰:陛下已定天下矣,尚安求士?上曰:定天下者,一时之事尔,吾欲与生谋万世之业。二生再拜稽首,曰:陛下真天下之君也!上命副车载归未央宫,东乡坐而师问焉。上曰:吾生战国之末,不闻二帝三王之道,愿生以教我。二生对曰:天下之道有三:大本也,大几也,大法也。此圣人事,非常人所知也。上曰:何谓也?二生对曰:大本一心也,大几万变也,大法三纲也。此圣人事,非常人所知也。上曰:何谓也?二生对曰:陛下明达广大,爱人喜施,有长人之本矣。知人,好谋,能听,得应变之几矣。项王杀君,举军缟素,布告天下而伐之,知提纲之法矣。“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王者法天,心不可怠放,怠则应变必失其几,放则三纲不得其正。几一失,则事难定;纲不正,则乱易生。陛下已定天下矣,其亦少怠矣乎!放者,其不可收矣乎。上不觉促膝而前曰:生何谓也?二生对曰:王者,法天以行其政者也。法天之道,必先知天。知天之道,必先识心。识心之道,必先识心之性情。欲识心之性情,察诸干行而已矣。上曰:生言甚大,愿明以教我。二生对曰:干元统天,健而无息,大明终始,四时不忒,云行雨施,万物生焉。察乎是,则天心可识矣。是心也,陛下怠之则放,放之则死,死则不能应变投机,而大法遂不举矣。臣子可以乘间而谋逆,妾妇可以乘间而犯顺,夷狄可以乘间而抗衡矣。后嗣虽有贤明之君,亦终不能致大治矣。上曰:何为而然?二生对曰:本不正也。陛下不见大本乎?木充本完,故能与天地阴阳相应。枝叶茂盛,华秾而实美焉。本一病,则蠹生其中,虽天覆之,地载之,阴阳承之,而枝叶不能茂,华实不能美矣。上曰:我知之矣,愿闻所以行之。二生对曰:法始于伏羲,继乎神农,大乎轩辕,成乎尧、舜,损益于禹、汤、文、武。夏之亡,非大禹之法不善也,桀弃法而亡也。商之亡,非成汤之法不善也,纣弃法而亡也。周之亡,非文、武之法不善也,幽、厉弃法而亡也。秦则不然,创之非法,守之非法而亡也。天下初定,革弊起度,今其时矣!臣愿陛下勇于法天心,大明其用于政事,以新天下。上曰:吾愿闻其目。对曰:历世圣帝明王厅天受命之大法,小臣其敢专席而议,愿陛下与天下共之。上曰:善。于是诏天下搜扬岩穴之士焉。
胡子谓孙正蒙曰:天命之谓性,流行发见于日用之间。患在学道者未见全体,窥见一斑半点而孰认己意,以为至诚之道。如是,如是,欲发而中节,与天地相似也,难矣哉!求免斯弊者,舍讲学其可乎?
田叔悉烧梁狱词,空手来见,可谓善处人子母兄弟之间者也。漠景,忌刻之君也,而能贤田叔,有过人之聪明、越人之度量者,何欤?以太后在上,不敢肆故也。无理存亡,在敬肆之间尔。孔子作春秋,必记灾异,警乎人君,万世不死也。
汉文
胡子曰:汉文之顾命曰:朕不敏,无以佐百姓,常畏过行,惟年久长,惧于不终。此干之健,天行之所以无息也,此尧、舜、禹、汤、文、武之心所以万世不灭也。孔子作春秋不书祥瑞者,惧人君之自满。自满,则上失此心也。
汉景以郅都、宁成为中尉,以严酷治宗室贵戚,人人惴恐。夫亲亲尊尊之道,必选天下有节行贤德之人为之师傅,为之交游,则将有大人君子可为天下用,何有忧其犯法邪?治百姓亦然。修崇学校,所以教也。刑以助教而已,非为治之正法也。
周亚夫、霍光不学不知道,能进不能退,杀身亡宗,是功名富贵误之也。知道者屈伸通变,与天地相似,功名富贵何足以病之?张子房进于是矣。
人皆生于父,父道本乎天,谓人皆天之子可乎?曰不可。天道,至大至正者也。王者,至大至正,奉天行道,乃可谓天之子也。昔周公作谥法,岂使子议父、臣议君哉!合天下之公,奉君父以天道尔。孝爱不亦深乎!所以训后世为君父者以立身之本也。知本,则身立、家齐、国治、天下平,不知本,则纵欲恣暴,恶闻其过,入于灭亡,天下知之而不自知也,惟其私而已。是故不合天下之公,则为子议父、臣议君。夫臣子也,君父有不善,所当陈善闭邪,引之当道。君生不能正,既亡而又党之,是不以天道奉君父,而以人道事君父也,谓之忠孝可乎?今夫以笔写神者,必欲其肖。不肖吾父,则非吾父,不肖吾君,则非吾君,奈何以谥立神而不肖之乎!是故不正之谥,忠臣孝子不忍为也。
知易,知春秋,然后知经纶之业。 一目全牛,万隙开也。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自孟子而后,天下之人能立身建功就事者,其言其行,岂不皆有合于道。然求如孟子知性者,不可得也。大本正,然后可以保国一天下。
人通于道,不死于事者,可以语尽心之道矣。
诚,天命。中,天性。仁,天心。理性以立命,惟仁者能之。委于命者,失天心。失天心者,兴用废。理其性者,天心存。天心存者,废用兴。达乎是,然后知大君之不可以不仁也。
养天下而享天下之谓君,先天下而后天下之谓君。反是者,有国危国,有天下危天下。
欲修身平天下者,必先知天。欲知天者,必先识心。欲识心者,必先识干。干者,天之性情也。干道变化,各正性命,命之所以不已,性之所以不一,物之所以万殊也。万物之性,动殖、小大、高下,各有分焉,循其性而不以欲乱,则无一物不得其所。非知道者,孰能识之?是故圣人顺万物之性,惇五典,庸五礼,章五服,用五刑,贤愚有别,亲疎有伦,贵贱有序,高下有等,轻重有权,体万物而昭明之,各当其用,一物不遗。圣人之教可谓至矣。
释氏隐不知奉天,显不知理物,窃弄鬼神之机以自利者也。君子居敬,所以精义也,理于善,所以顺于道德也。盛德大业,至矣哉!
一阴一阳之谓道,道谓何也?谓太极也。阴阳刚柔,显极之机,至善以微,孟子所谓可欲者也。天成象而地成形,万古不变。仁行乎其中,万物育而大业生矣。
人之道,奉天理者也。自天子达于庶人,道无一也。得其道者,在身身泰,在家家泰,在国国泰,在天下天下泰。失其道,则否矣。人道否,则夷狄强而禽兽多,草木蕃而天下墟矣。
奉天而理物者,儒者之大业也,圣人谓天为帝者,明其心也。
卦之必重,何也?天道然也。天道何为而然乎?太极动,则重矣。天道无息,故未尝不重也。非深知天地之机者,孰能识之?
伊尹、孔明救天下之心非不切也,然必待三聘三顾,然后起而从之者,践坤顺也。
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介所守也。进不隐贤,必以其道,此其所以和而不流欤!在柳下惠和而不流,其圣于和而已,故其弊必至于不恭。
或问杨子曰:贵戚之卿无可去之道,而微子去之,何也?曰:此微子之所以顺乎天也。不其然乎?武王不足为至德。诗曰“绳其祖武,受天之祜”,此之谓也。
天者,道之总名也。子者,男子之美称也。此之谓大道。为天下男子之冠,则可谓天子矣。
天下有三大:大本也,大几也,大法也。大本一心也。大几万变也。大法三纲也。有大本,然后可以有天下。见大几,然后可以取天下。行大法,然后可以理天下。是故君先以天下自任,则皇天上帝畀付以天下矣。君以从上列圣之盛德大业自期,则天下之仁人争辅之矣。君以保养天下为事而不以自奉养,则天下之黎民趋戴之矣。上得天心,中得圣贤心,下得兆民心,夫是之谓一心,心一而天下一矣。天下之变无穷也,其大几有四:一曰救弊之几,二曰用人之几,三曰应敌之几,四曰行师之几。几之来也,变动不测,莫可先图,必寂然不动,然后能应也。其大法有三:一曰君臣之法,二曰父子之法,三曰夫妇之法。夫妇有法,然后家道正。父子有法,然后人道久。君臣有法,然后天地泰。泰者,礼乐之所以兴也。礼乐兴,然后赏罚中而庶民安矣。
有实,而后有名者也。实如是,故名如是。实如是而名不如是,则名实乱矣。名实乱于上,则下莫知所从,而危亡至矣。
人皆谓人生则有知者也。夫人皆生而无知,能亲师取友,然后有知者也。是故知危者,然后可与图安者也;知亡者,然后可与图存者也;知乱者,然后可与图治者也。以楚子文之忠,而孔子犹曰:未知,焉得仁?大哉知乎!天下万事,莫先乎知矣。足以君子必先致其知。
人君,刚健、中正、纯粹、首出庶物者也。人臣,柔顺、利贞、承乎天而时行者也。
制井田,所以制国也。制侯国,所以制王畿也。王畿安强,万国亲附,所以保卫中夏、禁御四夷也。先王建万国,亲诸侯,高城深池徧天下,四夷虽虎猛狼贪,安得肆其欲而逞其志乎?此先王为万世虑,御四夷之上策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孔子所以书于习坎之彖也。城郭沟池以为固,孔子之所以答言偃之问也。自秦而降,郡县天下,中原世有夷狄之祸矣。悲夫!
无怠无荒者,二帝待四夷之上策也。
中原
胡子曰:中原无中原之道,然后夷狄入中原也。中原复行中原之道,则夷狄归其地矣。
易、书、诗、春秋,今有其名耳,其道未尝知也。知之,然后德进业修,而天下可乎耳。
公卿大夫士,今有其名耳,其位未尝定也。位定,然后才可尽,职可修,而天下可理矣。
易、书、诗、春秋者,圣人之道也。圣人之道若何?曰圣人者,以一人理亿兆人之德性,息其争夺,遂其生养者也。
诚者,天之道也。心涵造化之妙,则万物毕应。彼夫怀之以恩,令之以义,惮之以威,结之以信者,末矣。易曰:云从龙,风从虎。此之谓也。
人君不可不知干道。不知干道,是不知君也。君道何如?曰天行健,人君不可顷刻忘其君天下之心也。如天之行,一息或不继,则天道壤矣。
均是人也,有一人而养千万人者,有千万人而养于一人者。大易天火之卦,六二中正之人也,九五亦中正之人也,一人而同于一人。孔子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不言五失君道,不同于天下者,是一人者所赖以生养天下,同天下之本也。故孔子曰: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尧之于舜,舜之于禹,禹之于益,成汤之于伊尹,高宗之于傅说,武王之于周公,仲尼之于颜回,先主之于武侯是也。虽然,二,柔者也,故有私昵之戒。君者,天之道也。臣者,地之道也。君道必谦恭尽下,则臣可以上纳其忠。是故天下地上而为泰,天上地下而为否,成象之谓干,效法之谓坤。君意不先动而臣先之,是谓失道。道失于初,求欲有终,难矣!故知道之臣,宁有死于其分,而无犯分以徼功也。
古者举士于乡,自十年出就于外傅,学于家塾州序。是学者何事也?曰:六礼也,七教也,八政也。书其质性近道,才行合理,乡老乡吏会合乡人,于春秋之祭祀鬼神而书之者也。三岁大比,乡老乡吏及乡大夫审其性之不悖于道也,行之不反于理也,质其书之先后无变也,乃入其书于司徒,谓之选士。选士学于乡校,其书之如州序。三岁大比,乡大夫及司徒审之如初,乃入其书于乐正,谓之俊士。入国学,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以上观古道。乐正官属以时校其业之精否而勉厉之。三岁大比,乐正升其精者于王,谓之进士。王命冢宰会天下之进士,论其资性才学行菜,某可以为卿欤,某可以为大夫欤,某可以为士欤。卿阙,则以可以为卿者补之,大夫阙,则以可以为大夫者补之。士阙,则以可以为士者补之。三年一考其绩,三考,黜其不职,陟其有功者。是故朝无幸官,野无遗贤,毁誉不行,善恶不眩,德之小大当其才,位之高下当其职,人务自修而不侥幸于上,人知自守而不冒昧求进,人知自重而不轻用其身,人能有耻而不苟役于利。此所以仕路清,政事治,风俗美,天下安宁,四夷慕义,而疆场不耸也。后之取士反此。
分天下有德有功者以地,而不敢以天下自私,于是有百里、七十里、五十里,不能五十里邦国之制焉,于是有君朝、卿大聘、大夫小聘、王巡狩述职之礼乐法度焉,于是有千雉、百雉、三之一、五之一、九之一,高城深池焉,于是有井邑、邱甸、县都之夫数焉,于是有十乘、百乘、千乘、万乘之车数焉,于是有伍两、卒旅、师军之制焉,于是有乡大夫、司徒、乐正取士之法焉。邦国之制废,而郡县之制作矣。郡县之制作,而世袭之制亡矣。世袭之制亡,而数易之弊生矣。数易之弊生,而民无定。巡狩述职之礼废,而上下之情不通,考文案而不究事实,信文案而不任仁贤,其弊有不可胜言者矣。城池之制废,而禁御暴客、威服四夷之法亡矣。夫家之法废,则民数不可详矣。民数不可详,而车乘不可出矣。车乘不可出,而军师不隐于农矣。军师不隐于农,而坐食者众,而公私困穷矣。
学,即行也,非礼,勿视听言动。学也,行之也,行之行之而又行之。习之不已,理与神会,能无悦乎!学,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是以识前言往行,为学而已。扬雄何其陋之甚也?此大驳也,非小疵也。
七雄诸侯皆自称王。以为王欤?则土无二王,四海之内安得而七也?以为诸侯欤?则地皆有千余里,普天之下安得侯而七也?王非王,侯非侯,立位不正,此孔、孟所以难仕。然而仕者,将以行其正也。人可正,则仕矣。孔门诸子,有仕大夫之家者,有不仕大夫之家者,大夫之家可以仕,亦可以无仕者也。何谓可以仕?君臣之义不可废也。何谓可以无仕?知其不可教故也。故冉求不能改季氏之德,孔子所以鸣鼓而攻之也。
利建侯者,文王所以着于屯之彖也,所以着于豫之彖也。宜建侯者,孔子所以系于屯之象也。利建侯者,周公所以着于屯之爻也。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孔子所以着于比之大象也。
封建之法,本于鸿荒之世,羣雄之所以自立者也。法始于黄帝,成于尧、舜,夏禹因之。至桀而乱,成汤兴而修之,天下亦以安。至纣而又乱,文王、武王兴而修之,天下亦以安。至幽王而又乱,齐桓、晋文不能修,而又益壤之,故天下纷纷不能定。及秦始皇而埽灭之,故天下大乱,争起而亡秦,犹反复手于须臾间也。
黄帝、尧、舜安天下,非封建一事也,然封建其大法也。夏禹、成汤安天下,亦非封建一事也,然封建其大法也。齐桓、晋文之不王,亦非一事也,然不能封建,其大失也。秦二世而亡,非一事也,然埽灭封建,其大缪也。故封建也者,帝王所以顺天理,承天心,公天下之大端大本也,不封建也者,霸世暴主所以纵人欲,悖大道,私一身之大孽大贼也。人今闻黄帝、尧、舜、文王、武王,则尊之贵之,以为圣人;闻齐桓、晋文,则訾之笑之,以为霸者;闻始皇、胡亥,则鄙之贱之,以为小人之雄尔。及圣人所行则不从,而霸者暴人之所行则从之,历代不能改。是何也?弗思之甚也。
天地根于和,日月星辰根于天,山川草木根于地,而人根于天地之间者也。有其根,则常而静,安而久。常静安久,则理得其终,物遂其性。故封建者,政之有根者也,故上下辨,民志定,教化行,风俗美,理之易治,乱之难亡,扶之易兴,亡之难灭。郡县反是。
圣人周万务而无为,故博施济众,不期应于物而物应,功用配天地,悠久无疆,而人道立矣。
命有穷逵,性无加损,尽其性则全命。
贵贱,命也。仁义,性也。
宋朱熹胡子知言疑义
知言曰:天命之谓性。性,天下之大本也。尧、舜、禹、汤、文王、仲尼六君子先后相诏,必曰心而不曰性,何也?曰心也者,知天地,宰万物,以成性者也。六君子,尽心者也,故能立天下之大本。人至于今赖焉。不然,异端并作,物从其类而瓜分,孰能一之!
熹谓“以成性者也”,此句可疑,欲作“而统性情也”,如何?
栻曰“统”字亦恐未安,欲作“而主性情”如何?
熹谓所改“主”字极有功。然凡言删改者,亦且是私窃,讲贯议论,以为当如此耳。未可遽涂其本编也,如何?熹按孟子尽心之意,正谓私意脱落,众理贯通,尽得此心无尽之体,而自其扩充,则可以即事即物,而无不尽其全体之用焉尔。但人虽能尽得此体,然存养不熟,而于事物之间一有所蔽,则或有不得尽其用者。故孟子既言尽心知性,又言存心养性,盖欲此体常存,而即事即物,各用其极,无有不尽。夫以大学之序言之,则尽心知性者,致知格物之事;存心养性者,诚意正心之事,而天寿不贰、修身以俟之者,修身以下之事也。此其次序甚明,皆学者之事也。然程子尽心知性,不假存养,其唯圣人乎者?盖惟圣人则合下尽得此体,而用处自然无所不尽,中间更不须下存养充扩节次功夫。然程子之意,亦指夫始条理者而为言,非便以“尽心”二字就功用上说也。今观此书之言尽心,大抵皆就功用上说,又便以为圣人之事,窃疑末安。[旧说未明,今别改定如此]
祖谦曰“成性”固可疑,然今所改定,乃兼性情而言,则与本文设问不相应。来谕以尽心为集大成者之始条理,则非不可以为圣人事。但胡子下“者也”两字,却似断定尔,若言六君子由尽其心,而能立天下之大本如此。
熹谓论心必兼性情,然后语意完备。若疑与所设问不相应,而“者也”二字亦有未安。则熹欲别下语云“性固天下之大本,而情亦天下之达道也,二者不能相无。而心也者,知天地,宰万物,而主性情者也。六君子惟尽其心,故能立天下之大本,行天下之达道。人至于今赖焉。”[云云]不知更有病否。若所谓“由尽其心”者,则诃恐太狭,不见程子所谓不假存养之意。
知言曰: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进修君子宜深别焉。
熹按此章亦性无善恶之意,与“好恶,性也”一章相类,似恐末安。盖天理,莫知其所始,其在人,则生而有之矣,人欲者,梏于形,杂于气,狃于习,乱于情,而后有者也。然既有而人莫之辨也,于是乎有同事而异行者焉,有向行而异情者焉。君子不可以不察也。然非有以立乎其本,则二者之几微暧万变,夫孰能别之?今以天理人欲混为一区,恐来允当。
祖谦曰“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者,却似未失。盖降衷秉彝,固纯乎天理,及为物所诱,人欲滋炽,天理泯灭,而实未尝相离也。同体异用,向行异情,在人识之耳。
熹再详此论,胡子之言盖欲人于天理中拣别得人欲,又于人欲中便见得天理。其意甚切,然不免有病者,盖既谓之同体,则上面便着人欲两字不得。此是义理本原极精微处,不可少差。试更子细玩索,当见本体实然只一天理,更无人欲。故圣人只说克己复礼,教人实下工夫,去却人欲,便是天理,未尝教人求识天理于人欲汨没之中也。若不能实下工夫,去却人欲,则虽就此识得,未尝离之天理,亦安听用乎?
知言曰:好恶,性也。小人好恶以己,君子好恶以道。察乎此,则天理人欲可知。
熹按此章即性无善恶之意。若果如此,则性但有好恶,而无善恶之则矣。“君子好恶以道”,是性外有道也。“察乎此,则天理人欲可知”,是天理人欲同时并有,无先后宾主之别也。然则所谓“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者,果何谓乎?龟山杨子曰:天命之谓性,人欲非性也。却是此语直截。而胡子非之,误矣。
栻曰“好恶,性也”,此一语无害,但着下数语则为病矣。今欲作:好恶,性也,天理之公也。君子者,循其性者也。小人则以人欲乱之,而失其则矣。
熹谓好恶固性之所有,然直谓之性则不可。盖好恶,物也,好善而恶恶,物之则也。有物必有则,是所谓形色天性也。今欲语性,乃举物而遗则,恐未得为无害也。
知言曰:心无不在,本天道变化,为世俗酬酢,参天地,备万物。人之为道,至大也,至善也。放而不知求,耳目闻见为己蔽,父子夫妇为己累,衣裘饮食为己欲,既失其本矣,犹皆曰我有知,论事之是非,方人之短长,终不知其陷溺者,悲夫。故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熹按“人之为道,至善也,至大也”,此说甚善。若性果无善恶,则何以能若是邪?
栻曰论性而曰善不足以名之,诚为未当,如元晦之论也。夫其精微纯粹,正当以至善名之。龟山谓“人欲非性也”,亦是见得分明,故立言直截耳。遗书中所谓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则如之何?譬之水澄清者,其本然者也。其或浑然,则以夫泥滓之杂也。方其浑也,亦不可不谓之水也。夫专善而无恶者,性也,而其动则为情。情之发,有正有不正焉。其正者,性之常也,而其不正者,物欲乱之也。于是而有恶焉。是岂性之本哉!其曰「恶亦不可不谓之性」者,盖言其流如此,而性之本然者,亦未尝不在也。故善学者化其滓以澄其初而已。
熹详此论性甚善,但明道所谓“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是说气禀之性,观上下文可见。
熹又看此章云“本天道变化,为世俗酬酢”,疑“世俗”字有病,犹释子之谓父母家为俗家也,改作“日用”字如何?
熹又细看,虽改此字,亦为未安,盖此两句大意自有病。圣人下学而上达,尽日用酬酢之理,而天道变化行乎其中耳。若有心要本天道以应人事,则胸次先横了一物,临事之际,着意将来把持作弄,而天人之际终不合矣。大抵自谢子以来,虽说以洒扫应对为学,然实有不屑卑近之意,故才说洒扫应对,便须急作精义入神意思,想象主张,惟恐其滞于小也。如为朱子发说论语,乃云圣门学者敢以天自处,皆是此个意思。恐不免有病也。又云以其大者移于小物,作日用工夫,正是打成两截也。
胡子喟然叹曰:至哉,吾观天地之神道,其时无愆,赋形万物,无大无细,各足其分,太和保合,变化无穷也。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义完具,无适无莫,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无过也,无不及也。此中之所以名也。夫心宰万物,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感于死则哀,动于生则乐。欲之所起,情亦随之,心亦放焉。故有私于身,蔽于爱,动于气,而失之毫厘,缪以千里者矣。众人昏昏,不自知觉,方且为善恶乱,方且为是非惑。惟圣人超拔人羣之上,处见而知隐,由显而知微,静与天同德,动与天同道,和顺于万物,浑融于天下,而无所不通。此中和之道所以圣人独得,民鲜能久者矣。为君子者奈何?戒谨于隐微,恭敬乎颠沛,勿忘也,勿助长也,则中和自致,天高地下而位定,万物正其性命而并育,成位乎其中,与天地参矣。
或问性。曰:性也者,天地之所以立也。曰:然则孟轲氏、荀卿氏、扬雄氏之以善恶言性也,非欤?曰: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奥也,善不足以言之,况恶乎?或者问曰:何谓也?曰:宏闻之先君子曰,孟子所以独出诸儒之表者,以其知性也。宏谓曰:何谓也?先君子曰:孟子道性善云者,叹美之辞也,不与恶对。
或问:心有死生乎?曰:无死生。曰:然则人死,其心安在?曰:子既知其死矣,而问安在邪!或曰:何谓也?曰:夫惟不死,是以知之,又何问焉。或者未达,胡子笑曰:甚哉,子之蔽也。子无以形观心,而以心观心,则知之矣。
熹按“性无善恶”、“心无死生”两章似皆有病。“性无善恶”,前此论之已详。“心无死生”,则 几于释氏轮回之说矣。天地生物,人得其秀而最灵。所谓心者,乃夫虚灵知觉之性,犹耳目之有见闻耳。在天地,则通古今而无成坏,在人物,则随形气而有始终。知其理一而分殊,则亦何必为定心无死生之说,以骇学者之听乎?
栻曰“心无死生”章亦当删去。
知言曰:凡天命所有而众人有之者,圣人皆有之。人以情为有累也,圣人不去情;人以才为有害也,圣人不病才;人以欲为不善也,圣人不绝欲;人以术为伤德也,圣人不弃术;人以忧为非达也,圣人不忘忧;人以怨为非宏也,圣人不释怨。然则何以别于众人乎?圣人发而中节,而众人不中节也。中节者为是,不中节者为非。挟是而行则为正,挟非而行则为邪。正者为善,邪者为恶。而世儒乃以善恶言性,邈乎辽哉!
熹按“圣人发而中节”,故为善,“众人发不中节”,故为恶。“世儒乃以善恶言性,邈乎辽哉”,此亦性无善恶之意。然不知所中之节,圣人所自为邪?将性有之邪?谓圣人所自为,则必无是理。谓性所固有,则性之本善也明矣。
栻曰所谓“世儒”殆指荀、扬,荀、扬盖未知孟子所谓善也。此一段大抵意偏而词杂,当悉删去。
熹详此段不可尽删,但自“圣人发而中节”以下删去。而以一言断之云:“亦曰无理人欲之不同尔。”
栻曰所谓轻诋世儒之过而不自知其非,恐气未和而语伤易。析理当极精微,毫厘不可放过至于尊让前辈之意,亦不可不存也。
熹观此论切中浅陋之病,谨已删去讫。
知言曰:彪居正问:心无穷者也,孟子何以言尽其心。曰:惟仁者能尽其心。居正问为仁。曰:欲为仁,必先识仁之体。曰:其体如何?曰:仁之道弘大而亲切,知者可以一言尽,不知者虽设千万言亦不知也。能者可以一事举,不能者虽指千万事亦不能也。曰:万物与我为一,可以为仁之体乎?曰:子以六尺之躯,若何而能与万物为一。曰:身不能与万物为一,心则能矣。曰:人心有百病一死,天下之物有一变万生,子若何而能与之为一?居正竦然而去。他日某问曰:人之所以不仁者,以放其良心也。以放心求心可乎?曰:齐王见牛而不忍杀,此良心之苗裔,因利欲之间而见者也。 一有见焉,操而存之,存而养之,养而充之,以至于大,大而不已,与天地同矣。此心在人,其发见之端不同,要在识之而已。
熹按“欲为仁,必先识仁之体”,此语大可疑。观孔子答门人问为仁者多矣,不过以求仁之方告之,使之从事于此而自得焉尔,初不必使先识仁体也。又以放心求心之问甚切,而所答者反若支离。夫心操存舍亡,间不容息,知其放而求之,则心在是矣。今于已放之心不可操,而复存者置不复问,乃俟异时见其发于他处,而后从而操之。则夫未见之间,此心遂成间断,无复有用功处。及其见而操之,则所操者亦发用之一端耳,于其本源全体未尝有一日涵养之功,便欲号而充之与天同大,愚窃恐其无是理也。
栻曰必待识仁之体而后可以为仁,不知如何而可以识也。学者致为仁之功,则仁之体可得而见,识其体矣,则其为益有所施而亡穷矣。然则答为仁之问,宜莫若敬而已矣。
祖谦曰仁体诫不可遽语,至于答放心求心之问,却自是一说,盖所谓“心换存舍亡,间不容怠,如其放而求之,则心在是矣”者,平昔持养之功也,所谓“良心之苗裔,因利欲而见”、“一有见焉,操而存之者,随事体察之功也”,二者要不可偏废。苟以比章欠说涵养一段,“未见之间,此心遂成间断,无复用功处”是矣。若曰“于已放之心,置不复问,乃俟其发见于他处,而后从而操之”,语却似太过。盖“见牛而不忍杀”,乃此心之发见,非发见于他处也。又所谓操者,亦发用之一端,胡子固曰“此良心之苗裔”。固欲人因苗裔而识本根,非徒认此发用之一端而已。
熹谓二者诚不可偏废,然圣门之教详于持养而略于体察,与此章之意正相反。学者审之,则其得失可见矣。孟子指齐王爱牛之心,乃是因其所明而导之,非以为必如此,然后可以求仁也。夫必欲因苗裔而识本根,孰若培其本根,而听其枝叶之自茂耶。
知言曰:天地,圣人之父母,圣人,天地之子也。有父母则有子矣,有子则有父母矣,此万物之所以着见、道之所以名也。非圣人能名道也,有是道则有是名也。圣人指明其体曰性,指明其用曰心。性不能不动,动则心矣。圣人传心,教人下以仁也。
熹按心性体用之云,恐自上蔡谢子失之。此云“性不能不动,动则心矣”,语尤未安。凡此心字,皆欲用“情”字,如何?
栻曰:心性分体用,诚为有病。此若改作“性不能不动,动则情矣”一语,亦未安,不若伊川云“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自性之有动者谓之情”,语意精密也。此一段似亦不必存。
熹详此段诚不必存,然“性不能不动”,此语却安,但下句却有未当尔。今欲存此以下,而颇改其语云:“性不能不动,动则情矣。心主性情,故圣人教人以仁,所以传是心而妙性情之德。”又按伊川有数语说“心”字皆分明,此一段却难晓。不知“有形”二字合如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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