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二十一
論語三
學而篇中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章
周伯壽問:「『為人謀而不忠』三句,不知是此三事最緊要,或是偶於此照管不到?」曰:「豈不是緊要!若為人謀而不忠,既受人之託,若不盡心與他理會,則不惟欺人,乃是自欺。且說道為人謀而不忠後,這裏是幾多病痛!此便是慎獨底道理。」蓋卿。
伯壽問:「曾子只以此三者自省,如何?」曰:「蓋是來到這裏打不過。」又問忠信。曰:「忠,以心言;信,以事言。青是青,黃是黃,這便是信。未有忠而不信,信而不忠,故明道曰:『忠信,內外也。』這內外二字極好。」節。
問曾子三省。曰:「此三省自是切己底事。為人處如何不要忠!一才不忠,便是欺矣。到信,只就事上去看,謂如一件事如此,為人子細斟酌利害,直似己事,至誠理會,此便是忠。如這事我看得如此,與他說亦是如此,只此便是信。程先生云:『循物無違之謂信。』極好。不須做體、用說。」謙。
蜚卿言:「曾子三省,固無非忠信學習之事。然人之一身,大倫之目,自為人謀、交朋友之外,得無猶在所省乎?」曰:「曾子也不是截然不省別底,只是見得此三事上,實有纖毫未到處。其他處固不可不自省,特此三事較急耳。大凡看文字,須看取平,莫有些小偏重處。然也用時候到。曾子三省,只是他這些未熟。如今人記書,熟底非全不記,但未熟底比似這箇較用著心力照管。這也是他打不過處。」又云:「為人謀而忠,也自是難底事。大凡人為己謀,便盡;為人謀,便未必盡。」直卿因舉先生舊說云:「人在山路避人,必須立己於路後,讓人於路前,此為人謀之不忠也。如此等處,蹉過多少!」道夫。
問曾子三省。曰:「此是他自見得身分上有欠闕處,或錄云:「他自覺猶於此欠闕。」故將三者省之。若今人欠闕處多,卻不曾自知得。」恪。
曾子三省,看來是當下便省得,才有不是處,便改。不是事過後方始去改,省了卻又休也。只是合下省得,便與它改。銖。
三省固非聖人之事,然是曾子晚年進德工夫,蓋微有這些子渣滓去未盡耳。在學者則當隨事省察,非但此三者而已。鎬。
問:「三省忠信,是聞一貫之後,抑未聞之前?」曰:「不見得。然未一貫前也要得忠信,既一貫後也要忠信。此是徹頭徹尾底。」淳。
為人謀時,竭盡自己之心,這箇便是忠。問:「如此,則忠只是箇待人底道理?」曰:「且如自家事親有不盡處,亦是不忠。」節。為人謀不忠。
「為人謀而不忠乎?」為他人謀一件事,須盡自家伎倆與他思量,便盡己之心。不得鹵莽滅裂,姑為它謀。如烏喙是殺人之藥,須向他道是殺人,不得說道有毒。如火,須向他道會焚灼人,不得說道只是熱。如今人為己謀必盡,為他人謀不曾著心,謾爾如此,便是不忠。泳。
問:「為人謀有二意:一是為人謀那事;一是這件事為己謀則如此,為人謀則如彼。」曰:「只是一箇為人謀,那裏有兩箇?文勢只說為人謀,何須更將為己來合插此項看。為人謀不忠,如何便有罪過?曾子便知人於為己謀,定是忠,便不必說。只為人謀易得不忠。為人謀如為己謀,便是忠;不如為己謀,便是不忠。如前面有虎狼,不堪去,說與人不須去,便是忠。若道去也得,不去也得,便是不忠。文勢如此,何必拗轉枝蔓。看文字自理會一直路去。豈不知有千蹊萬徑,不如且只就一直路去,久久自然通透。如精義諸老先生說,非不好,只是說得忒寬,易使人向別處去。某所以做箇集注,便要人只恁地思量文義。曉得了,只管玩味,便見聖人意思出來。」宇。
「為人謀而不忠」,謀是主一事說。「朋友交而不信」,是泛說。人自為謀,必盡其心;到得為他人謀,便不子細,致誤他事,便是不忠。若為人謀事一似為己,為盡心。夔孫。為人謀不忠,與朋友交不信。
問「為人謀而不忠,與朋友交」云云。曰:「人之本心,固是不要不忠信。但才見是別人事,便自不如己事切了。若是計較利害,猶只是因利害上起,這箇病猶是輕。惟是未計較利害時,已自有私意,這箇病卻最重。往往是才有這箇軀殼了,便自私了,佛氏所謂流注想者是也。所謂流注者,便是不知不覺,流射做那裏去。但其端甚微,直是要省察!」時舉。寓錄同,別出。
子善問云云。曰:「未消說計較,只是為別人做事,自不著意,這箇病根最深於計較。伊川云:『人才有形,便有彼己,所以難與道合。』釋氏所謂流注想,如水流注下去。才有形,便有此事,這處須用省察。」宇。
「『為人謀而不忠乎?』人以事相謀,須是子細量度,善則令做,不善則勿令做,方是盡己。若胡亂應去,便是不忠。或謂人非欲不忠於人,緣計較利之所在,才要自家利,少間便成不忠於人。」曰:「未說到利處。大率人情處自己事時甚著緊,把他人便全不相干,大段緩了,所以為不忠。人須是去卻此心,方可。」明作。
問:「為人謀,交朋友,是應接事物之時。若未為人謀,未交朋友之時,所謂忠信,便如何做工夫?」曰:「程子謂『舜「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若未接物時,如何為善?只是主於敬。』此亦只是存養此心在這裏,照管勿差失,宇錄作「令勿偏倚」。便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不動而敬,不言而信』處。」淳。寓錄略。
「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凡事要當用自家實底心與之交。有便道有,無便道無。泳。與朋友交。
忠信,實理也。道夫。忠信。
忠信,以人言之。蓋忠信以理言,只是一箇實理;以人言之,則是忠信。蓋不因人做出來,不見得這道理。端蒙。
信者,忠之驗。忠只是盡己。因見於事而信,又見得忠如此。端蒙。
忠信只是一事。但是發於心而自盡,則為忠;驗於理而不違,則為信。忠是信之本,信是忠之發。義剛。
忠信只是一事,而相為內外始終本末。有於己為忠,見於物為信。做一事說,也得;做兩事說,也得。僩。
問:「曾子忠信,卻於外面理會?」曰:「此是『修辭立其誠』之意。」曰:「莫是內面工夫已到?」曰:「內外只是一理。事雖見於外,而心實在內。告子義外,便錯了。」可學。
問「忠信」二字。曰:「忠則只是盡己,與事上忠同體。信不過是一箇『實』字意思,但說處不同。若只將做有諸己說,未是。」祖道。
信是言行相顧之謂。道夫。
林子武問「盡己之謂忠」。曰:「『盡己』字本是『忠』字之注腳。今又要討『盡己』注腳,如此是隔幾重!何不試思,自家為人謀時,己曾盡不曾?便須見得盡己底意思也。」閎祖。盡己之謂忠。
問:「『盡己之謂忠』,不知盡己之甚麼?」曰:「盡己之心。」又曰:「今人好說『且恁地』,便是不忠。」節。
問「盡己之謂忠」。曰:「盡時須是十分盡得,方是盡。若七分盡得,三分未盡,也不是忠。」又問:「忠是人心實理。於事父謂之孝,處朋友謂之信,獨於事君謂之忠,何也?」曰:「父子兄弟朋友,皆是分義相親。至於事君,則分際甚嚴,人每若有不得已之意,非有出於忠心之誠者,故聖人以事君盡忠言之。」又問:「忠與誠如何?」曰:「忠與誠,皆是實理。一心之謂誠,盡心之謂忠。誠是心之本主,忠又誠之用處。用者,只是心中微見得用。」卓。
問:「盡己之忠,此是學者之忠,聖人莫便是此忠否?」曰:「固是。學者是學聖人而未至者,聖人是為學而極至者。只是一箇自然,一箇勉強爾。惟自然,故久而不變;惟勉強,故有時而放失。」因舉程子說:「孟子若做孔子事,儘做得,只是未能如聖人。」龜山言:「孔子似知州,孟子似通判權州。」此喻甚好。通判權州,也做得,只是不久長。壯祖。
或問:「學者盡己之忠,如何比得聖人至誠不息?」曰:「只是這一箇物,但有精粗。眾人有眾人底忠,學者有學者底忠,賢者有賢者底忠,聖人有聖人底忠。眾人只是朴實頭不欺瞞人,亦謂之忠。」直卿云:「『己』字便是『至誠』字,『盡』字便是『不息』字。『至誠』便是『維天之命』,『不息』便是『於穆不已』。」學蒙。
未有忠而不信,未有信而不忠者。「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以,用也。泳。 盡己謂忠,以實為信。
文振問「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曰:「忠信只是一理。自中心發出來便是忠,著實便是信。謂與人說話時,說到底。見得恁地了,若說一半不肯說盡,便是不忠。有這事說這事,無這事便說無,便是信。只是一箇理,自其發於心謂之忠,驗於事謂之信。」又,文振說:「『發己自盡為忠,循物無違為信。』發己自盡,便是盡己。循物無違,譬如香爐只喚做香爐,桌只喚做桌,便著實不背了。若以香爐為桌,桌為香爐,便是背了它,便是不著實。」恪。
問「盡己之謂忠」。曰:「盡己只是盡自家之心,不要有一毫不盡。如為人謀一事,須直與它說這事合做與否。若不合做,則直與說這事決然不可為。不可說道,這事恐也不可做,或做也不妨。此便是不盡忠。信即是忠之見於事者。所以說『忠信,內外也』,只是一物。未有忠而不信者,亦未有信而不出於忠者。只是忠則專就發己處說,信則說得來周遍,事上都要如此。」問「忠信為傳習之本」。曰:「人若不忠信,便無可得說,習箇甚麼!」僩。
林正卿問「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曰:「自中心而發出者,忠也;施於物而無不實者,信也。且如甲謂之甲,乙謂之乙,信也;以甲為乙,則非信矣。與『發己自盡,循物無違』之義同。」又問:「『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忠也』,與盡己之忠如何?」曰:「不同。曾子答門人一貫之問,借此義以形容之耳。」人傑。
問:「『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信既是實,先生前又說道忠是實心,不知如何分別。」曰:「忠是就心上說,信是指事上說。如今人要做一件事,是忠;做出在外,是信。如今人問火之性是如何,向他說熱,便是忠。火性是熱,便是信。心之所發既實,則見於事上皆是實。若中心不實,則見於事上便不實,所謂『不誠無物』。若心不實,發出來更有甚麼物事!」賀孫。
忠就心上看,信就事上看。「忠信,內外也。」集注上除此一句,甚害事!方子。集注諸事。
某一日看曾子三省處,集注說亦有病,如省察已做底事。曾子省察,只當下便省察,俯視拱手而曰:「為人謀而不忠乎?」節。
問:「集注云,三句又以忠信為本。竊謂傳習以忠信為本,少間亦自堅固。」曰:「然。但此一篇,如說『則以學文』,『就有道而正焉』之類,都是先說一箇根本,而後說講學。」壽。
伯豐舉程先生曰:「人道惟在忠信,『不誠無物』。誠便是忠信否?」曰:「固是。」至之問:「集注說:『三者之序,又以忠信為傳習之本。』」曰:「大抵前面許多話,皆是以忠信為本之意。若無忠信,便不是人,如何講學!」恪。
問:「集注:『三者之序,又以忠信為本。』人若不誠實,便傳也傳箇甚底!」言未畢,先生繼云:「習也習箇甚底!」南升。
問:「尹氏謂:『曾子守約,故動必求諸身。』莫也須博學而後守之以約否?」曰:「『參也魯。』其為人質實,心不大段在外,故雖所學之博,而所守依舊自約。」道夫。
曾子之學,大率力行之意多。守約,是於樸實頭省氣力處用功。方子。佐同。
問:「『諸子之學,愈遠而失真』,莫是言語上做工夫,不如曾子用心於內,所以差否?」曰:「只為不曾識得聖人言語。若識得聖人言語,便曉得天下道理;曉得理,便能切己用工如曾子也。」明作。
問:「伊川謂『曾子三省,忠信而已』。不知此說盡得一章意否?」「伊川之意,似以『傳不習』為不習而傳與人,亦是不忠信者。」問:「如此說,莫倒了語意否?」曰:「然。但以上文例推之,也卻恁地。要之,亦不須如此說。大抵學而篇數章,皆是以忠信為本,而後濟之以學。」道夫。集注。
或問「發己自盡為忠,循物無違謂信」。曰:「忠信只是一事,只是就這一物上見有兩端。如人問自家這件事是否,此事本是,則答之以是,則是發己自盡,此之謂忠。其事本是,自家答之以是,則是循物無違,是之謂信。不忠不信者,反是。只是發於己者既忠,則見於物者便信,一事而有兩端之義也。」僩。
問:「『發己自盡為忠,循物無違為信。』如何循物無違?」曰:「只是依物而實言之。忠信只是一箇道理。發於己者自然竭盡,便是忠;見諸言者以實,便是信。循物無違,如這桌子,黃底便道是黃,黑者便道是黑,這便是無違。程子曰:『一心之謂誠,盡心之謂忠,存於中者之謂孚,見於事者之謂信。』」卓。
問「發己自盡為忠」。曰:「發己是從這己上發生出來。盡是盡己之誠,不是盡己之理,與孟子盡心不同。如十分話,對人只說七分,便是不盡。」問「循物無違謂信」。曰:「『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此語已都包了。如盞便喚做盞,楪便喚做楪。若將楪喚做盞,便違背了。忠是體,信是用。自發己自盡者言之,則名為忠,而無不信矣;自循物無違者言之,則名為信,而無不出於忠矣。」淳。
問:「『發己自盡為忠』,何以不言反己?」曰:「若言反己,是全不見用處,如何接得下句來!推發此心,便無餘蘊,便是忠處,恕自在其中。如今俗語云『逢人只說三分話』,只此便是不忠。循體事物而無所乖違,是之謂信。後來伊川往往見此說尚晦,故更云:『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便是穩當分明。」大雅。
問:「何謂『發己自盡』?」曰:「且如某今病得七分,對人說只道兩三分,這便是發於己者不能盡。」「何謂『循物無違』?」曰:「正如恰方說病相似。他本只是七分,或添作十分,或減作五分,這便不是循物,便是有違。要之,兩箇只是一理。忠是有諸內,信是形諸外。忠則必信,信則必是曾忠,池本作:「不信必是不曾忠。」所以謂『表裏之謂』也。」問:「伊川謂『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忠信,內外也』,只是這意。」曰:「然。明道之語,周於事物之理,便恁地圓轉;伊川之語嚴,故截然方正。大抵字義到二程說得方釋然。只如『忠信』二字,先儒何嘗說得到此。伊川語解有一處云:『一心之謂誠,盡心之謂忠,存於中之謂孚,見於事之謂信。』被他稱停得也不多半箇字,也不少半箇字。如他平時不喜人說文章,如易傳序之類,固是說道理。如其他小小記文之類,今取而讀之,也不多一箇字,也不少一箇字。」居父曰:「『盡己之謂忠』,今有人不可以盡告,則又當如何?」曰:「聖人到這裏,又卻有義。且如有人對自家說那人,那人復自來問自家,儻其人凶惡,若盡己告之,必至殺人,夫豈可哉!到這裏,又卻是一箇道理。所以聖人道『信近於義,言可復也』。蓋信不近義,則不可以復。」道夫。寓錄別出。
仲思問:「如何是『發己自盡』?」曰:「發於己而自盡其實。」先生因足疾,舉足言曰:「足有四分痛,便說四分痛,與人說三分,便不是發己自盡。」又問「循物無違」。曰:「亦譬之足。實是病足,行不得,便說行不得;行得,便說行得。此謂循其物而無違。」楊舉伊川言「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曰:「伊川之說,簡潔明通,較又發越也。」寓因問:「忠信實有是事,故實有是言,則謂之忠信。今世間一等人,不可與露心腹處,只得隱護其語,如此亦為忠信之權乎?」曰:「聖人到這處,卻有箇義存焉。有可說與不可說,又當權其輕重。如不當說而說,那人好殺,便與說這人當殺,須便去殺他始得。『信近於義,言可復也。』信不近義,豈所謂信!」因說,伊川講解,一字不苟。如論語中一項有四說,極的當:「一心之謂誠,盡心之謂忠,存於中之謂孚,見於事之謂信。」直是不可移易。如忠恕處,前輩說甚多,惟程先生甚分曉。因問:「集注說忠恕,謂『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此借學者之事以明之。在聖人則『至誠無息』,而萬物各得其所也。如此,則忠恕卻有兩用,不知如何?」曰:「皆只是這一箇。學者是這箇忠恕,聖人亦只是這箇忠恕,天地亦只是這箇忠恕。但聖人熟,學者生。聖人自胸中流出,學者須著勉強。然看此『忠恕』二字,本為學者做工夫處說。子思所謂『違道不遠』,正謂此也。曾子懼門人不知夫子之道,故舉學者之事以明之,是即此之淺近,而明彼之高深也。」宇。
「循物無違」,即是「以實」,但說得較詳。閎祖。
「循物無違為信」。循此事物,不違其實。銖。
「循物無違謂信」。物之大曰大,小曰小,此之謂循物無違。物之大曰小,小曰大,此之謂違於物。僩。
問「循物無違謂信」。曰:「物便是事物。信主言而言,蓋對忠而說。在己無不盡之心為忠,在人無不實之言為信。」木之。
或問:「『循物無違謂信』,物是性中之物否?」曰:「那箇是性外之物!凡言物,皆是面前物。今人要高似聖人了,便嫌聖人說眼前物為太卑,須要抬起了說。如所謂『有物有則』之『物』,亦只是這眼前物。語言,物也;而信,乃則也。君臣,物也;仁與忠,乃則也。」學蒙。
問:「明道伊川以忠信為表裏內外,何也?」曰:「『盡己之謂忠』,見於事而為信,將彼己看,亦得。發於我而自盡者,忠也。他人見得,便是信。」問:「莫只是一事否?」曰:「只是一箇道理。」問:「有說『信』字,又不說『忠』字,如何?」曰:「便兼表裏而言。」問:「有說『忠』字而不說『信』字,如何?」曰:「信非忠不能,忠則必信矣。」又曰:「且如這事,自家見得十分,只向人說三分,不說那七分,便是不信。如何是循物無違!有人問今日在甚處來,便合向他說在大中寺來。故程先生曰:『一心之謂誠,盡心之謂忠,存於中之謂孚,見於事之謂信。』」問:「伊川曰『以實之謂信』,何也?」曰:「此就事而言。故曾子言信,便就交際上說。」問:「范氏以不忠作『有我與人』,以不信作『誠意不至』;游氏以忠為『操心』,以信為『立行』;楊氏以不忠作『違仁』,以不信作『違道』,三說皆推廣,非正意。」先生曰:「三說不同,然『操心、立行』底較得。『誠意不至,有我與人』底寬;『違道、違仁』底疏」。問「傳不習乎。」曰:「傳人以己所未嘗習之事。然有兩說。」榦。
謝先生解論語有過處。如曾子「為人謀而不忠」,只說「為人謀」,而上蔡更說「平居靜慮所以處人」,使學者用工不專。故說論語孟子,惟明道伊川之言無弊。和靖雖差低,而卻無前弊。易曰:「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子張曰:「執德不弘,信道不篤。」學聚問辨矣,而繼之以寬居;信道篤矣,而先之以執德弘。人心不可促迫,須令著得一善,又著得一善。善之來無窮,而吾心受之有餘地,方好。若著一般,第二般來便未著得,如此則無緣心廣而道積也。洽。
問:「曾子用心於內,工夫已到,又恐為人謀而未忠,朋友交而不信,傳而未習,日加省察,求欲以盡乎人也。」先生細思少定,曰:「如何分內外得!游氏之說正如此。為人謀不忠,便是己有未盡處,去那裏分作內外!果如此,則『多學而識之者歟』!」容。
盡己之謂忠,盡物之謂信,只是一理。但忠是盡己,信卻是於人無所不盡。猶曰:「忠信,內外也。」端蒙。
問:「『盡物之謂信』,盡物只是『循物無違』意否?」曰:「是。」淳。
道千乘之國章
「道千乘之國」。道,治也。作開導,無義理。「道之以政」,方可訓開導。人傑。
因說「千乘之國」疏云,方三百一十六里,有畸零,算不徹。曰:「此等只要理會過,識得古人制度大意。如至微細,亦不必大段費力也。」閎祖。
問:「『敬事而信』,疑此敬是小心畏謹之謂,非『主一無適』之謂。」曰:「遇事臨深履薄而為之,不敢輕,不敢慢,乃是『主一無適』。」伯羽。
「敬事而信」,是「節用愛人,使民以時」之本。敬又是信之本。閎祖。
問「道千乘之國」一章。曰:「這五句,自是五句事。只當逐句看:是合當有底,無底;合當做底,不當做底。不消如做時文,要著兩句來包說。」又問:「程先生云:『聖人之言,兼通上下。』恐是聖人便見得道理始終,故發言自是該貫。眾人緣不見得,所以說得一頭,又遺了一頭。」曰:「這箇也不干見事。但眾人說得,自是不及聖人說話。聖人說得自別。便是大賢說話,也自是不及聖人。蓋聖人說得來,自是與人別。若眾人非無見。如這五事,眾人豈不見得。但說時定自是別有關竅,決不及聖人也。」
問「道千乘之國」章。曰:「龜山說此處,極好看。今若治國不本此五者,則君臣上下漠然無干涉,何以為國!」又問:「須是先有此五者,方可議及禮樂刑政。」曰:「且要就此五者,反覆推尋,看古人治國之勢要。此五者極好看。若每章翻來覆去,看得分明,若看十章,敢道便有長進!」南升。賀孫錄別出。集注。
文振說「道千乘之國」。曰:「龜山最說得好。須看此五者是要緊。古聖王所以必如此者,蓋有是五者,而後上之意接於下,下之情方始得親於上。上下相關,方可以為治。若無此五者,則君抗然於上,而民蓋不知所向。有此五者,方始得上下交接。」賀孫。
問:「『道千乘之國』,楊氏云:『未及為政也。』」曰:「然此亦是政事。如『敬事而信』,便是敬那政事也。節用,有節用之政事;愛人,有愛人之政事;使民,有使民之政事。這一段,是那做底。子細思了,若無敬,看甚事做得成!不敬,則不信;不信,則不能『節用愛人』;不『節用愛人』,則不能『使民以時』矣。所以都在那敬事上。若不敬,則雖欲信不可得。如出一令,發一號,自家把不當事忘了,便是不信。然敬又須信,若徒能敬,而號令施於民者無信,則為徒敬矣。不信固不能節用,然徒信而不能節用,亦不濟事。不節用固不能愛人,然徒能節用而不愛人,則此財為誰守邪!不愛人固不能『使民以時』,然徒能愛人,而不能『使民以時』,雖有愛人之心,而人不被其惠矣。要之,根本工夫都在『敬』字。若能敬,則下面許多事方照管得到。自古聖賢,自堯舜以來便說這箇『敬』字。孔子曰:『修己以敬。』此是最要緊處!」僩。
子升問:「集注云:『五者相因,各有次序。』」曰:「聖人言語,自是有倫序,不應胡亂說去。敬了,方會信;信了,方會節用;節用了,方會愛人;愛人了,方會『使民以時』。又敬了,須是信;信了,須是節用;節用了,須是愛人;愛人,須是『使民以時』。如後面『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之類,皆似此有次第。」又問:「學而一篇,多是務本之意。獨此章言及為政,是如何?」曰:「此便是為政之本。如『尊五美,屏四惡』,『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之類,無此基本,如何做去!」木之。
子升問:「如何信了方能節用?」曰:「無信,如何做事。如朝更夕改,雖商鞅之徒亦不可為政。要之下面三事,須以敬信為主。」木之云:「如此,凡事都著信,不止與節用相繫屬。」曰:「固是。」木之。
問「五事反覆相因,各有次第」。曰:「始初須是敬,方能信;能敬信,方真箇是節用;真箇節用,方是愛人;能真箇愛人,方能『使民以時』。然世固有能敬於己而失信於人者,故敬了又有信;亦有能信於人而自縱奢侈者,故信了又用節用;亦有自儉嗇而不能推愛他人者,故節用了又用愛人;愛人了,又用『使民以時』,使民不以時,卻是徒然也。」明作。
「道千乘之國」,五者相因,這只消從上順說。人須是事事敬,方會信。纔信,便當定如此,若恁地慢忽,便沒有成。今日恁地,明日不恁地,到要節用,今日儉,明日奢,便不是節用。不會節用,便急征重歛,如何得愛民!既無愛民之心,如何自會「使民以時」!這是相因之說。又一說:雖則敬,又須著信於民,只恁地守箇敬不得。雖是信,又須著務節儉。雖會節儉,又須著有愛民之心,終不成自儉嗇而愛不及民,如隋文帝之所為。雖則是愛民,又須著課農業,不奪其時。賀孫。
吳伯遊問「道千乘之國」三句,反覆相因,各有次第。曰:「不敬於事,沒理沒會,雖有號令,何以取信於人?無信,則朝儉暮奢,焉能節用!不節用,則傷財害民,焉能愛人!若不愛人,則不能『使民以時。』」又說:「既敬了,須用信,或有敬而不能信者。時舉錄作:「世固有能敬於己而或不信於民者。」信又用節用,有能示信於人而自縱欲奢侈者。節用又用愛人,有愛惜官物時舉錄作:「有自鄙吝慳儉。」而不能施惠於百姓者。愛人,又用『使民以時』;使不以時,亦徒愛耳。」又問:「楊氏謂『未及為政』,今觀『使民以時』,又似為政。」曰:「孟子說『不違農時』,只言王道之始,未大段是政事在。」銖。時舉同。
問:「『敬事而信』章,五者相承,各有次序。是能如此而後能如彼,抑既如此,更要如彼耶?」曰:「能恁地敬,便自然信。下句又是轉說。節用了,更須當愛人;愛人了,更當『使民以時』。有一般人敬而不能信,有一般人能節用,只是吝嗇,卻不能愛人。故能敬,便自然信;而敬又不可以不信。聖人言語,自上說下來,也恁地;自下說上去,也恁地。聖人言語都如此。」曰:「信與節用,有何相關?」曰:「信是的確。若不的確,有時節,有時又不節。」淳。
陳希真問:「須先敬了,方可以信;先節用了,方可以愛人;又須是『使民以時』。是如此否?」曰:「這般處從上說下,固是一般意思;從下說上,又是一般意思。如敬事而信,固是有人凡事要誠信;然未免有不敬處,便是不實。有人卻知節用,然不知愛民,則徒然鄙吝於己,本不為民。有人知所以愛人,卻不知勿奪其時。這般處,與『君子不重則不威』一章,都用恁地看。」賀孫。
弟子入則孝章
問:「『弟子入則孝』一章,力行有餘暇,便當學六藝之文。要知得事父兄如何而為孝弟,言行如何而能謹信。」語尚未終,先生曰:「下面說得支離了。聖人本意重處在上面,言弟子之職須當如此。下面言餘力則學文。大凡看文字,須認聖人語脈,不可分毫走作。若說支離,將來又生出病。」南升。
問:「泛愛眾。」曰:「人自是當愛人,無憎嫌人底道理。」又問:「人之賢不肖,自家心中自須有箇辨別。但交接之際,不可不汎愛爾。」曰:「他下面便說『而親仁』了。仁者自當親,其它自當泛愛。蓋仁是箇生底物事。既是生底物,便具生之理,生之理發出便是愛。纔是交接之際,便須自有箇恭敬,自有箇意思,池本作「思意」。如何漠然無情,不相親屬得!聖人說出話,兩頭都平。若只說汎愛,又流於兼愛矣。」僩。
問:「而親仁。」曰:「此亦是學文之本領。蓋不親仁,則本末是非何從而知之!」燾。
問:「『行有餘力』,所謂有餘,莫是入孝出弟之理,行之綽綽然有餘裕否?」曰:「誰敢便道行之有餘裕?如『汎愛眾,而親仁』,何曾便時時有眾之可愛,便有仁者於此,得以時時親之。居常無事,則學文講義。至事與吾接,則又出而應之。入孝出弟,亦是當孝當弟之時。行謹言信,亦是如此。他時有餘力,自當學文。」宇。
問:「則以學文。」曰:「此論本末,先本後末。今人只是先去學文。又且驗平日果能孝弟、恭謹、誠信、愛眾、親仁乎?如此了,方學文。此五句,又以孝弟為本。不孝,則不能弟。不孝而能弟,弟亦何用!不孝不弟,縱行謹言信,愛眾親仁,亦何用!」銖。
歐陽希遜問:「『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學文在後;『博學於文,約之以禮』,文又在先,如何?」曰:「『博學於文』,也不說道未有『行有餘力』以上許多事。須是先有許多了,方可以學文。且如世上有人入不孝,出不弟,執事不謹,出言不信,於眾又無愛,於仁又不能親,道要去學文,實是要去學不得!」賀孫。
「『汎愛』,不是人人去愛他。如群居不將一等相擾害底事去聒噪他,及自占便宜之類是也。無弟子之職以為本,學得文,濟甚事!此言雖近,真箇行得,亦自大段好。文是詩書六藝之文。詩書是大概詩書,六藝是禮樂射御書數。古人小學便有此等,今皆無之,所以難。」問:「集注:『力行而不學文,則無以考聖賢之成法,識事理之當然。』六藝如何考究得成法?」曰:「小學中,一事具得這事之理。禮樂,如知所以為禮樂者如此,從此上推將去,如何不可考成法?緣今人都無此學,所以無考究處。然今詩書中可考,或前言往行亦可考。如前輩有可法者,都是。人須是知得古人之法,方做不錯。若不學文,任意自做,安得不錯!只是不可先學文耳。子夏矯枉過正,放重一邊,又忒重了,不似此章聖人說得兩無久闕。如棘子成矯當時之弊,說得質太重。子貢又矯棘子成之弊,卻道『文猶質也,質猶文也』,都偏了。惟聖人之心和平,所謂高下小大皆宜,左右前後不相悖,說得如此盡。」明作。集注。
問:「集注云:『力行而不學文,則無以識事理之當然。』且上五件條目,皆是天理人倫之極致,能力行,則必能識事理之當然矣。如集注之說,則是學文又在力行之先。」曰:「若不學文,則無以知事理之當否。如為孝為弟亦有不當處。孝於事親,然事父之敬,與事母之愛便別了。」卓。
不學文,則事事做不得。節。
胡氏解「則以學文」,謂古者有業文之家。今觀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左傳中數處誥命,大抵文意相類。及以閟宮殷武末章觀之,誠恐古人作文,亦須有箇格樣遞相祖述。必大。
賢賢易色章
問:「『賢賢易色』有兩說。」曰:「只變易顏色亦得,但覺說得太淺。斯須之間,人誰不能,未知他果有誠敬之心否。須從好色之說,便見得賢賢之誠處。」明作。
問:「變易顏色,莫是待臨時易色未善?」曰:「亦不必如此說。只是下面『致其身、竭其力』太重,變易顏色太輕耳。」可學。
敬之問:「『賢賢易色』有二說。」曰:「變易顏色,有偽為之者。不若從上蔡說,易其好色之心,方見其誠也。」德明。
問:「賢賢易色。」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已分明說了。」儒用。
「事父母能竭其力」,凡事當盡力為之,不可挨推,只做七八分,留兩三分。淳。
或問「事君致其身」。曰:「致身,一如送這身與他,便看他將來如何使。」時舉。
「事君能致其身」,集注謂「不有其身」,是不為己之私計也。明作。
袁子節問「賢賢易色」章。曰:「資質好底,也會恁地。問學也只是理會許多事。」時舉。
漢臣說「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先生曰:「此還是已學邪?蓋人固是資稟自好,不待學而自能盡此數條者。然使其為學,則亦不過學此數者耳。故曰,人雖以為未學,而吾必以為已學也。」時舉。
問:「『賢賢易色』章。為學之道,只要就人倫上做得是當。今既能如此,雖或以為未學,我必以為已學。」曰:「必竟是曾學未學?」曰:「先生所謂『非其生質之美,必其務學之至』。」曰:「看得是。」曰:「今日本欲看『君子不重不威』一章,又見稍長,不敢貪多。」曰:「慢看不妨,只要常反覆玩味聖人旨要,尋見著落處。」又云:「近覺多病,恐來日無多,欲得朋友勇猛近前,也要相傳。某之心,便是公之心一般!」南升。
子夏之言,不免有弊。蓋孔子上章但是平說,子夏此章皆是說到誠處,說得重了。然今有這樣人,若不是他學問來,又不是天資高,安能如此。但子夏說得太粗了,故謂其「辭氣抑揚太過」也。夔孫。
「雖曰未學」。世間也有資稟高,會做許多事底。但子夏此兩句被他說殺了,所以吳氏謂其言之有弊。明作。
「『易色』,須作『好德如好色』說。若作變易顏色,恐裏面欠了字多。這也只是敬賢之誠。」問:「此四事,莫是箇處得極至,只得如此否?」曰:「這地位儘高。」問:「伊川曰『學求如是而已』,如何?」曰:「這卻和『學』字說在裏面。子夏本言,卻作不須學底意思。吳才老以子夏此言,與子路『何必讀書』之說同,其意固善,然其弊皆至於廢學。若『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之類,方為聖人之言。此說卻好。子夏既說殺了,雖是上面說務本,終不如聖人之言也。」榦。
「吾必謂之學矣」,子夏此話說得激,有矯枉過直意思。聖人便不如此,且看「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是多少渾成!他意只欲反本,故說得如此激。如棘子成說:「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這便全是有激之論。子貢說:「文猶質也,質猶文也。」這也有病。質與文似不同。「一言可以喪邦,有諸?」聖人便說「言不可若是其幾」。如「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又說,如其善而莫之違,固是好;如不善而莫之違,不幾乎一言而喪邦!如「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雖都是偏,就其間論之,便須說奢與易有輕重。聖人說話,都自恁地平。向伯恭見此說,甚以為看得出。賀孫。
林一之問「賢賢易色」章。曰:「他是重其所重,輕其所輕,固為激切之辭,覺得那一邊偏重。聖人言語便平,如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不說禮只專是儉,喪只專是戚也。」砥。
義剛說「賢賢易色」一章。先生接集注所言云:「此不若上章。但竭力等事,比上面入孝出弟之類較重,所以子夏謂『吾必謂之學矣』。」義剛。
或問夫子言「則以學文」,子夏言「吾必謂之學矣」兩章。曰:「聖人之言,由本及末,先後有序。其言平正,無險絕之意。子夏則其言傾側而不平正,險絕而不和易,狹隘而不廣大,故未免有弊。然子夏之意欲人務本,不可謂之不是。但以夫子之言比之,則見其偏之若此也。」人傑。
君子不重則不威章
「君子不重則不威」。既曰君子,何以不重、不威?此是大概說君子之道如此。「主忠信」是誠實無偽,樸實頭。「主」字最重,凡事靠他做主。程子曰:「不誠無物。」謂如去水南,卻說去水北。實不曾去水北,便無這去水北一事。明作。
輕最害事。飛揚浮躁,所學安能堅固。故「學則不固」,與不重、不威,只一套事。砥。
「主忠信」,忠以心言,信以事言。以實之謂信。振。
「主忠信」。人道惟在忠信,「不誠無物」。人若不忠信,如木之無本,水之無原,更有甚底!一身都空了。今當反看自身,能盡己之心,能不違於物乎?若未盡己之心而不違於物,則是不忠信。凡百處事接物,皆是不誠實,且謾為之。如此四者,皆是修身之要。就其中『主忠信』,又是最要。若不『主忠信』,便『正衣冠,尊瞻視』,只是色莊,為學亦是且謾為學,取朋友未便盡誠,改過亦未必真能改過。故為人須是「主忠信」。學而一篇,再三言之。南升。
問:「明道曰『不誠則無物』,如何?」曰:「實有此理,便實有此事。且如今向人說,我在東,卻走西去那一邊,便成妄誕了。」問:「伊川曰『忠信者,以人言之,要之則實理』,何也?」曰:「以人言之,則為忠信;不以人言之,則只是箇實理。如『誠者天之道』,則只是箇實理;如『惟天下之至誠』,便是以人言之。」榦。
問集注「不誠無物」一節。曰:「心無形影,惟誠時方有這物事。今人做事,若初間有誠意,到半截後意思懶散,謾做將去,便只是前半截有物,後半截無了。若做到九分,這一分無誠意,便是這一分無物。」時舉。
問「人道惟在忠信,不誠無物」。曰:「凡應接事物之來,皆當盡吾誠心以應之,方始是有這箇物事。且幹一件事,自家心不在這上,這一事便不成,便是沒了這事。如讀書,自家心不在此,便是沒這書。」賀孫。
「人道惟在忠信,不誠無物」。物,只是眼前事物,都喚做物。若誠實,方有這物。若口裏說莊敬,肚裏自慢忽,口裏說誠實,肚裏自狡偽,則所接事物還似無一般。須是實見得是,實見得非,截定而不可易,方有這物。且如欲為善,又有箇為惡意思;欲為是,又有為非意思;這只是不實,如何會有物!賀孫。
問「人道惟在忠信,不誠無物」。曰:「說道恁地,又不曾真箇恁地,便是『不誠無物』。說道為善,又不曾為得善;說道惡惡,又不曾不為惡,便是無此物。『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如人做事,只至誠處,便有始有末;才間斷處,以後便皆無物。『忠信所以進德』,是有這骨子,然後能進德。如顏子『三月不違仁』,只未違以前便有始末;才失照管處,便無物矣,又須到再接續處,方有終始。惟天地聖人未嘗有一息間斷。『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何嘗間斷。間斷,造化便死了!故天生箇人,便是箇人;生出箇物,便是箇物,且不曾生箇假底人物來。」仲思問:「如陰陽舛錯,雨暘失時,亦可謂之誠乎?」曰:「只是乖錯,不是假底,依舊是實在。人只是不要外面有,裏面無。且如讀書十遍,初四遍心在,後六遍心不在,只是口頭讀過,便只第一遍至第四遍是始是終。第六遍後,便只似不曾讀一般,便無物也。」又問:「『吾不與祭,如不祭』,是『不誠無物』否?」曰:「然。」伯羽。道夫一云:「蜚卿問『人道惟在忠信,不誠無物』。曰:『說道為善,又不曾為得善;說道惡惡,又不曾去惡,便是無物。如人做事,只至誠處,便有始有末;才間斷處,便無物。天地造化,聖人德業,未嘗有一息之間。「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曷嘗間斷。有些間斷,則造化便死了!故生出一箇人,便是一箇人;生出一箇物,便是一箇物,更無些假。』道夫問:『陰陽舛錯,雨暘不時,亦可謂之誠否?』曰:『雖恁地,亦只是舛錯,不是假,依舊是實在。人則不要外面有,裏面無。』」
「無友不如己者」,與勝己者處也。人傑。
問:「『無友不如己』,作不與不勝己友,則他人勝己者亦不與之友。」曰:「不然。人自是要得臨深以為高。」榦。
問:「『無友不如己者』與『勝己』字如何?」曰:「勝己,便是如己之意。人交朋友,須求有益。若不如我者,豈能有益。仍是朋友才不如我時,便無敬畏之意,而生狎侮之心。如此則無益。」義剛。
友不如己者,自是人一箇病。周恭叔看得太過了。上焉者,吾師之;下焉者,若是好人,吾教之;中焉者,勝己則友之,不及者亦不拒也,但不親之耳。若便佞者,須卻之方可。璘。
問:「集注謂『友以輔仁,不如己,則有損而無益』。今欲擇勝己者與之為友,則彼必以我為不及,而不肯與我友矣。雖欲友之,安得而友之?」曰:「無者,禁止之辭。我但不可去尋求不如己者,及其來也,又焉得而卻之!推此,則勝己者亦自可見。」道夫。
趙兄問「無友不如己者」。曰:「凡人取友,須是求勝己者,始有益。且如人學作文,須是與勝己者商量,然後有所發明。若只與不如己者商量,則好者彼或不知,不是彼或不識。我又只見其不勝己,渾無激勵之意,豈不為害!」趙曰:「然則有不勝我者,終不可與處乎?」曰:「若不勝者來求於我,則不當拒之也。聖人此言,但教人求友之法耳。」壯祖。
問:「『無友不如己者』,伊川以為同志,何如?」曰:「此求之過。大凡師則求其賢於己者,友則求其勝者,至於不肖者,則當絕之。聖人此言,非謂必求其勝己者。今人取友,見其勝己者則多遠之;而不及己則好親之。此言乃所以救學者之病。」可學。
問「無友不如己者」。曰:「這是我去求勝己者為友。若不如我者,他又來求我,這便是『童蒙求我,匪我求童蒙』也。前輩說這一句,多是被不如己者不與為友底意思礙卻,便說差了。其實本不相背。」時舉。
吳知先問「過則勿憚改」。曰:「程子所謂『知其不善則速改以從善』,曲折專以『速改』字上著力。若今日不改,是壞了兩日事;明日不改,是壞了四日事。今人只是憚難,過了日子。」銖。時舉錄云:「最要在『速』字上著力。凡有過,若今日過愈深,則善愈微。若從今日便改,則善可自此而積。」
今為學約而易操者,莫如敬,敬則凡病皆可去。如「不重則不威」章,敬是總腦,不渾在散句裏,必敬而後能不輕。如「主忠信」,亦先因敬,不敬則誕謾而已,何以主之!「毋友不如己」,亦然。重亦不難見,如人言語簡重,舉動詳緩,則厚重可知。言語輕率,聽得便說,說則無能得了。舉動輕肆,飛揚淺露,其人輕易可知。伯羽。
朱子語類卷第二十二
論語四
學而篇下
慎終追遠章
「慎終追遠」,伊川云:「不止為喪祭。」推之是如此,但本意只是為喪祭。
王問:「伊川謂:『不止喪祭。』此說如何?」曰:「指事而言,恐曾子當初只是說喪祭。推此意,則每事都要存這些子。」雉。
「慎終追遠」,專主喪祭而言。若看得喪祭事重時,亦自不易。只就喪祭上推,亦是多少事。或說天下事皆要慎終追遠,亦得。明作。
胡叔器問:「『追遠』,是親否?」曰:「言追,則不是親了。」包顯道問:「遠祖時人不解更有追念之意,想只是親。」曰:「只江南來不如此。湖北人上墳,不問遠祖也哭,這卻好。人之一身,推其所自,則必有本,便是遠祖,畢竟我是它血脈。若念及此,則自不能無追感之情。且如今老人不能得見箇孫子,今若便見十世孫時,也惜,畢竟是自家骨肉。人只是不思量到這裏,所以追感之誠不至也。」義剛。
陳仲亨說「民德歸厚」。先生問:「如何謂厚是有餘之意?」陳未達。曰:「謂如此已自得了,更添些子。恰似著衣,如此已暖了,更加一件,是之謂厚。厚對薄而言。若我未厚,民自是趨從薄處去。」義剛。
問:「程子云:『推而至於天下之事,皆能慎其終,不忘於遠。』如何?」曰:「事事皆要如此。慎終,則末梢雖是理會教盡,不忘於遠。遠是人易忘。且如今追封人及祖父等事,這是久遠恩澤。人多是據眼前有功者有賞,而無久而不忘底意思。這般事若能追念起來,在己之德既厚,而民心亦有所興起。」賀孫。
夫子至於是邦章
敬子問「夫子溫、良、恭、儉、讓」。曰:「此子貢舉夫子可親之一節,溫之一事耳。若論全體,須如『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德明。
問:「溫是恁地溫和深厚,良是恁地簡易正直,恭是端嚴恭敬,儉是省約有節,讓是謙遜自卑。」曰:「『良』字說未是。良即是良善,猶今言善人。所謂易,乃樂易、坦易之『易』。直,如世人所謂白直之『直』,無姦詐險詖底心,如所謂開口見心是也。此章亦須見得聖人不求人,而人自求之意。」南升。
或問:「良何以訓『易直』?」曰:「良,如今人言無嶢崎為良善,無險阻密蔽。」又曰:「易,平易,和易;直,無屈曲。」節。
李問:「良如何訓『易直』?」曰:「良善之人,自然易直而無險詐,猶俗言白直也。」雉。
問「良,易直」之義。曰:「平易坦直,無許多艱深纖巧也。」銖。
亞夫問:「良何以為易直?」曰:「只是平易、白直而已。」因舉韓詩外傳有一段與樂記相似。但「易直子諒之心生矣」處,改「子諒」二字為「慈良」,此卻分明也。時舉。
問:「『良,易直也』。如何?」曰:「此心不傾險,不粗戾,自是平易簡直。樂記言『易直子諒之心』,昔人改『子諒』作『慈良』,看來『良』字卻是人之初心。慈愛良善,便是『元者善之長』。孟子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皆是這般心。聖人教人,先要求此心,正為萬善之總處。」宇。
問:「儉就那處看?」曰:「儉只是用處儉,為衣冠、服飾、用度之類。」宇。
儉,謂節制,非謂儉約之謂。只是不放肆,常收斂之意。明作。
聖人之德無不備,非是只有此五者。但是此五者,皆有從後謙退不自聖底意思,故人皆親信而樂告之也。夔孫。
伯游問「溫良恭儉讓」一章。曰:「最要看得此五字:『溫』是如何氣象,『良』是如何氣象,『恭、儉、讓』又是如何。深體之於我,則見得聖人有不求人而人自即之底意思。今人卻無非是求。自請舉以往,並是求人。雖做宰相地位,也是恁地。縱不肯明求,也須暗地結托。蓋以求人為常,而不知其為非也。『學而』一篇,多是先以此教人。如『人不知而不慍』,如『巧言令色』,如『不患人之不己知』皆是。雖中庸亦多此意,如『衣錦尚絅』,皆是。且要理會那不求底道理。」時舉。
龜山解夫子「溫、良、恭、儉、讓」,有「暴慢、侈泰」等語。正淳以為暴慢侈泰誠所當戒,而先生以為其流至於為人,似不然之。曰:「暴慢侈泰固所當戒,但不當於此言。龜山說話,常有些畏罪禍底意思在。不知聖人『溫、良、恭、儉、讓』,是自然常如此,非欲為是以求聞政也。」賀孫。
父在觀其志章
論「父在觀其志」,曰:「此一句已有處變意思,必有為而言。」節。
「父在觀其志,沒觀其行」,孝子之志行也。人傑。
觀志、觀行,只是大概。須是無改,方見得孝。若大段悖理處,又自當改,此特言其常耳。明作。
邵漢臣說「父在觀其志」一章。曰:「父在時,使父賢而子不肖,雖欲為不肖之事,猶以父在而不敢為;然雖無甚不肖之行,而其志可知矣。使子賢而父不肖,雖欲為善事,而父有所不從,時有勉強而從父之為者。此雖未見其善行,而要其志之所存,則亦不害其為賢矣。至於父沒,則己自得為,於是其行之善惡,可於此而見矣。父在時,子非無行也,而其所主在志;父沒時,子非無志也,其所主在行。故子曰云云也。」時舉。
問:「此章上二句見守身之行,下一句見愛親之心。」曰:「也不必做兩截說,只是折轉說。上二句觀人之大概,下一句就『觀其行』細看其用心之厚薄如何。行雖善矣,父道可以未改,而輕率改之,亦未善也。」伯羽。
「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道,猶事也。言道者,尊父之詞。人傑。
或問「三年無改」。曰:「是有可改而未十分急者,只得且存之。父在則子不得專,而其志卻可知。父沒,則子雖得專,而其不改之意又可見。此所謂孝。」祖道。
「三年無改」,謂是半上半下底事,在所當改者。但不可匆遽急改之,若有死其親之心,有揚其親之過之意。待三年然後徐改之,便不覺。若是大故不好底事,則不在此限耳。夔孫。
才說「三年無改」,便是這事有未是處了。若父之道已是,何用說無改,終身行之可也。事既非是,便須用改,何待三年。孝子之心,自有所不忍耳。若大段害人底事,須便改,始得。若事非是而無甚妨害,則三年過了方改了。」僩。
問:「『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只就孝子心上看。孝子之心,三年之間只思念其父,有不忍改之心。」曰:「大概是如此。但其父若有聖賢之道,雖百世不可改。此又就事上看。」直卿云:「游氏所謂『在所當改而可以未改處』,亦好看。」南升。游氏說。
「游氏曰:『「三年無改」,亦謂在所當改,而可以未改者爾。』謂此事當改,但三年之間,孝子之心有所未忍改耳。向時南軒卻改作『可以改而可以未改耳』。某與說,若如此說,則雖終身不改可也。此章之意則云,此事必當改,但可以未改耳。三年過則必當改也。」僩問:「若父有大段不是底事,妨國害政者,只得便改,豈可必待三年?」曰:「若有大段不是,須是便改。」或曰:「『孟莊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與此同否?」曰:「不同。此章是言父之所行有不善,而子不忍改,乃見其孝。若莊子之父獻子,自是箇賢者,其所施之政,所用之臣皆是。莊子能不改之,此其所以為難。」問:「若然,則何足以為難?」曰:「子孫不能守父之業而輕改之者,多矣。莊子乃能守之,非難能而何!先儒以為莊子之賢不及獻子,疑其不能守父之政,不能用父之臣。而莊子乃能不改,此其所以為難能也。此說得之。」僩。
游氏謂「在所當改而可以未改者」,此正是說得謹密處。聖人之意亦正如此。若以可改而未改,則三年之後,四年改之,其意如何。既合於道,雖終身守之可也,奚止三年。若不合於道,如盜跖之所為,則不得不改。若其事雖不善,無甚緊要,亦姑守之以待三年。若遽改之,是忘其親也。某舊日朋友亦看此處不透。與南軒說,他卻改作「可以改而可以未改」者。此語與「在所當改者」大爭。「在所當改」,正是這樣事若不改,則不當於理;若要改,則亦未為急。故遲之者,以孝子之心不忍也。子蒙。
「三年無改」,游氏此解極好。向時欽夫改作「可以改,可以未改」,卻不是。但此章必有為而發,然無所考。又曰:「死其親而暴其過,孝子所不忍為。」義剛。
諸說,唯游氏說得好。「在所當改而可以未改」,此說極穩。此正指在所當改,可以未改處。深味之,孝子之心可見。銖。
問:「或說不改事父之道,又說不改父存所行之道,二說奚擇?」先生反而問之:「欲從何說?」曰:「不改父在所行之道恐是。」曰:「然。遂舉游氏『可以改而未改者』。所謂三年,云不必改者。此說卻切當。若說道不可改,雖終身守之可也,豈止三年乎!此為在所當改,而可以遲遲三年者也。自新法之行,諸公務為緣飾,文致一詞,將此一句辨論無限,而卒莫之合也。」宇。
或問「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曰:「觀其文意,便是父在時,其子志行已自有與父不同者。然於此三年之間,必能不改父道,乃見其孝。不然,所行雖善,亦未得為孝。此必有為而言。然緊要在看游氏尹氏兩節意。」銖。
戴智老問:「近見先生說此章,疑聖人有為而發。」曰:「聖人之言,未有若此曲折者。疑當說時亦有事在所當改而可以未改者,故聖人言此。」又云:「尹氏說得孝子之心,未說得事。若如其說,則孔子何必更說『三年無改』。必若游氏說,則說得聖人語意出。」銖。
「三年無改」,尹氏說得心,於事上未盡。游氏於事理上說得好,故並載之,使互相發。拱壽。
「三年無改於父之道」,諸先生之說有過者,謂要改。有不及,謂不改。有至當者,須要將去辨別,豈可不讀書!振。
禮之用和為貴章
先生問學者:「今人行禮,多只是嚴,如何得他和?」答者皆不契。曰:「只是要知得禮合如此,所以行之則和緩而不迫。蓋聖人制禮,無一節是強人,皆是合如此。且如孔子與上大夫言時,自然誾誾;與下大夫言時,自然侃侃。在學者須知道與上大夫言合用誾誾,與下大夫言合用侃侃,便自然和。嘗謂呂與叔說得數句好云:『自斬至緦,衣服異等,九族之情無所憾;自王公至皂隸,儀章異制,上下之分莫敢爭。皆出於性之所有,循而行之,無不中節也。』此言禮之出於自然,無一節強人。須要知得此理,則自然和。」黃有開因舉先生舊說云:「且如父坐子立,君尊臣卑,多少是嚴!若見得父合坐,子合立,君合尊,臣合卑,則無不安矣。」曰:「然。」雉。
直卿言:「『禮之用,和為貴。』今觀內則一篇,則子事父母之禮亦嚴矣。然下氣怡色,則和可知也。觀玉藻鄉黨所載,則臣之事君,禮亦嚴矣。然一爵而言言,二爵而油油,君在與與,則和可知也。」曰:「如此,則和與禮成二物矣。須是見得禮便是和,乃可。如『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可謂至嚴矣!然而自肯甘心為之,而無厭倦之意者,乃所以為和也。至嚴之中,便是至和處,不可分做兩截去看。」道夫。
伯游問「禮之用,和為貴」,云:「禮之體雖截然而嚴,然自然有箇撙節恭敬底道理,故其用從容和緩,所以為貴。苟徒知和而專一用和,必至於流蕩而失禮之本體。今人行事,莫是用先王禮之體,而後雍容和緩以行之否?」曰:「說固是恁地,卻如何做功夫?」伯游云:「順理而行。」先生又遍問坐上諸友。叔重曰:「知得是當然之理,自甘心行之,便自不拘迫。」時舉云:「其初須持敬。持之久則漸熟,熟處便和。」曰:「要須是窮理始得。見得這道理合用恁地,便自不得不恁地。如賓主百拜而酒三行,固是用恁地,如『入公門,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過位,踧踖如也』。苟不知以臣事君合用如此,終是不解和。且如今人被些子燈花落手,便說痛。到灼艾時,因甚不以為痛?只緣知道自家病合當灼艾,出於情願,自不以為痛也。若要放教和,卻便是『知和而和』矣。」時舉。銖錄別出。
吳問「禮之用,和為貴」。先生令坐中各說所見。銖曰:「頃以先生所教思之:禮者,天理節文之自然,人之所當行者。人若知得是合當行底,自甘心行之,便自不拘迫。不拘迫,所以和,非是外面討一箇和來添也。」曰:「人須是窮理,見得這箇道理合當用恁地,我自不得不恁地。如賓主百拜而酒三行,因甚用恁地?如入公門鞠躬,在位踧踖,父坐子立,苟不知以臣事君,以子事父,合用為此,終是不解和。譬之今人被些子燈花落手,便須說痛。到灼艾時,因甚不以為苦?緣它知得自家病合用灼艾,出於情願,自不以為痛也。」銖因問:「如此,則這和亦是自然之和。若所謂『知和而和』,卻是有心於和否?」曰:「『知和而和』,離卻禮了。『禮之用和』,是禮中之和。『知和而和』,是放教和些。纔放教和,便是離卻禮了。」銖。
問「禮之用,和為貴」。曰:「禮中自有和。須是知得當如此,則行之自然和。到和處方為美。」因舉龜山與薛宗博說逐日會職事茶事。其人云:「禮起聖人之偽。今日會茶,莫不消得如此?」龜山曰:「既是不消得,因何又卻會茶?」其人曰:「只為心中打不過。」龜山曰:「只此打不過處,便是禮,非聖人之偽。『禮之用,和為貴』。只為不如此,則心有不安,故行之自和耳。」銖。
問「禮之用,和為貴」。曰:「禮如此之嚴,分明是分毫不可犯,卻何處有箇和?須知道吾心安處便是和。如『入公門,鞠躬如也』,須是如此,吾心方安。不如此,便不安;才不安,便是不和也。以此見得禮中本來有箇和,不是外面物事也。」又問:「『知和而和』是如何?」曰:「『知和而和』,卻是一向去求和,便是離了禮。且如端坐不如箕踞,徐行後長者不如疾行先長者,到這裏更有甚禮,可知是不可行也。」時舉。
「禮之用,和為貴」。見君父自然用嚴敬,皆是人情願,非由抑勒矯拂,是人心固有之同然者,不待安排,便是和。才出勉強,便不是和。聖人品節裁限,使事事合於中正,這箇當在這裏,那箇當在那裏,更不得過。才過,便不是禮。若和而知限節,便是禮。明作。
「禮之用,和為貴」。和是自家合有底,發見出來,無非自然。賀孫。
或問「禮之用,和為貴」。曰:「禮是嚴敬之意。但不做作而順於自然,便是和。和者,不是別討箇和來,只就嚴敬之中順理而安泰者便是也。禮樂亦只是如此看。」祖道。
或問:「『禮之用,和為貴』。君臣父子之間,可謂嚴矣。若不和,則情不通。」曰:「不必如此說。且以人之持敬,若拘迫,則不和;不和,便非自然之理。」人傑。
問:「『禮之用,和為貴』,莫是禮之中便有一箇和?莫是在用處?」曰:「禮雖主於嚴,其用則和。」因舉「禮主於減,樂主於盈」一節,問「禮樂」二字相離不得。曰:「也須看得各自為一物,又非判然二物。」又曰:「天下之事,嚴而不和者卻少;和而不節之以禮者常多。」謙之。
邵問「禮之用,和為貴」。曰:「如人入神廟,自然肅敬,不是強為之。禮之用,自然有和意。」又問:「和便是樂否?」曰:「也是禮中之樂,未便是樂。樂中亦有禮,如天子八佾,諸侯六,大夫四,士二,又是樂中之禮。」
禮之和處,便是禮之樂;樂有節處,便是樂之禮。僩。
問:「禮以全體言,何故用和?」曰:「如此,則不消得樂。」振。
「小大由之」,言小事大事皆是箇禮樂。合於禮,便是樂。故通書云:「陰陽理而後和。」故禮先而樂後。卓。
問:「『禮之用,和為貴』,是和在禮中;『知和而和』,是和在禮外?」曰:「只為它『知和而和』,都忘卻禮耳。」銖。
有禮而不和,則尚是存得那本之體在。若只管和,則併本都忘了。就這兩意說,又自有輕重。義剛。
周舜功問:「『從容不迫』,如何謂之和?」曰:「只是說行得自然如此,無那牽強底意思,便是從容不迫。那禮中自然箇從容不迫,不是有禮後,更添箇從容不迫。若離了禮說從容不迫,便是自恣。」義剛。集注。
「禮主於敬,而其用以和為貴。然如何得他敬而和?著意做不得。才著意嚴敬,即拘迫而不安;要放寬些,又流蕩而無節。須是真箇識得禮之自然處,則事事物物上都有自然之節文,雖欲不如此,不可得也。故雖嚴而未嘗不和,雖和而未嘗不嚴也。」又曰:「和便有樂底意思,故和是樂之本。」閎祖。
問:「集注云云,上一截將『從容不迫』說『禮之用,和為貴』,甚分明。但將『從容不迫』就下一截體驗,覺得未通。如鄉黨一書,也只是從容不迫,如何卻會不行?若會從容不迫,必不會無節。」曰:「只是立心要從容不迫不得。才立心要從容不迫,少間便都放倒了。且如聖人『恭而安』,聖人只知道合著恭,自然不待勉強而安。才說要安排箇安,便添了一箇。」賀孫。
問:「『知和而和』,是從容不迫。」曰:「從容不迫雖是和,然其流遂至於縱而無節。」又曰:「學者而今但存取這心,這心是箇道之本領。這心若在,這義理便在。存得這心,便有箇五六分道理了。若更時時拈掇起來,便有箇七八分底道理。」卓。
仁甫問:「集注載程子禮樂之說,何如?」曰:「也須先是嚴敬,方有和。若直是盡得敬,不會不和。臣子入朝,自然極其恭敬,也自和。這不待勉強如此,是他情願如此,便自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婦朋友各得其位,自然和。若君失其所以為君,臣失其所以為臣,如何會和?如諸公在此坐,都恁地收斂,這便是和。若退去自放肆,或乖爭,便是不和。通書說:『禮,理也;樂,和也。陰陽理而後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萬物各得其理然後和,故禮先而樂後。』說得最好。易說:『利者,義之和。』利只在義之和。義本是箇割截裁制之物,惟施得宜,則和,此所以為利。從前人說這一句都錯。如東坡說道:『利所以為義之和。』他把義做箇慘殺之物看了,卻道得利方和。利是乾卦一德,如何這一句卻去說義!兼他全不識義,如他處說亦然。」又曰:「『有所不行』,只連下面說方通。如曰有所不行者,『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如易裏說:『其唯聖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賀孫。
問:「集注云:『和者,心以為安,而行之不迫。』後又引程子云『恭而安,別而和』二句。竊謂行而不迫,只說得『恭而安』,卻未有『別而和』底意思。」曰:「是如此。後來集注卻去了程說。」柄。
問:「伊川曰:『別而和。』『別』字如何?」曰:「分雖嚴,而情卻通。如『知和而和』,執辭不完,卻疑記錄有差。」。集義。
問:「上蔡謂『禮樂之道,異用而同體』。還是同出於情性之正?還是同出於敬?」曰:「禮主敬,敬則和,這便是他同體處。」道夫。
問:「『禮樂之道,異用同體』,如何?」曰:「禮主於敬,樂主於和,此異用也;皆本之於一心,是同體也。然敬與和,亦只一事。砥錄云:「卻只是一事,都從這裏發出,則其體同矣。」敬則和,和則自然敬。」仲思問:「敬固能和,和如何能敬?」曰:「和是碎底敬,敬是合聚底和。蓋發出來無不中節,便是和處。砥錄云:「發出來和,無不中節,便是處處敬。」敬與和,猶『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伯羽。砥少異。淳錄云:「問:『先生常云:「敬是合聚底和,和是碎底敬。」是以敬對和而言否?』曰:『然。敬只是一箇敬,無二箇敬,二便不敬矣。和便事事都要和,這裏也恰好,這處也中節,那處也中節。若一處不和,便不是和矣。敬是「喜怒哀樂未發之中」,和是「發而皆中節之和」。才敬,便自然和。如敬,在這裏坐,便自有箇氤氳磅礡象也。』」寓錄云:「『敬只是一箇敬,分不得。才有兩箇,便不敬矣。和則處處皆和,是事事中節。若這處中節,那處不中節,便非和矣』。又曰:『凡恰好處皆是和。但敬存於此,則氤氳磅礡,自然而和。』」
問:「禮樂同體,是敬與和同出於一理否?」曰:「敬與和同出於一心。」曰:「謂一理,如何?」曰:「理亦說得。然言心,卻親切。敬與和,皆是心做。」曰:「和是在事否?」曰:「和亦不是在事,在心而見於事。」淳。
童問:「上蔡云『禮樂異用而同體』,是心為體,敬和為用。集注又云,敬為體,和為用,其不同何也?」曰:「自心而言,則心為體,敬和為用;以敬對和而言,則敬為體,和為用。大抵體用無盡時,只管恁地移將去。如自南而視北,則北為北,南為南;移向北立,則北中又自有南北。體用無定,這處體用在這裏,那處體用在那裏。這道理儘無窮,四方八面無不是,千頭萬緒相貫串。」以指旋,曰:「分明一層了,又一層,橫說也如此,豎說也如此。翻來覆去說,都如此。如以兩儀言,則太極是太極,兩儀是用;以四象言,則兩儀是太極,四象是用;以八卦言,則四象又是太極,八卦又是用。」淳。道夫錄少異。
問:「禮樂之用,相反相成。」曰:「且如而今對面端嚴而坐,這便是禮;合於禮,便是和。如君臣之間,君尊臣卑,其分甚嚴。若以勢觀之,自是不和。然其實卻是甘心為之,皆合於禮,而理自和矣。且天子之舞八佾,諸侯六,大夫四,皆是當如此。若天子舞天子之舞,諸侯舞諸侯之舞,大夫舞大夫之舞,此便是和。若諸侯僭天子,大夫僭諸侯,此便是失禮;失禮便不和。易言:『利者,義之和也。』若以理言之,義自是箇斷制底氣象,有凜然不可犯處,似不和矣,其實卻和。若臣而僭君,子而犯父,不安其分,便是不義;不義則不和矣。孟子云『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即是這意思,只是箇依本分。若依得本分時,你得你底,我得我底,則自然和而有別。若『上下交征利』,則上下相攘相奪,便是不義不和,而切於求利矣。老蘇作利者義之和論,卻把利別做一箇物來和義,都不是了。他於理無所見,只是胡亂恁地說去。」卓。
問:「諸先生以和為樂,未知是否。」曰:「和似未可便說樂,然亦有樂底意思。」
信近於義章
問「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曰:「如今人與人要約,當於未言之前,先度其事之合義與不合義。合義則言,不合義則不言。言之,則其言必可踐而行之矣。今不先度其事,且鶻突恁地說了,到明日卻說這事不義,我不做,則是言之不可踐也。言而不踐,則是不信;踐其所言,又是不義,是不先度之故。」卓。
凡言,須先度是非可否。果近於義而後言,則其言可踐。恐不近於義,其言將不可復也。德明。
問「言可復也」。曰:「前輩說,都是說後來事。如說出話了後,看是義與不義,方理會復與不復。若是恁地,更不消說也得。某看來,是要人謹於未發,皆是未交際之先。」賀孫。
問:「『信近義,恭近禮』,何謂近?」曰:「近只是合,古人下字寬。今且就近上說,雖未盡合義,亦已近義了;雖未盡合禮,亦已近禮了。」宇。以下信、恭。
吳問「信近於義」。曰:「與人要約不是當,不問行得行不得,次第踐其言,則害於義;不踐其言,則害於信。須是合下要約時便審令近義。致恭亦然。若不中節,不失之過,則失之不及,皆是取辱。」潘子善因曰:「『近』字說得寬。」曰:「聖賢之言不迫切。」銖。
或問:「『信近於義』,莫便是合義?『恭近於禮』,莫便是中禮?」先生曰:「近亦是對遠而言。遠於義,則言不可復;遠於禮,則必不能遠恥辱。」
或問:「集注云:『約信而合其宜,致恭而中其節。』合其宜,便是義;中其節,便是禮。如何是『近義、近禮』?」曰:「此亦大綱說,如『巧言令色,鮮矣仁』之意。然只得近於義,近於禮,亦好。是便合其宜,中其節,更好。」廣。
問:「如何得『約信而合其宜』?」曰:「只是不妄發。」曰:「萬一料事不過,則如之何?」曰:「這卻無可奈何,卻是自家理不明爾。」問:「『致恭而中其節』,則能遠恥辱。這恥辱,是在人,在己?」曰:「兼有在裏。且如見尊長而拜,禮也,我卻不拜。被詰問,則無以答,這便是為人所恥辱。有一般人不當拜而拜之,便是諂諛,這則可恥可辱者在我矣。」道夫。
「因不失其親」,親如「親仁」之「親」。人傑。以下因親可宗。
因,如今人云倚靠人之意。「宗」即是「主」字,如「主讎由」之「主」。必大。
因,如「因徐辟」之「因」。因,猶傍也。親又較厚。宗則宗主之,又較重。問注「因仍苟且」。曰:「因仍與苟且一樣字。因仍,猶因循;苟且,是事恁地做。一般人初間不謹擇,便與他交。下梢他有氣勢,便道是我來宗他,豈不被他累。孔子當時若不擇揀,去主癰疽,便被壞了。」宇。
所依不失其所可親之人,亦可宗而主之矣。主,猶「主顏讎由」之「主」。蓋當時羈旅之臣,所至必有主。須於其初審其所可親者,從而主之可也。賀孫。
宗,主也,所宗者可以久而宗主之。如夫子於衛主顏讎由,則可親之人。若主癰疽與寺人瘠環,便是不可親之人。此是教人接人底道理也。時舉。
「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三字有淺深輕重。因,乃泛言,親,則近之矣,宗,則尊之也。如孔子於衛,或舍於寺人瘠環之家,然謂之親,則不可。可學。
問「亦可宗也」。曰「我所親之人,將來便可為吾之宗主。主,如『主顏讎由』之『主』。且如此人不可親,而吾乃親之。若此人他日得志,援我以進,則是我失其所主矣。陳了翁曾受蔡卞之薦,後來擺脫不得,乃是失其所親者也。」人傑。
漢臣說「因不失其親」。曰:「與人交際,當謹之於始。若其人下來不可宗主,則今日莫要親他。若今日苟且過了,與之相親,則下來所宗,非其可宗者矣。」時舉。
「因」字輕,「宗」字重。初間若不子細,胡亂與之相依,下梢卻是宗他了。且如做官,與箇至不好底人往來,下梢忽然為他所薦舉,便是宗他。賀孫。
正淳問「亦可宗也」。曰:「如今初間與好人相親,後來受他薦舉辟差,便是著宗他。此是前不失親,後亦可宗也。」賀孫。
問「因不失其親」。曰:「『因』字最輕,偶然依倚他,此時便須物色其人賢與不賢,後去亦可宗主。如韓文公與崔群書所論交往;或其人後不入於善,而於己已厚,雖欲悔之,亦不可處相似。」枅。
問「因不失其親」。曰:「而今與人同官,也是相親。將來或用它薦舉,因它超擢,便著宗主它。如所親者不善,安知它異日不能薦舉我,超擢我,便著宗主它,這箇便是失其所可宗者。『信近義,恭近禮,因不失其親』,此三句是今目下事。『言可復,遠恥辱,亦可宗』,是將來底事。」銖。全章。
此一節,須作兩截看,上面「恭近於禮,信近於義,因不失其親」,是接物與人之初,下數句卻是久而無弊之效。但當初合下,便須著思量到無弊處也。時舉。
問「信近於義」一段。曰:「未說著不必信,只是信合於宜。且如一人相約為事,已許之,少間卻不行,是不合義,不可踐矣。恭,凡致敬皆恭也。禮則辨其異。若與上大夫接,而用下大夫之恭,是不及也;與下大夫接,而用上大夫之恭,是過也。過與不及,必取辱矣。」可學。
問「信近於義」一章。曰:「約信事甚多。今與人約做一件事,須是合當做底事,方可與之約,則所約之言方可行。如不可約之事,則休與之約,謂其不可行也。」問:「『恭近於禮』,謂致敬於人,須是合當加禮之人。」曰:「不是加禮。如致敬於人,當拜於堂上,乃拜於堂下;當揖,卻拜,皆是不中節,適以自取辱。」問:「『因不失其親』,謂依賴於人,須是得箇正當可親近之人,而後可以宗主。」曰:「也是如此,更子細推去。」又問:「集注『人之言行交際』一段,恐言是約信,行是致敬,交際是依人。」曰:「大綱如此說,皆交際也。『言可復』,便是行。」南升。
此一章,皆是言謹始之意。只如初與人約,便用思量他日行得,方可諾之。若輕諾之,他日言不可復,便害信也。必大錄云:「若不看義之可行,便與他約,次第行不得,便成脫空。」「恭近於禮」,且如合當在堂上拜,卻下堂拜,被人非笑,固是辱;合當堂下拜,卻在堂上拜,被人斥罵,亦是辱。因失其親,且如此人不好,初去親他時,似不害,將來主之,便錯了。須是揀擇見得是好,方可親他。且如趨事上位,其人或不可親,既去親了他,一日,或以舉狀與我,我受了,便用主之非其人,雖悔何及!大率有子說底言語奧澀難曉,裏面儘有滋味,須用子細玩味。明作。
王問:「『因不失其親』,集注舊連上句義禮,後本卻不如此。」曰:「後來看得信與義,恭與禮,因與親,各各是一事,有此兩項。」李問「恭近於禮」。曰:「非止諂媚於人是取辱之道。若恭不及禮,亦能取辱。且如見人有合納拜者,卻止一揖;有合不拜者,反拜他,皆不近禮。不合拜,固是取辱。若合拜而不拜,被他責我不拜,豈不是取辱?」先生因言,論語中有子說數章,文勢皆奧澀,難為人解。雉。
古人文字皆協韻。如「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宗,協音族。淳。
楊允叔問:「伊川言:『信非義,近於義者,以其言可復也。恭非禮,近於禮者,以其遠恥辱也。信恭因不失近於義禮,亦可宗敬也。』此說如何?」曰:「某看不當如此說。聖人言語不恁地連纏。要去致敬那人,合當拜,卻自長揖,則為不及於禮。禮數不至,人必怒之,豈不為辱。合當與那人相揖,卻去拜,則是過於禮。禮數過當,被人不答,豈不為恥。所依者,須是得其可親之人方可。如一般不好人來薦我,是為失其所親。須是合下知得此人是如何,於其初謹之可也。若失其可親之人而宗之,將來必生悔吝。」問:「橫渠說:『君子寧言之不顧,不規規於非義之信;寧身被困辱,不徇人以失禮之恭;寧孤立無助,不失親於可賤之人。』尹和靖書以自警,今墨蹟可見。不知此說如何?」曰:「伊川說得太遠,橫渠說較近傍。」宇。集義。
「『信近於義』章,疑上三句是工夫。言如能近義,則有可復言之理否?」曰:「然。人說話固要信,然不近義時,其勢不可踐,踐卻便反害於信矣。」問:「橫渠云:『寧言之不顧,不規規於非義之信;寧身被恥辱,不徇人以非禮之恭;寧孤立無助,不失親於可賤之人。』此卻似倒看了文義矣。重在下句相似,如何?」曰:「此便是先儒舊底說。它為惑箇『也』字,故然。如某解底『也』字,便只是箇『矣』字。」又問:「程先生所解是於文義不合乎,是道理未必然乎?」曰:「也是一說。但如此說,都無緊要了。如橫渠說底雖似,倒猶有一截工夫。程先生說底,某便曉未得。」直卿云:「他猶可也,中一句最難說。」曰:「他有說不倒時。」伯羽又問:「謝氏說,末云:『欲免此,惟學而已,故人貴乎明善。』此雖無謹始慮終之意,然大段意好否?」首肯之,曰:「然。人固貴乎學,但學是平昔當如此,此是說事之發慮當審也。」伯羽。
問:「程先生說如何?」曰:「『信近於義』,以『言可復』,他意思要說『也』字出,恐不必如此說。」「范氏說如何?」曰:「范說不甚好。『恭近於禮』,恭合下便要近禮;『信近於義』,信合下便要近義,故其言可復,恥辱可遠。信只似與人相約,莫要待得言不可復時,欲徇前言便失義,不徇便失信。只是低頭唱喏時,便看近禮與不近禮。」問:「『大人言不必信』,又如何?」曰:「此大人之事。大人不拘小節,變通不拘。且如大人不是合下便道,我言須是不信;只是到那箇有不必信處,須著如此。學者只要合下信便近義,恭便近禮。」榦。
君子食無求飽章
「食無求飽,居無求安」。須是見得自家心裏常有一箇合當著緊底道理,此類自不暇及。若說道要在此地著緊,都不濟事。
問:「『敏於事而慎於言』,先生謂『不敢盡其所有餘』,如何?」曰:「言易得多,故不敢盡;行底易得不足,故須敏。」又曰:「行常苦於不足,言常苦於有餘。」謙之。
問:「『食無求飽』一章,先生嘗語學者曰:『此須是反覆看。』其意如何?」曰:「若只不求安飽,而不謹言敏行,有甚意思!若只謹言敏行,而不就正於有道,則未免有差。若工夫不到,則雖就有道亦無可取正者。聖人之言,周備無欠闕類如此。中庸『尊德性,道問學』數語,亦此意。」廣。
事難行,故要敏;言易出,故要謹。就有道而正其言行之是非。蓋求飽求安,是其存心處;敏行謹言,是其用工處。須是正,方得。又曰:「有許多工夫,不能就有道以正其是非,也不得。若無許多工夫,雖欲正,亦徒然。」又曰:「『敏於事』,是合當做底事,須便要做了。」明作。
「食無求飽,居無求安」,而不敏於事,不謹於言,也未是好學。若不能恁地,則「就有道而正焉」,又是正箇甚麼。但能敏事謹言,而不就有道而正,也不得。這裏面折一句不得。義剛。
「就有道而正焉」。若先無本領,就正箇甚。然但知自做工夫,而不就正於有道,未必自家見得便是。反覆兩邊看,方盡。大抵看文字,皆當如此。閎祖。
「就有道而正焉」,須是上面做得許多工夫。既有根本,方可就正於有道。或錄云:「學者須先有根本,方有可正也。」禪家云:「三家村也有叢林。」須是自去做工夫得七八分了,方來從師有質正。當此時,一兩句便可剖判。今來此逐旋學,也難。」又云:「能久從師去也好。」南升。
問:「『就有道而正焉』,只是正上面言與事否?」曰:「不是說上句。大概言每用取正於有道之人。若是說上句『居無求安,食無求飽』,敏事謹言,皆自當如此,又何用取正耶!」雉。
貧而無諂章
富無驕,貧無諂,隨分量皆可著力。如不向此上立得定,是入門便差了!士毅。
希真問:「『貧而無諂』一章,大意謂人必當如此。」曰:「不是說必著如此。但人且要就自身己上省察,若有諂與驕之病,且就這裏克治。」賀孫。
問「富而好禮」。曰:「只是不奢侈。凡事好循理,不恁地勉強。好,有樂意,便全不見那驕底意思。有人亦合禮,只是勉強如此,不是好。」淳。
曾光祖云:「『貧而無諂,富而無驕』,須是先能如此,方可以到那樂與好禮田地。」曰:「不特此章如此,皆是恁地。如適來說『食無求飽』樣,也是恁地。」義剛。
可學云:「無諂、無驕,尚有貧富之心;至樂、好禮,則忘之矣。」曰:「貧而諂,富而驕,最不好。添一『無』字,恰遮蓋得過。樂與好禮,乃於此上加功。」可學。
問:「『貧而樂』,如顏子非樂於簞瓢,自有樂否?」曰:「也不消說得高。大概是貧則易諂,富則易驕。無諂無驕,是知得驕諂不好而不為之耳。樂,是他自樂了,不自知其為貧也;好禮,是他所好者禮而已,亦不自知其為富也。」曰:「然則二者相去甚遠乎?」曰:「也在人做到處如何。樂與好禮,亦有淺深。也消得將心如此看,且知得是爭一截。學之不可已也如此。」伯羽。
「貧而無諂,富而無驕」,與「貧而樂,富而好禮」,此無次序。只看資質與學之所至如何。資質美者,便自能「貧而樂,富而好禮」。如未及此,卻須無諂而後能樂,能無驕而後能好禮也。謨。
童問:「『貧而無諂,富而無驕,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是學要造其精極否?」曰:「看文字要脫灑,不要黏滯。自無諂無驕者言之,須更樂與好禮,方為精極。不可道樂與好禮,須要從無諂無驕上做去。蓋有人資質合下便在樂與好禮地位,不可更回來做無諂無驕底工夫。孔子意做兩人說,謂一般人無諂無驕,不若那一般人樂與好禮,較勝他。子貢意做一人說,謂無諂無驕,不若更樂與好禮。」淳。
楊問「貧而無諂」一段。曰:「此是兩節,不可如此說。世間自有一般資質高底人,合下便能『貧而樂,富而好禮』。他已在『貧而樂,富而好禮』地位了,終不成又教他去學無諂無驕!」問:「集注說『學者不可忽下而趨高』,卻似有先後不可躐等之意。」曰:「自與學者言之是如此。今人未能無諂無驕,卻便到『貧而樂,富而好禮』,如何得。聖人此語,正似說兩人一般。猶言這人『貧而無諂,富而無驕』,固是好。然不似那一人『貧而樂,富而好禮』,更勝得他。子貢卻盡得無諂無驕底了,聖人更進得他『貧而樂,富而好禮』地位。」宇。上條疑同聞。集注非今本。
問:「子貢問貧無諂,富無驕。伊川諸說,大抵謂其貨殖非若後人之豐財,但此心未忘耳。今集注謂其先貧後富,則是亦嘗如後世之生產作業矣。」曰:「怕是如此。聖人既說貨殖,須是有些如此。看來子貢初年也是把貧與富煞當事了。」賀孫。
吳仁父問此章。曰:「後面子貢舉詩之意,不是專以此為『貧而樂,富而好禮』底工夫。蓋見得一切事皆合為此,不可安於小成而不自勉也。」時舉。
不切,則磋無所施;不琢,則磨無所措。切與琢是無諂無驕,磋與磨是樂與好禮。集注謂「超乎貧富之外」者,蓋若為貧而樂與富而好禮,便是不能超貧富了。樂,自不知貧;好禮,自不知富。明作。
叔蒙問:「子貢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若只是說夫子樂與好禮之意,又何以謂之『告往知來』?」曰:「他說意思闊,非止說貧富,故云『告往知來』。」賀孫。
問:「『知來』,指何者而言?」曰:「子貢於此煞是用工夫了,聖人更進他上面一節,以見義理不止於此。然亦不止就貧富上說,講學皆如此,天下道理更闊在。」宇。
問「貧而無諂」章。曰:「公只管纏某『義理無窮』一句。子貢問無諂無驕,夫子以為僅可,然未若樂與好禮。此其深淺高下,亦自分明。子貢便說切磋琢磨,方是知義理之無窮也。」直卿云:「若謂無諂無驕為如切如琢,樂與好禮為如磋如磨,則下文『告往知來』一句便說不得;切磋琢磨兩句,說得來也無精采。只此小小文義間要用理會。子貢言無諂無驕,孔子但云僅可而已,未若樂與好禮,子貢便知義理無窮。人須就學問上做工夫,不可少有得而遽止。詩所謂『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者,其此之謂乎。故子曰:『賜也可與言詩,告諸往而知來。』告其所已言者,謂處貧富之道;而知其所未言者,謂學問之功。」南升。倪錄別出。
文振問「貧而無諂」一章。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比他樂與好禮者,別人便說不足道,聖人只云『可也』。蓋『可也』時便也得了,只是比樂與好禮者分明爭一等。諂者必不能好禮。若於諂與驕中求樂與好禮,此如適越北其轅,反行求及前人,無可至之理。集注中所謂『義理無窮』者,不是說無諂無驕至樂與好禮處便是義理無窮,自是說切磋琢磨處精而益精爾。」倪。
陶安國問「貧而無諂」章。曰:「聖門學者工夫確實縝密,逐步挨去,下學上達。如子貢之無諂無驕,是它實做到這裏,便只見得這裏。聖人知其已是實了得這事,方進它一步。它方始道上面更有箇樂與好禮,便豁然曉得義理無窮。學問不可少得而遽已也,聖門為學工夫皆如此。子路衣敝縕袍而不恥,孔子稱其『不忮不求』。它實到此位,但便以此自喜,故孔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它方知道尚有功夫在。此正與子貢『無諂無驕』一章相似。今之學者先知得甚高,但著實行處全然欠闕了。且如樂與好禮,今人皆知道是強得無諂無驕,便貪要說它。卻不知無諂無驕功夫自未實進得,卻恐從這處做病痛。程門諸公不能盡聞伊川之說,然卻據它所聞各做工夫。今語錄悉備,向上道理知得明,皆說得去,只是就身分上切實工夫大欠了。」銖。
或問:「集注云:『學者固不可安於小成,而不求造道之極致;亦不可鶩於虛遠,而不察切己之實病也。』」曰:「固是要進。然有第一步,方可進第二步。」燾。
仲思問樂與好禮。曰:「無諂無驕,此就貧富裏用功耳。樂與好禮,則大不干事。至此,蓋富亦樂,貧亦好禮,而言貧樂富好禮者,但且因貧富上而舉其重者耳。明道曰:『「貧而樂」,非「富而好禮」不能;「富而好禮」,非「貧而樂」不能。』」伯羽。集注。
不患人之不己知章
漢臣問:「『患不知人也』。如何知得他人?」曰:「見得道理明,自然知人。自家不識得道理破,如何知得他人賢否!」時舉。
仁父問:「此條以知己與知人對說,須是先從裏面做出。」「知人卻是裏面做出。若自家不能知得人,便是自家不知得道理。」賀孫。
問:「知人是隆師親友?」曰:「小事皆然。然學做工夫,到知人地位已甚高。」可學。
問「不患人之不己知」章。曰:「自家德行充於中,不待人之知,若自家不知人,這箇便是不知道。不知則所見不明,不能明人之賢否,所謂『不知言,無以知人也』。知言,如『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若能知言,他纔開口,自家便知得他心裏事,這便是知人。若宰相不能知人,則用捨之際,不能進賢而退不肖。若學者不能知人,則處朋友之際,豈能擇乎!」又曰:「論語上如此言者有三。『不病人之不己知,病其不能也』。『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聖人之言雖若同,而其意皆別。『病其不能』者,言病我有所不能於道。『求為可知』者,當自求可知之實,然後人自知之。雖然如此,亦不是為昭灼之行,以蘄人之必知。」卓。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今人都倒做了工夫!
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二十三
論語五
為政篇上
為政以德章
問:「『為政以德』,莫是以其德為政否?」曰:「不必泥這『以』字。『為政以德』,只如為政有德相似。」節。
亞夫問「為政以德」云云。曰:「人之有德,發之於政,如水便是箇濕底物事,火便是箇熱底物事。有是德,便有是政。」植。
德與政非兩事。只是以德為本,則能使民歸。若是「所令反其所好」,則民不從。義剛。
文振問:「『為政以德』,莫是以身率之?」曰:「不是強去率它。須知道未為政前先有是德。若道『以身率之』,此語便粗了。」時舉。鄭錄云:「德是得之於我者。更思此意。」
或問「為政以德」。曰:「『為政以德』,不是欲以德去為政,亦不是塊然全無所作為,但德修於己而人自感化。然感化不在政事上,卻在德上。蓋政者,所以正人之不正,豈無所作為。但人所以歸往,乃以其德耳。故不待作為,而天下歸之,如眾星之拱北極也。」銖。
「為政以德」,非是不用刑罰號令,但以德先之耳。以德先之,則政皆是德。上蔡說:「辰非是北辰,乃天之北極。天如水車,北辰乃軸處。水車動,而軸未嘗動。」上蔡所云乃北斗。北斗同眾星一日一周天,安得謂之居其所!可學。
眾問「為政以德」章。曰:「此全在『德』字。『德』字從『心』者,以其得之於心也。如為孝,是心中得這箇孝;為仁,是心中得這箇仁。若只是外面恁地,中心不如此,便不是德。凡六經言『德』字之意,皆如此,故曰『忠信,所以進德也』。忠信者,謂實得於心,方為德也。『為政以德』者,不是把德去為政,是自家有這德,人自歸仰,如眾星拱北辰。北辰者,天之樞紐。乃是天中央安樞處。天動而樞不動,不動者,正樞星位。樞有五星。其前一明者太子。其二最明者曰帝座,乃太一之常居也。其後一箇分外開得些子而不甚明者,極星也,惟此一處不動。眾星於北辰,亦是自然環向,非有意於共之也。」子蒙。
問:「『北辰,北極也』。不言『極』,而言『辰』,何義?」曰:「辰是大星。」又云:「星之界分,亦謂之辰,如十二辰是十二箇界分。極星亦微轉,只是不離其所,不是星全不動,是箇傘腦上一位子不離其所。」因舉晉志云:「北極五星。天運無窮,三光迭耀,而極星不移。」「故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銖。論北辰。
安卿問北辰。曰:「北辰是那中間無星處,這些子不動,是天之樞紐。北辰無星,緣是人要取此為極,不可無箇記認,故就其傍取一小星謂之極星。這是天之樞紐,如那門筍子樣。又似箇輪藏心,藏在外面動,這裏面心都不動。」義剛問:「極星動不動?」曰:「極星也動。只是它近那辰後,雖動而不覺。如那射糖盤子樣,那北辰便是中心樁子。極星便是近樁底點子,雖也隨那盤子轉,卻近那樁子,轉得不覺。今人以管去窺那極星,見其動來動去,只在管裏面,不動出去。向來人說北極便是北辰,皆只說北極不動。至本朝人方去推得是北極只是北辰頭邊,而極星依舊動。又一說,那空無星處皆謂之辰。康節說日月星辰自是四件,辰是一件。天上分為十二段,即十二辰。辰,天壤也。此說是每一辰各有幾度,謂如日月宿於角幾度,即所宿處是辰也,故曰日月所會之處為辰。」又曰:「天轉,也非東而西,也非循環磨轉,卻是側轉。」義剛言:「樓上渾儀可見。」曰:「是。」直卿舉鄭司農五表日景之說。曰:「其說不是,不如鄭康成之說。」又曰:「南極在地下中處,南北極相對。天雖轉,極卻在中不動。」義剛問:「如說『南極見,老人壽』,則是南極也解見。」曰:「南極不見。是南邊自有一老人星,南極高時,解浮得起來。」義剛。
問:「北辰是甚星?集注以為『北極之中星,天之樞也』。上蔡以為『天之機也。以其居中,故謂之「北極」。以其周建於十二辰之舍,故謂之「北辰」』。不知是否?」曰:「以上蔡之明敏,於此處卻不深考。北辰,即北極也。以其居中不動而言,是天之樞軸。天形如雞子旋轉,極如一物,橫居中,兩頭稱定。一頭在北上,是為北極,居中不動,眾星環向也。一頭在南,是為南極,在地下,人不可見。」因舉先生感興詩云:「感此南北極,樞軸遙相當。」「即是北極否?」曰:「然。」又問:「太一有常居,太一是星否?」曰:「此在史記中,說太一星是帝座,即北極也。以星辰位言之,謂之太一;以其所居之處言之,謂之北極。太一如人主,極如帝都也。」「詩云:『三辰環侍傍。』三辰謂何?」曰:「此以日、月、星言也。」宇。
問:「謝氏云:『以其居中,故謂之北極。』先生云非是,何也?」曰:「所謂以其所建周於十二辰者,自是北斗。史記載北極有五星,太一常居中,是極星也。辰非星,只是星中間界分。其極星亦微動,惟辰不動,乃天之中,猶磨之心也。沈存中謂始以管窺,其極星不入管,後旋大其管,方見極星在管絃上轉。」一之。
子上問北極。曰:「北極自是北極,居中不動者,史記天官書可見。謝顯道所說者乃北斗。北斗固運轉也。」璘。
問:「集注云:『德者,行道而有得於身也。』後改『身』作『心』,如何?」曰:「凡人作好事,若只做得一件兩件,亦只是勉強,非是有得。所謂『得』者,謂其行之熟,而心安於此也。如此去為政,自是人服。譬如今有一箇好人在說話,聽者自是信服。所謂無為,非是盡廢了許多簿書之類。但是我有是德而彼自服,不待去用力教他來服耳。」義剛。集注。
「行道而有得於身」,「身」當改作「心」。諸經注皆如此。又曰:「古人製字皆不苟。如德字中間從心,便是曉此理。」僩。
舊說:「德者,行道而有得於身。」今作「得於心而不失」。諸書未及改,此是通例。安卿曰:「『得於心而不失』,可包得『行道而有得於身』。」曰:「如此較牢固,真箇是得而不失了。」義剛。
問「無為而天下歸之」。曰:「以身率人,自是不勞力。禮樂刑政,固不能廢。只是本分做去,不以智術籠絡天下,所以無為。」明作。
問:「『為政以德』,如何無為?」曰:「聖人合做處,也只得做,如何不做得。只是不生事擾民,但為德而民自歸之。非是說行此德,便要民歸我。如齊桓晉文做此事,便要民如此,如大蒐以示禮,伐原以示信之類。但聖人行德於上,而民自歸之,非有心欲民之服也。」僩。
子善問:「『「為政以德」,然後無為』。聖人豈是全無所為邪?」曰:「聖人不是全無一事。如舜做許多事,豈是無事。但民心歸向處,只在德上,卻不在事上。許多事都從德上出。若無德而徒去事上理會,勞其心志,只是不服。『為政以德』,一似燈相似,油多,便燈自明。」恪。賀孫錄云:「子善問『「為政以德」然後無為』。曰:『此不是全然不為。但以德則自然感化,不見其有為之跡耳。』」
問邵漢臣:「『為政以德,然後無為』,是如何?」漢臣對:「德者,有道於身之謂,自然人自感化。」曰:「看此語,程先生說得也未盡。只說無為,還當無為而治,無為而不治?這合著得『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則莫敢不正』,而天下歸之,卻方與『譬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相似。」邵因舉集注中所備錄者。曰:「下面有許多話,卻亦自分曉。」賀孫。
問:「『為政以德』,老子言無為之意,莫是如此否?」曰:「不必老子之言無為。孔子嘗言:『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老子所謂無為,便是全不事事。聖人所謂無為者,未嘗不為,依舊是『恭己正南面而已矣』;是『己正而物正』,『篤恭而天下平』也。後世天下不治者,皆是不能篤恭盡敬。若能盡其恭敬,則視必明,聽必聰,而天下之事豈有不理!」卓。賀孫錄云:「老子所謂無為,只是簡忽。聖人所謂無為,卻是付之當然之理。如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這是甚麼樣本領!豈可與老氏同日而語!」
詩三百章
若是常人言,只道一箇「思無邪」便了,便略了那「詩三百」。聖人須是從詩三百逐一篇理會了,然後理會「思無邪」,此所謂下學而上達也。今人止務上達,自要免得下學。如說道「灑埽應對進退」便有天道,都不去做那「灑埽應對進退」之事。到得灑埽,則不安於灑埽;進退,則不安於進退;應對,則不安於應對。那裏面曲折去處,都鶻突無理會了。這箇須是去做,到得熟了,自然貫通。到這裏方是一貫。古人由之而不知,今人不由而但求知,不習而但求察。賀孫。
居父問「思無邪」。曰:「三百篇詩,只是要得人『思無邪』。『思無邪』三字代得三百篇之意。」賀孫。
「思無邪」一句,便當得三百篇之義了。三百篇之義,大概只要使人「思無邪」。若只就事上無邪,未見得實如何?惟是「思無邪」,方得。思在人最深,思主心上。佐。
或問「思無邪」。曰:「此詩之立教如此,可以感發人之善心,可以懲創人之逸志。」祖道。
問「思無邪」。曰:「若言作詩者『思無邪』,則其間有邪底多。蓋詩之功用,能使人無邪也。」植。
徐問「思無邪」。曰:「非言作詩之人『思無邪』也。蓋謂三百篇之詩,所美者皆可以為法,而所刺者皆可以為戒,讀之者『思無邪』耳。作之者非一人,安能『思無邪』乎?只是要正人心。統而言之,三百篇只是一箇『思無邪』;析而言之,則一篇之中自有一箇『思無邪』。」道夫。
「思無邪」,乃是要使讀詩人「思無邪」耳。讀三百篇詩,善為可法,惡為可戒,故使人「思無邪」也。若以為作詩者「思無邪」,則桑中溱洧之詩,果無邪耶?某詩傳去小序,以為此漢儒所作。如桑中溱洧之類,皆是淫奔之人所作,非詩人作此以譏刺其人也。聖人存之,以見風俗如此不好。至於做出此詩來,使讀者有所愧恥而以為戒耳。呂伯恭以為「放鄭聲」矣,則其詩必不存。某以為放是放其聲,不用之郊廟賓客耳,其詩則固存也。如周禮有官以掌四夷之樂,蓋不以為用,亦存之而已。伯恭以為三百篇皆正詩,皆好人所作。某以為,正聲乃正雅也。至於國風,逐國風俗不同,當是周之樂師存列國之風耳,非皆正詩也。如二南固正矣,鄭衛詩分明是有「鄭衛」字,安得謂之正乎!鄭漁仲詩辨:「將仲子只是淫奔之詩,非刺仲子之詩也。」某自幼便知其說之是。然太史公謂三百篇詩,聖人刪之,使皆可弦歌。伯恭泥此,以為皆好。蓋太史之評自未必是,何必泥乎!璘。
或曰:「先儒以三百篇之義皆『思無邪』。」先生笑曰:「如呂伯恭之說,亦是如此。讀詩記序說一大段主張箇詩,說三百篇之詩都如此。看來只是說箇『可以怨』,言詩人之情寬緩不迫,優柔溫厚而已。只用他這一說,便瞎卻一部詩眼矣!」僩。
問:「如先生說,『思無邪』一句卻如何說?」曰:「詩之意不一,求其切於大體者,惟『思無邪』足以當之,非是謂作者皆無邪心也。為此說者,乃主張小序之過。詩三百篇,大抵好事足以勸,惡事足以戒。如春秋中好事至少,惡事至多。此等詩,鄭漁仲十得其七八。如將仲子詩只是淫奔,艾軒亦見得。向與伯恭論此,如桑中等詩,若以為刺,則是抉人之陰私而形之於詩,賢人豈宜為此?伯恭云:『只是直說。』答之云:『伯恭如見人有此事,肯作詩直說否?伯恭平日作詩亦不然。』伯恭曰:『聖人「放鄭聲」,又卻取之,如何?』曰:『放者,放其樂耳;取者,取其詩以為戒。今所謂鄭衛樂,乃詩之所載。』伯恭云:『此皆是雅樂。』曰:『雅則大雅小雅,風則國風,不可紊亂。言語之間,亦自可見。且如清廟等詩,是甚力量!鄭衛風如今歌曲,此等詩,豈可陳於朝廷宗廟!此皆司馬遷之過,伯恭多引此為辨。嘗語之云:『司馬遷何足證!』子約近亦以書問『止乎禮義』。答之云:『詩有止乎禮義者,亦有不止乎禮義者。』」可學。
問:「『思無邪』,子細思之,只是要讀詩者思無邪。」曰:「舊人說似不通。中間如許多淫亂之風,如何要『思無邪』得!如『止乎禮義』,中間許多不正詩,如何會止乎禮義?怕當時大約說許多中格詩,卻不指許多淫亂底說。某看來,詩三百篇,其說好底,也要教人『思無邪』;說不好底,也要教人『思無邪』。只是其它便就一事上各見其意。然事事有此意,但是『思無邪』一句方盡得許多意。」問:「『直指全體』是如何?」曰:「只說『思無邪』一語,直截見得詩教之本意,是全備得許多零碎底意。」又曰:「聖人言詩之教,只要得人『思無邪』。其它篇篇是這意思,惟是此一句包說得盡。某看詩,要人只將詩正文讀,自見其意。今人都緣這序,少間只要說得序通,卻將詩意來合序說,卻不要說教詩通。呂子約一番說道:『近看詩有所得。』待取來看,卻只是說得序通。某意間非獨將序下文去了,首句甚麼也亦去了。且如漢廣詩下面幾句猶似說得通,上一句說『德廣所及』也,是說甚麼!又如說『賓之初筵,衛武公刺時也』。韓詩說是衛武公自悔之詩。看來只是武公自悔。國語說武公年九十,猶箴警於國曰:『群臣無以我老耄而舍我,必朝夕端恪以交戒我!』看這意思,只是悔過之詩。如抑之詩,序謂『衛武公刺厲王,亦以自警也』。後來又考見武公時厲王已死,又為之說是追刺。凡詩說美惡,是要那人知,如何追刺?以意度之,只是自警。他要篇篇有美刺,故如此說,又說道『亦以自警』。兼是說正雅、變雅,看變雅中亦自煞有好詩,不消分變雅亦得。如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諸篇,不待看序,自見得是祭祀及稼穡田政分明。到序說出來,便道是『傷今思古』,陳古刺今,那裏見得!如卷阿是說召康公戒成王,如何便到後面民勞板蕩刺厲王。中間一截是幾時,卻無一事係美刺!只緣他須要有美有刺,美便是成康時君,刺只是幽厲,所以其說皆有可疑。」問:「怕是聖人刪定,故中間一截無存者。」曰:「怕不曾刪得許多。如太史公說古詩三千篇,孔子刪定三百,怕不曾刪得如此多。」賀孫。
問:「集注以為『凡言善者,足以感發人之善心;言惡者,足以懲創人之逸志』。而諸家乃專主作詩者而言,何也?」曰:「詩有善有惡,頭面最多,而惟『思無邪』一句足以該之。上至於聖人,下至於淫奔之事,聖人皆存之者,所以欲使讀者知所懲勸。其言『思無邪』者,以其有邪也。」直卿曰:「詩之善惡,如藥之參苓、巴豆,而『思無邪』乃藥之單方,足以當是藥之善惡者也。」曰:「然。」道夫曰:「如此,則施之六經可也,何必詩?」曰:「它經不必言。」又曰:「詩恰如春秋。春秋皆亂世之事,而聖人一切裁之以天理。」道夫。集注。
問:「夫子言三百篇詩,可以興善而懲惡,其用皆要使人『思無邪』而已云云。」曰:「便是三百篇之詩,不皆出於情性之正。如關雎二南詩,四牡鹿鳴詩,文王大明詩,是出於情性之正。桑中鶉之奔奔等詩豈是出於情性之正!人言夫子刪詩,看來只是採得許多詩,往往只是刊定。聖人當來刊定,好底詩,便吟詠,興發人之善心;不好底詩,便要起人羞惡之心。」又曰:「詩三百篇,雖桑中鶉奔等詩,亦要使人『思無邪』,一句可以當得三百篇之義。猶云三百篇詩雖各因事而發,其用歸於使人『思無邪』,然未若『思無邪』一句說得直截分明。」南升。時舉錄別出。
文振問「思無邪」。曰:「人言夫子刪詩,看來只是採得許多詩,夫子不曾刪去,往往只是刊定而已。聖人當來刊定,好底詩,便要吟詠,興發人之善心;不好底詩,便要起人羞惡之心,皆要人『思無邪』。蓋『思無邪』是魯頌中一語,聖人卻言三百篇詩惟魯頌中一言足以盡之。」時舉。
問所謂「其言微婉,各因一事而發」。曰:「一事,如淫奔之詩,只刺淫奔之事;如暴虐之詩,只刺暴虐之事。『思無邪』,卻凡事無所不包也。」又曰:「陳少南要廢魯頌,忒煞輕率。它作序,卻引『思無邪』之說。若廢了魯頌,卻沒這一句。」宇。
或問:「『思無邪』如何是『直指全體』?」曰:「詩三百篇,皆無邪思,然但逐事無邪爾,唯此一言舉全體言之。」因曰:「『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于其室。』此無邪思也。『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此亦無邪思也。為子而賦凱風,亦無邪思也;為臣而賦北門,亦無邪思也,但不曾說破爾。惟『思無邪』一句便分明說破。」或曰:「如淫奔之詩如何?」曰:「淫奔之詩固邪矣。然反之,則非邪也。故某說:『其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廣。
程子曰:「思無邪,誠也。」誠是實,心之所思,皆實也。明作。程子說。
問:「『思無邪,誠也。』非獨是行無邪,直是思無邪,方是誠。」曰:「公且未要說到這裏。且就詩三百,如何『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集注說:『要使人得情性之正。』情性是貼思,正是貼無邪。此如做時文相似,只恁地貼,方分曉。若好善惡惡皆出於正,便會無邪。若果是正,自無虛偽,自無邪。若有時,也自入不得。」賀孫。
問「思無邪。」曰:「不但是行要無邪,思也要無邪。誠者,合內外之道,便是表裏如一,內實如此,外也實如此。故程子曰:『思無邪,誠也。』」時舉。
「思無邪,誠也」,不專說詩。大抵學者思常要無邪,況視聽言動乎?誠是表裏都恁地實。又曰:「不獨行處要如此,思處亦要如此。表裏如此,方是誠。」
伊川曰:「思無邪,誠也。」每常只泛看過。子細思量,極有義理。蓋行無邪,未是誠;思無邪,乃可為誠也。賀孫。
問:「『思無邪,誠也』。所思皆無邪,則便是實理。」曰:「下『實理』字不得,只得下『實心』字。言無邪,也未見得是實;行無邪,也未見得是實。惟『思無邪』,則見得透底是實。」義剛。
問「程子曰:『思無邪,誠也。』」曰:「思在言與行之先。思無邪,則所言所行,皆無邪矣。惟其表裏皆然,故謂之誠。若外為善,而所思有不善,則不誠矣。為善而不終,今日為之而明日廢,則不誠矣。中間微有些核子消化不盡,則亦不誠矣。」又曰:「伊川『誠也』之說,也粗。」胡泳。僩錄別出。
因言「思無邪」與「意誠」,曰:「有此種,則此物方生;無此種,生箇甚麼。所謂『種』者,實然也。如水之必濕,火之必燒,自是住不得。『思無邪』,表裏皆誠也。若外為善,而所思有不善,則不誠矣。為善而不終,今日為之,而明日廢忘,則不誠矣。中間微有些核子消化不破,則不誠矣。」又曰:「『思無邪』有兩般。伊川『
誠也』之說,也粗。」僩。
問「思無邪,誠也」。曰:「人聲音笑貌或有似誠者,然心有不然,則不可謂之誠。至於所思皆無邪,安得不謂之誠!」夔孫。
因潘子善問「詩三百」章,遂語諸生:「伊川解『思無邪』一句,如何只著一箇『誠也』?伊川非是不會說,只著此二字,不可不深思。大凡看文字,這般所在,須教看得出。「思無邪,誠也」,是表裏皆無邪,徹底無毫髮之不正。世人固有修飾於外,而其中未必能純正。惟至於思亦無邪,斯可謂之誠。」賀孫。
義剛說「思無邪」,集注云「誠也」之意。先生曰:「伊川不是不會說,卻將一『誠』字解了。且如今人固有言無邪者,亦有事無邪者,然未知其心如何。惟『思無邪』,則是其心誠實矣。」又曰:「詩之所言,皆『思無邪』也。如關雎便是說『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葛覃便是說節儉等事,皆歸於『思無邪』也。然此特是就其一事而言,未足以括盡一詩之意。惟『思無邪』一語,足以蓋盡三百篇之義,蓋如以一物蓋盡眾物之意。」義剛。
林問「思無邪」。曰:「人之踐履處,可以無過失。若思慮亦至於無邪,則是徹底誠實,安得不謂之誠!」人傑。
李兄問:「『思無邪』,伊川說作『誠』,是否?」曰:「誠是在思上發出。詩人之思,皆情性也。情性本出於正,豈有假偽得來底!思,便是情性;無邪,便是正。以此觀之,詩三百篇皆出於情性之正。」卓。
問「思無邪」。曰:「只此一言,當盡得三百篇之義。讀詩者,只要得『思無邪』耳。看得透,每篇各是一箇『思無邪』,總三百篇亦只是一箇『思無邪』。『毋不敬』,禮之所以為教;『思無邪』,詩之所以為教。」宇。范氏說。
問「思無邪」。曰:「前輩多就詩人上說『思無邪』,『發乎情,止乎禮義』。某疑不然。不知教詩人如何得『思無邪』。如文王之詩,稱頌盛德盛美處,皆吾所當法;如言邪僻失道之人,皆吾所當戒;是使讀詩者求無邪思。分而言之,三百篇各是一箇『思無邪』;合三百篇而言,總是一箇『思無邪』。」問:「聖人六經皆可為戒,何獨詩也?」曰:「固是如此。然詩中因情而起,則有思。欲其思出於正,故獨指『思無邪』以示教焉。」問:「詩說『思無邪』,與曲禮說『毋不敬』,意同否?」曰:「『毋不敬』,是用功處,所謂『正心、誠意』也。『思無邪』,思至此自然無邪,功深力到處,所謂『心正、意誠』也。若學者當求無邪思,而於正心、誠意處著力。然不先致知,則正心、誠意之功何所施;所謂敬者,何處頓放。今人但守一箇『敬』字,全不去擇義,所以應事接物處皆顛倒了。中庸『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孟子『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顏子『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從上聖賢教人,未有不先自致知始。」宇。
「思無邪」,不必說是詩人之思及讀詩之思。大凡人思皆當無邪。如「毋不敬」,不必說是說禮者及看禮記者當如此。大凡人皆當「毋不敬」。人傑。去偽錄云:「此一句出處,止是說為孔子見得此一句皆當三百篇之義,故舉以為說。」餘同。
楊士訓尹叔問「思無邪」,「毋不敬」。曰:「禮言『毋不敬』,是正心、誠意之事;詩言『思無邪』,是心正、意誠之事。蓋毋者,禁止之辭。若自無不敬,則亦心正、意誠之事矣。」又曰:「孔子曰:『博學於文,約之以禮。』顏子曰:『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今若祇守著兩句,如何做得?須是讀了三百篇有所興起感發,然後可謂之『思無邪』;真箇『坐如尸,立如齊』,而後可以言『毋不敬』。」道夫。
問:「『思無邪』,『毋不敬』,是一意否?」曰:「『思無邪』有辨別,『毋不敬』卻是渾然好底意思。大凡持敬,程子所謂敬如有箇宅舍。講學如遊騎,不可便相離遠去。須是於知處求行,行處求知,斯可矣。」謨。
「毋不敬」,「思無邪」。「毋不敬」是渾然底,思是已萌,此處只爭些。可學。
上蔡說「思無邪」一條,未甚親切。東萊詩記編在擗初頭。看它意,只說得箇「詩可以怨」底意,如何說「思無邪」!賀孫。集義。
「思無邪」,如正風雅頌等詩,可以起人善心。如變風等詩,極有不好者,可以使人知戒懼不敢做。大段好詩者,大夫作;那一等不好詩,只是閭巷小人作。前輩多說是作詩之思,不是如此。其間多有淫奔不好底詩,不成也是無邪思。上蔡舉數詩,只說得箇「可以怨」一句,意思狹甚。若要盡得「可以興」以下數句,須是「思無邪」一語甚闊。呂伯恭做讀詩記首載謝氏一段說話,這一部詩便被此壞盡意思。夫「善者可以感發得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得人之逸志」。今使人讀好底詩,固是知勸;若讀不好底詩,便悚然戒懼,知得此心本不欲如此者,是此心之失。所以讀詩者,使人心無邪也,此是詩之功用如此。明作。
問:「周氏說『思無邪』,皆無心而思。無心,恐無緣有思。」曰:「不成三代直道而行,人皆無心而思!此是從引『三代直道』便誤認了。」。
道之以政章
問「道之以政」。曰:「聖人之意,只為當時專用政刑治民,不用德禮,所以有此言。謂政刑但使之遠罪而已;若是格其非心,非德禮不可。聖人為天下,何曾廢刑政來!」恪。
「道之以德」,是躬行其實,以為民先。如必自盡其孝,而後可以教民孝;自盡其弟,而後可以教民弟,如此類。「宜其家人,而後可以教國人;宜兄宜弟,而後可以教國人。」賀孫。
或問「齊之以禮」。曰:「『道之以德』,是以感人之善心;若不著禮以為之規矩,如何齊得它。須以禮齊之,使賢者知所止,不肖者有所跂及。」問「格」字。曰:「是合格、及格之『格』,使人之合法度而已。」祖道。
讀「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曰:「纔說禮,便自有箇中制。賢者可以俯而就之,不肖者便可企而及之。」炎。
問「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曰:「這『德』字只是適來說底『德』,以身率人。人之氣質有淺深厚薄之不同,故感者不能齊一,必有禮以齊之。如周官一書,何者非禮。以至歲時屬民讀法之屬,無不備具者,正所以齊民也。齊之不從,則刑不可廢。若只『道之以德』,而無禮以約之,則儱統無收殺去。格者,至於善也。如『格于文祖』,『格于上下』,與夫『格物』,格者,皆至也。」儲宰云:「此是堯舜地位。」曰:「古人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便能如此。明道便是有此氣象。」子蒙。
問「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曰:「資質好底便化,不好底須立箇制度,教人在裏面,件件是禮。後世專用『以刑』。然不用刑,亦無此理。但聖人先以德禮,到合用處,亦不容已。『有恥且格』,只將『格』字做至字看,至是真箇有到處。如『王假有廟』,『格于上帝』之『格』。如遷善遠罪,真箇是遠罪,有勉強做底便是不至。」季札。
問:「『道之以德』,猶可致力。『齊之以禮』,州縣如何做得?」曰:「便是如今都蕩然無此家具了,便也難得相應。古人比、閭之法,比有長,閭有師,便真箇能行禮以帥之。民都是教了底人,故教人可以流通。如一大圳水,分數小圳去,無不流通。後世有聖賢作,必不肯只恁休。須法古,從底做起,始得。」一之。
先之以法制禁令,是合下有猜疑關防之意,故民不從。又卻「齊之以刑」,民不見德而畏威,但圖目前苟免於刑,而為惡之心未嘗不在。先之以明德,則有固有之心者,必觀感而化。然稟有厚薄,感有淺深,又「齊之以禮」,使之有規矩準繩之可守,則民恥於不善,而有以至於善。南升。論全章。
「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此謂庶民耳。若所謂士者,「行己有恥」,不待上之命也。鎬。
問「道之以政,齊之以刑;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曰:「近見一朋友讀道德功術策,前一篇說得不是,盡說術作不好。後一篇卻說得是。」曰:「有道德,則功術乃道德之功,道德之術;無道德,則功術方不好。某嘗見一宰相說『上甚有愛人之心,不合被近日諸公愛把恢復來說了』。某應之曰:『公說得便不是。公何不曰:「愛人乃所以為恢復,恢復非愛人不能?」』」榦因問:「政刑德禮四者如何說?」曰:「此政與道德功術一般。有德禮,則政刑在其中。不可專道政刑做不得底,但不專用政刑。」榦。
「『道之以德』者,是自身上做出去,使之知所向慕。『齊之以禮』者,是使之知其冠婚喪祭之儀,尊卑小大之別,教人知所趨。既知德禮之善,則有恥而格於善。若道齊之以刑政,則不能化其心,而但使之少革。到得政刑少弛,依舊又不知恥矣。」問:「刑政莫只是伯者之事?」曰:「專用政刑,則是伯者之為矣。」卓。
「道之以德」。集注云「淺深厚薄之不一」,謂其間資稟信向不齊如此,雖是感之以德,自有不肯信向底,亦有太過底,故齊一之以禮。禮是五禮,所謂吉、凶、軍、賓、嘉,須令一齊如此。所謂「賢者俯而就,不肖者企而及」,正如「齊之以刑」亦然。先立箇法制如此,若不盡從,便以刑罰齊之。集注後面餘意,是說聖人謂不可專恃刑政,然有德禮而無刑政,又做不得。聖人說話無一字無意味。如只說「道之以德,齊之以禮」,便不是了。明作。集注。
「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觀感得深而厚者,固好。若淺而薄者,須有禮以齊之,則民將視吾之禮,必恥於不善而至於善矣。人傑。
問:「『道之以政,齊之以刑。』范氏說『則民無所不至』,語亦過否?」曰:「若只靠政刑去治民,則民是會無所不至。」又問:「呂氏說云:『政刑能使懦者畏,不能使強者革,此之謂失其本心。』亦怕未如此。」曰:「這說亦是偏了。若專政刑,不獨是弱者怕,強者也會怕。到得有德禮時,非獨使強者革,弱者也會革。」因仁父問侯氏云「刑政霸者之事」,曰:「專用刑政,只是霸者事。」問:「威文亦須有德禮,如左傳所云。」曰:「它只是借德禮之名出做事,如大蒐以示之禮,伐原以示之信,出定襄王以示之義。它那曾有躬行德禮之實!這正是有所為而為之也。聖人是見得自家合著恁地躬行,那待臨時去做些。又如漢高祖為義帝發喪,那曾出於誠心!只是因董公說,分明借這些欺天下。看它來意也只要項羽殺了它,卻一意與項羽做頭底。」賀孫。集義。
吾十有五而志于學章
或問「十五志學」章,曰「聖人是生知安行」云云。曰:「且莫說聖人,只於已分上說如何是『志學』,如何是『立』,如何是『不惑』,如何是『如天命』,如何是『耳順』,如何是『從心所欲,不踰矩』,且理會這幾箇字教分曉。某所以逐句下只解其字義,直至後面,方說聖人分上事。今且說如何是『志學』?」曰:「心有所之謂之志,志學,則其心專一向這箇道理上去。」曰:「說文義,大概也只如此說,然更有意思在。世間千歧萬路,聖人為甚不向別路去,只向這一路來?志是心之深處,故醫家謂志屬腎。如今學者誰不為學,只是不可謂之『志於學』。如果能『志於學』,則自住不得。『學而時習之』,到得說後,自然一步趲一步去。如人當寒月,自然向有火處去;暑月,自然向有風處去。事君,便從敬上去;事親,便從孝上去。雖中間有難行處,亦不憚其難,直做教徹。」廣曰:「人不志學有兩種:一是全未有知了,不肯為學者;一是雖已知得,又卻說道『但得本莫愁末』了,遂不肯學者。」曰:「後一種,古無此,只是近年方有之。卻是有兩種:一種是全未有知者;一種是雖知得了後,卻若存若亡,不肯至誠去做者。然知之而不肯為,亦只是未嘗知之耳。」又曰:「如人要向箇所在去,便是志;到得那所在了,方始能立;立得牢了,方能向上去。」廣。
問聖人十年工夫。曰:「不須理會這箇,且理會『志於學』。能志學,許多科級須著還我。」季札。
「吾十有五」章。曰:「看『志』字最要緊,直須結裹在從心不踰矩上。然又須循乎聖人為學之序,方可。」炎。
問志學與立。曰:「志是要求箇道,猶是兩件物事。到立時,便是腳下已踏著了也。」時舉。
周問:「『三十而立,無所事志』,何也?」曰:「志方是趨向恁地,去求討未得。到此則志盡矣,無用志了。」淳。
漢臣問:「立者,立於斯道也?」曰:「立,只是外物動搖不得。」賀孫。
問:「立是心有定守,而物不能搖動否?」曰:「是。」
問:「孔子『三十而立』,似與孟子『四十不動心』同,如何?」曰:「『四十而不惑』,卻相似。」壯祖。
「四十而不惑」,於事上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知所從來。德明。
文振問「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曰:「此兩句亦相離不得。不惑,是隨事物上見這道理合是如此;知天命,是知這道理所以然。如父子之親,須知其所以親,只緣元是一箇人。凡事事物物上,須是見它本原一線來處,便是天命。」時舉。
問:「『四十而不惑』,是於事物當然之理,如君之仁,臣之敬,父之慈,子之孝之類,皆曉之而不疑。『五十知天命』,是天道流行,賦與萬物,在人則所受之性,所謂仁義禮智,渾然無不該之全體;知者,知之而無不盡。」曰:「須是見得自家曾不惑,曾知天命否,方是切己。」又云:「天命處,未消說在人之性。且說是付與萬物,乃是事物所以當然之故。如父之慈,子之孝,須知父子只是一箇人,慈孝是天之所以與我者。」南升。
問:「先生教某不惑與知命處,不惑是謂不惑於事物,知命謂知其理之當然,如或問所謂『理之當然而不容已者』。某覺見,豈有至人既能不惑於事物矣,又至於十年之久,然後知其理之當然?」曰:「今且據聖人之言如此,且如此去看,不可恁地較遲速遠近。若做工夫未到那貫通處,如何得聖人次第。如伊川說,虎傷人,須是真見得似那虎傷底,方是。」卓。
問:「『五十知天命』,集注云:『天命,即天道也,事物所以當然之故也。』如何是『所以當然之故』?」曰:「如孝親悌長,此當然之事。推其所以然處,因甚如此?學者未便會知此理。聖人學力到此,此理洞然。它人用力久,亦須會到。」宇。
辛問:「『五十知天命』,何謂天命?」先生不答。又問。先生厲辭曰:「某未到知天命處,如何知得天命!」淳。
十五志于學,三十守得定,四十見得精詳無疑,五十知天命。天命是這許多柄子,天命是源頭來處。又曰:「因甚恁地知得來處?」節。
問:「『六十而耳順』,在人之最末,何也?」曰:「聽最是人所不著力。所聞皆是道理,無一事不是,可見其義精仁熟如此。」一之。
問:「『四十而不惑』,是知其然;『五十知天命』,是其所以然。如此說得否?」曰:「如門前有一溪,其先得知溪中有水,其後知得水源頭發源處。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四十時是見得那『率性之謂道』;五十時是見他『天命之謂性』。到六十時,是見得那道理爛熟後,不待思量,過耳便曉。」義剛。
問「聖人生知安行,所謂志學至從心等道理,自幼合下皆已完具」云云。曰:「聖人此語,固是為學者立法。然當初必亦是有這般意思,聖人自覺見自有進處,故如此說。聖人自說心中事,而今也不可知,只做得不可知待之。」曰:「立,是大綱處把得定否?」曰:「立,是事物侵奪它不得,須子細看志是如何,立是如何。」問:「伊川謂『知天命而未至命,從心方至命』。此說如何?」曰:「亦是。這知天命是從不惑來。不惑,是見道理恁地灼然;知天命,是知箇源頭來處恁地徹。」淳。總論全章。
問:「志學,便是一箇骨子。後來許多節目,只就這上進工夫。『從心所欲不踰矩』,自從容中道也。」曰:「固是。志學時,便是知了,只是箇小底知;不惑,知天命,耳順,卻是箇大底知。立,便是從心不踰矩底根子;從心不踰矩,便是立底事,只是到這裏熟,卻是箇大底立。」文蔚。
●問「志于學」章。曰:「就志學上,便討箇立底意思來;就立上,便討箇不惑底意思來。人自志學之後,十五年工夫方能有立。立比不惑時,立尚是箇持守底意思,不惑便是事理不惑了。然不惑方是事理不惑,到知天命,又是天之所以命我者無不知也。須看那過接處,過得甚巧。」植。
叔蒙問:「看來此章要緊在志上。」曰:「固是。到聖人三十時,這志久交卸了。」又問「五十知天命」。曰:「初來是知事物合著如此;到知命,卻是和箇原來都知了。」器之問:「此章,聖人自是言一生工夫效驗次第如此,不似大學格物、誠意、正心、修身,是隨處就實做工夫處否?」曰:「是。聖人將許多鋪攤在七十歲內,看來合下已自耳順,不踰矩了。」宇。
聖人亦大約將平生為學進德處分許多段說。十五志于學,此學自是徹始徹終。到四十不惑,已自有耳順、從心不踰矩意思,但久而益熟。年止七十,若更加數十歲,也只是這箇,終不然到七十便畫住了!賀孫。
志學,至從心所欲不踰矩,只是一理。先自人事做,做來做去,就上自長。如事父孝,事君忠,初時也只忠孝,後來便知所以孝,所以忠,移動不得。四十不惑,是於人事間不惑。五十,知皆自天命來。伊川說「『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知是知此事,覺是覺此理」,亦此意。如行之而著,習矣而察,聖賢所說皆有兩節,不可躐等。從周。
吳仁父問:「『十五志于學』章,知、行如何分?」曰:「志學亦是要行,而以知為重;三十而立亦是本於知,而以行為重。志學是知之始,不惑與知天命、耳順是知之至;『三十而立』是行之始,『從心所欲不踰矩』是行之至。如此分看。」銖。
「志于學,是一面學,一面力行。至『三十而立』,則行之效也。學與不惑,知天命,耳順相似。立與從心不踰矩相似。」又問:「『四十而不惑』,何更待『五十而知天命』?」曰:「知天命,是知得微妙,而非常人之所可測度矣。耳順,則凡耳聞者,便皆是道理,而無凝滯。伊川云:『知天命,則猶思而得。到耳順,則不思而得也。』」僩。
或問:「『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集注云:『立,守之固也。』然恐未有未不惑而能守者。」曰:「自有三節:自志學至於立,是知所向,而大綱把捉得定,守之事也。不惑是就把捉裏面理會得明,知之事也,於此則能進。自不惑至耳順,是知之極也,不踰矩是不待守而自固者,守之極也。」伯羽。
問「十五志于學」章。曰:「志學與不惑、知天命、耳順是一類。立與從心所欲是一類。志學一類,是說知底意思;立與從欲一類,是說到底地位。」問:「未能盡知事物之當然,何以能立?」曰:「如栽木,立時已自根腳著土,漸漸地生將去。」問:「未知事物之所以然,何以能不疑?」曰:「知事物之當然者,只是某事知得是如此,某事知得是如此。到知其所以然,則又上面見得一截。」又曰:「這箇說得都精。」問耳順。曰:「程子謂『知天命為思而得,耳順為不思而得』。耳順時所聞皆不消思量,不消擬議,皆盡見得。」又問:「聞無道理之言,亦順否?」曰:「如何得都有道理?無道理底,也見他是那裏背馳,那裏欠闕。那一邊道理是如何,一見便一落索都見了。」胡泳。
「『吾十有五,而志于學』。古人於十五以前,皆少習父兄之教,已從事小學之中以習幼儀,舞象舞勺,無所不習。到此時節,他便自會發心去做,自去尋這道理。志者,言心之念只在此上,步步恁地做,為之不厭。『三十而立』者,便自卓然有立,不為他物移動;任是說虛,說空,說功,說利,便都搖動他不得,以至『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四十而不惑』,於事物當然更無所疑。『五十知天命』,則窮理盡性,而知極其至矣。立時則未免有所把捉,不惑則事至無疑,勢如破竹,迎刃而解矣。不惑者,見事也;知天命者,見理也。伊川云:『先知先覺,知是知此事,覺是覺此理。』」又問:「不惑者,是知其然;知天命者,是知其所以然?」曰:「是如此。如父之慈,子之孝,不惑者知其如此而為之。知天命者,謂因甚教我恁地,不恁地不得是如何,似覺得皆天命天理。」又曰:「志學是知,立與不惑是行;知天命、耳順是知,從心所欲又是行。下面知得小,上面知得較大;下面行得小,上面又行得較大。」子蒙。
劉潛夫問:「『從心所欲,不踰矩』,莫是聖人極處否?」曰:「不須如此說。但當思聖人十五志學,所志者何事;三十而立,所立者何事;四十而不惑,不惑之意如何;五十知天命,知得了是如何;六十耳順,如何是耳順。每每如此省察,體之於身,庶幾有益。且說如今學者,逐一便能檢防省察,猶患所欲之越乎規矩也。今聖人但從心所欲,自不踰矩,是甚次第!」又曰:「志學方是大略見得如此,到不惑時,則是於應事時件件不惑。然此數者,皆聖人之立,聖人之不惑。學者便當取吾之所以用功處,真切體認,庶幾有益。」壯祖。
「十五志學」一章,全在志于學上,當思自家是志於學與否?學是學箇甚?如此存心念念不放,自然有所得也。三十而立,謂把捉得定,世間事物皆搖動我不得,如富貴、威武、貧賤是也。不惑,謂識得這箇道理,合東便東,合西便西,了然於中。知天命,便是不惑到至處,是知其所以然,如事親必孝,事君必忠之類。耳順,是「不思而得」,如臨事迎刃而解,自然中節,不待思索。所欲不踰矩,是「不勉而中」。季札。
問「耳順」。曰:「到得此時,是於道理爛熟了,聞人言語,更不用思量得,才聞言便曉,只是道理爛熟耳。『志學』字最有力,須是志念常在於學,方得。立,則是能立於道理也,然事至猶有時而惑在。不惑,則知事物當然之理矣。然此事此物當然之理,必有所從來。知天命,是知其所從來也。上蔡云『知性之所自出,理之所自來』,最好。」璘。
問:「『七十從心』一節,畢竟是如何?」曰:「聖人生知,理固已明,亦必待十五而志于學。但此處亦非全如是,亦非全無實,但須自覺有生熟之分。」可學。
蜚卿問「十五志于學」一段。曰:「聖人也略有箇規模與人同。如志學,也是眾人知學時。及其立與不惑,也有箇跡相似。若必指定謂聖人必恁地,固不得;若說聖人全無事乎學,只脫空說,也不得。但聖人便自有聖人底事。」道夫。
問「十五志學」章。曰:「這一章若把做學者功夫等級分明,則聖人也只是如此。但聖人出於自然,做得來較易。」燾。
或問:「自志學、而立,至從心所欲;自致知、誠意,至治國、平天下;二者次第等級各不同,何也?」曰:「論語所云,乃進學之次第;大學所云,乃論學之規模。」柄。
所謂以類而推,只是要近去不要遠了。如學者且只是做學者事。所謂志學與立,猶易理會,至耳順以後事,便去測度了。士毅。
「三十而立」,是心自定了,事物不能動搖,然猶是守住。至不惑,則見得事自如此,更不用守。至知天命,則又深一節。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固是合當親,合當義。更知得天初命我時,便有箇親,有箇義在。又如「命有德,討有罪」,皆是天理合如此。耳順,則又是上面一齊曉得,無所不通矣。又問:「『四十不惑』,是知之明;『五十知天命』,是知極其精;『六十耳順』,是知之之至。」曰:「不惑是事上知,知天命是理上知,耳順是事理皆通,入耳無不順。今學者致知,儘有次第節目。胡氏『不失本心』一段極好,儘用子細玩味。聖人千言萬語,只是要人收拾得箇本心,不要失了。日用間著力屏去私欲,扶持此心出來。理是此心之所當知,事是此心之所當為,不要埋沒了它,可惜!只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至大至公,皆要此心為之。」又云:「人心皆自有許多道理,不待逐旋安排入來。銖錄此下云:「但人有以陷溺其心,於是此理不明。」聖人立許多節目,只要人剔刮得自家心裏許多道理出來而已。」明作。銖同。集注。
問:「聖人凡謙詞,是聖人亦有意於為謙,抑平時自不見其能,只是人見其為謙耳?」曰:「聖人也是那意思不恁地自滿。」淳舉東萊說:「聖人無謙。本無限量,不曾滿。」曰:「此說也略有些意思,然都把聖人做絕無此,也不得。聖人常有此般心在。如『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分明是有功有勞,卻不曾伐。」淳。
問「十五志于學」。曰:「橫渠用做實說,伊川用做假設說。聖人不到得十年方一進,亦不解懸空說這一段。大概聖人元是箇聖人了,它自恁地實做將去。它底志學,異乎眾人之志學;它底立,異乎眾人底立;它底不惑,異乎眾人之不惑。」植。集注。
問:「『十五志于學』,至『七十從心所欲,不踰矩』,程子云『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如何?」曰:「這事遠,難說。某嘗解孟子『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曰:『知此者為盡心,能此者為盡性。』」問:「窮理,莫是自志學時便只是這箇道理,到耳順時便是工夫到處?」曰:「窮理只自十五至四十不惑時,已自不大段要窮了。『三十而立』之時,便是箇鋪模定了;不惑時便是見得理明也。知天命時,又知得理之所自出;耳順時,見得理熟;『從心所欲不踰矩』時,又是爛熟也。」問:「所學者便是格物至平天下底事,而立至不踰矩,便是進學節次否?」曰:「然。」問:「橫渠說『五十窮理盡性,至天之命,六十盡人物之性』,如何?」曰:「據『五十而知天命』,則只是知得盡性而已。」又問:「盡性,恐是盡己之性,然後盡人物之性否?」曰:「只是一箇性,不須如此看。」又曰:「自聖人言之,窮理盡性至命,合下便恁地。自學者言之,且如讀書也是窮理,如何便說到盡性、至命處!易中是說聖人事。論語『知天命』,且說知得如此,未說到行得盡處。如孟子說『盡心、知性、知天』,這便是說知;『存心、養性』,至『所以立命』,這便是說盡性、至命。要說知天命分曉,只把孟子『盡心、知性』說。」問:「『四十不動心』,恐只是『三十而立』,未到不惑處?」曰:「這便是不惑、知言處。可見孟子是義精理明,天下之物不足以動其心,不是強把捉得定。」問:「橫渠說『不踰矩』如何?」曰:「不知它引夢周公如何。是它自立一說,竟理會不得。」問:「范公說『從心所以養血氣』,如何?」曰:「更沒理會。」榦。
問「五十知天命」。曰:「上蔡云:『理之所自來,性之所自出。』此語自是。子貢謂夫子性與天道,性便是自家底,天道便是上面一節。這箇物事,上面有箇腦子,下面便有許多物事,徹底如此。太極圖便是這箇物事。箕子為武王陳洪範,先言五行,次言五事。蓋在天則為五行,在人則為五事。知之者,須是知得箇模樣形體如何。某舊見李先生云:『且靜坐體認作何形象。』」問:「體認莫用思否?」曰:「固是。且如四端雖固有,孟子亦言『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又曰:「此箇道理,大則包括乾坤,提挈造化;細則入毫釐絲忽裏去,無遠不周,無微不到,但須是見得箇周到底是何物。」夔孫。
孟懿子問孝至子夏問孝章
問「無違」。曰:「未見得聖人之意在。且說不以禮蓋亦多端:有苟且以事親而違禮,有以僭事親而違禮。自有箇道理,不可違越。聖人雖所以告懿子者意在三家僭禮,然語意渾全,又若不專為三家發也。」銖。
子曰「無違」,此亦通上下而言。三家僭禮,自犯違了。不當為而為,固為不孝;若當為而不為,亦不孝也。詳味「無違」一語,一齊都包在裏。集注所謂「語意渾然者,所以為聖人之言」。明作。
問「孟懿子問孝」云云。曰:「聖人之言,皆是人所通行得底,不比它人說時,只就一人面上說得,其餘人皆做不得。所謂生事葬祭,須一於禮,此是人人皆當如此。然其間亦是警孟氏,不可不知。」南升。
問:「『生事以禮』章,胡氏謂『為其所得為』,是如何?」曰:「只是合得做底。諸侯以諸侯之禮事其親,大夫以大夫之禮事其親,便是合得做底。然此句也在人看如何。孔子當初是就三家僭禮說,較精彩,在三家身上又切。當初卻未有胡氏說底意思。就今論之,有一般人因陋就簡,不能以禮事其親;又有一般人牽於私意,卻不合禮。」淳。
「生事葬祭之必以禮,聖人說得本闊,人人可用,不特為三家僭禮而設。然就孟懿子身上看時,亦有些意思如此。故某於末後亦說及之,非專為此而發也。至龜山又卻只說那不及禮者,皆是倚於偏,此最釋經之大病。」因言:「今人於冠婚喪祭一切苟簡徇俗,都不知所謂禮者,又如何責得它違與不違。古禮固難行,然近世一二公所定之禮,及朝廷五禮新書之類,人家儻能相與講習,時舉而行之,不為無補。」又云:「周禮忒煞繁細,亦自難行。今所編禮書,只欲使人知之而已。觀孔子欲從先進,與寧儉寧戚之意,往往得時位,必不盡循周禮。必須參酌古人,別制為禮以行之。所以告顏子者亦可見。世固有人硬欲行古禮者,然後世情文不相稱。」廣因言書儀中冠禮最簡易,可行。曰:「不獨書儀,古冠禮亦自簡易。頃年見欽夫刊行所編禮,止有婚、喪、祭三禮,因問之。曰:『冠禮覺難行。』某云:『豈可以難行故闕之!兼四禮中冠禮最易行,又是自家事,由己而已。若婚禮,便關涉兩家,自家要行,它家又不要行,便自掣肘。又為喪祭之禮,皆繁細之甚。且如人遭喪,方哀苦中,那得工夫去講行許多禮數。祭禮亦然,行時且是用人多。昨見某人硬自去行,自家固曉得,而所用執事之人皆不曾講習。觀之者笑,且莫管;至於執事者亦皆忍笑不得。似恁行禮,濟得甚事!此皆是情文不相稱處,不如不行之為愈。』」廣。
叔蒙問:「『父母唯其疾之憂』,注二說,前一說未安。」曰:「它是問孝。如此,可以為孝矣。」賀孫。以下武伯問孝。
「父母唯其疾之憂」,前說為佳。後說只說得一截,蓋只管得不義,不曾照管得疾了。明作。
問:「集注中舊說意旨如何?」曰:「舊說似不說背面,卻說背後一句相似,全用上添一句。新說雖用下添一句,然常得父母之心如此,便也自不為不孝。故雖添句,已不多添。」一之。
問:「『色難』。此是承順父母之色,或是自己和顏順色以致愛於親為難?」曰:「人子胸中纔有些不愛於親之意,便有不順氣象,此所以為愛親之色為難。」宇。以下子夏問孝。
問:「『曾』字,或訓則,或訓嘗,何也?又詩中『憯』字訓曾,不知一音耶,二音耶?」曰:「除了人姓,皆當音在增反。凡字義云『某之為言,某也』者,則是音義皆略相近。嘗與則,意亦略同。」廣。
叔蒙問:「『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集注云:『此為懿子發者,告眾人者也。』若看答孟武伯子游語,亦可謂之告眾人。」曰:「『無違』意思闊。若其它所告,卻就其人所患意思多。然聖人雖是告眾人意思,若就孟懿子身上看,自是大段切。雖是專就一人身上說,若於眾人身上看,亦未嘗無益。」賀孫。集注總論四章。
或問:「武伯多可憂之事,如何見得?」曰:「觀聖人恁地說,則知其人之如此矣。」廣。
或問:「『父母唯其疾之憂』,何故以告武伯?」曰:「這許多所答,也是當時那許多人各有那般病痛,故隨而救之。」又曰:「其它所答,固是皆切於學者。看此句較切,其它只是就道理上說如此。卻是這句分外於身心上指出,若能知愛其身,必知所以愛其父母。」賀孫。
問:「『子夏能直義』,如何見它直義處?」曰:「觀子夏所謂『可者與之,不可者拒之』,孟子亦曰『孟施舍似曾子,北宮黝似子夏』,則子夏是箇持身謹、規矩嚴底人。」廣。
問:「『子夏能直義,而或少溫潤之色』,直義,莫是說其資之剛方否?」曰:「只是於事親時無甚回互處。」義剛。
孟懿子孟武伯子游子夏問孝,聖人答之皆切其所短。故當時聽之者止一二句,皆切於其身,今人將數段只作一串文義看了。
問:「孔子答問孝,四章雖不同,意則一。」曰:「如何?」曰:「彼之間孝,皆有意乎事親者。孔子各欲其於情性上覺察,不使之偏勝,則其孝皆平正而無病矣。」曰:「如此看,恰好。」過。
「不敬,何以別乎?」敬,大概是把當事,聽無聲,視無形。色難,是大段恭順,積得厚,方能形見;所以為難,勉強不得。此二者是因子游子夏之所短而進之。能養、服勞,只是外面工夫,遮得人耳目所及者。如今人和養與服勞都無了,且得如此,然後就上面更進將去。大率學者且要儘從小處做起。正如起屋,未須理會架屋,且先立箇基趾定,方得。明作。
問:「『色難』有數說,不知孰是?」曰:「從楊氏『愉色婉容』較好。如以為承順顏色,則就本文上又添得字來多了。然而楊氏說文學處,又說遠了。如此章本文說處,也不道是文太多,但是誠敬不足耳。孔門之所謂文學,又非今日文章之比。但子游為人則愛有餘而敬不足,子夏則敬有餘而愛不足,故告之不同。」問:「如何見得二子如此?」曰:「且如灑埽應對,子游便忽略了,子夏便只就這上做工夫。」又曰:「謝氏說此章甚差。」榦。
問:「子游見處高明,而工夫則疏;子夏較謹守法度,依本子做。」「觀答為政、問孝之語可見。惟高明而疏,故必用敬;惟依本做,故必用有愛心。又觀二人『灑埽應對』之論,與子夏『博學篤志』之論,亦可見。」伯羽。
問:「夫子答子游子夏問孝,意雖不同,然自今觀之,奉養而無狎恩恃愛之失,主敬而無嚴恭儼恪之偏,儘是難。」曰:「既知二失,則中間須自有箇處之之理。愛而不敬,非真愛也;敬而不愛,非真敬也。敬非嚴恭儼恪之謂,以此為敬,則誤矣。只把做件事,小心畏謹,便是敬。」道夫。伯羽錄云:「敬,只是把做事,小心畏謹,不敢慢道。」
問告子游子夏云云。曰:「須當體察能養與服勞如何,不足為孝敬時模樣如何。只說得,不濟事。」南升。
子夏之病,乃子游之藥;子游之病,乃子夏之藥。若以色難告子游,以敬告子夏,則以水濟水,以火濟火。故聖人藥各中其病。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