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六十三
中庸二
第二章
或問「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曰:「君子只是說箇好人,時中只是說做得箇恰好底事。」義剛。
問「時中」。曰:「自古來聖賢講學,只是要尋討這箇物事。」語訖,若有所思然。他日又問,先生曰:「從來也只有六七箇聖人把得定。」炎。
「君子而時中」,與易傳中所謂「中重於正,正者未必中」之意同。正者且是分別箇善惡,中則是恰好處。夔孫。
問:「諸家所說『時中』之義,惟橫渠說所以能時中者,其說得之。『時中』之義甚大,須精義入神,始得『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此方真是義理也。行其典禮而不達會通,則有時而不中者矣。君子要『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其德』者,以其看前言往行熟,則自能見得時中,此是窮理致知功夫。惟如此,乃能『擇乎中庸』否?」曰:「此說亦是。橫渠行狀述其言云:『吾學既得於心,則修其辭;命辭無差,然後斷事;斷事無失,吾乃沛然精義入神者,豫而已矣。』他意謂須先說得分明,然後方行得分明。今人見得不明,故說得自儱侗,如何到行處分明!」銖。
問:「『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隨時以處中』,蓋君子而能擇善者。」曰:「有君子之德,而不能隨時以處中,則不免為賢知之過。故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隨時以處中,方是到恰好處。」又問:「然則小人而猶知忌憚,還可似得愚不肖之不及否?」曰:「小人固是愚,所為固是不肖,然畢竟大抵是不好了。其有忌憚、無忌憚,只爭箇大膽小膽耳。然他本領不好,猶知忌憚,則為惡猶輕得些。程先生曰:『語惡有淺深則可,謂之中庸則不可也。』以此知王肅本作『小人反中庸』為是,所以程先生亦取其說。」銖。
問:「如何是『君子之德』與『小人之心』?」曰:「為善者君子之德,為惡者小人之心。君子而處不得中者有之,小人而不至於無忌憚者亦有之。惟其反中庸,則方是其無忌憚也。」廣。
至之疑先生所解「有君子之德,又能隨時以得中」。曰:「當看『而』字,既是君子,又要時中;既是小人,又無忌憚。」過。
以性情言之,謂之中和;以禮義言之,謂之中庸,其實一也。以中對和而言,則中者體,和者用,此是指已發、未發而言。以中對庸而言,則又折轉來,庸是體,中是用。如伊川云「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是也。此「中」卻是「時中」、「執中」之「中」。以中和對中庸而言,則中和又是體,中庸又是用。端蒙。
或問子思稱夫子為仲尼。曰:「古人未嘗諱其字。明道嘗云:『予年十四五,從周茂叔。』本朝先輩尚如此。伊川亦嘗呼明道表德。如唐人尚不諱其名,杜甫詩云:『白也詩無敵。』李白詩云:『飯顆山頭逢杜甫。』」卓。
近看儀禮,見古人祭祀,皆稱其祖為「伯某甫」,可以釋所疑子思不字仲尼之說。灝。
第四章
問「道之不明、不行」。曰:「今人都說得差了。此正分明交互說,知者恃其見之高,而以道為不足行,此道所以不行;賢者恃其行之過,而以道為不足知,此道之所以不明。如舜之大知,則知之不過而道所以行;如回之賢,則行之不過而道所以明。」舜聖矣而好問,好察邇言,則非知者之過;執兩端,用其中,則非愚者之不及。回賢矣而能擇乎中庸,非賢者之過;服膺勿失,則非不肖者之不及。銖
問:「知者如何卻說『不行』?賢者如何卻說『不明』?」曰:「知者緣他見得過高,便不肯行,故曰『不行』;賢者資質既好,便不去講學,故云『不明』。知如佛老皆是,賢如一種天資好人皆是。」炎。
子武問:「『道之不行也』一章,這受病處只是知有不至,所以後面說『鮮能知味』。」曰:「這箇各有一般受病處。今若說『道之不明也,智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行也,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恁地便說得順。今卻恁地蹺說時,緣是智者過於明,他只去窮高極遠後,只要見得便了,都不理會行。如佛氏之屬,他便只是要見得。未見得時是恁地,及見得後也只恁地,都不去行。又有一般人,卻只要苦行,後都不去明。如老子之屬,他便只是說不要明,只要守得自家底便了,此道之所以不明也。」義剛。
問:「楊氏以極高明而不道中庸,為賢知之過;道中庸而不極高明,為愚不肖之不及。」曰:「賢者過之與知者過之,自是兩般。愚者之不及與不肖者之不及,又自是兩般。且先理會此四項,令有著落。又與極高明、道中庸之義全不相關。況道中庸最難,若能道中庸,即非不及也。」必大。
第六章
舜固是聰明睿知,然又能「好問而好察邇言,樂取諸人以為善」,併合將來,所以謂之大知。若只據一己所有,便有窮盡。廣。賀孫同。
問「隱惡而揚善」。曰:「其言之善者播揚之,不善者隱而不宣,則善者愈樂告以善,而不善者亦無所愧而不復言也。若其言不善,我又揚之於人,說他底不是,則其人愧恥,不復敢以言來告矣。此其求善之心廣大如此,人安得不盡以其言來告?而吾亦安有不盡聞之言乎?蓋舜本自知,能合天下之知為一人之知,而不自用其知,此其知之所以愈大。若愚者既愚矣,又不能求人之知而自任其愚,此其所以愈愚。惟其知也,所以能因其知以求人之知而知愈大;惟其愚也,故自用其愚,而不復求人之知而愈愚也。」僩。
「執其兩端」之「執」,如俗語謂把其兩頭。節。
「執其兩端」,是摺轉來取中。節。愚按:定說在後。
或問「執其兩端而用其中」。曰:「如天下事,一箇人說東,一箇說西。自家便把東西來斟酌,看中在那裏?」燾。
兩端如厚薄輕重。「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非謂只於二者之間取中。當厚而厚,即厚上是中;當薄而薄,即薄上是中。輕重亦然。閎祖。
兩端不專是中間。如輕重,或輕處是中,或重處是中。炎。
兩端未是不中。且如賞一人,或謂當重,或謂當輕,於此執此兩端,而求其恰好道理而用之。若以兩端為不中,則是無商量了,何用更說「執兩端」!義剛。
問:「『執兩端而量度以取中』,當厚則厚,當薄則薄,為中否?」曰:「舊見欽夫亦要恁地說。某謂此句只是將兩端來量度取一箇恰好處。如此人合與之百錢,若與之二百錢則過,與之五十則少,只是百錢便恰好。若當厚則厚,自有恰好處,上面更過厚則不中。而今這裏便說當厚則厚為中,卻是躐等之語。」或問:「伊川曰:『執,謂執持使不得行。』如何?某說此『執』字,只是把此兩端來量度取中。」曰:「此『執』字只是把來量度。」至。
問:「注云:『兩端是眾論不同之極致。』」曰:「兩端是兩端盡處。如要賞一人,或言萬金,或言千金,或言百金,或言十金。自家須從十金審量至萬金,酌中看當賞他幾金。」賜。
才卿問:「『兩端,謂眾論不同之極致。』且如眾論有十分厚者,有一分薄者,取極厚極薄之二說而中折之,則此為中矣。」曰:「不然,此乃『子莫執中』也,安得謂之中?兩端只是箇『起止』二字,猶云起這頭至那頭也。自極厚以至極薄,自極大以至極小,自極重以至極輕,於此厚薄、大小、輕重之中,擇其說之是者而用之,是乃所謂中也。若但以極厚極薄為兩端,而中折其中間以為中,則其中間如何見得便是中?蓋或極厚者說得是,則用極厚之說;極薄之說是,則用極薄之說;厚薄之中者說得是,則用厚薄之中者之說。至於輕重大小,莫不皆然。蓋惟其說之是者用之,不是棄其兩頭不用,而但取兩頭之中者以用之也。且如人有功當賞,或說合賞萬金,或說合賞千金,或有說當賞百金,或又有說合賞十金。萬金者,其至厚也;十金,其至薄也。則把其兩頭自至厚以至至薄,而精權其輕重之中。若合賞萬金便賞萬金,合賞十金也只得賞十金,合賞千金便賞千金,合賞百金便賞百金。不是棄萬金十金至厚至薄之說,而折取其中以賞之也。若但欲去其兩頭,而只取中間,則或這頭重,那頭輕,這頭偏多,那頭偏少,是乃所謂不中矣,安得謂之中!」才卿云:「或問中卻說『當眾論不同之際,未知其孰為過孰為不及而孰為中也。故必兼總眾說,以執其不同之極處而半折之,然後可以見夫上一端之為過,下一端之為不及,而兩者之間之為中』。如先生今說,則或問『半折』之說亦當改。」曰:「便是某之說未精,以此見作文字難。意中見得了了,及至筆下依舊不分明。只差些子,便意思都錯了。合改云『故必兼總眾說,以執其不同之極處而審度之,然後可以識夫中之所在,而上一端之為過,下一端之為不及』云云。如此,語方無病。」或曰:「孔子所謂『我叩其兩端』,與此同否?」曰:「然。竭其兩端,是自精至粗,自大至小,自上至下,都與他說,無一毫之不盡。舜之『執兩端』,是取之於人者,自精至粗,自大至小,總括包盡,無一善之或遺。」僩。一作:「才卿問:『或問以程子執把兩端,使民不行為非。而先生所謂「半折之」,上一端為過,下一端為不及,而兩者之間為中,悉無以異於程說。』曰:『非是如此。隱惡揚善,惡底固不問了,就眾說善者之中,執其不同之極處以量度之。如一人云長八尺,一人云長九尺,又一人云長十尺,皆長也,又皆不同也。不可便以八尺為不及,十尺為過,而以九尺為中也。蓋中處或在十尺上,或在八尺上,不可知。必就三者之說子細量度,看那說是。或三者之說皆不是,中自在七尺上,亦未可知。然後有以見夫上一端之為過,下一端之為不及,而三者之間為中也。「半折」之說,誠為有病,合改』云云。」
「舜其大知」,知而不過,兼行說,「仁在其中矣」。回「擇乎中庸」,兼知說。「索隱行怪」不能擇,不知。「半塗而廢」不能執。不仁。「依乎中庸」,擇。「不見知而不悔」。執。
問:「舜是生知,如何謂之『擇善』?」曰:「聖人也須擇,豈是全無所作為!他做得更密。生知、安行者,只是不似他人勉強耳。堯稽于眾,舜取諸人,豈是信采行將去?某嘗見朋友好論聖賢等級,看來都不消得如此,聖賢依舊是這道理。如千里馬也須使四腳行,駑駘也是使四腳行,不成說千里馬都不用動腳便到千里!只是他行得較快爾。」又曰:「聖人說話,都只就學知利行上說。」賜。夔孫錄云:「問:『「舜大知」章是行底意多,「回擇中」章是知底意多?』曰:『是。』又問:『「擇」字,舜分上莫使不得否?』曰:『好問好察,執其兩端,豈不得擇?嘗見諸友好論聖賢等級,這都不消得,他依舊是這道理。且如說聖人生知、安行,只是行得較容易,如千里馬云,只是他行得較快爾,而今且學他如何動腳。』」
第八章
問:「顏子擇中與舜用中如何?」曰:「舜本領大,不大故著力。」夔孫。
正淳問:「呂氏云:『顏子求見聖人之止。』或問以為文義未安。」人傑錄云:「若曰『求得聖人之中道』,如何?」曰:「此語亦無大利害。但橫渠錯認『未見其止』為聖人極至之地位耳。作『中道』亦得,或只作『極』字亦佳。」僩。
呂氏說顏子云:「隨其所至,盡其所得,據而守之,則拳拳服膺而不敢失;勉而進之,則既竭吾才而不敢緩。此所以恍惚前後而不可為像,求見聖人之止,欲罷而不能也。」此處甚縝密,無些滲漏。淳。
第九章
「中庸不可能」章是「賢者過之」之事,但只就其氣稟所長處著力做去,而不知擇乎中庸也。銖。
問:「『天下國家可均』,此三者莫是智仁勇之事否?」曰:「他雖不曾分,看來也是智仁勇之事,只是不合中庸。若合中庸,便盡得智仁勇。且如顏子瞻前忽後,亦是未到中庸處。」問:「卓立處是中庸否?」曰:「此方是見,到從之處方是行。又如『知命、耳順』,方是見得盡;『從心所欲』,方是行得盡。」賜。
公晦問:「『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謂資質之近於智而力能勉者,皆足以能之。若中庸,則四邊都無所倚著,淨淨潔潔,不容分毫力。」曰:「中庸便是三者之間,非是別有箇道理。只於三者做得那恰好處,便是中庸。不然,只可謂之三事。」賀孫。
徐孟寶問:「中庸如何是不可能?」曰:「只是說中庸之難行也。急些子便是過,慢些子便不及。且如天下國家雖難均,捨得便均得;今按:「捨」字恐誤。爵祿雖難辭,捨得便辭得;蹈白刃亦然。只有中庸卻便如此不得,所以難也。」徐曰:「如此也無難。只心無一點私,則事事物物上各有箇自然道理,便是中庸。以此公心應之,合道理順人情處便是,恐亦無難。」曰:「若如此時,聖人卻不必言致知、格物。格物者,便是要窮盡物理到箇是處,此箇道理至難。揚子雲說得是:『窮之益遠,測之益深。』分明是。」徐又曰:「只以至公之心為大本,卻將平日學問積累,便是格物。如此不輟,終須自有到處。」曰:「這箇如何當得大本!若使如此容易,天下聖賢煞多。只公心不為不善,此只做得箇稍稍賢於人之人而已。聖賢事業,大有事在。須是要得此至公之心有歸宿之地,事至物來,應之不錯方是。」徐又曰:「『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至如『止於慈,止於信』。但只言『止』,便是心止宿之地,此又皆是人當為之事,又如何會錯?」曰:「此處便是錯。要知所以仁,所以敬,所以孝,所以慈,所以信。仁少差,便失於姑息;敬少差,便失於沽激。毫釐之失,謬以千里,如何不是錯!」大雅。
第十章
忍耐得,便是「南方之強」。僩。
問:「『南方之強,君子居之』,此『君子』字稍稍輕否?」曰:「然。」僩。
問:「『南、北方之強』,是以風土言;『君子、強者居之』,是以氣質言;『和而不流』以下,是學問做出來?」曰:「是。」夔孫。
風俗易變,惟是通衢所在。蓋有四方人雜往來於中,自然易得變遷。若僻在一隅,則只見得這一窟風俗如此,最難變。如西北之強勁正如此。時因論「南方之強」而言此。義剛。
問:「『寬柔以教,不報無道』,恐是風氣資稟所致。以比『北方之強』,是所謂不及乎強者,未得為理義之強,何為『君子居之』?」曰:「雖未是理義之強,然近理也。人能『寬柔以教,不報無道』,亦是箇好人,故為君子之事。」又問:「『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國有道,不變未達之所守』,『國無道,至死不變』:此四者勇之事。必如此,乃能擇中庸而守之否?」曰:「非也。此乃能擇後工夫。大知之人無俟乎守,只是安行;賢者能擇能守,無俟乎強勇。至此樣資質人,則能擇能守後,須用如此自勝,方能徹頭徹尾不失。」又問:「以舜聰明睿智,由仁義行,何待『好問,好察邇言,隱惡揚善』,又須執兩端而量度以取中?」曰:「此所以為舜之大知也。以舜之聰明睿智如此,似不用著力,乃能下問,至察邇言,又必執兩端以用中,非大知而何!蓋雖聖人亦合用如此也。」銖。
「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如和,便有流。若是中,便自不倚,何必更說不倚?後思之,中而不硬健,便難獨立,解倒了。若中而獨立,不有所倚,尤見硬健處!本錄云:「柔弱底中立,則必欹倚。若能中立而不倚,方見硬健處。」義剛。
中立久而終不倚,所以為強。閎祖。
「中立而不倚」,凡或勇或辨,或聲色貨利,執著一邊,便是倚著。立到中間,久久而不偏倚,非強者不能。震。
或問「中立而不倚」。曰:「當中而立,自是不倚。然人多有所倚靠,如倚於勇,倚於智,皆是偏倚處。若中道而立,無所偏倚,把捉不住,久後畢竟又靠取一偏處。此所以要強矯工夫,硬在中立無所倚也。」謙。
問「中立而不倚」。曰:「凡人中立而無所依,則必至於倚著,不東則西。惟強壯有力者,乃能中立,不待所依,而自無所倚。如有病底人,氣弱不能自持。它若中立,必有一物憑依,乃能不倚;不然,則傾倒而偃仆矣。此正說強處。強之為言,力有以勝人之謂也。」銖。
「強哉矯!」贊歎之辭。古注:「矯,強貌。」人傑。
「強哉矯!」矯,強貌,非矯揉之『矯』。詞不如此。
問「國有道,不變塞焉;國無道,至死不變」。曰:「國有道,則有達之理,故不變其未達之所守。若國無道,則有不幸而死之理,故不變其平生之所守。不變其未達之所守易,不變其平生之所守難。」僩。
塞,未達。未達時要行其所學,既達了卻變其所學!當不變未達之所守可也。泳。
第十一章
問:「漢藝文志引中庸云:『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素隱』作『索隱』,似亦有理,鉤索隱僻之義。『素索』二字相近,恐誤作『素』,不可知。」曰:「『素隱』,從來解不分曉。作『索隱』讀,亦有理。索隱是『知者過之』,行怪是『賢者過之』。」德明。
問:「『索隱』,集注云:『深求隱僻之理。』如漢儒災異之類,是否?」曰:「漢儒災異猶自有說得是處。如戰國鄒衍推五德之事,後漢讖緯之書,便是隱僻。」賜。
「『素隱行怪』不能擇,『半塗而廢』不能執。『依乎中庸』,能擇也;『不見知而不悔』,能執也。」閎祖。
問:「『遵道而行,半塗而廢』,何以為『知及之而仁不能守』?」曰:「只為他知處不曾親切,故守得不曾安穩,所以半塗而廢。若大知之人,一下知了,千了萬當。所謂『吾弗能已』者,只是見到了自住不得耳。」又曰:「『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此兩句結上文兩節意。『依乎中庸』,便是吾弗為之意;『遯世不見知而不悔』,便是『吾弗能已』之意。」銖。
第十二章
費,道之用也;隱,道之體也。用則理之見於日用,無不可見也。體則理之隱於其內,形而上者之事,固有非視聽之所及者。
問:「或說形而下者為費,形而上者為隱,如何?」曰:「形而下者甚廣,其形而上者實行乎其間,而無物不具,無處不有,故曰費。費,言其用之廣也。就其中其形而上者有非視聽所及,故曰隱。隱,言其體微妙也。」銖。
「費是形而下者,隱是形而上者。」或曰:「季丈謂,費是事物之所以然。某以為費指物而言,隱指物之理而言。」曰:「這箇也硬殺裝定說不得,須是意會可矣。以物與理對言之,是如此。只以理言之,是如此,看來費是道之用,隱是道之所以然而不可見處。」燾。
問:「形而上下與『費而隱』,如何?」曰:「形而上下者,就物上說;『費而隱』者,就道上說。」人傑。
「君子之道費而隱。」和亦有費有隱,不當以中為隱,以和為費。「得其名」處,雖是效,亦是費。「君子之道四」,亦是費。節。
「費而隱」,只費之中理便是隱。費有極意,至意。自夫婦之愚不肖有所能知能行,以至於極處。聖人亦必有一兩事不能知不能行,如夫子問官名、學禮之類是也。若曰理有已上難曉者,則是聖人亦只曉得中間一截道理,此不然也。端蒙。
問:「至極之地,聖人終於不知,終於不能,何也?不知是『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之理否?」曰:「至,盡也。論道而至於盡處,若有小小閑慢,亦不必知,不必能,亦可也。」宇。
或問「聖人不知不能」。曰:「至者,非極至之『至』。蓋道無不包,若盡論之,聖人豈能纖悉盡知!伊川之說是。」去偽。
聖人不能知不能行者,非至妙處聖人不能知不能行。天地間固有不緊要底事,聖人不能盡知。緊要底,則聖人能知之,能行之。若至妙處,聖人不能知,不能行,粗處卻能之,非聖人,乃凡人也。故曰:「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節。
「及其至也」,程門諸公都愛說玄妙,游氏便有「七聖皆迷」之說。設如把「至」作精妙說,則下文「語大語小」,便如何分?諸公親得程子而師之,都差了!淳。
問:「以孔子不得位,為聖人所不能。竊謂祿位名壽,此在天者,聖人如何能必得?」曰:「中庸明說『大德必得其位』。孔子有大德而不得其位,如何不是不能?」又問:「『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此是大倫大法所在,何故亦作聖人不能?」先生曰:「道無所不在,無窮無盡,聖人亦做不盡,天地亦做不盡。此是此章緊要意思。侯氏所引孔子之類,乃是且將孔子裝影出來,不必一一較量。」銖。
問:「『語小天下莫能破』,是極其小而言之。今以一髮之微,尚有可破而為二者。所謂『莫能破』,則足見其小。注中謂『其小無內』,亦是說其至小無去處了。」曰:「然。」至。
「莫能破」,只是至小無可下手處,破他不得。賜。
問「至大無外,至小無內」。曰:「如云『天下莫能載』,是無外;『天下莫能破』,是無內。謂如物有至小,而尚可破作兩邊者,是中著得一物在。若云無內,則是至小,更不容破了。」燾。
問:「『其大無外,其小無內』二句,是古語,是自做?」曰:「楚詞云:『其小無內,其大無垠。』」至。
「鳶飛魚躍」,胡亂提起這兩件來說。人傑。
問:「鳶有鳶之性,魚有魚之性,其飛其躍,天機自完,便是天理流行發見之妙處。故子思姑舉此一二,以明道之無所不在否?」曰:「是。」淳。
問「鳶飛魚躍」之說。曰:「蓋是分明見得道體隨時發見處。察者,著也,非『察察』之『察』。去偽錄作:「非審察之『察』。」詩中之意,本不為此。中庸只是借此兩句形容道體。詩云:『遐不作人!』古注并諸家皆作『遠』字,甚無道理。記注訓『胡』字,最妙。」謨。
鳶飛魚躍,道體隨處發見。謂道體發見者,猶是人見得如此,若鳶魚初不自知。察,只是著。天地明察,亦是著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之細微,及其至也,著乎天地。至,謂量之極至。去偽。
「鳶飛魚躍」兩句。問曰:「莫只是鳶飛魚躍,無非道體之所在?猶言動容周旋,無非至理;出入語默,無非妙道。『言其上下察也』,此一句只是解上面,如何?」曰:「固是。」又曰:「恰似禪家云『青青綠竹,莫匪真如;粲粲黃花,無非般若』之語。」端蒙。
皆是費,如鳶飛亦是費,魚躍亦是費。而所以為費者,試討箇費來看。又曰:「鳶飛可見,魚躍可見,而所以飛,所以躍,果何物也?中庸言許多費而不言隱者,隱在費之中。」節。
問「鳶飛魚躍」集注一段。曰:「鳶飛魚躍,費也。必有一箇甚麼物使得它如此,此便是隱。在人則動靜語默,無非此理,只從這裏收一收,謂心。這箇便在。」賜。
問:「『鳶飛魚躍』如何與它『勿忘、勿助長』之意同?」曰:「孟子言『勿忘、勿助長』本言得粗。程子卻說得細,恐只是用其語句耳。如明道之說,卻不曾下『勿』字,蓋謂都沒耳。其曰『正當處』者,謂天理流行處,故謝氏亦以此論曾點事。其所謂『勿忘、勿助長』者,亦非立此在四邊做防檢,不得犯著。蓋謂俱無此,而皆天理之流行耳。欽夫論語中誤認其意,遂曰:『不當忘也,不當助長也。』如此,則拘束得曾點更不得自在,卻不快活也。」必大。
「活潑潑地。」所謂活者,只是不滯於一隅。德明。
邠老問:「『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詩中與子思之言如何?」曰:「詩中只是興『周王壽考,遐不作人』!子思之意卻是言這道理昭著,無乎不在,上面也是恁地,下面也是恁地。」曰:「程子卻於『勿忘、勿助長』處引此,何也?」曰:「此又是見得一箇意思活潑潑地。」曰:「程子又謂『會不得時,只是弄精神』,何也?」曰:「言實未會得,而揚眉瞬目,自以為會也。『弄精神』,亦本是禪語。」端蒙。
子合以書問:「中庸『鳶飛魚躍』處,明道云:『會得時活潑潑地,不會得只是弄精神。』惟上蔡看破。先生引君臣父子為言此吾儒之所以異於佛者,如何?」曰:「鳶飛魚躍,只是言其發見耳。釋氏亦言發見,但渠言發見,卻一切混亂。至吾儒須辨其定分,君臣父子皆定分也。鳶必戾於天,魚必躍於淵。」可學。
「鳶飛魚躍」,某云:「其飛其躍,必是氣使之然。」曰:「所以飛、所以躍者,理也。氣便載得許多理出來。若不就鳶飛魚躍上看,如何見得此理?」問:「程子云『若說鳶上面更有天在,說魚下面更有地在』,是如何?」先生默然微誦曰:「『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便覺有悚動人處!」炎。
「鳶飛魚躍。」上文說天地萬物處,皆是。「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也,道體無所不在也。又有無窮意思,又有道理平放在彼意思。上鳶下魚,見者皆道,應之者便是。明道答橫渠書意是「勿忘、勿助長」,即是私意,著分毫之力是也。○「弄精神」,是操切做作也,所以說:「知此,則入堯舜氣象。」○「不與天下事」,「對時育物」意思也。○理會「鳶飛魚躍」,只上蔡語二段、明道語二段看。○上蔡言「與點」意,只是不矜負作為也。五峰說妙處,只是弄精神意思。○「察」字亦作「明」字說。欽夫卻只說飛躍意,與上文不貫。方。
問:「先生舊說程先生論『子思喫緊為人處,與「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意同,活潑潑地』,只是程先生借孟子此兩句形容天理流行之妙,初無凝滯倚著之意。今說卻是將『必有事焉』作用功處說,如何?」曰:「必是如此,方能見得這道理流行無礙也。」銖。
問「中庸言『費而隱』」。文蔚謂:「中庸散於萬事,即所謂費;惟『誠』之一字足以貫之,即所謂隱。」曰:「不是如此,費中有隱,隱中有費。凡事皆然,非是指誠而言。」文蔚曰:「如天道流行,化育萬物,其中無非實理。洒埽應對,酬酢萬變,莫非誠意寓於其間,是所謂『費而隱』也。」曰:「不然也。鳶飛魚躍,上下昭著,莫非至理。但人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分將出來不得,須是於此自有所見。」因謂:「明道言此,引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為證。謝上蔡又添入夫子『與點』一事。」且謂:「二人之言,各有著落。」文蔚曰:「明道之意,只說天理自然流行;上蔡則形容曾點見道而樂底意思。」先生默然。又曰:「今且要理會『必有事焉』,將自見得。」又曰:「非是有事於此,卻見得一箇物事在彼。只是『必有事焉』,便是本色。」文蔚曰:「於有事之際,其中有不能自已者,即此便是。」曰:「今且虛放在此,未須強說。如虛著一箇紅心時,復射一射,久後自中。子思說鳶飛魚躍,今人一等忘卻,乃是不知它那飛與躍;有事而正焉,又是迭教它飛,捉教它躍,皆不可。」又曰:「如今人所言,皆是說費;隱元說不得。所謂『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行,庶物露生,無非教也』。孔子謂『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是也。」文蔚。
問:「『必有事焉』,在孟子論養氣,只是謂『集義』也。至程子以之說鳶飛魚躍之妙,乃是言此心之存耳。」曰:「孟子所謂『必有事焉』者,言養氣當用工夫,而所謂工夫,則集義是也,非便以此句為集義之訓之。至程子則借以言是心之存,而天理流行之妙自見耳,只此一句已足。然又恐人大以為事得重,則天理反塞而不得行,故又以『勿正心』言之,然此等事易說得近禪去。」廣云:「所謂『易說得近禪』者,莫是如程子所謂『事則不無,擬心則差』之說否?」曰:「也是如此。」廣云:「若只以此一句說,則易得近禪,若以全章觀之,如『費而隱』與『造端乎夫婦』兩句,便自與禪不同矣。」曰:「須是事事物物上皆見得此道理,方是。他釋氏也說『佛事門中,不遺一法』,然又卻只如此說,看他做事,卻全不如此。」廣云:「舊來說,多以聖人天地之所不知不能及鳶飛魚躍為道之隱,所以易入於禪。唯謝氏引夫子『與點』之事以明之,實為精切。故程子謂:『「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言樂而得其所也。蓋孔子之志在於「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要使萬物各得其性。曾點知之,故孔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曰:「曾點他於事事物物上真箇見得此道理,故隨所在而樂。」廣云:「若釋氏之說,鳶可以躍淵,魚可以戾天,則反更逆理矣!」曰:「是。他須要把道理來倒說,方是玄妙。」廣云:「到此已兩月,蒙先生教誨,不一而足。近來靜坐時,收斂得心意稍定,讀書時亦覺頗有意味。但廣老矣,望先生痛加教誨!」先生笑曰:「某亦不敢不盡誠。如今許多道理,也只得恁地說。然所以不如古人者,只欠箇古人真見爾。且如曾子說忠恕,是他開眼便見得真箇可以一貫。忠為體,恕為用,萬事皆可以一貫。如今人須是對冊子上安排對副,方始說得近似。少間不說,又都不見了,所以不濟事。」正淳云:「某雖不曾理會禪,然看得來,聖人之說皆是實理。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婦婦,皆是實理流行。釋氏則所見偏,只管向上去,只是空理流行爾。」曰:「他雖是說空理,然真箇見得那空理流行。自家雖是說實理,然卻只是說耳,初不曾真箇見得那實理流行也。釋氏空底,卻做得實;自家實底,卻做得空,緊要處只爭這些子。如今伶利者雖理會得文義,又卻不曾真見;質朴者又和文義都理會不得。譬如撐船,著淺者既已著淺了,看如何撐,無緣得動。此須是去源頭決開,放得那水來,則船無大小,無不浮矣。韓退之說文章,亦說到此,故曰:『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則物之小大皆浮。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皆宜。』」廣云:「所謂『源頭工夫』,莫只是存養修治底工夫否?」曰:「存養與窮理工夫皆要到。然存養中便有窮理工夫,窮理中便有存養工夫。窮理便是窮那存得底,存養便是養那窮得底。」廣。
問:「語錄云:『「鳶飛戾天,魚躍于淵」,此與「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意同。』或問中論此云:『程子離人而言,直以此形容天理自然流行之妙。上蔡所謂「察見天理,不用私意」,蓋小失程子之本意。』據上蔡是言學者用功處。『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時,平舖放著,無少私意,氣象正如此,所謂『魚川泳而鳥雲飛』也,不審是如此否?」曰:「此意固是,但他說『察』字不是也。」德明。
楊氏解「鳶飛魚躍」處云:「非體物者,孰能識之?」此是見處不透。如上蔡即云:「天下之至顯也。」而楊氏反微之矣!方。
問:「或問中謂:『循其說而體驗之,若有以使人神識飛揚,眩瞀迷惑,無所底止。』所謂『其說』者,莫是指楊先生『非體物不遺者,其孰能察之』之說否?」曰:「然。不知前輩讀書,如何也恁鹵莽?據『體物而不遺』一句,乃是論鬼神之德為萬物之體幹耳。今乃以為體察之『體』,其可耶?」廣。
問:「『上下察』,是此理流行,上下昭著。下面『察乎天地』,是察見天地之理,或是與上句『察』字同意?」曰:「與上句『察』字同意,言其昭著遍滿於天地之間。」至。
問:「『上下察』與『察乎天地』,兩箇『察』字同異?」曰:「只一般。此非觀察之『察』,乃昭著之意,如『文理密察』,『天地明察』之『察』。經中『察』字,義多如此。」廣。閎祖錄云:「『事地察』,『天地明察』,『上下察』,『察乎天地』,『文理密察』,皆明著之意。」
亞夫問:「中庸言『造端乎夫婦』,何也?」曰:「夫婦者,人倫中之至親且密者。夫人所為,蓋有不可告其父兄,而悉以告其妻子者。昔宇文泰遺蘇綽書曰:『吾平生所為,蓋有妻子所不能知者,公盡知之。』然則男女居室,豈非人之至親且密者歟?苟於是而不能行道,則面前如有物蔽焉,既不能見,且不能行也。所以孔子有言:『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歟!』」壯祖。
「造端乎夫婦」,言至微至近處;「及其至也」,言極盡其量。端蒙。
或問:「中庸說道之費隱,如是其大且妙,後面卻只歸在『造端乎夫婦』上,此中庸之道所以異於佛老之謂道也。」曰:「須更看所謂『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處。聖人之道,彌滿充塞,無少空闕處。若於此有一毫之差,便於道體有虧欠也。若佛則只說道無不在,無適而非道;政使於禮儀有差錯處,亦不妨,故它於此都理會不得。莊子卻理會得,又不肯去做。如天下篇首一段皆是說孔子,恰似快刀利劍斫將去,更無些子窒礙,又且句句有著落。如所謂『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可煞說得好!雖然如此,又卻不肯去做。然其才亦儘高,正所謂『知者過之』。」曰:「看得莊子比老子,倒無老子許多機械。」曰:「亦有之。但老子則猶自守箇規模子去做,到得莊子出來,將他那窠窟盡底掀番了,故他自以為一家。老子極勞攘,莊子較平易。」廣。
公晦問「君子之道費而隱」,云:「許多章都是說費處,卻不說隱處。莫所謂隱者,只在費中否?」曰:「惟是不說,乃所以見得隱在其中。舊人多分畫將聖人不知不能處做隱,覺得下面都說不去。且如『鳶飛戾天,魚躍于淵』,亦何嘗隱來?」又問:「此章前說得恁地廣大,末梢卻說『造端乎夫婦』,乃是指其切實做去,此吾道所以異於禪、佛?」曰:「又須看『經禮三百,威儀三千』。聖人說許多廣大處,都收拾做實處來。佛老之學說向高處,便無工夫。聖人說箇本體如此,待做處事事著實,如禮樂刑政,文為制度,觸處都是。緣他本體充滿周足,有些子不是,便虧了它底。佛是說做去便是道,道無不存,無適非道,有一二事錯也不妨。」賀孫。
第十三章
問:「『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莫是一章之綱目否?」曰:「是如此。所以下面三節,又只是解此三句。」義剛。
「人之為道而遠人」,如「為仁由己」之「為」;「不可以為道」,如「克己復禮為仁」之「為」。閎祖。
「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未改以前,卻是失人道;既改,則便是復得人道了,更何用治它。如水本東流,失其道而西流;從西邊遮障得,歸來東邊便了。夔孫。
問:「『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其人有過,既改之後,或為善不已,或止而不進,皆在其人,非君子之所能預否?」曰:「非然也。能改即是善矣,更何待別求善也?天下只是一箇善惡,不善即惡,不惡即善。如何說既能改其惡,更用別討箇善?只改底便是善了。這須看他上文,它緊要處全在『道不遠人』一句。言人人有此道,只是人自遠其道,非道遠人也。人人本自有許多道理,只是不曾依得這道理,卻做從不是道理處去。今欲治之,不是別討箇道理治他,只是將他元自有底道理,還以治其人。如人之孝,他本有此孝,它卻不曾行得這孝,卻亂行從不孝處去。君子治之,非是別討箇孝去治它,只是與他說:『你這箇不是。你本有此孝,卻如何錯行從不孝處去?』其人能改,即是孝矣。不是將他人底道理去治他,又不是分我底道理與他。他本有此道理,我但因其自有者還以治之而已。及我自治其身,亦不是將它人底道理來治我,亦只是將我自思量得底道理,自治我之身而已,所以說『執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不用更別去討法則,只那手中所執者便是則。然『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若此箇道理,人人具有,纔要做底便是,初無彼此之別。放去收回,只在這些子,何用別處討?故中庸一書初間便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此是如何?只是說人人各具此箇道理,無有不足故耳。它從上頭說下來,只是此意。」又曰:「『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每常人責子,必欲其孝於我,然不知我之所以事父者果孝否?以我責子之心,而反推己之所以事父,此便是則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常人責臣,必欲其忠於我,然不知我之事君者盡忠否?以我責臣之心,而反求之於我,則其則在此矣。」又曰:「『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須要如舜之事父,方盡得子之道。若有一毫不盡,便是道理有所欠闕,便非子之道矣。『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須要如舜周公之事君。若有一毫不盡,便非臣之道矣。無不是如此,只緣道理當然,自是住不得。」僩。
問「以眾人望人則易從」。曰:「道者,眾人之道,眾人所能知能行者。今人自做未得眾人耳。」此眾人,不是說不好底人。銖。
問:「『以眾人望人則易從』,此語如何?」曰:「此語似亦未穩。」時舉。
蜚卿問:「忠恕即道也,而曰『違道不遠』,何耶?」曰:「道是自然底。人能忠恕,則去道不遠。」道夫。
「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此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一般,未是自然,所以「違道不遠」,正是學者事。「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此是成德事。
「凡人責人處急,責己處緩;愛己則急,愛人則緩。若拽轉頭來,便自道理流行。」因問:「『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諸人』,此只是恕,何故子思將作忠恕說?」曰:「忠恕兩箇離不得。方忠時,未見得恕;及至恕時,忠行乎其間。『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諸人』,非忠者不能也。故曰:『無忠,做恕不出來。』」銖。
第十四章
「行險僥倖」,本是連上文「不願乎其外」說。言強生意智,取所不當得。僩。
第十六章
問:「鬼神之德如何?」曰:「自是如此。此言鬼神實然之理,猶言人之德。不可道人自為一物,其德自為德。」力行。
有是實理,而後有是物,鬼神之德所以為物之體而不可遺也。升卿。
問:「『體物而不可遺』,是有此物便有鬼神,凡天下萬物萬事皆不能外夫鬼神否?」曰:「不是有此物時便有此鬼神,說倒了。乃是有這鬼神了,方有此物;及至有此物了,又不能違夫鬼神也。『體物而不可遺』,用拽轉看。將鬼神做主,將物做賓,方看得出是鬼神去體那物,鬼神卻是主也。」僩。
誠者,實有之理。「體物」,言以物為體。有是物,則有是誠。端蒙。
鬼神主乎氣而言,只是形而下者。但對物而言,則鬼神主乎氣,為物之體;物主乎形,待氣而生。蓋鬼神是氣之精英,所謂『誠之不可掩』者。誠,實也。言鬼神是實有者,屈是實屈,伸是實伸。屈伸合散,無非實者,故其發見昭昭不可掩如此。銖。
問:「鬼神,上言二氣,下言祭祀,是如何?」曰:「此『體物不可遺』也。『體物』,是與物為體。」炎。
林一之問:「萬物皆有鬼神,何故只於祭祀言之?」曰:「以人具是理,故於人言。」又問:「體物何以引『幹事』?」曰:「體幹是主宰。」按:「體物」是與物為體,「幹事」是與事為幹,皆倒文。可學。
精氣就物而言,魂魄就人而言,鬼神離乎人而言。不曰屈伸往來,陰陽合散,而曰鬼神,則鬼神蓋與天地通,所以為萬物之體,而物之終始不能遺也。銖。
或問:「鬼神『體物而不可遺』,只是就陰陽上說。末後又卻以祭祀言之,是如何?」曰:「此是就其親切著見者言之也。若不如此說,則人必將風雷山澤做一般鬼神看,將廟中祭享者又做一般鬼神看。故即其親切著見者言之,欲人會之為一也。」廣。
問:「『鬼神之德其盛矣乎!』此止說噓吸聰明之鬼神。末後卻歸向『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是如何?」曰:「惟是齊戒祭祀之時,鬼神之理著。若是他人,亦是未曉得,它須道風雷山澤之鬼神是一般鬼神,廟中泥塑底又是一般鬼神,只道有兩樣鬼神。所以如此說起,又歸向親切明著處去,庶幾人知得不是二事也。」漢卿問:「鬼神之德,如何是良能、功用處?」曰:「論來只是陰陽屈伸之氣,只謂之陰陽亦可也。然必謂之鬼神者,以其良能功用而言也。今又須從良能功用上求見鬼神之德,始得。前夜因漢卿說箇修養,人死時氣衝突,知得焄蒿之意親切,謂其氣襲人,知得悽愴之意分明。漢武李夫人祠云:『其風肅然。』今鄉村有眾戶還賽祭享時,或有肅然如陣風,俗呼為『旋風』者,即此意也。」因及修養,且言:「萇宏死,藏其血於地,三年化為碧,此亦是漢卿所說『虎威』之類。」賀孫云:「應人物之死,其魄降於地,皆如此。但或散或微,不似此等之精悍,所謂『伯有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也。」曰:「亦是此物稟得魄最盛。又如今醫者定魄藥多用虎睛,助魂藥多用龍骨。魄屬金,金西方,主肺與魄。虎是陰屬之最強者,故其魄最盛。魂屬木,木東方,主肝與魂。龍是陽屬之最盛者,故其魂最強。龍能駕雲飛騰,便是與氣合;虎嘯則風生,便是與魄合。雖是物之最強盛,然皆墮於一偏。惟人獨得其全,便無這般磊磈。」因言:「古時所傳安期生之徒,皆是有之。也是被他煉得氣清,皮膚之內,肉骨皆已融化為氣,其氣又極其輕清,所以有『飛昇脫化』之說。然久之漸漸消磨,亦澌盡了。渡江以前,說甚呂洞賓鍾離權,如今亦不見了。」因言:「鬼火皆是未散之物,如馬血,人戰鬥而死,被兵之地皆有之。某人夜行淮甸間,忽見明滅之火橫過來當路頭。其人頗勇,直衝過去,見其皆似人形,髣彿如廟社泥塑未裝飾者。亦未散之氣,不足畏。『宰我問鬼神』一章最精密,包括得盡,亦是當時弟子記錄得好。」賀孫。
問:「中庸『鬼神』章首尾皆主二氣屈伸往來而言,而中間『洋洋如在其上』,乃引『其氣發揚于上,為昭明、焄蒿、悽愴』,此乃人物之死氣,似與前後意不合,何也?」曰:「死便是屈,感召得來,便是伸。」問:「『昭明、焄蒿、悽愴』,是人之死氣,此氣會消了?」曰:「是。」問:「伸底只是這既死之氣復來伸否?」曰:「這裏便難恁地說。這伸底又是別新生了。」問:「如何會別生?」曰:「祖宗氣只存在子孫身上,祭祀時只是這氣,便自然又伸。自家極其誠敬,肅然如在其上,是甚物?那得不是伸?此便是神之著也。所以古人燎以求諸陽,灌以求諸陰。謝氏謂『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已說得是。」淳。
問:「『洋洋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似亦是感格意思,是自然如此。」曰:「固是。然亦須自家有以感之,始得。上下章自恁地說,忽然中間插入一段鬼神在這裏,也是鳶飛魚躍底意思。所以末梢只說『微之顯,誠之不可揜也如此』。」夔孫。
「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夫!」皆實理也。僩。
問:「鬼神是『功用』、『良能』?」曰:「但以一屈一伸看,一伸去便生許多物事,一屈來更無一物了,便是『良能』、『功用』。」問:「便是陰陽去來?」曰:「固是。」問:「在天地為鬼神,在人為魂魄否?」曰:「死則謂之『魂魄』,生則謂之『精氣』,天地公共底謂之『鬼神』,是恁地模樣。」又問:「體物而不可遺。」曰:「只是這一箇氣。入毫釐絲忽裏去,也是這陰陽;包羅天地,也是這陰陽。」問:「是在虛實之間否?」曰:「都是實,無箇虛底。有是理,便有是氣;有是氣,便有是形,無非實者。」又云:「如夏月噓出固不見,冬月噓出則可見矣。」問:「何故如此?」曰:「春夏陽,秋冬陰。以陽氣散在陽氣之中,如以熱湯入放熱湯裏去,都不覺見。秋冬,則這氣如以熱湯攙放水裏去,便可見。」又問:「『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若有以使之。」曰:「只是這箇氣。所謂『昭明、焄蒿、悽愴』者,便只是這氣。昭明是光景,焄蒿是蒸羇,悽愴是有一般感人,使人慘慄,如所謂『其風肅然』者。」問:「此章以太極圖言,是所謂『妙合而凝』也。」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便是『體物而不可遺』。」夔孫。章句。
或問「鬼神者,造化之跡」。曰:「風雨霜露,四時代謝。」又問:「此是跡,可得而見。又曰『視之不可得見,聽之不可得聞』,何也?」曰:「說道無,又有;說道有,又無。物之生成,非鬼神而何?然又去那裏見得鬼神?至於『洋洋乎如在其上』,是又有也。『其氣發揚于上,為昭明、焄蒿、悽愴』,猶今時惡氣中人,使得人恐懼悽愴,此百物之精爽也。」賀孫。
蕭增光問「鬼神造化之跡」。曰:「如日月星辰風雷,皆造化之跡。天地之間,只是此一氣耳。來者為神,往者為鬼。譬如一身,生者為神,死者為鬼,皆一氣耳。」雉。
「鬼神者,造化之跡。」造化之妙不可得而見,於其氣之往來屈伸者足以見之。微鬼神,則造化無跡矣。橫渠「物之始生」一章尤說得分曉。端蒙。
「鬼神者,二氣之良能」,是說往來屈伸乃理之自然,非有安排布置,故曰「良能」也。端蒙。
「伊川謂『鬼神者,造化之跡』,卻不如橫渠所謂『二氣之良能』。」直卿問:「如何?」曰:「程子之說固好,但在渾淪在這裏。張子之說分明,便見有箇陰陽在。」曰:「如所謂『功用則謂之鬼神』,也與張子意同。」曰:「只為他渾淪在那裏。」閭丘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曰:「只這數句,便要理會。明,便如何說禮樂?幽,便如此說鬼神?須知樂便屬神,禮便屬鬼。它此語落著,主在鬼神。」直卿曰:「向讀中庸所謂『誠之不可揜』處,竊疑謂鬼神為陰陽屈伸,則是形而下者;若中庸之言,則是形而上者矣。」曰:「今且只就形而下者說來,但只是他皆是實理處發見。故未有此氣,便有此理;既有此理,必有此氣。」道夫。
問:「『鬼神者,造化之跡也。』此莫是造化不可見,唯於其氣之屈伸往來而見之,故曰跡?『鬼神者,二氣之良能。』此莫是言理之自然,不待安排?」曰:「只是如此。」端蒙。
「鬼神者,造化之跡。」神者,伸也,以其伸也;鬼者,歸也,以其歸也。人自方生,而天地之氣只管增添在身上,漸漸大,漸漸長成。極至了,便漸漸衰耗,漸漸散。言鬼神,自有跡者而言之;言神,只言其妙而不可測識。賀孫。
以二氣言,則鬼者,陰之靈也;神者,陽之靈也。以一氣言,則至而伸者為神,反而歸者為鬼。一氣即陰陽運行之氣,至則皆至,去則皆去之謂也。二氣謂陰陽對峙,各有所屬。如氣之呼吸者有魂,魂即神也,而屬乎陽;耳目鼻口之類為魄,魄即鬼也,而屬乎陰。「精氣為物」,精與氣合而生者也;「遊魂為變」,則氣散而死,其魄降矣。謨。
「『陽魂為神,陰魄為鬼。』『鬼,陰之靈;神,陽之靈。』此以二氣言也。然二氣之分,實一氣之運。故凡氣之來而方伸者為神,氣之往而既屈者為鬼;陽主伸,陰主屈,此以一氣言也。故以二氣言,則陰為鬼,陽為神;以一氣言,則方伸之氣,亦有伸有屈。其方伸者,神之神;其既屈者,神之鬼。既屈之氣,亦有屈有伸。其既屈者,鬼之鬼;其來格者,鬼之神。天地人物皆然,不離此氣之往來屈伸合散而已,此所謂『可錯綜言』者也。」因問:「『精氣為物』,陰精陽氣聚而成物,此總言神;『遊魂為變』,魂遊魄降,散而成變,此總言鬼,疑亦錯綜而言?」曰:「然。此所謂『人者,鬼神之會也』。」銖。
問:「性情功效,固是有性情便有功效,有功效便有性情。然所謂性情者,莫便是張子所謂『二氣之良能』否?所謂功效者,莫便是程子所謂『天地之功用』否?」曰:「鬼神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人須是於那良能與功用上認取其德。」廣。
「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是性情,「體物而不可遺」是功效。燾。
問:「性情功效,性情乃鬼神之情狀;不審所謂功效者何謂?」曰:「能『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便是功效。」問:「魄守體,有所知否?」曰:「耳目聰明為魄,安得謂無知?」問:「然則人之死也,魂升魄降,是兩處有知覺也。」曰:「孔子分明言:『合鬼與神,教之至也。』當祭之時,求諸陽,又求諸陰,正為此,況祭亦有報魄之說。」德明。
問:「『鬼神之為德』,只是言氣與理否?」曰:「猶言性情也。」問:「章句說『功效』,如何?」曰:「鬼神會做得這般事。」因言:「鬼神有無,聖人未嘗決言之。如言『之死而致死之,不仁;之死而致生之,不知』,『於彼乎?於此乎』之類,與明道語上蔡『恐賢問某尋』之意同。」問:「五廟、七廟遞遷之制,恐是世代浸遠,精爽消亡,故廟有遷毀。」曰:「雖是如此,然祭者求諸陰,求諸陽,此氣依舊在;如噓吸之,則又來。若不如此,則是『之死而致死之』也。蓋其子孫未絕,此氣接續亦未絕。」又曰:「天神、地祇、山川之神,有此物在,其氣自在此,故不難曉。惟人已死,其事杳茫,所以難說。」德明。
問:「南軒:『鬼神,一言以蔽之曰,「誠」而已。』此語如何?」曰:「誠是實然之理,鬼神亦只是實理。若無這理,則便無鬼神,無萬物,都無所該載了。『鬼神之為德』者,誠也。德只是就鬼神言,其情狀皆是實理而已。侯氏以德別為一物,便不是。」問:「章句謂『性情功效』,何也?」曰:「此與『情狀』字只一般。」曰:「橫渠謂『二氣之良能』,何謂『良能』?」曰:「屈伸往來,是二氣自然能如此。」曰:「伸是神,屈是鬼否?」先生以手圈卓上而直指其中,曰:「這道理圓,只就中分別恁地。氣之方來皆屬陽,是神;氣之反皆屬陰,是鬼。日自午以前是神,午以後是鬼。月自初三以後是神,十六以後是鬼。」童伯羽問:「日月對言之,日是神,月是鬼否?」曰:「亦是。草木方發生來是神,彫殘衰落是鬼。人自少至壯是神,衰老是鬼。鼻息呼是神,吸是鬼。」淳舉程子所謂「天尊地卑,乾坤定矣。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曰:「天地造化,皆是鬼神,古人所以祭風伯雨師。」問:「風雷鼓動是神,收斂處是鬼否?」曰:「是。魄屬鬼,氣屬神。如析木煙出,是神;滋潤底性是魄。人之語言動作是氣,屬神;精血是魄,屬鬼。發用處皆屬陽,是神;氣定處皆屬陰,是魄。知識處是神,記事處是魄。人初生時氣多魄少,後來魄漸盛;到老,魄又少,所以耳聾目昏,精力不強,記事不足。某今覺陽有餘而陰不足,事多記不得。小兒無記性,亦是魄不足。好戲不定疊,亦是魄不足。」淳。
侯師聖解中庸「鬼神之為德」,謂「鬼神為形而下者,鬼神之德為形而上者」。且如「中庸之為德」,不成說中庸為形而下者,中庸之德為形而上者!文蔚。
問:「侯氏中庸曰:『總攝天地,斡旋造化,闔闢乾坤,動役鬼神,日月由之而晦明,萬物由之而死生者,誠也。』此語何謂?」曰:「這箇亦是實有這理,便如此。若無這理,便都無天地,無萬物,無鬼神了。不是實理,如何『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問:「『鬼神造化之跡』,何謂跡?」曰:「鬼神是天地間造化,只是二氣屈伸往來。神是陽,鬼是陰。往者屈,來者伸,便有箇跡恁地。」淳因舉謝氏「歸根」之說。先生曰:「『歸根』本老氏語,畢竟無歸,這箇何曾動?」問:「性只是天地之性。當初亦不是自彼來入此,亦不是自此往歸彼,只是因氣之聚散,見其如此耳。」曰:「畢竟是無歸。如月影映在這盆水裏,除了這盆水,這影便無了,豈是這影飛上天去歸那月裏去!又如這花落,便無了,豈是歸去那裏,明年復來生這枝上?」問:「人死時,這知覺便散否?」曰:「不是散,是盡了,氣盡則知覺亦盡。」問:「世俗所謂物怪神姦之說,則如何斷?」曰:「世俗大抵十分有八分是胡說,二分亦有此理。多有是非命死者,或溺死,或殺死,或暴病卒死,是他氣未盡,故憑依如此。又有是乍死後氣未消盡,是他當初稟得氣盛,故如此,然終久亦消了。蓋精與氣合,便生人物,『游魂為變』,便無了。如人說神仙,古來神仙皆不見,只是說後來神仙。如左傳伯有為厲,此鬼今亦不見。」問:「自家道理正,則自不能相干。」曰:「亦須是氣能配義,始得。若氣不能配義,便餒了。」問:「謝氏謂『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如何?」曰:「此句已是說得好。祖孫只一氣,極其誠敬,自然相感。如這大樹,有種子下地,生出又成樹,便即是那大樹也。」淳。
或問:「『顏子死而不亡』之說,先生既非之矣。然聖人制祭祀之禮,所以事鬼神者,恐不止謂但有此理,須有實事?」曰:「若是見理明者,自能知之。明道所謂:『若以為無,古人因甚如此說?若以為有,又恐賢問某尋。』其說甚當。」人傑。
問:「中庸十二章,子思論道之體用,十三章言人之為道不在乎遠,當即夫眾人之所能知能行,極乎聖人之所不能知不能行。第十四章又言人之行道,當隨其所居之分,而取足於其身。」曰:「此兩章大綱相似。」曰:「第十五章又言進道當有序,第十六章方言鬼神之道『費而隱』。蓋論君子之道,則即人之所行言之,故但及其費,而隱自存。論鬼神之道,則本人之所不見不聞而言,故先及其隱,而後及於費。」曰:「鬼神之道,便是君子之道,非有二也。」廣。
第十七章
問「因其材而篤焉」。曰:「是因材而加厚些子。」節。
問「氣至而滋息為培,氣反而流散曰覆」。曰:「物若扶植,種在土中,自然生氣湊泊他。若已傾倒,則生氣無所附著,從何處來相接?如人疾病,此自有生氣,則藥力之氣依之而生意滋長。若已危殆,則生氣流散,而不復相湊矣。」銖。
問:「舜之大德受命,止是為善得福而已。中庸卻言天之生物栽培傾覆,何也?」賀孫錄云:「漢卿問:『栽培傾覆,以氣至、氣反說。上言德而受福,而以氣為言,何也?」曰:「只是一理。此亦非是有物使之然。但物之生時自節節長將去,恰似有物扶持也,及其衰也,則自節節消磨將去,恰似箇物推倒它。理自如此。唯我有受福之理,故天既佑之,又申之。董仲舒曰:『為政而宜于民,固當受祿于天。』雖只是疊將來說,然玩味之,覺他說得自有意思。」賀孫錄云:「上面雖是疊將來,此數語卻轉得意思好。」又曰:「嘉樂詩下章又卻不說其他,但願其子孫之多且賢耳。此意甚好,然此亦其理之常。若堯舜之子不肖,則又非常理也。」廣。賀孫錄同。
第十八章
問:「舜『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固見得天道人道之極致。至文王『以王季為父,武王為子』,此殆非人力可致,而以為無憂,何也?」曰:「文王自公劉太王積功累仁,至文王適當天運恰好處,此文王所以言無憂。如舜大德,而祿位名壽之必得,亦是天道流行,正得恰好處耳。」又曰:「追王之事,今無可證,姑闕之可也。如三年之喪,諸家說亦有少不同,然亦不必如呂氏說得太密。大概只是說『三年之喪通乎天子』云云,本無別意。」銖。
問:「『身不失天下之顯名』與『必得其名』,須有些等級不同?」曰:「游楊是如此說,尹氏又破其說,然看來也是有此意。如堯舜與湯武真箇爭分數,有等級。只看聖人說『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處,便見。」燾。
問:「『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太王王季』,考之武成金縢禮記大傳,武成言:「太王肇基王跡,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金縢冊「乃告太王王季」。大傳言牧野之奠,「追王太王王季歷文王昌」。疑武王時已追王。」曰:「武王時恐且是呼喚作王,至周公制禮樂,方行其事,如今奉上冊寶之類。然無可證,姑闕之可也。」又問:「『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是周公制禮時方行,無疑。」曰:「禮家載祀先王服羇冕,祀先公服鷩冕,鷩冕諸侯之服。蓋雖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然不敢以天子之服臨其先公,但鷩冕、旒玉與諸侯不同。天子之旒十二玉,蓋雖與諸侯同是七旒,但天子七旒十二玉,諸侯七旒七玉耳。」銖。
問:「古無追王之禮,至周之武王周公,以王業肇於太王王季文王,故追王三王。至於組紺以上,則止祀以天子之禮,所謂『葬以士,祭以大夫』之義也。」曰:「然。周禮,祀先王以羇冕,祀先公以鷩冕,則祀先公依舊止用諸侯之禮,但乃是天子祭先公之禮耳。」問:「諸儒之說,以為武王未誅紂,則稱文王為『文考』,以明文王在位未嘗稱王之證。及至誅紂,乃稱文考為『文王』。然既曰『文考』,則其謚定矣。若如其言,將稱為『文公』耶?」曰:「此等事無證佐,皆不可曉,闕之可也。」僩。
問:「喪祭之禮,至周公然後備。夏商而上,想甚簡略。」曰:「然。『親親長長』,『貴貴尊賢』。夏商而上,大概只是親親長長之意。到得周來則又添得許多貴貴底禮數。如『始封之君不臣諸父昆弟,封君之子不臣諸父而臣昆弟』。期之喪,天子諸侯絕,大夫降。然諸侯大夫尊同,則亦不絕不降。姊妹嫁諸侯者,則亦不絕不降。此皆貴貴之義。上世想皆簡略,未有許多降殺貴貴底禮數。凡此皆天下之大經,前世所未備。到得周公搜剔出來,立為定制,更不可易。」僩。
「『三年之喪,達於天子』,中庸之意,只是主為父母而言,未必及其它者。所以下句云:『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因言:「大凡禮制欲行於今,須有一箇簡易底道理。若欲盡拘古禮,則繁碎不便於人,自是不可行,不曉他周公當時之意是如何。孔子嘗曰:『如用之,則吾從先進。』想亦是厭其繁。」文蔚問:「伯叔父母,古人皆是期喪。今禮又有所謂『百日制,周期服』。然則期年之內,當服其服。往往今人於此多簡略。」曰:「居家則可,居官便不可行。所以當時橫渠為見天祺居官,凡祭祀之類,盡令天祺代之,他居家服喪服。當時幸而有一天祺居官,故可為之。萬一無天祺,則又當如何?便是動輒窒礙難行。」文蔚曰:「今不居官之人,欲於百日之內,略如居父母之喪,期年之內,則服其服,如何?」曰:「私居亦可行之。」文蔚。
正淳問:「三年之喪,父母之喪,呂氏卻作兩般。」曰:「呂氏所以如此說者,蓋見左氏載周穆后薨,太子壽卒,謂周『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左氏說禮,皆是周末衰亂不經之禮,方子錄云:「左氏定禮皆當時鄙野之談,據不得。」無足取者。君舉所以說禮多錯者,緣其多本左氏也。」賀孫云:「如陳鍼子送女,先配後祖一段,更是沒分曉,古者那曾有這般禮數?」曰:「便是他記禮皆差。某嘗言左氏不是儒者,只是箇曉事該博、會做文章之人。若公穀二子卻是箇不曉事底儒者,故其說道理及禮制處不甚差,下得語恁地鄭重。」廣錄云:「只是說得忒煞鄭重滯泥,正如世俗所謂山東學究是也。」賀孫因舉公羊所斷謂孔父「義形於色」,仇牧「不畏強禦」,荀息「不食言」,最是斷得好。曰:「然。」賀孫又云:「其間有全亂道處,恐是其徒插入,如何?」曰:「是他那不曉事底見識,便寫出來,亦不道是不好。若左氏便巧,便文飾回互了。」或云:「以蔡仲廢君為行權,衛輒拒父為尊祖,都不是。」曰:「是他不曉事底見識,只知道有所謂『嫡孫承重』之義,便道孫可以代祖,而不知子不可以不父其父。嘗謂學記云『多其訊』,注云:『訊,猶問也。』公穀便是『多其訊』。沒緊要處,也便說道某言者何?某事者何?」賀孫。廣錄同。方子錄略。
問:「中庸解載游氏辨文王不稱王之說,正矣。先生卻曰:『此事更當考。』是如何?」曰:「說文王不稱王,固好,但書中不合有『惟九年大統未集』一句。不知所謂九年,自甚時數起?若謂文王固守臣節不稱王,則『三分天下有其二』,亦為不可。又書言『太王肇基王跡』,則到太王時,周家已自強盛矣。今史記於梁惠王三十七年書『襄王元年』,而竹書紀年以為後元年,想得當時文王之事亦類此。故先儒皆以為自虞芮質成之後,為受命之元年。」廣。
第十九章
「旅酬」者,以其家臣或鄉吏之屬大夫則有鄉吏。一人先舉觶獻賓。賓飲畢,即以觶授于執事者,則以獻於其長,遞遞相承,獻及於沃盥者而止焉。沃盥,謂執盥洗之事,至賤者也。故曰:「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賤也。」廣。
「旅酬」,是客先勸主人,主人復勸客,客又勸次客,次客又勸第三客,以次傳去。如客多,則兩頭勸起。義剛。
問「酬,導飲也」。曰:「儀禮:主人酌賓曰獻,賓飲主人,主人又自酌而復飲賓,曰酬。賓受之,奠於席前,至旅而後舉。」主人飲二杯,賓只飲一杯。疑後世所謂「倍食於賓」者,此也。銖。
問:「如何是『導飲』?」曰:「主人酌以獻賓,賓酬主人曰酢。主人又自飲,而復飲賓曰酬。其主人又自飲者,是導賓使飲也。諺云「主人倍食于賓」,疑即此意。但賓受之,卻不飲,奠於席前,至旅時亦不舉,又自別舉爵,不知如何。」又問:「行旅酬時,祭事已畢否?」曰:「其大節目則已了,亦尚有零碎禮數未竟。」又問:「想必須在飲福受胙之後。」曰:「固是。古人酢賓,便是受胙。『胙』與『酢』『昨』字,古人皆通用。」廣。
漢卿問:「『導飲』是如何?」先生歷舉儀禮獻酬之禮。旅酬禮,下為上交勸。先一人如鄉吏之屬升觶,或二人舉觶獻賓。賓不飲,卻以獻執事。執事一人受之,以獻于長,以次獻,至於沃盥,所謂「逮賤」者也。旅酬後,樂作,獻酬之俎未徹,賓不敢旅酬。酬酒,賓奠不舉,至旅酬亦不舉。更自有一盞在右,為旅盞也。受胙者,古者「胙」字與「酢」字通。受胙者,猶神之酢己也。周禮中「胙席」,又作昨昔之「昨」。謂初未設,只跪拜,徹後方設席。周禮王享先公亦如之。又舉尸飲酢之禮。其特祭,每獻酬酢甚詳,不知合享如何。周禮旅酬六尸。古者男女皆有尸,女尸不知廢於何代。杜佑乃謂古無女尸,女尸乃本夷虜之屬,後來聖人革之。賀孫因舉儀禮士虞禮云:「男,男尸;女,女尸。是古男女皆有尸也。」先生因舉陶侃廟南昌南康。每年祭祀,堂上設神位,兩廂設生人位。凡為勸首者,至祭時具公服,設馬乘儀狀甚盛,至于廟,各就兩廂之位。其奉祭者獻飲食,一同神位之禮。又某處擇一鄉長狀貌甚魁偉者為之。至諸處祭,皆請與同享。此人遇冬春祭多時節,每日大醉也。厭祭,是不用尸者。古者必有為而不用,如祭殤,陰厭、陽厭,是也。賀孫。
問「燕毛所以序齒也」。曰:「燕時擇一人為上賓,不與眾賓齒,餘者皆序齒。」燾。
問:「呂氏分『修其祖廟』以下一節作『繼志』,『序昭穆』以下一節作『述事』,恐不必如此分?」曰:「看得追王與所制祭祀之禮,兩節皆通上下而言。呂氏考訂甚詳,卻似不曾言得此意。」又問:「呂氏又分郊社之禮,作立天下之大本處;宗廟之禮,言正天下之大經處。亦不消分。」曰:「此不若游氏說郊社之禮,所謂『惟聖人為能享帝』;禘嘗之義,謂『惟孝子為能享親』,意思甚周密。」銖。
問:「楊氏曰:『玉幣以交神明,祼鬯以求神於幽。』豈以天神無聲臭氣類之可感,止用玉幣表自家之誠意,人鬼有氣類之可感,故用芬香之酒耶?」曰:「不然。自是天神高而在上,鬱鬯之酒感它不著。蓋灌鬯之酒卻瀉入地下去了,所以只可感人鬼,而不可以交天神也。」僩。
「或問中說廟制處,所謂『高祖』者何也?」曰:「四世祖也。『世』與『太』字,古多互用,如太子為世子,太室為世室之類。」廣。
林安卿問:「中庸二昭二穆以次向南,如何?」曰:「太祖居中,坐北而向南。昭穆以次而出向南。某人之說如此乃是。如疏中謂太祖居中,昭穆左右分去列作一排。若天子七廟,恐太長闊。」又曰:「大率論廟制,劉歆之說頗是。」義剛。
孫毓云:「外為都宮。太祖在北,二昭二穆,以次而南,出江都集禮。」向作或問時,未見此書,只以意料。後來始見,乃知學不可以不博也。銖。
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六十四
中庸三
第二十章
「『修道以仁。』修道,便是說上文修身之道,自『為政在人』轉說將來。『修道以仁』,仁是築底處,試商量如何?」伯豐言:「克去己私,復此天理,然後得其修。」曰:「固是。然聖賢言『仁』字處,便有箇溫厚慈祥之意,帶箇愛底道理。下文便言『親親為大』。」。
問:「『修道以仁』,繼之以『仁者人也』,何為下面又添說義禮?」曰:「仁便有義,如陽便有陰。親親尊賢,皆仁之事。親之尊之,其中自有箇差等,這便是義與禮。親親,在父子如此,在宗族如彼,所謂『殺』也,尊賢;有當事之者,有當友之者,所謂『等』也。」僩。
問:「仁亦是道,如何卻說『修道以仁』?」曰:「道是汎說,「汎」字,疑是「統」字。仁是切要底。」又問:「如此,則這『仁』字是偏言底?」曰:「『仁者人也,親親為大。』如此說,則此是偏言。」節。
問:「思修身,不可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不知天。」曰:「此處卻是倒看,根本在修身。然修身得力處,卻是知天。知天,是知至、物格,知得箇自然道理。學若不知天,便記得此,又忘彼;得其一,失其二。未知天,見事頭緒多。既知天了,這裏便都定,這事也定,那事也定。」淳。
「思事親不可不知人。」知人,只如「知人則哲」之「知」,不是思欲事親,先要知人。只是思欲事親,更要知人。若不好底人與它處,豈不為親之累?知天,是知天道。
知天是起頭處。能知天,則知人、事親、修身,皆得其理矣。聞見之知與德性之知,皆知也。只是要知得到,信得及。如君之仁,子之孝之類,人所共知而多不能盡者,非真知故也。謨。
問「知仁勇」。曰:「理會得底是知,行得底是仁,著力去做底是勇。」德明。
問「知仁勇」之分。曰:「大概知底屬知,行底屬仁,勇是勇於知,勇於行。」又云:「『生知安行』,以知為主;『學知利行』,以仁為主;『困知勉行』,以勇為主。」燾。
問:「『生知安行』為知,『學知利行』為仁,『困知勉行』為勇,此豈以等級言耶?」曰:「固是。蓋生知安行主於知而言。不知,如何行?安行者,只是安而行之,不用著力,然須是知得,方能行得也。故以生知安行為知。學知利行主於行而言。雖是學而知得,然須是著意去力行,則所學而知得者不為徒知也。」故以學知利行為仁。銖退思所謂三者,皆兼知行而言。大知固生知,非生知何以能安而行?至仁固力行,非學知何以能利而行?勇固是知行不可廢。翌日再問。先生曰:「更須涵養。」銖。
問:「中庸以『生知安行』為知,『學知利行』為仁,何也?」曰:「論語說『仁者安仁』,便是說得仁高了;『知者利仁』,便是說得知低了。此處說知,便是仁在知中,說得知大了。蓋既是生知,必能安行。若是學知,便是知得淺;須是力行,方始至仁處,此便是仁在知外。譬如這箇桌子,論語說仁,便是此腳直處;說知,便是橫處。中庸說仁,便是橫處;說知,便是直處。而今且將諸說錄出來看,看這一邊了,又去看那一邊,便自見得不相礙。」夔孫。賜錄云:「『問諸說皆以生知安行為仁,學知利行為知,先生獨反是,何也?』曰:『論語說「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與中庸說「知仁勇」,意思自別。生知安行,便是仁在知中。學知利行,便是仁在知外。既是生知,必能安行,所以謂仁在知中。若是學知,便是知得淺些了;須是力行,方始至仁處,所以謂仁在知外。』問『智仁勇』。曰『理會得底是知,行得底是仁,著力去做底是勇。』」
仁則力行工夫多,知則致知工夫多。「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意自可見。道夫。
問:「『力行近乎仁』,又似『勇者不懼』意思。」曰:「交互說都是。三知都是知,三行都是仁,三近都是勇。生知安行好學,又是知;學知利行力行,又是仁;困知勉行知恥,又是勇。」淳。
呂與叔「好學近仁」一段好。璘。
知恥,如「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既恥為鄉人,進學安得不勇!
為學自是要勇,方行得徹,不屈懾。若纔行不徹,便是半塗而廢。所以中庸說「知仁勇三者」。勇本是沒緊要物事,然仁知了,不是勇,便行不到頭。僩。
問:「『為天下有九經』,若論天下之事,固不止此九件,此但舉其可以常行而不易者否?」曰:「此亦大概如此說,然其大者亦不出此。」又問:「呂氏以『有此九者,皆德懷之事,而刑不與焉』,豈以為此可以常行,而刑則期於無刑,所以不可常行而不及之歟?」曰:「也不消如此說。若說不及刑,則禮樂亦不及。此只是言其大者,而禮樂刑政固已行乎其間矣。」又問:「養士亦是一大者,不言何也?」曰:「此只是大概說。若如此窮,有甚了期?若論養士,如『忠信重祿』,『尊賢』,『子庶民』,則教民之意固已具其中矣。」僩。
「柔遠」解作「無忘賓旅」。孟子注:「賓客羈旅。」古者為之授節,如照身、憑子之類,近時度關皆給之。「因能授任以嘉其善」,謂願留於其國者也。德明。
問「來百工則財用足」。曰:「既有箇國家,則百工所為皆少不得,都要用。若百工聚,則事事皆有,豈不足以足財用乎?」如織紝可以足布帛,工匠可以足器皿之類。燾。
問「餼廩」。曰:「餼,牲餼也。如今官員請受,有生羊肉。廩,即廩給,折送錢之類是也。」賜。
問:「『送往迎來』,集注云:『授節以送其往。』」曰:「遠人來,至去時,有節以授之,過所在為照。如漢之出入關者用繻,唐謂之『給過所』。」賜。
問:「『凡事豫則立』以下四句,只是泛舉四事,或是包『達道、達德、九經』之屬?」曰:「上文言『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天下之達德三,所以行之者一。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遂言『凡事豫則立』,則此『凡事』正指『達道、達德、九經』可知。『素定』,是指先立乎誠可知。中間方言『所以行之者一』,不應忽突出一語言『凡事』也。」銖。
豫,先知也,事未至而先知其理之謂豫。「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橫渠曰:「事豫吾內,求利吾外也。」又曰:「精義入神者,豫而已。」皆一義也。僩。
或問「言前定則不躓」。曰:「句句著實,不脫空也。今人纔有一句言語不實,便說不去。」賀孫。
「事前定則不困。」閑時不曾做得,臨時自是做不徹,便至於困。「行前定則不疚。」若所行不前定,臨時便易得屈折枉道以從人矣。「道前定則不窮。」這一句又包得大,連那上三句都包在裏面,是有箇妙用,千變萬化而不窮之謂。事到面前,都理會得。它人處置不得底事,自家便處置得;它人理會不得底事,自家便理會得。僩。
問「反諸身不誠」。曰:「反諸身,是反求於心;不誠,是不曾實有此心。如事親以孝,須是實有這孝之心。若外面假為孝之事,裏面卻無孝之心,便是不誠矣。」燾。
「誠者,天之道。」誠是實理,自然不假修為者也。「誠之者,人之道」,是實其實理,則是勉而為之者也。孟子言「萬物皆備於我」,便是「誠」;「反身而誠」,便是「誠之」。反身,只是反求諸己。誠,只是萬物具足,無所虧欠。端蒙。
問「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曰:「誠是天理之實然,更無纖毫作為。聖人之生,其稟受渾然,氣質清明純粹,全是此理,更不待修為,而自然與天為一。若其餘,則須是『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如此不已,直待得仁義禮智與夫忠孝之道,日用本分事無非實理,然後為誠。有一毫見得與天理不相合,便於誠有一毫未至。如程先生說常人之畏虎,不如曾被虎傷者畏之出於誠實,蓋實見得也。今於日用間若不實見得是天理之自然,則終是於誠為未至也。」大雅。
問:「『誠者,真實無妄之謂,天之道也。』此言天理至實而無妄,指理而言也。『誠之者,未能真實無妄,而欲其真實無妄之謂,人之道也。』此言在人當有真實無妄之知行,乃能實此理之無妄,指人事而言也。蓋在天固有真實之理,在人當有真實之功。聖人不思不勉,而從容中道,無非實理之流行,則聖人與天如一,即天之道也。未至於聖人,必擇善,然後能實明是善;必固執,然後實得是善,此人事當然,即人之道也。程子所謂『實理』者,指理而言也;所謂『實見得是,實見得非』者,指見而言也。此有兩節意。」曰:「如此見得甚善。」銖。
中庸言天道處,皆自然無節次;不思不勉之類。言人道處,皆有下功夫節次。擇善與固執是二節。言天道,如至誠之類,皆有「至」字。「其次致曲」,卻是人事。「久則徵」,是外人信之。古注說好。璘。
或問:「明善、擇善,何者為先?」曰:「譬如十箇物事,五箇善,五箇惡。須揀此是善,此是惡,方分明。」從周。
聖賢所說工夫,都只一般,只是一箇「擇善固執」。論語則說「學而時習之」,孟子則說「明善誠身」。只是隨他地頭所說不同,下得字來各自精細,真實工夫只是一般。須是盡知其所以不同,方知其所以同也。
「博學」,謂天地萬物之理,修己治人之方,皆所當學。然亦各有次序,當以其大而急者為先,不可雜而無統也。
先生屢說「慎思之」一句。言:「思之不慎,便有枉用工夫處。」人傑。
中庸言「慎思之」。思之粗淺不及,固是不慎;到思之過時,亦是不慎。所以他聖人不說深思,不說別樣思,卻說箇「慎思」。道夫。
或問:「『篤行』是有急切之意否?」曰:「篤厚也是心之懇惻。」履孫。
「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問而弗知,弗可讓下。須當研窮到底,使答者詞窮理盡,始得。砥。
問:「『博學之』至『明辨之』,是致知之事,『篤行』則力行之事否?」曰:「然。」又問:「『有弗學』至『行之弗篤弗措也』,皆是勇之事否?」曰:「此一段卻只是虛說,只是應上面『博學之』五句反說起。如云不學則已,學之而有弗能,定不休。如云『有不戰,戰必勝矣』之類也。『弗措』也未是勇事。到得後面說『人一己百,人十己千』,方正是說勇處。『雖愚必明』,是致知之效;『雖柔必強』,是力行之效。」僩。
或問「人一己百,人十己千」。曰:「此是言下工夫,人做得一分,自己做百分。」節。
呂氏說「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一段煞好,皆是他平日做工夫底。淳。
漢卿問「哀公問政」章。曰:「舊時只零碎解。某自初讀時,只覺首段尾與次段首意相接。如云『政也者,蒲盧也。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便說『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都接續說去,遂作一段看,始覺貫穿。後因看家語,乃知是本來只一段也。中庸三十三章,其次第甚密,古人著述便是不可及。此只將別人語言鬥湊成篇,本末次第終始總合,如此縝密!」賀孫。廣錄意同,別出。
問:「中庸第二十章,初看時覺得渙散,收拾不得。熟讀先生章句,方始見血脈貫通處。」曰:「前輩多是逐段解去。某初讀時但見『思修身』段後,便繼以『天下之達道五』;『知此三者』段後,便繼以『為天下國家有九經』,似乎相接續。自此推去,疑只是一章。後又讀家語,方知是孔子一時間所說。」廣云:「豈獨此章?今次讀章句,乃知一篇首尾相貫,只是說一箇中庸底道理。」曰:「固是。它古人解做得這樣物事,四散收拾將來。及併合眾,則便有箇次序如此,其次序又直如此縝密!」廣。
問:「或問引『大學論小人之陰惡陽善,而以誠於中者目之』,且有『為善也誠虛,為惡也何實如之』之語,何也?」曰:「『小人閒居為不善』,是誠心為不善也。『掩其不善,而著其善』,是為善不誠。」因舉往年胡文定嘗說:「朱子發雖修謹,皆是偽為。」是時范濟美天資豪傑,應云:「子發誠是偽為,如公輩卻是至誠。」文定遜謝曰:「某何敢當『至誠』二字?」濟美卻戲云:「子發是偽於為善,公卻是至誠為惡也。」乃是此意。德明。
第二十一章
「自誠明,謂之性」,此「性」字便是「性之」也。「自明誠,謂之教」,此「教」字是學之也。此二字卻是轉一轉說,與首章「天命之謂性,修道之謂教」二字義不同。。
「自誠明」,性之也;「自明誠」,充之也,轉一轉說。「天命之謂性」以下,舉體統說。人傑。
「自誠明,謂之性。」誠,實然之理,此堯舜以上事。學者則「自明誠,謂之教」,明此性而求實然之理。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無非使人明此理。此心當提撕喚起,常自念性如何善?因甚不善?人皆可為堯舜,我因甚做不得?立得此後,觀書亦見理,靜坐亦見理,森然於耳目之前!可學。
以誠而論明,則誠明合而為一;以明而論誠,則誠明分而為二。壽昌。
第二十二章
或問:「如何是『唯天下至誠』?」曰:「『唯天下至誠』,言其心中實是天下至誠,非止一家一國而已。不須說至於實理之極。才說箇『至於』,則是前面有未誠底半截。此是說聖人,不說這箇未實底。況聖人亦非向有未實處,到這裏方實也。『贊化育與天地參』,是說地頭。」履孫。
「唯天下至誠」,言做出天下如許大事底本領子。至,極也,如易「至神、至變」。方。
問「『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一段。且如性中有這仁,便真箇盡得仁底道理;性中有這義,便真箇盡得義底道理」云云。曰:「如此說,盡說不著。且如仁,能盡父子之仁,推而至於宗族,亦無有不盡;又推而至於鄉黨,亦無不盡;又推而至於一國,至於天下,亦無有不盡。若只於父子上盡其仁,不能推之於宗族,便是不能盡其仁。能推之於宗教,而不能推之於鄉黨,亦是不能盡其仁。能推之於鄉黨,而不能推之於一國天下,亦是不能盡其仁。能推於己,而不能推於彼,能盡於甲,而不能盡於乙,亦是不能盡。且如十件事,能盡得五件,而五件不能盡,亦是不能盡。如兩件事盡得一件,而一件不能盡,亦是不能盡。只這一事上,能盡其初,而不能盡其終,亦是不能盡;能盡於蚤,而不能盡於暮,亦是不能盡。就仁上推來是如此,義禮智莫不然。然自家一身,也如何做得許多事?只是心裏都有這箇道理。且如十件事,五件事是自家平生曉得底,或曾做來;那五件平生不曾識,也不曾做,卒然至面前,自家雖不曾做,然既有此道理,便識得破,都處置得下,無不盡得這箇道理。如『能盡人之性』。人之氣稟有多少般樣,或清或濁,或昏或明,或賢或鄙,或壽或夭,隨其所賦,無不有以全其性而盡其宜,更無些子欠闕處。是他元有許多道理,自家一一都要處置教是。如『能盡物之性』,如鳥獸草木有多少般樣,亦莫不有以全其性而遂其宜。所以說『惟天下之至誠,為能盡人物之性』。蓋聖人通身都是這箇真實道理了,拈出來便是道理,東邊拈出東邊也是道理,西邊拈出西邊也是道理。如一斛米,初間量有十斗,再量過也有十斗,更無些子少欠。若是不能盡其性,如元有十斗,再量過卻只有七八斗,少了二三斗,便是不能盡其性。天與你許多道理,本自具足,無些子欠闕,只是人自去欠闕了他底。所以中庸難看,便是如此。須是心地大段廣大,方看得出;須是大段精微,方看得出;精密而廣闊,方看得出。」或曰:「中庸之盡性,即孟子所謂盡心否?」曰:「只差些子。」或問差處。曰:「不當如此問。今夜且歸去與眾人商量,曉得箇『至誠能盡人物之性』分曉了,卻去看盡心,少間差處自見得,不用問。如言黑白,若先識得了,同異處自見。只當問黑白,不當問黑白同異。」久之,又曰:「盡心是就知上說,盡性是就行上說。」或曰:「能盡得真實本然之全體是盡性,能盡得虛靈知覺之妙用是盡心。」曰:「然。盡心就所知上說,盡性就事物上說。事事物物上各要盡得他道理,較零碎,盡心則渾淪。」蓋行處零碎,知處卻渾淪。如盡心,才知些子,全體便都見。又問:「盡心了,方能盡性否?」曰:「然。孟子云『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性則知天』,便是如此。」僩。枅錄別出。
問:「『至誠盡性,盡人,盡物』如何是『盡』?」曰:「性便是仁義禮智。『盡』云者,無所往而不盡也。盡於此不盡於彼,非盡也;盡於外不盡於內,非盡也。盡得這一件,那一件不盡,不謂之盡;盡得頭,不盡得尾,不謂之盡。如性中之仁,施之一家,而不能施之宗族;施之宗族,不能施之鄉黨;施之鄉黨,不能施之國家天下,皆是不盡。至於盡禮,盡義,盡智,亦如此。至於盡人,則凡或仁或鄙,或夭或壽,皆有以處之,使之各得其所。至於盡物,則鳥獸蟲魚,草木動植,皆有以處之,使之各得其宜。盡性盡人盡物,大概如此。」又問:「盡心亦是如此否?」曰:「未要說同與不同。且須自看如何是心?如何是性?便自見得不同處。如問黑白,且去認取那箇是白?那箇是黑?則不必問,而自能知其不同矣。」因曰:「若說大概:則盡心是知,盡性是行;盡心是見得箇渾淪底,盡性是於零碎事物上見;盡心是見得許多條緒都包在裏許,盡性則要隨事看,無一之或遺。且如人之一身,雖未便要歷許多事,十事盡得五事,其餘五事心在那上,亦要盡之。其他事,力未必能為,而有能為之理,亦是盡也。至誠之人,通身皆是實理,無少欠闕處,故於事事物物無不盡也。」枅。
問:「至誠盡人物之性,是曉得盡否?」曰:「非特曉得盡,亦是要處之盡其道。若凡所以養人教人之政,與夫利萬物之政,皆是也。故下文云:『贊天地之化育,而與天地參矣!』若只明得盡,如何得與天地參去?這一箇是無不得底,故曰『與天地參而為三矣』。」大雅。
盡人性,盡物性,性只一般,人物氣稟不同。人雖稟得氣濁,善底只在那裏,有可開通之理。是以聖人有教化去開通它,使復其善底。物稟得氣偏了,無道理使開通,故無用教化。盡物性,只是所以處之各當其理,且隨他所明處使之。它所明處亦只是這箇善,聖人便是用他善底。如馬悍者,用鞭策亦可乘。然物只到得這裏,此亦是教化,是隨他天理流行發見處使之也。如虎狼,便只得陷而殺之,驅而遠之。淳。
盡己之性,如在君臣則義,在父子則親,在兄弟則愛之類,己無一之不盡。盡人之性,如黎民時雍,各得其所。盡物之性,如鳥獸草木咸若。如此,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皆是實事,非私心之倣像也。人傑。
「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只是恁地貫將去,然卻有箇「則」字在。節。
「贊天地之化育。」人在天地中間,雖只是一理,然天人所為,各自有分,人做得底,卻有天做不得底。如天能生物,而耕種必用人;水能潤物,而灌溉必用人;火能熯物,而薪爨必用人。裁成輔相,須是人做,非贊助而何?程先生言:「『參贊』之義,非謂贊助。」此說非是。閎祖。
聖人「贊天地之化育」。蓋天下事有不恰好處,被聖人做得都好。丹朱不肖,堯則以天下與人。洪水汎濫,舜尋得禹而民得安居。桀紂暴虐,湯武起而誅之。
程子說贊化處,謂「天人所為,各自有分」,說得好!淳。
問:「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曰:「此已到到處,說著須如此說,又須分許多節次。只聖人之至誠,一齊具備。中庸於此皆分作兩截言。至誠則渾然天成,更無可說。如下文卻又云『誠之者人之道』,『其次致曲,曲能有誠』,皆是教人做去。如『至誠無息』一段,諸儒說多不明,卻是古注是。此是聖人之至誠,天下久則見其如此,非是聖人如此節次。雖堯舜之德,亦久方著於天下。」問:「贊化育,常人如何為得?」曰:「常人雖不為得,亦各有之。」曰:「此事惟君相可為。」曰:「固然。以下亦有其分,如作邑而禱雨之類,皆是。」可學。
問:「中庸兩處說『天下之至誠』,而其結語一則曰『贊天地之化育』,一則曰『知天地之化育』。『贊』與『知』兩字如何分?」曰:「前一段是從裏面說出,後段是從下面說上,如『修道之謂教』也。『立天下之大本』,是靜而無一息之不中。知化育,則知天理之流行。」賀孫錄云:「或問:『贊化育與知化育,何如?』曰:『「盡其性」者,是從裏面說將出,故能盡其性,則能盡人物之性以贊天地之化育。「經綸天下之大經」者,是從下面說上去,如「修道之教」是也』云云。」
第二十三章
「其次致曲。」先生云:「只緣氣稟不齊,若至誠盡性,則渣滓便渾化,不待如此。」炎。
曲,是氣稟之偏,如稟得木氣多,便溫厚慈祥,從仁上去發,便不見了發強剛毅。就上推長充擴,推而至於極,便是致。氣稟篤於孝,便從孝上致曲,使吾之德渾然是孝,而無分毫不孝底事。至於動人而變化之,則與至誠之所就者無殊。升卿。
劉潛夫問「致曲」。曰:「只為氣質不同,故發見有偏。如至誠盡性,則全體著見。次於此者,未免為氣質所隔。只如人氣質溫厚,其發見者必多是仁,仁多便侵卻那義底分數;氣質剛毅,其發見者必多是義,義多便侵卻那仁底分數。」因指面前燈籠曰:「且如此燈,乃本性也,未有不光明者。氣質不同,便如燈籠用厚紙糊,燈便不甚明;用薄紙糊,燈便明似紙厚者;用紗糊,其燈又明矣。撤去籠,則燈之全體著見,其理正如此也。」文蔚。
問「致曲」。曰:「須件件致去,如孝,如悌,如仁義,須件件致得到誠處,始得。」賜。
問「致曲」。曰:「曲是逐事上著力,事事上推致其極。如事君則推致其忠,事親則推致其孝,與人交則推致其信,皆事事上推致其極。」謙。
問:「『致曲』莫是就其所長上推致否?」曰:「不只是所長,謂就事上事事推致。且如事父母,便就這上致其孝;處兄弟,便致其恭敬;交朋友,便致其信,此所謂『致曲』也。能如此推致,則能誠矣。曲不是全體,只是一曲。」洽。
問:「『致曲』是就偏曲處致力否?」曰:「如程子說『或孝或弟,或仁或義』,所偏發處,推致之各造其極也。」問:「如此,恐將來只就所偏處成就。」曰:「不然。或仁或義,或孝或弟,更互而發,便就此做致曲工夫。」明德。
問:「『致曲』,伊川說從一偏致。」曰:「須件件致去。如孝悌,須件件致得到誠孝誠弟處。如仁義,須件件致到仁之誠、義之誠處。」夔孫。
問:「『其次致曲』,注所謂『善端發見之偏』,如何?」曰:「人所稟各有偏善,或稟得剛強,或稟得和柔,各有一偏之善。若就它身上更求其它好處,又不能如此。所以就其善端之偏而推極其全。惻隱、羞惡、是非、辭遜四端,隨人所稟,發出來各有偏重處,是一偏之善。」宇。
問:「『其次致曲』,是『就其善端發見之偏而悉推致之』,如何?」曰:「隨其善端發見於此,便就此上推致以造其極;發見於彼,便就彼上推致以造其極,非是止就其發見一處推致之也。如孟子『充其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此正是致曲處。東坡文中有一處說得甚明。如從此惻隱處發,便從此發見處推致其極;從羞惡處發,便就此發見處推致其極,孟子所謂擴充其四端是也。曲無不致,則德無不實,而明著動變積而至於能化,亦與聖人至誠無異矣。」銖。
問「致曲」。曰:「伊川說得好,將曲專做好處,所以云『或仁或義,或孝或弟』,就此等處推致其極。」又問:「或問卻作『隨其所稟之厚薄』,而以伊川之言為未盡,不可專就偏厚處說者,如何?」曰:「不知舊時何故如此說。」或曰:「所稟自應有厚薄,或厚於仁,薄於義;或厚於義,薄於仁。須是推致教它恰好,則亦不害為厚薄矣。」曰:「然。也有這般處。然觀其下文『曲能有誠』一句,則專是主好說。蓋上章言『盡性』,則統體都是誠了。所謂『誠』字,連那『盡性』都包在裏面,合下便就那根頭一盡都盡,更無纖毫欠闕處。『其次致曲』,則未能如此,須是事事上推致其誠,逐旋做將去,以至於盡性也。『曲能有誠』一句,猶言若曲處能盡其誠,則『誠則形,形則著』云云也。蓋曲處若不能有其誠,則其善端之發見者,或存或亡,終不能實有諸己。故須就此一偏發見處,便推致之,使有誠則不失也。」又問:「『明、動、變、化』,伊川以『君子所過者化』解『動』字,是和那『變化』二字都說在裏面否?」曰:「動,是方感動他;變,則已改其舊俗,然尚有痕瑕在;化,則都消化了,無復痕跡矣。」僩。
問:「前夜與直卿論『致曲』一段,或問中舉孟子四端『擴而充之』,直卿以為未安。既是四端,安得謂之『曲』?」曰:「四端先後互發,豈不是曲?孟子云『知皆擴而充之』,則自可見。若謂只有此一曲,則是夷惠之偏,如何得該偏?聖人具全體,一齊該了,然而當用時亦只是發一端。如用仁,則義禮智如何上來得?」問:「聖人用時雖發一端,然其餘只平鋪在,要用即用;不似以下人有先後間斷之異,須待擴而後充。」曰:「然。」又問:「顏曾以下皆是致曲?」曰:「顏子體段已具,曾子卻是致曲,一一推之,至答一貫之時,則渾合矣。」問:「所以必致曲者,只是為氣稟隔,必待因事逐旋發見?」曰:「然。」又問:「程子說『致曲』云:『於偏勝處發。』似未安。如此,則專主一偏矣。」曰:「此說甚可疑。須於事上論,不當於人上論。」可學。
問:「『其次致曲』與易中『納約自牖』之意,亦略相類。『納約自牖』是因人之明而導之,『致曲』是因己之明而推之。是如此否?」曰:「正是如此。」時舉。
元德問「其次致曲,曲能有誠」。曰:「凡事皆當推致其理,所謂『致曲』也。如事父母,便來這裏推致其孝;事君,便推致其忠;交朋友,便推致其信。凡事推致,便能有誠。曲不是全體,只是一曲。人能一一推之,以致乎其極,則能通貫乎全體矣。」時舉。
子武問:「『曲能有誠』,若此句屬上句意,則曲是能有誠;若是屬下句意,則曲若能有誠,則云云。此有二意,不知孰穩?」曰:「曲也是能有誠,但要之不若屬下意為善。」又問「誠者自成,道者自道」。曰:「『自成』,是就理說;『自道』,是就我說。有這實理,所以有此萬物。誠者,所以自成也;道卻在我自道。」義剛。
「曲能有誠」,有誠則不曲矣。蓋誠者,圓成無欠闕者也。方。
「明則動。」伊川云:「明,故能動人也。」振。
仲思問:「動非明,則無所之;明非動,則無所用。」曰:「徒明不行,則明無所用,空明而已。徒行不明,則行無所向,冥行而已。」伯羽。
「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動與變化,皆主乎外而言之。人傑。
第二十四章
問「至誠之道,可以前知」。曰:「在我無一毫私偽,故常虛明,自能見得。如禎祥、妖孽與蓍龜所告,四體所動,皆是此理已形見,但人不能見耳。聖人至誠無私偽,所以自能見得。且如蓍龜所告之吉凶甚明,但非至誠人卻不能見也。」銖。
第二十五章
問「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曰:「誠者,是箇自然成就底道理,不是人去做作安排底物事。道自道者,道卻是箇無情底道理,卻須是人自去行始得。這兩句只是一樣,而義各不同。何以見之?下面便分說了。」又曰:「誠者自成,如這箇草樹所以有許多根株枝葉條幹者,便是他實有。所以有許多根株枝葉條幹,這箇便是自成,是你自實有底。如人便有耳目鼻口手足百骸,都是你自實有底道理。雖是自然底道理,然卻須你自去做,始得。」僩。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上句是孤立懸空說這一句,四旁都無所倚靠。蓋有是實理,則有是天;有是實理,則有是地。如無是實理,則便沒這天,也沒這地。凡物都是如此,故云『誠者自成』,蓋本來自成此物。到得『道自道』,便是有這道在這裏,人若不自去行,便也空了。」賀孫問:「既說『物之所以自成』,下文又云『誠以心言』,莫是心者物之所存主處否?」曰:「『誠以心言』者,是就一物上說。凡物必有是心,有是心,然後有是事。下面說『誠者物之終始』,是解『誠者自成』一句。『不誠無物』,已是說著『自道』一句了。蓋人則有不誠,而理則無不誠者。恁地看,覺得前後文意相應。」賀孫。
問:「『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兩句語勢相似,而先生之解不同,上句工夫在『誠』字上,下句工夫在『行』字上。」曰:「亦微不同。『自成』若只做『自道』解,亦得。」某因言:「妄意謂此兩句只是說箇為己不得為人,其後卻說不獨是自成,亦可以成物。」先生未答,久之,復曰:「某舊說誠有病。蓋誠與道,皆泊在『誠之為貴』上了。後面卻便是說箇合內外底道理。若如舊說,則誠與道成兩物也。」義剛。
問:「『誠者自成』,便是『鬼神體物而不可遺』;『而道自道』,便是『道不可離』。如何?」曰:「也是如此。『誠者物之終始』,說得來好。」廣。
「誠者,自成也。」下文云:「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此二句便解上一句。實有是理,故有是人;實有是理,故有是事。夔孫。
「誠者,物之終始」,徹頭徹尾。方。
問:「『誠者,物之終始。』看來凡物之生,必實有其理而生。及其終也,亦是此理合到那裏盡了。」曰:「如人之生,固具此理;及其死時,此理便散了。」因問「朝聞夕死」。「程子云:『皆實理也。』」又云:「實理者,合當決定是如此。為子必孝,為臣必忠,決定是如此了。」燾。
「誠者物之終始」,猶言「體物而不可遺」,此是相表裏之句。從頭起至結局,便是有物底地頭,著一些急不得。又曰:「有一尺誠,便有一尺物;有一寸誠,便有一寸物。」高。
蜚卿嘗言:「『誠』字甚大,學者未容驟語。」道夫以為,「誠者物之終始」,始學之士所當盡心,而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亦不過如此,正所謂徹上徹下之理也。一日,以語曹丈進叔。曹曰:「如何?」曰:「誠者,實然之理而已。」曹曰:「也說實然之理未得。誠固實,便將實來做誠,卻不是。」因具以告先生。曰:「也未可恁地執定說了。誠有主事而言者,有主理而言者。蓋『不誠無物』,是事之實然。至於參贊化育,則便是實然之理。」道夫。
問:「『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實有是理,而後有是物否?」曰:「且看他聖人說底正文語脈,隨『誠者物之終始』,卻是事物之實理,始終無有間斷。自開闢以來,以至人物消盡,只是如此。在人之心,苟誠實無偽,則徹頭徹尾,無非此理。一有間斷,則就間斷處,即非誠矣。如聖人至誠,便是自始生至沒身,首尾是誠。顏子不違仁,便是自三月之初為誠之始,三月之末為誠之終;三月以後,便不能不間斷矣。『日月至焉』,只就至焉時便為終始,至焉之外即間斷而無誠,無誠即無物矣。不誠,則『心不在焉,視不見,聽不聞』,是雖謂之無耳目可也。且如『禘自既灌而往不欲觀』,是方灌時誠意存焉,即有其祭祀之事物;及其誠意一散,則雖有升降威儀,已非所以為祭祀之事物矣。」大雅。閎祖錄云:「不誠雖有物猶無物,如禘自既灌,誠意一散,如不祭一般。」
「誠者,物之終始。」來處是誠,去處亦是誠。誠則有物,不誠則無物。且如而今對人說話,若句句說實,皆自心中流出,這便是有物。若是脫空誑誕,不說實話,雖有兩人相對說話,如無物也。且如草木自萌芽發生,以至枯死朽腐歸土,皆是有此實理,方有此物。若無此理,安得有此物!僩。
「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誠,便貫通乎物之終始,若不誠,則雖為其事,與無事同。炎。
「誠者,物之終始」,以理而言;「不誠無物」,以人而言。不誠,則有空闕,有空闕,則如無物相似。節。
「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誠者,事之終始,不誠,比不曾做得事相似。且如讀書,一遍至三遍無心讀,四遍至七遍方有心讀,八遍又無心,則是三遍以上與八遍,如不曾讀相似。節。
「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如讀書,半版以前,心在書上,則此半版有終有始。半版以後,心不在焉,則如不讀矣。閎祖。
「誠者,物之終始。」物之終始,皆此理也,以此而始,以此而終。物,事也,亦是萬物。「不誠無物」,以在人者言之。謂無是誠,則無是物。如視不明,則不能見是物;聽不聰,則不能聞是物,謂之無物亦可。又如鬼怪妖邪之物,吾以為無,便無,亦是。」今按:無物謂不能聞見是物,及以為無便無,皆與章句不合。姑存之。德明。
正淳問:「『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此二句是汎說。『故君子誠之為貴』,此卻說從人上去。先生於『不誠無物』一句亦以人言,何也?」曰:「『誠者,物之終始』,此固汎說。若是『不誠無物』,這箇『不』字,是誰不他?須是有箇人不他,方得。」人傑。
問:「『誠者,物之終始』,恐是就理之實而言。『不誠無物』,恐是就人心之實此理而言?」曰:「非也。此兩句通理之實、人之實而言。有是理,則有是物;天下之物,皆實理之所為。徹頭徹尾,皆是此理所為。未有無此理而有此物也。無是理,則雖有是物,若無是物矣。蓋『物之終始』,皆實理之所為也。下文言『君子誠之為貴』,方說人當實乎此理而言。大意若曰,實理為『物之終始』,無是理,則無是物,故君子必當實乎此理也。」銖。
「『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做萬物看亦得,就事物上看亦得。物以誠為體,故不誠則無此物。終始,是徹頭徹尾底意。」問:「或問中云『自其間斷之後,雖有其事,皆無實之可言』,何如?」曰:「此是說『不誠無物』。如人做事,未做得一半,便棄了,即一半便不成。」問:「楊氏云:『四時之運已,即成物之功廢。』」曰:「只為有這些子,如無這些子,其機關都死了。」再問:「為其『至誠無息』,所以『四時行,百物生』,更無已時。此所以『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也。」曰:「然。」德明。
問「不誠無物」。曰:「誠,實也。且如人為孝,若是不誠,恰似不曾,誠便是事底骨子。」文蔚。
或問「不誠無物」。曰:「誠,實也。且如為孝,若不實是孝,便是空說,無這孝了,便是『不誠無物』。」
或問「不誠無物」。曰:「孝而不誠於孝則無孝,弟而不誠於弟則無弟。推此類可見。誠,只是實然之理,然有主於事而言者,有主於理而言者。主於事而言,『不誠無物』是也;主於理而言,『贊天地化育』之類是也。」
「不誠無物。」人心無形影,惟誠時方有這物事。今人做事,若初間有誠意,到半截後意思懶散,謾做將去,便只是前半截有物,後半截無了。若做到九分,這一分無誠意,便是這一分無功。
問「不誠無物」。曰:「實有此理,便實有此事。且如今日向人說我在東,卻走在西;說在這一邊,卻自在那一邊,便都成妄誕了!」榦。
問「不誠無物」。曰:「不誠實,則無此事矣。如不雨言雨,不晴言晴,既無誠實,卻似不曾言一般。」銖。
「誠者,物之終始」,指實理而言;「君子誠之為貴」,指實心而言。僩。
「誠者非自成己而已。」此「自成」字與前面不同。蓋怕人只說「自成」,故言「非自成己,乃所以成物」。故成己便以仁言,成物便以知言。蓋成己、成物,固無內外之殊,但必先成己,然後能成物,此道之所以當自行也。夔孫。
問:「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曰:「誠雖所以成己,然在我真實無偽,自能及物。自成己言之,盡己而無一毫之私偽,故曰仁;自成物言之,因物成就而各得其當,故曰知。此正與『學不厭,知也;教不倦,仁也』相反。然聖賢之言活,當各隨其所指而言,則四通八達矣。仁,如『克己復禮』皆是;知,如應變曲當皆是。」銖。
問:「成己合言知,而言仁;成物合言仁,而言知,何也?」曰:「『克己復禮為仁』,豈不是成己?『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豈不是成物?仁者,體之存;知者,用之發。」燾。
「成己,仁也」,是體;「成物,知也」,是用。「學不厭,知也」,是體;「教不倦,仁也」,是用。閎祖。
「學不厭」,所以成己,而成己之道在乎仁。「教不倦」,所以成物,而成物之功由乎知。因看呂氏中庸解「誠者自成」章未辨論,為下此語。方。
問:「『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成物如何說知?」曰:「須是知運用,方成得物。」問:「『時措之宜』,是顏稷閉戶纓冠之義否?」曰:「亦有此意。須是仁知具,內外合,然後有箇『時措之宜』。」又云:「如平康無事時,是一般處置;倉卒緩急時,又有一樣處置。」德明。
第二十六章
問:「『至誠無息,不息則久』,果有分別否?」曰:「不息,只如言無息,游楊氏分無息為至誠,不息所以體乎誠,非是。」銖。
問:「『久則徵』,徵,是徵驗發見於外否?」曰:「除是久,然後有徵驗。只一日兩日工夫,如何有徵驗!」德明。
或問:「以存諸中者而言,則悠久在高明、博厚之前;見諸用者而言,則悠久在博厚、高明之後,如何?」曰:「此所以為悠久也。若始初悠久,末梢不悠久,便是不悠久矣。」燾。
博則能厚。節。
問「悠久、博厚、高明」。曰:「此是言聖人功業,自『徵則悠遠』,至『博厚、高明、無疆』,皆是功業著見如此。故鄭氏云:『聖人之德,著於四方。』又『致曲』章『明則動』,諸說多就性分上理會。惟伊川云:『「明則動」,是誠能動人也。』」又說:「『著則明』,如見面盎背是著;若明,則人所共見,如『令聞廣譽施於身』之類。」德明。
問:「『至誠無息』一章,自是聖人與天為一處,廣大淵微,學者至此不免有望洋之歎。」曰:「亦不須如此,豈可便道自家終不到那田地!只是分別義理令分明,旋做將去。」問:「『悠遠、博厚、高明』,章句中取鄭氏說,謂『聖人之德,著於四方』;豈以聖人之誠自近而遠,自微而著,如書稱堯『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者乎?」曰:「亦須看它一箇氣象,自『至誠無息,不息則久』,積之自然如此。」德明。
「至誠無息」一段,鄭氏曰:「言至誠之德,著于四方。」是也。諸家多將做進德次第說。只一箇「至誠」已該了,豈復更有許多節次,不須說入裏面來。古注有不可易處,如「非天子不議禮」一段,鄭氏曰:「言作禮樂者,必聖人在天子之位。」甚簡當。閎祖。
問:「『博厚、高明、悠久』六字,先生解云:『所積者廣博而深厚,則所發者高大而光明。』是逐字解。至『悠久』二字,卻只做一箇說了。據下文『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則『悠』與『久』字,其義恐亦各別?」先生良久曰:「悠,長也。悠,是自今觀後,見其無終窮之意;久,是就他骨子裏說,鎮常如此之意。」翌早又云:「昨夜思量下得兩句:『悠是據始以要終,久是隨處而常在。』」廣。
呂氏說:「有如是廣博,則其勢不得不高;有如是深厚,則其精不得不明。」此兩句甚善。章句中雖是用他意,然當初只欲辭簡,故反不似他說得分曉。譬如為臺觀,須是大做根基,方始上面可以高大。又如萬物精氣蓄於下者深厚,則其發越於外者自然光明。廣。
或問「天昭昭之多」。曰:「昭昭,小明也。管中所見之天也是天,恁地大底也是天。」節。
問:「『天斯昭昭』,是指其一處而言;『及其無窮』,是舉全體而言。向來將謂天地山川,皆因積累而後大。」曰:「舉此全體而言,則其氣象功效自是如此。」銖。
天地山川非由積累而後大,讀中庸者不可以辭害意耳。振。
問「純亦不已」。曰:「純便不已。若有間斷,便是駁雜。」燾。
第二十七章
「大哉聖人之道!」此一段,有大處,做大處;有細密處,做細密處;有渾淪處,做渾淪處。方子。
或問「聖人之道,發育萬物,峻極于天」!曰:「即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便是聖人之道。不成須要聖人使他發育,方是聖人之道。『峻極于天』,只是充塞天地底意思。」學蒙。
「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優優大哉!」皆是天道流行,發見為用處。祖道。
「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一事不可欠闕。才闕一事,便是於全體處有虧也。佛釋之學,只說道無不存,無適非道,只此便了,若有一二事差也不妨。人傑。
聖人將那廣大底收拾向實處來,教人從實處做將去。老佛之學則說向高遠處去,故都無工夫了聖人雖說本體如此,及做時,須事事著實。如禮樂刑政,文為制度,觸處都是。體用動靜,互換無端,都無少許空闕處。若於此有一毫之差,則便於本體有虧欠處也。「洋洋乎,禮儀三百,威儀三千。」洋洋是流動充滿之意。廣。
問「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曰:「至德固是誠,但此章卻漾了誠說。若牽來說,又亂了。蓋它此處且是要說道非德不凝,而下文遂言修德事。」或問:「『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壽。』堯舜不聞子孫之盛,孔子不享祿位之榮,何也?」曰:「此或非常理。今所說,乃常理也。」因言:「董仲舒云:『固當受祿于天。』雖上面疊說將來不好,只轉此句,意思儘佳。」賀孫。
「『德性』猶言義理之性?」曰:「然。」閎祖。
不「尊德性」,則懈怠弛慢矣,學問何從而進?升卿。
問:「如何是『德性』?如何可尊?」曰:「玩味得,卻來商量。」祖道。
「廣大」似所謂「理一」,「精微」似所謂「分殊」。升卿。
「致廣大」,謂心胸開闊,無此疆彼界之殊;「極高明」,謂無一毫人欲之私,以累於己。纔汨於人欲,便卑汙矣!賀孫。
問:「『高明』是以理言,『中庸』是以事言否?」曰:「不是理與事。『極高明』是言心,『道中庸』是言學底事。立心超乎萬物之表,而不為物所累,是高明;及行事則恁地細密,無過不及,是中庸。」淳。
問:「『致廣大』,章句以為『不以一毫私意自蔽』,『極高明』,是『不以一毫私欲自累』。豈以上面已說『尊德性』是『所以存心而極乎道體之大』,故於此略言之歟?」曰:「也只得如此說。此心本廣大,若有一毫私意蔽之,便狹小了;此心本高明,若以一毫私欲累之,便卑污了。若能不以一毫私意自蔽,則其心開闊,都無此疆彼界底意思,自然能『致廣大』;惟不以一毫私欲自累,則其心峻潔,決無汙下昏冥底意思,自然能『極高明』。」因舉張子言曰:「陽明勝則德性用,陰濁勝則物欲行。」廣。
問:「章句云:『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欲自累。』如何是私意?如何是私欲?」曰:「私意是心中發出來要去做底。今人說人有意智,但看此『意』字,便見得是小,所以不廣大。私欲是耳目鼻口之欲,今纔有欲,則昏濁沉墜,即不高明矣。某解此處,下這般字義,極費心思。」枅。
問:「注云:『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欲自累。』意是心之所發處言,欲是指物之所接處言否?」曰:「某本意解『廣大、高明』,不在接物與未接物上,且看何處見得高明、廣大氣象。此二句全在自蔽與自累上。蓋為私意所蔽時,這廣大便被他隔了,所以不廣大;為私欲所累時,沉墜在物欲之下,故卑汙而無所謂高明矣。」義剛。
問:「楊氏說:『極高明而不知中庸之為至,則道不行,此「知者過之」也;尊德性而不知道問學,則道不明,此「賢者過之」也。』恐說得不相似否?」曰:「極高明是就行處說,言不為私欲所累耳。楊氏將作知說,不是。大率楊氏愛將此等處作知說去。」「尊德性、致廣大、極高明、溫故、敦厚」,皆是說行處;「道問學、盡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禮」,皆是說知處。銖。
「極高明」須要「道中庸」,若欲高明而不道中庸,則將流入於佛老之學。且如儒者遠庖廚;佛老則好高之過,遂至戒殺食素。儒者「不邇聲色,不殖貨利」;他是過於高明,遂至絕人倫,及欲割己惠人之屬。如陸子靜,天資甚麼高明!卻是不道中庸後,其學便誤人。某嘗說,陸子靜說道理,有箇黑腰子。其初說得瀾翻,極是好聽,少間到那緊處時,又卻藏了不說,又別尋一箇頭緒瀾翻起來,所以人都捉他那緊處不著。義剛。
問:「『極高明而道中庸。』心體高明,如天超然於萬物之上,何物染著得他?然其行於事物之間,如耳之於聲,目之於色,雖聖人亦不免此,但盡其當然而已。」曰:「纔說得『不免』字,便是聖人只勉強如此,其說近於佛老,且更子細看這一句。」佐。
「溫故而知新。」溫故有七分工夫,知新有三分工夫。其實溫故則自然知新,上下五句皆然。人傑。
「敦厚」者,本自厚,就上更加增益底功。升卿。
「敦厚以崇禮。」厚是資質恁地朴實,敦是愈加他重厚,此是培其基本。夔孫。
「溫故」,只是存得這道理在,便是「尊德性」。「敦厚」,只是箇朴實頭,亦是「尊德性」。閎祖。
問:「『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而』與『以』字義如何?」曰:「溫故自知新,『而』者,順詞也。敦厚者又須當崇禮始得。『以』者,反說上去也。世固有一種人天資純厚,而不曾去學禮而不知禮者。」
問:「『德性、問學,廣大、精微,高明、中庸』,據或問中所論,皆具大小二意。如溫故,恐做不得大看?」曰:「就知新言之,便是新來方理會得那枝分節解底,舊來已見得大體,與他溫尋去,亦有大小之意。『敦厚以崇禮』,謂質厚之人,又能崇禮,如云『質直而好義』。」問:「『高明、中庸』,龜山每譏王氏心跡之判。」曰:「王氏處己處人之說固不是,然高明、中庸亦須有箇分別。」德明。
文蔚以所與李守約答問書請教。曰:「大概亦是如此。只是『尊德性』功夫,卻不在紙上,在人自做。自『尊德性』至『敦厚』,凡五件,皆是德性上工夫。自『道問學』至『崇禮』,皆是問學上工夫。須是橫截斷看。問學工夫,節目卻多;尊德性工夫甚簡約。且如伊川只說一箇『主一之謂敬,無適之謂一』。只是如此,別更無事。某向來自說得尊德性一邊輕了,今覺見未是。上面一截便是一箇坯子,有這坯子,學問之功方有措處。」文蔚曰:「昔人多以前面三條分作兩截。至『溫故而知新』,卻說是問學事;『敦厚以崇禮』,卻說是尊德性事。惟先生一徑截斷,初若可疑,子細看來,卻甚縝密。」曰:「溫故大段省力,知新則所造益深。敦厚是德性上事。纔說一箇『禮』字,便有許多節文。所以前面云『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皆是禮之節文。『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卻是上面事。下學上達,雖是從下學始,要之只是一貫。」文蔚。
問:「『尊德性而道問學』,何謂尊?」曰:「只是把做一件物事,尊崇抬起它。」「何謂道?」曰:「只是行,如去做它相似。這十件相類。『尊德性、致廣大、極高明、溫故、敦厚』,只是『尊德性』;『盡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禮』,只是『道問學』。如伊川言:『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道問學而不尊德性,則云云;尊德性而不道問學,則云云。」節。
為學纖毫絲忽,不可不察。若小者分明,大者越分明。如中庸說「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大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細也。「尊德性、致廣大、極高明、溫故、敦厚」,此是大者五事;「道問學、盡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禮」,此是小者五事。然不先立得大者,不能盡得小者。此理愈說愈無窮,言不可盡,如「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亦此理。千蹊萬壑,所流不同,各是一川,須是知得,然其理則一。從周。
「尊德性、致廣大、極高明、溫故、敦厚」,是一頭項;「道問學、盡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禮」,是一頭項。蓋能尊德性,便能道問學,所謂本得而末自順也。其餘四者皆然。本即所謂「禮儀三百」,末即所謂「威儀三千」。「三百」即「大德敦化」也,「三千」即「小德川流」也。壽昌。
聖賢之學,事無大小,道無精粗,莫不窮究無餘。至如事之切身者,固未嘗不加意;而事之未為緊要,亦莫不致意焉。所以中庸曰:「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這五句十件事,無些子空闕處。又云:「聖賢所謂博學,無所不學也。自吾身所謂大經、大本,以至天下之事事物物,甚而一字半字之義,莫不在所當窮,而未始有不消理會者。雖曰不能盡究,然亦只得隨吾聰明力量理會將去,久久須有所至,豈不勝全不理會者乎!若截然不理會者,雖物過乎前,不識其名,彼亦不管,豈窮理之學哉!」燾。
問「尊德性而道問學」一段。曰:「此本是兩事,細分則有十事。其實只兩事,兩事又只一事。只是箇『尊德性』,卻將箇『尊德性』來『道問學』,所以說『尊德性而道問學』也。」枅。
「尊德性而道問學」,至「敦厚以崇禮」,自有十件了。固是一般,然又須有許多節奏,方備。非如今人云略見道理了,便無工夫可做也。璘。
「尊德性、道問學」一段,「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兩邊做工夫都不偏。
問:「『溫故』如何是『存心之屬』?」曰:「言涵養此已知底道理常在我也。」「『道中庸』何以是『致知之屬』?」曰:「行得到恰好處,無些過與不及,乃是知得分明,事事件件理會得到一箇恰好處,方能如此。此足以見知與行互相發明滋養處。」又問:「『其言足以興』,興,如何言『興起在位』?」曰:「此古注語。『興』,如『興賢、興能』之『興』。『倍』與『背』同,言忠於上而不背叛也。」銖。
「尊德性而道問學」一句是綱領。此五句,上截皆是大綱工夫,下截皆是細密工夫。「尊德性」,故能「致廣大、極高明、溫故、敦厚」。「溫故」是溫習此,「敦厚」是篤實此。「道問學」,故能「盡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禮」。其下言「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舉此數事,言大小精粗,一齊理會過,貫徹了後,盛德之效自然如此。閎祖。
問:「『尊德性而道問學』,行意在先;『擇善而固執』,知意又在先。如何?」曰:「此便是互相為用處。『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是言道體之大處。『禮儀三百,威儀三千』,是言道之細處。只章首便分兩節來,故下文五句又相因。『尊德性』至『敦厚』,此上一截,便是渾淪處;『道問學』至『崇禮』,此下一截,便是詳密處。道體之大處直是難守,細處又難窮究。若有上面一截,而無下面一截,只管道是我渾淪,更不務致知,如此則茫然無覺。若有下面一截,而無上面一截,只管要纖悉皆知,更不去行,如此則又空無所寄。如有一般人實是敦厚淳朴,然或箕踞不以為非,便是不崇禮。若只去理會禮文而不敦厚,則又無以居之。所以『忠信之人可以學禮』,便是『敦厚以崇禮』。」淳。
廣謂:「『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此是指道體之形於氣化者言之。『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此是指道體之形於人事者言之。雖其大無外,其小無內,然必待人然後行。」曰:「如此說,也得;只說道自能如此,也得,須看那『優優大哉』底意思。蓋三千三百之儀,聖人之道無不充足,其中略無些子空闕處,此便是『語小,天下莫能破』也。」廣云:「此段中間說許多存心與致知底工夫了,末後卻只說『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此所以為中庸之道。」曰:「固是。更須看中間五句,逐句兼小大言之,與章首兩句相應,工夫兩下皆要到。『尊德性而道問學』,此句又是總說。」又問:「二十九章『君子之道本諸身』以下,廣看得第一第二句是以人己對言,第三第六句是以古今對言,第四第五句是以隱顯對言,不知是否?」曰:「也是如此。『考諸三王而不謬,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猶釋子所謂以過去未來言也。後面說知天知人處,雖只舉後世與鬼神言,其實是總結四句之義也。中庸自首章以下,多是對說將來。不知它古人如何做得這樣文字,直是恁地整齊!」因言:「某舊年讀中庸,都心煩,看不得,且是不知是誰做。若以為子思做,又卻時復有箇『子曰』字,更沒理會處。賀錄云:「漢卿看文字忒快。如今理會得了,更要熟讀,方有汁水。某初看中庸,都理會不得云云。只管讀來讀去,方見得許多章段分明。」蓋某僻性,讀書須先理會得這樣分曉了,方去涵泳它義理。後來讀得熟後,方見得是子思參取夫子之說,著為此書。自是沉潛反覆,逐漸得其旨趣,定得今章句一篇。其擺布得來,直恁麼細密!又如太極圖,賀孫錄云:「經許多人不與他思量出。自某逐一與他思索,方見得他如此精密。」若不分出許多節次來,後人如何看得?但未知後來讀者知其用功如是之至否?」賀孫錄云:「亦如前人恁地用心否?」廣。
問:「『居上不驕』,是指王天下者而言否?」曰:「以下章『君子之道』處觀之,可見。」銖。
聖人說話,中正不偏。如揲蓍,兩手皆有數,不可謂一邊有道理,一邊無道理。它人議論,才主張向這一邊,便不信那邊有。因論橫渠呂氏「尊德性、道問學」一段,及此。。
第二十八章
鄭康成解「非天子不議禮」云:「必聖人在天子之位然後可。」若解經得如此簡而明,方好。大雅。
「有位無德而作禮樂,所謂『愚而好自用』;有德無位而作禮樂,所謂『賤而好自專』。居周之世,而欲行夏殷之禮,所謂『居今之世,反古之道』,道即指『議禮、制度、考文』之事。議禮所以制行,故『行同倫』;制度所以為法,故『車同軌』;考文所以合俗,故『書同文』。」問:「章句云『倫是次序之體』,如何?」曰:「次序,如等威節文之類。體,如『辨上下,定民志』,君臣父子貴賤尊卑相接之禮,皆是。天子制此禮,通天下共行之,故其次第之體,等威節文,皆如一也。」
問:「中庸:『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注云:『文,書名也。』何以謂之『書名』?」曰:「如『大』字喚做『大』字,『上』字喚做『上』字,『下』字喚做『下』字,此之謂書名,是那字底名。」又問數處小節。曰:「不必泥此等處。道理不在這樣處,便縱饒有道理,寧有幾何!如看此兩段,須先識取聖人功用之大,氣象規模廣大處。『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只看此數句,是甚麼樣氣象!若使有王者受命而得天下,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天下事一齊被他改換一番。其切近處,則自他一念之微而無毫釐之差,其功用之大,則天地萬物一齊被他剪截裁成過,截然而不可犯。須先看取這樣大意思,方有益。而今區區執泥於一二沒緊要字之間,果有何益!」又曰:「『考文』者,古者人不甚識字,字易得差,所以每歲一番,使大行人之屬巡行天下,考過這字是正與不正。這般事有十來件,每歲如此考過,都匝了,則三歲天子又自巡狩一番。須看它這般做作處。」僩。
第二十九章
問「王天下有三重」章。曰:「此章明白,無可商量。但三重說者多耳。」銖曰:「呂氏以三重為議禮、制度、考文,無可疑。」曰:「但『下焉者』,人亦多疑,公看得如何?」銖曰:「只據文義,『上焉者』指周公以前,如夏商之禮已不可考;『下焉者』指孔子雖有德而無位,又不當作,亦自明白。諸說以『下焉者』為霸者之事,不知霸者之事安得言善!」曰:「如此說卻是。」銖。
問:「『建諸天地而不悖』,以上下文例之,此天地似乎是形氣之天地。蓋建諸天地之間,而其道不悖於我也。」曰:「此天地只是道耳,謂吾建於此而與道不相悖也。」時舉。
問「『質諸鬼神而無疑』,只是『龜從,筮從』,『與鬼神合其吉凶』否?」曰:「亦是。然不專在此,只是合鬼神之理。」問:「『君子之道本諸身』,章句中云『其道即議禮、制度、考文之事』,如何?」曰:「君子指在上之人。上章言『雖有德,苟無其位,不敢作禮樂』,就那身上說,只做得那般事者。」德明。
第三十章
問:「『下襲水土』,是因土地之宜否?」曰:「是所謂『安土敦乎仁故能愛』,無往而不安。」文蔚。
大德是敦那化底,小德是流出那敦化底出來。這便如忠恕,忠便是做那恕底,恕便是流出那忠來底。如中和,中便是「大德敦化」,和便是「小德川流」。自古今,都只是這一箇道理。「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聖人做出許多文章制度禮樂,顛來倒去,都只是這一箇道理做出來。以至聖人之所以為聖,賢人之所以為賢,皆只是這一箇道理。人若是理會得那源頭,只是這一箇物事,許多頭項都有歸著,如天下雨,一點一點都著在地上。僩。
問:「『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是說聖人如天地之大否?」曰:「此是巧說,聖賢之言不如此。此章言『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此兩句兼本末內外精粗而言。是言聖人功夫。『譬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譬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是言聖人之德如天地。『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是言天地之大如此。言天地,則見聖人。」
第三十一章
問:「『至誠、至聖』如何分?」曰:「『至聖、至誠』,只是以表裏言。至聖,是其德之發見乎外者,故人見之,但見其『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至『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此其見於外者如此。至誠,則是那裏面骨子。經綸大經,立大本,知化育,此三句便是骨子;那箇聰明睿知卻是這裏發出去。至誠處,非聖人不自知;至聖,則外人只見得到這處。」自「溥博如天」至「莫不尊親」處。或曰:「至誠至聖,亦可以體用言否?」曰:「體用也不相似,只是說得表裏。」僩。
安卿問:「『仁義禮智』之『智』與聰明睿知,想是兩樣。禮智是自然之性能辨是非者,睿知是說聖人聰明之德無所不能者。」曰:「便只是這一箇物事。禮智是通上下而言,睿知是充擴得較大。爐中底便是那禮智,如睿知,則是那照天燭地底。『聰明睿知,足有臨也』,某初曉那『臨』字不得。後思之,大概是有過人處,方服得人。且如臨十人,須是強得那十人方得;至於百人、千人、萬人皆然。若臨天下,便須強得天下方得。所以道是『亶聰明,作元后』。又曰:『天生聰明』,又曰『聰明文思』,又曰『聰明時憲』。便是大故也要那聰明。」義剛。
「睿」只訓通,對「知」而言。知是體,睿是深通處。端蒙。
問:「『文理密察』,龜山解云:『「理於義」也。』」曰:「便是怕如此,說這一句了未得,又添一句,都不可曉。此是聖人於至纖至悉處無不謹審。且如一物,初破作兩片,又破作四片,若未恰好,又破作八片,只管詳密。文是文章,如物之文縷;理是條理。每事詳密審察,故曰『足以有別』。」德明。
聰察便是知,強毅便是勇。季札。
「溥博淵泉。」溥,周遍;博,宏大;淵,深沉;泉,便有箇發達不已底意。道夫。
問:「『至聖』章言『如天如淵』,『至誠』章『其天其淵』,不同何也?」曰:「此意當以表裏觀之:『至聖』一章說發見處,『至誠』一章說存主處。聖以德言,誠則所以為德也。以德而言,則外人觀其表,但見其如天如淵;誠所以為德,故自家裏面卻真箇是其天其淵。惟其如天如淵,故『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知尊而親之』,謂自其表而觀之則易也。惟其天其淵,故非『聰明聖知達天德者』不足以知之,謂自其裏而觀之則難也。」枅。
問:「上章言『溥博如天,淵泉如淵』;下章只言『其淵其天』,章句中云『不但如之而已』,如何?」曰:「此亦不是兩人事。上章是以聖言之,聖人德業著見於世,其盛大自如此。下章以誠言之,是就實理上說,『其淵其天』,實理自是如此。」德明。
第三十二章
魏材仲問「惟天下至誠為能經綸」以下。曰:「從上文來,經綸合是用,立本合是體。」問:「『知天地之化』,是與天地合否?」曰:「然。」又問:「四『強哉矯』,欲駢合為一。」曰:「不然。」大雅云:「此是說強底體段,若做強底工夫,則須自學問思辨始。」曰:「固是。智仁勇,須是智能知,仁能守,斯可言勇。不然,則恃箇甚!」大雅。
問「『經綸皆治絲之事,經者,理其緒而分之;綸者,比其類而合之。』如何?」曰:「猶治絲者,先須逐條理其頭緒而分之,所謂經也;然後比其類而合之,如打絛者必取所分之緒,比類而合為一,所謂綸也。天地化育,如春夏秋冬,日月寒暑,無一息之差。知化者,真知其必然。所謂知者,言此至誠無偽,有以默契也。『肫肫其仁』者,人倫之間若無些仁厚意,則父子兄弟皆不相管涉矣。此三句從下說上。」「知天地之化育」,故能「立天下之大本」,然後能「經綸天下之大經」。銖。
或問「夫焉有所倚」。曰:「自家都是實理,無些欠闕。經綸自經綸,立本自立本,知化育自知化育,不用倚靠他物事然後能如此。所謂『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之意,他這道更無些空闕。經綸大經,他那日用間底,都是君臣父子夫婦人倫之理,更不必倚著人;只是從此心中流行於經綸人倫處,便是法則。此身在這裏,便是立本。『知天地之化育』,則是自知得飽相似,何用靠他物?」直卿云:「便是『不思不勉』之意思,謂不更靠心力去思勉他。這箇實理,自然經綸大經,立大本,知化育,更不用心力。」高。
「夫焉有所倚?」聖人自是無所倚。若是學者,須是靠定一箇物事做骨子,方得。聖人自然如此,它纔發出來,便「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僩。
林正卿問「焉有所倚」。曰:「堂堂然流出來,焉有倚靠?」節。
問「『惟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一章,鄭氏注云:『唯聖人乃能知聖人。』恐上面聖人是人,下面聖人只是聖人之道耳。」曰:「亦是人也。惟有其人,而後至誠之道乃始實見耳。」時舉。
第三十三章
問絅衣之制。曰:「古注以為禪衣,所以襲錦衣者。」又問「禪」與「單」字同異。曰:「同。沈存中謂絅與同,是用麻織疏布為之,不知是否。」廣。
問:「禪家『禪』字甚義?」曰:「他們『禪』字訓定。」「『尚絅』,注謂『禪衣』,是甚衣?」曰:「此『禪』字訓單。古人朝服必加絅,雖未能曉其制,想只如今上馬著白衫一般。裘以皮為之,袍如今夾襖。」宇。
問:「『衣錦尚絅』章,首段雖是再敘初學入德之要,然也只是說箇存養致知底工夫,但到此說得來尤密。思量來『衣錦尚絅』之意,大段好。如今學者不長進,都緣不知此理,須是『闇然而日章』。」曰:「中庸後面愈說得向裏來,凡八引詩,一步退似一步,都用那般『不言、不動、不顯、不大』底字,直說到『無聲無臭』則至矣。」廣。賀孫錄云:「賀孫云:『到此方還得他本體?』曰:『然。』」
問:「中庸首章只言戒懼慎獨,存養省察兩節工夫而已。篇末『尚絅』一章復發此兩條。然學者須是立心之初,真箇有為己篤實之心,又能知得『遠之近,風之自,微之顯』,方肯做下面慎獨存養工夫。不審『知遠之近,風之自,微之顯』,已有窮理意思否?」曰:『也須是知得道理如此,方肯去慎獨,方肯去持養,故『可與入德矣』。但首章是自裏面說出外,蓋自天命之性,說到『天地位,萬物育』處。末章卻自外面一節收斂入一節,直約到裏面『無聲無臭』處,此與首章實相表裏也。」銖。
子武說「衣錦」章。曰:「只是收斂向內,工夫漸密,便自見得近之可遠,『風之自,微之顯』。黃錄無「近之」以下十字。君子之道,固是不暴著于外。然曰『惡其文之著』,亦不是無文也,自有文在裏。淡則可厭,簡則不文,溫則不理。而今卻不厭而文且理,只緣有錦在裏。若上面著布衣,裏面著布襖,便是內外黑窣窣地。明道謂:『中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雖曰『合為一理』,然自然有萬事在。如云『不動而敬,不言而信』,也是自有敬信在。極而至於『無聲無臭』,然自有『上天之載』在。蓋是其中自有,不是都無也。」賀孫。義剛錄云:「天下只是這道理走不得。如佛老雖滅人倫,然他卻拜其師為父,以其弟子為子,長者謂之師兄,少者謂之師弟,只是護得箇假底。」
問「知風之自」。曰:「凡事自有箇來處,所以與『微之顯』冢對著。只如今日做一件事是,也是你心下正;一事不是,也是你心下元不正。推此類以往,可見。」大雅。
人之得失,即己之得失;身之邪正,即心之邪正。「知遠之近,知風之自。」人傑。
「知風之自」好看,如孟子所謂「聞伯夷之風」之類是也。炎。
先生檢「知風之自」諸說,令看孰是。伯豐以呂氏略本,正淳以游氏說對。曰:「游氏說,便移來『知遠之近』上說,亦得。呂氏雖近之,然卻是『作用是性』之意,於學無所統攝。此三句,『知遠之近』是以己對物言之,知在彼之是非,由在我之得失;如「行有不得,反求諸己」。『知風之自』是知其身之得失,由乎心之邪正;『知微之顯』又專指心說就裏來。大抵游氏說話全無氣力,說得徒膀浪,都說不殺,無所謂『聽其言也厲』氣象。」。
「潛雖伏矣」,便覺有善有惡,須用察。「相在爾室」,只是教做存養工夫。大雅。
「亦孔之昭」是慎獨意,「不愧屋漏」是戒慎恐懼意。謨。
李丈問:「中庸末章引詩『不顯』之義,只是形容前面『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而極其盛以言之否?」曰:「是也。此所引與詩正文之義同。」義剛。
「不大聲以色」,只是說至德自無聲色。今人說篤恭了,便不用刑政,不用禮樂,豈有此理!古人未嘗不用禮樂刑政,但自有德以感人,不專靠他刑政爾。學蒙。
問:「卒章引詩『不大聲以色』,云:『聲色之於化民,末也。』又推至『德輶如毛』,而曰『毛猶有倫』,直至『無聲無臭』,然後為『至矣』!此意如何?」曰:「此章到『篤恭而天下平』,已是極至結局處。所謂『不顯維德』者,幽深玄遠,無可得而形容。雖『不大聲以色』,『德輶如毛』,皆不足以形容。直是『無聲無臭』,到無跡之可尋,然後已。他人孰不恭敬,又不能平天下。聖人篤恭,天下便平,都不可測了。」問:「『不顯維德』,按詩中例,是言『豈不顯』也。今借引此詩,便真作『不顯』說,如何?」曰:「是箇幽深玄遠意,是不顯中之顯。此段自『衣錦尚絅』,『闇然日章』,漸漸收斂到後面,一段密似一段,直到聖而不可知處,曰:『無聲無臭,至矣!』」德明。
中庸末章,恐是說只要收斂近裏如此,則工夫細密。而今人只是不收向裏,做時心便粗了。然而細密中卻自有光明發出來。中庸一篇,始只是一,中間卻事事有,末後卻復歸結於一。義剛。
問:「末章自『衣錦尚絅』,說至『無聲無臭』,是從外做向內;首章自天命之性說至『天地位,萬物育』,是從內做向外?」曰:「不特此也。『惟天下聰明睿知』,說到『溥博淵泉』,是從內說向外;『惟天下至誠經綸天下之大經』至『肫肫其仁』,『聰明聖智達天德』,是從外說向內。聖人發明內外本末,大小巨細,無不周遍,學者當隨事用力也。」銖。
因問孔子「空空」、顏子「屢空」與中庸所謂「無聲無臭」之理。曰:「以某觀論語之意,自是孔子叩鄙夫,鄙夫空空,非是孔子空空。顏子簞瓢屢空,自對子貢貨殖而言。始自文選中說顏子屢空,空心受道,故疏論語者亦有此說。要之,亦不至如今日學者直是懸空說入玄妙處去也。中庸『無聲無臭』,本是說天道。彼其所引詩,詩中自說須是『儀刑文王』,然後『萬邦作孚』,詩人意初不在『無聲無臭』上也。中庸引之,結中庸之義。嘗細推之,蓋其意自言慎獨以修德。至詩曰『不顯維德,百辟其刑之』,乃『篤恭而天下平』也。後面節節贊歎其德如此,故至『予懷明德』,以至『「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蓋言天德之至,而微妙之極,難為形容如此。為學之始,未知所有,而遽欲一蹴至此,吾見其倒置而終身述亂矣!」大雅。
公晦問:「『無聲無臭』,與老子所謂『玄之又玄』,莊子所謂『冥冥默默』之意如何分別?」先生不答。良久,曰:「此自分明,可子細看。」廣云:「此須看得那不顯底與明著底一般,方可。」曰:「此須是自見得。」廣因曰:「前日與公晦論程子『鳶飛魚躍,活潑潑地』。公晦問:『畢竟此理是如何?』廣云:『今言道無不在,無適而非道,固是,只是說得死撘撘地。若說「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與「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則活潑潑地。』」曰:「也只說得到這裏,由人自看。且如孔子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如今只看『天何言哉』一句耶?唯復是看『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兩句耶?」又曰:「『天有四時,春夏秋冬;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聖人說得如是實。」廣。賀孫錄別出。
公晦問:「中庸末章說及本體微妙處,與老子所謂『玄之又玄』,莊子所謂『冥冥默默』之意同。不知老莊是否?」先生不答。良久,曰:「此自分明,可且自看。某從前口答將去,諸公便更不思量。」臨歸,又請教。曰:「開闊中又著細密,寬緩中又著謹嚴,這是人自去做。夜來所說『無聲無臭』,亦不離這箇。自『不顯維德』引至這上,豈特老莊說得恁地?佛家也說得相似,只是他箇虛大。凡看文字,要急迫亦不得。有疑處,且漸漸思量。若一下便要理會得,如何會見得意思出!」賀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