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十三
學七
力行
學之之博,未若知之之要;知之之要,未若行之之實。祖道。以下踐行。
善在那裏,自家卻去行他。行之久,則與自家為一;為一,則得之在我。未能行,善自善,我自我。節。
人言匹夫無可行,便是亂說。凡日用之間,動止語默,皆是行處。且須於行處警省,須是戰戰兢兢,方可。若悠悠汎汎地過,則又不可。升卿。
若不用躬行,只是說得便了,則七十子之從孔子,只用兩日說便盡,何用許多年隨著孔子不去。不然,則孔門諸子皆是獃無能底人矣!恐不然也。古人只是日夜皇皇汲汲,去理會這箇身心。到得做事業時,只隨自家分量以應之。如由之果,賜之達,冉求之藝,只此便可以從政,不用他求。若是大底功業,便用大聖賢做;小底功業,便用小底賢人做。各隨他分量做出來,如何強得。僩。
這箇事,說只消兩日說了,只是工夫難。
人於道理不能行,只是在我之道理有未盡耳。不當咎其不可行,當反而求盡其道。璘。
為學就其偏處著工夫,亦是。其平正道理自在。若一向矯枉過直,又成偏去。如人偏於柔,自可見。只就這裏用工,須存平正底道理。雖要致知,然不可恃。書曰:『知之非艱,行之惟艱。』工夫全在行上。振。
問:「大抵學便要踐履,如何?」曰:「固然是。易云:「學以聚之,問以辨之。」既探討得是當,又且放頓寬大田地,待觸類自然有會合處。故曰:『寬以居之。』何嘗便說『仁以行之』!」謨。
某此間講說時少,踐履時多,事事都用你自去理會,自去體察,自去涵養。書用你自去讀,道理用你自去究索。某只是做得箇引路底人,做得箇證明底人,有疑難處同商量而已。僩。
書冊中說義理,只說得一面。今人之所謂踐履者,只做得箇皮草。如居屋室中,只在門戶邊立地,不曾深入到後面一截。人傑。
放教腳下實。文蔚。
人所以易得流轉,立不定者,只是腳跟不點地。點,平聲。僩。
問學如登塔,逐一層登將去。上面一層,雖不問人,亦自見得。若不去實踏過,卻懸空妄想,便和最下底層不曾理會得。升卿。
學者如行路一般,要去此處,只直去此處,更不可去路上左過右過,相將一齊到不得。壽昌。
有箇天理,便有箇人欲。蓋緣這箇天理須有箇安頓處,才安頓得不恰好,便有人欲出來。夔孫。以下理欲、義利、是非之辨。
「天理人欲分數有多少。天理本多,人欲便也是天理裏面做出來。雖是人欲,人欲中自有天理。」問:「莫是本來全是天理否?」曰:「人生都是天理,人欲卻是後來沒巴鼻生底。」榦。
人之一心,天理存,則人欲亡;人欲勝,則天理滅,未有天理人欲夾雜者。學者須要於此體認省察之。椿。
大抵人能於天理人欲界分上立得腳住,則儘長進在。祖道。
天理人欲之分,只爭些子,故周先生只管說「幾」字,然辨之又不可不早,故橫渠每說「豫」字。大雅。
天理人欲,幾微之間。燾。
或問:「先生言天理人欲,如硯子,上面是天理,下一面是人欲。」曰:「天理人欲常相對。」節。
問:「飲食之間,孰為天理,孰為人欲?」曰:「飲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節。
有天理自然之安,無人欲陷溺之危。燾。
不為物欲所昏,則渾然天理矣。道夫。
天理人欲,無硬定底界,此是兩界分上功夫。這邊功夫多,那邊不到占過來。若這邊功夫少,那邊必侵過來。燾。
人只有箇天理人欲,此勝則彼退,彼勝則此退,無中立不進退之理。凡人不進便退也。譬如劉項相拒於滎陽成皋間,彼進得一步,則此退一步;此進一步,則彼退一步。初學則要牢劄定腳與他捱,捱得一毫去,則逐旋捱將去。此心莫退,終須有勝時。勝時甚氣象!祖道。儒用略。
人只是此一心。今日是,明日非,不是將不是底換了是底。今日不好,明日好,不是將好底換了不好底。只此一心,但看天理私欲之消長如何爾。以至千載之前,千載之後,與天地相為始終,只此一心。讀書亦不須牽連引證以為工。如此纏繞,皆只是為人;若實為己,則須是將己心驗之。見得聖賢說底與今日此心無異,便是工夫。大雅。
學者須是革盡人欲,復盡天理,方始是學。今去讀書,要去看取句語相似不相似,便方始是讀書。讀書須要有志;志不立,便衰。而今只是分別人欲與天理,此長,彼必短;此短,彼必長。壽昌。
未知學問,此心渾為人欲。既知學問,則天理自然發見,而人欲漸漸消去者,固是好矣。然克得一層,又有一層。大者固不可有,而纖微尤要密察!謨。
凡一事便有兩端:是底即天理之公,非底乃人欲之私。須事事與剖判極處,即克治擴充功夫隨事著見。然人之氣稟有偏,所見亦往往不同。如氣稟剛底人,則見剛處多,而處事必失之太剛;柔底人,則見柔處多,而處事必失之太柔。須先就氣稟偏處克治。閎祖。
義理身心所自有,失而不知所以復之。富貴身外之物,求之惟恐不得。縱使得之,於身心無分毫之益,況不可必得乎!若義理,求則得之。能不喪其所有,可以為聖為賢,利害甚明。人心之公,每為私欲所蔽,所以更放不下。但常常以此兩端體察,若見得時,自須猛省,急擺脫出來!閎祖。
徐子融問:「水火,明知其可畏,自然畏之,不待勉強。若是人欲,只緣有愛之之意,雖知之而不能不好之,奈何?」曰:「此亦未能真知而已。」又問:「真知者,還當真知人欲是不好物事否?」曰:「如『克、伐、怨、欲』,卻不是要去就『克、伐、怨、欲』上面要知得到,只是自就道理這邊看得透,則那許多不待除而自去。若實是看得大底道理,要去求勝做甚麼?要去矜夸他人做甚麼?『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怨箇甚麼?耳目口鼻四肢之欲,惟分是安,欲箇甚麼?見得大處分明,這許多小小病痛,都如冰消凍解,無有痕跡矣。」賀孫。
「今人日中所為,皆苟而已。其實只將講學做一件好事,求異於人。然其設心,依舊只是為利,其視不講者,又何以大相遠!天下只是『善惡』兩言而已。於二者始分之中,須著意看教分明。及其流出去,則善者一向善,但有淺深爾。如水清泠,便有極清處,有稍清處。惡者一向惡,惡亦有淺深。如水渾濁,亦有極渾處,有稍渾處。」問:「此善惡分處,只是天理之公,人欲之私耳。」曰:「此卻是已有說後,方有此名。只執此為說,不濟事。要須驗之此心,真知得如何是天理,如何是人欲。幾微間極索理會。此心常常要惺覺,莫令須刻悠悠憒憒。」大雅云:「此只是持敬為要。」曰:「敬不是閉眼默坐便為敬,須是隨事致敬,要有行程去處。如今且未論齊家、治國、平天下,只截自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為說,此行程也。方其當格物時,便敬以格之;當誠意時,便敬以誠之;以至正心、修身以後,節節常要惺覺執持,令此心常在,方是能持敬。今之言持敬者,只是說敬,非是持敬。若此心常在軀殼中為主,便須常如烈火在身,有不可犯之色。事物之來,便成兩畔去,又何至如是纏繞!」大雅。
學無淺深,並要辨義利。祖道。
看道理,須要就那箇大處看。須要前面開闊,不要就那壁角裏去。而今須要天理人欲,義利公私,分別得明白。將自家日用底與他勘驗,須漸漸有見處。若不去那大壇場上行,理會得一句透,只是一句,道理小了。義剛。
人貴剖判,心下令其分明,善理明之,惡念去之。若義利,若善惡,若是非,毋使混殽不別於其心。譬如處一家之事,取善舍惡;又如處一國之事,取得舍失;處天下之事,進賢退不肖。蓄疑而不決者,其終不成。洽。
或問義利之別。曰:「只是為己為人之分。纔為己,這許多便自做一邊去。義也是為己,天理也是為己。若為人,那許多便自做一邊去。」
須於日用間,令所謂義了然明白。或言心安處便是義。亦有人安其所不當安,豈可以安為義也!升卿。
義利之辨,初時尚相對在。若少間主義功深後,那利如何著得!如小小竊盜,不勞而卻矣。祖道。
事無大小,皆有義利。今做好底事了,其間更包得有多少利私在,所謂「以善為之而不知其道」,皆是也。祖道。
才卿問:「應事接物別義利,如何得不錯?」曰:「先做切己工夫。喻之以物,且須先做了本子。本子既成,便只就這本子上理會。不然,只是懸空說易。」器之問:「義利之分,臨事如何辨?」曰:「此須是工夫到,義理精,方曉然。未能至此,且據眼前占取義一邊,放令分數多,占得過。這下來,縱錯亦少。」大雅。
才有欲順適底意思,即是利。祖道。
仁義根於人心之固有,利心生於物我之相形。燾。
人只有一箇公私,天下只有一箇邪正。敬仲。
將天下正大底道理去處置事,便公;以自家私意去處之,便私。僩。
且以眼前言,虛實真偽是非處,且要剔脫分明。祖道。
「只是理會箇是與不是,便了。」又曰:「是,便是理。」節。
凡事只去看箇是非。假如今日做得一件事,自心安而無疑,便是是處;一事自不信,便是非處。壽昌。
閑居無事,且試自思之。其行事有於所當是而非,當非而是,當好而惡,當惡而好,自察而知之,亦是工夫。士毅。
講學固不可無,須是更去自己分上做工夫。若只管說,不過一兩日都說盡了。只是工夫難。且如人雖知此事不是,不可為,忽然無事又自起此念。又如臨事時雖知其不義,不要做,又卻不知不覺自去做了,是如何?又如好事,初心本自要做,又卻終不肯做,是如何?蓋人心本善,方其見善欲為之時,此是真心發見之端。然纔發,便被氣稟物欲隨即蔽錮之,不教它發。此須自去體察存養,看得此最是一件大工夫。廣。
學者工夫只求一箇是。天下之理,不過是與非兩端而已。從其是則為善,徇其非則為惡。事親須是孝,不然,則非事親之道;事君須是忠,不然,則非事君之道。凡事皆用審箇是非,擇其是而行之。聖人教人,諄諄不已,只是發明此理。「十五志學」,所志只在此;「三十而立」,所立只在此;「四十而不惑」,又不是別有一般道理,只是見得明,行得到。為賢為聖,皆只在此。聖人恐人未悟,故如此說,又如彼說;這裏既說,那裏又說,學者可不知所擇哉!今讀書而不能盡知其理,只是心粗意廣。凡解釋文義,須是虛心玩索。聖人言語,義理該貫,如絲髮相通,若只恁大綱看過,何緣見得精微出來!所以失聖人之意也。謨。
所謂道,不須別去尋討,只是這箇道理。非是別有一箇道,被我忽然看見,攫拏得來,方是見道。只是如日用底道理,恁地是,恁地不是。事事理會得箇是處,便是道也。近時釋氏便有箇忽然見道底說話。道又不是一件甚物,可摸得入手。。
學,大抵只是分別箇善惡而去就之爾。道夫。
論陰陽,則有陰必有陽;論善惡,則一毫著不得!節。
學者要學得不偏,如所謂無過不及之類,只要講明學問。如善惡兩端,便要分別理會得善惡分明後,只從中道上行,何緣有差。子思言中,而謂之中庸者,庸只訓常。日用常行,事事要中,所以謂「中庸不可能」。謨。
凡事莫非心之所為,雖放僻邪侈,亦是此心。善惡但如反覆手,翻一轉便是惡。只安頓不著,亦便是不善。道夫。
人未說為善,先須疾惡。能疾惡,然後能為善。今人見不好事,都只恁不管他。「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不知這秉彝之良心做那裏去,也是可怪!與立。
有問好惡。曰:「好惡是情,好善惡惡是性。性中當好善,當惡惡。泛然好惡,乃是私也。」謙。
聖人之於天地,猶子之於父母。以下係人倫。
佛經云:「佛為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聖人亦是為這一大事出來。這箇道理,雖人所固有,若非聖人,如何得如此光明盛大!你不曉得底,我說在這裏,教你曉得;你不會做底,我做下樣子在此,與你做。只是要扶持這箇道理,教它常立在世間,上拄天,下拄地,常如此端正。才一日無人維持,便傾倒了。少間腳拄天,頭拄地,顛倒錯亂,便都壞了。所以說:「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天只生得你,付得這道理。你做與不做,卻在你。做得好,也由你;做得不好,也由你。所以又為之立君師以作成之,既撫養你,又教導你,使無一夫不遂其性。如堯舜之時,真箇是「寵綏四方」。只是世間不好底人,不定疊底事,才遇堯舜,都安帖平定了。所以謂之「克相上帝」,蓋助上帝之不及也。自秦漢以來,講學不明。世之人君,固有因其才智做得功業,然無人知明德、新民之事。君道間有得其一二,而師道則絕無矣!卓。僩同。
問:「聖人『兼三才而兩之』。」曰:「前日正與學者言,佛經云:『我佛為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聖人亦是為一大事出現於世。上至天,下至地,中間是人。塞於兩間者,無非此理。須是聖人出來,左提右挈,原始要終,無非欲人有以全此理,而不失其本然之性。『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只是為此道理。所以作箇君師以輔相裁成,左右民,使各全其秉彝之良,而不失其本然之善而已。故聖人以其先得諸身者與民共之,只是為這一箇道理。如老佛窺見這箇道理。莊子『神鬼神帝,生天生地,』釋氏所謂『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他也窺見這箇道理。只是他說得驚天動地。聖人之學,則其作用處與他全不同。聖人之學,則至虛而實實,至無而實有,有此物則有此理。僩錄此下云:「須一一與它盡得。」佛氏則只見得如此便休了,所以不同。」又問:「『輔相裁成』,若以學者言之,日用處也有這樣處否?」曰:「有之。如饑則食,渴則飲,寒則裘,鑿井而飲,耕田而食,作為耒耜網罟之類,皆輔相左右民事。」卓。僩同。
道者,古今共由之理,如父之慈,子之孝,君仁,臣忠,是一箇公共底道理。德,便是得此道於身,則為君必仁,為臣必忠之類,皆是自有得於己,方解恁地。堯所以修此道而成堯之德,舜所以修此道而成舜之德,自天地以先,羲黃以降,都即是這一箇道理,古今未常有異,只是代代有一箇人出來做主。做主,便即是得此道理於己,不是堯自是一箇道理,舜又是一箇道理,文王周公孔子又別是一箇道理。老子說:「失道而後德。」他都不識,分做兩箇物事,便將道做一箇空無底物事看。吾儒說只是一箇物事。以其古今公共是這一箇,不著人身上說,謂之道。德,即是全得此道於己。他說:「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若離了仁義,便是無道理了,又更如何是道!賀孫。
聖人萬善皆備,有一毫之失,此不足為聖人。常人終日為不善,偶有一毫之善,此善心生也。聖人要求備,故大舜無一毫釐不是,此所以為聖人。不然,又安足謂之舜哉!壽昌。
聖人不知己是聖人。振。
天下之理,至虛之中,有至實者存;至無之中,有至有者存。夫理者,寓於至有之中,而不可以目擊而指數也。然而舉天下之事,莫不有理。且臣之事君,便有忠之理;子之事父,便有孝之理;目之視,便有明之理;耳之聽,便有聰之理;貌之動,便有恭之理;言之發,便有忠之理。只是常常恁地省察,則理不難知也。壯祖。
學者實下功夫,須是日日為之,就事親、從兄、接物、處事理會取。其有未能,益加勉行。如此之久,則日化而不自知,遂只如常事做將去。端蒙。
「父子欲其親」云云,曰:「非是欲其如此。蓋有父子,則便自然有親;有君臣,則便自然有敬。」因指坐門搖扇者曰:「人熱,自會搖扇,不是欲其搖扇也。」雉。
問:「父母之於子,有無窮憐愛,欲其聰明,欲其成立。此謂之誠心邪?」曰:「父母愛其子,正也;愛之無窮,而必欲其如何,則邪矣。此天理人欲之間,正當審決。」
葉誠之問:「人不幸處繼母異兄弟不相容,當如何?」曰:「從古來自有這樣子。公看舜如何。後來此樣事多有。只是『為人子,止於孝』。」賀孫。
「君臣之際,權不可略重,纔重則無君。且如漢末,天下唯知有曹氏而已;魏末,唯知有司馬氏而已。魯當莊僖之際,也得箇季友整理一番。其後季氏遂執其權,歷三四世,魯君之勢全無了,但有一季氏而已。」賀孫問:「也是合下君臣之間,其識慮不遠?」曰:「然。所以聖人垂戒,謂:『臣弒君,子弒父,非一夕一朝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辨之不早辨也。』這箇事體,初間只爭些小,到後來全然只有一邊。聖人所以『一日二日萬幾』,常常戒謹恐懼。詩稱文王之盛,於後便云:『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宜鑒於殷,峻命不易!』此處甚多。」賀孫。
用之問:「忠,只是實心,人倫日用皆當用之,何獨只於事君上說『忠』字?」曰:「父子兄弟夫婦,皆是天理自然,人皆莫不自知愛敬。君臣雖亦是天理,然是義合。世之人便自易得苟且,故須於此說『忠』,卻是就不足處說。如莊子說:『命也,義也,天下之大戒。』看這說,君臣自是有不得已意思。」賀孫。
問:「君臣父子,同是天倫,愛君之心,終不如愛父,何也?」曰:「離畔也只是庶民,賢人君子便不如此。韓退之云:『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此語,何故程子道是好?文王豈不知紂之無道,卻如此說?是非欺誑眾人,直是有說。須是有轉語,方說得文王心出。看來臣子無說君父不是底道理,此便見得是君臣之義處。莊子云:『天下之大戒二:命也,義也。子之於父,無適而非命也;臣之於君,無適而非義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舊嘗題跋一文字,曾引此語,以為莊子此說,乃楊氏無君之說。似他這意思,便是沒奈何了,方恁地有義,卻不知此是自然有底道理。」又曰:「『臣之視君如寇讎』,孟子說得來怪差,卻是那時說得。如云『三月無君則弔』等語,似是逐旋去尋箇君,與今世不同。而今卻是只有進退,無有去之之理,只得退去。又有一種退不得底人,如貴戚之卿是也。賈生弔屈原文云:『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又為懷王傅,王墜馬死,誼自傷傅王無狀,悲泣而死。張文潛有詩譏之。當時誼何不去?直是去不得。看得誼當初年少,也只是胡說。」賜。
臣子無愛身自佚之理。升卿。
問:「妻有七出,此卻是正當道理,非權也。」曰:「然。」卓。
蜚卿問:「安卿問目,以孝弟推說君臣等事,不須如此得否?」曰:「惟有此理,固當有此事。如人入於水則死,而魚生於水,此皆天然合當如此底道理。」問:「朋友之義,自天子至於庶人,皆須友以成,而安卿只說以類聚,莫未該朋友之義否?」曰:「此亦只說本來自是如此。自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須友以成,乃是後來事,說朋友功效如此。人自與人同類相求,牛羊亦各以類相從。朋友乃彝倫之一。今人不知有朋友之義者,只緣但知有四箇要緊,而不知朋友亦不可闕。」賀孫。
朋友之於人倫,所關至重!驤。
問:「與朋友交,後知其不善,欲絕,則傷恩;不與之絕,則又似『匿怨而友其人』。」曰:「此非匿怨之謂也。心有怨於人,而外與之交,則為匿怨。若朋友之不善,情意自是當疏,但疏之以漸。若無大故,則不必峻絕之,所謂『親者毋失其為親,故者毋失其為故』者也。」淳。
問:「人倫不及師,何也?」曰:「師之義,即朋友,而分則與君父等。朋友多而師少,以其多者言之。」又問:「服中不及師,何也?」曰:「正是難處。若論其服,則當與君父等,故禮謂『若喪父而無服』;又曰:『平居則絰。』」卓。
李問人倫不及師。曰:「師與朋友同類,而勢分等於君父,唯其所在而致死焉。」曾云:「如在君旁,則為君死;在父旁,則為父死。」曰:「也是如此。如在君,雖父有罪,不能為父死。」賀孫。
教導後進,須是嚴毅。然亦須有以興起開發之,方得。只恁嚴,徒拘束之,亦不濟事。道夫。
某嘗言,今教導之法,皆失真,無一箇人曉得。說道理底,盡說錯了,說從別處去。做文章底,也只學做那不好底文章;做詩底,也不識好詩;以至說禪底,也不是他元來佛祖底禪;修養者,也非老莊之道,無有是者。僩。
古人上下之分雖嚴,然待臣僕如子弟,待子弟如臣僕。伯玉之使,孔子與之坐。陶淵明籃輿,用其子與門人。子路之負米,子貢之埋馬,夫子之釣弋,有若之三踊於魯大夫之庭,冉有用矛卻齊以入其軍,而樊須雖少能用命也。古之人執干戈衛社稷,躬耕稼,與陶、漁之事,皆是也。後世驕侈日甚,反以臣子之職為恥。此風日變,不可復也。士君子知此,為學者言之,以漸率其子弟,庶幾可少變乎!人傑。
耳目口鼻之在人,尚各有攸司,況人在天地間,自農商工賈等而上之,不知其幾,皆其所當盡者。小大雖異,界限截然。本分當為者,一事有闕,便廢天職。「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推是心以盡其職者,無以易諸公之論。但必知夫所處之職,乃天職之自然,而非出於人為,則各司其職以辦其事者,不出於勉強不得已之意矣。大雅。以下雜論立心處事。
有是理,方有這物事。如草木有箇種子,方生出草木。如人有此心去做這事,方始成這事。若無此心,如何會成這事。夔孫。
事無非學。文蔚。
或說事多。曰:「世事無時是了。且揀大段無甚緊要底事,不要做;又逐旋就小者又揀出無緊要底,不要做。先去其粗,卻去其精,磨去一重,又磨一重。天下事都是如此。且如中庸說:『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先且就睹處與聞處做了,然後就不睹不聞處用工,方能細密。而今人每每跳過一重做事,睹處與聞處元不曾有工夫,卻便去不睹不聞處做,可知是做不成,下梢一齊擔閣。且如屋漏暗室中工夫,如何便做得?須從『十目所視,十手所指』處做起,方得。」明作。
且須立箇粗底根腳,卻正好著細處工夫。今人於無義理底言語儘說了,無義理底事儘做了。是於粗底根腳猶未立,卻求深微。縱理會得,干己甚事!升卿。
多是要求濟事,而不知自身己不立,事決不能成。人自心若一毫私意未盡,皆足以敗事。如上有一點黑,下便有一撲黑;上有一毫差,下便有尋丈差。今若見得十分透徹,待下梢遇事轉移,也只做得五六分。若今便只就第四五著理會,下梢如何!賀孫。
聖賢勸人做底,必是人有欠闕處;戒人莫為底,必是自家占得一分在其間。祖道。
要做好事底心是實,要做不好事底心是虛。被那虛底在裏夾雜,便將實底一齊打壞了。賀孫。
須是信得及。這件物事好笑,不信,便了不得。士毅。
這一邊道理熟,那一邊俗見之類自破。
常先難而後易,不然,則難將至矣。如樂毅用兵,始常懼難,乃心謹畏,不敢忽易,故戰則雖大國堅城,無不破者。及至勝,則自驕膽大,而恃兵強,因去攻二城亦攻不下。壽昌。
今人未有所見時,直情做去,都不見得。一有所見,始覺所為多有可寒心處!砥。
今人多是安於所不安。做些事,明知事不好,只說恁地也不妨,正所謂「月攘一雞,以待來年」者也。賀孫。
作事若顧利害,其終未有不陷於害者。可學。
無所為於前,無所冀於後。燾。
古人臨事所以要回互時,是一般國家大事,係死生存亡之際,有不可直情徑行處,便要權其輕重而行之。今則事事用此,一向回互。至於「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歟」?是甚意思!璘。
問:「學者講明義理之外,亦須理會時政。凡事當一一講明,使先有一定之說,庶它日臨事,不至牆面。」曰:「學者若得胸中義理明,從此去量度事物,自然泛應曲當。人若有堯舜許多聰明,自做得堯舜許多事業。若要一一理會,則事變無窮,難以逆料,隨機應變,不可預定。今世文人才士,開口便說國家利害,把筆便述時政得失,終濟得甚事!只是講明義理以淑人心,使世間識義理之人多,則何患政治之不舉耶!」柄。
因論人好習古今治亂典故等學,曰:「亦何必苦苦於此用心。古今治亂,不過進君子,退小人,愛人利物之類,今人都看巧去了。」揚。
某看人也須是剛,雖則是偏,然較之柔不同。易以陽剛為君子,陰柔為小人。若是柔弱不剛之質,少間都不會振奮,只會困倒了。賀孫。
天下事亦要得危言者,亦要得寬緩者,皆不可少。隨其人所見,看其人議論。如狄梁公辭雖緩,意甚懇切。如中邊皆緩,則不可「翕受敷施,九德咸事」。聖人便如此做。去偽。
今人大抵皆先自立一箇意見。若其性寬大,便只管一向見得一箇寬大底路;若性嚴毅底人,便只管見得一箇廉介底路,更不平其心。看事物,自有合寬大處,合嚴毅處。賀孫。
「人最不可曉:有人奉身儉嗇之甚,充其操『上食槁壤,下飲黃泉』底,卻只愛官職;有人奉身清苦而好色。他只緣私欲不能克,臨事只見這箇重,都不見別箇了。」或云:「似此等人,分數勝已下底。」曰:「不得如此說。才有病,便不好,更不可以分數論。他只愛官職,便弒父與君也敢!」夔孫。
李問:「世間有一種人,慈惠溫厚,而於義不足,作事無斷制,是如何?」曰:「人生得多般樣,這箇便全是氣稟。如唐明皇為人,他於父子夫婦君臣分上,極忍無狀,然終始於兄弟之情不衰。這只緣寧王讓他位,所以如此。寧王見他有功,自度不可居儲嗣,遂力讓他。緣這一節感動得他,所以終始恩重不衰。」胡兄說:「他見他兄讓他,所以如此友重。」曰:「不是如此,自是他裏面有這箇道理,得他兄感動發出來,得一箇物事承接得在耳。若其中元無此道理,如何會感動得來。人之氣稟極多般樣,或有餘於此,不足於彼。這箇不干道理事,皆氣稟所為也。」
古人尊貴,奉之者愈備,則其養德也愈善。後之奉養備者,賊之而已矣!方。
容貌辭氣,乃德之符也。燾。
血氣之怒不可有,義理之怒不可無。燾。
為氣血所使者,只是客氣。惟於性理說話涵泳,自然臨事有別處。季札。
須是慈祥和厚為本。如勇決剛果,雖不可無,然用之有處所。因論仁及此。德明。
周旋回護底議論最害事。升卿。
事至於過當,便是偽。楊丞通老云:「陸子靜門人某人,常裹頭巾洗面。」先生因言此。燾。
學常要親細務,莫令心粗。江西人大抵用心粗。祖道。
向到臨安,或云建本誤,宜用浙本。後來觀之,不如用建本。謂浙俗好作長厚。可學。
避俗,只是見不透。方。
問:「避嫌是否?」曰:「合避豈可不避?如『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豈可不避?如『君不與同姓同車,與異姓同車不同服』,皆是合避處。」又問:「世有刑人不娶,如上世不賢,而子孫賢,則如何?」曰:「『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所謂不娶者,是世世為惡不能改者,非指一世而言。如『喪父長子不娶』一句,卻可疑。若然,則無父之女不復嫁,此不可曉。」義剛。
叔蒙問:「程子說:『避嫌之事,賢者且不為,況聖人乎?』若是有一項合委曲而不可以直遂者,這不可以為避嫌。」曰:「自是道理合如此。如避嫌者,卻是又怕人道如何,這卻是私意。如十起與不起,便是私,這便是避嫌。只是他見得這意思,已是大段做工夫,大段會省察了。又如人遺之千里馬,雖不受,後來薦人未嘗忘之,後亦竟不薦。不薦自是好,然於心終不忘,便是喫他取奉意思不過,這便是私意。又如如今立朝,明知這箇是好人,當薦舉之,卻緣平日與自家有恩意往來,不是說親戚,親戚自是礙法,但以相熟,遂避嫌不舉他。又如有某人平日與自家有怨,到得當官,彼卻有事當治,卻怕人說道因前怨治他,遂休了。如此等,皆蹉過多了。」賀孫。
因說人心不可狹小,其待人接物,胸中不可先分厚薄,有所別異,曰:「惟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放令規模寬闊,使人人各得盡其情,多少快活!」大雅。
問:「待人接物,隨其情之厚薄輕重,而為酬酢邪?一切不問而待之以厚邪?」曰:「知所以處心持己之道,則所以接人待物,自有準則。」人傑。
事有不當耐者,豈可全學耐事!升卿。
學耐事,其弊至於苟賤不廉。升卿。
「學者須要有廉隅牆壁,便可擔負得大事去。如子路世間病痛都沒了,親於其身為不善,直是不入,此大者立也。」問:「子路此箇病何以終在?」曰:「當時也須大段去做工夫來,只打疊不能得盡。冉求比子路大爭。」升卿。
恥,有當忍者,有不當忍者。升卿。
「人須是有廉恥。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恥便是羞惡之心。人有恥,則能有所不為。今有一樣人不能安貧,其氣銷屈,以至立腳不住,不知廉恥,亦何所不至!」因舉呂舍人詩云:「逢人即有求,所以百事非!」人言今人只見曾子唯一貫之旨,遂得道統之傳。此雖固然,但曾子平日是箇剛毅有力量、壁立千仞底人,觀其所謂「士不可以不弘毅」;「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晉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底言語,可見。雖是做工夫處比顏子覺粗,然緣他資質剛毅,先自把捉得定,故得卒傳夫子之道。後來有子思孟子,其傳亦永遠。又如論語必先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然後說:「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必先教取舍之際界限分明,然後可做工夫。不然,則立腳不定,安能有進!又云:「學者不於富貴貧賤上立定,則是入門便差了也。」廣。
人之所以戚戚於貧賤,汲汲於富貴,只緣不見這箇道理。若見得這箇道理,貧賤不能損得,富貴不曾添得,只要知這道理。
若沮人之輕富貴者,下梢便愈更卑下,一齊衰了。升卿。
學者當常以「志士不忘在溝壑」為念,則道義重,而計較死生之心輕矣。況衣食至微末事,不得未必死,亦何用犯義犯分,役心役志,營營以求之耶!某觀今人因不能咬菜根而至於違其本心者眾矣,可不戒哉!大雅。
困厄有輕重,力量有小大。若能一日十二辰點檢自己,念慮動作都是合宜,仰不愧,俯不作,如此而不幸填溝壑,喪軀殞命,有不暇恤,只得成就一箇是處。如此,則方寸之間全是天理,雖遇大困厄,有致命遂志而已,亦不知有人之是非向背,惟其是而已。大雅。
因說貧,曰:「朋友若以錢相惠,不害道理者可受。分明說:『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禮,斯孔子受之。』若以不法事相委,卻以錢相惠,此則斷然不可!」明作。
味道問:「死生是大關節處。須是日用間雖小事亦不放過,一一如此用工夫,當死之時,方打得透。」曰:「然。」
貪生畏死,一至於此!可學。
以小惠相濡沫,覺見氣象不好。方。
某人立說:「不須作同異。見人作事,皆入一分。」先生曰:「不曾參得此無礙禪。天下事,安可必同?安可必異?且如為子須孝,為臣須忠,我又如何異於人?若是不好事,又安可必同?只是有理在。」可學。
作事先要成,所以常匆匆。方。
每常令兒子們作事,只是說箇大綱與他,以為那小小處置處也易曉,不須說也得。後來做得有不滿人意處,未有不由那些子說不要區處處起。義剛。
問:「見有吾輩臨終,多以不能終養與卒學為恨。若大段以為恨,也是不順理否?」曰:「也是如此。」因言:「『悔』字難說。既不可常存在胸中以為悔,又不可不悔。若只說不悔,則今番做錯且休,明番做錯又休,不成說話。」問:「如何是著中底道理?」曰:「不得不悔,但不可留滯。既做錯此事,他時更遇此事,或與此事相類,便須懲戒,不可再做錯了。」胡泳。
輕重是非他人,最學者大病。是,是他是;非,是他非,於我何所預!且管自家。可學。
品藻人物,須先看他大規模,然後看他好處與不好處,好處多與少,不好處多與少。又看某長某短,某有某無,所長所有底是緊要與不緊要,所短所無底是緊要與不緊要。如此互將來品藻,方定得他分數優劣。燾。
今來專去理會時文,少間身己全做不是,這是一項人。又有一項人,不理會時文,去理會道理,少間所做底事,卻與所學不相關。又有依本分,就所見定是要躬行,也不須去講學。這箇少間只是做得會差,亦不至大狼狽。只是如今如這般人,已是大段好了。賀孫。以下論科舉之學。
義理人心之所同然,人去講求,卻易為力。舉業乃分外事,倒是難做。可惜舉業壞了多少人!賀孫。
士人先要分別科舉與讀書兩件,孰輕孰重。若讀書上有七分志,科舉上有三分,猶自可;若科舉七分,讀書三分,將來必被他勝卻,況此志全是科舉!所以到老全使不著,蓋不關為己也。聖人教人,只是為己。泳。
或以不安科舉之業請教。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二者不能兩立。知其所不安,則反其所不安,以就吾安爾。聖賢千言萬語,只是教人做人而已。前日科舉之習,蓋未嘗不談孝弟忠信,但用之非爾。若舉而反之於身,見於日用,則安矣。」又問:「初學當讀何書?」曰:「六經語孟皆聖賢遺書,皆當讀,但初學且須知緩急。大學語孟最是聖賢為人切要處。然語孟卻是隨事答問,難見要領。唯大學是曾子述孔子說古人為學之大方,門人又傳述以明其旨,體統都具。玩味此書,知得古人為學所鄉,讀語孟便易入。後面工夫雖多,而大體已立矣。」大雅。
專做時文底人,他說底都是聖賢說話。且如說廉,他且會說得好;說義,他也會說得好。待他身做處,只自不廉,只自不義,緣他將許多話只是就紙上說。廉,是題目上合說廉;義,是題目上合說義,都不關自家身己些子事。賀孫。
告或人曰:「看今人心下自成兩樣。如何卻專向功名利祿底心去,卻全背了這箇心,不向道理邊來?公今赴科舉是幾年?公文字想不為不精。以公之專一理會做時文,宜若一舉便中高科,登顯仕都了。到今又卻不得,亦可自見得失不可必如此。若只管沒溺在裏面,都出頭不得,下梢只管衰塌。若將這箇自在一邊,須要去理會道理是要緊,待去取功名,卻未必不得。孟子曰:『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言非禮義,謂之自暴也。』非禮義,是專道禮義是不好。世上有這般人,惡人做好事。只道人做許多模樣是如何。這是他自恁地粗暴了,這箇更不通與他說。到得自棄底,也自道義理是好,也聽人說,也受人說,只是我做不得。任你如何,只是我做不得。這箇是自棄,終不可與有為。故伊川說:『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棄者,絕之以不為。』拒之以不信,只是說道沒這道理;絕之以不為,是知有道理,自割斷了,不肯做。自暴者,有強悍意;自棄者,有懦弱意。」今按:自暴謂粗暴。及再問,所答不然。賀孫。
語或人曰:「公且道不去讀書,專去讀些時文,下梢是要做甚麼人?赴試屢試不得,到老只恁地衰颯了,沉浮鄉曲間。若因時文做得一箇官,只是恁地鹵莽,都不說著要為國為民興利除害,盡心奉職。心心念念,只要做得向上去,便逐人背後鑽刺,求舉薦,無所不至!」賀孫。
專一做舉業工夫,不待不得後枉了氣力,便使能竭力去做,又得到狀元時,亦自輸卻這邊工夫了。人於此事,從來只是強勉,不能捨命去做,正似今人強勉來學義理。然某平生窮理,惟不敢自以為是。伯羽。
「若欲學俗儒作文字,縱攫取大魁」,因撫所坐椅曰:「已自輸了一著!」力行。
或謂科舉害人。曰:「此特一事耳。若自家工夫到後,那邊自輕。」自修。
士人亦有略知向者。然那下重,掉不得,如何知此下事。如今凝神靜慮,積日累月如此,尚只今日見得一件,明日見得一件,未有廓然貫通處。況彼千頭萬緒,支離其心,未嘗一日用其力於此者耶!方。
說修身應舉重輕之序,因謂:「今有恣為不忠不孝,冒廉恥,犯條貫,非獨他自身不把作差異事,有司也不把作差異事,到得鄉曲鄰里也不把作差異事。不知風俗如何壞到這裏,可畏!某都為之寒心!」賀孫。
不赴科舉,也是匹似閑事。如今人纔說不赴舉,便把做掀天底大事。某看來,才著心去理會道理,少間於那邊便自沒緊要。不知是如何,看許多富貴榮達都自輕了。如郭子儀二十四考中書,做許大功名,也只是如此。賀孫。
科舉累人不淺,人多為此所奪。但有父母在,仰事俯育,不得不資於此,故不可不勉爾。其實甚奪人志。道夫。
問科舉之業妨功。曰:「程先生有言:『不恐妨功,惟恐奪志。』若一月之間著十日事舉業,亦有二十日修學。若被他移了志,則更無醫處矣!」大雅。
以科舉為為親,而不為為己之學,只是無志。以舉業為妨實學,不知曾妨飲食否,只是無志也。方。
或以科舉作館廢學自咎者。曰:「不然,只是志不立,不曾做工夫爾。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自是不當怨尤,要你做甚耶!伊川曰:『學者為氣所勝,習所奪,只可責志。』正為此也。若志立,則無處無工夫,而何貧賤患難與夫夷狄之間哉!」伯羽。
舉業亦不害為學。前輩何嘗不應舉。只緣今人把心不定,所以有害。才以得失為心,理會文字,意思都別了。閎祖。
嘗論科舉云:「非是科舉累人,自是人累科舉。若高見遠識之士,讀聖賢之書,據吾所見而為文以應之,得失利害置之度外,雖日日應舉,亦不累也。居今之世,使孔子復生,也不免應舉,然豈能累孔子邪!自有天資不累於物,不須多用力以治之者。某於科舉,自小便見得輕,初亦非有所見而輕之也。正如人天資有不好啖酒者,見酒自惡,非知酒之為害如何也。又人有天資不好色者,亦非是有見如何,自是他天資上看見那物事無緊要。若此者,省得工夫去治此一項。今或未能如此,須用力勝治方可。」伯羽。
宜之云:「許叔重太貪作科舉文字。」曰:「既是家貧親老,未免應舉,亦當好與他做舉業。舉業做不妨,只是先以得失橫置胸中,卻害道。」可學。
父母責望,不可不應舉。如遇試則入去,據己見寫了出來。節。
或問科舉之學。曰:「做舉業不妨,只是把他格式,檃括自家道理,都無那追逐時好、回避、忌諱底意思,便好。」學蒙。
譚兄問作時文。曰:「略用體式,而檃括以至理。」節。
南安黃謙,父命之入郡學習舉業,而徑來見先生。先生曰:「既是父要公習舉業,何不入郡學。日則習舉業,夜則看此書,自不相妨,如此則兩全。硬要咈父之命,如此則兩敗,父子相夷矣,何以學為!讀書是讀甚底?舉業亦有何相妨?一旬便做五日修舉業,亦有五日得暇及此。若說踐履涵養,舉業儘無相妨。只是精神昏了。不得講究思索義理,然也怎奈之何!」淳。
向來做時文,只粗疏恁地直說去,意思自周足,且是有氣魄。近日時文屈曲纖巧,少刻墮在裏面,只見意氣都衰塌了。也是教化衰,風俗壞到這裏,是怎生!賀孫。
今人皆不能修身。方其為士,則役役求仕;既仕,則復患祿之不加。趨走奔馳,無一日閑。何如山林布衣之士,道義足於身。道義既足於身,則何物能嬰之哉!壽昌。以下論仕。
「諸葛武侯未遇先主,只得退藏,一向休了,也沒奈何。孔子弟子不免事季氏,亦事勢不得不然,捨此則無以自活。如今世之科舉亦然。如顏閔之徒自把得住,自是好,不可以一律看。人之出處最可畏。如漢晉之末,漢末之所事者,止有箇曹氏;晉末之所事者,止有箇司馬氏,皆逆賊耳。」直卿問:「子路之事輒,與樂正子從子敖相似。」曰:「不然,從子敖更無說。」賀孫。
當官勿避事,亦勿侵事。升卿。
人須辦得去。托身於人仕宦。升卿。
名義不正,則事不可行。無可為者,有去而已。然使聖人當之,又不知何如,恐於義未精也。方。
三哥問:「汀寇姜大老捉四巡檢以去,人當此時如何?」曰:「『事君則致其身』,委質為臣,身非我有矣。有道理殺得他時,即殺之。如被他拘一處,都不問,亦須問他:『朝廷差我來,你拘我何為?』如全無用智力處,只是死。孟子言捨生而取義,只看義如何,當死便須死。古人當此,即是尋常,今人看著是大事。」揚。
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十四
大學一
綱領
學問須以大學為先,次論語,次孟子,次中庸。中庸工夫密,規模大。德明。
讀書,且從易曉易解處去讀。如大學中庸語孟四書,道理粲然。人只是不去看。若理會得此四書,何書不可讀!何理不可究!何事不可處!蓋卿。
某要人先讀大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立其根本;次讀孟子,以觀其發越;次讀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處。大學一篇有等級次第,總作一處,易曉,宜先看。論語卻實,但言語散見,初看亦難。孟子有感激興發人心處。中庸亦難讀,看三書後,方宜讀之。宇。
先看大學,次語孟,次中庸。果然下工夫,句句字字,涵泳切己,看得透徹,一生受用不盡。只怕人不下工,雖多讀古人書,無益。書只是明得道理,卻要人做出書中所說聖賢工夫來。若果看此數書,他書可一見而決矣。謙。
論孟中庸,待大學貫通浹洽,無可得看後方看,乃佳。道學不明,元來不是上面欠卻工夫,乃是下面元無根腳。若信得及,腳踏實地,如此做去,良心自然不放,踐履自然純熟。非但讀書一事也。
「人之為學,先讀大學,次讀論語。大學是箇大坯模。大學譬如買田契,論語如田畝闊狹去處,逐段子耕將去。」或曰:「亦在乎熟之而已。」曰:「然。」去偽。人傑同。
問:「欲專看一書,以何為先?」曰:「先讀大學,可見古人為學首末次第。且就實處理會卻好,不消得專去無形影處理會。」淳。
可將大學用數月工夫看去。此書前後相因,互相發明,讀之可見,不比他書。他書非一時所言,非一人所記。惟此書首尾具備,易以推尋也。力行。
今且須熟究大學作間架,卻以他書填補去。如此看得一兩書,便是占得分數多,後卻易為力。聖賢之言難精。難者既精,則後面粗者卻易曉。大雅。
亞夫問大學大意。曰:「大學是修身治人底規模。如人起屋相似,須先打箇地盤。地盤既成,則可舉而行之矣。」時舉。
或問:「大學之書,即是聖人做天下根本?」曰:「此譬如人起屋,是畫一箇大地盤在這裏。理會得這箇了,他日若有材料,卻依此起將去,只此一箇道理。明此以南面,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
大學一書,如行程相似。自某處到某處幾里,自某處到某處幾里。識得行程,須便行始得。若只讀得空殼子,亦無益也。履孫。
大學如一部行程曆,皆有節次。今人看了,須是行去。今日行得到何處,明日行得到何處,方可漸到那田地。若只把在手裏翻來覆去,欲望之燕,之越,豈有是理!自修。
大學是一箇腔子,而今卻要去填教實著。如他說格物,自家是去格物後,填教實著;如他說誠意,自家須是去誠意後,亦填教實著。節。
大學重處都在前面。後面工夫漸漸輕了,只是揩磨在。士毅。廣錄云:「後面其失漸輕,亦是下揩磨底工夫在。」
看大學前面初起許多,且見安排在這裏。如今食次冊相似,都且如此呈說後,方是可喫處。初間也要識許多模樣。賀孫。
大學一字不胡亂下,亦是古人見得這道理熟。信口所說,便都是這裏。淳。
大學總說了,又逐段更說許多道理。聖賢怕有些子照管不到,節節覺察將去,到這裏有恁地病,到那裏有恁地病。節。
明德,如八窗玲瓏,致知格物,各從其所明處去。今人不曾做得小學工夫,一旦學大學,是以無下手處。今且當自持敬始,使端愨純一靜專,然後能致知格物。椿。
而今無法。嘗欲作一說,教人只將大學一日去讀一遍,看他如何是大人之學,如何是小學,如何是「明明德」,如何是「新民」,如何是「止於至善」。日日如是讀,月去日來,自見所謂「溫故而知新」。須是知新,日日看得新方得。卻不是道理解新,但自家這箇意思長長地新。義剛。
才仲問大學。曰:「人心有明處,於其間得一二分,即節節推上去。」又問:「小學、大學如何?」曰:「小學涵養此性,大學則所以實其理也。忠信孝弟之類,須於小學中出。然正心、誠意之類,小學如何知得。須其有識後,以此實之。大抵大學一節一節恢廓展布將去,然必到於此而後進。既到而不進,固不可;未到而求進,亦不可。且如國既治,又卻絜矩,則又欲其四方皆準之也。此一卷書甚分明,不是滾作一塊物事。」可學。
大學是為學綱目。先通大學,立定綱領,其他經皆雜說在裏許。通得大學了,去看他經,方見得此是格物、致知事;此是正心、誠意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齊家、治國、平天下事。
問:「大學一書,皆以修身為本。正心、誠意、致知、格物,皆是修身內事。」曰:「此四者成就那修身。修身推出,做許多事。」椿。
致知、格物,大學中所說,不過「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之類。古人小學時都曾理會來。不成小學全不曾知得。然而雖是「止於仁,止於敬」,其間卻有多少事。如仁必有所以為仁者,敬必有所以為敬者,故又來大學致知、格物上窮究教盡。如入書院,只到書院門裏,亦是到來,亦喚做格物、致知得。然卻不曾到書院築底處,終不是物格、知至。。
人多教踐履,皆是自立標置去教人。自有一般資質好底人,便不須窮理、格物、致知。此聖人作今大學,便要使人齊入於聖人之域。榦。
大學所載,只是箇題目如此。要須自用工夫做將去。賀孫。
大學教人,先要理會得箇道理。若不理會得,見聖人許多言語都是硬將人制縛,剩許多工夫。若見得了,見得許多道理,都是天生自然鐵定底道理,更移易分毫不得。而今讀大學,須是句句就自家身上看過。少間自理會得,不待解說。如語孟六經,亦須就自家身上看,便如自家與人對說一般,如何不長進!聖賢便可得而至也。賀孫。
今人都是為人而學。某所以教諸公讀大學,且看古人為學是如何,是理會甚事。諸公願為古人之學乎?願為今人之學乎?敬仲。
讀大學,且逐段捱。看這段時,似得無後面底。看第二段,卻思量前段,令文意聯屬,卻不妨。榦。
看大學,固是著逐句看去。也須先統讀傳文教熟,方好從頭仔細看。若全不識傳文大意,便看前頭亦難。賀孫。
或問讀大學。曰:「讀後去,須更溫前面,不可只恁地茫茫看。須『溫故而知新』。須是溫故,方能知新。若不溫故,便要求知新,則新不可得而知,亦不可得而求矣。」賀孫。
讀大學,初間也只如此讀,後來也只如此讀。只是初間讀得,似不與自家相關;後來看熟,見許多說話須著如此做,不如此做自不得。賀孫。
謂任道弟讀大學,云:「須逐段讀教透,默自記得,使心口相應。古時無多書,人只是專心暗誦。且以竹簡寫之,尋常人如何辦得竹簡如此多。所以人皆暗誦而後已。伏生亦只是口授尚書二十餘篇。黃霸就獄,夏侯勝受尚書於獄中,又豈得本子。只被他讀得透徹。後來著述,諸公皆以名聞。漢之經學所以有用。」賀孫。
或問大學。曰:「大概是如此。只是更要熟讀,熟時,滋味自別。且如喫果子,生時將來喫,也是喫這果子;熟時將來喫,也是喫這果子,只是滋味別。」胡泳。
問賀孫:「讀大學如何?」曰:「稍通,方要讀論語。」曰:「且未要讀論語。大學稍通,正好著心精讀。前日讀時,見得前未見得後面,見得後未接得前面。今識得大綱統體,正好熟看。如喫果實相似,初只恁地硬咬嚼。待嚼來嚼去,得滋味,如何便住卻!讀此書功深,則用博。昔和靖見伊川,半年方得大學西銘看。今人半年要讀多少書,某且要人讀此,是如何?緣此書卻不多,而規模周備。凡讀書,初一項須著十分工夫了,第二項只費得九分工夫,第三項便只費六七分工夫。少刻讀漸多,自貫通他書,自不著得多工夫。」賀孫。
諸生看大學未曉,而輒欲看論語者,責之曰:「公如喫飯一般,未曾有顆粒到口,如何又要喫這般,喫那般!這都是不曾好生去讀書。某嘗謂人看文字曉不得,只是未曾著心。文字在眼前,他心不曾著上面,只是恁地略綽將過,這心元不曾伏殺在這裏。看他只自恁地豹跳,不肯在這裏理會,又自思量做別處去。這事未了,又要尋一事做,這如何要理會得!今之學者看文字,且須壓這心在文字上。逐字看了,又逐句看;逐句看了,又逐段看,未有曉不得者。」賀孫。
子淵說大學。曰:「公看文字,不似味道只就本子上看,看來看去,久之浹洽,自應有得。公便要去上面生意,只討頭不見。某所成章句或問之書,已是傷多了。當初只怕人曉不得,故說許多。今人看,反曉不得。此一書之間,要緊只在『格物』兩字,認得這裏看,則許多說自是閑了。初看須用這本子,認得要害處,本子自無可用。某說十句在裏面,看得了,只做一句說了方好。某或問中已說多了,卻不說到這般處。看這一書,又自與看語孟不同。語孟中只一項事是一箇道理。如孟子說仁義處,只就仁義上說道理;孔子答顏淵以『克己復禮』,只就『克己復禮』上說道理。若大學,卻只統說。論其功用之極,至於平天下。然天下所以平,卻先須治國;國之所以治,卻先須齊家;家之所以齊,卻先須修身;身之所以修,卻先須正心;心之所以正,卻先須誠意;意之所以誠,卻先須致知;知之所以至,卻先須格物。本領全只在這兩字上。又須知如何是格物。許多道理,自家從來合有,不合有。定是合有。定是人人都有。人之心便具許多道理:見之於身,便見身上有許多道理;行之於家,便是一家之中有許多道理;施之於國,便是一國之中有許多道理;施之於天下,便是天下有許多道理。『格物』兩字,只是指箇路頭,須是自去格那物始得。只就紙上說千千萬萬,不濟事。」賀孫。
答林子淵說大學,曰:「聖人之書,做一樣看不得。有只說一箇下工夫規模,有首尾只說道理。如中庸之書,劈初頭便說『天命之謂性』。若是這般書,全著得思量義理。如大學,只說箇做工夫之節目,自不消得大段思量,纔看過,便自曉得。只是做工夫全在自家身心上,卻不在文字上。文字已不著得思量。說窮理,只就自家身上求之,都無別物事。只有箇仁義禮智,看如何千變萬化,也離這四箇不得。公且自看,日用之間如何離得這四箇。如信者,只是有此四者,故謂之信。信,實也,實是有此。論其體,則實是有仁義禮智;論其用,則實是有惻隱、羞惡、恭敬、是非,更假偽不得。試看天下豈有假做得仁,假做得義,假做得禮,假做得智!所以說信者,以言其實有而非偽也。更自一身推之於家,實是有父子,有夫婦,有兄弟;推之天地之間,實是有君臣,有朋友。都不是待後人旋安排,是合下元有此。又如一身之中,裏面有五臟六腑,外面有耳目口鼻四肢,這是人人都如此。存之為仁義禮智,發出來為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人人都有此。以至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君臣,亦莫不皆然。至於物,亦莫不然。但其拘於形,拘於氣而不變。然亦就他一角子有發見處:看他也自有父子之親;有牝牡,便是有夫婦;有大小,便是有兄弟;就他同類中各有群眾,便是有朋友;亦有主腦,便是有君臣。只緣本來都是天地所生,共這根蔕,所以大率多同。聖賢出來撫臨萬物,各因其性而導之。如昆蟲草木,未嘗不順其性,如取之以時,用之有節:當春生時『不殀夭,不覆巢,不殺胎;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獺祭魚,然後虞人入澤梁;豺祭獸,然後田獵』。所以能使萬物各得其所者,惟是先知得天地本來生生之意。」賀孫。
問大學。曰:「看聖賢說話,所謂坦然若大路然。緣後來人說得崎嶇,所以聖賢意思難見。」賀孫。
聖賢形之於言,所以發其意。後人多因言而失其意,又因注解而失其主。凡觀書,且先求其意,有不可曉,然後以注通之。如看大學,先看前後經亦自分明,然後看傳。可學。
大學諸傳,有解經處,有只引經傳贊揚處。其意只是提起一事,使人讀著常惺惺地。道夫。
伊川舊日教人先看大學,那時未有解說,想也看得鶻突。而今看注解,覺大段分曉了,只在子細去看。賀孫。
「看大學,且逐章理會。須先讀本文,念得,次將章句來解本文,又將或問來參章句。須逐一令記得,反覆尋究,待他浹洽。既逐段曉得,將來統看溫尋過,這方始是。須是靠他這心,若一向靠寫底,如何得。」又曰:「只要熟,不要貪多。」道夫。
聖人不令人懸空窮理,須要格物者,是要人就那上見得道理破,便實。只如大學一書,有正經,有注解,有或問。看來看去,不用或問,只看注解便了;久之,又只看正經便了;又久之,自有一部大學在我胸中,而正經亦不用矣。然不用某許多工夫,亦看某底不出;不用聖賢許多工夫,亦看聖賢底不出。大雅。
或問:「大學解已定否?」曰:「據某而今自謂穩矣。只恐數年後又見不穩,這箇不由自家。」問中庸解。曰:「此書難看。大學本文未詳者,某於或問則詳之。此書在章句,其或問中皆是辨諸家說理未必是。有疑處,皆以『蓋』言之。」淳。
大學章句次第得皆明白易曉,不必或問。但致知、格物與誠意較難理會,不得不明辨之耳。人傑。
子淵問大學或問。曰:「且從頭逐句理會,到不通處,卻看章句。或問乃注腳之注腳,亦不必深理會。」賀孫。
「學者且去熟讀大學正文了,又子細看章句。或問未要看,俟有疑處,方可去看。」又曰:「某解書不合太多。又先准備學者,為他設疑說了。他未曾疑到這上,先與說了,所以致得學者看得容易了。聖人云:『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須是教他疑三朝五日了,方始與說他,便通透。更與從前所疑慮,也會因此觸發,工夫都在許多思慮不透處。而今卻是看見成解底,都無疑了。吾儒與老莊學皆無傳,惟有釋氏常有人。蓋他一切辦得不說,都待別人自去敲磕,自有箇通透處。只是吾儒又無這不說底,若如此,少間差異了。」又曰:「解文字,下字最難。某解書所以未定,常常更改者,只為無那恰好底字子。把來看,又見不穩當,又著改幾字。所以橫渠說命辭為難。」賀孫。
某作或問,恐人有疑,所以設此,要他通曉。而今學者未有疑,卻反被這箇生出疑!賀孫。
或問朱敬之:「有異聞乎?」曰:「平常只是在外面聽朋友問答,或時裏面亦只說某病痛處得。」一日,教看大學,曰:「我平生精力盡在此書。先須通此,方可讀書。」賀孫。
某於大學用工甚多。溫公作通鑑,言:「臣平生精力,盡在此書。」某於大學亦然。論孟中庸,卻不費力。友仁。
大學一日只看二三段時,便有許多修處。若一向看去,便少。不是少,只是看得草草。
某解注書,不引後面說來證前說,卻引前說去證後說。蓋學者方看此,有未曉處,又引他處,只見難曉。大學都是如此。僩。
說大學啟蒙畢,因言:「某一生只看得這兩件文字透,見得前賢所未到處。若使天假之年,庶幾將許多書逐件看得恁地,煞有工夫。」賀孫。
序
亞夫問:「大學序云:『既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又有氣質之稟。』所謂氣質,便是剛柔、強弱、明快、遲鈍等否?」曰:「然。」又云:「氣,是那初稟底;質,是成這模樣了底。如金之礦,木之萌芽相似。」又云:「只是一箇陰陽五行之氣,滾在天地中,精英者為人,渣滓者為物;精英之中又精英者,為聖,為賢;精英之中渣滓者,為愚,為不肖。」恪。
問:「『一有聰明睿智能盡其性者,則天必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何處見得天命處?」曰:「此也如何知得。只是才生得一箇恁地底人,定是為億兆之君師,便是天命之也。他既有許多氣魄才德,決不但已,必統御億兆之眾,人亦自是歸他。如三代已前聖人都是如此。及至孔子,方不然。然雖不為帝王,也閑他不得,也做出許多事來,以教天下後世,是亦天命也。」僩。
問:「『天必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天如何命之?」曰:「只人心歸之,便是命。」問:「孔子如何不得命?」曰:「中庸云:『大德必得其位』,孔子卻不得。氣數之差至此極,故不能反。」可學。
問「繼天立極。」曰:「天只生得許多人物,與你許多道理。然天卻自做不得,所以生得聖人為之修道立教,以教化百姓,所謂『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是也。蓋天做不得底,卻須聖人為他做也。」僩。
問:「『各俛焉以盡其力。』下此『俛』字何謂?」曰:「『俛』字者,乃是刺著頭,只管做將去底意思。」友仁。
問:「外有以極其規模之大,內有以盡其節目之詳。」曰:「這須先識得外面一規模如此大了,而內做工夫以實之。所謂規模之大,凡人為學,便當以『明明德,新民,止於至善』,及『明明德於天下』為事,不成只要獨善其身便了。須是志於天下,所謂『志伊尹之所志,學顏子之所學也』。所以大學第二句便說『在新民』。」僩。
明德,新民,便是節目;止於至善,便是規模之大。道夫。
仁甫問:「釋氏之學,何以說為『高過於大學而無用?』」曰:「吾儒更著讀書,逐一就事物上理會道理。他便都掃了這,他便恁地空空寂寂,恁地便道事都了。只是無用。德行道藝,藝是一至末事,然亦皆有用。釋氏若將些子事付之,便都沒奈何。」又曰:「古人志道,據德,而游於藝:禮樂射御書數,數尤為最末事。若而今行經界,則算法亦甚有用。若時文整篇整卷,要作何用耶!徒然壞了許多士子精神。」賀孫。
經上
大學首三句說一箇體統,用力處卻在致知、格物。端蒙。
天之賦於人物者謂之命,人與物受之者謂之性,主於一身者謂之心,有得於天而光明正大者謂之明德。敬仲。以下明明德。
或問:「明德便是仁義禮智之性否?」曰:「便是。」
或問:「所謂仁義禮智是性,明德是主於心而言?」曰:「這道理在心裏光明照徹,無一毫不明。」
明德是指全體之妙,下面許多節目,皆是靠明德做去。
「明明德」,明只是提撕也。士毅。
學者須是為己。聖人教人,只在大學第一句「明明德」上。以此立心,則如今端己斂容,亦為己也;讀書窮理,亦為己也;做得一件事是實,亦為己也。聖人教人持敬,只是須著從這裏說起。其實若知為己後,即自然著敬。方子。
「明明德」乃是為己工夫。那事不是分內事?明德在人,非是從外面請入來底。蓋卿。
為學只「在明明德」一句。君子存之,存此而已;小人去之,去此而已。一念竦然,自覺其非,便是明之之端。儒用。
大學「在明明德」一句,當常常提撕。能如此,便有進步處。蓋其原自此發見。人只一心為本。存得此心,於事物方知有脈絡貫通處。季札。
「在明明德」,須是自家見得這物事光明燦爛,常在目前,始得。如今都不曾見得。須是勇猛著起精神,拔出心肝與它看,始得!正如人跌落大水,浩無津涯,須是勇猛奮起這身,要得出來,始得!而今都只汎汎聽他流將去。
或以「明明德」譬之磨鏡。曰:「鏡猶磨而後明。若人之明德,則未嘗不明。雖其昏蔽之極,而其善端之發,終不可絕。但當於其所發之端,而接續光明之,令其不昧,則其全體大用可以盡明。且如人知己德之不明而欲明之。只這知其不明而欲明之者,便是明德,就這裏便明將去。」僩。
「明明德」,如人自云,天之所與我,未嘗昏。只知道不昏,便不昏矣。僩。
「明明德」,是明此明德,只見一點明,便於此明去。正如人醉醒,初間少醒,至於大醒,亦只是一醒。學者貴復其初,至於已到地位,則不著「復」字。可學。
問「明明德」。曰:「人皆有明處,但為物欲所蔽,剔撥去了。只就明處漸明將去。然須致知、格物,方有進步處,識得本來是甚麼物。」季札。
明德未嘗息,時時發見於日用之間。如見非義而羞惡,見孺子入井而惻隱,見尊賢而恭敬,見善事而歎慕,皆明德之發見也。如此推之,極多。但當因其所發而推廣之。僩。
明德,謂得之於己,至明而不昧者也。如父子則有親,君臣則有義,夫婦則有別,長幼則有序,朋友則有信,初未嘗差也。苟或差焉,則其所得者昏,而非固有之明矣。履孫。
人本來皆具此明德,德內便有此仁義禮智四者。只被外物汨沒了不明,便都壞了。所以大學之道,必先明此明德。若能學,則能知覺此明德,常自存得,便去刮剔,不為物欲所蔽。推而事父孝,事君忠,推而齊家、治國、平天下,皆只此理。大學一書,若理會得這一句,便可迎刃而解。椿。
明德,也且就切近易見處理會,也且慢慢自見得。如何一日便都要識得!如出必是告,反必是面,昏定晨省,必是昏定晨省,這易見。「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這也易見,有甚不分明。如「九族既睦」,是堯一家之明德;「百姓昭明」,是堯一國之明德;「黎民於變時雍」,是堯天下之明德。如「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是不孝;到能昏定晨省,冬溫夏凊,可以為孝。然而「從父之令」,今看孔子說,卻是不孝。須是知父之命當從,也有不可從處。蓋「與其得罪於鄉黨州閭,甯熟諫」。「諭父母於道」,方是孝。賀孫。
曾興宗問:「如何是『明明德』?」曰:「明德是自家心中具許多道理在這裏。本是明底物事,初無暗昧,人得之則為德。如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是從自家心裏出來,觸著那物,便是那物出來,何嘗不明。緣為物欲所蔽,故其明易昏。如鏡本明,被外物點汙,則不明了。少間磨起,則其明又能照物。」又云:「人心惟定則明。所謂定者,非是定於這裏,全不修習,待他自明。惟是定後,卻好去學。看來看去,久後自然徹。」又有人問:「自覺胸中甚昧。」曰:「這明德亦不甚昧。如適來說惻隱、羞惡、辭遜、是非等,此是心中元有此等物。發而為惻隱,這便是仁;發而為羞惡,這便是義;發而為辭遜、是非,便是禮、智。看來這亦不是甚昧,但恐於義理差互處有似是而非者,未能分別耳。且如冬溫夏凊為孝,人能冬溫夏凊,這便是孝。至如子從父之令,本似孝,孔子卻以為不孝。與其得罪於鄉閭,不若且諫父之過,使不陷於不義,這處方是孝。恐似此處,未能大故分別得出,方昧。且如齊宣王見牛之觳觫,便有不忍之心,欲以羊易之。這便見惻隱處,只是見不完全。及到『興甲兵,危士臣』處,便欲快意為之。是見不精確,不能推愛牛之心而愛百姓。只是心中所見所好如此,且恁地做去。又如胡侍郎讀史管見,其為文字與所見處甚好,到他自做處全相反。不知是如何,卻似是兩人做事一般,前日所見是一人,今日所行又是一人。是見不真確,致得如此。」卓。
或問:「『明明德』,是於靜中本心發見,學者因其發見處從而窮究之否?」曰:「不特是靜,雖動中亦發見。孟子將孺子將入井處來明這道理。蓋赤子入井,人所共見,能於此發端處推明,便是明。蓋人心至靈,有什麼事不知,有什麼事不曉,有什麼道理不具在這裏。何緣有不明?為是氣稟之偏,又為物欲所亂。如目之於色,耳之於聲。口之於味,鼻之於臭,四肢之於安佚,所以不明。然而其德本是至明物事,終是遮不得,必有時發見。便教至惡之人,亦時乎有善念之發。學者便當因其明處下工夫,一向明將去。致知、格物,皆是事也。且如今人做得一件事不是,有時都不知,便是昏處;然有時知得不是,這便是明處。孟子發明赤子入井。蓋赤子入井出於倉猝,人都主張不得,見之者莫不有怵惕惻隱之心。」又曰:「人心莫不有知,所以不知者,但氣稟有偏,故知之有不能盡。所謂致知者,只是教他展開使盡。」又曰:「看大學,先將經文看教貫通。如看或問,須全段相參酌,看教他貫通,如看了隻手,將起便有五指頭,始得。今看或問,只逐些子看,都不貫通,如何得。」子蒙。
或問「明明德」云云。曰:「不消如此說,他那注得自分曉了。只要你實去體察,行之於身。須是真明得這明德是怎生地明,是如何了得它虛靈不昧。須是真不昧,具得眾理,應得萬事。只恁地說,不濟得事。」又曰:「如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五者,皆『明明德』事。格物、致知,便是要知得分明;誠意、正心、修身,便是要行得分明。若是格物、致知有所未盡,便是知得這明德未分明;意未盡誠,便是這德有所未明;心有不正,則德有所未明;身有不修,則德有所未明。須是意不可有頃刻之不誠,心不可有頃刻之不正,身不可有頃刻之不修,這明德方常明。」問:「所謂明德,工夫也只在讀書上?」曰:「固是在讀書上。然亦不專是讀書,事上也要理會。書之所載者,固要逐件理會。也有書所不載,而事上合當理會者;也有古所未有底事,而今之所有當理會者極多端。」僩。燾錄別出。
問:「或謂『虛靈不昧』,是精靈底物事;『具眾理』,是精靈中有許多條理;『應萬事』,是那條理發見出來底。」曰:「不消如此解說。但要識得這明德是甚物事,便切身做工夫,去其氣稟物欲之蔽。能存得自家個虛靈不昧之心,足以具眾理,可以應萬事,便是明得自家明德了。若只是解說『虛靈不昧』是如何,『具眾理』是如何,『應萬事』又是如何,卻濟得甚事!」又問:「明之之功,莫須讀書為要否?」曰:「固是要讀書。然書上有底,便可就書理會;若書上無底,便著就事上理會;若古時無底,便著就而今理會。蓋所謂明德者,只是一個光明底物事。如人與我一把火,將此火照物,則無不燭。自家若滅息著,便是暗了明德;能吹得著時,又是明其明德。所謂明之者,致知、格物、誠意、正心、修身,皆明之之事,五者不可闕一。若闕一,則德有所不明。蓋致知、格物,是要知得分明;誠意、正心、修身,是要行得分明。然既明其明德,又要功夫無間斷,使無時而不明,方得。若知有一之不盡,物有一之未窮,意有頃刻之不誠,心有頃刻之不正,身有頃刻之不修,則明德又暗了。惟知無不盡,物無不格,意無不誠,心無不正,身無不修,即是盡明明德之功夫也。」燾。
問:「大學注言:『其體虛靈而不昧;其用鑒照而不遺。』此二句是說心,說德?」曰:「心、德皆在其中,更子細看。」又問:「德是心中之理否?」曰:「便是心中許多道理,光明鑒照,毫髮不差。」宇。按:注是舊本。
「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禪家則但以虛靈不昧者為性,而無以具眾理以下之事。僩。
問:「『學者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是如何?」曰:「人固有理會得處,如孝於親,友於弟;如水之必寒,火之必熱,不可謂他不知。但須去致極其知,因那理會得底,推之於理會不得底,自淺以至深,自近以至遠。」又曰:「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廣。
問:「『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此『明德』,莫是『天生德於予』之『德』?」曰:「莫如此問,只理會明德是我身上甚麼物事。某若理會不得,便應公『是「天生德於予」之「德」』,公便兩下都理會不得。且只就身上理會,莫又引一句來問。如此,只是紙上去討。」又曰:「此明德是天之予我者,莫令汙穢,當常常有以明之。」驤。
問:「『明明德』意思,以平旦驗之,亦見得於天者未嘗不明。」曰:「不要如此看。且就明德上說,如何又引別意思證?讀書最不要如此。」賀孫遂就明德上推說。曰:「須是更仔細,將心體驗。不然,皆是閑說。」賀孫。
傳敬子說「明明德」。曰:「大綱也是如此。只是說得恁地孤單,也不得。且去子細看。聖人說這三句,也且大概恁地說,到下面方說平天下至格物八者,便是明德新民底工夫。就此八者理會得透徹,明德、新民都在這裏。而今且去子細看,都未要把自家言語意思去攙他底。公說胸中有箇分曉底,少間捉摸不著,私意便從這裏生,便去穿鑿。而今且去熟看那解,看得細字分曉了,便曉得大字,便與道理相近。道理在那無字處自然見得。而今且說格物這箇事理,當初甚處得來?如今如何安頓它?逐一只是虛心去看萬物之理,看日用常行之理,看聖賢所言之理。」夔。
明德,謂本有此明德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其良知、良能,本自有之,只為私欲所蔽,故暗而不明。所謂「明明德」者,求所以明之也。譬如鏡焉:本是箇明底物,緣為塵昏,故不能照;須是磨去塵垢,然後鏡復明也。「在新民」,明德而後能新民。德明。以下明德新民。
或問:「明德新民,還須自家德十分明後,方可去新民?」曰:「不是自家德未明,便都不管著別人,又不是硬要去新他。若大段新民,須是德十分明,方能如此。若小小效驗,自是自家這裏如此,他人便自觀感。『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自是如此。」子蒙。
問:「明德新民,在我有以新之。至民之明其明德,卻又在它?」曰:「雖說是明己德,新民德,然其意自可參見。『明明德於天下』,自新以新其民,可知。」宇。
蜚卿問:「新民,莫是『修道之謂教』,有以新之否?」曰:「『道之以德』,是『明明德』;『齊之以禮』,是以禮新民,也是『修道之謂教』。有禮樂、法度、政刑,使之去舊汙也。」驤。
至善,只是十分是處。賀孫。以下止至善。
至善,猶今人言極好。方子。
凡曰善者,固是好。然方是好事,未是極好處。必到極處,便是道理十分盡頭,無一毫不盡,故曰至善。僩。
至善是極好處。且如孝:冬溫夏凊,昏定晨省,雖然是孝底事,然須是能『聽於無聲,視於無形』,方始是盡得所謂孝。履孫。
至善是最好處。若十件事做得九件是,一件不盡,亦不是至善。震。
說一箇「止」字,又說一箇「至」字,直是要到那極至處而後止。故曰:『君子無所不用其極』也。德明。
善,須是至善始得。如通書「純粹至善」,亦是。泳。
問:「『必至於是而不遷』,如何?」曰:「未至其地,則求其至;既至其地,則不當遷動而之它也。」德明。
問:「『止於至善』,向承教,以為君止於仁,臣止於敬,各止其所而行其所止之道。知此而能定。今日先生語竇文卿,又云:『「坐如尸」,坐時止也;「立如齊」,立時止也。』豈以自君臣父子推之於萬事,無不各有其止?」曰:「固然。『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與臣,是所止之處;禮與忠,是其所止之善。又如『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之屬,無不皆然。」德明。
問至善。先生云:「事理當然之極也。」「恐與伊川說『艮其止,止其所也』之義一同。謂有物必有則,如父止於慈,子止於孝,君止於仁,臣止於敬,萬物庶事莫不各有其所。得其所則安,失其所則悖。所謂『止其所』者,即止於至善之地也。」曰:「只是要如此。」卓。
或問:「何謂明德?」曰:「我之所得以生者,有許多道理在裏,其光明處,乃所謂明德也。『明明德』者,是直指全體之妙。下面許多節目,皆是靠明德做去。」又問:「既曰明德,又曰至善,何也?」曰:「明得一分,便有一分;明得十分,便有十分;明得二十分,乃是極至處也。」又曰:「明德是下手做,至善是行到極處。」又曰:「至善雖不外乎明德,然明德亦有略略明者,須是止於那極至處。」銖。以下明德止至善。
大學只前面三句是綱領。如「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此良心也。良心便是明德,止是事事各有止處。如「坐如尸,立如齊」,坐立上須得如此,方止得。又如「視思明」以下,皆「止於至善」之意。大學須自格物入,格物從敬入最好。只敬,便能格物。敬是個瑩徹底物事。今人卻塊坐了,相似昏倦,要須提撕著。提撕便敬;昏倦便是肆,肆便不敬。德明。
問:「明德、至善,莫是一否?」曰:「至善是明德中有此極至處。如君止於仁,臣止於敬,父止於慈,子止於孝,與國人交止於信,此所謂『在止於至善』。只是又當知如何而為止於仁,如何而止於敬,如何而止於慈孝,與國人交之信。這裏便用究竟一下工夫處。」景紹曰:「止,莫是止於此而不過否?」曰:「固是。過與不及,皆不濟事。但仁敬慈孝,誰能到得這裏?聞有不及者矣,未聞有過於此者也。如舜之命契,不過是欲使『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只是此五者。至於後來聖賢千言萬語,只是欲明此而已。這道理,本是天之所以與我者,不為聖賢而有餘,不為愚不肖而不足。但其間節目,須當講學以明之,此所以讀聖賢之書,須當知他下工夫處。今人只據他說一兩字,便認以為聖賢之所以為聖賢者止此而已,都不窮究著實,殊不濟事。且如論語相似:讀『學而時習之』,須求其所謂學者如何?如何謂之時習?既時習,如何便能說?『有朋自遠方來』,朋友因甚而來自遠方?我又何自而樂?須著一一與他考究。似此用工,初間雖覺得生受費力,久後讀書甚易為工,卻亦濟事。」道夫。
「明明德」是知,「止於至善」是守。夫子曰:「知及之,仁能守之。」聖賢未嘗不為兩頭底說話。如中庸所謂「擇善固執」,擇善,便是理會知之事;固執便是理會守之事。至書論堯之德,便說『欽明』,舜便說『濬哲文明,溫恭允塞』。欽,是欽敬以自守;明,是其德之聰明。『濬哲文明』,便有知底道理;『溫恭允塞』,便有守底道理。此條所錄恐有誤。道夫。
問:「新民如何止於至善?」曰:「事事皆有至善處。」又曰:「『善』字輕,『至』字重。」節。以下新民止至善。
問:「新民止於至善,只是要民修身行己,應事接物,無不曲當?」曰:「雖不可使知之,亦當使由之,不出規矩準繩之外。」節。
「止於至善」,是包「在明明德,在新民」。己也要止於至善,人也要止於至善。蓋天下只是一道理,在他雖不能,在我之所以望他者,則不可不如是也。道夫。以下明德、新民、至善。
明德、新民,二者皆要至於極處。明德,不是只略略地明德便了;新民,不是只略略地新得便休。須是要止於極至處。賀孫。
問:「至善,不是明德外別有所謂善,只就明德中到極處便是否?」曰:「是。明德中也有至善,新民中也有至善,皆要到那極處。至善,隨處皆有。修身中也有至善,必要到那盡處;齊家中也有至善,亦要到那盡處。至善,只是以其極言。不特是理會到極處,亦要做到極處。如『為人君,此於仁』,固是一仁,然仁亦多般,須是隨處看。如這事合當如此,是仁;那一事又合當如彼,亦是仁。若不理會,只管執一,便成一邊去。如『為人臣,止於敬』,敬亦有多少般,不可只道擎跽曲拳便是敬。如盡忠不欺,陳善閉邪,納君無過之地,皆是敬,皆當理會。若只執一,亦成一邊去,安得謂之至善!至善只是些子恰好處。韓文公謂『軻之死不得其傳』。自秦漢以來豈無人!亦只是無那至善,見不到十分極好處,做亦不做到十分極處。」淳。寓同。
明德,是我得之於天,而方寸中光明底物事。統而言之,仁義禮智。以其發見而言之,如惻隱、羞惡之類;以其見於實用言之,如事親、從兄是也。如此等德,本不待自家明之。但從來為氣稟所拘,物欲所蔽,一向昏昧,更不光明。而今卻在挑剔揩磨出來,以復向來得之於天者,此便是「明明德」。我既是明得明德,見他人為氣稟物欲所昏,自家豈不惻然欲有以新之,使之亦如我挑剔揩磨,以革其向來氣稟物欲之昏而復其得之於天者。此便是「新民」。然明德、新民,初非是人力私意所為,本自有一箇當然之則,過之不可,不及亦不可。且以孝言之,孝是明德,然亦自有當然之則。不及則固不是,若是過其則,必有刲股之事。須是要到當然之則田地而不遷,此方是「
止於至善」。泳。
明德、新民,皆當止於至善。不及於止,則是未當止而止;當止而不止,則是過其所止;能止而不久,則是失其所止。僩。
「明德新民,皆當止於極好處。止之為言,未到此便住,不可謂止;到得此而不能守,亦不可言止。止者,止於是而不遷之意。」或問:「明明德是自己事,可以做得到極好處。若新民則在人,如何得他到極好處?」曰:「且教自家先明得盡,然後漸民以仁,摩民以義。如孟子所謂『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又從而振德之』。如此變化他,自然解到極好處。」銖。
或問:「明德可以止於至善,新民如何得他止於至善?」曰:「若是新民而未止於至善,亦是自家有所未到。若使聖人在上,便自有處置。」又問:「夫子非不明德,其歷諸國,豈不欲春秋之民皆止於至善?到他不從,聖人也無可奈何。」曰:「若使聖人得位,則必須綏來動和。」又云:「此是說理,理必須是如此。且如『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然堯有九年之水,想有多少不育之物。大德必得名位祿壽,也豈箇箇如此!只是理必如此。」胡泳。
明明德,便要如湯之日新;新民,便要如文王之「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各求止於至善之地而後止也。德明。
欲新民,而不止於至善,是「不以堯之所以治民者治民」也。明明德,是欲去長安;止於至善,是已到長安也。拱壽。
劉源問「知止而後有定」。曰:「此一節,只是說大概效驗如此。『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卻是做工夫處。」雉。以下知止有定。
「在止於至善」。至者,天理人心之極致。蓋其本於天理,驗於人心,即事即物而無所不在。吾能各知其止,則事事物物莫不各有定理,而分位、界限為不差矣。端蒙。
須是灼然知得物理當止之處,心自會定。砥。
問:「『知止而後有定』,須是物格、知至以後,方能如此。若未能物格、知至,只得且隨所知分量而守之否?」曰:「物格、知至也無頓斷。都知到盡處了,方能知止有定。只這一事上知得盡,則此一事便知得當止處。無緣便要盡底都曉得了,方知止有定。不成知未到盡頭,只恁地鶻突獃在這裏,不知做工夫處!這箇各隨人淺深。固是要知到盡處方好,只是未能如此,且隨你知得者,只管定去。如人行路,今日行得這一條路,則此一條路便知得熟了,便有定了。其它路皆要如此知得分明。所以聖人之教,只要人只管理會將去。」又曰:「這道理無它,只怕人等待。事到面前,便理會得去做,無有不得者。只怕等待,所以說:『需者,事之賊也!』」又曰:「『需者,事之賊也!』若是等待,終誤事去。」又曰:「事事要理會。便是人說一句話,也要思量他怎生如此說;做一篇沒緊要文字,也須思量他怎生如此做。」僩。
「知止而後有定」,須是事事物物都理會得盡,而後有定。若只理會得一事一物,明日別有一件,便理會不得。這箇道理須是理會得五六分以上,方見得這邊重,那邊輕,後面便也易了。而今未理會到半截以上,所以費力。須是逐一理會,少間多了,漸會貫通,兩箇合做一箇,少間又七八箇合做一箇,便都一齊通透了。伊川說「貫通」字最妙。若不是他自會如此,如何說出這字!賀孫。
「知止而後有定」,必謂有定,不謂能定,故知是物有定說。振。
未知止,固用做工夫,但費把捉。已知止,則為力也易。僩。
定亦自有淺深:如學者思慮凝定,亦是定;如道理都見得徹,各止其所,亦是定。只此地位已高。端蒙。
問「定而後能靜」。曰:「定,是見得事事物物上千頭百緒皆有定理;靜,只就自家一箇心上說。」賀孫。以下定靜。
定以理言,故曰有;靜以心言,故曰能。義剛。
定是理,靜在心。既定於理,心便會靜。若不定於理,則此心只是東去西走。泳。
問:「章句云:『外物不能搖,故靜。』舊說又有『異端不能惑』之語。竊謂將二句參看,尤見得靜意。」曰:「此皆外來意。凡立說須寬,方流轉,不得局定。」德明。
問:「大學之靜與伊川『靜中有動』之『靜』,同否?」曰:「未須如此說。如此等處,未到那裏,不要理會。少頃都打亂了,和理會得處,也理會不得去。」士毅。
問「靜而後能安」。曰:「安,只是無臲卼之意。才不紛擾,便安。」問:「如此,則靜與安無分別。」曰:「二字自有淺深。」德明。以下靜安。
問:「『安,謂所處而安。』莫是把捉得定時,處事自不為事物所移否?」曰:「這箇本是一意。但靜是就心上說,安是就身上說。而今人心才不靜時,雖有意去安頓那物事,自是不安。若是心靜,方解去區處,方解穩當。」義剛。
既靜,則外物自然無以動其心;既安,則所處而皆當。看打做那裏去,都移易他不得。道夫。
問:「『靜而後能安』,是在貧賤,在患難皆安否?」曰:「此心若不靜,這裏坐也坐不得,那裏坐也坐不得。」宇。
能安者,以地位言之也。在此則此安,在彼則彼安;在富貴亦安,在貧賤亦安。節。
問:「知止章中所謂定、靜、安,終未深瑩。」曰:「知止,只是識得一箇去處。既已識得,即心中便定,更不他求。如求之彼,又求之此,即是未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亦相去不遠,但有深淺耳。與中庸動、變、化相類,皆不甚相遠。」問:「先生於此段詞義,望加詳數語,使學者易曉。」曰:「此處亦未是緊切處,其他亦無可說。」德明。定、靜、安。
定、靜、安頗相似。定,謂所止各有定理;靜,謂遇物來能不動;安,謂隨所寓而安,蓋深於靜也。去偽。
定、靜、安三字大略相類。然定是心中知「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心下有箇定理,便別無膠擾,自然是靜。如此,則隨所處而安。。
知止而後有定,如行路一般。若知得是從那一路去,則心中自是定,更無疑惑。既無疑惑,則心便靜;心既靜,便貼貼地,便是安。既安,則自然此心專一,事至物來,思慮自無不通透。若心未能靜安,則總是胡思亂想,如何是能慮!賀孫。知止、定、靜、安、慮。
定,對動而言。初知所止,是動底方定,方不走作,如水之初定。靜則定得來久,物不能撓,處山林亦靜,處廛市亦靜。安,則靜者廣,無所適而不安。靜固安,動亦安,看處甚事皆安然不撓。安然後能慮。今人心中搖漾不定疊,還能處得事否?慮者,思之精審也。人之處事,於叢冗急遽之際而不錯亂者,非安不能。聖人言雖不多,推出來便有許多說話,在人細看之耳。僩。
問「安而後能慮」。曰:「先是自家心安了,有些事來,方始思量區處得當。今人先是自家這裏鶻突了,到事來都區處不下。既欲為此,又欲若彼;既欲為東,又欲向西,便是不能慮。然這也從知止說下來。若知其所止,自然如此,這卻不消得工夫。若知所止,如火之必熱,如水之必深,如食之必飽,飲之必醉。若知所止,便見事事決定是如此,決定著做到如此地位,欠闕些子,便自住不得。如說『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人多會說得。只是不曾見得決定著竭其力處,決定著致其身處。若決定見得著如此,看如何也須要到竭其力處,須要到致其身處。且如事君,若不見得決定著致其身,則在內親近,必不能推忠竭誠,有犯無隱;在外任使,必不能展布四體,有殞無二。『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這若不是見得到,如何會恁地!」賀孫。知止、安、慮。
李德之問:「『安而後能慮。』既首言知止矣,如何於此復說能慮?」曰:「既知此理,更須是審思而行。且如知孝於事親,須思所以為事親之道。」又問:「『知至而後意誠』,如何知既盡後,意便能實?」先生指燈臺而言:「如以燈照物,照見處所見便實;照不見處便有私意,非真實。」又問:「持敬、居敬如何?」曰:「且如此做將去,不須先安排下樣子,後卻旋求來合。」蓋卿。
子升問:「知止與能慮,先生昨以比易中深與幾。或問中卻兼下『極深研幾』字,覺未穩。」曰:「當時下得也未仔細。要之,只著得『研幾』字。」木之。
李約之問「安而後能慮」。曰:「若知至了,及臨時不能慮,則安頓得不恰好。且如知得事親當孝,也知得恁地是孝。及至事親時不思慮,則孝或不行,而非孝者反露矣。」學蒙。安、慮。
問「安而後能慮」。曰:「若不知此,則自家先已紛擾,安能慮!」德明。
能安者,隨所處而安,無所擇地而安。能慮,是見於應事處能慮。節。
慮,是思之重復詳審者。方子。
慮,是研幾。閎祖。
問:「到能得處,學之工夫盡否?」曰:「在己之功亦備矣。又要『明明德於天下』,不止是要了自家一身。」淳。得。
因說知止至能得,上云「止於至善」矣,此又提起來說。言能知止,則有所定;有所定,則知其理之確然如是。一定,則不可移易,任是千動萬動,也動搖他不得。既定,則能靜;靜,則能安;安,則能慮;慮,則能得其所止之實矣。卓。知止至能得。
知止至能得,蓋才知所止,則志有定向;才定,則自能靜;靜,則自能安;安,則自能慮;慮,則自能得。要緊在能字。蓋滔滔而去,自然如此者。慮,謂會思量事。凡思天下之事,莫不各得其當,是也。履孫。
知止,只是先知得事理如此,便有定。能靜,能安,及到事來,乃能慮。能字自有道理。是事至物來之際,思之審,處之當,斯得之矣。夔孫。
問:「據知止,已是思慮了,何故靜、安下復有箇『慮』字?既靜、安了,復何所慮?」曰:「知止,只是先知得事理如此,便有定。能靜能安,及到事至物來,乃能慮。『能』字自有意思。謂知之審而後能慮,慮之審而後能得。」賜。
或問定靜安慮四節。曰:「物格、知至,則天下事事物物皆知有箇定理。定者,如寒之必衣,飢之必食,更不用商量。所見既定,則心不動搖走作,所以能靜。既靜,則隨所處而安。看安頓在甚處,如處富貴、貧賤、患難,無往而不安。靜者,主心而言;安者,主身與事而言。若人所見未定,則心何緣得靜。心若不靜,則既要如彼,又要如此,身何緣得安。能慮,則是前面所知之事到得,會行得去。如平時知得為子當孝,為臣當忠,到事親事君時,則能思慮其曲折精微而得所止矣。」胡泳。
琮曰:「上面已自知止,今慮而得者,依舊是知底意思」云云。先生曰:「只上面是方知,下面是實得耳。」問:「如此,何用更過定、靜、安三箇節目?」曰:「不如此,不實得。」曰:「如此,上面知止處,其實未有知也。通此五句,才做得『致知在格物』一句。」曰:「今人之學,卻是敏底不如鈍底。鈍底循循而進,終有得處。敏底只是從頭呼揚將去,只務自家一時痛快,終不見實理。」琮。
問:「定,即心有所向,不至走作,便靜;靜,便可以慮,何必待安?」曰:「安主事而言,不安便不能思。譬如靜坐,有件事來撓,思便不得專一。定、靜、安都相似。未到安處,思量未得。知止,是知箇慈,知箇孝。到得時,方是得箇慈,得箇孝底道理。慮,是慮箇如何是慈,如何是孝。」又問:「至於安時,無勉強意思否?」曰:「在貧賤也安,在富貴也安,在這裏也安,在那裏也安。今人有在這裏不安了,在那裏也不會安。心下無理會,如何會去思慮?」問:「章句中『慮謂思無不審』,莫是思之熟否?」曰:「慮是思之周密處。」芝。
王子周問知止至能得。曰:「這數句,只是要曉得知止。不知止,則不能得所止之地。如『定、靜、安』數字,恰如今年二十一歲,來年二十二歲,自是節次如此來,自不可遏。如『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這三句,卻緊要只是『在止於至善』;而不說知止,則無下工夫處。」震。
游子蒙問:「知止,得止,莫稍有差別否?」曰:「然。知止,如射者之於的;得止,是已中其的。」問:「定、靜、安矣,如之何而復有慮?」曰:「慮是事物之來,略審一審。」劉淮叔通問:「慮與格物致知不相干。」曰:「致知,便是要知父止於慈,子止於孝之類。慮,便是審其如何而為孝,如何而為慈。至言仁則當如堯,言孝則當如舜,言敬則當如文王,這方是得止。」子蒙言:「開欲以『明德』之『明』為如人之失其所有,而一旦復得,以喻之。至『慮』字,則說不得。」曰:「知止而有定,便如人撞著所失,而不用終日營營以求之。定而靜,便如人既不用求其所失,自爾甯靜。靜而安,便如人既知某物在甚處,某物在甚處,心下恬然無復不安。安而慮,便如自家金物都自在這裏,及人來問自家討甚金物,自家也須將上手審一審,然後與之。慮而得,則稱停輕重,皆相當矣。」或又問:「何故知止而定、靜、安了,又復言慮?」曰:「且如『可以予,可以無予;可以取,可以無取;可以死,可以無死』,這上面有幾許商量在。」道夫。
問「知止而後有定」。曰:「須是灼然知得物理當止之處,心自會定。」又問:「上既言知止了,何更待慮而後能得?」曰:「知止是知事事物物各有其理。到慮而後能得處,便是得所以處事之理。知止,如人之射,必欲中的,終不成要射做東去,又要射做西去。慮而後能得,便是射而中的矣。且如人早間知得這事理如此,到晚間心裏定了,便會處置得這事。若是不先知得這道理,到臨事時便腳忙手亂,豈能慮而有得!」問:「未格物以前,如何致力?」曰:「古人這處,已自有小學了。」砥。寓同。
子升問知止、能慮之別。曰:「知止,是知事物所當止之理。到得臨事,又須研幾審處,方能得所止。如易所謂『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此似知止;『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此便是能慮。聖人言語自有不約而同處。」木之說:「如此則知止是先講明工夫,能慮是臨事審處之功。」曰:「固是。」再問:「『知止而后有定』,注謂『知之則志有定向』。或問謂『能知所止,則方寸之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矣』。語似不同,何也?」曰:「也只一般。」木之。
知止,只是知有這箇道理,也須是得其所止方是。若要得其所止,直是能慮方得。能慮卻是緊要。知止,如知為子而必孝,知為臣而必忠。能得,是身親為忠孝之事。若徒知這箇道理,至於事親之際,為私欲所汨,不能盡其孝;事君之際,為利祿所汨,不能盡其忠,這便不是能得矣。能慮,是見得此事合當如此,便如此做。道夫。
人本有此理,但為氣稟物欲所蔽。若不格物、致知,事至物來,七顛八倒。若知止,則有定,能慮,得其所止。節。
問知止至能得。曰:「真箇是知得到至善處,便會到能得地位。中間自是效驗次第如此。學者工夫卻在『明明德,新民,止於至善』上。如何要去明明德,如何要去新民,如何要得止於至善,正當理會。知止、能得,這處卻未甚要緊。聖人但說箇知止、能得樣子在這裏。」宇。
陳子安問:「知止至能得,其間有工夫否?」曰:「有次序,無工夫。才知止,自然相因而見。只知止處,便是工夫。」又問:「至善須是明德否?」曰:「至善雖不外乎明德,然明德亦有略略明者。須是止那極至處。」銖。
真知所止,則必得所止,雖若無甚間隔,其間亦有少過度處。健步勇往,勢雖必至,然移步亦須略有漸次也。
林子淵問知止至能得。曰:「知與行,工夫須著並到。失之愈明,則行之愈篤;行之愈篤,則知之益明。二者皆不可偏廢。如人兩足相先後行,便會漸漸行得到。若一邊軟了,便一步也進不得。然又須先知得,方行得。所以大學先說致知,中庸說知先於仁、勇,而孔子先說『知及之』。然學問、慎思、明辨、力行,皆不可闕一。」賀孫。
問「知止能得」一段。曰:「只是這箇物事,滋長得頭面自各別。今未要理會許多次第,且要先理會箇知止。待將來熟時,便自見得。」先生論看文字,只要虛心濯去舊聞,以來新見。時舉。
黃去私問知止至能得。曰:「工夫全在知止。若能知止,則自能如此。」人傑。
知止至能得,譬如喫飯,只管喫去,自會飽。德明。
問知止至能得。曰:「如人飲酒,終日只是喫酒。但酒力到時,一杯深如一杯。」儒用。
知止至能得,是說知至、意誠中間事。閎祖。
大學章句說靜處,若兼動,即便到「得」地位,所以細分。方。
問:「知與得如何分別?」曰:「知只是方知,得便是在手。」問:「得莫是行所知了時?」曰:「也是如此。」又曰:「只是分箇知與得。知在外,得便在我。」士毅。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