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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二十七

  論語九

   里仁篇下

    子曰參乎章

  問「一以貫之」。曰:「且要沈潛理會,此是論語中第一章。若看未透,且看後面去,卻時時將此章來提省,不要忘卻,久當自明矣。」時舉。

  問「一貫」。曰:「恁地汎看不濟事,須從頭子細,章章理會。夫子三千門人,一旦惟呼曾子一人而告以此,必是他人承當未得。今自家卻要便去理會這處,是自處於孔門二千九百九十九人頭上,如何而可!」道夫。

  「一以貫之」,猶言以一心應萬事。「忠恕」是一貫底注腳,一是忠,貫是恕底事。拱壽。

  一是一心,貫是萬事。看有甚事來,聖人只是這箇心。從周。

  或問「一貫」。曰:「如一條索,曾子都將錢十十數了成百,只是未串耳。若他人則零亂錢一堆,未經數,便把一條索與之,亦無由得串得。」銖。

  問「一貫」之說。曰:「須是要本領是。本領若是,事事發出來皆是;本領若不是,事事皆不是也。」時舉。

  或問「一以貫之」,以萬物得一以生為說。曰:「不是如此。『一』只是一二三四之『一』。一只是一箇道理。」胡泳。

  一是忠,貫是恕。道夫。

  一者,忠也;以貫之者,恕也。體一而用殊。人傑。

  忠恕一貫。忠在一上,恕則貫乎萬物之間。只是一箇一,分著便各有一箇一。「老者安之」,是這箇一;「少者懷之」,亦是這箇一;「朋友信之」,亦是這箇一,莫非忠也。恕則自忠而出,所以貫之者也。謨。

  忠是一,恕是貫。忠只是一箇真實。自家心下道理,直是真實。事事物物接於吾前,便只把這箇真實應副將去。自家若有一毫虛偽,事物之來,要去措置他,便都不實,便都不合道理。若自家真實,事物之來,合小便小,合大便大,合厚便厚,合薄便薄,合輕便輕,合重便重,一一都隨他面分應副將去,無一事一物不當這道理。賀孫。

  道夫竊謂:「夫子之道如太極,天下之事如物之有萬。物雖有萬,而所謂太極者則一,太極雖一,而所謂物之萬者未嘗虧也。至於曾子以忠恕形容一貫之妙,亦如今人以性命言太極也。不知是否?」曰:「太極便是一,到得生兩儀時,這太極便在兩儀中;生四象時,這太極便在四象中;生八卦時,這太極便在八卦中。」道夫。

  「忠恕而已矣」,不是正忠恕,只是借「忠恕」字貼出一貫底道理。人多說人己物我,都是不曾理會。聖人又幾曾須以己度人!自然厚薄輕重,無不適當。「忠恕違道不遠」,乃是正名、正位。閎祖。

  問「忠恕而已矣」。曰:「此只是借學者之事言之。若論此正底名字,使不得這『忠恕』字。」又云:「『忠』字在聖人是誠,『恕』字在聖人是仁。但說誠與仁,則說開了。惟『忠恕』二字相粘,相連續,少一箇不得。」燾。

  「盡己為忠,推己為恕。忠恕本是學者事,曾子特借來形容夫子一貫道理。今且粗解之,忠便是一,恕便是貫。有這忠了,便做出許多恕來。聖人極誠無妄,便是忠。」問:「聖人之忠即是誠否?」曰:「是。」「聖人之恕即是仁否?」曰:「是。」問:「在學者言之,則忠近誠,恕近仁。」曰:「如此,則已理會得好了。若中庸所說,便正是學者忠恕,『道不遠人』者是也。『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只是取諸己而已。」問:「明道以『天地變化,草木蕃』,為充擴得去底氣象,此是借天地之恕以形容聖人之恕否?」曰:「是。『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一元之氣流行不息處,便是忠。」淳。

  主於內為忠,見於外為恕。忠是無一毫自欺處,恕是「稱物平施」處。德明。

  忠因恕見,恕由忠出。閎祖。

  說忠恕。先生以手向自己是忠,卻翻此手向外是恕。泳。

  忠只是一箇忠,做出百千萬箇恕來。閎祖。

  忠恕只是一件事,不可作兩箇看。端蒙。

  忠、恕只是體、用,便是一箇物事;猶形影,要除一箇除不得。若未曉,且看過去,卻時復潛玩。忠與恕不可相離一步。道夫。

  忠是體,恕是用,只是一箇物事。如口是體,說出話便是用。不可將口做一箇物事,說話底又做一箇物事。淳。

  忠是本根,恕是枝葉。非是別有枝葉,乃是本根中發出枝葉,枝葉即是本根。曾子為於此事皆明白,但未知聖人是總處發出,故夫子語之。可學。

  在聖人,本不消言忠恕。廣。

  聖人是不犯手腳底忠恕,學者是著工夫底忠恕,不可謂聖人非忠恕也。閎祖。

  天地是無心底忠恕,聖人是無為底忠恕,學者是求做底忠恕。僩。

  論恕,云:「若聖人,只是流出來,不待推。」節。

  聖人之恕與學者異者,只爭自然與勉強。聖人卻是自然擴充得去,不費力。學者須要勉強擴充,其至則一也。端蒙。

  「夫子之道忠恕」,此忠自心而言之;「為人謀而不忠」,此忠主事而言也。自心言者,言一心之統體;主事言者,主於事而已。端蒙。

  問:「曾子何必待孔子提醒?」曰:「他只見得一事一理,不知只是一理。」曰:「使孔子不提之,久還自知否?」曰:「知。」可學。總論。

  曾子已前是一物格,一知至。到忠恕時,是無一物不格,無一知不至。聖人分上著「忠恕」字不得。曾子借此為說。方子。

  曾子一貫,是他逐事一做得到。及聞夫子之言,乃知只是這一片實心所為。如一庫散錢,得一條索穿了。方子。

  問:「曾子於孔子一貫之道,言下便悟,先來是未曉也。」曰:「曾子先於孔子之教者,日用之常,禮文之細,莫不學來,惟未知其本出於一貫耳,故聞一語而悟。其他人於用處未曾用許多工夫,豈可遽與語此乎!」大雅云:「觀曾子問一篇,許多變禮皆理會過,直如此細密,想見用工多。」大雅。

  問:「『一以貫之』,只是其用不同,其體則一。一箇本貫許多末。」先生問:「如何是末?」曰:「孝弟忠信,居處有禮,此是末。」曰:「今人只得許多名字,其實不曉。如孝弟忠信,只知得這殼子,其實不曉,也只是一箇空底物事。須是逐件零碎理會。如一箇桶,須是先將木來做成片子,卻將一箇箍來箍斂。若無片子,便把一箇箍去箍斂,全然盛水不得。曾子零碎處盡曉得了,夫子便告之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他便應之曰:『唯!』貫,如散錢;一,是索子。曾子盡曉得許多散錢,只是無這索子,夫子便把這索子與他。今人錢也不識是甚麼錢,有幾箇孔。」良久,曰:「公沒一文錢,只有一條索子。」又曰:「不愁不理會得『一』,只愁不理會得『貫』。理會『貫』不得便言『一』時,天資高者流為佛老,低者只成一團鶻突物事在這裏。」又曰:「孔門許多人,夫子獨告曾子。是如何?惟曾子盡曉得許多道理,但未知其體之一。」節復問:「已前聞先生言,借學者之事以明之,甚疑『忠恕』對『一以貫之』不過。今日忽然看得來對得極過。『一以貫之』,即『忠恕』;『忠恕』即『一以貫之』。如忠是盡己,推出去為恕,也只是一箇物事。推出去做許多,即『一以貫之』。節於此中又見得學者亦有『一以貫之』。夫子固是『一以貫之』,學者能盡己而又推此以及物,亦是『一以貫之』。所以不同者,非是事體不同。夫子以天,學者用力。」曰:「學者無『一以貫之』。夫子之道似此處疑有闕誤。學者只是這箇忠推出來。『乾道變化』,如一株樹,開一樹花,生一樹子,裏面便自然有一箇生意。」又曰:「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天道是體,人道是用。『動以天』之『天』,只是自然。」節。

  周公謹問:「在內為忠,在外為恕。忠即體,恕即用。」曰:「忠恕是如此。夫子曰:『吾道一以貫之。』何故曾子曰:『忠恕而已矣?』」曰:「是曾子曉得一貫之道,故以忠恕名之。」先生曰:「且去一貫上看忠恕,公是以忠恕解一貫。」曰:「一貫只是一理,其體在心,事父即為孝,事君即為敬,交朋友即為信,此只是一貫。」曰:「大概亦是。公更去子細玩味,治國、平天下有許多條目,夫子何故只說『吾道一以貫之』?」公謹次日復問:「『吾道一以貫之。』聖人之道,見於日用之間,精粗小大,千條萬目,未始能同,然其通貫則一。如一氣之周乎天地之間,萬物散殊雖或不同,而未始離乎氣之一。」曰:「別又看得甚意思出?」曰:「夫子之告曾子,直是見他曉得,所以告他。」曰:「是也。所以告曾子時,無他,只緣他曉得千條萬目。他人連箇千條萬目尚自曉不得,如何識得一貫。如穿錢,一條索穿得,方可謂之『一貫』。如君之於仁,臣之於忠,父之於慈,子之於孝,朋友之於信,皆不離於此。」問:「門人,是夫子之門人否?」曰:「是也。夫子說一貫時,未有忠恕,及曾子說忠恕時,未有體、用,是後人推出來。忠恕是大本,所以為一貫。」公謹復問:「莫是曾子守約,故能如此?」曰:「不然。卻是曾子件件曾做來,所以知。若不曾躬行踐履,如何識得。」公謹復問:「是他用心於內,所以如此?」曰:「只是朴實頭去做了。夫子告人,不是見他不曾識,所以告他。曾子只是曾經歷得多,所以告他;子貢是識得多,所以告他。忠如瓶中之水,恕如瓶中瀉在盞中之水。忠是洞然明白,無有不盡。恕是知得為君,推其仁以待下;為臣,推其敬以事君。」泳。

  或問:「一貫如何卻是忠恕?」曰:「忠者,誠實不欺之名。聖人將此放頓在萬物上,故名之曰恕。一猶言忠,貫猶言恕。若子思忠恕,則又降此一等。子思之忠恕,必待『施諸己而不願』,而後『勿施諸人』,此所謂『違道不遠』。若聖人則不待『施諸己而不願』,而後『勿施諸人』也。」或問:「曾子能守約,故孔子以一貫語之。」曰:「非也。曾子又何曾守約來!且莫看他別事,只如禮記曾子問一篇,他甚底事不曾理會來!卻道他守約,則不可。只緣孟子論二子養勇,將曾子比北宮黝與孟施舍,則曾子為守約者爾。後世不悟,卻道曾子之學專一守約,別不理會他事。如此,則成甚學也!曾子學力到聖人地位,故孔子以一貫語之。不可道為他只能守約,故與語此也。」去偽。

  問忠恕一貫。曰:「不要先將忠恕說,且看一貫底意思。如堯之『克明俊德,黎民於變時雍』,夫子『立之斯立,動之斯和』,這須從裏面發出來,方會如此。曾子工夫已到,如事親從兄,如忠信講習,千條萬緒,一身親歷之。聖人一點他便醒,元來只從一箇心中流出來。如夜來守約之說,只是曾子篤實,每事必反諸身,所謂孝,所謂禮,必窮到底。若只守箇約,卻沒貫處。忠恕本未是說一貫,緣聖人告以一貫之說,故曾子借此二字以明之。忠恕是學者事,如欲子之孝於我,必當先孝於親;欲弟之弟於我,必當先敬其兄;如欲人不慢於我,須先不慢於人;欲人不欺我,須先不欺於人。聖人一貫,是無作為底;忠恕,是有作為底。將箇有作為底,明箇無作為底。」又曰:「曾子是事實上做出,子貢是就識上見得。看來曾子從實處做,一直透上去;子貢雖是知得,較似滯在知識上。」宇。

  敬之問「一貫」。曰:「一貫未好便將忠恕壓在上說。」因及器之夜來所問,云:「曾子正不是守約。這處只見曾子許多實行,一一做工夫得到,聖人度得如此,遂告以吾只是從這心上流出,只此一心之理,盡貫眾理。」賀孫。

  「曾子答門人說忠恕,只是解『一以貫之』,看本文可見。忠便貫恕,恕便是那忠裏面流出來底。聖人之心渾然一理。蓋他心裏盡包這萬理,所以散出於萬物萬事,無不各當其理。」履之問:「『忠者天道,恕者人道。』蓋忠是未感而存諸中者,所以謂之『天道』;恕是已感而見諸事物,所以謂之『人道』。」曰:「然。」或曰:「恐不可以忠為未感。」曰:「恁地說也不妨。忠是不分破底,恕是分破出來底,仍舊只是這一箇。如一碗水,分作十盞,這十盞水依舊只是這一碗水。」又曰:「這事難。如今學者只是想像籠罩得是如此,也想像得箇萬殊之所以一本,一本之所以萬殊。如一源之水,流出為萬派;一根之木,生為許多枝葉。然只是想像得箇意思如此,其實不曾見得。如『曾點浴沂』一段,他卻是真箇見得這道理。而今學者只是想像得這一般意思,知底又不實去做。及至事上做得細微緊密,盛水不漏底,又不曾見得那大本。聖人教人,都是教人實做,將實事教人。如格物、致知以至洒掃應對,無非就實地上拈出教人。」僩。

  義剛說「忠恕」一章畢,先生良久曰:「聖人之應事接物,不是各自有箇道理。曾子見得似是各有箇道理,故夫子告之如此。但一貫道理難言,故將忠恕來推明。大要是說在己在物皆如此,便見得聖人之道只是一。」胡叔器因問:「聖人是就理之體發來,學者是就用上做工夫否?」曰:「不要恁地說,只是一般。聖人是天理上做,學者也是就天理上做。聖人也只是這一理,學者也只是這一理,不成是有兩箇天理!但聖人底是箇渾淪底物事,發出來便皆好。學者是要逐一件去推,然也是要全得這天理。如一碗水,聖人是全得水之用,學者是取一盞喫了,又取一盞喫,其實都只是水。忠便是就心上做底,恕便是推出來底,如那盡底,也只一般。但是聖人不待於推,而學者尚要推耳。」義剛因問:「若把作體、用說,恐成兩截。」曰:「說體、用,便只是一物。不成說香匙是火箸之體,火箸是香匙之用!如人渾身便是體,口裏說話便是用。不成說話底是箇物事,渾身又是一箇物事!萬殊便是這一本,一本便是那萬殊。」義剛。淳略。

  或問「理一分殊」。曰:「聖人未嘗言理一,多只言分殊。蓋能於分殊中事事物物,頭頭項項,理會得其當然,然後方知理本一貫。不知萬殊各有一理,而徒言理一,不知理一在何處。聖人千言萬語教人,學者終身從事,只是理會這箇。要得事事物物,頭頭件件,各知其所當然,而得其所當然,只此便是理一矣。如顏子穎悟,『聞一知十』,固不甚費力。曾子之魯,逐件逐事一一根究著落到底。孔子見他用功如此,故告以『吾道一以貫之』。若曾子元不曾理會得萬殊之理,則所謂一貫者,貫箇什麼!蓋曾子知萬事各有一理,而未知萬理本乎一理,故聖人指以語之。曾子是以言下有得,發出『忠恕』二字,太煞分明。且如『禮儀三百,威儀三千』,是許多事,要理會做甚麼?如曾子問一篇問禮之曲折如此,便是理會得川流處,方見得敦化處耳。孔子於鄉黨,從容乎此者也;學者戒慎恐懼而慎獨,所以存省乎此者也。格物者,窮究乎此者也;致知者,真知乎此者也。能如此著實用功,即如此著實到那田地,而理一之理,自森然其中,一一皆實,不虛頭說矣。」銖。

  蜚卿問顏曾之學。曰:「顏子大段聰明,於聖人地位未達一間,祗爭些子耳。其於聖人之言無所不曉,所以聖人道:『回也,非助我者,於吾言無所不說。』曾子遲鈍,直是辛苦而後得之,故聞一貫之說,忽然猛省,謂這箇物事,元來只是恁地。如人尋一箇物事不見,終歲勤動,一旦忽然撞著,遂至驚駭。到顏子,只是平鋪地便見,沒恁地差異。」道夫。

  顏子聰明,事事了了。子貢聰明,工夫粗,故有闕處。曾子魯,卻肯逐一用工捱去。捱得這一件去,便這一件是他底,又捱一件去。捱來推去,事事曉得,被孔子一下喚醒云:「吾道一以貫之」,他便醒得。蓋他平日事理,每每被他看破,事事到頭做,便曉得一貫之語是實說也。大學致知、格物等說,便是這工夫,非虛謾也。大雅。

  子貢尋常自知識而入道,人傑錄作:「自敏入道。」故夫子警之曰:「汝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歟?」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蓋言吾之多識,不過一理爾。曾子尋常自踐履入,事親孝,則真箇行此孝,為人謀,則真箇忠,朋友交,則真箇信。故夫子警之曰,汝平日之所行者,皆一理耳。惟曾子領略於片言之下,故曰:「忠恕而已矣。」以吾夫子之道無出於此也。我之所得者忠,誠即此理,安頓在事物上則為恕。無忠則無恕,蓋本末、體用也。去偽。以下兼論「子貢」章。

  夫子於子貢見其地位,故發之。曾子已能行,故只云:「吾道一以貫之。」子貢未能行,故云:「賜,汝以予為多學而識之?」可學。

  所謂一貫者,會萬殊於一貫。如曾子是於聖人一言一行上一一踐履,都子細理會過了,不是默然而得之。觀曾子問中問喪禮之變,曲折無不詳盡,便可見曾子當時功夫是一一理會過來。聖人知曾子許多道理都理會得,便以一貫語之,教它知許多道理卻只是一箇道理。曾子到此,亦是它踐履處都理會過了,一旦豁然知此是一箇道理,遂應曰:「唯!」及至門人問之,便云:「忠恕而已矣。」忠是大本,恕是達道。忠者,一理也;恕便是條貫,萬殊皆自此出來。雖萬殊,卻只一理,所謂貫也。子貢平日是於前言往行上著工夫,於見識上做得亦到。夫子恐其亦以聖人為「多學而識之」,故問之。子貢方以為疑,夫子遂以一貫告之。子貢聞此別無語,亦未見得子貢理會得,理會不得。自今觀之,夫子只以一貫語此二人,亦須是它承當得,想亦不肯說與領會不得底人。曾子是踐履篤實上做到,子貢是博聞強識上做到。夫子舍二人之外,別不曾說,不似今人動便說一貫也。所謂一者,對萬而言。今卻不可去一上尋,須是去萬上理會。若只見夫子語一貫,便將許多合做底事都不做,只理會一,不知卻貫箇甚底!。

  「『忠恕』,『一以貫之』。曾子假『忠恕』二字,以發明一貫之理。蓋曾子平日無所不學。看禮記諸書,曾子那事不理會來!但未知所以一,故夫子於此告之,而曾子洞然曉之而無疑。」賀孫問:「告子貢『一以貫之』章,集注云:『彼以行言,此以知言。』是就二子所到上說,如何?」曰:「看上下語脈是如此。夫子告曾子,曾子只說:『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這就行上說。夫子告子貢乃云:『汝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這是只就知上說。」賀孫因舉大學或問云:「心之為物,實主於身。其體,則有仁義禮智信之性;其用,則有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情。渾然在中,隨感而應。以至身之所具,身之所接,皆有當然之則而自不容已,所謂理也,元有一貫意思。」曰:「然。施之君臣,則君臣義;施之父子,刖父子親;施之兄弟,則兄弟和;施之夫婦,則夫婦別,都只由這箇心。如今最要先理會此心。」又云:「通書一處說『陰陽五行,化生萬物,五殊二實,二本則一』,亦此意。」又云:「如千部文字,萬部文字,字字如此好,面面如此好,人道是聖賢逐一寫得如此。聖人告之曰,不如此。我只是一箇印板印將去,千部萬部雖多,只是一箇印板。」又云:「且看論語,如鄉黨等處,待人接物,千頭萬狀,是多少般!聖人只是這一箇道理做出去。明道說忠恕,當時最錄得好。」賀孫。

  曾子一貫忠恕,是他於事物上各當其理。日用之間,這箇事見得一道理,那箇事又見得一道理,只是未曾湊合得。聖人知其用力已到,故以一貫語之。」問:「曾子於零碎曲折處都盡得,只欠箇『一以貫之』否?」曰:「亦未都盡得。但是大概已得,久則將自到耳。」問:「『君子之道費而隱』,曾子於費處已盡得,夫子以隱處點之否?」曰:「然。」問:「曾子篤實,行處已盡。聖人以一貫語之,曾子便會,曰:『忠恕而已矣。』子貢明敏,只是知得。聖人以一貫語之,子貢尚未領略,曰:『然。非與?』是有疑意。」曰:「子貢乃是聖人就知識學問語之;曾子,就行上語之,語脈各不同。須是見得夫子曰『吾道一以貫之』意思,先就多上看,然後方可說一貫。此段『恕』字卻好看,方泝流以其源。學者寧事事先了得,未了得『一』字,卻不妨。莫只懸空說箇『一』字作大罩了,逐事事都未曾理會,卻不濟事。所以程子道:『「下學而上達」,方是實。』」又云:「如人做塔,先從下面大處做起,到末梢自然合尖。若從尖處做,如何得!」僩。

  問:「曾子一貫,以行言;子貢一貫,以知言,何也?」曰:「曾子發出忠恕,是就行事上說。孔子告子貢,初頭說『多學而識之』,便是就知上說。曾子是就源頭上面流下來,子貢是就下面推上去。」問:「曾子未聞一貫之前,已知得忠恕未?」曰:「他只是見得聖人千頭萬緒都好,不知都是這一心做來。及聖人告之,方知得都是從這一箇大本中流出。如木千枝萬葉都好,都是這根上生氣流注去貫也。」林問:「枝葉便是恕否?」曰:「枝葉不是恕。生氣流注貫枝葉底是恕。信是枝葉受生氣底,恕是夾界半路來往底。信是定底,就那地頭說。發出忠底心,便是信底言。無忠,便無信了。」淳。謨錄云:「曾子一貫,以行言;子貢一貫,以知言。曾子言夫子忠恕,只是就事上看。夫子問子貢『多學而識之』,便是知上說。曾子見夫子所為千頭萬緒,一一皆好。譬如一樹,枝葉花實皆可愛,而其實則忠信根本,恕猶氣之貫注枝葉,若論信,則又如花之必誠實處。忠信、忠恕皆是體用。恕如行將去,信如到處所。循物無違,則是凡事皆實。譬如水也,夫子,自源而下者也;中庸所謂忠恕,泝流而上者也。」

  或問夫子告曾子以「吾道一以貫之」,與告子貢「予一以貫之」之說。曰:「曾子是以行言,子貢是以知言。蓋曾子平日於事上都積累做得來已周密,皆精察力行過了,只是未透。夫子才點他,便透。如孟子所謂『有如時雨化之者』,是到這裏恰好著得一陣雨,便發生滋榮,無所凝滯。子貢卻是資質敏悟,能曉得,聖人多愛與他說話,所以亦告之。」又問:「尹氏云:『此可見二子所學之淺深。』」曰:「曾子如他與門人之言,便有箇結纜殺頭,亦見他符驗處。子貢多是說過曉得了便休,更沒收殺。大率子貢緣他曉得,聖人多與他說話,但都沒收殺。如『子如不言』處,也沒收殺。」或曰:「他言性與天道處,卻是他有得處否?」曰:「然。」燾。

  今有一種學者,愛說某自某月某日有一箇悟處後,便覺不同。及問他如何地悟,又卻不說。便是曾子傳夫子一貫之道,也須可說,也須有箇來歷,因做甚麼工夫,聞甚麼說話,方能如此。今若云都不可說,只是截自甚月甚日為始,已前都不是,已後都是,則無此理。已前也有是時,已後也有不是時。蓋人心存亡之決,只在一息之間,此心常存則皆是,此心才亡便不是。聖賢教人,亦只據眼前便著實做將去。孟子猶自說箇存心、養性。若孔子則亦不說此樣話,但云「學而時習之」;「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顏淵問仁,則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仲弓問仁,則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司馬牛問仁,則曰:「仁者其言也訒。」據此一語,是司馬牛己分上欠闕底。若使他從此著實做將去,做得徹時,亦自到他顏冉地位。但學者初做時,固不能無間斷。做來做去,做到徹處,自然純熟,自然光明。如人喫飯相似,今日也恁地喫,明日也恁地喫。一刻便有一刻工夫,一時便有一時工夫,一日便有一日工夫。豈有截自某日為始,前段都不是,後段都是底道理!又如曾子未聞一貫之說時,亦豈全無是處。他也須知得「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如何是敬,如何是孝,如何是慈,如何是信,件件都實理會得了,然後件件實做將去。零零碎碎,煞著了工夫,也細摸得箇影了,只是爭些小在。及聞一貫之說,他便於言下將那實心來承當得,體認得平日許多工夫,許多樣事,千頭萬緒,皆是此箇實心做將出來。卻如人有一屋錢散放在地上,當下將一條索子都穿貫了。而今人元無一文錢,卻也要學他去穿,這下穿一穿,又穿不著,那下穿一穿,又穿不著,似恁為學,成得箇甚麼邊事!如今誰不解說「一以貫之」!但不及曾子者,蓋曾子是箇實底「一以貫之」;如今人說者,只是箇虛底「一以貫之」耳。「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孔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夫然後行。」只此是學,只爭箇做得徹與不徹耳。孟子曰:「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廣。

  江西學者偏要說甚自得,說甚一貫。看他意思,只是揀一箇儱侗底說話,將來籠罩,其實理會這箇道理不得。且如曾子日用間做了多少工夫,孔子亦是見他於事事物物上理會得這許多道理了,卻恐未知一底道理在,遂來這裏提醒他。然曾子卻是已有這本領,便能承當。今江西學者實不曾有得這本領,不知是貫箇甚麼!嘗譬之,一便如一條索,那貫底物事,便如許多散錢。須是積得這許多散錢了,卻將那一條索來一串穿,這便是一貫。若陸氏之學,只是要尋這一條索,卻不知道都無可得穿。且其為說,喫緊是不肯教人讀書,只恁地摸索悟處。譬如前面有一箇關,纔跳得過這一箇關,便是了。此煞壞學者。某老矣,日月無多。方待不說破來,又恐後人錯以某之學亦與他相似。今不柰何,苦口說破。某道他斷然是異端!斷然是曲學!斷然非聖人之道!但學者稍肯低心向平實處下工夫,那病痛亦不難見。

  「『吾道一以貫之』,譬如聚得散錢已多,將一條索來一串穿了。所謂一貫,須是聚箇散錢多,然後這索亦易得。若不積得許多錢,空有一條索,把甚麼來穿!吾儒且要去積錢。若江西學者都無一錢,只有一條索,不知把甚麼來穿。」又曰:「一,只是一箇道理貫了。」或問:「忠恕,曾子以前曾理會得否?」曰:「曾子於忠恕自是理會得了,便將理會得底來解聖人之意,其實借來。」直卿問:「『一以貫之』,是有至一以貫之。」曰:「一,只是一箇道理,不用說至一。」

  問:「集注云:『聖人之心,渾然一理,泛應曲當,用各不同。』此恐是聖人之心昭明融液,無絲毫間斷,隨事逐物,泛應曲酬,只是自然流出來。曾子謂之忠恕,雖是借此以曉學者,然既能忠,則心無欺曲,無叉路,即此推將去,便是一。已而至於自然而然,則即聖人之所謂一矣。」曰:「如此則全在『忠』字上,這段正好在『恕』字上看。聖人之意,正謂曾子每事已自做得是。但事君,只知是事君底道理;事父,只知是事父底道理;事長,只知是事長底道理,未知其相貫通。故孔子說,我每日之間,大事小事,皆只是一箇道理。而今卻不識言意,都倒說了。且理會事事都要是。若事都是,不理會得那一,不妨。若事未是,先去理會那一,不濟事。如做塔,且從那低處、闊處做起,少間自到合尖處。若只要從頭上做起,卻無著工夫處。『下學而上達』,下學方是實。」先生又云:「聖人與曾子說一貫處,是說行;與子貢說一貫處,只說學問,看『多學而識之』一句可見。」又問:「『自此之外,更無餘法,亦無待於推矣。』推,只是推己之『推』否?『更無餘法』,是一理之外更無其他否?」曰:「聖人之忠恕自別,不可將做尋常『忠恕』字看。」問:「才說『恕』字,必須是推。若不須推,便是仁了。」曰:「聖人本不可說是忠恕,曾子假借來說。要之,天地是一箇無心底忠恕,聖人是一箇無為底忠恕,學者是一箇著力底忠恕。學者之忠恕,方正定是忠恕。且如不欺誑,不妄誕,是忠,天地何嘗說我不可欺誑,不可妄誕來!如『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是恕,天地何嘗說我要得性命之正,然後使那萬物各正性命來!聖人雖有心,也自是不欺誑,不妄誕,我所不欲底事,也自是不去做。故程子曰:『天地無心而成化,聖人有心而無為。』即是此意。」問:「程子言:『忠者天道,恕者人道。』不是中庸所謂『天道、人道』否?」曰:「不是。大本便是天道,達道便是人道。這箇不可去泥定解他。如子思說『鳶飛戾天,魚躍于淵』相似,只輕輕地傍邊傍說將去。要之,『至誠無息』一句,已自剩了。今看那一段,不須字字去解,亦不須言外求意,自然裏面有許多道理。今如此說,倒鈍滯了。所以聖人不胡亂說,只說與曾子子貢二人曉得底。其他如『吾欲無言』之類,略拈起些小來說,都只是輕輕地說過,說了便休。若只管說來說去,便自拖泥帶水。」胡亟。以下集注。

  問「曾子未知其體之一」。曰:「曾子偶未見得,但見一箇事是一箇理,不曾融會貫通。然曾子於九分九釐九毫上都見得了,即爭這些子,故夫子告之。而今人卻是因夫子之說,又因後人說得分曉,只是望見一貫影像,便說體說用,卻不去下工夫。而今只得逐件理會,所以要格物、致知。」夔孫。

  先生問坐間學者云:「『吾道一以貫之』,如何是『曾子但未知體之一處』?」或云:「正如萬象森然者,是曾子隨事精察力行處。至於一元之氣所以為造化之妙者,是曾子未知體之一處。」曰:「何故曾子既能隨事精察,卻不曉所以一處?」答云:「曾子但能行其粗而未造其精。」曰:「不然。聖人所以發用流行處,皆此一理,豈有精粗。政如水相似,田中也是此水,池中也是此水,海中也是此水。不成說海水是精,他處水是粗,豈有此理!緣他見聖人用處,皆能隨事精察力行。不過但見聖人之用不同,而不知實皆此理流行之妙。且如事君忠是此理,事親孝也是此理,交朋友也是此理,以至精粗小大之事,皆此一理貫通之。聖人恐曾子以為許多般樣,故告之曰:『吾道一以貫之。』曾子真積力久,工夫至到,遂能契之深而應之速。云『而已矣』者,竭盡無餘之詞。所以集注說『自此之外,固無餘法』,便是那竭盡無餘之謂。聖人只是箇忠,只是箇恕,更無餘法。學者則須推之,聖人則不消如此,只是箇至誠不息,萬物各得其所而已。這一箇道理,從頭貫將去。如一源之水,流出為千條萬派,不可謂下流者不是此一源之水。人只是一箇心。如事父孝,也是這一心;事君忠,事長弟,也只是這一心;老者安,少者懷,朋友信,皆是此一心。精粗本末,以一貫之,更無餘法。但聖人則皆自然流行出來,學者則須是『施諸己而不願,而後勿施於人』,便用推將去;聖人則動以天,賢人則動以人耳。」又問:「盡己之忠,聖人同此忠否?」曰:「固是。學者與聖人所爭,只是這些箇自然與勉強耳。聖人所行,皆是自然堅牢。學者亦有時做得如聖人處,但不堅牢,又會失卻。程子說:『孟子為孔子事業儘得,只是難得似聖人。如剪綵為花固相似,只是無造化功。』龜山云:『孔子似知州,孟子似通判權州。』譬得好。」又問:「先生解忠恕,謂借學者盡己推己之目。如程子說忠恕一以貫之,則又自有聖人之忠恕。」曰:「這裏便自要理會得。若曉得某說,則曉程子之說矣。」又云:「忠是一,恕是所以貫之。中庸說『忠恕違道不遠』,是『下學上達』之義,即學者所推之忠恕,聖人則不待推。然學者但能盡己以推之於人,推之既熟,久之自能見聖人不待推之意,而『忠恕』二字有不足言也。」明作。壯祖錄云:「問一貫之旨。先生曰:『何故曾子能每事精察而力行,卻未知其體之一?』趙兄曰:『曾子但見粗處,未見精處。』先生曰:『若說「精粗」二字,便壞了一貫之理。譬之水在大江中,固是此水;流為池沼,亦只是此水;流為溝壑,亦只是此水。若曰池沼溝壑別是水之粗,而大江中乃是水之精者,其可哉!夫子之道,施之事父則為孝,事君則為忠,交朋則為信。曾子見其事事曲當如此,遂疑有許多般樣,而未知天下只是一箇大道理,雖於事上有千般百緒,只共是這一箇大道理。曾子之所未達者,尚有此耳。一是忠,所貫者恕。忠是一箇實心,萬法萬事皆自此出。聖人只有這兩端,外此更無餘事。但聖人不待推,學者須每事推去。但為之既熟,則久之自能見聖人不待推之意,而「忠恕」二字即不足言也。』」

  問:「『曾子未知其體之一』。用自體出,體用不相離。於其用處既已精察,何故未知其體之一?」曰:「是他偶然未知。曾子於九分九釐上皆透徹了,獨此一釐未透。今人只指箇見成底『體用』字來說,卻元不曾下得工夫。」又問「曾子借學者盡己推己之目而明之,欲人之易曉」。曰:「這箇道理,譬如一枝天然底花。為人不識,故作一枝假底花出來形容,欲人識得箇模樣。」又曰:「此章一項說天命,一項說聖人,一項說學者,只是一箇道理。」又曰:「聖人是自然底忠恕,學者是勉然底忠恕。」儒用。祖道錄云:「或問:『曾子一唯處如何?』曰:『曾子平日用功得九分九釐九毫都見得了,只爭這些子。一聞夫子警省之,便透徹了也。』又問:『未唯之前如何?』曰:『未唯之前,見一事上是一箇理;及唯之後,千萬箇理只是一箇理。』又問:『「以己及物」,「推己及物」,如何?』曰:『在聖人都謂之仁,在學者只是忠恕而已。「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則是聖人之仁;「能近取譬」,便是學者之恕。一箇是天然底道理,一箇是人為底道理。曾子以天然底難說,只得把人為底說與他,教他自此做得到盡處,便是天然底。所以如此說者,要使當時問者曉得。譬如將做底花去比生成底花,自有優劣。要之,這一項說天命,一項說聖人,一項說學者,其至只是一箇道理也。欲為逐一字說,如何是聖人底,如何是學者底,一向訓解未免有牴牾。學者須是自體認始得。』或曰:『然則「忠恕」字如何看?』曰:『如此等字,難為一一分說,且去子細看得此樣四五箇字透徹,看他落在何界分,將輕重參較,久久自見。今只說與,終不濟事。且如看地盤一般,識得甲庚丙壬戊子逐字捱將去,永不差誤。』久之,又曰:『要好時,將此樣十數箇字排在面前,前賢所說,逐一細看,教心通意會,便有所得也。』」賜錄云:「問忠恕。曰:『解此處大段用力,一箇是天然底,一箇是人為底。譬如假花來形容生花一般,為是生花難說,故把假花形容,引他意思出來。然此段說天命,一項說聖人,一項說學者。要之,只是一箇道理。』」

  問:「『一貫』,注言:『蓋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耳。』『未知其體之一』,亦是前所說乎?」曰:「參也以魯得之,他逐件去理會。曾子問喪禮,到人情委曲處,無不講究。其初見一事只是一事,百件事是百件事。得夫子一點醒,百件事只是一件事,許多般樣,只一心流出。曾子至此,方信得是一箇道理。」問:「自後學言之,便道已知此事一理。今曾子用許多積累工夫,方始見得是一貫,後學如何便曉得一貫?」曰:「後人只是想像說,正如矮人看戲一般,見前面人笑,他也笑。他雖眼不曾見,想必是好笑,便隨他笑。」又曰:「曾點所見不同,方當侍坐之時,見三子言志,想見有些下視他幾箇,作而言曰:『異乎三子者之撰。』看其意,有鳳凰翔于千仞底氣象!莊子中說孟子反于琴張喪側,或琴或歌,點亦只是此輩流。渠若不得聖人為之依歸,須一向流入莊老去!」宇。

  叔器問聖人之忠恕與學者之忠恕。曰:「這不是說一貫便是忠恕,忠恕自是那一貫底注腳。只是曾子怕人曉那一貫不得,後將這言語來形容,不是說聖人是忠恕。今若曉得一貫,便曉得忠恕;曉得忠恕,便曉得一貫。今且說那渾全道理便是忠,那隨事逐物串斂來底便是恕。今若要做那忠恕去湊成聖人忠恕,做那忠恕去湊成一貫,皆不是。某分明說,此只是曾子借此以推明之。」義剛。

  「而今不是一本處難認,是萬殊處難認,如何就萬殊上見得皆有恰好處。」又云:「到這裏只見得一本萬殊,不見其他。」卓。

  「中心為忠,如心為恕」,此語見周禮疏。銖。

  問「如心為恕」。曰:「如此也比自家心推將去。仁之與恕,只爭些子。自然底是仁,比而推之便是恕。」道夫。

  蜚卿問:「『恕』字,古人所說有不同處。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便與大學之『絜矩』,程子所謂『推己』,都相似。如程子所引『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及大學中說『有諸己而後求諸人』,卻兼通不得,如何?」曰:「也只是一般。但對副處別,子細看便可見。今人只是不曾子細看。某當初似此類,都逐項寫出,一字對一字看。少間紙上底通,心中底亦脫然。且如『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各正性命底,便如乾道變化底,所以為恕。」直卿問:「程子言『如心為恕』,如心之義如何?」曰:「萬物之心,便如天地之心;天下之心,便如聖人之心。天地之生萬物,一箇物裏面便有一箇天地之心。聖人於天下,一箇人裏面便有一箇聖人之心。聖人之心自然無所不到,此便是『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聖人之忠恕也。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便是推己之心做到那物上,賢者之忠恕也。這事便是難。且如古人云:『不廢困窮,不虐無告』,自非大無道之君,孰肯廢虐之者!然心力用不到那上,便是自家廢虐之。須是聖人,方且會無一處不到。」又問:「『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上句是聖人之恕,下句是賢者之恕否?」曰:「上箇是聖人之恕,下箇賢者之仁。聖人之恕,便是眾人之仁;眾人之仁,便是聖人之恕。」道夫。

  楊問「以己」「推己」之辨。先生反問:「如何?」曰:「以己,是自然底意思;推己,是反思底意思。」曰:「然。以己,是自然流出,如孔子『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推己,便有折轉意,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寓因問:「『推廣得去,則天地變化,草木蕃;推廣不去,天地閉,賢人隱』,如何?」曰:「亦只推己以及物。推得去,則物我貫通,自有箇生生無窮底意思,便有『天地變化,草木蕃』氣象。天地只是這樣道理。若推不去,物我隔絕,欲利於己,不利於人;欲己之富,欲人之貧;欲己之壽,欲人之夭。似這氣象,全然閉塞隔絕了,便似『天地閉,賢人隱』。」宇。

  問「以己」「推己」之辯。曰:「以己,是自然;推己,是著力。『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是以己及人也。『近取諸身』,譬之他人,自家欲立,知得人亦欲立,方去扶持他使立;自家欲達,知得人亦欲達,方去扶持他使達,是推己及人也。」淳。

  胡問「以己及物」「以」字之義。曰:「『以己及物』,是大賢以上聖人之事。聖人是因我這裏有那意思,便去及人。如未饑,未見得天下之人饑;未寒,未見得天下之人寒。因我之饑寒,便見得天下之饑寒,自然恁地去及他,便是以己及物。如賢人以下,知得我既是要如此,想人亦要如此,而今不可不教他如此,三反五折,便是推己及物,只是爭箇自然與不自然。」義剛。

  「以己及物」,是自然及物,己欲立,便立人;己欲達,便達人。推己及物,則是要逐一去推出。如我欲恁地,便去推與人也合恁地,方始有以及之。如喫飯相似,以己及物底,便是我要喫,自是教別人也喫,不待思量。推己及物底,便是我喫飯,思量道別人也合當喫,方始與人喫。義剛。

  恕之得名,只是推己,故程先生只云:「推己之謂恕。」曾子言:「夫子之道忠恕。」此就聖人說,卻只是自然,不待勉強而推之,其字釋卻一般。端蒙。

  「以己及物,仁也,『一以貫之』是也;推己及物,恕也,『違道不遠』是也」,蓋是明道之說。第一句只是懸空說一句。「違道不遠」,只粘著推己及物說。夔孫。

  問:「程子謂:『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違道不遠」是也。』『以己及物仁也』,與『違道不遠』不相關,莫只是以此分別仁、恕否?」曰:「自是不相關。只是以此形容仁、恕之定名。」子蒙。

  問:「明道言:『忠者天道,恕者人道。』何也?」曰:「忠是自然;恕隨事應接,略假人為,所以有天人之辯。」壯祖。

  「『忠者天道,恕者人道』,此『天』是與『人』對之『天』。若『動以天也』之『天』,即是理之自然。」又曰:「聖賢之言,夫子言『一貫』,曾子言『忠恕』,子思言『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張子言『理一分殊』,只是一箇。」卓。

  問:「天道、人道,初非以優劣言。自其渾然一本言之,則謂之天道;自其與物接者言之,則謂之人道耳。」曰:「然。此與『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語意自不同。」閎祖。

  「一貫、忠恕。」先生曰:「此是曾子平日用工,於逐事逐物上,都理會過了,但未知一貫爾,故夫子喚醒他。」「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無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先生顧曰:「『恕者所以行乎忠也』一句好看。」又曰:「便與中庸『大德敦化,小德川流』相似。」炎。

  忠者,盡己之心,無少偽妄。以其必於此而本焉,故曰「道之體」。恕者,推己及物,各得所欲。以其必由是而之焉,故曰「道之用」。端蒙。

  「忠恕」一段,明道解得極分明。其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忠恕違道不遠』是也。」分明自作一截說。下面「忠恕一貫之」以下,卻是言聖人之忠恕。故結云:「所以與『違道不遠』異者,動以天爾。」若曰:「中庸之言,則動以人爾。」端蒙。

  「忠恕違道不遠」,此乃掠下教人之意,「下學而上達」也。「盡己之謂忠,推己及物之謂恕」。忠恕二字之義,只當如此說。曾子說夫子之道,而以忠恕為言,乃是借此二字綻出一貫。一貫乃聖人公共道理,盡己推己不足以言之。緣一貫之道,難說與學者,故以忠恕曉之。賀孫。

  「忠恕違道不遠」與「夫子之道忠恕」,只消看他上下文,便自可見。如中庸「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諸人」,勿者,禁止之辭,豈非學者之事。論語之言,分明先有箇「夫子之道」字,豈非聖人之事。端蒙。

  「忠恕違道不遠」,正是說忠恕。「一以貫之」之忠恕,卻是升一等說。高。

  一是忠,貫是恕。譬如一泓水,聖人自然流出,灌溉百物,其他人須是推出來灌溉。此一貫所以為天。至子思忠恕,只是人,所以說「違道不遠」。「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才是他人,便須是如此。泳。

  問:「到得忠恕,已是道,如何又云『違道不遠』?」曰:「仁是道,忠恕正是學者著力下工夫處。『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子思之說,正為下工夫。『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卻不是恁地。曾子只是借這箇說『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便是天之忠恕;『純亦不已』,『萬物各得其所』,便是聖人之忠恕;『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便是學者之忠恕。」賀孫。

  曾子忠恕,與子思忠恕不同。曾子忠恕是天,子思忠恕尚是人在。泳。

  問:「『忠恕而已矣』與『違道不遠』、『己所不欲』等處不同,而程先生解釋各有異意,如何?」曰:「先理會『忠恕而已』一句。如明道說『動以天』之類,只是言聖人不待勉強,有箇自然底意思。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諸人』,看箇『勿』字,便是禁止之辭。故明道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正是如此分別。」或曰:「南軒解此云:『聖人全乎此,天之道也,曾子稱夫子忠恕是矣。賢者求盡夫此,人之道也,子思稱忠恕是矣。』」曰:「此亦說得好。諸友卻如何看?」謨曰:「集注等書所謂『盡己為忠』,道之體也;『推己為恕』,道之用也。忠為恕體,是以分殊而理未嘗不一;恕為忠用,是以理一而分未嘗不殊。此固甚明矣。」曰:「夫子只說『吾道一以貫之』,曾子說此一句,正是下箇注腳,如何卻橫將忠恕入來解說『一貫』字?程子解此又如何?」曰:「『以己及物為仁,推己及物為恕』;又卻繼之曰:『此與「違道不遠」異者,動以天爾。』如此,卻是剩了『以己及物』一句,如何?」謨曰:「莫是合忠恕而言,便是仁否?」先生稱善。謨曰:「只於集注解第二節處得之。如曰『聖人至誠無息,而萬物各得其所』,便是合忠恕是仁底意思。」曰:「合忠恕,正是仁。若使曾子便將仁解一貫字,卻失了體用,不得謂之一貫爾。要如此講『貫』,方盡。」謨。

  問論語中庸言忠恕不同之意。曰:「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中庸言『忠恕違道不遠』,是也。此是學者事,然忠恕功用到底只如此。曾子取此以明聖人一貫之理耳。文蔚錄云:「曾子借學者以形容聖人。」若聖人之忠恕,只說得『誠』與『仁』字。聖人渾然天理,則不待推,自然從此中流出也。『盡』字與『推』字,聖人盡不用得。若學者則須推。故明道云:『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違道不遠」是也。』自是兩端。伊川說中庸,則只說是『下學上達』,又說是『子思掠下教人』。明道說論語,則曰:『「一以貫之」,大本達道也,與「違道不遠」異者,動以天耳。』伊川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此規模又別。」大雅云:「程先生說:『忠恕形容一貫之理,在他人言則未必盡,在曾子言之,必是盡。』」曰:「此說得最好。然『一』字多在忠上?多在恕上?」大雅云:「多在忠上。」曰:「然。程子說得甚分明,復將元說成段看。後來多被學者將元說折開分布在他處,故意散亂不全,難看。」大雅。

  問「『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曰:「『恕』字正在兩隔界頭。只看程子說『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便分明。恕是推己及物,使各得其所處。『盡物之謂信』。」人傑。

  劉問「忠恕」。曰:「忠即是實理。忠則一理,恕則萬殊。如『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亦只以這實理流行,發生萬物。牛得之為牛,馬得之而為馬,草木得之而為草木。」卓。

  「『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不其忠乎!」此是不待盡而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不其恕乎!」此是不待推而恕也。廣。

  忠貫恕,恕貫萬事。「『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不其忠乎!」是不忠之忠。「『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不其恕乎!」是不恕之恕。天地何嘗道此是忠,此是恕?人以是名其忠與恕。故聖人無忠恕,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乃學者之事。士毅。

  曾子所言,只是一箇道理,但假借此以示門人。如程子所言,「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此天地無心之忠恕。夫子之道一貫,乃聖人無為之忠恕。盡己、推己,乃學者著力之忠恕。固是一箇道理,在三者自有三樣。且如天地何嘗以不欺不妄為忠。其化生萬物,何嘗以此為恕。聖人亦何嘗以在己之無欺無妄為忠。若汎應曲當,亦何嘗以此為恕。但是自然如此。故程子曰:「天地無心而成化,聖人有心而無為。」此語極是親切。若曉得曾子意思,雖則是「忠恕」二字,而發明一貫之旨昭然。但此語難說,須自意會。若只管說來說去,便拖泥帶水。又云:「夜來說忠恕,論著忠恕名義,自合依子思『忠恕違道不遠』是也。曾子所說,卻是移上一階,說聖人之忠恕。到程子又移上一階,說天地之忠恕。其實只一箇忠恕,須自看教有許多等級分明。」僩。

  正淳問:「伊川云:『「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乾道變化』,猶是說上體事,至『各正性命』,方是恕否?」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正相夾界半路上說。程子謂『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又謂『盡物之謂信』。如『乾道變化』,便是盡己處,『各正性命』,是推以及物處。至於推到物上,使物物各得其所處,方是盡物,便是信。」問:「侯師聖云『草木蕃』與『各正性命』如何?」曰:「尋常數家,便說『草木蕃』是『草木暢茂』,『天造草昧』之意,故指來說『恕』字不甚著。『各正性命』,說推己及物。然當時只是指此兩句來說。」。

  徐仁父問:「『充擴得去,則天地變化,草木蕃;充擴不去,則天地閉,賢人隱』,如何?」曰:「只管充擴將去,則萬物只管各得其分。只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上面擴充將去,若充之於一家,則一家得其所;充之於一國,則一國得其所。無施而不得其所,便是『天地變化,草木番』。若充擴不去,則這裏出門便行不得,便窒塞了,如何更施諸人!此便是『天地閉,賢人隱』底道理。」卓。賀孫錄同。以下集義。

  吳仁父問:「『充擴得去,則天地變化,草木蕃;充擴不去,則天地閉,賢人隱』。是氣象如此,是實如此?」曰:「似恁地恕,只是推得去。推不去底人,只要理會自己,不管別人;別人底事,便說不關我事。今如此人,便為州為縣,亦只理會自己,百姓盡不管他,直是推不去。」又問:「『恕』字恁地闊?」曰:「所以道:『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又曰:「也須是忠。無忠,把甚麼推出來!」節。

  「天地變化」是忠,忠則一;「草木蕃」是恕,恕則萬狀。「天地閉,賢人隱」,是理當如此,非如人之不恕是有吝意。恕如春,不恕如冬。節。

  「草木蕃」,如說「草木暢茂」。人傑。

  「一,譬如元氣;八萬四千毛孔無不通貫,是恕也」。又曰:「『一以貫之』,只是萬事一理。伊川謂:『言仁義亦得,蓋仁是統體,義是分別。』某謂言禮樂亦得,『樂統同,禮辯異』。」言畢,復抗聲而誦曰:「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道夫。

  忠恕是工夫,公平則是忠恕之效,所以謂「其致則公平」。致,極至也。道夫。

  問:「『吾道一以貫』,伊川云:『多在忠上。』看得來都在忠上,貫之卻是恕。」曰:「雖是恕,卻是忠流出貫之。」可學。

  問:「『盡物之謂恕』與『推己之謂恕』,如何推己只是忠中流出?」曰:「方流出,未可謂之盡。」曰:「『盡物之謂信』,是物實得此理,故曰『盡物』?」曰:「然。」可學。

  問:「侯氏云『盡物之謂恕』,程子不以為然,何也?」曰:「『恕』字上著『盡』字不得。恕之得名,只是推己。盡物,卻是於物無所不盡,意思自別。」端蒙。

  眾朋友再說「忠恕」章畢,先生曰:「將孔子說做一樣看,將曾子說做一樣看,將程子說又做一樣看。」又曰:「聖人之恕無轍跡。學者則做這一件是當了,又把這樣子去做那一件,又把這樣子去做十件、百件、千件,都把這樣子去做,便是推。到下梢都是這箇樣子,便只是一箇物。」或問:「先生與范直閣論忠恕,還與集注同否?」曰:「此是三十歲以前書,大概也是,然說得不似,而今看得又較別。」

  亞夫問「忠恕而已矣」。曰:「此曾子借學者忠恕以明一貫之妙。蓋一貫自是難說得分明,惟曾子將忠恕形容得極好。學者忠恕,便待推,方得。才推,便有比較之意。聖人更不待推,但『老者安之,少者懷之,朋友信之』,便是。聖人地位,如一泓水在此,自然分流四出。借學者忠恕以形容一貫,猶所謂借粗以形容細。」趙至道云:「如所謂『堯舜之道孝弟』否?」曰:「亦是。但孝弟是平說。曾子說忠恕,如說『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一般,自有交關妙處。當時門弟想亦未曉得,惟孔子與曾子曉得。自後千餘年,更無人曉得,惟二程說得如此分明。其門人更不曉得,惟侯氏謝氏曉得。某向來只惟見二程之說,卻與胡籍溪范直閣說,二人皆不以為然。及後來見侯氏說得元來如此分明,但諸人不曾子細看爾。」直卿云:「聖人之忠是天之天,聖人之恕是天之人。忠恕只是學者事,不足以言聖人,只是借言爾。猶云『亹亹文王』,文王自是『純亦不已』,『亹亹』不足以言之。然『亹亹』,便有『純亦不已』意思。」又云:「忠猶木根,恕猶枝葉條榦。」南升。

  「忠恕一貫。聖人與天為一,渾然只有道理,自然應去,不待盡己方為忠,不待推己方為恕,不待安排,不待忖度,不待睹當。如水源滔滔流出,分而為支派,任其自然,不待布置入那溝,入這瀆。故云曾子怕人曉不得一貫,故借忠恕而言。某初年看不破,後得侯氏所收程先生語,方曉得。」又云:「自孔子告曾子,曾子說下在此,千五百年無人曉得。待得二程先生出,方得明白。前前後後許多人說,今看來都一似說夢。」子善云:「初曉『忠者天道,恕者人道』不得。後略曉得,因以二句解之云:『天道是自然之理具,人道是自然之理行。』」直卿云:「就聖人身上說,忠者天之天,恕者天之人;就學者身上說,忠者人之天,恕者人之人。」曰:「要之,只是箇『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意思。」賀孫。

  方叔問:「忠恕一理,卻似說箇『中和』一般。」曰:「和是已中節了,恕是方施出處。且如忠恕如何是一貫?」曰:「無間斷,便是一貫。」曰:「無物,如何見得無間斷?蓋忠則一,纔推出去便貫了,此忠恕所以為一以貫之,蓋是孔子分上事。如『老者安之,少者懷之,朋友信之』,此孔子之忠恕,餘人不得與焉。忠恕一也,然亦有分數。若中庸所謂忠恕,只是『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此則是賢人君子之所當力者。程子觀之亦精矣,然程門如尹氏輩,亦多理會不曾到此。若非劉質夫謝上蔡侯師聖之徒記得如此分曉,則切要處都黑了。」大雅。

  忠便是一,恕便是貫。自一身言之,心便是忠,應於事者便是恕。龜山之說不然。某舊時與諸公商量此段,都說道:「龜山便是明道說。」某深以為不然,更無路得分疏。後來把程先生說自看來看去,乃大分明。以此知聽說話難。須是心同意契,纔說,便領略得。龜山說得恁地差來,不是他後來說得差,是他當初與程先生對面說時,領略不得這意思。如今諸公聽某說話,若不領略得,茫然聽之,只是徒然。程先生那一段是劉質夫記,想他須是領略得。兼此段,可笑。舊時語錄元自分而為兩,自「『以己及物』至『違道不遠』是也」為一段,自「吾道一以貫之」為一段。若只據上文,是看他意不出。然而後云「此與『違道不遠』異者,動以天爾」,自說得分明,正以「『違道不遠』是也」相應。更一段說某事,亦散而為三。賀孫。

  明道解「忠恕」章,初本分為兩段。後在籍溪家見,卻只是一段,遂合之,其義極完備。此語是劉質夫所記,無一字錯,可見質夫之學。其他諸先生如楊尹拘於中庸之說,也自看明道說不曾破。謝氏一作「侯」。卻近之,然亦有見未盡處。端蒙。

  二程之門解此章者,惟上蔡深得二先生之旨。其次則侯師聖。其餘雖游楊尹皆說不透。忠恕是足以貫道,忠故一,恕故貫也。洽。

  問:「忠雖已發,而未及接物。侯氏釋『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乃云:『春生冬藏,歲歲如此,不誤萬物,是忠。』如何?」曰:「天之春生冬藏時,合有箇心。公且道天未春生冬藏時,有箇心在那裏?這箇是天之生物之心,無停無息,春生冬藏,其理未嘗間斷。到那萬物各得其所時,便是物物如此。『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各正性命是那一草一木各得其理,變化是箇渾全底。」義剛。

  問「『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不其忠乎!」曰:「今但以人觀天,以天觀人,便可見。在天便是命,在人便是忠。要之,便是至誠不息。」因論集義諸家忠恕之說,曰:「若諸家所言,卻是曾子自不識其所謂『一貫』;夫子之道,卻是二以分之,不是『一以貫之』。」道夫。

  「『吾道一以貫之』,今人都祖張無垢說,合人己為一貫。這自是聖人說這道理如此,如何要合人己說得!如所謂『汝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這箇又如何要將人己說得!多是看聖賢文字不曾子細,纔於半中央接得些小意思,便道只是恁地。」又說及「陳叔向也自說一樣道理。某嘗說,這樣說話,得他自立箇說,說道我自所見如此,也不妨。只是被他說出一樣,卻將聖賢言語硬折入他窩窟裏面。據他說底,先賢意思全不如此。」賀孫。

  因有援引比類說忠恕者,曰:「今日浙中之學,正坐此弊,多強將名義比類牽合而說。要之,學者須是將許多名義如忠恕、仁義、孝弟之類,各分析區處,如經緯相似,使一一有箇著落。將來這箇道理熟,自有合處。譬如大概舉南康而言,皆是南康人,也卻須去其間識得某人為誰,某人在甚處,然後謂之識南康人也。」去偽。

  問:「或云,忠恕只是無私己,不責人。」曰:「此說可怪。自有六經以來,不曾說不責人是恕!若中庸,也只是說『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而已,何嘗說不責人!不成只取我好,別人不好,更不管他!於理合管,如子弟不才,係吾所管者,合責則須責之,豈可只說我是恕便了。論語只說『躬自厚而薄責於人』,謂之薄者,如言不以己之所能,必人之如己,隨材責任耳,何至舉而之!」大雅。

    君子喻於義章

  問「喻於義」章。曰:「小人之心,只曉會得那利害;君子之心,只曉會得那義理。見義理底,不見得利害;見利害底,不見得義理。」卓。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君子只知得箇當做與不當做,當做處便是合當如此。小人則只計較利害,如此則利,如此則害。君子則更不顧利害,只看天理當如何。「宜」字與「利」字不同,子細看!僩。

  文振問此章。曰:「義利,只是箇頭尾。君子之於事,見得是合如此處,處得其宜,則自無不利矣,但只是理會箇義,卻不曾理會下面一截利。小人卻見得下面一截利,卻不理會事之所宜。往往兩件事都有利,但那一件事之利稍重得分毫,便去做那一件。君子之於義,見得委曲透徹,故自樂為。小人之於利,亦是於曲折纖悉間都理會得,故亦深好之也。」時舉。南升錄見存。

  問:「『君子喻於義』。義者,天理之所宜,凡事只看道理之所宜為,不顧己私。利者,人情之所欲得,凡事只任私意,但取其便於己則為之,不復顧道理如何。」曰:「義利也未消說得如此重。義利猶頭尾然。義者,宜也。君子見得這事合當如此,卻那事合當如彼,但裁處其宜而為之,則何不利之有。君子只理會義,下一截利處更不理會。小人只理會下一截利,更不理會上一截義。蓋是君子之心虛明洞徹,見得義分明。小人只管計較利,雖絲毫底利,也自理會得。」南升。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只是一事上。君子於此一事只見得是義,小人只見得是利。且如有白金遺道中,君子過之,曰:「此他人物,不可妄取。」小人過之,則便以為利而取之矣。賀孫。

  「喻義喻利,不是氣稟如此。君子存得此心,自然喻義。小人陷溺此心,故所知者只是利。若說氣稟定了,則君子小人皆由生定,學力不可變化。且如有金在地,君子便思量不當得,小人便認取去。」又云:「『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正如喻義喻利,皆是一事上有兩段。只此一物,君子就上面自喻得義,小人只是喻得利了。父母之年,孝子之心既喜其壽,又懼其衰。君子小人,只共此一物上面有取不取。」明作。

  喻義喻利,只是這一事上。君子只見得是義,小人只見得是利。如伯夷見飴,曰:「可以養老。」盜跖見之,曰:「可以沃戶樞。」蓋小人於利,他見這一物,便思量做一物事用他,計較精密,更有非君子所能知者。緣是他氣稟中自元有許多鏖糟惡濁底物,所以纔見那物事便出來應他。這一箇穿孔,便對那箇穿孔。君子之於義,亦是如此。或曰:「伊川云:『惟其深喻,是以篤好。』若作『惟其篤好,是以深喻』,也得。」曰:「陸子靜說便是如此。」僩。

  居父問「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曰:「這只就眼前看。且如今做官,須是恁地廉勤。自君子為之,只是道做官合著如此。自小人為之,他只道如此做,可以得人說好,可以求知於人。昨有李某,當壽皇登極之初,上一書,極說道學恁地不好。那時某人在要路,故以此說投之,即得超升上州教官。前日某方赴召到行在,忽又上一書,極稱道學之美。他便道某有甚勢要,便以此相投,極好笑!」賀孫。

  問:「集注謂『義者,天理之所宜』。一說又謂『義者,宜之理』。意有異否?」曰:「只宜處便是義。宜之理,理之宜,都一般,但做文恁地變。只如冷底水,熱底水,水冷底,水熱底一般。」淳。

    見賢思齊焉章

  「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見人之善,而尋己之善;見人之惡,而尋己之惡。如此,方是有益。

    事父母幾諫章

  問「幾諫」。曰:「幾,微也,只是漸漸細密諫,不恁峻暴,硬要闌截。內則『下氣、怡色、柔聲以諫』,便是解此意。」淳。

  問:「『幾,微也』。微,還是見微而諫,還是『下氣、怡色、柔聲』以諫?」曰:「幾微,只得做『下氣、怡色、柔聲以諫』。且如今人做事,亦自驀地做出來,那裏去討幾微處。若要做見幾而諫,除非就本文添一兩字始得。」賀孫。

  「又敬不違」,不違,是主那諫上說。敬,已是順了,又須委曲作道理以諫,不違去了那幾諫之意也。僩。

  問:「集注舉內則『與其得罪於鄉黨州閭,寧熟諫』,將來說『勞而不怨』。禮記說『勞』字,似作勞力說,如何?」曰:「諫了又諫,被撻至於流血,可謂勞矣。所謂『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勞而不怨』。勞。只是一般勞。」宇。

  問:「『幾,微也』。微諫者,下氣、怡色、柔聲以諫也。見得孝子深愛其親,雖當諫過之時,亦不敢伸己之直,而辭色皆婉順也。『見志不從,又敬不違』,才見父母心中不從所諫,便又起敬起孝,使父母歡悅;不待父母有難從之辭色,而後起敬起孝也。若或父母堅不從所諫,甚至怒而撻之流血,可謂勞苦,亦不敢疾怨,愈當起敬起孝。此聖人教天下之為人子者,不惟平時有愉色、婉容,雖遇諫過之時,亦當如此;甚至勞而不怨,乃是深愛其親也。」曰:「推得也好。」又云:「『又敬不違』者,上不違微諫之意,切恐唐突以觸父母之怒;下不違欲諫之心,務欲置父母於無過之地。其心心念念只在於此。若見父母之不從,恐觸其怒,遂止而不諫者,非也;欲必諫,遂至觸其怒,亦非也。」南升。

  問:「自『幾諫』章至『喜懼』章,見得事親之孝四端具焉。但覺得仁愛之意分外重,所以『孝弟為仁之本』,『立愛自親始』。」曰:「是如此。惟是初發先是愛,故較切。所以告子見得不全,便只把仁做中出,便一向把義做外來看了。」賀孫。

  問:「謝氏說『幾諫』章,曰『以敬孝易,以愛孝難』,恐未安。」曰:「聖人答人問孝,多就人資質言之。在子夏則少於愛,在子游則少於敬,不當遂斷難易也。如謝氏所引兩句,乃是莊子之說。此與阮籍居喪飲酒食肉,及至慟哭嘔血,意思一般。蔑棄禮法,專事情愛故也。」人傑。集義。

    父母在章

  問「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曰:「為人子,須是以父母之心為心。父母愛子之心未嘗少置,人子愛親之心亦當跬步不忘。若是遠遊,不惟父母思念之切;人子去親庭既遠,溫凊定省之禮,自此間闊,所以不遠遊。如或有事勢須當遊,亦必有定所。欲親知己之所在而無憂,召己,則必至而無失。」

    父母之年章

  「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只是這一事上。既喜其壽,只這壽上又懼其來日之無多。注中引「既喜其壽,又懼其衰」,微差些。如此,卻是兩事矣。僩。

    古者言之不出章

  「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此章緊要在「恥」字上。若是無恥底人,未曾做得一分,便說十分矣。僩。

  人之所以易其言者,以其不知空言無實之可恥也。若恥,則自是力於行,而言之出也不敢易矣。這箇只在恥上。僩。

  集注引范氏說最好。只緣輕易說了,便把那行不當事。非踐履到底,烏能言及此!明作。

    以約失之章

  「以約失之者鮮」。「約」字是實字。若「約之于中」,「約之于禮」,則「約」字輕。明作。

  問:「『以約失之者鮮』。凡人須要檢束,令入規矩準繩,便有所據守,方少過失。或是侈然自肆,未有不差錯。」曰:「說得皆分明。」南升。

  「『以約失之者鮮矣』。凡事要約,約底自是少失矣。」或曰:「恐失之吝嗇,如何?」曰:「這『約』字,又不如此,只凡事自收斂。若是吝嗇,又當放開。這箇,要人自稱量看,便得。如老子之學全是約,極而至於楊氏不肯拔一毛以利天下,其弊必至此。然清虛寡慾,這又是他好處。文景之治漢,曹參之治齊,便是用此。本朝之仁宗元祐,亦是如此。事事不敢做,兵也不敢用,財也不敢用,然終是少失。如熙豐不如此,便多事。」僩。

    君子欲訥於言章

  問:「言懼其易,故欲訥。訥者,言之難出諸口也。行懼其難,故欲敏。敏者,力行而不惰也。」曰:「然。」南升。

    德不孤章

  問:「『德不孤,必有鄰』。鄰是朋類否?」曰:「然。非惟君子之德有類,小人之德亦自有類。」僩。

  「德不孤」,以理言;「必有鄰」,以事言。僩。

  論語中「德不孤」是「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吉人為善,便自有吉人相伴,凶德者亦有凶人同之,是「德不孤,必有鄰」也。易中「德不孤」,謂不只一箇德,蓋內直而外方,內外皆是德,故「不孤」是訓爻辭中「大」字。若有敬而無義,有義而無敬,即孤矣。。

  問「德不孤,必有鄰」。曰:「此處恐不消得引易中來說。語所說『德不孤,必有鄰』,只云有如此之德,必有如此之類應。如小人為不善,必有不善之人應之。易中言『敬以直內』,須用『義以方外』,『義以方外』,須用『敬以直內』。孤,猶偏也。敬義既立,則德不偏孤,言德盛。若引易中來說,恐將論語所說攪得沒理會了。」南升。

  問:「語云『德不孤,必有鄰』,是與人同。饒本作:「是說人之相從。」易云『敬義立而德不孤』,卻是說德不孤吝。饒本作「德之大」。明道卻指此作『與物同』,如何?」曰:「亦未安。」可學。

  「德不孤」,是善者以類應。謝楊引繫辭簡易之文,說得未是。只用伊川說,言「德不孤,必有鄰」,是事之驗。謨。

    事君數章

  問:「集注引胡氏一段,似專主諫而言。恐交際之間,如諂媚之類,亦是數,不止是諫。」曰:「若說交際處煩數,自是求媚於人,則索性是不好底事了,是不消說。以諫而數者,卻是意善而事未善耳,故聖人特言之以警學者。」雉。

朱子語類卷第二十八

  論語十

   公冶長上

    子謂公冶長章

  問「子謂公冶長」章。曰:「子謂『可妻』,必有以取之矣。『雖在縲紲之中』,特因而舉之,非謂以非罪而陷縲紲為可妻也。」南升。

  南容為人,觀其三復白圭,便是能謹其言行者。「邦有道」,是君子道長之時,南容必不廢棄;「邦無道」,是小人得志以陷害君子之時,南容能謹其言行,必不陷於刑戮。南升。

  問:「『子謂南容』章,集注云:『以其謹於言行。』如其三復白圭,固見其謹於言矣。謹於行處雖未見,然言行實相表裏,能謹於言,必能謹於行矣。」曰:「然。」燾。

  問:「公冶長可妻,伊川以『避嫌之事,賢者不為,況聖人乎』?自今人觀之,閨門中安知無合著避嫌處?」曰:「聖人正大,道理合做處便做,何用避嫌!」問:「『古人門內之治恩掩義,門外之治義斷恩』。寓恐閨門中主恩,怕亦有避嫌處?」曰:「固是主恩,亦須是當理方可。某看公浙人,多要避嫌。程子所謂『年之長幼,時之先後』,正是解或人之說,未必當時如此。大抵二人都是好人,可托。或先是見公冶長,遂將女妻他;後來見南容亦是箇好人,又把兄之女妻之。看來文勢,恐是孔子之女年長,先嫁;兄之女少,在後嫁,亦未可知。程子所謂『凡人避嫌者皆內不足』,實是如此。」宇。

  叔蒙問程子避嫌之說。曰:「合當委曲,便是道理當如此。且如避嫌亦不能無。如做通判,與太守是親戚,也合當避嫌。第五倫之事非不見得如此,自是常有這心在,克不去。今人這樣甚多,只是徇情恁地去,少間將這箇做正道理了,大是害事。所以古人於誠意、正心上更著工夫,正怕到這處。」宇。

    子謂子賤章

  或問「魯無君子,斯焉取斯」。曰:「便雖有聖人在,也須博取於人,方能成德。」

  問「魯無君子,斯焉取斯」。曰:「居鄉而多賢,其老者,吾當尊敬師事,以求其益;其行輩與吾相若者,則納交取友,親炙漸磨,以涵養德性,薰陶氣質。」賀孫。

  問「子謂子賤」章。曰:「看來聖人以子賤為『君子哉若人』!此君子亦是大概說。如『南宮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一般。大抵論語中有說得最高者,有大概說,如言賢者之類。若言子賤為君子,而子貢未至於不器,恐子賤未能強似子貢。又子賤因魯多君子而後有所成就,不應魯人強似子貢者如此之多。」南升。

    子貢問賜也何如章

  叔蒙問:「子貢通博明達,若非止於一能者,如何卻以器目之?莫是亦有窮否?」曰:「畢竟未全備。」賀孫。

  子貢是器之貴者,可以為貴用。雖與賤者之器不同,然畢竟只是器,非不器也。明作。

  問:「子貢得為器之貴者,聖人許之。然未離乎器,而未至於不器處,不知子貢是合下無規模,抑是後來欠工夫?」曰:「也是欠工夫,也是合下稟得偏了。一般人資稟疏通明達,平日所做底工夫,都隨他這疏通底意思去。一般人稟得恁地馴善,自是隨這馴善去。恰似人喫藥,五臟和平底人,喫這藥自流注四肢八脈去。若是五臟中一處受病受得深,喫這藥都做那一邊去,這一邊自勝了,難得效。學者做工夫,正要得專去偏處理會。」宇。

    或曰雍也章

  「仁而不佞」,時人以佞為賢。「屢憎於人」,是他說得大驚小怪,被他驚嚇者豈不惡之。明作。

  佞,只是捷給辯口者,古人所說皆如此,後世方以「諂」字解之。祖道。

  佞是無實之辯。道夫。

  林一之問:「孔子於仲弓『不知其仁』,如何?」曰:「孔子既不保他,必是也有病痛。然這一章是不佞要緊。佞,不是諂佞,是箇口快底人。事未問是不是,一時言語便抵當得去。『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子路未問是與不是,臨時撰得話來也好,可見是佞。」宇。

  問:「『為人君,止於仁』。若是未仁,則不能視民猶己,而不足為君。然夫子既許仲弓南面,而又曰『未知其仁』,如何?」曰:「言仁有粗細,有只是指那慈愛而言底,有就性上說底,這箇便較細膩。若有一毫不盡,不害為未仁。只是這箇仁,但是那箇是淺底,這箇是深底,那箇是疏底,這箇是密底。」義剛。

    子使漆雕開仕章

  陳仲卿問「子使漆雕開仕」章。曰:「此章當於『斯』字上看。『斯』,是指箇甚麼?『未之能信』者,便是於這箇道理見得未甚透徹,故信未及。看他意思,便把箇仕都輕看了。」時舉。

  「吾斯之未能信」,他是不肯更做小底。所謂「有天民者,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道夫。

  或問:「『吾斯之未能信』,如何?」曰:「『斯』之一字甚大。漆雕開能自言『吾斯之未能信』,則其地已高矣。『斯』,有所指而云,非只指誠意、正心之事。事君以忠,事父以孝,皆是這箇道理。若自信得及,則雖欲不如此做,不可得矣。若自信不及,如何勉強做得!欲要自信得及,又須是自有所得無遺,方是信。」祖道。去偽同。

  問:「『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斯者,此理也。漆雕開能指此理而言,便是心目之間已有所見。未能信者,未能真知其實然,而自保其不叛。以此見『漆雕開已見大意』,方欲進進而不已。蓋見得大意了,又要真知到至實無妄之地,它日成就其可量乎!此夫子所以悅其篤志也。」祖道。按:此無答語,姑從蜀本存之。

  或問「吾斯之未能信」。曰:「知得深,便信得篤。理合如此者,必要如此;知道不如此,便不得如此,只此是信。且如人孝,亦只是大綱說孝,謂有些小不孝處亦未妨。又如忠,亦只是大綱說忠,謂便有些小不忠處,亦未妨。即此便是未信。此是漆雕開心上事。信與未信,聖人何緣知得。只見他其才可仕,故使之仕。他揆之於心,有一毫未得,不害其為未信,仍更有志於學,聖人所以說之。」又問:「謝氏謂『其器不安於小成』,何也?」曰:「據他之才,已自可仕。只是他不伏如此,又欲求進。譬如一株樹,用為椽桁,已自可矣。他不伏做椽桁,又要做柱,便是不安於小成也。」文蔚。

  立之問「吾斯之未能信」。曰:「漆雕開已見得這道理是如此,但信未及。所謂信者,真見得這道理是我底,不是問人假借將來。譬如五穀可以飽人,人皆知之。須是五穀灼然曾喫得飽,方是信得及。今學者尚未曾見得,卻信箇甚麼!若見人說道這箇善,這箇惡,若不曾自見得,都不濟事,亦終無下手處矣。」時舉。

  信者,自保得過之意,知與行皆然。自保得知得,自保得行得。漆雕開只是見得分明,然亦不敢自保如此,故曰:「吾斯之未能信。」蓋其絲毫隱微之間,自知之爾。端蒙。

  問:「竊意開都見得許多道理,但未能自保其終始不易。」曰:「他於道理,已自透徹了。」又問:「他說未能信,恐是自覺行處有些勉強在。」曰:「未須說行,在目即便有些小窒礙處。」胡泳。

  敬之問此章。曰:「也不是要就用處說。若是道理見未破,只且理會自身己,未敢去做他底。亦不是我信得了,便定著去做。道理自是如此。這裏見得直是分曉,方可去做。」寓因問:「明道所言『漆雕開曾點已見大意』,二子固是已見大體了。看來漆雕開見得雖未甚快,卻是通體通用都知了。曾點雖是見得快,恐只見體,其用處未必全也。」先生以為然。問寓有何說,寓曰:「開之未信,若一理見未透,即是未信。」曰:「也不止說一理。要知信不過,不真知決是如此。『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得天下不為』。須是真見得有不義不辜處,便不可以得天下。若說略行不義,略殺不辜,做到九分也未甚害,也不妨,這便是未信處。這裏更須玩味省察,體認存養,亦會見得決定恁地,而不可不恁地。所謂脫然如大寐之得醒,方始是信處耳。」問:「格物、窮理之初,事事物物也要見到那裏了。」曰:「固是要見到那裏。然也約摸是見得,直到物格、知至,那時方信得及。」宇。

  漆雕開「吾斯之未能信」,斯是甚底?他是見得此箇道理了,只是信未及。他眼前看得闊,只是踐履未純熟。他是見得箇規模大,不入這小底窠坐。曾皙被他見得高,下面許多事皆所不屑為。到他說時,便都恁地脫灑。想見他只是天資高,便見得恁地,都不曾做甚工夫,卻與曾子相反。曾子便是著實步步做工夫,到下梢方有所得。曾皙末流便會成莊老。想見當時聖人亦須有言語敲點他,只是論語載不全。賀孫。

  問「吾斯之未能信」。曰:「信是於這箇道理上見得透,全無些疑處。他看得那仕與不仕,全無緊要。曾點亦然。但見得那日用都是天理流行,看見那做諸侯卿相不是緊要,卻不是高尚要恁地說,是他自看得沒緊要。今人居鄉,只見居鄉利害;居官,只見居官利害,全不見道理。他見得道理大小大了,見那居官利害,都沒緊要,仕與不仕何害!」植。

  「知,只是一箇知,只是有深淺。須是知之深,方信得及,如漆雕開『吾斯之未能信』是也。若說道別有箇不可說之知,便是釋氏之所謂悟也。」問:「張子所謂『德性之知不萌於聞見』,是如何?」曰:「此亦只是說心中自曉會得後,又信得及耳。」廣。

  問:「漆雕循守者乎?」曰:「循守是守一節之廉,如原憲之不容物是也。漆雕開卻是收斂近約。」伯羽。道夫錄云:「原憲不能容物,近於狷。開卻是收斂近約。」

  問:「注謂信是『真知其如此,而無毫髮之疑』,是如何?」曰:「便是『朝聞道』意思。須是自見得這道理分明,方得。」問:「是見得吾心之理,或是出仕之理?」曰:「都是這箇理,不可分別。漆雕開卻知得,但知未深耳,所以未敢自信。」問:「程子云『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如何?」曰:「也是見得這意思。漆雕開,想見他已知得八分了。」因說:「物格、知至,他只有些子未格,有些子未至耳。伊川嘗言虎傷者,曾經傷者,神色獨變,此為真見得,信得。凡人皆知水蹈之必溺,火蹈之必焚。今試教他去蹈水火,定不肯去。無他,只為真知。」宇。集注。

  或問:「『吾斯之未能信』,注云:『未有以真知其實然,而保其不叛也。』聖門弟子雖曰有所未至,然何至於叛道?」曰:「如此,則曾子臨終更說『戰戰競競,如履薄冰』做甚麼?」或曰:「起居動作有少違背,便是叛道否?」曰:「然。」集注係舊本。僩。

  問:「『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如何是『已見大意』?」曰:「是他見得大了,謙之錄云:「是大底意思。」便小合殺不得。論語中說曾點處亦自可見。如漆雕開只是此一句,如何便見得他已見大意處?然工夫只在『斯』字與『信』字上。且說『斯』字如何?」等各以意對。曰:「斯,只是這許多道理見於日用之間,君臣父子仁義忠孝之理。信,是雖已見得如此,卻自斷當恐做不盡,不免或有過差,尚自保不過。雖是知其已然,未能決其將然,故曰『吾斯之未能信』。」。

  楊丞問:「如何謂之大意?」曰:「規模小底,易自以為足。規模大,則功夫卒難了,所以自謂未能信。」璘。

  問:「『漆雕開已見大意』,如何?」曰:「大意便是本初處。若不見得大意,如何下手作工夫。若已見得大意,而不下手作工夫,亦不可。孔門如曾點漆雕開皆已見大意。」某問:「開自謂未能信,孔子何為使之仕?」曰:「孔子見其可仕,故使之仕。它隱之於心,有未信處。」可學。

  問「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曰:「漆雕開,想是灰頭土面,朴實去做工夫,不求人知底人,雖見大意,也學未到。若曾皙,則只是見得,往往卻不曾下工夫。」時舉。

  或問:「子說開意如何?」曰:「明道云:『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又云:『孔子與點,蓋與聖人之志同,便是堯舜氣象。』看這語意是如何?看得此意,方識得聖人意。」賀孫。

  王景仁問:「程子言『曾點與漆雕開已見大意』,何也?」曰:「此當某問公,而公反以問某邪?此在公自參取。」既而曰:「所謂『斯之未信』,斯者,非大意而何?但其文理密察,則二子或未之及。」又問:「大意竟是如何?」曰:「若推其極,只是『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壯祖。

  或問「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曰:「曾記胡明仲說『禹稷顏回同道』。其意謂禹稷是就事上做得成底,顏子見道,是做未成底,此亦相類。開是著實做事,已知得此理。點見識較高,但卻著實處不如開。開卻進未已,點恐不能進。」銖。

  直卿問程子云云。曰:「開更密似點,點更規模大。開尤縝密。」道夫。

  問:「漆雕開與曾點孰優劣?」曰:「舊看皆云曾點高。今看來,卻是開著實,點頗動蕩。」可學。

  問:「恐漆雕開見處未到曾點。」曰:「曾點見雖高,漆雕開卻確實,觀他『吾斯之未能信』之語可見。」文蔚。

  曾點開闊,漆雕開深穩。方子。

  「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若論見處,開未必如點透徹;論做處,點又不如開著實。邵堯夫見得恁地,卻又只管作弄去。儒用。

  「曾點已見大意」,卻做得有欠缺。漆雕開見得不如點透徹,而用工卻密。點天資甚高,見得這物事透徹。如一箇大屋,但見外面牆圍周匝,裏面間架卻未見得,卻又不肯做工夫。如邵康節見得恁地,只管作弄。又曰:「曾子父子卻相反。曾子初間卻都不見得,只從小處做去。及至一下見得大處時,他小處卻都曾做了。」賜。

  曾點見得甚高,卻於工夫上有疏略處。漆雕開見處不如曾點,然有向進之意。曾點與曾參正相反。曾參卻是積累做去,千條萬緒,做到九分八釐,只有這些子未透。既聞夫子一貫之旨,則前日之千條萬緒,皆有著落矣。「忠恕而已矣」,此是借學者之忠恕,以影出聖人自然之忠恕也。

  上蔡言漆雕開「不安於小成」。是他先見大意了,方肯不安於小成。若不見大意,如何知得他不肯安於小成?若不見大意者,只安於小成耳。如人食藜藿與食芻豢,若未食芻豢,只知藜藿之美;既食芻豢,則藜藿不足食矣。賀孫。

    道不行章

  夫子浮海,假設之言,且如此說,非是必要去。所以謂子路勇,可以從行,便是未必要去。明作。

  問:「子路資質剛毅,固是箇負荷容受得底人。如何卻有那『聞之喜』及『終身誦之』之事?」曰:「也只緣他好勇,故凡事粗率,不能深求細繹那道理,故有如事。」廣。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章

  仲由可使治賦,才也。「不知其仁」,以學言也。升卿。

  孟武伯問三子仁乎,夫子但言三子才各有所長,若仁則不是易事。夫子雖不說三子無仁,但言「不知其仁」,則無在其中矣。仁是全體不息。所謂全體者,合下全具此心,更無一物之雜。不息,則未嘗休息,置之無用處。全體似箇桌子四腳,若三腳便是不全。不息,是常用也。或置之僻處,又被別人將去,便是息。此心具十分道理在,若只見得九分,亦不是全了。所以息者,是私欲間之。無一毫私欲,方是不息,乃三月不違以上地位。若違時,便是息。不善底心固是私,若一等閑思慮亦不得,須要照管得此心常在。明作。

  問「孟武伯問三子之仁,而聖人皆不之許,但許其才」云云。曰:「大概是如此。」又問:「雖全體未是仁,苟於一事上能當理而無私心,亦可謂之一事之仁否?」曰:「不然。蓋纔說箇『仁』字,便用以全體言。若一事上能盡仁,便是他全體是仁了。若全體有虧,這一事上必不能盡仁。纔說箇『仁』字,便包盡許多事,無不當理無私了。所以三子當不得這箇『仁』字,聖人只稱其才。」僩。

  問:「孔門之學,莫大於為仁。孟武伯見子路等皆孔門高第,故問之。孔子於三子者,皆許其才而不許其仁。」曰:「何故許其才不許其仁?」對曰:「三子之才,雖各能辨事,但未知做得來能無私心否?」曰:「然。聖人雖見得他有駁雜處,若是不就這裏做工夫,便待做得事業來,終是粗率,非聖賢氣象。若有些子偏駁,便不是全體。」南升。

  林問子路不知其仁處。曰:「仁,譬如一盆油一般,無些子夾雜,方喚做油。一點水落在裏面,便不純是油了。渾然天理便是仁,有一毫私欲便不是仁了。子路之心,不是都不仁。『仁,人心也』。有發見之時,但是不純,故夫子以不知答之。」卓。

  「不知其仁」。仁如白,不仁如黑。白,須是十分全白,方謂之白。纔是一點墨點破,便不得白了。夔孫。

  或問:「由求所以未仁,如何?」曰:「只為它功夫未到。」問:「何謂工夫?」先生不答。久之,乃曰:「聖門功夫,自有一條坦然路徑。諸公每日理會何事?所謂功夫者,不過居敬窮理以修身也。由求只是這些功夫未到此田地,不若顏子,故夫子所以知其未仁。若能主敬以窮理,功夫到此,則德性常用,物欲不行,而仁流行矣。」銖。

  子升問:「聖人稱由也可使治賦,求也可使為宰。後來求乃為季氏聚斂,由不得其死。聖人容有不能盡知者。」曰:「大約也只稱其材堪如此,未論到心德處。看『不知其仁』之語,裏面卻煞有說話。」木之。

    子謂子貢曰章

  問:「『回賜孰愈』一段,大率比較人物,亦必稱量其斤兩之相上下者。如子貢之在孔門,其德行蓋在冉閔之下。然聖人卻以之比較顏子,豈以其見識敏悟,雖所行不逮,而所見亦可幾及與?」曰:「然。聖人之道,大段用敏悟。曉得時,方擔荷得去。如子貢雖所行未實,然他卻極是曉得,所以孔子愛與他說話。緣他曉得,故可以擔荷得去。雖所行有未實,使其見處更長一格,則所行自然又進一步。聖門自曾顏而下,便須遜子貢。如冉、閔非無德行,然終是曉不甚得,擔荷聖人之道不去。所以孔子愛呼子貢而與之語,意蓋如此。」僩。

  居父問:「回也『聞一知十』,『即始見終』,是如何?」曰:「知十,亦不是聞一件定知得十件,但言知得多,知得周遍。」又問:「聖人生知,其與顏子不同處,是何如?」曰:「聖人固生知,終不成更不用理會。但聖人較之顏子又知得多。今且未要說聖人,且只就自家地位看。今只就這一件事聞得,且未能理會得恰好處,況於其他!」賀孫。集注。

  胡問:「回『聞一知十』,是『明睿所照』,若孔子則如何?」曰:「孔子又在明睿上去,耳順心通,無所限際。古者論聖人,都說聰明,如堯『聰明文思』,『惟天生聰明時乂』,『亶聰明作元后』,『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聖人直是聰明!」淳。

  問:「顏子『明睿所照』,合下已得其全體,不知於金聲玉振體段俱到否?」曰:「顏子於金聲意思卻得之,但於玉振意思卻未盡。」賀孫問:「只是做未到,卻不是見未到?」曰:「是他合下都自見得周備,但未盡其極耳。」賀孫。

  「顏子明睿所照,子貢推測而知」,此兩句當玩味,見得優劣處。顏子是真箇見得徹頭徹尾。子貢只是暗度想像,恰似將一物來比並相似,只能聞一知二。顏子雖是資質純粹,亦得學力,所以見得道理分明。凡人有不及人處,多不能自知,雖知,亦不肯屈服。而子貢自屈於顏子,可謂高明,夫子所以與其弗如之說。明作。

  「明睿所照」,如箇明鏡在此,物來畢照。「推測而知」,如將些子火光逐些子照去推尋。僩。

  問:「『子貢推測而知』,亦是格物、窮理否?」曰:「然。若不格物、窮理,則推測甚底!」燾。

  問:「謝氏解『女與回也孰愈』章,大抵謂材之高下,無與人德之優劣。顏子雖聞一知十,然亦未嘗以此自多。而子貢以此論之,乃其所以不如顏子者。夫子非以子貢之知二,為不如顏子之知十也。此固非當時答問之旨,然詳味謝氏語勢,恐其若是。」曰:「上蔡是如此說。吳材老十說中亦如此論。」必大。集義。

    吾未見剛者章

  子曰:「吾未見剛者。」蓋剛是堅強不屈之意,便是卓然有立,不為物欲所累底人,故夫子以為未見其人。或人不知剛之義,夫子以為「棖也慾,焉得剛」!慾與剛正相反。最怕有慾!南升。

  問:「剛亦非是極底地位,聖門豈解無人?夫子何以言未見?」曰:「也是說難得。剛也是難得。」又言:「也是難得。淳錄作:「無慾便是剛,真難得。」如那撐眉弩眼,便是慾。申棖便是恁地,想見他做得箇人也大故勞攘。」義剛問:「秦漢以下,甚麼人可謂之剛?」曰:「只看他做得如何。那拖泥帶水底便是慾,那壁立千仞底便是剛。」叔器問:「剛莫是好仁,惡不仁否?蓋剛有那勇猛底意思。」曰:「剛則能果斷,謂好惡為剛,則不得。如這刀有此鋼,則能割物;今叫割做鋼,卻不得。」又言:「剛與勇也自別。故『六言、六蔽』有『好剛不好學』,又有『好勇不好學』。」義剛。淳錄略。

  「棖也慾」。慾者,溺於愛而成癖者也。人傑。

  「吾未見剛者」。慾與剛正相反,若耳之欲聲,目之欲色之類,皆是慾。才有些被它牽引去,此中便無所主,焉得剛!或者以申棖為剛,必是外面悻悻自好。聖人觀人,直從裏面看出。見得它中無所主,只是色莊,要人道好,便是慾了,安得為剛!南升。

  問「吾未見剛者」一章。曰:「人之資質,千條萬別,自是有許多般,有剛於此而不剛於彼底,亦有剛而多慾,亦有柔而多慾,亦有剛而寡慾,亦有柔而寡慾,自是多般不同,所以只要學問。學問進而見得理明,自是勝得他。若是不學問,只隨那資質去,便自是屈於慾,如何勝得他!蓋學問則持守其本領,擴充其識,所以能勝得他而不為所屈也。此人之所貴者,惟學而已矣。」申棖也不是箇榻翣底人,是箇剛悻做事聒噪人底人。燾。

  上蔡這處最說得好:「為物揜之謂慾,故常屈於萬物之下。」今人纔要貪這一件物事,便被這物事壓得頭低了。申棖想只是箇悻悻自好底人,故當時以為剛。然不知悻悻自好,只是客氣如此,便有以意氣加人之意,只此便是慾也。時舉。集注。

  或問:「剛與悻悻何異?」曰:「剛者外面退然自守,而中不詘於慾,所以為剛。悻悻者,外面有崛強之貌,便是有計較勝負之意,此便是慾也。」時舉。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章

  子貢謂此等不善底事,我欲無以加於人,此意可謂廣大。然夫子謂「非爾所及」,蓋是子貢功夫未到此田地。學者只有箇「恕」字,要充擴此心,漸漸勉力做向前去。如今便說「欲無加諸人」,無者,自然而然。此等地位,是本體明淨,發處盡是不忍之心,不待勉強,乃仁者之事。子貢遽作此言,故夫子謂「非爾所及」,言不可以躐等。南升。

  問:「子貢『欲無加諸人』,夫子教之『勿施於人』,何以異?」曰:「異處在『無』字與『勿』字上。伊川說『仁也』,『恕也』,看得精。」大雅。

  問:「此如何非子貢所能及?」曰:「程先生語錄中解此數段,終是未剖判。唯伊川經解之言,是晚年仁熟,方看得如此分曉,說出得如此分明。兩句所以分仁恕,只是生熟、難易之間。」洽。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未能忘我故也。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能忘我故也。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未能忘物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能忘物也。鎬。此條可疑。

  至之問此章。曰:「正在『欲』字上,不欲時,便是全然無了這些子心。且如所不當為之事,人若能不欲為其所不當為,便是這箇心都無了,是甚地位?未到這地位,便自要擔當了,便不去做工夫。聖人所以答他時,且要它退一步做工夫。只這不自覺察,便是病痛。」怡。亦可疑。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章

  子貢性與天道之歎,見得聖門之教不躐等。又見其言及此,實有不可以耳聞而得之者。道夫。

  「性與天道」,性,是就人物上說;天道,是陰陽五行。僩。

  吉甫問性與天道。曰:「譬如一條長連底物事,其流行者是天道,人得之者為性。乾之『元亨利貞』,天道也,人得之,則為仁義禮智之性。」蓋卿。佐錄云:「天道流行是一條長連底,人便在此天道之中,各得一截子。」

  自「性與天道」言之,則天道者,以天運而言。自「聖人之於天道」言之,則天道又卻以性分而言。這物事各有箇頓放處。人傑。

  問性與天道。曰:「『天有四時,春夏秋冬,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此可以觀性與天道。」雉。

  宇問:「集注說,性以人之所受而言,天道以理之自然而言。不知性與天道,亦只是說五常,人所固有者,何故不可得聞?莫只是聖人怕人躐等否?」曰:「這般道理,自是未消得理會。且就它威儀、文辭處學去。這處熟,性、天道自可曉。」又問:「子貢既得聞之後,歎其不可得聞,何也?」曰:「子貢亦用功至此,方始得聞。若未行得淺近者,便知得他高深作甚麼!教聖人只管說這般話,亦無意思。天地造化陰陽五行之運,若只管說,要如何?聖人於易,方略說到這處。『子罕言利,與命,與仁』。只看這處,便見得聖人罕曾說及此。」又舉「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這處卻是聖人常說底。後來孟子方說那話較多。」宇。

  問:「集注謂『天道者,天理自然之本體』,如何?」曰:「此言天運,所謂『繼之者善也』,即天理之流行者也。性者,著人而行之。」人傑。

  問:「『夫子之文章』,凡聖人威儀言辭,皆德之著見於外者,學者所共聞也。至於性與天道,乃是此理之精微。蓋性者是人所受於天,有許多道理,為心之體者也。天道者,謂自然之本體所以流行而付與萬物,人物得之以為性者也。聖人不以驟語學者,故學者不得而聞。然子貢卻說得性與天道如此分明。必是子貢可以語此,故夫子從而告之。」曰:「文振看得文字平正,又浹洽。若看文字,須還他平正;又須浹洽無虧欠,方得好。」南升。

  問:「子貢是因文章中悟性、天道,抑後來聞孔子說邪?」曰:「是後來聞孔子說。」曰:「文章亦性、天道之流行發見處?」曰:「固亦是發見處。然他當初只是理會文章,後來是聞孔子說性與天道。今不可硬做是因文章得。然孔子這般也罕說。如『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因繫易方說此,豈不是言性與天道。又如『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豈不言性與天道。」淳。

  器之問:「性與天道,子貢始得聞而歎美之。舊時說,性與天道,便在這文章裏,文章處即是天道。」曰:「此學禪者之說。若如此,孟子也不用說性善,易中也不須說『陰陽不測之謂神』。這道理也著知。子貢當初未知得,到這裏方始得聞耳。」宇。

  問:「孔子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而孟子教人乃開口便說性善,是如何?」曰:「孟子亦只是大概說性善。至於性之所以善處,也少得說。須是如說『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處,方是說性與天道爾。」時舉。

  叔器問:「謝氏文章性、天道之說,先生何故不取?」曰:「程先生不曾恁地說。程先生說得實,他說得虛。」安卿問:「先生不取謝氏說者,莫是為他說『只理會文章,則性、天道在其間否』?」曰:「也是性、天道只在文章中。然聖人教人也不恁地。子貢當時不曾恁地說。如『天命之謂性』,便是分明指那性。『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便是說道理。『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便是性與天道。只是不迎頭便恁地說。」義剛。

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二十九

  論語十一

   公冶長下

    子路有聞章

  問「子路有聞,未之能行,惟恐有聞」,因舉子路數事,以明子路好學如此,而仕衛之出處乃如彼。曰:「今只當就『子路有聞』上考究,不須如此牽二三說。不知要就此處學子路『未之能行,惟恐有聞』,還只要求子路不是處。如此看,恐將本意失了。就此言之,見得子路勇於為善處。他這處直是見得如此分明。到得聞其正名處,卻鶻突。學者正要看他這處,在衛又是別項說話也。」又曰:「可見古人為己之實處。子路急於為善,唯恐行之不徹。譬如人之飲食,有珍羞異饌,須是喫得盡方好。若喫不透,亦徒然。子路不急於聞,而急於行。今人惟恐不聞,既聞得了,寫在冊子上便了,不去行處著工夫。」賀孫。寓錄略。

    子貢問曰孔文子章

  問:「孔文子,孔姞之事如此不好,便『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濟得甚事!而聖人取之,何也?」曰:「古人諡法甚寬,所謂『節以一惠』,言只有一善亦取之。節者,節略而取其一善也。孔文子固是不好,只節此一惠,則敏學下問,亦是它好處。」銖。

  問孔文子之諡。曰:「古人有善雖多,而舉一以為諡。如有十事皆善,只舉一善可以包之。如九事不善,只有一善,則亦可以一善為諡。皆無一善,而後名之曰『幽』、『厲』。凡二字諡,非禮也。如『貞惠文子』,『睿聖武公』,皆是饒兩字了。周末王亦有二字諡。」淳。

  問:「『勤學好問為文』,諡之以『文』,莫是見其躬行之實不足否?」曰:「不要恁地說。不成文王便是不能武,武王便是不能文!『諡以尊名,節以一惠』,如有十事不善,云云,同淳錄。至。名之曰『幽』、『厲』。它而今是能勤學好問,便諡之以『文』,如何見得它躬行之不足?那不好底自是不好,而今既諡之以『文』,便見得它有這一長,如何便說道是將這一字來貶它!」又問:「孫宣公力言雙字諡之非,不知雙字諡起於何時。」曰:「『諡以尊名,節以一惠』,便是只以一字諡為惠。而今若加二字,或四字,皆是分外有了。若如文王之德如此,卻將幾箇字諡方盡!如雙字諡,自周已是如此了,如威烈王慎靚王,皆是。」義剛。

  「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此一段專論諡,故注云:「非經天緯地之『文』也。」周禮,諡只有二十八字。如「文」字,文王諡曰「文」,周公亦諡為「文」,今孔文子亦諡為「文」,不成說孔文子與文王一般。蓋人有善多者,則摘其尤一事為諡。亦有只有一善,則取一善為諡,而隱其他惡者,如孔文子事是也。僩。

  吉甫問「經天緯地之『文』」。曰:「經天緯地,是有文理。一橫一直皆有文理,故謂之『文』。孔文子之文是其小者。如本朝楊文公之屬,亦謂之『文』。」蓋卿。

  問「經天緯地曰『文』」。曰:「經是直底,緯是橫底。理會得天下事橫者直者各當其處,皆有條理分曉,便是經天緯地。其次如文辭之類,亦謂之『文』,但是文之小者耳。」直卿云:「伊川謂『倫理明順曰「文」』,此言甚好。」佐。

  問:「文如何經天緯地?」曰:「如織布絹,經是直底,緯是橫底。」或問:「文之大者,莫是唐虞成周之文?」曰:「『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此便是經天緯地之文。」問:「文只是發見於外者為文?」曰:「處事有文理,是處是文。」節。

  因論孔文子,曰:「聖人寬腸大度,所以責人也寬。」燾。

  問:「『孔文子敏而好學』,與顏子之好學,如何?」曰:「文子與顏子所以不同者,自是顏子所好之學不同,不干『以能問於不能』事。使文子『以能問於不能』,亦只是文子之學。」伯羽。

    子謂子產章

  問:「子產溫良慈愷,莫短於才否?」曰:「孔子稱子產『有君子之道四』,安得謂短於才?子產政事盡做得好,不專愛人。做得不是,他須以法治之。孟子所言『惠而不知為政』者,偶一事如此耳。」僩。

  問:「『使民也義』,是教民以義?」先生應。節。

  問:「『其使民也義』,如『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溝洫,廬井有伍』之類。謂為之裁處得是當,使之得其定分也。」曰:「『義』字說得未是。『義』字有剛斷之意。其養民則惠,使民則義。『惠』字與『義』字相反,便見得子產之政不專在於寬。就『都鄙有章』處,看得見『義』字在子產上,不在民上。」南升。

  吉甫問「都鄙有章,上下有服」。曰:「有章,是有章程條法;有服,是貴賤衣冠各有制度。鄭國人謂『取我田疇而伍之,取我衣冠而褚之』,是子產為國時,衣服有定制,不敢著底,皆收之囊中,故曰『取而褚之』。」至。蓋卿錄云:「有章,是都鄙各有規矩;有服,是衣冠服用皆有等級高卑。」

    臧文仲居蔡章

  「山節藻梲」,為藏龜之室,以瀆鬼神,便是不知。古人卜筮之事固有之,但一向靠那上去,便是無意智了。如祀爰居,是見一鳥飛來,便去祀他,豈是有意智!看他三不知,皆是瀆鬼神之事。山節藻梲不是僭,若是僭時,孔子當謂之不仁。臧文仲在當時既沒,其言立,人皆說是非常底人,孔子直是見他不是處。此篇最好看,便見得聖人「微顯闡幽」處。南升。時舉錄見下。

  文振問「臧文仲」「季文子」「令尹子文」「陳文子」數段。曰:「此數段是聖人『微顯闡幽』處。惟其似是而非,故聖人便分明說出來,要人理會得。如臧文仲,人皆以為知,聖人便說道它既惑於鬼神,安得為知!蓋卜筮之事,聖人固欲使民信之。然藏蓍龜之地,須自有箇合當底去處。今文仲乃為山節藻梲以藏之,須是它心一向倒在卜筮上了,如何得為知!古說多道它僭。某以為若是僭,則不止謂之不知,便是不仁了。聖人今只說他不知,便是只主不知而言也。」時舉。

  問:「居蔡之說,如集注之云,則是藏龜初未為失,而山節藻梲亦未為僭。臧文仲所以不得為知者,特以其惑於鬼神,而作此室以藏龜爾。」曰:「山節藻梲,恐只是華飾,不見得其制度如何。如夫子只譏其不知,便未是僭,所謂『作虛器』而已。『大夫不藏龜』,禮家乃因此立說。」必大。

  臧文仲無大段善可稱。但他不好處,如論語中言居蔡之事;左氏言「不仁不知者三」,卻占頭項多了。然他是箇會說道理底人,如教行父事君之禮;如宋大水,魯遣使歸言宋君之意,臧曰:「宋其興乎!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皆是他會說。燾。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章

  或問:「令尹子文之忠,若其果無私意,出於至誠惻怛,便可謂之仁否?」曰:「固是。然不消泥他事上說,須看他三仕三已,還是當否。以舊政告新令尹,又須看他告得是否。只緣他大體既不是了,故其小節有不足取。如管仲之三歸、反玷,聖人卻與其仁之功者,以其立義正也。故管仲是天下之大義,子文是一人之私行耳。譬如仗節死義之人,視坐亡而立化者雖未必如他之脩然,然大義卻是。彼雖去得好,卻不足取也。」時舉。

  三仕三已所以不得為仁,蓋不知其事是如何:三仕之中,是有無合當仕否?三已之中,又不知有無合當已否?明作。

  黃先之問「子文」「文子」二節。曰:「今人有些小利害,便至於頭紅面赤;子文卻三仕三已,略無喜慍。有些小所長,便不肯輕以告人,而子文乃盡以舊政告之新尹。此豈是容易底事!其地位亦甚高矣。今人有一毫係累,便脫洒不得,而文子有馬十乘,乃棄之如敝屣然。此亦豈是易事!常人豈能做得。後人因孔子不許他以仁,便以二子之事為未足道,此卻不可。須當思二子所為如此高絕,而聖人不許之以仁者,因如何未足以盡仁。就此處子細看,便見得二子不可易及,而仁之體段實是如何,切不可容易看也。」時舉。

  履之說子文文子。曰:「公推求得二子太苛刻,不消如此。某注中亦說得甚平,不曾如公之說。聖人之語本自渾然,不當如此搜索他後手。今若有箇人能三仕三已無喜慍,也是箇甚麼樣人!這箇強不得,若強得一番無喜慍,第二番定是動了。又如有馬十乘,也自是箇巨室有力量人家,誰肯棄而違之!文子卻脫然掉了去,也自是箇好人,更有多少人●捨去不得底,所以聖人亦許其忠與清,只說『未知,焉得仁』!聖人之語,本自渾然,不當如此苛刻搜人過惡,兼也未消論到他後來在。」僩。燾錄別出。

  或問「令尹子文」一章。曰:「如子文之三仕三已而無喜慍,已是難了,不可說他只無喜慍之色,有喜慍之心。若有喜慍之心,只做得一番過,如何故得兩三番過。舊令尹之政必告新令尹,亦不可說他所告是私意,只說未知所告者何事。陳文子有馬十乘,亦是大家,他能棄而去之,亦是大段放得下了。亦不可說他是避利害,如此割舍。且當時有萬千●捨不得不去底,如公之論,都侵過說,太苛刻了。聖人是平說,本自渾然,不當如此搜索他後手。」燾。

  問:「令尹子文之事,集注言:『未知皆出於天理而無人欲之私,故聖人但以忠許之。』竊詳子文告新令尹一節,若言徒知有君而不知有天子,徒知有國而不知有天下,推之固見其不皆出於天理也。至於三仕無喜,三已無慍,分明全無私欲。先生何以識破他有私處?」曰:「也不曾便識破。但是夫子既不許之以仁,必是三仕三已之間,猶或有未善也。」壯祖。集注。

  問:「先生謂『當理而無私心則仁矣』,先言當理而後言無私心者,莫只是指其事而言之歟?」曰:「然。」廣。

  或問:「子文文子未得為仁,如何?」曰:「仁者『當理而無私心』,二子各得其一。蓋子文之無喜慍,是其心固無私,而於事則未盡善;文子潔身去亂,其事善矣,然未能保其心之無私也。仁須表裏心事一一中理,乃可言。聖人辭不迫切,只言未知如何而得仁,則二子之未仁自可見。」銖。此說可疑。

  問:「集注論忠、清,與本文意似不同。」曰:「二子忠、清而未盡當理,故止可謂之忠、清,而未得為仁,此是就其事上著實研究出來。若不如此,即不知忠、清與仁有何分別。此須做箇題目入思議始得,未易如此草草說過。」賜。

  問:「子文之忠,文子之清,聖人只是就其一節可取。如仁,卻是全體,所以不許他。」曰:「也恁地說不得。如『三仁』,聖人也只是就他一節上說。畢竟一事做得是時,自可以見其全體。古人謂觀鳳一羽,足以知其五色之備。如三子之事皆不可見,聖人當時許之,必是有以見得他透徹。若二子之事,今皆可考,其病敗亦可見。以表證裏,則其裏也可知矣。」燾。

  問:「子文之忠,文子之清,『未知,焉得仁』?」曰:「此只就二子事上說。若比干伯夷之忠、清,是就心上說。若論心時,比干伯夷已是仁人,若無讓國、諫紂之事,亦只是仁人,蓋二子忠、清元自仁中出。若子文文子,夫子當時只見此兩件事是清與忠,不知其如何得仁也。」又曰:「夫欲論仁,如何只將一兩件事便識得此人破!須是盡見得他表裏,方識得破。」去偽。

  夷齊之忠、清,是本有底,故依舊是仁。子文文子之忠、清,只得喚做忠、清。賜。

  問:「子文若能止僭王猾夏,文子去就若明,是仁否?」曰:「若此卻是以事上論。」曰:「注中何故引此?」曰:「但見其病耳。」可學。

  師問云云。曰:「大概看得也是。若就二子言之,則文子資稟甚高。只緣他不講學,故失處亦大。」

  「子文文子」一章,事上跡上是忠、清,上蔡解。見處是仁。子文只是忠,不可謂之仁。若比干之忠,見得時便是仁。也容有質厚者能之。若便以為仁,恐子張識忠、清,而不識仁也。方。集義。

  五峰說令尹子文陳子文處,以知為重。說「未知,焉得仁」,知字絕句。今知言中有兩章說令尹處,云:「楚乃古之建國,令尹為相,不知首出庶物之道。」若如此,則是謂令尹為相,徒使其君守僭竊之位,不能使其君王天下耳。南軒謂恐意不如此。然南軒當時與五峰相與往復,亦只是講得箇大體。南軒只做識仁體認,恐不盡領會五峰意耳。五峰疑孟之說,周遮全不分曉。若是恁地分疏孟子,地沉淪,不能得出!。

  問:「五峰問南軒:『陳文子之清,令尹子文之忠,初無私意。如何聖人不以仁許之?』枅嘗思之,而得其說曰,仁之體大,不可以一善名。須是事事盡合於理,方謂之仁。若子文之忠,雖不加喜慍於三仕三已之時,然其君僭王竊號,而不能正救。文子之清,雖棄十乘而不顧,然崔氏無君,其惡已著,而略不能遏止之。是盡於此,而不盡於彼;能於其小,而不能於其大者,安足以語仁之體乎?」曰:「讀書不可不子細。如公之說,只是一說,非聖人當日本意。夫仁者,心之德。使二子而果無私心,則其仕已而無喜慍,當不特謂之忠而謂之仁;棄十乘而不居,當不特謂之清而謂之仁。聖人所以不許二子者,正以其事雖可觀,而其本心或有不然也。」枅。

  「令尹子文陳文子等,是就人身上說仁。若識得仁之統體,即此等不難曉矣」。或曰:「南軒解此,謂『有一毫私意皆非仁。如令尹子文陳文子以終身之事求之,未能無私,所以不得為仁』。」曰:「孔子一時答他,亦未理會到他終身事。只據子張所問底事,未知是出於至誠惻怛,未知是未能無私。孔子皆不得而知,故曰:『未知,焉得仁!』非是以仕已無喜慍,與棄而違之為非仁也。這要在心上求。然以心論之,子文之心勝文子之心。只是心中有些小不慊快處,便是不仁。」文蔚曰:「所以孔子稱夷齊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曰:「便是要見得到此。」文蔚。

    季文子三思而後行章

  問「季文子三思而後行」章。曰:「思之有未得者,須著子細去思。到思而得之,這方是一思。雖見得已是,又須平心更著思一遍。如此,則無不當者矣。若更過思,則如稱子稱物相似,推來推去,輕重卻到不定了。」時舉。

  「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曰:『再,斯可矣。』」曰:「聖人也只是大概如此說。謂如明理底人,便思三兩番,亦不到得私意起。又如魯鈍底人,思一兩番不得,第三四番思得之,無定。然而多思,大率流而入私意底多。雖此是聖人就季文子身上說,然而聖人之言自是渾厚,占得地位闊。『再,斯可矣』,是常法大概當如此。」燾。

  「『季文子三思而後行』,程子所謂『三則私意起而反惑』,如何?」曰:「這是某當問公底。」某云:「若是思之未透,雖再三思之何害?」先生曰:「不然。且如凡事,初一番商量,已得成箇體段了;再思一番,與之審處當行不當行,便自可決斷了。若於其中又要思量那箇是利,那箇是害,則避害就利之心便起,如何不是私?」炎。

  問:「看雍也,更有何商量處?」賀孫曰:「向看公冶長一篇,如『微生高』『季文子三思』二章,覺得於人情未甚安。」曰:「是如何未安?如今看得如何?」曰:「向看得如乞醯事,也道是著如此委曲。三思事,也道是著如此審細。如今看來,乃天理、人欲相勝之機。」曰:「便是這般所在,本是平直易看。只緣被人說得支蔓,故學者多看不見這般所在。如一件物事相似,自恁地平平正正,更不著得些子蹺欹。是公鄉里人去說這般所在,卻都勞攘了。凡事固是著審細,才審一番,又審一番,這道理是非,已自分曉。少間纔去計較利害,千思百算,不能得了,少間都滾得一齊沒理會了。」問:「這差處是初間略有些意差,後來意上生意,不能得了。」曰:「天下事那裏被你算得盡!才計較利害,莫道三思,雖百思也只不濟事。如今人須要計較到有利無害處,所以人欲只管熾,義理只管滅。橫渠說:『聖人不教人避凶而趨吉,只教人以正信勝之。』此可破世俗之論。這不是他看這道理洞徹,如何說得到這裏。若不是他堅勁峭絕,如何說得到這裏。」又云:「聖人於微處一一指點出來教人。他人看此二章,也只道疋似閑。」賀孫。

  又問「乞醯」及「三思」章。曰:「三思是亂了是非。天下事固有難易。易底,是非自易見。若難事,初間審一審,未便決得是非;更審一審,這是非便自會分明。若只管思量利害,便紛紛雜雜,不能得了。且如只是思量好事,若思得紛雜,雖未必皆邪,已自不正大,漸漸便入於邪僻。況初來原頭自有些子私意了,如乞醯,若無,便說無。若恁地曲意周旋,這不過要人道好,不過要得人情。本是要周旋,不知這心下都曲小了。若無便說無,是多少正大!至若有大急難,非己可成,明告於眾,以共濟其急難,這又自不同。若如乞醯,務要得人情,這便與孟子所謂『士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是皆穿窬之類也』同意。易比之九五云:『顯比。王用三驅,失前禽。邑人不誡,吉。』聖人之於人,來者不拒,去者不追,如何一一要曲意周旋!纔恁地,便滯於一偏,況天理自不如此。」賀孫。

    甯武子邦有道則知章

  問「甯武子」章。曰:「武子不可不謂知。但其知,時人可得而及。」南升。

  問甯武子。曰:「此無甚可疑。邦有道,安分做去,故無事可稱。邦無道,則全身退聽非難,人皆能如此。惟其不全身退聽,卻似愚。然又事事處置得去,且不自表著其能,此所以謂『其愚不可及也』。」賜。

  甯俞「邦有道則智,邦無道則愚」。邦雖無道,是他只管向前做那事去;又卻能沉晦不露,是非避事以免禍也。言「不可及」,亦猶莊子之「難能」,深予之之辭。端蒙。

  通老問甯武子之愚。曰:「愚,非愚魯之謂,但是有才不自暴露。觀衛侯為晉文公所執,他委曲調護,此豈愚者所能為!故文公以為忠而免之。忠豈愚之謂!當亂世而能如此,此其所以免禍也。」可學。

  甯武子當衛成公出奔時,煞曾經營著力來。愚,只是沉晦不認為己功,故不可及。若都不管國家事,以是為愚,豈可以為不可及也!去偽。

  問「甯武子其愚不可及」。曰:「他人於邦無道之時,要正救者不能免患,要避患者又卻偷安。若甯武子之愚,既能韜晦以免患,又自處不失其正,此所以為不可及。」因舉晉人有送酒者云:「『可力飲此,勿預時事。』如此之愚,則人皆能之也。」人傑。

  甯武子「邦無道則愚」。曰:「愚有兩節,有一般愚而冒昧向前底,少間都做壞了事。如甯武子雖冒昧向前,不露圭角,只猝猝做將去;然少間事又都做得了,此其愚不可及也。」燾。

  器之問:「當衛之無道,武子卻不明進退之義,而乃周旋其間,不避艱險,是如何?」曰:「武子九世公族,與國同休戚,要與尋常無干涉人不同。若無干涉人,要去也得,住也得。若要去時,須早去始得。到那艱險時節卻要去,是甚道理!」宇。

  問:「甯武子世臣,他人不必如此。」曰:「然。又看事如何。若羇旅之臣,見幾先去則可。若事已爾,又豈可去!此事最難,當權其輕重。」可學。

  問甯武子愚處。曰:「蓋不自表暴,而能周旋成事,伊川所謂『沈晦以免患』是也。」木之。集注。

  問:「先生謂武子仕成公無道之君云云,『此其愚之不可及也』。後面又取程子之說曰:『邦無道,能沈晦以免患,故曰「不可及也」。亦有不當愚者,比干是也。』若所謂『亦有不當愚者』,固與先生之意合。若所謂『沈晦以免患』者,卻似與先生意異。」曰:「武子不避艱險以濟其君,愚也。然卒能全其身者,智也。若當時不能沈晦以自處,則為人所害矣,尚何君之能濟哉!故當時稱知,又稱其愚也。」廣。

  周元興問甯武子。曰:「武子當文公有道之時,不得作為,然它亦無事可見,此『其知可及也』。至成公無道失國,若智巧之士,必且去深僻處隱避不肯出來。武子竭力其間,至誠懇惻,不避艱險,卻能擺脫禍患,卒得兩全。非它能沈晦,何以致此。若比以智自免之士,武子卻似箇愚底人,但其愚得來好。若使別人處之,縱免禍患,不失於此,則失於彼,此武子之愚所以不可及。若『比干諫而死』,看來似不會愚底人。然它於義卻不當愚,只得如此處,又與武子不同,故伊川說:『亦有不當愚者,比干是也。』」銖。

  問:「比干何以不當愚?」曰:「世間事做一律看不得。聖人不是要人人學甯武子,但如武子,亦自可為法。比干卻是父族,微子既去之後,比干不容於不諫。諫而死,乃正也。人當武子之時,則為武子;當比干之時,則為比干,執一不得也。」時舉。

    子在陳章

  「斐然成章」,也是自成一家了,做得一章有頭有尾。且如狂簡,真箇了得狂簡底事,不是半上落下。雖與聖賢中道不同,然畢竟是他做得一項事完全,與今學者有頭無尾底不同。聖人不得中道者與之,故不得已取此等狂狷之人,尚有可裁節,使過不及歸于中道。不似如今人不曾成得一事,無下手腳裁節處。且如真箇了得一箇狂簡地位,也自早不易得。釋老雖非聖人之道,卻被他做得成一家。明作。

  成章,是做得成片段,有文理可觀。蓋他狂也是做得箇狂底人成,不是做得一上,又放掉了。狷也是他做得狷底成,不是今日狷,明日又不狷也。如孝真箇是做得孝成,忠真箇是做得忠成。子貢之辯,子路之勇,都是真箇做得成了。不是半上落下,今日做得,明日又休也。僩。

  「斐然成章」。狂簡進取,是做得透徹,有成就了。成章,謂如樂章,五聲變成文之謂,如五采成文之謂章。言其做得成就,只恐過了,所以欲裁之。若是半青半黃,不至成就,卻如何裁得!

  子在陳,曰:「歸歟!歸歟!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當時從行者朝夕有商量,無可憂者。但留在魯國之人,惟其狂簡,故各自成章,有頭有尾,不知裁度。若異端邪說,釋老之學,莫不自成一家,此最害義。如坐井觀天,彼自以為所見之盡。蓋窟在井裏,所見自以為足;及到井上,又卻尋頭不著。寧可理會不得,卻自無病。人傑。

  先之問:「孔子在陳,小子狂簡,欲歸而裁之。然至後來曾皙之徒弔喪而歌,全似老莊。不知聖人既裁之後,何故如此?」曰:「裁之在聖人,而聽不聽在他也。」時舉。

  問:「孔子在陳曰:『歸歟!歸歟!』此蓋夫子歷聘諸國,見當時不能行其道也,故欲歸而傳之門人。狂簡者立高遠之志,但過高而忽略,恐流於異端。故孔子思歸,將以裁正之也。」曰:「孟子謂『

不忘其初』,便是只管一向過高了。」又曰:「文振說文字,大故細。」南升。

  或問:「『子在陳』一章,看得夫子行道之心,切於傳道之心。」曰:「也不消如此說。且如人而今做事,還是做目前事,還是做後面事?蓋道行於時,自然傳於後。然行之於時,而傳之於後,則傳之尤廣也。」或曰:「如今日無非堯舜禹湯之道。」曰:「正此謂也。」又問:「裁之為義,如物之不正,須裁割令正也。」曰:「自是如此。且如狂簡底人,不裁之則無所收檢,而流入於異端。蓋這般人,只管是要他身高,都不理會事,所以易入於異端。大率異端皆是遯世高尚底人,素隱行怪之人,其流為佛老。又曰:「遯世高尚,皆是苦行底人。」而今所以無異端,緣那樣人都便入佛老去了。且如孟之反不伐,是他自占便宜處,便如老氏所謂『不為天下先』底意思。子桑子死,琴張弔其喪而歌,是不以生死芥帶,便如釋氏。子桑戶不衣冠而處,夫子譏其「同人道於牛馬」。或問又云:「皆老氏之流也。」如此等人,雖是志意高遠,然非聖人有以裁正之,則一向狂去,更無收殺,便全不濟事了。」又云:「仁民愛物,固是好事。若流入於墨氏『摩頂放踵而利天下為之』,則全不好了。此所以貴裁之也。」燾。

  蜚卿問:「孔子在陳,何故只思狂士,不說狷者?」曰:「狷底已自不濟事。狂底卻有箇軀殼,可以鞭策。斐,只是自有文采。詩云『有斐君子』,『萋兮斐兮』。成章,是自有箇次第,自成箇模樣。」賀孫問:「集注謂『文理成就而著見』,是只就他意趨自成箇模樣處說?」又云:「『志大而略於細』,是就他志高遠而欠實做工夫說否?」曰:「然。狷者只是自守得些,便道是了,所謂『言必信,行必果』者是也。」賀孫。集注。

  問:「先生解云:『斐,文貌。成章,言其文理成就,有可觀者。』不知所謂文,是文辭邪?亦指事理言之邪?」曰:「非謂文辭也,言其所為皆有文理可觀也。」又問:「狂簡既是『志大而略於事』,又卻如何得所為成章?」曰:「隨他所見所習,有倫有序,有首有尾也。便是異端,雖與聖人之道不同,然做得成就底,亦皆隨他所為,有倫序,有首尾可觀也。」廣。

  問:「集注謂『文理成就』,如何?」曰:「雖是狂簡非中,然卻做得這箇道理成箇物事,自有可觀,不是半上落下。故聖人雖謂其狂簡而不知所裁,然亦取其成一箇道理。大率孔門弟子,隨其資質,各能成就。如子路之勇,真箇成一箇勇;冉求之藝,真箇成一箇藝。言語、德行之科皆然,一齊被他做得成就了。」銖。

  符舜功問:「集注釋『狂簡』之『狂』,皆作高遠之意,不知『罔念作狂』之『狂』,與此『狂』字如何?」曰:「也不干事。」又問:「『狂而不直』如何?」曰:「此卻略相近。『狂而不直』,已自是不好了,但尚不為惡在。若『罔念作狂』,則是如桀紂樣迷惑了。」義剛。

  問:「『恐其過中失正而或流於異端』。如莊列之徒,莫是不得聖人為之依歸而無所取裁者否?」曰:「也是恁地。」又問:「子夏教門人就洒掃應對上用工,亦可謂實。然不一再傳,而便流為莊周,何故?」曰:「也只是韓退之恁地說,漢書也說得不甚詳。人所見各不同,只是這一箇道理,才看得別,便從那別處去。」義剛。

  問狂簡處。先生云:「古來異端,只是遁世高尚之士,其流遂至於釋老。如子桑戶死,琴張臨其喪而歌,是不以死生芥蔕胸次。孟之反不伐,便如道家所謂三寶,『一曰不敢為天下先』是也。似此等人,雖則志意高遠,若不得聖人裁定,亦不濟事。」節。

    伯夷叔齊章

  「伯夷叔齊不念舊惡」,要見得他胸中都是義理。拱燾。

  文振問「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曰:「此與顏子『不遷怒』意思相似。蓋人之有惡,我不是惡其人,但是惡其惡耳。到他既改其惡,便自無可惡者。今人見人有惡便惡之,固是。然那人既改其惡,又從而追惡之,此便是因人一事之惡而遂惡其人,卻不是惡其惡也。」時舉。南升錄云:「此與『不遷怒』一般。其所惡者,因其人之可惡而惡之,而所惡不在我。及其能改,又只見他善處,不見他惡處。聖賢之心皆是如此。」

  「不念舊惡」,非惡其人也,惡其人之無狀處。昨日為善,今日為惡,則惡之而不好矣;昨日為惡,今日為善,則好之而不惡矣,皆非為其人也。聖人大率如此,但伯夷平日以隘聞,故特明之。方子。

  問「伯夷不念舊惡」。曰:「這箇也只是恰好,只是當然。且如人之有惡,自家合當怒之。人既改了,便不當更怒之。然伯夷之清,也卻是箇介僻底人,宜其惡惡直是惡之。然能『不念舊惡』,卻是他清之好處。」燾。

  問:「蘇氏言:『二子之出,意其父子之間有違言焉,若申生之事歟!』『不念舊惡』,莫是父子之間有違言處否?」曰:「然。」問:「孟子所言伯夷事自是如此孤潔。諫武王伐商,又都是伯夷,而叔齊之事不可得見。未知其平時行事如何,卻並以『不念舊惡』稱之。」曰:「讓國二子同心,度其當時,必是有怨惡處。」問:「父欲立叔齊,不立伯夷,在叔齊何有怨惡?」曰:「孤竹君不立伯夷而立叔齊,想伯夷當時之意亦道:『我不當立,我弟卻當立。』叔齊須云:『兄當立不立,卻立我!』兄弟之間,自不能無此意。」問:「兄弟既遜讓,安得有怨?」曰:「只見得他後來事。當其初豈無怨惡之心?夫子所以兩處皆說二子無怨。」問:「某看『怨是用希』之語,不但是兄弟間怨希。這人孤立,易得與世不合,至此無怨人之心,此其所以為伯夷叔齊歟?」曰:「是如此。」宇。或問。

  問:「蘇氏『父子違言』之說,恐未穩否?」曰:「蘇氏之說,以為己怨,而『希』字猶有些怨在。然所謂『又何怨』,則絕無怨矣,又不相合。恐只得從伊川說,怨是人怨。舊惡,如『衣冠不正,望望然去』之類。蓋那人有過,自家責他,他便生怨。然他過能改即止,不復責他,便不怨矣。其所怨者,只是至愚無識,不能改過者耳。」淳。

    孰謂微生高直章

  醯,至易得之物,尚委曲如此,若臨大事,如何?當有便道有,無便道無。才枉其小,便害其大,此皆不可謂誠實也。去偽。

  「只『乞諸其鄰而與之』,便是屈曲處」。又問:「或朋友間急來覓一物,自家若無,與他去鄰家覓之,卻分明說與,可否?」曰:「這箇便是自家要做一面人情,蓋謂是我為你乞得。」燾。

  問:「看孔子說微生高一章,雖一事之微,亦可見王霸心術之異處:一便見得皞皞氣象,一便見得驩虞氣象。」曰:「然。伊川解『顯比』一段,說最詳。」賀孫。

  問:「微生高不過是『曲意徇物,掠美市恩』而已。所枉雖小,害直甚大。聖人觀人,每於微處,便察見心術不是。」曰:「所謂『曲意徇物,掠美市恩』,其用心要作甚?」南升。集注。

  問:「范氏言『千駟萬鍾,從可知焉』,莫是說以非義而予,必有非義而取否?」曰:「不是說如此予,必如此取。只看他小事尚如此,到處千駟萬鍾,亦只是這模樣。微生高用心也是怪,醯有甚難得之物!我無了,那人有,教他自去求,可矣。今卻轉乞與之,要得恩歸於己。若教他自就那人乞,恩便歸那人了,此是甚心術!淳錄云:「若是緊要底物,我無,則求與之猶自可。」若曰宛轉濟人急難,則猶有說。今人危病,轉求丹藥之類,則有之。」問:「『取予』二字有輕重否?寓以為寧過於予,必嚴於取,如何?」曰:「如此卻好。然看『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人』,本不分輕重。今看予,自是予他人,不是入己,寧過些不妨,卻不干我事。取,則在己取之,必當嚴。」楊問:「文中子言:『輕施者必好奪。』如何?」曰:「此說得亦近人情。」宇。

  問:「張子韶有一片論乞醯不是不直。上蔡之說亦然。」曰:「此無他,此乃要使人回互委曲以為直爾。噫!此鄉原之漸,不可不謹。推此以往,而不為『枉尺直尋』者幾希!」大雅。

  行夫問此一章。曰:「人煞有將此一段做好說,謂其不如此抗直,猶有委曲之意。自張子韶為此說,今煞有此說。昨見戴少望論語講義,亦如此說。這一段下連『巧言、令色、足恭』,都是一意。當初孔門編排此書,已從其類。只自看如今有人來乞些醯,亦是閑底事,只是與他說自家無,鄰人有之,這是多少正大,有何不可。須要自家取來,卻做自底與之,是甚氣象!這本心是如何?凡人欲恩由己出,皆是偏曲之私。恩由己出,則怨將誰歸!」賀孫。

    巧言令色足恭章

  義剛說「足恭」,云:「只是過於恭。」曰:「所謂足者,謂本當只如此,我卻以為未足,而添足之,故謂之足。若本當如此,而但如此,則自是足了,乃不是足。凡制字如此類者,皆有兩義。」義剛。

  問「足恭」。曰:「『足』之為義,湊足之謂也。謂如合當九分,卻要湊作十分,意謂其少而又添之也。才有此意,便不好。」燾。

  「足」,去聲讀,求足乎恭也,是加添之意。蓋能恭,則禮已止矣。若又去上面加添些子,求足乎恭,便是私欲也。僩。

  巧言、令色、足恭,與匿怨,皆不誠實者也。人而不誠實,何所不至!所以可恥,與上文乞醯之義相似。去偽。燾錄云:「這便是乞醯意思一般,所以記者類於此。」

  問:「『巧言、令色、足恭』,是既失本心,而外為諂媚底人。『匿怨而友其人』,是內懷險詖,而外與人相善底人。」曰:「門人記此二事相連。若是微生高之心,弄來弄去,便做得這般可恥事出來。」南升。

  問:「左丘明,謝氏以為『古之聞人』,則左傳非丘明所作。」曰:「左丘是古有此姓,名明,自是一人。作傳者乃左氏,別自是一人。是撫州鄧大著名世,字元亞。如此說,他自作一書辯此。」義剛。

  丘明所恥如此,左傳必非其所作。

    顏淵季路侍章

  問:「『無伐善,無施勞』,善與勞如何分別?」曰:「善是自家所有之善,勞是自家做出來底。」燾。

  問:「『施勞』之『施』,是張大示誇意否?」曰:「然。」淳。

  問:「『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孔子只舉此三者,莫是朋友則是其等輩,老者則是上一等人,少者則是下一等,此三者足以該盡天下之人否?」曰:「然。」廣。

  問:「安老懷少,恐其間多有節目。今只統而言之,恐流兼愛。」曰:「此是大概規模,未說到節目也。」人傑。

  「顏淵、季路侍」一段,子路所以小如顏淵者,只是工夫粗,不及顏淵細密。工夫粗,便有不周遍隔礙處。」又曰:「子路只是願車馬、衣服與人共,未有善可及人也。」僩。

  問「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曰:「這只是他心裏願得如此。他做工夫只在這上,豈不大段粗。」又曰:「子路所願者粗,顏子較細向裏來,且看他氣象是如何。」僩。

  或問子路顏淵言志。曰:「子路只是說得粗,若無車馬輕裘,便無工夫可做。顏子『無伐善,無施勞』,便細膩有工夫。然子路亦是無私而與物共者。」銖。

  子路如此做工夫,畢竟是疏。是有這箇車馬輕裘,方做得工夫;無這車馬輕裘,不見他做工夫處。若顏子,則心常在這裏做工夫,然終是有些安排在。恪。

  子路須是有箇車馬輕裘,方把與朋友共。如顏子,不要車馬輕裘,只就性分上理會。「無伐善,無施勞」,車馬輕裘則不足言矣。然以顏子比之孔子,則顏子猶是有箇善,有箇勞在。若孔子,便不見有痕跡了。夫子「不厭不倦」,便是「純亦不已」。植。

  問顏子子路優劣。曰:「子路柤,用心常在外。願車馬之類,亦無意思。若無此,不成不下工夫!然卻不私己。顏子念念在此間。顏季皆是願,夫子則無『願』字。」曰:「夫子也是願。」又曰:「子路底收歛,也可以到顏子;顏子底純熟,可以到夫子。」節。

  子路顏淵夫子都是不私己,但有小大之異耳。子路只車馬衣裘之間,所志已狹。顏子將善與眾人公共,何伐之有。「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何施勞之有?卻已是煞展拓。然不若聖人,分明是天地氣象!端蒙。

  問「顏淵季路侍」一章。曰:「子路與顏淵固均於無我。然子路做底都向外,不知就身己上自有這工夫。如顏子『無伐善,無施勞』,只是就自家這裏做。」恭甫問:「子路後來工夫進,如『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這卻見於裏面有工夫。」曰:「他也只把這箇做了。自著破敝底,卻把好底與朋友共,固是人所難能,然亦只是就外做。較之世上一等切切於近利者大不同。」賀孫。

  問顏淵季路夫子言志。曰:「今學者只從子路比上去,不見子路地位煞高。是上面有顏子底一層,見子路低了;更有夫子一層,又見顏子低了。學者望子路地位,如何會做得他底。他這氣象煞大。不如是,何以為聖門高弟!」植。

  叔器曰:「子路但及朋友,不及他人,所以較小。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以朋友有通財之義,故如此說。那行道之人,不成無故解衣衣之。但所以較淺小者,他能舍得車馬輕裘,未必能舍得勞善。有善未必不伐,有勞未必不施。若能退後省察,則亦深密;向前推廣,則亦闊大。范益之云:『顏子是就義理上做工夫,子路是就事上做工夫。』」曰:「子路是就意氣上做工夫。顏子自是深潛淳粹,淳錄作「縝密」。較別。子路是有些戰國俠士氣象,學者亦須如子路恁地割捨得。『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若今人恁地畏首畏尾,瞻前顧後,粘手惹腳,如何做得事成!恁地莫道做好人不成,便做惡人也不成!」先生至此,聲極洪。叔器再反覆說前章。先生曰:「且粗說,人之生,各具此理。但是人不見此理,這裏都黑卒卒地。如貓兒狗子,飢便待物事喫,困便睡。到富貴,便極聲色之奉。一貧賤,便憂愁無聊。聖人則表裏精粗無不昭徹,其形骸雖是人,其實只是一團天理,所謂『從心所欲,不踰矩』。左來右去,盡是天理,如何不快活!」義剛。

  或問:「子路『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是他做功夫處否?」曰:「這也不是他做工夫。亦是他心裏自見得,故願欲如此。然必有別做工夫處。若依如此做工夫,大段粗了。」又問:「此卻見他心。」曰:「固是。此見得他心之恢廣,磨去得那私意。然也只去得那粗底私意。如顏子,卻是磨去那近裏底了,然皆是對物我而言。」又云:「狂簡底人,做來做去沒收殺,便流入異端。如子路底人,做來做去沒收殺,便成任俠去。」又問:「學者做工夫,須自子路工夫做起。」曰:「亦不可如此說。且如有顏子資質底,不成交他做子路也!」燾。

  亞夫問子路言志處。曰:「就聖人上看,便如日出而爝火息,雖無伐善無施勞之事,皆不必言矣。就顏子上看,便見得雖有車馬衣裘共敝之善,既不伐不施,卻不當事了,不用如子路樣著力去做。然子路雖不以車馬輕裘為事,然畢竟以此為一件功能。此聖人、大賢氣象所以不同也。」時舉。

  子路有濟人利物之心,顏子有平物我之心,夫子有萬物得其所之心。道夫。

  吳伯英講子路顏淵夫子言志。先生問眾人曰:「顏子季路所以未及聖人者何?」眾人未對。先生曰:「子路所言,只為對著一箇不與朋友共敝之而有憾在。顏子所言,只為對著一箇伐善施勞在。非如孔子之言,皆是循其理之當然,初無待乎有所懲創也。子路之志,譬如一病人之最重者,當其既甦,則曰:『吾當謹其飲食起居也。』顏子之志,亦如病之差輕者,及其既甦,則曰:『吾當謹其動靜語默也。』夫出處起居動靜語默之知所謹,蓋由不知謹者為之對也。曾不若一人素能謹護調攝,渾然無病,問其所為,則不過曰飢則食而渴則飲也。此二子之所以異於聖人也。至就二子而觀之,則又不容無優劣。季路之所志者,不過朋友而已,顏子之志則又廣矣。季路之所言者粗,顏子之所言者細也。」壯祖。閎祖錄云:「子路顏淵夫子言志,伊川諸說固皆至當。然二子之所以異於夫子者,更有一意:無憾,對憾而言也;無伐無施,對伐施而言也。二子日前想亦未免此病,今方不然。如人病後,始願不病,故有此言。如夫子,則更無懲創,不假修為,此其所以異也。」

  顏淵子路只是要克去「驕吝」二字。如謝氏對伊川云,知矜之為害而改之,然謝氏終有矜底意。如解「孟之反不伐」,便著意去解。人傑。

  舊或說「老者安之」一段,謂老者安於我,朋友信於我,少者懷於我。此說較好。蓋老者安於我,則我之安之必盡其至;朋友信於我,則我之為信必無不盡;少者懷於我,則我之所以懷之必極其撫愛之道。卻是見得聖人說得自然處。義剛。集注。

  或問:「集注云『安於我,懷於我,信於我』,何也?」曰:「如大學『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一般,蓋無一物不得其所也。老者,我去安他,他便安於我;少者,我去懷他,他便懷於我;朋友,我去信他,他便信於我。」又問顏子子路所答。曰:「此只是各說身己上病痛處。子路想平日不能與朋友共裘馬,顏子平日未能忘伐善施勞,故各如此言之。如新病安來說方病時事,如說我今日病較輕得些,便是病未曾盡去,猶有些根腳,更服藥始得。彼云願,則猶有未盡脫然底意思。又如病起時說願得不病,便是曾病來。然二子如此說時,便是去得此病了,但尚未能如天子自然而已。如夫子則無此等了,曠然如太空,更無些滯礙。其所志但如此耳,更不消著力。」又曰:「古人揀己偏重處去克治。子路是去得箇『吝』字,顏子是去得箇『驕』字。」祖道。夔孫錄云:「『二子言志,恰似新病起人,雖去得此病了,但著服藥隄防,願得不再發作。若聖人之志,則曠然太虛,了無一物。』又曰:『古人為學,大率體察病痛,就上面克治將去。』」

  問:「『老者安之』云云,一說:『安者,安我也。』恭父謂兩說只一意。」先生曰:「語意向背自不同。」賀孫云:「若作安老者說,方是做去。老者安我說,則是自然如此了。」曰:「然。」因舉史記魯世家及漢書地理志云:「『魯道之衰,洙泗之間齗齗如也。』謂先魯盛時,少者代老者負荷,老者即安之。到後來少者亦知代老者之勞,但老者自不安於役少者,故道路之間只見遜讓,故曰『齗齗如也』。注云:『分辯之意也。』」賀孫。

  問:「仲由何以見其求仁?」曰:「他人於微小物事,尚戀戀不肯捨。仲由能如此,其心廣大而不私己矣,非其意在於求仁乎?」升卿。

  叔蒙問「夫子安仁,顏子不違仁,子路求仁」。曰:「就子路顏子聖人,只是見處有淺深大小耳,皆只是盡我這裏底。子路常要得車馬輕裘與朋友共,據他煞是有工夫了。輕財重義,有得些小潑物事,與朋友共,多少是好!今人計較財物,這箇是我底,那箇是你底,如此見得子路是高了。顏子常要得無伐善施勞,顏子工夫是大段縝密。就顏子分上,正恰好了,也只得如此。到聖人是安仁地位。大抵顏子『無伐善,無施勞』,也只與願車馬輕裘與朋友共敝相似;夫子安老、懷少、信朋友,也與『無伐善,無施勞』相似,但有淺深大小不同。就子路地位更收斂近裏,便會到『無伐善,無施勞』處;就顏子地位更極其精微廣大,便到安老、懷少、信朋友爾。」宇。

  問「夫子安仁,顏淵不違仁,子路求仁」。曰:「伊川云:『孔子二子之志,皆與物共者也,有淺深小大之間耳。』子路底淺,顏子底深;二子底小,聖人底大。子路底較粗,顏子底較細膩。子路必待有車馬輕裘,方與物共,若無此物,又作麼生。顏子便將那好底物事與人共之,見得那子路底又低了,不足為,只就日用間無非是與人共之事。顏子底儘細膩,子路底只是較粗。然都是去得箇私意了,只是有粗細。子路譬如脫得上面兩件鏖糟底衣服了,顏子又脫得那近裏面底衣服了,聖人則和那裏面貼肉底汗衫都脫得赤骨立了。」僩。

  問:「觀子路顏子孔子之志,皆是與物共者也。纔與物共,便是仁。然有小大之別:子路,求仁者也;顏子,不違仁者也;孔子,安仁者也。求仁者是有志於此理,故其氣象高遠,可以入道,然猶自車馬輕裘上做工夫。顏子則就性分上做工夫,能不私其己,可謂仁矣。然未免於有意,只是不違仁氣象。若孔子,則不言而行,不為而成,渾然天理流行而不見其跡,此安仁者也。」曰:「說得也穩。大凡人有己則有私。子路『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其志可謂高遠,然猶未離這軀殼裏。顏子不伐其善,不張大其功,則高於子路。然『願無伐善,無施勞』,便是猶有此心,但願無之而已,是一半出於軀殼裏。孔子則離了軀殼,不知那箇是己,那箇是物。凡學,學此而已。」南升。時舉錄云:「文振問此章。先生曰:『子路是不以外物累其心,方剝得外面一重粗皮子去。顏淵卻又高一等,便是又剝得一重細底皮去,猶在軀殼子裏。若聖人,則超然與天地同體矣!』」

  問:「孔子安仁,固無可言。顏子不違仁,乃是已得之,故不違,便是『克己復禮』底事。子路方有與物共之志,故曰求仁。」曰:「然。」又曰:「這般事,如今都難說。他當時只因子路說出那一段,故顏子就子路所說上說,便見得顏子是箇已得底意思。孔子又就顏子所說上說,皆是將己與物對說。子路便是箇舍己忘私底意思。今若守定他這說,曰此便是求仁,不成子路每日都無事,只是如此!當時只因子路偶然如此說出,故顏子孔子各就上面說去,其意思各自不同。使子路若別說出一般事,則顏子孔子又自就他那一般事上說,然意思卻只如此。」文蔚。

  子路顏淵孔子言志,須要知他未言時如何。讀書須迎前看,不得隨後看。所謂「考跡以觀其用,察言以求其心」。且如公說從仁心上發出,所以忘物我,言語也無病,也說得去,只是尚在外邊。程先生言「不私己而與物共」,是三段骨體。須知義理不能已之處,方是用得。大抵道理都是合當恁地,不是過當。若到是處,只得箇恰好。「事親若曾子可也。」從周。

  顏子之志,不以己之長方人之短,不以己之能愧人之不能,是與物共。道夫。

  問:「伊川言:『子路勇於義者,觀其志,豈可以勢利拘之哉!』」曰:「能輕己之所有以與人共,勢利之人豈肯如此!子路志願,正學者事。」宇。

  問:「車馬輕裘與朋友共,亦常人所能為之事。子路舉此而言,卻似有車馬衣裘為重之意,莫與氣象煞遼絕否?」曰:「固則是。只是如今人自有一等鄙吝者,直是計較及於父子骨肉之間,或有外面勉強而中心不然者,豈可與子路同日而語!子路氣象,非富貴所能動矣。程子謂:『豈可以勢利拘之哉!』」木之。

  問:「浴沂地位恁高。程子稱『子路言志,亞於浴沂』,何也?」曰:「子路學雖粗,然他資質也高。如『人告以有過則喜』,『有聞未之能行,惟恐有聞』,見善必遷,聞義必徙,皆是資質高;車馬輕裘都不做事看,所以亞於浴沂。故程子曰:『子路只為不達「為國以禮」道理;若達,便是這氣象也。』」淳。

  問:「『亞於浴沂者也』,浴沂是自得於中,而外物不能以累之。子路雖未至自得,然亦不為外物所動矣。」曰:「是。」義剛。

  問:「車馬輕裘與朋友共,此是子路有志求仁,能與物共底意思,但其心不為車馬衣裘所累耳,而程子謂其『亞於浴沂』。據先生解,曾點事煞高,子路只此一事,如何便亞得他?」曰:「子路是箇資質高底人,要不做底事,便不做。雖是做工夫處粗,不如顏子之細密,然其資質卻自甚高。若見得透,便不干事。」廣。

  問:「『願聞子之志』,雖曰比子路顏子分明氣象不同,然觀曾點言志一段,集注盛贊其雖答言志之問,而初實未嘗言其志之所欲為。以為曾點但知樂所樂,而無一毫好慕之心,作為之想。然則聖人殆不及曾點邪?」曰:「聖人所言,雖有及物之意,然亦莫非循其理之自然,使物各得其所,而己不勞焉,又何害於天理之流行哉!蓋曾點所言,卻是意思;聖人所言,盡是事實。」

  問:「『不自私己,故無伐善;知同於人,故無施勞』,恐是互舉。」曰:「他先是作勞事之『勞』說。所以有那『知同於人』一句。某後來作功勞之『勞』,皆只是不自矜之意。『無伐善』。是不矜己能;『無施勞』,是不矜己功。」至之云:「『無施勞』,但作『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意思解,也好。」曰:「易有『勞而不伐』,與『勞謙,君子有終』,皆是以勞為功。」義剛。

  問:「施勞與伐善,意思相類。」曰:「是相類。」問:「看來善自其平生之所能言,勞以其一時之功勞言。」曰:「亦是。勞是就事業上說。」問:「程子言:『不自私己,故無伐善;知同於人,故無施勞。』看來『不自私己』與『知同於人』,亦有些相似。」曰:「不要如此疑。以善者己之所有,不自有於己,故無伐善;以勞事人之所憚,知同於人,故無施勞。」宇。

  問:「集注云:『羈靮以御馬,而不以制牛。』這箇只是天理,聖人順之而已。」曰:「這只是天理自合如此。炎錄云:「天下事合恁地處,便是自然之理。」如『老者安之』,是他自帶得安之理來;『朋友信之』,是他自帶得信之理來;『少者懷之』,是他自帶得懷之理來。聖人為之,初無形跡。季路顏淵便先有自身了,方做去。如穿牛鼻,絡馬首,都是天理如此,恰似他生下便自帶得此理來。又如放龍蛇,驅虎豹,也是他自帶得驅除之理來。如剪滅蝮虺,也是他自帶得剪滅之理來。若不驅除剪滅,便不是天理。所以說道『有物必有則』。不問好惡底物事,都自有箇則子。」又云:「子路更修教細密,便是顏子地位;顏子若展拓教開,便是孔子地位。子路只緣粗了。」又問:「集注云:『皆與物共者也,但有小大之差耳。』」曰:「

這道理只為人不見得全體,所以都自狹小了。最患如此。聖人如何得恁地大!人都不見道理,形骸之隔,而物我判為二。」又云:「『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若見得『萬物皆備於我』,如何不會開展。」又問:「顏子恐不是強恕意思。子路卻是強恕否?」曰:「顏子固不是強恕,然學者須是強恕始得。且如今人有些小物事,有箇好惡,自定去把了好底,卻把不好底與人。這般意思如何得開闊?這般在學者,正宜用工。漸漸克去,便是求仁工夫。」賀孫。

  「伊川令學者看聖賢氣象」。曰:「要看聖賢氣象則甚?且如看子路氣象,見其輕財重義如此,則其胸中鄙吝消了幾多。看顏子氣象,見其『無伐善,無施勞』如此,則其胸中好施之心消了幾多。此二事,誰人胸中無。雖顏子亦只願無,則其胸中亦尚有之。聖人氣象雖非常人之所可能,然其如天底氣象,亦須知常以是涵養於胸中。」又云:「亦須看子路所以不及顏子處,顏子所以不及聖人處,吾所以不及賢者處,卻好做工夫。」

  叔器問:「先識聖人氣象,如何?」曰:「也不要如此理會。聖賢等級自分明了,如子路定不如顏子,顏子定不如夫子。只要看如何做得到這裏。且如『願車馬,衣輕裘,敝之無憾』,自家真能如此否?有善真能無伐否?有勞真能無施否?今不理會聖賢做起處,義剛錄作:「今不將他做處去切己理會,體認分明著。」卻只去想他氣象,則精神卻只在外,自家不曾做得著實工夫。須是『切問而近思』。向時朋友只管愛說曾點漆雕開優劣,亦何必如此。但當思量我何緣得到漆雕開田地,何緣得到曾點田地。若不去學他做,只管較他優劣,義剛錄作:「如此去做,將久便解似他。他那優劣自是不同,何必計較。」便較得分明,亦不干自己事。如祖公年紀自是大如爺,爺年紀自是大如我,只計較得來也無益。」叔器云:「希顏錄曾子書,莫亦要如此下工夫否?」曰:「曾子事雜見他書,他只是要聚做一處看。顏子事亦只要在眼前,也不須恁地起模畫樣。而今緊要且看聖人是如何,常人是如何,自家因甚便不似聖人,因甚便只似常人。就此理會得,自是超凡入聖!」淳。義剛同。

  或問:「有人於此,與朋友共,實無所憾。但貧乏不能復有所置,則於所敝未能恝然忘情,則如之何?」曰:「雖無憾於朋友,而眷眷不能忘情於己敝之物,亦非賢達之心也。」道夫。附。

  問:「謝氏解『顏淵季路侍』章,或問謂其以有志為至道之病,因及其所論浴沂御風,何思何慮之屬,每每如此。竊謂謝氏論學,每有不屑卑近之意,其聖門狂簡之徒歟?集注云:『狂簡,志大而略於事也。』」曰:「上蔡有此等病,不是小,分明是釋老意思。向見其雜文一編,皆不帖帖地。如觀復堂記,如謝人啟事數篇,皆然。其啟內有云:『志在天下,豈若陳孺子之云乎?身寄人間,得如馬少游而足矣。』」必大。或問。

    已矣乎章

  問:「程子曰:『自訟不置,能無改乎!』又曰:『罪己責躬不可無,然亦不當長留在心胸為悔。』今有學者幸知自訟矣,心胸之悔,又若何而能不留耶?」曰:「改了便無悔。」又問:「已往之失卻如何?」曰:「自是無可救了。」必大。

  時可問:「伊川云:『自訟不置,能無改乎!』譬如人爭訟,一訟未決,必至於再,必至於三,必至於勝而後已。有過,則亦必當攻責不已,必至於改而後已。」曰:「伊川怕人有過只恁地訟了便休,故說教著力。看來世上也自有人徒恁地訟,訟了便休。只看有多少事來,今日又恁地自訟,明日又恁地自訟,今年又恁地自訟,明年又恁地自訟。看來依舊不曾改變,只是舊時人。他也只知箇自訟是好事,只是不誠於自訟。」賀孫。

    十室之邑章

  或問:「美底資質固多,但以聖人為生知不可學,而不知好學。」曰:「亦有不知所謂學底。如三家村裏有好資質底人,他又那知所謂學,又那知聖人如何是聖人,又如何是生知,堯如何是堯,舜如何是舜。若如此,則亦是理會不得底了。」燾。

  義剛說:「『忠信如聖人生質之美者也』。此是表裏粹然好底資質。」曰:「是。」義剛。

朱子語類卷第三十

  論語十二

   雍也篇一

    雍也可使南面章

  問:「『寬洪簡重』,是說仲弓資質恁地。」曰:「夫子既許它南面,則須是有人君之度,意其必是如此。這又無稽考,須是更將它言行去看如何。」義剛。

  問:「『雍也可使南面』,伊川曰:『仲弓才德可使為政也。』尹氏曰:『南面,謂可使為政也。』第一章凡五說,今從伊川尹氏之說。范氏曰『仲弓可以為諸侯』,似不必指諸侯為南面,不如為政卻渾全。謝氏曰:『「仁而不佞」,其才宜如此。』楊氏亦曰:『雍也仁矣。』據『仁而不佞』,乃或人之問。夫子曰『不知其仁』,則與『未知,焉得仁』之語同,謂仲弓為仁矣。不知兩說何所據,恐『仁』字聖人未嘗輕許人。」曰:「南面者,人君聽政之位,言仲弓德度簡嚴,宜居位。不知其仁,故未以仁許之。然謂仲弓未仁,即下語太重矣。」榦。

    仲弓問子桑伯子章

  仲弓見聖人稱之,故因問子桑伯子如何。想見仲弓平日也疑這人,故因而發問。夫子所謂可也者,亦是連上面意思說也。仲弓謂「居敬而行簡」,固是居敬後自然能簡,然亦有居敬而不行簡者。蓋居敬則凡事嚴肅,卻要亦以此去律事。凡事都要如此,此便是居敬而不行簡也。時舉。

  仲弓為人簡重,見夫子許其可以南面,故以子桑伯子亦是一箇簡底人來問孔子,看如何。夫子云此人亦可者,以其簡也。然可乃僅可而有未盡之辭。故仲弓乃言「居敬行簡」,夫子以為然。南。

  行夫問子桑伯子。曰:「行簡,只就臨民上說。此段若不得仲弓下面更問一問,人只道『可也簡』,便道了也是利害。故夫子復之曰:『雍之言然。』這亦見仲弓地步煞高,是有可使南面之基,亦見得他深沉詳密處。論來簡已是好資稟,較之繁苛瑣細,使人難事,亦煞不同。然是居敬以行之,方好。」賀孫。

  問:「『居敬行簡』之『居』,如居室之『居』?」先生應。復問:「何謂簡?」曰:「簡是凡事據見定。」又曰:「簡靜。」復問:「『簡者不煩之謂』,何謂煩?」曰:「煩是煩擾。」又曰:「居敬是所守正而行之以簡。」節。

  居敬、行簡,是兩件工夫。若謂「居敬則所行自簡」,則有偏於居敬之意。人傑。

  問「居敬而行簡」。曰:「這箇是兩件工夫。如公所言,則只是居敬了,自然心虛理明,所行自簡,這箇只說得一邊。居敬固是心虛,心虛固能理明。推著去,固是如此。然如何會居敬了,便自得他理明?更有幾多工夫在。若如此說,則居敬行簡底,又那裏得來?如此,則子桑伯子大故是箇居敬之人矣。世間有那居敬而所行不簡。如上蔡說,呂進伯是箇好人,極至誠,只是煩擾。便是請客,也須臨時兩三番換食次,又自有這般人。又有不能居敬,而所行卻簡易者,每事不能勞攘得,只從簡徑處行。如曹參之治齊,專尚清靜,及至為相,每日酣飲不事事,隔牆小吏酣歌叫呼,參亦酣飲歌呼以應之,何有於居敬耶!據仲弓之言,自是兩事,須子細看始得。」又曰:「須是兩頭盡,不只偏做一頭。如云內外,不只是盡其內而不用盡其外;如云本末,不只是致力於本而不務乎其末。居敬了,又要行簡。聖人教人為學皆如此,不只偏說一邊。」僩。

  問:「注言:『自處以敬,則中有所主而自治嚴。』程子曰:「居敬則心中無物,故所行自簡。』二說不相礙否?」先生問:「如何?」曰:「看集注是就本文說,伊川就居簡處發意。」曰:「伊川說有未盡。」宇。集注。

  胡問:「何謂行簡?」曰:「所行處簡要,不恁煩碎,居上煩碎,則在下者如何奉承得!故曰『臨下以簡』,須是簡。程子謂敬則自然簡,只說得敬中有簡底人。亦有人自處以敬,而所行不簡,卻說不及。聖人所以曰居敬,曰行簡,二者須要周盡。」淳。

  居敬行簡,是有本領底簡;居簡行簡,是無本領底簡。程子曰:「居敬則所行自簡。」此是程子之意,非仲弓本意也。人傑。

  胡叔器問:「『居敬則心中無物,而所行自簡』,此說如何?」曰:「據某看,『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它說『而行簡以臨民』,則行簡自是一項,這『而』字是別喚起。今固有居敬底人,把得忒重,卻反行得煩碎底。今說道『居敬則所行自簡』,恐卻無此意。『臨下以簡,御眾以寬』。簡自別是一項,只是揀那緊要底來行。」又問:「看『簡』字,也有兩樣。」曰:「只是這箇簡,豈有兩樣!」又曰:「看它諸公所論,只是爭箇『敬』字。」義剛。

  叔器問:「集注何不全用程說?」曰:「程子只說得一邊,只是說得敬中有簡底意思,也是如此。但亦有敬而不簡者,某所以不敢全依它說。不簡底自是煩碎,下面人難為奉承。『御眾以寬,臨下以簡。』便是簡時,下面人也易為奉承,自不煩擾。聖人所以說『居敬行簡』,二者須是兩盡。」義剛問:「敬是就心上說,簡是就事上說否?」曰:「簡也是就心上做出來。而今行簡,須是心裏安排後去行,豈有不是心做出來!」義剛。

  問:「居敬則內直,內直則外自方。居敬而行簡,亦猶內直而外方歟?若居簡而行簡,則是喜靜惡動、怕事苟安之人矣。」曰:「程子說『居敬而行簡』,只作一事。今看將來,恐是兩事。居敬是自處以敬,行簡是所行得要。」廣。

  問:「伊川說:『居敬則心中無物而自簡。』意覺不同。」曰:「是有些子差,但此說自不相害。若果能居敬,則理明心定,自是簡。這說如一箇物相似,內外都貫通。行簡是外面說。居敬自簡,又就裏面說。看這般所在,固要知得與本文少異,又要知得與本文全不相妨。」賀孫。

  問:「『仲弓問子桑伯子』章,伊川曰:『內主於敬而簡,則為要直;內存乎簡,則為疏略。仲弓可謂知旨者。』但下文曰:『子桑伯子之簡,雖可取而未盡善,故夫子云可也。』恐未必如此。『可也簡』,止以其簡為可爾。想其他有未盡善,特有簡可取,故曰可也。游氏曰:『子桑伯子之可也,以其簡。若主之以敬而行之,則簡為善。』楊氏曰:『子桑伯子為聖人之所可者,以其簡也。』夫主一之謂敬,居敬則其行自簡,但下文『簡而廉』一句,舉不甚切。今從伊川游氏楊氏之說。伊川第二第三說皆曰,居簡行簡,乃所以不簡。先有心於簡,則多卻一簡,恐推說太過。既曰疏略,則太簡可知,不必云『多卻一簡』。如所謂『乃所以不簡』,皆太過。范氏曰:『敬以直內,簡以臨人,故堯舜修己以敬,而臨下以簡。』恐敬、簡不可太分說。『居』字只訓『主』字,若以為主之敬而行之簡,則可;以為居則敬而行則簡,則不可。若云修己,臨下,則恐分了。仲弓不應下文又總說『以臨其民也』。」又曰:「子桑伯子其處己亦若待人。據夫子所謂『可也簡』,乃指子桑伯子說。仲弓之言乃發明『簡』字,恐非以子桑伯子為居簡行簡也。尹氏亦曰:『以其居簡,故曰可也。』亦范氏之意。呂氏以為引此章以證前章之說,謝氏以為因前章以發此章之問,皆是旁說。然於正說亦無妨。謝氏又曰:『居敬而行簡,舉其大而略其細。』於『敬』字上不甚切,不如楊氏作『主一而簡自見』。」曰:「『可也簡』,當從伊川說。『剩卻一「簡」字』,正是解太簡之意。『乃所以不簡』之說,若解文義,則誠有剩語;若以理觀之,恐亦不為過也。范固有不密處,然敬、簡自是兩事,以伊川語思之可見。據此文及家語所載,伯子為人,亦誠有太簡之病。謝氏『

因上章而發明』之說是。」榦。

  徒務行簡,老子是也,乃所以為不簡。子桑伯子,或以為子桑戶。升卿。

    哀公問弟子章

  問:「聖人稱顏子好學,特舉『不遷怒,不貳過』二事,若不相類,何也?」「聖人因見其有此二事,故從而稱之。」柄謂:「喜怒發於當然者,人情之不可無者也,但不可為其所動耳。過失則不當然而然者,既知其非,則不可萌於再,所謂『頻復之吝』也。二者若不相類,而其向背實相對。」曰:「聖人雖未必有此意,但能如此看,亦好。」柄。

  顏子自無怒。因物之可怒而怒之,又安得遷!

  問:「『不遷怒』,此是顏子與聖人同處否?」曰:「聖人固是『不遷怒』,然『不遷』字在聖人分上說便小,在顏子分上說便大。蓋聖人合下自是無那遷了,不著說不遷。才說,似猶有商量在。若堯舜則無商量了。是無了,何遷之有,何不遷之有!」燾。

  內有私意,而至於遷怒者,志動氣也;有為怒氣所動而遷者,氣動志也。伯恭謂:「不獨遷於他人為遷,就其人而益之,便是遷。」此卻是不中節,非遷也。道夫。

  「不遷怒,不貳過」。據此之語,怒與過自不同。怒,卻在那不遷上。過,才說是過,便是不好矣。僩。

  或問顏子「不貳過」。曰:「過只是過。不要問他是念慮之過與形見之過,只消看他不貳處。既能不貳,便有甚大底罪過也自消磨了。」時舉。

  問「不遷怒,不貳過」。曰:「重處不在怒與過上,只在不遷不貳上。今不必問過之大小,怒之深淺。只不遷,不貳,是甚力量!便見工夫。佛家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有過能不貳,直是難。貳,如貳官之『貳』,已有一箇,又添一箇也。」又問「守之也,非化之也」。曰:「聖人則都無這箇。顏子則疑於遷貳與不遷貳之間。」賜。祖道錄云:「貳不是一二,是長貳之『貳』。」餘同。

  尋常解「不貳過」,多只說「過」字,不曾說「不貳」字。所謂不貳者,「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如顏子之克己,既克己私,便更不萌作矣。人傑。

  「『不遷怒,不貳過』,一以為克己之初,一以為用功之處。」曰:「自非禮勿視聽言動,積習之久,自見這箇意思。」夔孫。

  問:「學顏子,當自『不遷怒,不貳過』起?」曰:「不然。此是學已成處。」又問:「如此,當自四勿起?」曰:「是。程子云:『顏子事斯語,所以至於聖人,後之學者宜服膺而勿失也。』」過。

  不遷不貳,非言用功處,言顏子到此地位,有是效驗耳。若夫所以不遷不貳之功,不出於非禮勿視勿聽勿言勿動四句耳。伯羽。謨錄云:「此平日克己工夫持養純熟,故有此效。」

  行夫問「不遷怒,不貳過」。曰:「此是顏子好學之符驗如此,卻不是只學此二件事。顏子學處,專在非禮勿視聽言動上。至此純熟,乃能如此。」時舉。賀孫錄云:「行夫問云云,曰:『「不遷怒,不貳過」不是學,自是說顏子一箇證驗如此。』恭父云:『顏子工夫盡在「克己復禮」上。』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是他終身受用只在這上。』」

  問:「不遷怒、貳過,是顏子克己工夫到後,方如此,卻不是以此方為克己工夫也。」曰:「夫子說時,也只從他克己效驗上說。但克己工夫未到時,也須照管。不成道我工夫未到那田地,而遷怒、貳過只聽之耶!」義剛。

  或問:「顏子工夫只在克己上,不遷不貳乃是克己效驗。」或曰:「不遷不貳,亦見得克己工夫即在其中。」曰:「固是。然克己亦非一端,如喜怒哀樂,皆當克,但怒是粗而易見者耳。」或曰:「顏子平日但知克己而已。不遷不貳,是聖人見得他效驗如此。」曰:「但看『克己復禮』,自見得。」

  問:「『不遷怒』是見得理明,『不貳過』是誠意否?」曰:「此二者拆開不得,須是橫看。他這箇是層層趲上去,一層了,又一層。『不遷怒,不貳過』,是工夫到處。」又曰:「顏子只是得孔子說『克己復禮』,終身受用只是這四箇字。『不違仁』,也只是這箇;『不遷怒,不貳過』,也只是這箇;『不改其樂』,也只是這箇。『克己復禮』,到得人欲盡,天理明,無些渣滓,一齊透徹,日用之間,都是這道理。」賀孫。

  問:「不遷不貳,此是顏子十分熟了,如此否?」曰:「這是夫子稱他,是他終身到處。」問:「若非禮勿視聽言動,這是克己工夫。這工夫在前,分外著力,與不遷不貳意思不同。」曰:「非禮勿視聽言動,是夫子告顏子,教他做工夫。要知緊要工夫卻只在這上。如『無伐善,無施勞』,是他到處;『不遷怒,不貳過』,也是他到處。」問:「就不遷不貳上看,也似有些淺深。」曰:「這如何淺深?」曰:「『不遷怒』是自然如此,『不貳過』是略有過差,警覺了方會不復行。」曰:「這不必如此看。只看他『不遷怒,不貳過』時心下如何。」賀孫。

  又云:「看文字,且須平帖看他意,緣他意思本自平帖。如夜來說『不遷怒,不貳過』,且看不遷不貳是如何。顏子到這裏,直是渾然更無些子渣滓。『不遷怒』,如鏡懸水止;『不貳過』,如冰消凍釋。如『三月不違』,又是已前事。到這裏,已自渾淪,都是道理,是甚次第!」問:「過,容是指已前底說否?」曰:「然。」問:「過是逐事上見得,如何?」曰:「固是逐事上見。也不是今日有這一件不是,此後更不做;明日又是那一件不是,此後更不做。只顏子地位高,纔見一不善不為,這一番改時,其餘是這一套須頓消了。當那時須頓進一番。他聞一知十,觸處貫通。他覺得這一件過,其餘若有千頭萬緒,是這一番一齊打併掃斷了。」曰:「如此看『不貳過』,方始見得是『三月不違』以後事。」曰:「只這工夫原頭,卻在『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上面。若是『不遷怒』時,更無形跡。但初學如何須要教他『不遷怒,不貳過』得?這也便要如此不得,只是克己工夫。孔子不以告其他門人,卻獨以告顏子,可見是難事,不是顏子擔當不得這事。其他人也只逐處教理會。道無古今,且只將克己事時時就身己檢察,下梢也便會到『不遷怒,不貳過』地位,是亦顏子而已。須是子細體認他工夫是如何,然後看他氣象是如何,方看他所到地位是如何。如今要緊只是箇分別是非。一心之中,便有是有非;言語,便有是有非;動作,便有是有非;以至於應接賓朋,看文字,都有是有非,須著分別教無些子不分曉,始得。心中思慮纔起,便須是見得那箇是是,那箇是非。才去動作行事,也須便見得那箇是是,那箇是非。應接朋友交遊,也須便見得那箇是是,那箇是非。看文字,須便見得那箇是是,那箇是非。日用之間,若此等類,須是分別教盡,毫釐必計始得。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且如今見人行事,聽人言語,便須著分別箇是非。若是他做不是,說不是,雖不可誦言之,自家是非,須先明諸心始得。若只管恁地鶻突不分別,少間一齊都滾做不好處去,都不解知。孟子亦說道:『我知言: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這不是分別得分明,如何得胸次恁地瞭然!天下只是箇分別是非。若見得這箇分明,任你千方百計,胡說亂道,都著退聽,緣這箇是道理端的著如此。如一段文字,纔看,也便要知是非。若是七分是,還他七分是;三分不是,還他三分不是。如公鄉里議論,只是要酌中,這只是自家不曾見得道理分明。這箇似是,那箇也似是,且捏合做一片,且恁地過。若是自家見得是非分明,看他千度萬態,都無遯形。如天下分裂之時,東邊稱王,西邊稱帝,似若不復可一。若有箇真主出來,一齊即見退聽,不朝者來朝,不服者歸服,不貢者入貢。如太祖之興,所謂劉李孟錢,終皆受併,天下混一。如今道理箇箇說一樣,各家自守以為是,只是未得見這公共道理是非。前日曾說見道理不明,如『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是大丈夫;若後車千乘,傳食諸侯,喚做大丈夫也得。」問:「是非本吾心之固有,而萬物萬事是非之理莫不各具。所以是非不明者,只緣本心先蔽了。」曰:「固是。若知得事物上是非分明,便是自家心下是非分明。程先生所以說『纔明彼,即曉此』。自家心下合有許多道理,事物上面各各也有許多道理,無古今,無先後。所以說『先聖後聖,其揆則一』下,又說道:『若合符節。』如何得恁地?只緣道理只是一箇道理。一念之初,千事萬事,究竟於此。若能先明諸心,看事物如何來,只應副將去。如尺度,如權衡,設在這裏,看甚麼物事來,長底短底,小底大底,只稱量將去,可使不差毫釐。世上許多要說道理,各家理會得是非分明,少間事跡雖不一一相合,於道理卻無差錯。一齊都得如此,豈不甚好!這箇便是真同。只如今諸公都不識所謂真同,各家只理會得半截,便道是了。做事都不敢盡,且只消做四五分。這邊也不說那邊不是,那邊也不說這邊不是。且得人情不相惡,且得相和同,這如何會好!此乃所以為不同。只是要得各家道理分明,也不是易。須是常常檢點,事事物物,要分別教十分分明。是非之間,有些子鶻突也不得。只管會恁地,這道理自然分明。分別愈精,則處事愈當。故書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堯舜禹數聖人出治天下,是多多少少事!到末後相傳之要,卻只在這裏。只是這箇精一直是難!」賀孫。

  問:「前夜承教,以『不遷怒,不貳過』,乃顏子極至處,又在『三月不違仁』之後。據賀孫看,若不貳,是逐事不貳,不是體統說。而『三月不違』,乃是統說。前後淺深,殊有未曉。」曰:「不須泥這般所在。某那夜是偶然說如此,實亦不見得甚淺深,只一箇是死後說,一箇是在生時說。讀書且要理會要緊處。如某舊時,專揀切身要緊處理會。若偏旁有窒礙處,只恁地且放下。如看這一章,只認取『不遷怒,不貳過』意思是如何,自家合如何,便是會做工夫。如射箭,要中紅心,他貼上面煞有許多圈子,善射者不須問他外面圈子是白底,是黑底,是朱底,只是一心直要中紅心始得。『不貳過』,不須看他已前,只看他不貳後氣象。顏子固是於念慮處少差輒改。而今學者未到顏子地位,只須逐事上檢點。過也不論顯微,如大雷雨也是雨,些子雨也是雨,無大小都喚做過。只是晴明時節,青天白日,便無些子雲翳,這是甚麼氣象!」賀孫。

  問:「顏子能克己,不貳過,何為三月之外有違仁處?」曰:「孔子言其『有不善未嘗不知』,便須亦有不善時。」又問:「顏子之過如何?」曰:「伊川復卦所言自好。未到『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猶常用力,便是心有未順處。只但有纖毫用意處,便是顏子之過。」

  敬之問:「顏子『不遷怒,不貳過』,莫只是靜後能如此否?」曰:「聖賢之意不如此。如今卒然有箇可怒底事在眼前,不成說且教我去靜!蓋顏子只是見得箇道理透,故怒於甲時,雖欲遷於乙,亦不可得而遷也。見得道理透,則既知有過,自不復然。如人錯喫烏喙,才覺了,自不復喫。若專守虛靜,此乃釋老之謬學,將來和怒也無了,此成甚道理?聖賢當怒自怒,但不遷耳。見得道理透,自不遷不貳。所以伊川謂顏子之學,『必先明諸心,知所往,然後力行以求至』,蓋欲見得此道理透也。」立之因問:「明道云:『能於怒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又是怎生?」曰:「此是明道為學者理未甚明底說,言於怒時且權停閣這怒,而觀理之是非,少間自然見得當怒不當怒。蓋怒氣易發難制,如水之澎漲,能權停閣這怒,則如水漸漸歸港。若顏子分上,不消恁地說,只見得理明,自不遷不貳矣。」時舉。賀孫錄別出。

  敬之問:「『不遷怒,不貳過』,顏子多是靜處做工夫。」曰:「不然。此正是交滾頭。顏子此處無他,只是看得道理分明。且如當怒而怒,到不當怒處,要遷自不得。不是處便見得,自是不會貳。」敬之又問:「顏子深潛純粹,所謂不遷不貳,特其應事之陳跡。」曰:「若如此說,當這時節,此心須別有一處安頓著。看公意,只道是不應事接物,方存得此心。不知聖人教人,多是於動處說,如云『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又如告顏子『克己復禮為仁』,正是於視聽言動處理會。公意思只是要靜,將心頓於黑卒卒地,說道只於此處做工夫。這不成道理,此卻是佛家之說。佛家高底也不如此,此是一等低下底如此。這道理不是如此。人固有初學未有執守,應事紛雜,暫於靜處少息,也只是略如此。然做箇人,事至便著應,如何事至,且說道待自家去靜處!當怒即怒,當喜即喜,更無定時。只當於此警省,如何是合理,如何是不合理。如何要將心頓放在閑處得?事父母,便有事父母許多酬酢;出外應接,便有出外許多酬酢。」賀孫。

  問顏子不遷怒。先生因語余先生宋傑云:「怒是箇難克治底。所謂『怒,逆德也』。雖聖人之怒,亦是箇不好底事物,蓋是惡氣感得恁地。某尋常怒多,極長。如公性寬怒少,亦是資質好處。」壽。

  問:「『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覺語意上句重,下句寬,恐有引進後人意否?」曰:「看文字,且要將他正意平直看去,只要見得正道理貫通,不須滯在這般所在。這兩句意只同。與哀公言,亦未有引進後學意,要緊只在『不遷怒,不貳過』六字上。看道理要得他如水相似,只要他平直滔滔流去。若去看偏旁處,如水流時,這邊壅一堆泥,那邊壅一堆沙,這水便不得條直流去。看文字,且把著要緊處平直看教通徹,十分純熟。見得道理,如人一身從前面直望見背後,從背直望見前面,更無些子遮蔽,方好。」賀孫。

  問:「集注『怒不在血氣則不遷』,只是不為血氣所動否?」曰:「固是。」因舉公廳斷人,而自家元不動。又曰:「只是心平。」植。集注。

  問:「『不貳過』,乃是略有便止。如韓退之說『不二之於言行』,卻粗了。」曰:「自是文義不如此。」又問:「『不貳過』,卻有過在。『不遷怒』,已至聖人,只此一事到。」曰:「纔云不遷,則於聖人之怒,亦有些異。」曰:「如此,則程先生引舜,且借而言。」曰:「然。」可學。

  問:「伊川謂:『顏子地位,豈有不善!所謂不善,只是微有差失。』」曰:「如今學者且理會不遷、不貳。便大過,不貳也難。」儒用。

  問:「『不貳過』,集注云『過於前者,不復於後』,則是言形見之過。伊川乃云:『如顏子地位,豈有不善!所謂「不善」,只是微有差失。纔差失,便能知之;纔知之,便更不萌作。』又似言念慮之過。不知當如何看。」先生曰:「不必問是念慮之過與形見之過,但過不可貳耳。」時舉。

  陳後之問:「顏子『不遷怒』,伊川說得太高,渾淪是箇無怒了。『不貳過』,又卻低。」曰:「『喜怒哀樂發而皆中節』,『天下之達道』,那裏有無怒底聖人!只聖人分上著『不遷』字不得。顏子『不遷怒』,便尚在夾界處,如曰『不改其樂』然。」曰:「『不貳過』,只是此過不會再生否?」曰:「只是不萌於再。」淳。

  問:「黎兄疑張子謂『慊於己者,不使萌於再』,云:『夫子只說「知之未嘗復行」,不是說其過再萌於心。』廣疑張子之言尤加精密。至程子說『更不萌作』,則兼說『行』字矣。」曰:「萌作亦只是萌動。蓋孔子且恁大體說。至程子張子又要人會得分曉,故復如此說到精極處。只管如此分別,便是他不會看,枉了心力。」廣。士毅錄云:「程子張子怕後人小看了,故復說到精極處,其實則一。」

  問顏子「不遷怒,不貳過」。曰:「看程先生顏子所好何學論說得條理,只依此學,便可以終其身也。」立之因問:「先生前此云:『不遷、怒貳過,是「克己復禮」底效驗。』今又以為學即在此,何也?」曰:「為學是總說,『克己復禮』又是所學之目也。」又云:「天理人欲,相為消長。克得人欲,乃能復禮。顏子之學,只在這上理會。仲弓從莊敬持養處做去,到透徹時,也則一般。」時舉問:「曾子為學工夫,比之顏子如何?」曰:「曾子只是箇守。大抵人若能守得定,不令走作,必須透徹。」時舉云:「看來曾子所守極是至約。只如守一箇『孝』字,便後來無往而不通,所謂『推而放諸四海而準』;與夫居敬、戰陣,無不見得是這道理。」曰:「孝者,百行之源,只為他包得闊故也。」時舉。

  蔡元思問好學論似多頭項。曰:「伊川文字都如此多頭項,不恁纏去,其實只是一意。如易傳包荒便用馮河,不遐遺便朋亡,意只是如此。他成四項起,不恁纏說,此論須做一意纏看。『其本也真而靜』,是說未發。真,便是不雜,無人偽;靜,便是未感。『覺者約其情,使合於中,正其心,養其性』,方是大綱說。學之道『必先明諸心,知所往,然後力行以求至』,便是詳此意。一本作『知所養』,恐『往』字為是,『往』與『行』字相應。」淳。

  問:「『天地儲精』,如何是儲精?」曰:「儲,謂儲蓄。天地儲蓄得二氣之精聚,故能生出萬物。」廣。

  問:「何為儲精?」曰:「儲,儲蓄;精,精氣。精氣流通,若生物時闌定。本,是本體,真,是不雜人偽;靜,是未發。」復問:「上既言靜,下文又言未發,何也?」曰:「疊這一句。」復問:「下文『明諸心,知所養』,一本作『知所往』,孰是?」曰:「『知所往』是,應得力行求至。」節。

  氣散則不生,惟能住便生。消息,是消住了,息便生。因說「天地儲精」及此。士毅。

  「『得五行之秀者為人』。只說五行而不言陰陽者,蓋做這人,須是五行方做得成。然陰陽便在五行中,所以周子云:『五行一陰陽也。』舍五行無別討陰陽處。如甲乙屬木,甲便是陽,乙便是陰;丙丁屬火,丙便是陽,丁便是陰。不須更說陰陽,而陰陽在其中矣。」或曰:「如言四時而不言寒暑耳。」曰:「然。」僩。

  「其本也真而靜,其未發也五性具焉。」五性便是真,未發時便是靜,只是疊說。僩。

  問:「程子云:『情既熾而益蕩,其性鑿矣。』性上如何說鑿?」曰:「性固不可鑿。但人不循此理,任意妄作,去傷了他耳。鑿,與孟子所謂鑿一般,故孟子只說『養其性』。養,謂順之而不害。」廣。

  問:「顏子之所學者,蓋人之有生,五常之性,渾然一心之中。未感物之時,寂然不動而已,而不能不感於物,於是喜怒哀樂七情出焉。既發而易縱,其性始鑿。故顏子之學見得此理分明,必欲約其情以合於中,剛決以克其私。私欲既去,天理自明,故此心虛靜,隨感而應。或有所怒,因彼之可怒而怒之,而己無與焉。怒才過,而此心又復寂然,何遷移之有!所謂過者,只是微有差失。張子謂之『慊於己』,只是略有些子不足於心,便自知之,即隨手消除,更不復萌作。為學工夫如此,可謂真好學矣。」曰:「所謂學者,只是學此而已。伊川所謂『性其情』,大學所謂『明明德』,中庸所謂『天命之謂性』,皆是此理」。南升。

  「『明諸心,知所往』,窮理之事也。『力行求至』,踐履之事也。窮理,非是專要明在外之理。如何而為孝弟,如何而為忠信,推此類通之,求處至當,即窮理之事也。」人傑。

  聖人無怒,何待於不遷?聖人無過,何待於不貳?所以不遷不貳者,猶有意存焉,與「願無伐善,無施勞」之意同。猶今人所謂願得不如此。是固嘗如此,而今且得其不如此也。此所謂「守之,非化之也」。人傑。

  文振再說「顏子好學」一章。因說程先生所作好學論,曰:「此是程子二十歲時已做得這文好。這箇說話,便是所以為學之本。惟知所本,然後可以為學。若不去大本上理會,只恁地茫茫然,卻要去文字上求,恐也未得。」時舉。

  伊川文字,多有句相倚處,如顏子好學論。可學。

  問:「顏子短命,是氣使然。劉質夫所錄一段又別。」曰:「大綱如此說。」可學。按:此條集義在先進篇章。

  問:「呂與叔引橫渠說解遷怒事,又以『三月不違』為氣不能守。恐是張子呂氏皆是以己之氣質論聖人之言。」曰:「不須如此說。如說這一段,且只就這一段平看。若更生枝節,又外面討一箇意思橫看,都是病。」人傑因曰:「須是這裏過一番,既聞教誨,可造平淡。」曰:「此說又是剩了。」人傑。

  「伊川曰:『顏子之怒,在物不在己,故不遷。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不貳過也。』游氏曰:『不遷怒者,怒適其可而止,無溢怒之氣也。傳所謂『怒於室而色於市』者,遷其怒之甚也。不遷怒,則發而中節矣。喜怒哀樂不能無也,要之,每發皆中節之為難耳。不貳過者,一念少差而覺之早,不復見之行事也。蓋惟聖人能寂然不動,故無過。顏子能非禮勿動而已,故或有不善始萌于中,而不及復行,是其過在心,而行不貳焉。』但其間正心、修身之說,若以不貳過作正心,不遷怒作修身,亦可。恐不必如此。右第三章,凡八說,今從伊川游氏之說。伊川外五說大率相類,其說皆正,故不盡錄,然亦不出第一說之意。橫渠第一第二說皆曰:『怒於人者,不使遷乎其身。』呂氏亦曰:『不使可怒之惡反遷諸己,而為人之所怒。』此說恐未安。如此,只是不貳過之意。聖人何以既曰『不遷怒』,又曰『不貳過』?若使惡不遷諸己,則只說得『不貳過』。又,橫渠曰:『慊於己者,不使萌於再。』萌字說太深,不如游氏作『行不貳』,伊川作『未嘗復行』,乃正。范氏曰:『不遷怒者,性不移於怒也。』此說不可曉。若謂性不移於怒而後能不遷怒,卻穩,與伊川『怒不在己』之說同。若謂不遷怒,則性不移於怒,恐未當。以『移』字訓『遷』字,則說太深。餘說亦寬。謝氏曰:『不患有過,蓋不害其為改。』其說又太淺。顏子不應有過而後改,特知之未嘗復行爾。又與橫渠不萌之說相反,皆為未當。楊氏不放心之說無甚差,但稍寬爾。其他皆解得,何止不放心而已。又說『今也則亡』一句,作『無』字說。不知合訓『無』字,合作死亡之亡?若訓無字,則與下句重;若作死亡之亡,則與上句重,未知孰是。尹氏用伊川說,故不錄。」先生曰:「游說不貳過,乃韓退之之意,與伊川不同。伊川意卻與橫渠同。外書第五卷有一段正如此,可更思之。須見游氏說病處。橫渠遷怒之說固未然,然與貳過殊不相似。亡,即無也,或當讀作無。」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