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第十七
大學四或問上
經一章
或問吾子以為大人之學一段
問友仁:「看大學或問如何?」曰:「粗曉其義。」曰:「如何是『收其放心,養其德性』?」曰:「放心者,或心起邪思,意有妄念,耳聽邪言,目觀亂色,口談不道之言,至於手足動之不以禮,皆是放也。收者,便於邪思妄念處截斷不續,至於耳目言動皆然,此乃謂之收。既能收其放心,德性自然養得。不是收放心之外,又養箇德性也。」曰:「看得也好。」友仁。
問:「或問:『以「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人於已失學後,須如此勉強奮勵方得。」曰:「失時而後學,必著如此趲補得前許多欠闕處。『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若不如是,悠悠度日,一日不做得一日工夫,只見沒長進,如何要填補前面!」賀孫。
持敬以補小學之闕。小學且是拘檢住身心,到後來『克己復禮』,又是一段事。德明。
問:「大學首云明德,而不曾說主敬,莫是已具於小學?」曰:「固然。自小學不傳,伊川卻是帶補一『敬』字。」可學。
「敬」字是徹頭徹尾工夫。自格物、致知至治國、平天下,皆不外此。人傑。
問或問說敬處。曰:「四句不須分析,只做一句看。」次日,又曰:「夜來說敬,不須只管解說,但整齊嚴肅便是敬,散亂不收斂便是不敬。四句只行著,皆是敬。」燾。
或問:「大學論敬所引諸說有內外之分。」曰:「不必分內外,都只一般,只恁行著都是敬。」僩。
問:「敬,諸先生之說各不同。然總而行之,常令此心常存,是否?」曰:「其實只一般。若是敬時,自然『主一無適』,自然『整齊嚴肅』,自然『常惺惺』,『其心收斂不容一物』。但程子『整齊嚴肅』與謝氏尹氏之說又更分曉。」履孫。
或問:「先生說敬處,舉伊川主一與整齊嚴肅之說與謝氏常惺惺之說。就其中看,謝氏尤切當。」曰:「如某所見,伊川說得切當。且如整齊嚴肅,此心便存,便能惺惺。若無整齊嚴肅,卻要惺惺,恐無捉摸,不能常惺惺矣。」人傑。
問:「或問舉伊川及謝氏尹氏之說,只是一意說敬。」曰:『主一無適』,又說箇『整齊嚴肅』;『整齊嚴肅』,亦只是『主一無適』意。且自看整齊嚴肅時如何這裏便敬。常惺惺也便是敬。收斂此心,不容一物,也便是敬。此事最易見。試自體察看,便見。只是要教心下常如此。」因說到放心:「如惻隱、羞惡、是非、辭遜是正心,才差去,便是放。若整齊、嚴肅,便有惻隱、羞惡、是非、辭遜。某看來,四海九州,無遠無近,人人心都是放心,也無一箇不放。如小兒子才有智識,此心便放了,這裏便要講學存養。」賀孫。
光祖問:「『主一無適』與『整齊嚴肅』不同否?」曰:「如何有兩樣!只是箇敬。極而至於堯舜,也只常常是箇敬。若語言不同,自是那時就那事說,自應如此。且如大學論語孟子中庸都說敬;詩也,書也,禮也,亦都說敬。各就那事上說得改頭換面。要之,只是箇敬。」又曰:「或人問:『出門、使民時是敬,未出門、使民時是如何?』伊川答:『此「儼若思」時也。』要知這兩句只是箇『毋不敬』。又須要問未出門、使民時是如何。這又何用問,這自可見。如未出門、使民時是這箇敬;當出門、使民時也只是這箇敬。到得出門、使民了,也只是如此。論語如此樣儘有,最不可如此看。」賀孫。
或問「整齊嚴肅」與「嚴威儼恪」之別。曰:「只一般。整齊嚴肅雖非敬,然所以為敬也。嚴威儼恪,亦是如此。」燾。
問:「上蔡說:『敬者,常惺惺法也。』此說極精切。」曰:「不如程子整齊嚴肅之說為好。蓋人能如此,其心即在此,便惺惺。未有外面整齊嚴肅,而內不惺惺者。如人一時間外面整齊嚴肅,便一時惺惺;一時放寬了,便昏怠也。」祖道曰:「此箇是氣。須是氣清明時,便整齊嚴肅。昏時便放過了,如何捉得定?」曰:「『志者,氣之帥也。』此只當責志。孟子曰:『持其志,毋暴其氣。』若能持其志,氣自清明。」或曰:「程子曰:『學者為習所奪,氣所勝,只可責志。』又曰:『只這箇也是私,學者不恁地不得。』此說如何?」曰:「涉於人為,便是私。但學者不如此,如何著力!此程子所以下面便放一句云『不如此不得』也。」祖道。
因看涪陵記善錄,問:「和靖說敬,就整齊嚴肅上做;上蔡卻云『是惺惺法』,二者如何?」厚之云:「先由和靖之說,方到上蔡地位。」曰:「各有法門:和靖是持守,上蔡卻不要如此,常要喚得醒。要之,和靖底是上蔡底。橫渠曰:『易曰:「敬以直內。」』伊川云:『主一。』卻與和靖同。大抵敬有二:有未發,有已發。所謂『毋不敬』,『事思敬』,是也。」曰:「雖是有二,然但一本,只是見於動靜有異,學者須要常流通無間。又如和靖之說固好,但不知集義,又卻欠工夫。」曰:「亦是渠才氣去不得,只得如此。大抵有體無用,便不渾全。」又問:「南軒說敬,常云:『義已森然於其中。』」曰:「渠好如此說,如仁智動靜之類皆然。」可學。
問謝氏惺惺之說。曰:「惺惺,乃心不昏昧之謂,只此便是敬。今人說敬,卻只以『整齊嚴肅』言之,此固是敬。然心若昏昧,燭理不明,雖強把捉,豈得為敬!」又問孟子告子不動心。曰:「孟子是明理合義,告子只是硬把捉。」砥。
或問:「謝氏常惺惺之說,佛氏亦有此語。」曰:「其喚醒此心則同,而其為道則異。吾儒喚醒此心,欲他照管許多道理;佛氏則空喚醒在此,無所作為,其異處在此。」僩。
問:「和靖說:『其心收斂,不容一物。』」曰:「這心都不著一物,便收斂。他上文云:『今人入神祠,當那時直是更不著得些子事,只有箇恭敬。』此最親切。今人若能專一此心,便收斂緊密,都無些子空罅。若這事思量未了,又走做那邊去,心便成兩路。」賀孫。
問尹氏「其心收斂不容一物」之說。曰:「心主這一事,不為他事所亂,便是不容一物也。」問:「此只是說靜時氣象否?」曰:「然。」又問:「只靜時主敬,便是『必有事』否?」曰:「然。」僩。
此篇所謂在明明德一段
問:「或問說『仁義禮智之性』,添『健順』字,如何?」曰:「此健順,只是那陰陽之性。」義剛。
問「健順仁義禮智之性」。曰:「此承上文陰陽五行而言。健,陽也;順,陰也;四者,五行也。分而言之:仁禮屬陽,義智屬陰。」問:「『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仁何以屬陰?」曰:「仁何嘗屬陰!袁機仲正來爭辨。他引『君子於仁也柔,於義也剛』為證。殊不知論仁之定體,則自屬陽。至於論君子之學,則又各自就地頭說,如何拘文牽引得!今只觀天地之化,草木發生,自是條暢洞達,無所窒礙,此便是陽剛之氣。如云:『采薇采薇,薇亦陽止。』『薇亦剛止。』蓋薇之生也,挺直而上,此處皆可見。」問:「禮屬陽。至樂記,則又以禮屬陰,樂屬陽。」曰:「固是。若對樂說,則自是如此。蓋禮是箇限定裁節,粲然有文底物事;樂是和動底物事,自當如此分。如云『禮主其減,樂主其盈』之類,推之可見。」僩。
問:「健順在四端何屬?」曰:「仁與禮屬陽,義與智屬陰。」問:「小學:『詩、書、禮、樂以造士。』注云:『禮,陰也。』」曰:「此以文明言,彼以節制言。」問:「禮智是束斂底意思,故屬陰否?」曰:「然。」或問:「智未見束斂處。」曰:「義猶略有作為,智一知便了,愈是束斂。孟子曰:『是非之心,智也。』纔知得是而愛,非而惡,便交過仁義去了。」胡泳。
問陰陽五行健順五常之性。曰:「健是稟得那陽之氣,順是稟得那陰之氣,五常是稟得五行之理。人物皆稟得健順五常之性。且如狗子,會咬人底,便是稟得那健底性;不咬人底,是稟得那順底性。又如草木,直底硬底,是稟得剛底;軟底弱底,是稟得那順底。」僩。
問:「或問『氣之正且通者為人,氣之偏且塞者為物』,如何?」曰:「物之生,必因氣之聚而後有形,得其清者為人,得其濁者為物。假如大鑪鎔鐵,其好者在一處,其渣滓又在一處。」又問:「氣則有清濁,而理則一同,如何?」曰:「固是如此。理者,如一寶珠。在聖賢,則如置在清水中,其輝光自然發見;在愚不肖者,如置在濁水中,須是澄去泥沙,則光方可見。今人所以不見理,合澄去泥沙,此所以須要克治也。至如萬物亦有此理。天何嘗不將此理與他。只為氣昏塞,如置寶珠於濁泥中,不復可見。然物類中亦有知君臣母子,知祭,知時者,亦是其中有一線明處。然而不能如人者,只為他不能克治耳。且蚤、虱亦有知,如飢則噬人之類是也。」祖道。
問:「或問云:『於其正且通者之中,又或不能無清濁之異,故其所賦之質,又有智愚賢不肖之殊。』世間有人聰明通曉,是稟其氣之清者矣,然卻所為過差,或流而為小人之歸者;又有為人賢,而不甚聰明通曉,是如何?」曰:「或問中固已言之,所謂『又有智愚賢不肖之殊』,是也。蓋其所賦之質,便有此四樣。聰明曉事者,智也而或不賢,便是稟賦中欠了清和溫恭之德。又有人極溫和而不甚曉事,便是賢而不智。為學便是要克化,教此等氣質令恰好耳。」僩。
舜功問:「序引參天地事,如何?」曰:「初言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至下須是見己之所以參化育者。」又問:「此是到處,如何?」曰:「到,大有地步在。但學者須先知其如此,方可以下手。今學者多言待發見處下手,此已遲卻。纔思要得善時,便是善。」可學。
問:「或問『自其有生之初』以下是一節;『顧人心稟受之初,又必皆有以得乎陰陽五行之氣』以下是一節;『苟於是焉而不值其清明純粹之會』,這又轉一節;下又轉入一節物欲去,是否?」曰:「初間說人人同得之理,次又說人人同受之氣。然其間卻有撞著不好底氣以生者,這便被他拘滯了,要變化卻難。」問:「如何是不好底氣?」曰:「天地之氣,有清有濁。若值得晦暗昏濁底氣,這便稟受得不好了。既是如此,又加以應接事物,逐逐於利欲,故本來明德只管昏塞了。故大學必教人如此用工,到後來卻會復得初頭渾全底道理。」賀孫。
林安卿問:「『介然之頃,一有覺焉,則其本體已洞然矣。』須是就這些覺處,便致知充擴將去。」曰:「然。昨日固已言之。如擊石之火,只是些子,纔引著,便可以燎原。若必欲等大覺了,方去格物、致知,如何等得這般時節!林先引或問中「至於久而後有覺」之語為比,先生因及此。那箇覺,是物格知至了,大徹悟。到恁地時,事都了。若是介然之覺,一日之間,其發也無時無數,只要人識認得操持充養將去。」又問:「『真知』之『知』與『久而後有覺』之『覺』字,同否?」曰:「大略也相似,只是各自所指不同。真知是知得真箇如此,不只是聽得人說,便喚做知。覺,則是忽然心中自有所覺悟,曉得道理是如此。人只有兩般心:一箇是是底心,一箇是不是底心。只是才知得這是箇不是底心,只這知得不是底心底心,便是是底心。便將這知得不是底心去治那不是底心。知得不是底心便是主,那不是底心便是客。便將這箇做主去治那箇客,便常守定這箇知得不是底心做主,莫要放失,更那別討箇心來喚做是底心!如非禮勿視聽言動,只才知得這箇是非禮底心,此便是禮底心,便莫要視。如人瞌睡,方其睡時,固無所覺。莫教纔醒,便抖擻起精神,莫要更教他睡,此便是醒。不是已醒了,更別去討箇醒,說如何得他不睡。程子所謂『以心使心』,便是如此。人多疑是兩箇心,不知只是將這知得不是底心去治那不是底心而已。」元思云:「上蔡所謂『人須是識其真心』,方乍見孺子入井之時,其怵惕、惻隱之心,乃真心也。」曰:「孟子亦是只討譬喻,就這親切處說仁之心是如此,欲人易曉。若論此心發見,無時而不發見,不特見孺子之時為然也。若必待見孺子入井之時,怵惕、惻隱之發而後用功,則終身無緣有此等時節也。」元思云:「舊見五峰答彪居仁書,說齊王易牛之心云云,先生辨之,正是此意。」曰:「然。齊王之良心,想得也常有發見時。只是常時發見時,不曾識得,都放過了。偶然愛牛之心,有言語說出,所以孟子因而以此推廣之也。」又問:「自非物欲昏蔽之極,未有不醒覺者。」曰:「便是物欲昏蔽之極,也無時不醒覺。只是醒覺了,自放過去,不曾存得耳。」僩。
友仁說「明明德」:「此『明德』乃是人本有之物,只為氣稟與物欲所蔽而昏。今學問進修,便如磨鏡相似。鏡本明,被塵垢昏之,用磨擦之工,其明始現。及其現也,乃本然之明耳。」曰:「公說甚善。但此理不比磨鏡之法。」先生略抬身,露開兩手,如閃出之狀,曰:「忽然閃出這光明來,不待磨而後現,但人不自察耳。如孺子將入於井,不拘君子小人,皆有怵惕、惻隱之心,便可見。」友仁云:「或問中說『是以雖其昏蔽之極,而介然之頃,一有覺焉,則即此空隙之中而其本體已洞然』,便是這箇道理。」先生頷之,曰:「於大原處不差,正好進修。」友仁。
問:「或問:『所以明而新之者,非可以私意苟且為也。』私意是說著不得人為,苟且是說至善。」曰:「才苟且,如何會到極處!」賀孫舉程子義理精微之極。曰:「大抵至善只是極好處,十分端正恰好,無一毫不是處,無一毫不到處。且如事君,必當如舜之所以事堯,而後喚做敬;治民,必當如堯之所以治民,而後喚做仁。不獨如此,凡事皆有箇極好處。今之人,多是理會得半截,便道了。待人看來,喚做好也得,喚做不好也得。自家本不曾識得到,少刻也會入於老,也會入於佛,也會入於申韓之刑名。止緣初間不理會到十分,少刻便沒理會那箇是白,那箇是皂,那箇是酸,那箇是鹹。故大學必使人從致知直截要理會透,方做得。不要恁地半間半界,含含糊糊。某與人商量一件事,須是要徹底教盡。若有些子未盡處,如何住得。若有事到手,未是處,須著極力辨別教是。且看孟子,那箇事恁地含糊放過!有一字不是,直爭到底。這是他見得十分極至,十分透徹,如何不說得?」賀孫。
問:「或問說明德處云:『所以應乎事物之間,莫不各有當然之則。』其說至善處,又云:『所以見於日用之間者,莫不各有本然一定之則。』二處相類,何以別?」曰:「都一般。至善只是明德極盡處,至纖至悉,無所不盡。」淳。
仁甫問:「以其義理精微之極,有不可得而名者,故姑以至善目之。」曰:「此是程先生說。至善,便如今人說極是。且如說孝:孟子說『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此是不孝。到得會奉養其親,也似煞強得這箇,又須著如曾子之養志,而後為能養。這又似好了,又當如所謂『先意承志,諭父母於道,不遺父母惡名』,使國人稱願道『幸哉有子如此』,方好。」又云:「孝莫大於尊親,其次能養。直是到這裏,方喚做極是處,方喚做至善處。」賀孫。
郭德元問:「或問:『有不務明其明德,而徒以政教法度為足以新民者;又有自謂足以明其明德,而不屑乎新民者;又有略知二者之當務,而不求止於至善之所在者。』此三者,求之古今人物,是有甚人相似?」曰:「如此等類甚多。自謂能明其德而不屑乎新民者,如佛、老便是;不務明其明德,而以政教法度為足以新民者,如管仲之徒便是;略知明德新民,而不求止於至善者,如前日所論王通便是。卓錄云:「又有略知二者之當務,顧乃安於小成,因於近利,而不求止於至善之所在者,如前日所論王通之事是也。」看他於己分上亦甚修飭,其論為治本末,亦有條理,甚有志於斯世。只是規模淺狹,不曾就本原上著功,便做不徹。須是無所不用其極,方始是。看古之聖賢別無用心,只這兩者是喫緊處:明明德,便欲無一毫私欲;新民,便欲人於事事物物上皆是當。正如佛家說,『為此一大事因緣出見於世』,此亦是聖人一大事也。千言萬語,只是說這箇道理。若還一日不扶持,便倒了。聖人只是常欲扶持這箇道理,教他撐天柱地。」文蔚。
問:「明德而不能推之以新民,可謂是自私。」曰:「德既明,自然是能新民。然亦有一種人不如此,此便是釋、老之學。此箇道理,人人有之,不是自家可專獨之物。既是明得此理,須當推以及人,使各明其德。豈可說我自會了,我自樂之,不與人共!」因說,曾有學佛者王天順,與陸子靜辨論云:「我這佛法,和耳目鼻口髓腦,皆不愛惜。要度天下人,各成佛法,豈得是自私!」先生笑曰:「待度得天下人各成佛法,卻是教得他各各自私。陸子靜從初亦學佛,嘗言:『儒佛差處是義利之間。』某應曰:『此猶是第二著,只它根本處便不是。當初釋迦為太子時,出遊,見生老病死苦,遂厭惡之,入雪山修行。從上一念,便一切作空看,惟恐割棄之不猛,屏除之不盡。吾儒卻不然。蓋見得無一物不具此理,無一理可違於物。佛說萬理俱空,吾儒說萬理俱實。從此一差,方有公私、義利之不同。』今學佛者云『識心見性』,不知是識何心,是見何性。」德明。
知止而後有定以下一段
問:「能知所止,則方寸之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矣。」曰:「定、靜、安三項若相似,說出來煞不同。有定,是就事理上說,言知得到時,見事物上各各有箇合當底道理。靜,只就心上說。」問:「『無所擇於地而安』,莫是『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否?」曰:「這段須看意思接續處。如『能得』上面帶箇『慮』字,『能慮』上面帶箇『安』字,『能安』上面帶箇『靜』字,『能靜』上面帶箇『定』字,『有定』上面帶箇『知止』字,意思都接續。既見得事物有定理,而此心恁地寧靜了,看處在那裏:在這裏也安,在那邊也安,在富貴也安,在貧賤也安,在患難也安。不見事理底人,有一件事,如此區處不得,恁地區處又不得,這如何會有定!才不定,則心下便營營皇皇,心下才恁地,又安頓在那裏得!看在何處,只是不安。」賀孫。
「能慮則隨事觀理,極深研幾。」曰:「到這處又更須審一審。『慮』字看來更重似『思』字。聖人下得言語恁地鎮重,恁地重三疊四,不若今人只說一下便了,此聖人所以為聖人。」賀孫。
安卿問:「『知止是始,能得是終。』或問言:『非有等級之相懸。』何也?」曰:「也不是無等級,中間許多只是小階級,無那大階級。如志學至從心,中間許多便是大階級,步卻闊。知止至能得,只如志學至立相似,立至不惑相似。定、靜、安,皆相類,只是中間細分別恁地。」問:「到能得處是學之大成,抑後面更有工夫?」曰:「在己已盡了,更要去齊家,治國,平天下,亦只是自此推去。」宇。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一段
問:「或問『自誠意以至於平天下,所以求得夫至善而止之』,是能得已包齊家治國說了。前晚何故又云:『能得後,更要去齊家,治國,平天下?」曰:「以修身言之,都已盡了。但以明明德言之,在己無所不盡,萬物之理亦無所不盡。如至誠惟能盡性,只盡性時萬物之理都無不盡了。故盡其性,便盡人之性;盡人之性,便盡物之性。」宇。
蜚卿言:「或問云:『人皆有以明其明德,則各誠其意,各正其心,各修其身,各親其親,各長其長,而天下無不平矣。』明德之功果能若是,不亦善乎?然以堯舜之聖,閨門之內,或未盡化,況謂天下之大,能服堯舜之化而各明其德乎?」曰:「大學『明明德於天下』,只是且說箇規模如此。學者須是有如此規模,卻是自家本來合如此,不如此便是欠了他底。且如伊尹思匹夫不被其澤,如己推而納之溝中,伊尹也只大概要恁地,又如何使得無一人不被其澤!又如說『比屋可封』,也須有一家半家不恁地者。只是見得自家規模自當如此,不如此不得。到得做不去處,卻無可奈何。規模自是著恁地,工夫便卻用寸寸進。若無規模次第,只管去細碎處走,便入世之計功謀利處去;若有規模而又無細密工夫,又只是一箇空規模。外極規模之大,內推至於事事物物處,莫不盡其工夫,此所以為聖賢之學。」道夫。
問或問「心之神明,妙眾理而宰萬物」。曰:「神是恁地精彩,明是恁地光明。」又曰:「心無事時,都不見;到得應事接物,便在這裏;應事了,又不見:恁地神出鬼沒!」又曰:「理是定在這裏,心便是運用這理底,須是知得到。知若不到,欲為善也未肯便與你為善;欲不為惡,也未肯便不與你為惡。知得到了,直是如飢渴之於飲食。而今不讀書時,也須收斂身心教在這裏,乃程夫子所謂敬也。『整齊嚴肅』,雖只是恁地,須是下工夫,方見得。」賀孫。
德元問:「何謂『妙眾理』?」曰:「大凡道理皆是我自有之物,非從外得。所謂知者,或錄此下云:「便只是理,才知得。」便只是知得我底道理,非是以我之知去知彼道理也。道理固本有,用知,方發得出來。若無知,道理何從而見!或錄云:「才知得底,便是自家先有之道理也。只是無知,則道無安頓處。故須知,然後道理有所湊泊也。如夏熱冬寒,君仁臣敬,非知,如何知得!」所以謂之『妙眾理』,猶言能運用眾理也。『運用』字有病,故只下得『妙』字。」或錄云:「蓋知得此理也。」又問:「知與思,於身最切緊。」曰:「然。二者只是一事。知如手,思是使那手去做事,思所以用夫知也。」僩。
問:「知如何宰物?」曰:「無所知覺,則不足以宰制萬物。要宰制他,也須是知覺。」道夫。
或問:「『宰萬物』,是『主宰』之『宰』,『宰制』之『宰』?」曰:「主便是宰,宰便是制。」又問:「孟子集注言:『心者,具眾理而應萬事。』此言『妙眾理而宰萬物』,如何?」曰:「『妙』字便稍精彩,但只是不甚穩當,『具』字便平穩。」履孫。
郭兄問「莫不有以知夫所以然之故,與其所當然之則。」曰:「所以然之故,即是更上面一層。如君之所以仁,蓋君是箇主腦,人民土地皆屬它管,它自是用仁愛。試不仁愛看,便行不得。非是說為君了,不得已用仁愛,自是理合如此。試以一家論之:為家長者便用愛一家之人,惜一家之物,自是理合如此,若天使之然。每常思量著,極好笑,自那原頭來便如此了。又如父之所以慈,子之所以孝,蓋父子本同一氣,只是一人之身,分成兩箇,其恩愛相屬,自有不期然而然者。其它大倫皆然,皆天理使之如此,豈容強為哉!且以仁言之:只天地生這物時便有箇仁,它只知生而已。從他原頭下來,自然有箇春夏秋冬,金木水火土。初有陰陽,有陰陽,便有此四者。故賦於人物,便有仁義禮智之性。仁屬春,屬木。且看春間天地發生,藹然和氣,如草木萌芽,初間僅一針許,少間漸漸生長,以至枝葉花實,變化萬狀,便可見他生生之意。非仁愛,何以如此。緣他本原處有箇仁愛溫和之理如此,所以發之於用,自然慈祥惻隱。孟子說『惻隱之端』,惻隱又與慈仁不同,惻隱是傷痛之切。蓋仁,本只有慈愛,緣見孺子入井,所以傷痛之切。義屬金,是天地自然有箇清峻剛烈之氣。所以人稟得,自然有裁制,便自然有羞惡之心。禮智皆然。蓋自本原而已然,非旋安排教如此也。昔龜山問一學者:『當見孺子入井時,其心怵惕、惻隱,何故如此?』學者曰:『自然如此。』龜山曰:『豈可只說自然如此了便休?須是知其所自來,則仁不遠矣。』龜山此語極好。又或人問龜山曰:『「以先知覺後知」,知、覺如何分?』龜山曰:『知是知此事,覺是覺此理。』且如知得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是知此事也;又知得君之所以仁,臣之所以敬,父之所以慈,子之所以孝,是覺此理也。」僩。
或問「格物」章本有「所以然之故」。曰:「後來看得,且要見得『所當然』是要切處。若果見得不容已處,則自可默會矣。」
治國平天下者諸侯之事一段
問:「南軒謂:『為己者,無所為而然也。』」曰:「只是見得天下事皆我所合當為而為之,非有所因而為之。然所謂天下之事皆我之所當為者,只恁地強信不得。須是學到那田地,經歷磨鍊多後,方信得過。」道夫。
問為己。曰:「這須要自看,逐日之間,小事大事,只是道我合當做,便如此做,這便是無所為。且如讀書,只道自家合當如此讀,合當如此理會身己。才說要人知,便是有所為。如世上人才讀書,便安排這箇好做時文,此又為人之甚者。」賀孫。
「『為己者,無所為而然。』無所為,只是見得自家合當做,不是要人道好。如甲兵、錢穀、籩豆、有司,到當自家理會便理會,不是為別人了理會。如割股、廬墓,一則是不忍其親之病,一則是不忍其親之死,這都是為己。若因要人知了去恁地,便是為人。」器遠問:「子房以家世相韓故,從少年結士,欲為韓報仇,這是有所為否?」曰:「他當初只一心欲為國報仇。只見這是箇臣子合當做底事,不是為別人,不是要人知。」賀孫。
行夫問「為己者無所為而然」。曰:「有所為者,是為人也。這須是見得天下之事實是己所當為,非吾性分之外所能有,然後為之,而無為人之弊耳。且如『哭死而哀,非為生者』。今人弔人之喪,若以為亡者平日與吾善厚,真箇可悼,哭之發於中心,此固出於自然者。又有一般人欲亡者家人知我如此而哭者,便不是,這便是為人。又如人做一件善事,是自家自肯去做,非待人教自家做,方勉強做,此便不是為人也。」道夫曰:「先生所說錢穀、甲兵、割股、廬墓,已甚分明,在人所見如何爾。」又問:「割股一事如何?」曰:「割股固自不是。若是誠心為之,不求人知,亦庶幾。」「今有以此要譽者。」因舉一事為問。先生詢究,駭愕者久之,乃始正色直辭曰:「只是自家過計了。設使後來如何,自家也未到得如此,天下事惟其直而已。試問鄉鄰,自家平日是甚麼樣人!官司推究亦自可見。」行夫曰:「亦著下獄使錢,得箇費力去。」曰:「世上那解免得全不霑濕!如先所說,是不安於義理之慮。若安於義理之慮,但見義理之當為,便恁滴水滴凍做去,都無後來許多事。」道夫。
傳一章
然則其曰克明德一段
問:「『克明德』,『克,能也』。或問中卻作能『致其克之之功』,又似『克治』之『克』,如何?」曰:「此『克』字雖訓『能』字,然『克』字重於『能』字。『能』字無力,『克』字有力。便見得是他人不能,而文王獨能之。若只作『能明德』,語意便都弱了。凡字有訓義一般,而聲響頓異,便見得有力無力之分,如『克』之與『能』是也。如云『克宅厥心』,『克明俊德』之類,可見。」僩。
顧諟天之明命一段
問:「『全體大用,無時不發見於日用之間』。如何是體?如何是用?」曰:「體與用不相離。且如身是體,要起行去,便是用。『赤子匍匐將入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只此一端,體、用便可見。如喜怒哀樂是用,所以喜怒哀樂是體。」淳錄云:「所以能喜怒者,便是體。」寓。
問:「或問:『常目在之,真若見其「參於前,倚於衡」也,則「成性存存」,而道義出矣。』不知所見者果何物耶?」曰:「此豈有物可見!但是凡人不知省察,常行日用,每與是德相忘,亦不自知其有是也。今所謂顧諟者,只是心裏常常存著此理在。一出言,則言必有當然之則,不可失也;一行事,則事必有當然之則,不可失也。不過如此耳,初豈實有一物可以見其形象耶!」壯祖。
問:「引『成性存存」,道義出矣』,何如?」曰:「自天之所命,謂之明命,我這裏得之於己,謂之明德,只是一箇道理。人只要存得這些在這裏。才存得在這裏,則事君必會忠;事親必會孝;見孺子,則怵惕之心便發;見穿窬之類,則羞惡之心便發;合恭敬處,便自然會恭敬;合辭遜處,便自然會辭遜。須要常存得此心,則便見得此性發出底都是道理。若不存得這些,待做出,那箇會合道理!」賀孫。
是三者固皆自明之事一段
問:「『顧諟』一句,或問復以為見『天之未始不為人,而人之未始不為天』,何也?」曰:「只是言人之性本無不善,而其日用之間莫不有當然之則。則,所謂天理也。人若每事做得是,則便合天理。天人本只一理。若理會得此意,則天何嘗大,人何嘗小也!」壯祖。
問「天未始不為人,而人未始不為天。」曰:「天即人,人即天。人之始生,得於天也;既生此人,則天又在人矣。凡語言動作視聽,皆天也。只今說話,天便在這裏。顧諟,是常要看教光明燦爛,照在目前。」僩。
傳二章
或問盤之有銘一段
德元問:「湯之盤銘,見於何書?」曰:「只見於大學。」又曰:「成湯工夫全是在『敬』字上。看來,大段是一箇修飭底人,故當時人說他做工夫處亦說得大段地著。如禹『克勤于邦,克儉于家』之類,卻是大綱說。到湯,便說『檢身若不及』。」文蔚云:「『以義制事,以禮制心』,『不邇聲色,不殖貨利』等語,可見日新之功。」曰:「固是。某於或問中所以特地詳載者,非道人不知,亦欲學者經心耳。」文蔚。
問:「丹書曰:『敬勝怠者吉,怠勝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凶。』『從』字意如何?」曰:「從,順也。敬便豎起,怠便放倒。以理從事,是義;不以理從事,便是欲。這處敬與義,是箇體、用,亦猶坤卦說敬、義。」宇。
傳三章
復引淇澳之詩一段
「『瑟兮僩兮者,恂慄也』。『僩』字,舊訓寬大。某看經子所載,或從『』、或從『』之不同,然皆云有武毅之貌,所以某注中直以武毅言之。」道夫云:「如此注,則方與『瑟』字及下文恂慄之說相合。」曰:「且如『恂』字,鄭氏讀為『峻』。某始者言,此只是『恂恂如也』之『恂』,何必如此。及讀莊子,見所謂『木處則惴慄恂懼』,然後知鄭氏之音為當。如此等處,某於或問中不及載也。要之,如這般處,須是讀得書多,然後方見得。」道夫。
問:「切磋琢磨,是學者事,而『盛德至善』,或問乃指聖人言之,何也?」曰:「後面說得來大,非聖人不能。此是連上文『文王於緝熙敬止』說。然聖人也不是插手掉臂做到那處,也須學始得。如孔子所謂:『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此有甚緊要?聖人卻憂者,何故?惟其憂之,所以為聖人。所謂『生而知之者』,便只是知得此而已。故曰:『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淳。寓同。
「『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既學而猶慮其未至,則復講習討論以求之,猶治骨角者,既切而復磋之。切得一箇樸在這裏,似亦可矣,又磋之使至於滑澤,這是治骨角者之至善也。既修而猶慮其未至,則又省察克治以終之,猶治玉石者,既琢而復磨之。琢,是琢得一箇樸在這裏,似亦得矣,又磨之使至於精細,這是治玉石之至善也。取此而喻君子之於至善,既格物以求知所止矣,又且用力以求得其所止焉。正心、誠意,便是道學、自修。『瑟兮僩兮,赫兮喧兮』,到這裏,睟面盎背,發見於外,便是道學、自修之驗也。」道夫云:「所以或問中有始終條理之別也,良為此爾。」曰:「然。」道夫。
「『如切如磋』,道學也」,卻以為始條理之事;「『如琢如磨』,自修也」,卻以為終條理之事,皆是要工夫精密。道學是起頭處,自修是成就處。中間工夫,既講求又復講求,既克治又復克治,此所謂已精而求其益精,已密而求其益密也。謨。
周問:「切磋是始條理,琢磨是終條理。終條理較密否?」曰:「始終條理都要密,講貫而益講貫,修飭而益修飭。」淳。
問:「琢磨後,更有瑟僩赫喧,何故為終條理之事?」曰:「那不是做工夫處,是成就了氣象恁地。『穆穆文王』,亦是氣象也。」宇。
朱子語類卷第十八
大學五或問下
傳五章
獨其所謂格物致知者一段
先生為道夫讀格物說,舉遺書「或問學何為而可以有覺」一段,曰:「『能致其知,則思自然明,至於久而後有覺』,是積累之多,自有箇覺悟時節。『勉強學問』,所以致其知也。『聞見博而智益明』,則其效著矣。『學而無覺,則亦何以學為也哉?』此程子曉人至切處。」道夫。
問:「致知下面更有節次。程子說知處,只就知上說,如何?」曰:「既知則自然行得,不待勉強。卻是『知』字上重。」可學。
伊川云「知非一概,其為淺深有甚相絕者」云云。曰:「此語說得極分明。至論知之淺深,則從前未有人說到此。」道夫。
知,便要知得極。致知,是推致到極處,窮究徹底,真見得決定如此。程子說虎傷人之譬,甚好。如這一箇物,四陲四角皆知得盡,前頭更無去處,外面更無去處,方始是格到那物極處。淳。
「人各有箇知識,須是推致而極其至。不然,半上落下,終不濟事。須是真知。」問:「固有人明得此理,而涵養未到,卻為私意所奪。」曰:「只為明得不盡。若明得盡,私意自然留不得。若半青半黃,未能透徹,便是尚有渣滓,非所謂真知也。」問:「須是涵養到心體無不盡處,方善。不然知之雖至,行之終恐不盡也。」曰:「只為知不至。今人行到五分,便是它只知得五分,見識只識到那地位。譬諸穿窬,稍是箇人,便不肯做,蓋真知穿窬之不善也。虎傷事亦然。」德明。
「致知,是推極吾之知識無不切至」,「切」字亦未精,只是一箇「盡」字底道理。見得盡,方是真實。如言喫酒解醉,喫飯解飽,毒藥解殺人。須是喫酒,方見得解醉人;喫飯,方見得解飽人。不曾喫底,見人說道是解醉解飽,他也道是解醉解飽,只是見得不親切。見得親切時,須是如伊川所謂曾經虎傷者一般。卓。
問「進修之術何先者」云云。曰:「物理無窮,故他說得來亦自多端。如讀書以講明道義,則是理存於書;如論古今人物以別其是非邪正,則是理存於古今人物;如應接事物而審處其當否,則是理存於應接事物。所存既非一物能專,則所格亦非一端而盡。如曰:『一物格而萬理通,雖顏子亦未至此。但當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積習既多,然後脫然有箇貫通處。』此一項尤有意味。向非其人善問,則亦何以得之哉?」道夫。
問:「『一理通則萬理通』,其說如何?」曰:「伊川嘗云:『雖顏子亦未到此。』天下豈有一理通便解萬理皆通!也須積累將去。如顏子高明,不過聞一知十,亦是大段聰明了。學問卻有漸,無急迫之理。有人嘗說,學問只用窮究一箇大處,則其他皆通。如某正不敢如此說,須是逐旋做將去。不成只用窮究一箇,其他更不用管,便都理會得。豈有此理!為此說者,將謂是天理,不知卻是人欲。」明作。
叔文問:「正心、誠意,莫須操存否?」曰:「也須見得後,方始操得。不然,只恁空守,亦不濟事。蓋謹守則在此,一合眼則便走了。須是格物。蓋物格則理明,理明則誠一而心自正矣。不然,則戢戢而生,如何守得他住。」曰:「格物最是難事,如何盡格得?」曰:「程子謂:『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積習既多,然後脫然有貫通處。』某嘗謂,他此語便是真實做工夫來。他也不說格一件後便會通,也不說盡格得天下物理後方始通。只云:『積習既多,然後脫然有箇貫通處。』」又曰:「今卻不用慮其他,只是箇『知至而後意誠』,這一轉較難。」道夫。
問:「伊川說:『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工夫如何?」曰:「如讀書,今日看一段,明日看一段。又如今日理會一事,明日理會一事,積習多後,自然通貫。」德明。德功云:「釋氏說斫樹木,今日斫,明日斫,到樹倒時,只一斫便了。」
問:「伊川云:『今日格得一件,明日格得一件。』莫太執著否?」曰:「人日用間自是不察耳。若體察當格之物,一日之間儘有之。」宇。
窮理者,因其所已知而及其所未知,因其所已達而及其所未達。人之良知,本所固有。然不能窮理者,只是足於已知已達,而不能窮其未知未達,故見得一截,不曾又見得一截,此其所以於理未精也。然仍須工夫日日增加。今日既格得一物,明日又格得一物,工夫更不住地做。如左腳進得一步,右腳又進一步;右腳進得一步,左腳又進,接續不已,自然貫通。洽。
黃毅然問:「程子說『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而先生說要隨事理會。恐精力短,如何?」曰:「也須用理會。不成精力短後,話便信口開,行便信腳步,冥冥地去,都不管他!」又問:「無事時見得是如此,臨事又做錯了,如何?」曰:「只是斷置不分明。所以格物便要閒時理會,不是要臨時理會。閒時看得道理分曉,則事來時斷置自易。格物只是理會未理會得底,不是從頭都要理會。如水火,人自是知其不可蹈,何曾有錯去蹈水火!格物只是理會當蹈水火與不當蹈水火,臨事時斷置教分曉。程子所謂『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亦是如此。且如看文字,聖賢說話粹,無可疑者。若後世諸儒之言,喚做都不是,也不得;有好底,有不好底;好底裏面也有不好處,不好底裏面也有好處;有這一事說得是,那一件說得不是;有這一句說得是,那一句說得不是,都要恁地分別。如臨事,亦要如此理會那箇是,那箇不是。若道理明時,自分曉。有一般說,漢唐來都是;有一般說,漢唐來都不是,恁地也不得。且如董仲舒賈誼說話,何曾有都不是底,何曾有都是底。須是要見得他那箇議論是,那箇議論不是。如此,方喚做格物。如今將一箇物事來,是與不是見得不定,便是自家這裏道理不通透。若道理明,則這樣處自通透。」淳。黃自錄詳,別出。
問:「陸先生不取伊川格物之說。若以為隨事討論,則精神易弊,不若但求之心,心明則無所不照,其說亦似省力。」曰:「不去隨事討論後,聽他胡做,話便信口說,腳便信步行,冥冥地去,都不管他。」義剛曰:「平時明知此事不是,臨時卻做錯了,隨即又悔。此畢竟是精神短後,照燭不逮。」曰:「只是斷制不下。且如有一人牽你出去街上行,不成不管後,只聽他牽去。須是知道那裏不可去,我不要隨他去。」義剛曰:「事卒然在面前,卒然斷制不下,這須是精神強,始得。」曰:「所以格物,便是要閒時理會,不是要臨時理會。如水火,人知其不可蹈,自是不去蹈,何曾有人錯去蹈水火來!若是平時看得分明時,卒然到面前,須解斷制。若理會不得時,也須臨事時與盡心理會。十分斷制不下,則亦無奈何。然亦豈可道曉不得後,但聽他!如今有十人,須看他那箇好,那箇不好。好人也有做得不是,不好人也有做得是底。如有五件事,看他處得那件是,那件不是。處得是,又有曲折處。而今人讀書,全一例說好底,固不是。但取聖人書,而以為後世底皆不足信,也不是。如聖人之言,自是純粹。但後世人也有說得是底,如漢仲舒之徒。說得是底還他是。然也有不是處,也自可見。須是如此去窮,方是。但所謂格物,也是格未曉底,已自曉底又何用格。如伊川所謂『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也是說那難理會底。」義剛。
「積習既多,自當脫然有貫通處」,乃是零零碎碎湊合將來,不知不覺,自然醒悟。其始固須用力,及其得之也,又卻不假用力。此箇事不可欲速,「欲速則不達」,須是慢慢做去。人傑。
問:「自一身之中以至萬物之理,理會得多,自當豁然有箇覺處。」曰:「此一段,尤其切要,學者所當深究。」道夫曰:「自一身以至萬物之理,則所謂『由中而外,自近而遠,秩然有序而不迫切』者。」曰:「然。到得豁然處,是非人力勉強而至者也。」道夫。
行夫問:「明道言致知云:『夫人一身之中以至萬物之理,理會得多,自然有箇覺悟處。』」曰:「一身之中是仁義禮智,惻隱羞惡,辭遜是非,與夫耳目手足視聽言動,皆所當理會。至若萬物之榮悴與夫動植小大,這底是可以如何使,那底是可以如何用,車之可以行陸,舟之可以行水,皆所當理會。」又問:「天地之所以高深,鬼神之所以幽顯。」曰:「公且說,天是如何獨高?蓋天只是氣,非獨是高。只今人在地上,便只見如此高。要之,他連那地下亦是天。天只管轉來旋去,天大了,故旋得許多渣滓在中間。世間無一箇物事恁地大。故地恁地大,地只是氣之渣滓,故厚而深。鬼神之幽顯,自今觀之,他是以鬼為幽,以神為顯。鬼者,陰也;神者,陽也。氣之屈者謂之鬼,氣之只管恁地來者謂之神。『洋洋然如在其上』,『焄蒿悽愴,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這便是那發生之精神。神者是生底,以至長大,故見其顯,便是氣之伸者。今人謂人之死為鬼,是死後收斂,無形無跡,不可理會,便是那氣之屈底。」道夫問:「橫渠所謂『二氣之良能』,良能便是那會屈伸底否?」曰:「然。」道夫。
明道云:「窮理者,非謂必盡窮天下之理;又非謂止窮得一理便到。但積累多後,自當脫然有悟處。」又曰:「自一身之中以至萬物之理,理會得多,自當豁然有箇覺處。」今人務博者卻要盡窮天下之理,務約者又謂「反身而誠」,則天下之物無不在我者,皆不是。如一百件事,理會得五六十件了,這三四十件雖未理會,也大概是如此。向來某在某處,有訟田者,契數十本,中間一段作偽。自崇寧、政和間,至今不決。將正契及公案藏匿,皆不可考。某只索四畔眾契比驗,前後所斷情偽更不能逃者。窮理亦只是如此。淳。
問:「窮理者非謂必盡窮天下之理,又非謂止窮得一理便到,但積累多後,自當脫然有悟處。」曰:「程先生言語氣象自活,與眾人不同。」道夫。
器遠問:「格物當窮究萬物之理令歸一,如何?」曰:「事事物物各自有理,如何硬要捏合得!只是才遇一事,即就一事究竟其理,少間多了,自然會貫通。如一案有許多器用,逐一理會得,少間便自見得都是案上合有底物事。若是要看一件曉未得,又去看一樣,看那箇未了,又看一樣,到後一齊都曉不得。如人讀書,初未理會得,卻不去究心理會。問他易如何,便說中間說話與書甚處相類。問他書如何,便云與詩甚處相類。一齊都沒理會。所以程子說:『所謂窮理者,非欲盡窮天下之理,又非是止窮得一理便到。但積累多後,自當脫然有悟處。』此語最親切。」賀孫。
問:「知至若論極盡處,則聖賢亦未可謂之知至。如孔子不能證夏商之禮,孟子未學諸侯喪禮,與未詳周室班爵之制之類否?」曰:「然。如何要一切知得!然知至只是到脫然貫通處,雖未能事事知得,然理會得已極多。萬一有插生一件差異底事來,也都識得他破。只是貫通,便不知底亦通將去。某舊來亦如此疑,後來看程子說:『格物非謂欲盡窮天下之物,又非謂只窮得一理便到,但積累多後自脫然有悟處。』方理會得。」僩。
問程子格物之說。曰:「須合而觀之,所謂『不必盡窮天下之物』者,如十事已窮得八九,則其一二雖未窮得,將來湊會,都自見得。又如四旁已窮得,中央雖未窮得,畢竟是在中間了,將來貫通,自能見得。程子謂『但積累多後,自當脫然有悟處』,此語最好。若以為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日又一一窮這草木是如何,明日又一一窮這草木是如何,則不勝其繁矣。蓋當時也只是逐人告之如此。」夔孫。
問:「程子言:『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積習既久,自當脫然有貫通處。』又言:『格物非謂盡窮天下之理,但於一事上窮盡,其他可以類推。』二說如何?」曰:「既是教類推,不是窮盡一事便了。且如孝,盡得箇孝底道理,故忠可移於君,又須去盡得忠。以至於兄弟、夫婦、朋友,從此推之無不盡窮,始得。且如炭,又有白底,又有黑底。只窮得黑,不窮得白,亦不得。且如水雖是冷而濕者,然亦有許多樣,只認冷濕一件也不是格。但如今下手,且須從近處做去。若幽奧紛拏,卻留向後面做。所以先要讀書,理會道理。蓋先學得在這裏,到臨時應事接物,撞著便有用處。且如火爐,理會得一角了,又須都理會得三角,又須都理會得上下四邊,方是物格。若一處不通,便非物格也。」又曰:「格物不可只理會文義,須實下工夫格將去,始得。」夔孫。
問:「伊川論致知處云:『若一事上窮不得,且別窮一事。』竊謂致之為言,推而致之以至於盡也。於窮不得處正當努力,豈可遷延逃避,別窮一事邪?至於所謂『但得一道而入,則可以類推而通其餘矣』。夫專心致志,猶慮其未能盡知,況敢望以其易而通其難者乎?」曰:「這是言隨人之量,非曰遷延逃避也。蓋於此處既理會不得,若專一守在這裏,卻轉昏了。須著別窮一事,又或可以因此而明彼也。」道夫。
問:「程子『若一事上窮不得,且別窮一事』之說,與中庸『弗得弗措』相發明否?」曰:「看來有一樣底,若『弗得弗措』,一向思量這箇,少間便會擔閣了。若謂窮一事不得,便掉了別窮一事,又輕忽了,也不得。程子為見學者有恁地底,不得已說此話。」夔孫。
仁甫問:「伊川說『若一事窮不得,須別窮一事』,與延平之說如何?」曰:「這說自有一項難窮底事,如造化、禮樂、度數等事,是卒急難曉,只得且放住。且如所說春秋書『元年春王正月』,這如何要窮曉得?若使孔子復生,也便未易理會在。須是且就合理會底所在理會。延平說,是窮理之要。若平常遇事,這一件理會未透,又理會第二件;第二件理會未得,又理會第三件,恁地終身不長進。」賀孫。
陶安國問:「『千蹊萬徑,皆可適國。』國,恐是譬理之一源處。不知從一事上便可窮得到一源處否?」曰:「也未解便如此,只要以類而推。理固是一理,然其間曲折甚多,須是把這箇做樣子,卻從這裏推去,始得。且如事親,固當盡其事之之道,若得於親時是如何,不得於親時又當如何。以此而推之於事君,則知得於君時是如何,不得於君時又當如何。推以事長,亦是如此。自此推去,莫不皆然。」時舉。
德元問:「萬物各具一理,而萬理同出一原。」曰:「萬物皆有此理,理皆同出一原。但所居之位不同,則其理之用不一。如為君須仁,為臣須敬,為子須孝,為父須慈。物物各具此理,而物物各異其用,然莫非一理之流行也。聖人所以『窮理盡性而至於命』,凡世間所有之物,莫不窮極其理,所以處置得物物各得其所,無一事一物不得其宜。除是無此物,方無此理;既有此物,聖人無有不盡其理者。所謂『惟至誠贊天地之化育,則可與天地參者也。』」僩。
行夫問:「萬物各具一理,而萬理同出一源,此所以可推而無不通也。」曰:「近而一身之中,遠而八荒之外,微而一草一木之眾,莫不各具此理。如此四人在坐,各有這箇道理,某不用假借於公,公不用求於某,仲思與廷秀亦不用自相假借。然雖各自有一箇理,又卻同出於一箇理爾。如排數器水相似;這盂也是這樣水,那盂也是這樣水,各各滿足,不待求假於外。然打破放裏,卻也只是箇水。此所以可推而無不通也。所以謂格得多後自能貫通者,只為是一理。釋氏云:『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這是那釋氏也窺見得這些道理。濂溪通書只是說這一事。」道夫。
或問:『萬物各具一理,萬理同出一原。」曰:「一箇一般道理,只是一箇道理。恰如天上下雨:大窩窟便有大窩窟水,小窩窟便有小窩窟水,木上便有木上水,草上便有草上水。隨處各別,只是一般水。」胡泳。
又問「物必有理,皆所當窮」云云。曰:「此處是緊切。學者須當知夫天如何而能高,地如何而能厚,鬼神如何而為幽顯,山岳如何而能融結,這方是格物。」道夫。
問:「『觀物察己,還因見物反求諸己。』此說亦是。程子非之,何也?」曰:「這理是天下公共之理,人人都一般,初無物我之分。不可道我是一般道理,人又是一般道理。將來相比,如赤子入井,皆有怵惕。知得人有此心,便知自家亦有此心,更不消比並自知。」宇。
格物、致知,彼我相對而言耳。格物所以致知。於這一物上窮得一分之理,即我之知亦知得一分;於物之理窮二分,即我之知亦知得二分;於物之理窮得愈多,則我之知愈廣。其實只是一理,「才明彼,即曉此」。所以大學說「致知在格物」,又不說「欲致其知者在格其物」。蓋致知便在格物中,非格之外別有致處也。又曰:「格物之理,所以致我之知。」僩。
程子云:「天地之所以高厚,一物之所以然,學者皆當理會。」只是舉其至大與其至細者,言學者之窮理,無一物而在所遺也。至於言「講明經義,論古今人物及應接事物」,則上所言亦在其中矣。但天地高厚,則資次未到這裏,亦未易知爾。端蒙。
問「致知之要當知至善之所在」云云。曰:「天下之理,偪塞滿前,耳之所聞,目之所見,無非物也,若之何而窮之哉!須當察之於心,使此心之理既明,然後於物之所在從而察之,則不至於汎濫矣。」道夫。
周問:「程子謂『一草一木,皆所當窮』。又謂『恐如大軍遊騎,出太遠而無所歸』。何也?」曰:「便是此等語說得好,平正,不向一邊去。」淳。
問:「程子謂『如大軍遊騎無所歸』,莫只是要切己看否?」曰:「只要從近去。」士毅。
且窮實理,令有切己工夫。若只泛窮天下萬物之理,不務切己,即是遺書所謂「遊騎無所歸」矣。德明。
問:「格物,莫是天下之事皆當理會,然後方可?」曰:「不必如此。聖人正怕人如此。聖人云:『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又云:『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又云:『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聖人恐人走作這心無所歸著。故程子云:『如大軍之遊騎,出太遠而無所歸也。』」卓。
「或問格物問得太煩」。曰:「若只此聯纏說,濟得自家甚事。某最怕人如此。人心是箇神明不測物事,今合是如何理會?這耳目鼻口手足,合是如何安頓?如父子君臣夫婦朋友,合是如何區處?就切近處,且逐旋理會。程先生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又曰:『徒欲汎然觀萬物之理,恐如大軍之遊騎,出太遠而無所歸。』又曰:『格物莫若察之於身,其得尤切。』莫急於教人,然且就身上理會。凡纖悉細大,固著逐一理會。然更看自家力量了得底如何。」宇。
問:「格物雖是格天下萬物之理,天地之高深,鬼神之幽顯,微而至於一草一木之間,物物皆格,然後可也;然而用工之始,伊川所謂『莫若察之吾身者為急』。不知一身之中,當如何用力,莫亦隨事而致察否?」曰:「次第亦是如此。但如今且從頭做將去。若初學,又如何便去討天地高深、鬼神幽顯得?且如人說一件事,明日得工夫時,也便去做了。逐一件理會去,久之自然貫通。但除了不是當閒底物事,皆當格也。」又曰:「物既格,則知自至。」履孫。
問「格物莫若察之於身,其得之尤切」。曰:「前既說當察物理,不可專在性情;此又言莫若得之於身為尤切,皆是互相發處。」道夫。
問「格物窮理,但立誠意以格之」。曰:「立誠意,只是朴實下工夫,與經文『誠意』之說不同。」道夫。
問「立誠意以格之」。曰:「此『誠』字說較淺,未說到深處,只是確定徐錄作「堅確」。其志,樸實去做工夫,如胡氏『立志以定其本』,便是此意。」淳。宇同。
李德之問「立誠意以格之」。曰:「這箇誠意,只是要著實用力,所以下『立』字。」蓋卿。
誠意不立,如何能格物!所謂立誠意者,只是要著實下工夫,不要若存若亡。遇一物,須是真箇即此一物究極得箇道理了,方可言格。若『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大學蓋言其所止之序,其始則必在於立誠。佐。
問:「中庸言自明而誠,今先生教人以誠格物,何故?」曰:「
誠只是一箇誠,只爭箇緩頰。」去偽。
問「入道莫如敬,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曰:「敬則此心惺惺。」道夫。
伊川謂「學莫先於致知,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致知,是主善而師之也;敬,是克一而協之也。伯羽。
敬則心存,心存,則理具於此而得失可驗,故曰:「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道夫。
問:「程子云:『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蓋敬則胸次虛明,然後能格物而判其是非。」曰:「雖是如此,然亦須格物,不使一毫私欲得以為之蔽,然後胸次方得虛明。只一箇持敬,也易得做病。若只持敬,不時時提撕著,亦易以昏困。須是提撕,才見有私欲底意思來,便屏去。且謹守著,到得復來,又屏去。時時提撕,私意自當去也。」德明。
問:「春間幸聞格物之論,謂事至物來,便格取一箇是非,覺有下手處。」曰:「春間說得亦太迫切。只是伊川說得好。」問:「如何迫切?」曰:「取效太速,相次易生出病。伊川教人只說敬,敬則便自見得一箇是非。」德明。
問:「春間所論致知格物,便見得一箇是非,工夫有依據。秋間卻以為太迫切,何也?」曰:「看來亦有病,侵過了正心、誠意地步多。只是一『敬』字好。伊川只說敬,又所論格物、致知,多是讀書講學,不專如春間所論偏在一邊。今若只理會正心、誠意,池錄作「四端情性」。卻有局促之病;只說致知、格物,池錄作「讀書講學」,一作「博窮眾理」。又卻似汎濫。古人語言自是周浹。若今日學者所謂格物,卻無一箇端緒,只似尋物去格。如齊宣王因見牛而發不忍之心,此蓋端緒也,便就此擴充,直到無一物不被其澤,方是。致與格,只是推致窮格到盡處。凡人各有箇見識,不可謂他全不知。如『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以至善惡是非之際,亦甚分曉。但不推致充廣,故其見識終只如此。須是因此端緒從而窮格之。未見端倪發見之時,且得恭敬涵養;有箇端倪發見,直是窮格去。亦不是鑿空尋事物去格也。」又曰:「涵養於未發見之先,窮格於已發見之後。」德明。
問:「格物,敬為主,如何?」曰:「敬者,徹上徹下工夫。」祖道。
問:「格物,或問論之已詳。不必分大小先後,但是以敬為本後,遇在面前底便格否?」曰:「是。但也須是從近處格將去。」義剛。
問:「程先生所說,格物之要,在以誠敬為主。胡氏說致知、格物,又要『立志以定其本』,如何?」曰:「此程先生說得為人切處。古人由小便學來如,『視無誑』,如『洒埽、應對、進退』,皆是少年從小學,教他都是誠敬。今人小學都不曾去學,卻欲便從大學做去。且如今格一物,若自家不誠不敬,誠是不欺不妄;敬是無怠慢放蕩。纔格不到,便棄了,又如何了得!工夫如何成得!」又云:「程先生云:『主一之謂敬。』此理又深。」又說:「今人所作所為,皆緣是不去立志。若志不立,又如何去學,又如何去致知、格物中做得事。立志之說甚好。非止為讀書說,一切之事皆要立志。」椿。
問「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曰:「二者偏廢不得。致知須用涵養,涵養必用致知。」道夫。
任道弟問:「或問,涵養又在致知之先?」曰:「涵養是合下在先。古人從小以敬涵養,父兄漸漸教之讀書,識義理。今若說待涵養了方去理會致知,也無期限。須是兩下用工,也著涵養,也著致知。伊川多說敬,敬則此心不放,事事皆從此做去。」因言「此心至靈,細入毫芒纖芥之間,便知便覺,六合之大,莫不在此。又如古初去今是幾千萬年,若此念才發,便到那裏;下面方來又不知是幾千萬年,若此念才發,便也到那裏。這箇神明不測,至虛至靈,是甚次第!然人莫不有此心,多是但知有利欲,被利欲將這箇心包了。起居動作,只是有甚可喜物事,有甚可好物事,一念才動,便是這箇物事」。賀孫。廣錄云:「或問存養、致知先後。曰:『程先生謂:「存養須是敬;進學則在致知。」又曰:「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蓋古人才生下兒子,便有存養他底道理。父兄漸漸教他讀書,識義理。今人先欠了此一段,故學者先須存養。然存養便當去窮理。若說道,俟我存養得,卻去窮理,則無期矣。因言人心至靈,雖千萬里之遠,千百世之上,一念才發,便到那裏。神妙如此,卻不去養他,自旦至暮,只管展轉於利欲中,都不知覺!』」
問竇:「看格物之義如何?」曰:「須先涵養清明,然後能格物。」曰:「亦不必專執此說。事到面前,須與他分別去。到得無事,又且持敬。看自家這裏敬與不敬如何,若是不敬底意思來,便與屏徹去。久之,私欲自留不得。且要切己做工夫。且如今一坐之頃,便有許多語話,豈不是動。才不語話,便是靜。一動一靜,循環無已,便就此窮格,無有空闕時,不可作二事看。某向時亦曾說,未有事時且涵養,到得有事卻將此去應物,卻成兩截事。今只如此格物,便只是一事。且如『言忠信,行篤敬』,只見得言行合如此;下一句『蠻貊之邦行矣』,便未須理會。及其久也,只見得合如此言,合如此行,亦不知其為忠信篤敬如何,而忠信篤敬自在裏許,方好。」德明。從周錄云:「先生問:『如何理會致知、格物?』曰:『涵養主一之義,使心地虛明,物來當自知未然之理。』曰:『恁地則兩截了。』」
又問「致知在乎所養,養知莫過於寡欲」。道夫云:「『養知莫過於寡欲』,此句最為緊切。」曰:「便是這話難說,又須是格物方得。若一向靠著寡欲,又不得。」道夫。
行夫問「致知在乎所養,養知莫過於寡欲」。曰:「二者自是箇兩頭說話,本若無相干。但得其道,則交相為養;失其道,則交相為害。」道夫。
楊子順問:「『養知莫過於寡欲』,是既知後,便如此養否?」曰:「此不分先後。未知之前,若不養之,此知如何發得。既知之後,若不養,則又差了。」淳。宇同。
「致知在乎所養,養知莫過於寡欲」二句。致知者,推致其知識而至於盡也。將致知者,必先有以養其知。有以養之,則所見益明,所得益固。欲養其知者,惟寡欲而已矣。欲寡,則無紛擾之雜,而知益明矣;無變遷之患,而得益固矣。直卿。端蒙。
遺書晁氏客語卷中,張思叔記程先生語云「思欲格物,則固已近道」一段甚好,當收入近思錄。僩。
問:「暢潛道記一篇,多有不是處,如說格物數段。如云『思欲格物則固已近道』,言皆緩慢。」曰:「它不合作文章,意思亦是,只是走作。」又問:「如云『可以意得,不可以言傳』,此乃學佛之過。下一段云『因物有遷』數語,似得之。」曰:「然。」先生舉一段云:「極好。」記夜氣。又問:「它把致知為本,亦未是。」曰:「他便把終始本末作一事了。」可學。
問:「看致知說如何?」曰:「程子說得確實平易,讀著意味愈長。」先生曰:「且是教人有下手處。」道夫。
問大學致知、格物之方。曰:「程子與門人言亦不同:或告之讀書窮理,或告之就事物上體察。」炎。
先生既為道夫讀程子致知說,復曰:「『格物』一章,正大學之頭首,宜熟復,將程先生說更逐段研究。大抵程先生說與其門人說,大體不同。不知當時諸公身親聞之,卻因甚恁地差了。」道夫。
問:「兩日看何書?」對:「看或問『致知』一段,猶未了。」曰:「此是最初下手處,理會得此一章分明,後面便容易。程子於此段節目甚多,皆是因人資質說,故有說向外處,有說向內處。要知學者用功,六分內面,四分外面便好,一半已難,若六分外面,則尤不可。今有一等人甚明,且於道理亦分曉,卻只恁地者,只是向外做工夫。」士毅。廣錄詳。
「致知」一章,此是大學最初下手處。若理會得透徹,後面便容易。故程子此處說得節目最多,皆是因人之資質耳。雖若不同,其實一也。見人之敏者,太去理會外事,則教之使去父慈、子孝處理會,曰:「若不務此,而徒欲汎然以觀萬物之理,則吾恐其如大軍之遊騎,出太遠而無所歸。」若是人專只去裏面理會,則教之以「求之情性,固切於身,然一草一木,亦皆有理」。要之,內事外事,皆是自己合當理會底,但須是六七分去裏面理會,三四分去外面理會方可。若是工夫中半時,已自不可。況在外工夫多,在內工夫少耶!此尤不可也。」廣。
或問程子致知、格物之說不同。曰:「當時答問,各就其人而言之。今須是合就許多不同處,來看作一意為佳。且如既言『不必盡窮天下之物』,又云『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若於一草一木上理會,有甚了期。但其間有『積習多後自當脫然有貫通處』者為切當耳。今以十事言之,若理會得七八件,則那兩三件觸類可通。若四旁都理會得,則中間所未通者,其道理亦是如此。蓋長短大小,自有準則。如忽然遇一件事來時,必知某事合如此,某事合如彼,則此方來之事亦有可見者矣。聖賢於難處之事,只以數語盡其曲折,後人皆不能易者,以其於此理素明故也。」又云:「所謂格物者,常人於此理,或能知一二分,即其一二分之所知者推之,直要推到十分,窮得來無去處,方是格物。」人傑。
問:「伊川說格物、致知許多項,當如何看?」曰:「說得已自分曉。如初間說知覺及誠敬,固不可不勉。然『天下之理,必先知之而後有以行之』,這許多說不可不格物、致知。中間說物物當格,及反之吾身之說,卻是指出格物箇地頭如此。」又云:「此項兼兩意,又見節次格處。自『立誠意以格之』以下,卻是做工夫合如此。」又云:「用誠敬涵養為格物致知之本。」賀孫。
問:「程子謂致知節目如何?」曰:「如此理會也未可。須存得此心,卻逐節子思索,自然有箇覺處,如諺所謂『冷灰裏豆爆』。」季札。
問:「二程說格物,謂當從物物上格之,窮極物理之謂也。或謂格物不當從外物上留意,特在吾一身之內,是『有物必有則』之謂,如何?」曰:「外物亦是物。格物當從伊川之說,不可易。洒埽應對中,要見得精義入神處,如何分內外!」浩。
先生問:「公讀大學了,如何是『致知、格物』?」說不當意。先生曰:「看文字,須看他緊要處。且如大段落,自有箇緊要處,正要人看。如作一篇詩,亦自有箇緊要處。『格物』一章,前面說許多,便是藥料。它自有箇炮爦炙●道理,這藥方可合,若不識箇炮爦炙●道理,如何合得藥!藥方亦為無用。」次日稟云:「夜來蒙舉藥方為喻,退而深思,因悟致知、格物之旨。或問首敘程夫子之說,中間條陳始末,反覆甚備,末後又舉延平之教。千言萬語,只是欲學者此心常在道理上窮究。若此心不在道理上窮究,則心自心,理自理,邈然更不相干。所謂道理者,即程夫子與先生已說了。試問如何是窮究?先生或問中間一段『求之文字,索之講論,考之事為,察之念慮』等事,皆是也。既是如此窮究,則仁之愛,義之宜,禮之理,智之通,皆在此矣。推而及於身之所用,則聽聰,視明,貌恭,言從。又至於身之所接,則父子之親,君臣之義,夫婦之別,長幼之序,朋友之信,以至天之所以高,地之所以厚,鬼神之所以幽顯,又至草木鳥獸,一事一物,莫不皆有一定之理。今日明日積累既多,則胸中自然貫通。如此,則心即理,理即心,動容周旋,無不中理矣。先生所謂『眾理之精粗無不到』者,詣其極而無餘之謂也;『吾心之光明照察無不周』者,全體大用無不明,隨所詣而無不盡之謂。書之所謂睿,董子之所謂明,伊川之所謂說虎者之真知,皆是。此謂格物,此謂知之至也。」先生曰:「是如此。」泳。
蜚卿問:「誠敬寡欲以立其本,如何?」曰:「但將不誠處看,便見得誠;將不敬處看,便見得敬;將多欲來看,便見得寡欲。」道夫。
然則吾子之意亦可得而悉聞一段
問:「天道流行,發育萬物,人物之生,莫不得其所以生者以為一身之主,是此性隨所生處便在否?」曰:「一物各具一太極。」問:「此生之道,其實也是仁義禮智信?」曰:「只是一箇道理,界破看,以一歲言之,有春夏秋冬;以乾言之,有元亨利貞;以一月言之,有晦朔弦望;以一日言之,有旦晝暮夜。」節。
問:「或問中謂『口鼻耳目四肢之用』,是如何?」曰:「『貌曰恭,言曰從』,視明,聽聰。」又問:「『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常』,如何?」曰:「事君忠,事親孝。」節。
問由中而外,自近而遠。曰:「某之意,只是說欲致其知者,須先存得此心。此心既存,卻看這箇道理是如何。又推之於身,又推之於物,只管一層展開一層,又見得許多道理。」又曰:「如『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聲容靜,頭容直,氣容肅,立容德,色容莊』,這便是一身之則所當然者。曲禮三百,威儀三千,皆是人所合當做而不得不然者,非是聖人安排這物事約束人。如洪範亦曰『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以至於『睿作聖』。夫子亦謂『君子有九思』,此皆人之所不可已者。」道夫。
問「上帝降衷」。曰「衷,只是中也。」又曰:「是恰好處。如折衷,是折兩者之半而取中之義。」卓。
陶安國問:「『降衷』之『衷』與『受中』之『中』,二字義如何?」曰:「左氏云:『始終而衷舉之。』又曰:『衷甲以見。』看此『衷』字義,本是『衷甲以見』之義,為其在裏而當中也。然『中』字大概因過不及而立名,如『六藝折衷於夫子』,蓋是折兩頭而取其中之義。後人以衷為善,卻說得未親切。」銖。
德元問:「詩所謂秉彝,書所謂降衷一段,其名雖異,要之皆是一理。」曰:「誠是一理,豈可無分別!且如何謂之降衷?」曰:「衷是善也。」曰:「若然,何不言降善而言降衷?『衷』字,看來只是箇無過不及,恰好底道理。天之生人物,箇箇有一副當恰好、無過不及底道理降與你。與程子所謂天然自有之中,劉子所謂民受天地之中相似;與詩所謂秉彝,張子所謂萬物之一原又不同。須各曉其名字訓義之所以異,方見其所謂同。一云:「若說降衷便是秉彝,則不可。若說便是萬物一原,則又不可。萬物一原,自說萬物皆出此也。若統論道理,固是一般,聖賢何故說許多名字?」衷,只是中;今人言折衷去聲。者,以中為準則而取正也。『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則』字卻似『衷』字。天之生此物,必有箇當然之則,故民執之以為常道,所以無不好此懿德。物物有則,蓋君有君之則,臣有臣之則:『為人君,止於仁』,君之則也;『為人臣,止於敬』,臣之則也。如耳有耳之則,目有目之則:『視遠惟明』,目之則也;『聽德惟聰』,耳之則也。『從作乂』,言之則也;『恭作肅』,貌之則也。四肢百骸,萬物萬事,莫不各有當然之則,子細推之,皆可見。」又曰:「凡看道理,須是細心看他名義分位之不同。通天下固同此一理,然聖賢所說有許多般樣,須是一一通曉分別得出,始得。若只儱侗說了,盡不見他裏面好處。如一爐火,四人四面同向此火,火固只一般,然四面各不同。若說我只認曉得這是一堆火便了,這便不得,他裏面玲瓏好處無由見。如『降衷于下民』,這緊要字卻在『降』字上。故自天而言,則謂之降衷;自人受此衷而言,則謂之性。如云『天所賦為命,物所受為性』,命,便是那『降』字;至物所受,則謂之性,而不謂之衷。所以不同,緣各據他來處與所受處而言也。『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此據天之所與物者而言。『若有常性』,是據民之所受者而言。『克綏厥猷』,猷即道,道者性之發用處,能安其道者惟后也。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三句,亦是如此。古人說得道理如此縝密,處處皆合。今人心粗,如何看得出。佛氏云:『如來為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某嘗說,古之諸聖人亦是為此一大事也。前聖後聖,心心一符,如印記相合,無纖毫不似處。」劉用之曰:「『衷』字是兼心說,如云衷誠,丹衷是也,言天與我以是心也。」曰:「恁地說不得。心、性固只一理,然自有合而言處,又有析而言處。須知其所以析,又知其所以合,乃可。然謂性便是心,則不可;謂心便是性,亦不可。孟子曰『盡其心,知其性』;又曰『存其心,養其性』。聖賢說話自有分別,何嘗如此儱侗不分曉!固有儱侗一統說時,然名義各自不同。心、性之別,如以碗盛水,水須碗乃能盛,然謂碗便是水,則不可。後來橫渠說得極精,云:『心統性、情者也。』如『降衷』之『衷』同是此理。然此字但可施於天之所降而言,不可施於人之所受而言也。」僩。池錄作二段。
天降衷者,衷降此。以降言,為命;以受言,為性。節。
陳問:「劉子所謂天地之中,即周子所謂太極否?」曰:「只一般,但名不同。中,只是恰好處。上帝降衷,亦是恰好處。極不是中,極之為物,只是在中。如這燭臺,中央簪處便是極。從這裏比到那裏,也恰好,不曾加些;從那裏比到這裏,也恰好,不曾減些。」宇。
問:「天地之中與程子天然自有之中,是一意否?」曰:「只是一意,蓋指大本之中也。此處中庸說得甚分明,他日自考之。」銖。
問:「天地之中,天然自有之中,同否?」曰:「天地之中,是未發之中;天然自有之中,是時中。」曰:「然則天地之中是指道體,天然自有之中是指事物之理?」曰:「然。」閎祖。
問:「以其理之一,故於物無不能知;以其稟之異,故於理或不能知。」曰:「氣稟之偏者,自不求所以知。若或有這心要求,便即在這裏。緣本來箇仁義禮智,人人同有,只被氣稟物欲遮了。然這箇理未嘗亡,才求便得。」又曰:「這箇便是難說。喚做難,又不得;喚做易,又不得。喚做易時,如何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以後,如何更無一箇人與相似?喚做難,又才知覺,這箇理又便在這裏。這箇便須是要子細講究,須端的知得,做將去自容易。若不知得,雖然恁地把捉在這裏,今夜捉住,明朝又不見了;明朝捉住,後日又不見了。若知得到,許多蔽翳都沒了。如氣稟物欲一齊打破,便日日朝朝,只恁地穩穩做到聖人地位。」賀孫。
問「或問中云,知有未至,是氣稟、私欲所累」。曰:「是被這兩箇阻障了,所以知識不明,見得道理不分曉。聖人所以將格物、致知教學者,只是要教你理會得這箇道理,便不錯。一事上皆有一箇理。當處事時,便思量體認得分明。久而思得熟,只見理而不見事了。如讀聖人言語,讀時研窮子細,認得這言語中有一箇道理在裏面分明。久而思得熟,只見理而不見聖人言語。不然,只是冥行,都顛倒錯亂了。且如漢高帝做事,亦有合理處,如寬仁大度,約法三章,豈不是合理處甚多。有功諸將,嫚罵待他,都無禮數,所以今日一人叛,明日一人叛,以至以愛惡易太子。如此全錯,更無些子道理,前後恰似兩人,此只是不曾真箇見得道理合如此做。中理底,是他天資高明,偶然合得;不中理處多,亦無足怪。只此一端,推了古今青史人物,都只是如此。所以聖人教學者理會道理,要他真箇見得了,方能做得件件合道理。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遇事時,把捉教心定,子細體認,逐旋捱將去,不要放過。積累功夫,日久自然見這道理分曉,便處事不錯,此與偶合者天淵不同。」問去私欲、氣稟之累。曰:「只得逐旋戰退去。若要合下便做一次排遣,無此理,亦不濟得事。須是當事時子細思量,認得道理分明,自然勝得他。次第這邊分明了,那邊自然容著他不得。如今只窮理為上。」又問:「客氣暴怒,害事為多,不知是物欲耶,氣稟耶?」曰:「氣稟物欲亦自相連著。且如人稟得性急,於事上所欲必急,舉此一端,可以類推。」又曰:「氣稟、物欲生來便有,要無不得,只逐旋自去理會消磨。大要只是觀得理分明,便勝得他。」明作。
問:「『或考之事為之著,或察之念慮之微。』看來關於事為者,不外乎念慮;而入於念慮者,往往皆是事為。此分為二項,意如何?」曰:「固是都相關,然也有做在外底,也有念慮方動底。念慮方動,便須辨別那箇是正,那箇是不正。這只就始末上大約如此說。」問:「只就著與微上看?」曰:「有箇顯,有箇微。」問:「所藉以為從事之實者,初不外乎人生日用之近;其所以為精微要妙不可測度者,則在乎真積力久,默識心通之中。是乃夫子所謂『下學而上達』者。」曰:「只是眼前切近起居飲食、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處,便是這道理。只就近處行到熟處,見得自高。有人說,只且據眼前這近處行,便是了,這便成苟簡卑下。又有人說,掉了這箇,上面自有一箇道理,亦不是,下梢只是謾人。聖人便只說『下學上達』,即這箇便是道理,別更那有道理。只是這箇熟處,自見精微。」又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亦只是就近處做得熟,便是堯舜。聖人與庸凡之分,只是箇熟與不熟。庖丁解牛,莫不中節。古之善書者亦造神妙。」賀孫。
問:「或問云:『天地鬼神之變,鳥獸草木之宜,莫不有以見其所當然而不容已。』所謂『不容已』,是如何?」曰:「春生了便秋殺,他住不得。陰極了,陽便生。如人在背後,只管來相趲,如何住得!」淳。寓錄云:「春生秋殺,陽開陰閉,趲來趲去,自住不得。」
或問:「理之不容已者如何?」曰:「理之所當為者,自不容已。孟子最發明此處。如曰:『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自是有住不得處。」人傑。
今人未嘗看見「當然而不容已」者,只是就上較量一箇好惡爾。如真見得這底是我合當為,則自有所不可已者矣。如為臣而必忠,非是謾說如此,蓋為臣不可以不忠;為子而必孝,亦非是謾說如此,蓋為子不可以不孝也。道夫。
問:「或問,物有當然之則,亦必有所以然之故,如何?」曰:「如事親當孝,事兄當弟之類,便是當然之則。然事親如何卻須要孝,從兄如何卻須要弟,此即所以然之故。如程子云:『天所以高,地所以厚。』若只言天之高,地之厚,則不是論其所以然矣。」謨。
或問:「莫不有以見其所當然而不容已,與其所以然而不可易者。」先生問:「每常如何看?」廣曰:「『所以然而不可易者』,是指理而言;『所當然而不容已』者,是指人心而言。」曰:「下句只是指事而言凡事固有『所當然而不容已』者,然又當求其所以然者何故。其所以然者,理也。理如此,固不可易。又如人見赤子入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此其事『所當然而不容已』者也。然其所以如此者何故,必有箇道理之不可易者。今之學者但止見一邊。如去見人,只見得他冠冕衣裳,卻元不曾識得那人。且如為忠,為孝,為仁,為義,但只據眼前理會得箇皮膚便休,都不曾理會得那徹心徹髓處。以至於天地間造化,固是陽長則生,陰消則死,然其所以然者是如何?又如天下萬事,一事各有一理,須是一一理會教徹。不成只說道:『天,吾知其高而已;地,吾知其深而已;萬物萬事,吾知其為萬物萬事而已!』明道詩云:『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觀他此語,須知有極至之理,非冊子上所能載者。」廣曰:「大至於陰陽造化,皆是『所當然而不容已』者。所謂太極,則是『所以然而不可易者』。」曰:「固是。人須是自向裏入深去理會。此箇道理,才理會到深處,又易得似禪。須是理會到深處,又卻不與禪相似,方是。今之不為禪學者,只是未曾到那深處;才到那深處,定走入禪去也。譬如人在淮河上立,不知不覺走入番界去定也。只如程門高弟游氏,則分明是投番了。雖上蔡龜山也只在淮河上游游漾漾,終看他未破;時時去他那下探頭探腦,心下也須疑它那下有箇好處在。大凡為學,須是四方八面都理會教通曉,仍更理會向裏來。譬如喫果子一般:先去其皮殼,然後食其肉,又更和那中間核子都咬破,始得。若不咬破,又恐裏頭別有多滋味在。若是不去其皮殼,固不可;若只去其皮殼了,不管裏面核子,亦不可,恁地則無緣到得極至處。大學之道,所以在致知、格物。格物,謂於事物之理各極其至,窮到盡頭。若是裏面核子未破,便是未極其至也。如今人於外面天地造化之理都理會得,而中間核子未破,則所理會得者亦未必皆是,終有未極其至處。」因舉五峰之言,曰:「『身親格之以精其知』,雖於『致』字得向裏之意,然卻恐遺了外面許多事。如某,便不敢如此說。須是內外本末,隱顯精粗,一一周遍,方是儒者之學。」廣。
問:「『格物』章或問中如何說表裏精粗?」曰:「窮理須窮究得盡。得其皮膚,是表也;見得深奧,是裏也。知其粗不曉其精,皆不可謂之格。故云:『表裏精粗,無所不盡。』」過。
問以類而推之說。曰:「是從已理會得處推將去。如此,便不隔越。若遠去尋討,則不切於己。必大。
問:「或問云:『心雖主乎一身,而其體之虛靈,足以管乎天下之理;理雖散在萬物,而其用之微妙,實不外乎一人之心。』不知用是心之用否?」曰:「理必有用,何必又說是心之用!夫心之體具乎是理,而理則無所不該,而無一物不在,然其用實不外乎人心。蓋理雖在物,而用實在心也。」又云:「理遍在天地萬物之間,而心則管之;心既管之,則其用實不外乎此心矣。然則理之體在物,而其用在心也。」次早,先生云:「此是以身為主,以物為客,故如此說。要之,理在物與在吾身,只一般。」燾。
「或問云:『萬物生於天地之間,不能一日而相無,而亦不可相無也。』如何?」曰:「萬物生於天地,人如何少得它,亦如何使它無得?意只是如此。」舊夫。
近世大儒有為格物致知之說一段
或問中近世大儒格物致知之說曰:「格,猶扞也,禦也,能扞禦外物,而後能知至道。」溫公。「必窮物之理同出於一為格物。」呂與叔。『窮理只是尋箇是處。』上蔡。「天下之物不可勝窮,然皆備於我而非從外得。」龜山。「『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為非程子之言。」和靖。「物物致察,宛轉歸已。」胡文定。「即事即物,不厭不棄,而身親格之。」五峰。
呂與叔謂:「凡物皆出於一,又格箇甚麼?」固是出於一,只緣散了,千岐萬徑。今日窮理,所以要收拾歸於一。泳。
呂與叔說許多一了,理自無可得窮,說甚格物!泳。
「窮理是尋箇是處,然必以恕為本。」但恕乃求仁之方。試看窮理如何著得「恕」字?窮理蓋是合下工夫,恕則在窮理之後。胡文定載顯道語云:「恕則窮理之要。」某理會,安頓此語不得。賀孫。
上蔡說:「窮理只尋箇是處,以恕為本。」窮理自是我不曉這道理,所以要窮,如何說得「恕」字?他當初說「恕」字,大概只是說要推我之心以窮理,便礙理了。龜山說「反身而誠」,卻大段好。須是反身,乃見得道理分明。如孝如弟,須見得孝弟,我元有在這裏。若能反身,爭多少事。他又卻說:「萬物皆備於我,不須外面求。」此卻錯了。「身親格之」,說得「親」字急迫。自是自家格,不成倩人格!賜。
以「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為非伊川之言者,和靖也。和靖且是深信程子者。想是此等說話不曾聞得,或是其心不以為然,故於此說有所不領會耳。謝子尋箇是處之說甚好,與呂與叔「必窮萬物之理同出於一為格物,知萬物同出乎一理為知至」,其所見大段不同。但尋箇是處者,須是於其一二分是處,直窮到十分是處,方可。人傑。
張元德問以「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為非程子之言者。曰:「此和靖之說也。大抵和靖為人淳,故他不聽得而出於眾人之錄者,皆以為非伊川之言。且如伊川論春秋之傳為案,經為斷,它亦以為伊川無此言。且以此兩句即『以傳考經之事跡,以經別傳之真偽』之意,非伊川之言而何!」恪。
「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乃楊遵道所錄,不應龜山不知。泳。
龜山說:「『只『反身而誠』,便天地萬物之理在我。」胡文定卻言:「物物致察,宛轉歸己。見雲雷,知經綸;見山下出泉,知果行之類。」惟伊川言「不可只窮一理,亦不能遍窮天下萬物之理。」某謂,須有先後緩急,久之亦要窮盡。如正蒙,是盡窮萬物之理。德明。
胡文定宛轉歸己之說,這是隔陌多少!記得一僧徒作一文,有此一語。泳。
問:「觀物察己,其說如何?」曰:「其意謂『察天行以自強,察地勢以厚德』。如此,只是一死法。」子蒙。
問:「物物致察與物物而格何別?」曰:「文定所謂物物致察,只求之於外。如所謂『察天行以自強,察地勢以厚德』,只因其物之如是而求之耳。初不知天如何而健,地如何而順也。」道夫曰:「所謂宛轉歸己,此等言語似失之巧。」曰:「若宛轉之說,則是理本非己有,乃強委曲牽合,使入來爾。許多說,只有上蔡所謂『窮理只是尋箇是處』為得之。」道夫曰:「龜山『反身而誠』之說,只是摸空說了。」曰:「都無一箇著實處。」道夫曰:「卻似甚快。」曰:「
若果如此,則聖賢都易做了!」又問:「他既如此說,其下工夫時亦須有箇窒礙。」曰:「也無做處。如龜山於天下事極明得,如言治道與官府政事,至纖至細處,亦曉得。到這裏卻恁說,次第他把來做兩截看了!」道夫。
知言要「身親格之」。天下萬事,如何盡得!龜山「『反身而誠』,則萬物在我矣」。太快。伊川云:「非是一理上窮得,亦非是盡要窮。窮之久,當有覺處。」此乃是。方。
格物以身,伊川有此一說。然大都說非一。五峰既出於一偏而守之,亦必有一切之效,然不曾熟看伊川之意也。方。
五峰說「立志以定其本,居敬以持其志。志立乎事物之表,敬行乎事物之內,而知乃可精」者,這段語本說得極精。然卻有病者,只說得向裏來,不曾說得外面,所以語意頗傷急迫。蓋致知本是廣大,須用說得表裏內外周遍兼該方得。其曰「志立乎事物之表,敬行乎事物之內」,此語極好。而曰「而知乃可精」,便有局促氣象。他便要就這裏便精其知。殊不知致知之道不如此急迫,須是寬其程限,大其度量,久久自然通貫。他言語只說得裏面一邊極精,遺了外面一邊,所以其規模之大不如程子。且看程子所說:「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積久自然貫通。」此言該內外,寬緩不迫,有涵泳從容之意,所謂「語小天下莫能破,語大天下莫能載」也。僩。
黃問「立志以定其本,居敬以持其志」。曰:「人之為事,必先立志以為本,志不立則不能為得事。雖能立志,苟不能居敬以持之,此心亦汎然而無主,悠悠終日,亦只是虛言。立志必須高出事物之表,而居敬則常存於事物之中,令此敬與事物皆不相違。言也須敬,動也須敬,坐也須敬,頃刻去他不得。」卓。
問:「『立志以定其本』,莫是言學便以道為志,言人便以聖為志之意否?」曰:「固是。但凡事須當立志,不可謂今日做些子,明日便休。又問「敬行乎事物之內」。曰:「這箇便是細密處,事事要這些子在。『志立乎事物之表』,立志便要卓然在這事物之上。看是甚麼,都不能奪得他,又不恁地細細碎碎,這便是『志立乎事物之表』。所以今江西諸公多說甚大志,開口便要說聖說賢,說天說地,傲睨萬物,目視霄漢,更不肯下人。」問:「如此,則『居敬以持其志』都無了。」曰:「豈復有此!據他才說甚敬,便壞了那箇。」又曰:「五峰說得這數句甚好,但只不是正格物時工夫,卻是格物已前事。而今卻須恁地。」道夫。
伊川只云:「漸漸格去,積累多自有貫通處。」說得常寬。五峰之說雖多,然似乎責效太速,所以傳言其急迫。璘。
問:「先生舊解致知,欲人明心之全體;新改本卻削去,只說理,何也?」曰:「理即是此心之理,檢束此心,使無紛擾之病,即此理存也。苟惟不然,豈得為理哉!」問:「先生說格物,引五峰復齋記曰『格之之道,必立志以定其本,居敬以持其志』云云,以為不免有急迫意思,何也?」曰:「五峰只說立志居敬,至於格物,卻不說。其言語自是深險,而無顯然明白氣象,非急迫而何!」問:「思量義理,易得有苦切意思,如何?」曰:「古人格物、致知,何曾教人如此。若看得滋味,自是歡喜,要住不得。若只以狹心求之,易得如此。若能高立著心,不牽惹世俗一般滋味,以此去看義理,但見有好意思了。」問:「所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知當如何格?」曰:「此推而言之,雖草木亦有理存焉。一草一木,豈不可以格。如麻麥稻粱,甚時種,甚時收,地之肥,地之磽,厚薄不同,此宜植某物,亦皆有理。」問:「致知自粗而推至於精,自近而推至於遠。不知所推之事,如世間甚事?」曰:「自『無穿窬之心』,推之至於『以不言餂』之類;自『無欲害人之心』,推之舉天下皆在所愛。至如一飯以奉親,至於保四海,通神明,皆此心也。」宇。
先生問:「大學看得如何?」曰:「大綱只是明明德,而著力在格物上。」曰:「著力處大段在這裏,更熟看,要見血脈相貫穿。程子格物幾處,更子細玩味,說更不可易。某當初亦未曉得。如呂,如謝,如尹楊諸公說,都見好。後來都段段錄出,排在那裏,句句將來比對,逐字稱停過,方見得程子說撲不破。諸公說,挨著便成粉碎了!」問:「胡氏說,何謂太迫?」曰:「說得來局蹙,不恁地寬舒,如將繩索絣在這裏一般,也只看道理未熟。如程子說,便寬舒。他說『立志以定其本』,是始者立箇根基。『居敬以持其志,志立乎事物之表,敬行乎事物之內,而知乃可精』。知未到精處,方是可精,此是說格物以前底事。後面所說,又是格物以後底事。中間正好用工曲折處,都不曾說,便是局蹙了。」宇。
格物須是到處求。「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皆格物之謂也。若只求諸己,亦恐見有錯處,不可執一。伊川說得甚詳:或讀書,或處事,或看古人行事,或求諸己,或即人事。復曰:「於人事上推測,自有至當處。」如楊謝游尹諸公,非不見伊川,畢竟說得不曾透,不知如何。今人多說傳聞不如親見。看得如此時,又卻傳聞未必不如親見。蓋當時一問一對,只說得一件話。而今卻鬥合平日對問講論作一處,所以分明好看。浩。
這箇道理,自孔孟既沒,便無人理會得。只有韓文公曾說來,又只說到正心、誠意,而遺了格物、致知。及至程子,始推廣其說,工夫精密,無復遺憾。然程子既沒,諸門人說得便差,都說從別處去,與致知、格物都不相干,只不曾精曉得程子之說耳。只有五峰說得精,其病猶如此。亦緣當時諸公所聞於程子者語意不全,或只聞一時之語,或只聞得一邊,所以其說多差。後來卻是集諸家語錄,湊起眾說,此段工夫方始渾全。則當時門人親炙者未為全幸,生於先生之後者未為不幸。蓋得見諸家記錄全書,得以詳考,所以其法畢備。又曰:「格物、致知,其次上蔡說得稍好。」僩。
諸公致知、格物之說,皆失了伊川意,此正是入門款。於此既差,則他可知矣。。
問:「延平謂:『為學之初,且當常存此心,勿為他事所勝。凡遇一事,即當且就此事反復推尋以究其極。待此一事融釋脫落,然後別窮一事,久之自當有洒然處。』與伊川『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之語不同,如何?」曰:「這話不如伊川說『今日明日』恁地急。卓錄但云:「伊川說得較快。」這說是教人若遇一事,即且就上理會教爛熟離析,不待擘開,自然分解。久之自當有洒然處,自是見得快活。某常說道,天下事無他,只是箇熟與不熟。若只一時恁地約摸得,都不與自家相干,久後皆忘卻。只如借得人家事一般,少間被人取將去,又濟自家甚事!」賀孫。卓同。
李堯卿問:「延平言窮理工夫,先生以為不若伊川規模之大,條理之密。莫是延平教人窮此一事,必待其融釋脫落,然後別窮一事;設若此事未窮,遂為此事所拘,不若程子『若窮此事未得且別窮』之言為大否?」曰:「程子之言誠善。窮一事未透,又便別窮一事,亦不得。彼謂有甚不通者,不得已而如此耳。不可便執此說,容易改換卻,致工夫不專一也。」壯祖。
廷老問:「李先生以為為學之初,凡遇一事,當且就此事反覆推尋以究其理。此說如何?」曰:「為學之初,只得如此。且如楊之為我,墨氏之兼愛,顏子居陋巷,禹稷之三過其門而不入。禹稷則似乎墨氏之兼愛;顏子當天下如此壞亂時節,卻自簞瓢陋巷,則似乎楊氏之為我。然也須知道聖賢也有處與他相似,其實卻不如此,中間有多少商量。舉此一端,即便可見。」道夫。
傳六章
因說自欺、欺人,曰:「欺人亦是自欺,此又是自欺之甚者。便教盡大地只有自家一人,也只是自欺,如此者多矣。到得那欺人時,大故郎當。若論自欺細處:且如為善,自家也知得是合當為,也勉強去做,只是心裏又有些便不消如此做也不妨底意思;如不為不善,心裏也知得不當為而不為,雖是不為,然心中也又有些便為也不妨底意思。此便是自欺,便是好善不『如好好色』,惡惡不『如惡惡臭』。便做九分九釐九毫要為善,只那一毫不要為底,便是自欺,便是意不實矣。或問中說得極分曉。」僩。
問:「或問『誠意』章末,舊引程子自慊之說,今何除之?」曰:「此言說得亦過。」淳。
先之問:「『誠意』章或問云:『孟子所論浩然之氣,其原蓋出於此。』何也?」曰:「人只是慊快充足,仰不愧,俯不怍,則其氣自直,便自日長,以至於充塞天地。雖是刀鋸在前,鼎鑊在後,也不怕!」賀孫。
傳七章
陳問:「或問云:『此心之體,寂然不動,如鏡之空,如衡之平,何不得其正之有!』此是言其體之正。又:『心之應物,皆出於至公,而無不正矣。』此又是言其用之正。所謂心正者,是兼體、用言之否?」曰:「不可。只道體正,應物未必便正。此心之體,如衡之平。所謂正,又在那下。衡平在這裏,隨物而應,無不正。」又云:「『如衡之平』下,少幾箇字:『感物而發無不正。』」宇。
問:「正心必先誠意。而或問有云:『必先持志、守氣以正其心。』何也?」曰:「此只是就心上說。思慮不放肆,便是持志;動作不放肆,便是守氣。守氣是『無暴其氣』,只是不放肆。」宇。
鍾唐傑問:「或問云:『意既誠矣,而心猶有動焉,然後可以責其不正而復乎正。』意之既誠,何為心猶有動?」曰:「意雖已誠,而此心持守之不固,是以有動。到這裏,猶自三分是小人,正要做工夫。且意未誠時,譬猶人之犯私罪也;意既誠而心猶動,譬猶人之犯公罪也,亦甚有間矣。」蓋卿。
「或問『意既誠矣,而心猶有動焉,然後可以責其不正而復乎正』,是如何?」曰:「若是意未誠時,只是一箇虛偽無實之人,更問甚心之正與不正!唯是意已誠實,然後方可見得忿懥、恐懼、好樂、憂患有偏重處,即便隨而正之也。」廣。
問「意既誠矣」一段。曰:「不誠是虛偽無實之人,更理會甚正!正如水渾,分甚清濁。不虛偽無實,是箇好人了,這裏方擇得正不正做事。如水清了,只是微動。故忿懥四者,已是好人底事。事至不免為氣動,則不免差了。」因舉左氏傳云:「『正曲為直,正直為正。』曲是體段不直,既為整直,只消安排教端正,故云正直。」士毅。過錄云:「先生因子洪問意誠矣,而心猶有動之意,而曰:『如「正直為正,正曲為直」兩句,「正曲為直」,如出成界方,已直矣;「正直為正」,則如安頓界方,得是當處。』」
傳九章
問:「赤子之心是已發。大學或問云『人之初生,固純一而未發』,何也?」曰:「赤子之心雖是已發,然也有未發時。如飢便啼,渴便叫,恁地而已,不似大人恁地勞攘。赤子之心亦涵兩頭意。程子向來只指一邊言之。」宇。
問:「仁讓言家,貪戾言人,或問以為『善必積而后成,惡雖小而可懼』,發明此意,深足以警人當為善而去惡矣。然所引書云:『德罔小,不德罔大。』則疑下一句正合本文,而上一句不或反乎?」曰:「『爾惟德罔小』,正言其不可小也,則庶乎『萬邦惟慶』。正與大學相合。」壯祖。
或問:「先吏部說:『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曰:「這是說尋常人,若自家有諸己,又何必求諸人;無諸己,又何必非諸人。如孔子說『躬自厚而薄責於人』,『攻其惡,毋攻人之惡』。至於大學之說,是有天下國家者,勢不可以不責他。然又須自家有諸己,然後可以求人之善;無諸己,然後可以非人之惡。」賀孫。
范公「恕己之心恕人」這一句自好。只是聖人說恕,不曾如是倒說了。不若橫渠說「以責人之心責己,愛己之心愛人」,則是見他人不善,我亦當無是不善;我有是善,亦要他人有是善。推此計度之心,此乃恕也。於己,不當下「恕」字。泳。
范公「以恕己之心恕人」,此句未善。若曰「以愛己之心愛人」,方無病。蓋恕是箇推出去底,今收入來做恕己,便成忽略了。道夫。
蜚卿問:「大學或問,近世名卿謂,『以恕己之心恕人』,是不忠之恕,如何?」曰:「這便是自家本領不正。古人便先自本領上正了,卻從此推出去。如『己欲立』,也不是阿附得立,到得立人處,便也不要由阿附而立;『己欲達』,也不是邪枉得達,到得達人處,便也不要由邪枉而達。今人卻是自家先自不正當了,阿附權勢,討得些官職富貴去做了,便見別人阿附討得富貴底,便欲以所以恕己者而恕之。卻不知『恕』之一字,只可說出去,不可說入來;只可以接物,不可以處己。蓋自家身上元著不得箇『恕』字,只『恕己』兩字便不是了。」問:「今人言情恕,恕以待人,是否?」曰:「似如此說處,也未見他邪正之所在。若說道自家不合去穿窬,切望情恕,這卻著不得。若說道偶忙不及寫書,切望情恕,這卻無害,蓋自家有忙底時節。」榦。
問:「大學或問以近世名卿『恕』字之說為不然矣,而復錄其語於小學者,何也?」曰:「小學所取寬。若欲修潤其語,當曰『以愛己之心愛人』,可也。」必大。
傳十章
問:「或問以所占之地言之,則隨所在如此否?」曰:「上下也如此,前後也如此,左右也如此。古人小處亦可見:如『並坐不橫肱』,恐妨礙左邊人,又妨礙右邊人。如此,則左右俱不相妨,此便是以左之心交於右,以右之心交於左。如『戶開亦開,戶闔亦闔,有後入者,闔而勿遂』。前人之開,所以待後之來,自家亦當依他恁地開;前人之闔,恐後人有妨所議,自家亦當依他恁地闔,此是不以後來而變乎前之意。如後面更有人來,則吾不當盡闔了門,此又是不以先入而拒乎後之意。如此,則前後處得都好,便是以前之心先於後,以後之心從於前。」問:「凡事事物物皆要如此否?」曰:「是。如我事親,便也要使人皆得事親;我敬長慈幼,便也要使人皆得敬長慈幼。此章上面說:『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卹孤而民不倍。』是民之感化如此,可見天下人人心都一般。君子既知人都有此心,所以有絜矩之道,要人人都得盡其心。若我之事其親,備四海九州之美味,卻使民之父母凍餓,藜藿糟糠不給;我之敬長慈幼,卻使天下之人兄弟妻子離散,便不是絜矩。中庸一段所求乎子之事我如此,而我之事父卻未能如此;所求乎臣之事我如此,而我之事君卻未能如此;及所求乎弟,所求乎朋友,亦是此意。上下左右前後及中央做七箇人看,便自分曉。」淳。寓同。
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十九
論語一
語孟綱領
語孟工夫少,得效多;六經工夫多,得效少。大雅。以下六經四子。
語孟用三二年工夫看,亦須兼看大學及書詩,所謂「興於詩」。諸經諸史,大抵皆不可不讀。德明。
某論語集注已改,公讀令大學十分熟了,卻取去看。論語孟子都是大學中肉菜,先後淺深,參差互見。若不把大學做箇匡殼子,卒亦未易看得。賀孫。
或云:「論語不如中庸。」曰:「只是一理,若看得透,方知無異。論語是每日零碎問。譬如大海也是水,一勺也是水。所說千言萬語,皆是一理。須是透得,則推之其它,道理皆通。」又曰:「聖賢所說只一般,只是一箇『擇善固執之』。論語則說『學而時習之』,孟子則說『明善誠身』,下得字各自精細,真實工夫只一般。須是知其所以不同,方知其所謂同也。而今須是窮究得一物事透徹方知。如入箇門,方知門裏房舍間架。若不親入其門戶,在外遙望,說我皆知得,則門裏事如何知得。」僩。
論語只說仁,中庸只說智。聖人拈起來底便說,不可以例求。泳。
論語易曉,孟子有難曉處。語孟中庸大學是熟飯,看其它經,是打禾為飯。節。
古書多至後面便不分曉。語孟亦然。節。
夫子教人,零零星星,說來說去,合來合去,合成一箇大物事。節。以下孔孟教人。
且如孔門教人,亦自有等。聖人教人,何不都教他做顏曾底事業?而子貢子路之徒所以止於子貢子路者,是其才止於此。且如「克己復禮」,雖止是教顏子如此說,然所以教他人,亦未嘗不是「克己復禮」底道理。卓。
孔門教人甚寬,今日理會些子,明日又理會些子,久則自貫通。如耕荒田,今日耕些子,明日又耕些子,久則自周匝。雖有不到處,亦不出這理。節。
問:「孔子教人就事上做工夫,孟子教人就心上做工夫,何故不同?」曰:「聖賢教人,立箇門戶,各自不同。」節。
孟子教人多言理義大體,孔子則就切實做工夫處教人。端蒙。
孔子教人只從中間起,使人便做工夫去,久則自能知向上底道理,所謂「下學上達」也。孟子始終都舉,先要人識心性著落,卻下功夫做去。端蒙。
論語不說心,只說實事。節錄作:「只就事實上說。」孟子說心,後來遂有求心之病。方子。
孟子所謂集義,只是一箇「是」字;孔子所謂思無邪,只是一箇「正」字。不是便非,不正便邪。聖賢教人,只是求箇是底道理。夔孫。
孔子教人極直截,孟子較費力。孟子必要充廣。孔子教人,合下便有下手處。問:「孔子何故不令人充廣?」曰:「『居處恭,執事敬』,非充廣而何?」節。
孔子教人只言「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含畜得意思在其中,使人自求之。到孟子便指出了性善,早不似聖人了。祖道。
孔子只說「忠信篤敬」,孟子便發出「性善」,直是漏洩!德明。
孟子言存心、養性,便說得虛。至孔子教人「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等語,則就實行處做功夫。如此,則存心、養性自在。端蒙。
孔子之言,多且是汎說做工夫,如「居處恭,執事敬」,「言忠信,行篤敬」之類,未說此是要理會甚麼物。待學者自做得工夫透徹,卻就其中見得體段是如此。至孟子,則恐人不理會得,又趲進一著說,如「惻隱之心」與「學問之道,求放心」之類,說得漸漸親切。今人將孔孟之言都只恁地草率看過了。雉。
問:「論語一書未嘗說一『心』字。至孟子,只管拈『人心』字說來說去:曰『推是心』,曰『求放心』,曰『盡心』,曰『赤子之心』,曰『存心』。莫是孔門學者自知理會箇心,故不待聖人苦口;到孟子時,世變既遠,人才漸漸不如古,故孟子極力與言,要他從箇本原處理會否?」曰:「孔門雖不曾說心,然答弟子問仁處,非理會心而何。仁即心也,但當時不說箇『心』字耳。此處當自思之,亦未是大疑處。」枅。
蜚卿問:「論語之言,無所不包,而其所以示人者,莫非操存涵養之要;七篇之指,無所不究,而其所以示人者,類多體驗充廣之端。」曰:「孔子體面大,不用恁地說,道理自在裏面。孟子多是就發見處盡說與人,終不似夫子立得根本住。所以程子謂『其才高,學之無可依據』。要之,夫子所說包得孟子,孟子所言卻出不得聖人疆域。且如夫子都不說出,但教人恁地去做,則仁便在其中。如言『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果能此,則心便在。到孟子則不然,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都教人就事上推究。」道夫問:「如孟子所謂『求放心』,『集義所生』,莫是立根本處否?」曰:「他有恁地處,終是說得來寬。」曰:「他莫是以其所以做工夫者告人否?」曰:「固是。也是他所見如此。自後世觀之,孔顏便是漢文帝之躬修玄默,而其效至於幾致刑措。孟子便如唐太宗,天下之事無所不為,極力做去,而其效亦幾致刑措。」道夫。端蒙錄一條,疑同聞。見集注讀語孟法。
看文字,且須看其平易正當處。孔孟教人,句句是樸實頭。「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實」字將作「心」字看。須是我心中有不受爾汝之實處,如仁義是也。祖道。
孟子比孔子時說得高。然「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又見孟子說得實。因論南軒奏議有過當處。方子。
或問:「孟子說『仁』字,義甚分明,孔子都不曾分曉說,是如何?」曰:「孔子未嘗不說,只是公自不會看耳。譬如今沙糖,孟子但說糖味甜耳。孔子雖不如此說,卻只將那糖與人喫。人若肯喫,則其味之甜,自不待說而知也。」廣。
聖人說話,磨稜合縫,盛水不漏。如云「一言喪邦」,「以直報怨」,自是細密。孟子說得便粗,如云「今樂猶古樂」,「太王好色」,「公劉好貨」之類。橫渠說:「孟子比聖人自是粗。顏子所以未到聖人處,亦只是心粗。」夔孫。
孟子要熟讀,論語卻費思索。孟子熟讀易見,蓋緣是它有許多答問發揚。賀孫。讀語孟。
看孟子,與論語不同,論語要冷看,孟子要熟讀。論語逐文逐意各是一義,故用子細靜觀。孟子成大段,首尾通貫,熟讀文義自見,不可逐一句一字上理會也。雉。
沉浸專一於論孟,必待其自得。
讀論語,如無孟子;讀前一段,如無後一段。不然,方讀此,又思彼,擾擾於中。這般人不惟無得於書,胸中如此,做事全做不得。
大凡看經書,看論語,如無孟子;看上章,如無下章;看『學而時習之』未得,不須看『有朋自遠方來』。且專精此一句,得之而後已。又如方理會此一句未得,不須雜以別說相似者。次第亂了,和此一句亦曉不得。振。
人有言,理會得論語,便是孔子;理會得七篇,便是孟子。子細看,亦是如此。蓋論語中言語,真能窮究極其纖悉,無不透徹,如從孔子肚裏穿過,孔子肝肺盡知了,豈不是孔子!七篇中言語,真能窮究透徹無一不盡,如從孟子肚裏穿過,孟子肝肺盡知了,豈不是孟子!淳。
講習孔孟書。孔孟往矣,口不能言。須以此心比孔孟之心,將孔孟心作自己心。要須自家說時,孔孟點頭道是,方得。不可謂孔孟不會說話,一向任己見說將去。若如此說孟子時,不成說孟子,只是說「王子」也!又若更不逐事細看,但以一箇字包括,此又不可。此名「包子」,又不是孟子也!力行。
論語多門弟子所集,故言語時有長長短短不類處。孟子,疑自著之書,故首尾文字一體,無些子瑕疵。不是自下手,安得如此好!若是門弟子集,則其人亦甚高,不可謂「軻死不傳」。
孔門問答,曾子聞得底話,顏子未必與聞;顏子聞得底話,子貢未必與聞。今卻合在論語一書,後世學者豈不幸事!但患自家不去用心。儒用。讀論語。
問:「論語近讀得如何?昨日所讀底,今日再讀,見得如何?」榦曰:「尚看未熟。」曰:「這也使急不得,也不可慢。所謂急不得者,功效不可急;所謂不可慢者,工夫不可慢。」榦。
問叔器:「論語讀多少?」曰:「兩日只雜看。」曰:「恁地如何會長進!看此一書,且須專此一書。便待此邊冷如,那邊熱如火,亦不可捨此而觀彼。」淳。
問林恭甫:「看論語至何處?」曰:「至述而。」曰:「莫要恁地快,這箇使急不得。須是緩緩理會,須是逐一章去搜索。候這一章透徹後,卻理會第二章,久後通貫,卻事事會看。如喫飯樣,喫了一口,又喫一口,喫得滋味後,方解生精血。若只恁地吞下去,則不濟事。」義剛。
論語難讀。日只可看一二段,不可只道理會文義得了便了。須是子細玩味,以身體之,見前後晦明生熟不同,方是切實。賀孫。
論讀書之法。擇之云:「嘗作課程,看論語日不得過一段。」曰:「明者可讀兩段,或三段。如此,亦所以治躁心。近日學者病在好高,讀論語,未問學而時習,便說一貫;孟子,未言梁王問利,便說盡心;易,未看六十四卦,便先讀繫辭。」德明。
人讀書,不得攙前去,下梢必無所得。如理會論語,只得理會論語,不得存心在孟子。如理會里仁一篇,且逐章相挨理會了,然後從公冶長理會去,如此便是。去偽。
論語一日只看一段,大故明白底,則看兩段。須是專一,自早至夜,雖不讀,亦當涵泳常在胸次,如有一件事未了相似,到晚卻把來商量。但一日積一段,日日如此,年歲間自是裏面通貫,道理分明。榦。
問:「看論語了未?」廣云:「已看一遍了。」曰:「太快。若如此看,只是理會文義,不見得他深長底意味。所謂深長意味,又他別無說話,只是涵泳久之自見得。」廣。
論語,愈看愈見滋味出。若欲草草去看,儘說得通,恐未能有益。凡看文字,須看古人下字意思是如何。且如前輩作文,一篇中,須看它用意在那裏。舉杜子美詩云:「更覺良工用心苦。」一般人看畫,只見得是畫一般;識底人看,便見得它精神妙處,知得它用心苦也。宇。
王子充問學。曰:「聖人教人,只是箇論語。漢魏諸儒只是訓詁,論語須是玩味。今人讀書傷快,須是熟方得。」曰:「論語莫也須揀箇緊要底看否?」曰:「不可。須從頭看,無精無粗,無淺無深,且都玩味得熟,道理自然出。」曰:「讀書未見得切,須見之行事方切。」曰:「不然。且如論語,第一便教人學,便是孝弟求仁,便戒人巧言令色,便三省,也可謂甚切。」榦。
莫云論語中有緊要底,有汎說底,且要著力緊要底,便是揀別。若如此,則孟子一部,可刪者多矣!聖賢言語,粗說細說,皆著理會教透徹。蓋道理至廣至大,故有說得易處,說得難處,說得大處,說得小處。若不盡見,必定有窒礙處。若謂只「言忠信,行篤敬」便可,則自漢唐以來,豈是無此等人,因甚道統之傳卻不曾得?亦可見矣。。
先生問:「論語如何看?」淳曰:「見得聖人言行,極天理之實而無一毫之妄。學者之用工,尤當極其實而不容有一毫之妄。」曰:「大綱也是如此。然就裏面詳細處,須要十分透徹,無一不盡。」淳。
或講論語,因曰:「聖人說話,開口見心,必不只說半截,藏著半截。學者觀書,且就本文上看取正意,不須立說別生枝蔓。唯能認得聖人句中之意,乃善。」必大。
聖人之言,雖是平說,自然周遍,亭亭當當,都有許多四方八面,不少了些子意思。若門人弟子之言,便有不能無偏處。如夫子言「文質彬彬」,自然停當恰好。子貢「文猶質也,質猶文也」,便說得偏。夫子言「行有餘力,則以學文」,自然有先後輕重。而子夏「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便有廢學之弊。端蒙。
人之為學,也是難。若不從文字上做工夫,又茫然不知下手處;若是字字而求,句句而論,不於身心上著切體認,則又無所益。且如說「我欲仁,斯仁至矣」,何故孔門許多弟子,聖人竟不曾以仁許之?雖以顏子之賢,而尚不違於三月之後,聖人乃曰「我欲斯至」!盍亦於日用體驗,我若欲仁,其心如何?仁之至不至,其意又如何?又如說非禮勿視聽言動,盍亦每事省察何者為非禮,而吾又何以能勿視勿聽?若每日如此讀書,庶幾看得道理自我心而得,不為徒言也。壯祖。
德先問孟子。曰:「孟子說得段段痛切,如檢死人相似,必有箇致命痕。孟子段段有箇致命處,看得這般處出,方有精神。須看其說與我如何,與今人如何,須得其切處。今一切看得都困了。」揚。讀孟子。
「『學問之道無它,求其放心而已。』又曰:『有是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孟子說得最好。人之一心,在外者又要收入來,在內者又要推出去。孟子一部書皆是此意。」又以手作推之狀,曰:「推,須是用力如此。」又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又曰:「世間只有箇闔闢內外,人須自體察取。」祖道。人傑錄云:「心在外者,要收向裏;心在內者,卻推出去。孟子云,學問求放心,四端擴而充之。一部孟子皆是此意。大抵一收一放,一闔一闢,道理森然。」賜錄云:「因說仁義,曰:『只有孟子說得好。如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此是從外面收入裏來。如曰:「人之有是四端,知皆擴而充之。」又要從裏面發出去。凡此出入往來,皆由箇心。』又曰:『所謂「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都是恁地』。」
讀孟子,非惟看它義理,熟讀之,便曉作文之法:首尾照應,血脈通貫,語意反覆,明白峻潔,無一字閑。人若能如此作文,便是第一等文章!僩。
孟子之書,明白親切,無甚可疑者。只要日日熟讀,須教它在吾肚中先千百轉,便自然純熟。某初看時,要逐句去看它,便覺得意思淺迫。至後來放寬看,卻有條理。然此書不特是義理精明,又且是甚次第文章。某因讀,亦知作文之法。植。
孟子,全讀方見得意思貫。某因讀孟子,見得古人作文法,亦有似今人間架。淳。
「孟子文章妙不可言。」文蔚曰:「他每段自有一二句綱領,其後只是解此一二句。」曰:「此猶是淺者,其他自有妙處。惟老蘇文深得其妙。」文蔚。
孟子之文,恐一篇是一人作。又疑孟子親作,不然,何其妙也!豈有如是人出孟子之門,而沒世不聞耶!方。
集注且須熟讀,記得。方子。集注。
語吳仁父曰:「某語孟集注,添一字不得,減一字不得,公子細看。」又曰:「不多一箇字,不少一箇字。」節。
論語集注如稱上稱來無異,不高些,不低些。自是學者不肯用工看。如看得透,存養熟,可謂甚生氣質。友仁。
「某於論孟,四十餘年理會,中間逐字稱等,不教偏些子。學者將注處,宜子細看。」又曰:「解說聖賢之言,要義理相接去,如水相接去,則水流不礙。」後又云:「中庸解每番看過,不甚有疑。大學則一面看,一面疑,未甚愜意,所以改削不已。」過。
讀書別無法,只管看,便是法。正如獃人相似,捱來捱去。自家都未要先立意見,且虛心只管看。看來看去,自然曉得。某那集注都詳備,只是要人看無一字閑。那箇無緊要閑底字,越要看。自家意裏說是閑字,那箇正是緊要字。上蔡云「人不可無根」,便是難。所謂根者,只管看,便是根,不是外面別討箇根來。僩。
前輩解說,恐後學難曉,故集注盡撮其要,已說盡了,不須更去注腳外又添一段說話。只把這箇熟看,自然曉得,莫枉費心去外面思量。
問:「集注引前輩之說,而增損改易本文,其意如何?」曰:「其說有病,不欲更就下面安注腳。」又問:「解文義處,或用『者』字,或用『謂』字,或用『猶』字,或直言,其輕重之意如何?」曰:「直言,直訓如此。猶者,猶是如此。」又問「者」、「謂」如何。曰:「是恁地。」節。
集注中有兩說相似而少異者,亦要相資。有說全別者,是未定也。淳。
或問:「集注有兩存者,何者為長?」曰:「使某見得長底時,豈復存其短底?只為是二說皆通,故并存之。然必有一說合得聖人之本意,但不可知爾。」復曰:「大率兩說,前一說勝。」拱壽。
問:「語解胡氏為誰?」曰:「胡明仲也。向見張欽夫殊不取其說,某以為不然。他雖有未至處,若是說得是者,豈可廢!」廣。
集注中曾氏是文清公,黃氏是黃祖舜,晁氏是晁以道,李氏是李光祖。廣。
程先生經解,理在解語內。某集注論語,只是發明其辭,使人玩味經文,理皆在經文內。易傳不看本文,亦是自成一書。杜預左傳解,不看經文,亦自成一書。鄭箋不識經大旨,故多隨句解。
論語集注蓋某十年前本,為朋友間傳去,鄉人遂不告而刊。及知覺,則已分裂四出,而不可收矣。其間多所未穩,煞誤看讀。要之,聖賢言語,正大明白,本不須恁地傳注。正所謂「記其一而遺其百,得其粗而遺其精」者也。道夫。
或述孟子集注意義以問。曰:「大概如此,只是要熟,須是日日認過。」述大學以問。曰:「也只如此,只是要日日認過。讀新底了,反轉看舊底,教十分熟後,自別有意思。」又曰:「如雞伏卵,只管日日伏,自會成。」賀孫。
初解孟子時,見自不明。隨著前輩說,反不自明,不得其要者多矣。方。
集注乃集義之精髓。道夫。集注、集義。
問:「孟子比論語卻易看,但其間數段極難曉。」曰:「只盡心篇語簡了,便難理會。且如『養氣』一章,被它說長了,極分曉,只是人不熟讀。」問:「論語浩博,須作年歲間讀,然中間切要處先理會,如何?」曰:「某近來作論語略解,以精義太詳,說得沒緊要處,多似空費工夫,故作此書。而今看得,若不看精義,只看略解,終是不浹洽。」因舉五峰舊見龜山,問為學之方。龜山曰:「且看論語。」五峰問:「論語中何者為要?」龜山不對。久之,曰:「熟讀。」先生因曰:「如今且只得挨將去。」榦。
諸朋友若先看集義,恐未易分別得,又費工夫。不如看集注,又恐太易了。這事難說。不奈何,且須看集注教熟了,可更看集義。集義多有好處,某卻不編出者,這處卻好商量,卻好子細看所以去取之意如何。須是看得集義,方始無疑。某舊日只恐集義中有未曉得義理,費盡心力,看來看去,近日方始都無疑了。賀孫。
因說「吾與回言」一章,曰:「便是許多緊要底言語,都不曾說得出。且說精義是許多言語,而集注能有幾何言語!一字是一字。其間有一字當百十字底,公都把做等閑看了。聖人言語本自明白,不須解說。只為學者看不見,所以做出注解與學者省一半力。若注解上更看不出,卻如何看得聖人意出!」又曰:「凡看文字,端坐熟讀,久久於正文邊自有細字注腳迸出來,方是自家見得親切。若只於外面捉摸箇影子說,終不濟事。聖人言語只熟讀玩味,道理自不難見。若果曾著心,而看他道理不出,則聖賢為欺我矣!如老蘇輩,只讀孟韓二子,便翻繹得許多文章出來。且如攻城,四面牢壯,若攻得一面破時,這城子已是自家底了,不待更攻得那三面,方入得去。初學固是要看大學論孟。若讀得大學一書透徹,其他書都不費力,觸處便見。」喟然歎者久之,曰:「自有這箇道理,說與人不信!」
問:「近看論語精義,不知讀之當有何法?」曰:「別無方法,但虛心熟讀而審擇之耳。」人傑。集義。
因論集義論語,曰:「於學者難說。看眾人所說七縱八橫,如相戰之類,於其中分別得甚妙。然精神短者,又難教如此。只教看集注,又皆平易了,興起人不得。」振。
問:「要看精義,不知如何看?」曰:「只是逐段子細玩味。公記得書否?若記不得,亦玩味不得。橫渠云:『讀書須是成誦。』」又曰:「某近看學者須是專一。譬如服藥,須是專服一藥,方見有效。」榦。
問:「精義有說得高遠處,不知如何看。」曰:「也須都子細看,取予卻在自家。若以為高遠而略之,便鹵莽了!」榦。
讀書,且須熟讀玩味,不必立說,且理會古人說教通透。如語孟集義中所載諸先生語,須是熟讀,一一記放心下,時時將來玩味,久久自然理會得。今有一般學者,見人恁麼說,不窮究它說是如何,也去立一說來攙說,何益於事!只贏得一箇理會不得爾。廣。
讀書,須痛下工夫,須要細看。心粗性急,終不濟事。如看論語精義,且只將諸說相比並看,自然比得正道理出來。如識高者,初見一條,便能判其是非。如未能,且細看,如看按款相似。雖未能便斷得它按,然已是經心盡知其情矣。只管如此,將來粗急之心亦磨礱得細密了。橫渠云:「文欲密察,心欲洪放。」若不痛做工夫,終是難入。德明。
看精義,須寬著心,不可看殺了。二先生說,自有相關透處,如伊川云:「有主則實。」又云:「有主則虛。」如孟子云:「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又云:「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自當隨文、隨時、隨事看,各有通徹處。德明。
讀論語,須將精義看。先看一段,次看第二段,將兩段比較孰得孰失,孰是孰非。又將第三段比較如前。又總一章之說而盡比較之。其間須有一說合聖人之意,或有兩說,有三說,有四五說皆是,又就其中比較疏密。如此,便是格物。及看得此一章透徹,則知便至。或自未有見識,只得就這裏挨。一章之中,程子之說多是,門人之說多非。然初看時,不可先萌此心,門人所說亦多有好處。蜚卿曰:「只將程子之說為主,如何?」曰:「不可,只得以理為主,然後看它底。看得一章直是透徹了,然後看第二章,亦如此法。若看得三四篇,此心便熟,數篇之後,迎刃而解矣。某嘗苦口與學者說得口破,少有依某去著力做工夫者。且如『格物、致知』之章,程子與門人之說,某初讀之,皆不敢疑。後來編出細看,見得程子諸說雖不同,意未嘗不貫。其門人之說,與先生蓋有大不同者矣。」驤。
讀書考義理,似是而非者難辨。且如精義中,惟程先生說得確當。至其門人,非惟不盡得夫子之意,雖程子之意,亦多失之。今讀語孟,不可便道精義都不是,都廢了。須借它做階梯去尋求,將來自見道理。知得它是非,方是自己所得處。如張無垢文字淺近,卻易見也。問:「如何辨得似是而非?」曰:「遺書所謂義理栽培者是也。如此用工,久之自能辨得。」德明。
論語中,程先生及和靖說,只於本文添一兩字,甚平淡,然意味深長,須當子細看。要見得它意味,方好。淳。
問:「精義中,尹氏說多與二程同,何也?」曰「二程說得已明,尹氏只說出。」問:「謝氏之說多華掞。」曰:「胡侍郎嘗教人看謝氏論語,以其文字上多有發越處。」敬仲。
先生問:「尋常精義,自二程外,孰得?」曰:「自二程外,諸說恐不相上下。」又問蜚卿。答曰:「自二程外,惟龜山勝。」曰:「龜山好引證,未說本意,且將別說折過。人若看它本說未分明,併連所引失之。此亦是一病。」又問仲思。答曰:「據某,恐自二程外,惟和靖之說為簡當。」曰:「以某觀之,卻是和靖說得的當。雖其言短淺,時說不盡,然卻得這意思。」頃之,復曰:「此亦大綱偶然說到此,不可以為定也。」
明道說道理,一看便好,愈看而愈好。伊川猶不無難明處,然愈看亦愈好。上蔡過高,多說人行不得底說話。楊氏援引十件,也要做十件引上來。范氏一箇寬大氣象,然說得走作,便不可曉。端蒙。
上蔡論語解,言語極多。看得透時,它只有一兩字是緊要。賜。
問:「謝氏說多過,不如楊氏說最實。」曰:「尹氏語言最實,亦多是處。但看文字,亦不可如此先懷權斷於胸中。如謝氏說,十分有九分過處,其間亦有一分說得恰好處,豈可先立定說。今且須虛心玩理。」大雅問:「理如何玩?」曰:「今當以小說明之:一人欲學相氣色,其師與五色線一串,令入暗室中認之。云:『辨得此五色出,方能相氣色。』看聖人意旨,亦要如此精專,方得之。到自得處,不從說來,雖人言亦不信。蓋開導雖假人言,得處須是自得,人則無如之何也。孔子言語簡,若欲得之,亦非用許多工夫不得。孟子之言多,若欲得之,亦合用許多工夫。孔子言簡,故意廣無失。孟子言多意長,前呼後喚,事理俱明,亦無失。若他人語多,則有失。某今接士大夫,答問多,轉覺辭多無益。」大雅。
原父論語解,緊要處只是莊老。必大。諸家解。
先生問:「曾文清有論語解,曾見否?」曰:「嘗見之,其言語簡。」曰:「其中極有好處,亦有先儒道不到處。某不及識之,想是一精確人,故解書言多簡。」某曰:「聞之,文清每日早,必正衣冠,讀論語一篇。」曰:「此所謂『學而時習之』,與今日學者讀論語不同。」可學。
建安吳才老作論語十說,世以為定夫作者,非也。其功淺,其害亦淺。又為論語考異,其功漸深,而有深害矣。至為語解,即以己意測度聖人,謂聖人為多詐輕薄人矣!徐蒧為刊其書越州以行。方。
學者解論語,多是硬說。須習熟,然後有箇入頭處。季札。
孟子疏,乃邵武士人假作。蔡季通識其人。當孔穎達時,未尚孟子,只尚論語孝經爾。其書全不似疏樣,不曾解出名物制度,只繞纏趙岐之說耳。璘。
問伊川說「讀書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與聖人所以用心」一條。曰:「此條,程先生說讀書,最為親切。今人不會讀書是如何?只緣不曾求聖人之意,纔拈得些小,便把自意硬入放裏面,胡說亂說。故教它就聖人意上求,看如何。」問:「『易其氣』是如何?」曰:「只是放教寬慢。今人多要硬把捉教住,如有箇難理會處,便要刻畫百端討出來,枉費心力。少刻只說得自底,那裏見聖人意!」又曰:「固是要思索,思索那曾恁地!」又舉「闕其疑」一句,歎美之。賀孫。集注讀論孟法。
先生嘗舉程子讀論孟切己之說,且如「學而時習之」,切己看時,曾時習與否?句句如此求之,則有益矣。余正甫云:「看中庸大學,只得其綱而無目,如衣服只有領子。」過當時不曾應。後欲問:「謂之綱者,以其目而得名;謂之領者,以其衣而得名。若無目,則不得謂之綱矣。故先生編禮,欲以中庸大學學記等篇置之卷端為禮本。」正甫未之從。過。
問:「孔子言語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語句句是事實。」曰:「孔子言語一似沒緊要說出來,自是包含無限道理,無些滲漏。如云『道之以政,齊之以刑;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數句,孔子初不曾著氣力,只似沒緊要說出來,自是委曲詳盡,說盡道理,更走它底不得。若孟子便用著氣力,依文按本,據事實說無限言語,方說得出。此所以為聖賢之別也。孟子說話,初間定用兩句說起箇頭,下面便分開兩段說去,正如而今人做文字相似。」僩。
論語之書,無非操存、涵養之要;七篇之書,莫非體驗、擴充之端。蓋孔子大概使人優游饜飫,涵泳諷味;孟子大概是要人探索力討,反己自求。故伊川曰:「孔子句句是自然,孟子句句是事實。」亦此意也。如論語所言「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非禮勿視聽言動」之類,皆是存養底意思。孟子言性善,存心,養性,孺子入井之心,四端之發,若火始然,泉始達之類,皆是要體認得這心性下落,擴而充之。於此等類語玩味,便自可見。端蒙。
問:「齊景公欲封孔子以尼谿之田,晏嬰不可。楚昭王欲封孔子以書社之地,子西不可。使無晏嬰子西,則夫子還受之乎?」曰:「既仕其國,則須有采地,受之可也。」人傑。集注序說。
楚昭王招孔子,孔子過陳蔡被圍。昭王之招無此事。鄒魯間陋儒尊孔子之意如此。設使是昭王招,陳蔡乃其下風耳,豈敢圍?張無垢所謂者非。
朱子語類卷第二十
論語二
學而篇上
學而時習之章
今讀論語,且熟讀學而一篇,若明得一篇,其餘自然易曉。壽昌。
學而篇皆是先言自修,而後親師友。「有朋自遠方來」,在「時習」之後;「而親仁」,在「入則孝,出則弟」之後;「就有道而正焉」,在「食無求飽,居無求安」之後;「毋友不如己者」,在「不重則不威」之後。今人都不去自修,只是專靠師友說話。璘。
入道之門,是將自家身己入那道理中去,漸漸相親,久之與己為一。而今人道理在這裏,自家身在外面,全不曾相干涉!僩。
劉問「學而時習之」。曰:「今且理會箇『學』,是學箇甚底,然後理會『習』字、『時』字。蓋人只有箇心,天下之理皆聚於此,此是主張自家一身者。若心不在,那裏得理來!惟學之久,則心與理一,而周流泛應,無不曲當矣。且說為學有多少事,孟子只說『學問之道,求其放心而已矣』。蓋為學之事雖多有頭項,而為學之道,則只在求放心而已。心若不在,更有甚事!」雉。學習。
書也只是熟讀,常記在心頭,便得。雖孔子教人,也只是「學而時習之」。若不去時習,則人都不奈你何。只是孔門弟子編集,把這箇作第一件。若能時習,將次自曉得。十分難曉底,也解曉得。義剛。
或問:「『學而時習』,不是詩書禮樂。」「固不是詩書禮樂。然無詩書禮樂,亦不得。聖人之學與俗學不同,亦只爭這些子。聖賢教人讀書,只要知所以為學之道。俗學讀書,便只是讀書,更不理會為學之道是如何。」淳。
問:注云:『學之為言,效也。』『效』字所包甚廣。」曰:「是如此。博學,慎思,審問,明辨,篤行,皆學效之事也。」驤。容錄云:「人凡有可效處,皆當效之。」
吳知先問『學習』二字。曰:「『學』,是未理會得時,便去學;『習』,是已學了,又去重學。非是學得了,頓放在一處,卻又去習也。只是一件事。『如鳥數飛』,只是飛了又飛,所謂『鷹乃學習』是也。」先生因言:「此等處,添入集注中更好。」銖。
未知未能而求知求能,之謂學;已知已能而行之不已,之謂習。義剛。
讀書、講論、修飭,皆要時習。銖。
「學而時習之」,雖是講學、力行平說,然看他文意,講學意思終較多。觀「則以學文」,「雖曰未學」,則可見。伯羽。
或問「學而時習之」。曰:「學是學別人,行是自家行。習是行未熟,須在此習行之也。」履。
問:「時習,是溫尋其義理,抑習其所行?」曰:「此句所包廣。只是學做此一件事,便須習此一件事。且如學『克己復禮』,便須朝朝暮暮習這『克己復禮』。學,效也,是效其人。未能孔子,便效孔子;未能周公,便效周公。巫、醫亦然。」淳。
學習,須是只管在心,常常習。若習得專一,定是脫然通解。賀孫。
且如今日說這一段文字了,明日又思之;一番思了,又第二、第三番思之,便是時習。今學者才說了便休。學蒙。
問:「如何是時習?」曰:「如寫一箇『上』字,寫了一箇,又寫一箇,又寫一箇。」當時先生亦逐一書此「上」於掌中。節。
國秀問:「格物、致知是學,誠意、正心是習;學是知,習是行否?」曰:「伊川云:『時復思繹,浹洽於中,則說也。』這未說到行。知,自有知底學,自有知底習;行,自有行底學,自有行底習。如小兒寫字,知得字合恁地寫,這是學;便須將心思量安排,這是習。待將筆去寫成幾箇字,這是行底學;今日寫一紙,明日寫一紙,又明日寫一紙,這是行底習。人於知上不習,便要去行,如何得!人於知上不習,非獨是知得不分曉,終不能有諸已。」賀孫 。
問:「程子二說:一云『時復思繹』,是就知上習;『所學在我』,是就行上習否?」曰:「是如此。」柄。
「浹洽」二字,宜子細看。凡於聖賢言語思量透徹,乃有所得。譬之浸物於水:水若未入,只是外面稍濕,裏面依前乾燥。必浸之久,則透內皆濕。程子言「時復思繹,浹洽於中,則說」,極有深意。先生令諸生同講「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須以近者譬得分曉乃可。如小子初授讀書,是學也。令讀百數十遍,是時習也。既熟,則不煩惱,覆背得,此便是說也。書字亦然。或問中云:「學是未知而求知底工夫,習是未能而求能底工夫。」以此推之,意可得矣。」雜說載魏帝「三三橫,兩兩縱,誰能辨之賜金鍾」之令。答者云:「吳人沒水自云工,屠兒割肉與稱同,伎兒擲繩在虛空。」蓋有類三句。陳思王見三人答後,卻云:「臣解得是『習』字。」亦善謔矣。皆說習熟之意。先生然之。過。
「學而時習之」,若伊川之說,則專在思索而無力行之功;如上蔡之說,則專於力行而廢講究之義,似皆偏了。道夫。
問:「程云:『習,重習也。時復思繹,浹洽於中,則說也。』看來只就義理處說。後添入上蔡『坐如尸』一段,此又就躬行處說,然後盡時習之意。」曰:「某備兩說,某意可見。兩段者各只說得一邊,尋繹義理與居處皆當習,可也。」後又問:『習,鳥數飛也』,如何是數飛之義?」曰:「此是說文『習』字從『羽』。月令:『鷹乃學習。』只是飛來飛去也。」宇。
問:「『學而時習之』,伊川說『習』字,就思上說;范氏游氏說,都就行上說。集注多用思意,而附謝氏『坐如尸,立如齊』一段,為習於行。據賀孫看,不思而行,則未必中道;思得慣熟了,卻行無不當者。」曰:「伊川意是說習於思。天下事若不先思,如何會行得!說習於行者,亦不是外於思。思與行亦不可分說。」賀孫。
「坐如尸,立如齊。」學時是知得「坐如尸,立如齊」。及做時,坐常是如尸,立常是如齊,此是習之事也。卓。
上蔡謂:「『坐如尸』,坐時習;『立如齊』,立時習。」只是儱侗說成一箇物,恁地習。以見立言最難。某謂,須坐常常照管教如尸,方始是習;立常常照管教如齊,方始是習。逐件中各有一箇習,若恁散說,便寬了。淳。
「坐如尸,立如齊」,謝氏說得也疏率。這箇須是說坐時常如尸,立時常如齊,便是。今謝氏卻只將這兩句來儱侗說了。不知這兩句裏面尚有多少事,逐件各有箇習在。立言便也是難。義剛。
方叔弟問:「平居時習,而習中每覺有愧,何也?」曰:「如此,只是工夫不接續也。要習,須常令工夫接續則得。」又問尋求古人意思。曰:「某嘗謂學者須是信,又須不信。久之,卻自尋得箇可信底道理,則是真信也。」大雅。
「學而時習之」,須是自己時習,然後知心裏說處。祖道。說。
或問「不亦說乎」。曰:「不但只是學道有說處。今人學寫字,初間寫不好,到後來一旦寫得好時,豈不歡喜!又如人習射,初間都射不中,到後來射得中時,豈不歡喜!大抵學到說時,已是進一進了。只說後,便自住不得。且如人過險處,過不得,得人扶持將過。纔過得險處了,見一條平坦路,便自歡喜行將去矣。」時舉。
問:「集注謂『中心喜悅,其進自不能已』。」曰:「所以欲諸公將文字熟讀,方始經心,方始謂之習。習是常常去習。今人所以或作或輟者,只緣是不曾到說處。若到說處,自住不得。看來夫子只用說『學而時習』一句,下面事自節節可見。」明作。
問:「『有朋自遠方來』,莫是為學之驗否?」曰:「不必以驗言。大抵朋友遠來,能相信從,吾既與他共知得這箇道理,自是樂也。」或問:「說與樂如何?」曰:「說是自家心裏喜說,人卻不知;樂則發散於外也。」謨。朋自遠方來。
鄭齊卿問「以善及人而信從者眾,故可樂」。曰:「舊嘗有『信從者眾,足以驗己之有得』。然己既有得,何待人之信從,始為可樂。須知己之有得,亦欲他人之皆得。然信從者但一二,亦未能愜吾之意。至於信之從之者眾,則豈不可樂!」又曰:「此段工夫專在時習上做。時習而至於說,則自不能已,後面工夫節節自有來。」人傑。
問:「『以善及人而信從者眾』,是樂其善之可以及人乎,是樂其信從者眾乎?」曰:「樂其信從者眾也。大抵私小底人或有所見,則不肯告人,持以自多。君子存心廣大,己有所得,足以及人。若己能之,以教諸人,而人不能,是多少可悶!今既信從者自遠而至,其眾如是,安得不樂!」又云:「緊要在『學而時習之』,到說處自不能已。今人學而不能久,只是不到可說處。到學而不能自已,則久久自有此理。」祖道。
問「以善及人而信從者眾」。曰:「須是自家有這善,方可及人;無這善,如何及得人。看聖人所言,多少寬大氣象!常人褊迫,但聞得些善言,寫得些文字,便自寶藏之,以為己物,皆他人所不得知者,成甚模樣!今不必說朋來遠方是以善及人。如自家寫得片文隻字而歸,人有求者,須當告之,此便是以善及人處。只是待他求方可告之,不可登門而告之。若登門而告之,是往教也,便不可如此。」卓。
問:「『以善及人而信從者眾』。語初學,將自謀不暇,何以及得人?」曰:「謂如傳得師友些好說話好文字,歸與朋友,亦喚做及人。如有好說話,得好文字,緊緊藏在籠篋中,如何得及人。」容。
或問:「『有朋自遠方來』,程先生云:『推己之善以及人。』有舜善與人同底意。」曰:「不必如此思量推廣添將去,且就此上看。此中學問,大率病根在此,不特近時為然。自彪德美來已如此,蓋三十餘年矣。向來記得與他說中庸鬼神之事,也須要說此非功用之鬼神,乃妙用之鬼神,羇纏說去,更無了期。只是向高乘虛接渺說了。此正如看屋,不向屋裏看其間架如何,好惡如何,堂奧如何,只在外略一綽過,便說更有一箇好屋在,又說上面更有一重好屋在。又如喫飯,不喫在肚裏,卻向上家討一碗來比,下家討一碗來比,濟得甚事!且如讀書,直是將一般書子細沈潛去理會。有一看而不曉者,有再看而不曉者,其中亦有再看而可曉者。看得來多,不可曉者自可曉。果是不曉致疑,方問人。今來所問,皆是不曾子細看書,又不曾從頭至尾看,只是中間接起一句一字來備禮發問。此皆是應故事來問底,於己何益,將來何用。此最學者大病!」謙。
程氏云:「以善及人而信從者眾,故樂。」此說是。若楊氏云:「與共講學」之類,皆不是。我既自未有善可及人,方資人相共講學,安得「有朋自遠方來」!璘。
吳仁父問「非樂不足以語君子」。曰:「惟樂後,方能進這一步。不樂,則何以為君子。」時舉云:「說在己,樂有與眾共之之意。」曰:「要知只要所學者在我,故說。人只爭這一句。若果能悅,則樂與不慍,自可以次而進矣。」時舉。
「說在心,樂主發散在外。」說是中心自喜說,樂便是說之發於外者。僩。說樂。
說是感於外而發於中,樂則充於中而溢於外。道夫。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自是不相干涉,要他知做甚!自家為學之初,便是不要人知了,至此而後真能不要人知爾。若鍛煉未能得十分如此成熟,心裏固有時被它動。及到這裏,方真箇能人不我知而不慍也。僩。人不知不慍。
「人不知而不慍」。為善乃是自己當然事,於人何與。譬如喫飯,乃是要得自家飽。我既在家中喫飯了,何必問外人知與不知。蓋與人初不相干也。拱壽。
問「人不知而不慍」。曰:「今有一善,便欲人知;不知,則便有不樂之意。不特此也,人有善而人或不知之,初不干己事,而亦為之不平,況其不知己乎!此則不知不慍,所以為難。」時舉。
尹氏云:「學在己,知不知在人,何慍之有!」此等句極好。君子之心如一泓清水,更不起些微波。人傑。
問:「學者稍知為己,則人之知不知,自不相干。而集注何以言『不知不慍者逆而難』?」曰:「人之待己,平平恁地過,亦不覺。若被人做箇全不足比數底人看待,心下便不甘,便是慍。慍非忿怒之謂。」賀孫。
或問「不亦樂乎」與「人不知而不慍」。曰:「樂公而慍私。君子有公共之樂,無私己之怨。」時舉。樂、不慍。
有朋自遠方來而樂者,天下之公也;人不知而慍者,一己之私也。以善及人而信從者眾,則樂;人不己知,則不慍。樂慍在物不在己,至公而不私也。銖。
「或問謂朋來講習之樂為樂。」曰:「不似伊川說得大。蓋此箇道理天下所公共,我獨曉之,而人曉不得,也自悶人。若『有朋自遠方來』,則信向者眾,故可樂。若以講習為樂,則此方有資於彼而後樂,則其為樂也小矣。這箇地位大故是高了。『人不知而不慍』,說得容易,只到那地位自是難。不慍,不是大故怒,但心裏略有些不平底意思便是慍了。此非得之深,養之厚者,不能如此。」夔孫。義剛錄同,見訓揚。
聖賢言語平鋪地說在那裏。如夫子說「學而時習之」,自家是學何事,便須著時習。習之果能說否?「有朋自遠方來」,果能樂不樂?今人之學,所以求人知之。不見知,果能不慍否?道夫。總論。
問:「『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到熟後,自然說否?」曰:「見得漸漸分曉,行得漸漸熟,便說。」又問:「『人不知而不慍』,此是所得深後,外物不足為輕重。學到此方始是成否?」曰:「此事極難。慍,非勃然而怒之謂,只有些小不快活處便是。」正叔曰:「上蔡言,此一章是成德事。」曰:「習亦未是成德事。到『人不知而不慍』處,方是成德。」文蔚。
吳子常問「學而時習」一章。曰:「學只是要一箇習,習到熟後,自然喜說不能自已。今人學所以便住了,只是不曾習熟,不見得好。此一句卻係切己用功處,下句即因人矣。」又曰:「『以善及人而信從者眾。』善,不是自家獨有,人皆有之。我習而自得,未能及人,雖說未樂。」銖。
黃問:「學而首章是始、中、終之序否?」曰:「此章須看:如何是『學而時習之』,便『不亦說乎』!如何是『有朋自遠方來』,便『不亦樂乎』!如何是『人不知而不慍』,便『不亦君子乎』?裏面有許多意思曲折,如何只要將三字來包了!若然,則只消此三字,更不用許多話。向日君舉在三山請某人學中講說此,謂第一節是心與理一,第二節是己與人一,第三節是人與天一,以為奇論。可謂作怪!」淳。黃錄詳,別出。
問:「學而首章,把作始、中、終之序看時,如何?」曰:「道理也是恁地,然也不消恁地說。而今且去看『學而時習之』是如何,『有朋自遠方來』是如何。若把始、中、終三箇字括了時便是了,更讀箇甚麼!公有一病,好去求奇。如適間說文子,只是他有這一長,故謚之以『文』,未見其他不好處。今公卻恁地去看。這一箇字,如何解包得許多意思?大概江西人好拗、人說臭,他須要說香。如告子不如孟子,若只恁地說時,便人與我一般。我須道,告子強似孟子。王介甫嘗作一篇兵論,在書院中硯下,是時他已參政。劉貢父見之,值客直入書院,見其文。遂言庶官見執政,不應直入其書院,且出。少頃廳上相見,問劉近作,劉遂將適間之文意換了言語答它。王大不樂,退而碎其紙。蓋有兩箇道此,則是我說不奇,故如此。」因言福州嘗有姓林者,解「學而時習」是心與理為一,「有朋自遠方來」是己與人為一,「人不知而不慍」是人與天為一。君舉大奇之,這有甚好處!要是它們科舉之習未除,故說得如此。義剛。
問:「橫渠解『學而時習之』云:『潛心於學,忽忽為他慮引去者,此氣也。』震看得為他慮所引,必是意不誠,心不定,便如此。橫渠卻以為氣,如何?」曰:「人誰不要此心定。到不定時,也不奈何得。如人擔一重擔,盡力擔到前面,忽擔不去。緣何如此?只為力量不足。心之不定,只是合下無工夫。」曰:「所以不曾下得工夫,病痛在何處?」曰:「須是有所養。」曰:「所謂養者,『以直養』否?」曰:「未到『以直養』處,且『持其志無暴其氣』可也。若我不放縱此氣,自然心定。」震又云:「其初用力把捉此心時,未免難,不知用力久後自然熟否?」曰:「心是把捉人底,人如何去把捉得他!只是以義理養之,久而自熟。」震。諸說。
「范說云:『習在己而有得於內,朋友在人而有得於外。』恐此語未穩。」先生問:「如何?」卓云:「得雖在人,而得之者在我,又安有內外之別!」曰:「此說大段不是,正與告子義外之說一般。」卓。
再見,因呈所撰論語精義備說。觀二章畢,即曰:「大抵看聖賢語言,不須作課程。但平心定氣熟看,將來自有得處。今看老兄此書,只是拶成文字,元不求自得。且如『學而時習』一章,諸家說各有長處,亦有短處。如云『「鷹乃學習」之謂』,與『時復思繹浹洽於中則說矣』,此程說最是的當處。如云『以善及人而信從者眾,故可樂』,此程說,正得夫子意。如云『學在己,知不知在人』,尹子之言當矣。如游說『宜其令聞廣譽施其身,而人乃不知焉。是有命,「不知命無以為君子」』。此最是語病。果如此說,則是君子為人所不知,退而安之於命,付之無可奈何,卻如何見得真不慍處出來。且聖人之意儘有高遠處,轉窮究,轉有深義。今作就此書,則遂不復看精義矣。自此隔下了,見識止如此,上面一截道理更不復見矣。大抵看聖賢語言,須徐徐俟之,待其可疑而後疑之。如庖丁解牛,他只尋罅隙處,游刃以往,而眾理自解,芒刃亦不鈍。今一看文字,便就上百端生事,謂之起疑。且解牛而用斧鑿,鑿開成痕,所以刃屢鈍。如此,如何見得聖賢本意。且前輩講求非不熟,初學須是自處於無能,遵稟他前輩說話,漸見實處。今一看未見意趣,便爭手奪腳,近前爭說一分。以某觀之,今之作文者,但口不敢說耳,其意直是謂聖賢說有未至,他要說出聖賢一頭地。曾不知於自己本無所益。鄉令老兄虛心平氣看聖人語言,不意今如此支離!大抵中年以後為學,且須愛惜精神。如某在官所,亦不敢屑屑留情細務者,正恐耗了精神,忽有大事來,則無以待之。」大雅。
問「學而」一章。曰:「看精義,須看諸先生說『學』字,誰說得好;『時習』字,誰說得好;『說』字,誰說得好。須恁地看。」林擴之問:「多把『習』字作『行』字說,如何?」曰:「看古人說『學』字、『習』字,大意只是講習,亦不必須是行。」榦問:「謝氏、游氏說『習』字,似分曉。」曰:「據正文意,只是講習。游謝說乃推廣『習』字,畢竟也在裏面。游氏說得雖好,取正文便較迂曲些。」問:「伊川解『不亦說』作『說在心』,范氏作『說自外至』,似相反。」曰:「這在人自忖度。」榦曰:「既是『思繹浹洽於中』,則說必是在內。」曰:「范氏這一句較疏。說自是在心,說便如暗歡喜相似。樂便是箇發越通暢底氣象。」問:「范氏下面『樂由中出』與伊川『發散在外』之說卻同。」曰:「然。」問:「范氏以『不亦說乎』作『比於說,猶未正夫說』,如何?」曰:「不必如此說。」問:「范氏游氏皆以『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作『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乎』。如何?」曰:「此也是小可事,也未說到命處。為學之意,本不欲人知。『學在己,知不知在人,何慍之有』!」問:「謝氏『知我者希』之說如何?」曰:「此老子語也。亦不必如此說。」榦。
蕭定夫說:「胡致堂云:『學者何?仁也。』」曰:「『學』字本是無定底字,若止云仁,則漸入無形體去了。所謂『學』者,每事皆當學,便實。如上蔡所謂『「坐如尸」,坐時習也;「立如齊」,立時習也』,以此推之,方是學。某到此,見學者都無南軒鄉來所說一字,幾乎斷絕了!蓋緣學者都好高,說空,說悟。」定夫又云:「南軒云:『致堂之說未的確。』」曰:「便是南軒主胡五峰而抑致堂。某以為不必如此,致堂亦自有好處。凡事,好中有不好,不好中又有好。沙中有金,玉中有石,要自家辨得始得。」震。
「致堂謂『學所以求仁也』。仁是無頭面底,若將『學』字來解求仁,則可;若以求仁解『學』字,又沒理會了。」直卿云:「若如此說,一部論語,只將『求仁』二字說便了也。」先生又曰:「南軒只說五峰說底是,致堂說底皆不是,安可如此!致堂多有說得好處,或有文定五峰說不到處。」蓋卿。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章
問有子言孝悌處。先生謂:「有子言語似有些重復處,然是其誠實踐履之言,細咀嚼之,益有味。」振。
因說陸先生每對人說,有子非後學急務,又云,以其說不合有節目,多不直截。某因謂,是比聖人言語較緊。且如孝弟之人豈尚解犯上,又更作亂!曰:「人之品不同,亦自有孝弟之人解犯上者,自古亦有作亂者。聖賢言語寬平,不須如此急迫看。」振。
陸伯振云:「象山以有子之說為未然。仁,乃孝弟之本也。有子說:『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起頭說得重,卻得。『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卻說得輕了。」先生曰:「上兩句汎說,下兩句卻說行仁當自孝弟始。所以程子云:『謂孝弟為行仁之本,則可;謂是仁之本,則不可。』所謂『親親而仁民』也。聖賢言仁不同。此是說『為仁』,若『巧言令色,鮮矣仁』,卻是近裏說。」因言有子說數段話,都說得反覆曲折,惟「盍徹」一段說得直截耳。想是一箇重厚和易底人,當時弟子皆服之,所以夫子沒後,「欲以所事夫子者事之」也。人傑。
「其為人也孝弟」,此說資質好底人,其心和順柔遜,必不好犯上,仁便從此生。鮮,是少,對下文「未之有也」,上下文勢如此。若「巧言令色,鮮矣仁」,鮮字則是絕無。「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此兩句泛說凡事是如此,與上下不相干。下文卻言「孝弟也者」,方是應上文也,故集注著箇「大凡」也。明作。
或說:「世間孝弟底人,發於他事,無不和順。」曰:「固是。人若不孝弟,便是這道理中間斷了,下面更生不去,承接不來,所以說孝弟仁之本。」李敬子曰:「世間又有一種孝慈人,卻無剛斷。」曰:「人有幾多般,此屬氣稟。如唐明皇為人,於父子夫婦君臣分上煞無狀,卻終始愛兄弟不衰,只緣寧王讓他位,所以如此。這一節感動,終始友愛不衰。或謂明皇因寧王而後能如此,這也是他裏面有這道理,方始感發得出來。若其中元無此理,如何會感發得!」僩。
問:「干犯在上之人,如『疾行先長者』之類?」曰:「然。干犯便是那小底亂,到得『作亂』,則為爭鬥悖逆之事矣!」問:「人子之諫父母,或貽父母之怒,此不為干犯否?」曰:「此是孝裏面事,安得為犯?然諫又自『下氣怡色柔聲以諫』,亦非淩犯也。」又問:「諫爭於君,如『君事有犯無隱』,如『勿欺也而犯之』,此『犯』字如何?」曰:「此『犯』字又說得輕。如君有不是,須直與他說,此之謂『犯』。但人臣之諫君,亦有箇宛轉底道理。若暴揚其惡,言語不遜,喚狂悖,此便是干犯矣,故曰:『人臣之事君當熟諫。』」僩。
問:「有犯上者,已自不好,又何至於『作亂』?可見其益遠孝弟之所為。」曰:「只言其無此事。論來犯上,乃是少有拂意便是犯,不必至陵犯處乃為犯也。若作亂,謂之『未之有也』,絕無可知。」宇。
「犯上者鮮矣」,是對那「未之有」而言,故有淺深。若「鮮矣仁」,則是專言。這非只是少,直是無了!但聖人言得慢耳。義剛。
「犯上者鮮矣」之「鮮」,與「鮮矣仁」之「鮮」不同。「鮮矣仁」是絕無了。「好犯上者鮮」,則猶有在;下面「未之有也」,方是都無。僩。
問:「『君子務本』,注云:『凡事專用力於根本。』如此,則『孝弟為仁之本』,乃是舉其一端而言?」曰:「否。本是說孝弟,上面『務本』,是且引來。上面且泛言,下面是收入來說。」曰:「君臣父子夫婦兄弟皆是本否?」曰:「孝弟較親切。『於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弟,故順可移於長』,便是本。」宇。
問:「合當說『本立而末生』,有子何故卻說『本立而道生』?」曰:「本立則道隨事而生,如『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弟,故順可移於長』。」節。
問「本立道生」。曰:「此甚分明。如人能孝能弟,漸漸和於一家,以至親戚,以至故舊,漸漸通透。」賀孫。
孝弟固具於仁。以其先發,故是行仁之本。可學。以下孝弟仁之本。
子上說:「孝弟仁之本,是良心。」曰:「不須如此說,只平穩就事上觀。有子言其為人孝弟,則必須柔恭;柔恭,則必無犯上作亂之事。是以君子專致力於其本。然不成如此便止,故曰:『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歟!』蓋能孝弟了,便須從此推去,故能愛人利物也。」昔人有問:「孝弟為仁之本,不知義禮智之本。」先生答曰:「只孝弟是行仁之本,義禮智之本皆在此:使其事親從兄得宜者,行義之本也;事親從兄有節文者,行禮之本也;知事親從兄之所以然者,智之本也。『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舍孝弟則無以本之矣。」璘。可學錄別出。
問:「孝弟是良心之發見,因其良心之發見,為仁甚易。」曰:「此說固好,但無執著。觀此文意,只是云其為人孝弟,則和遜溫柔,必能齊家,則推之可以仁民。務者,朝夕為此,且把這一箇作一把頭處。」可學。
或問「孝弟為仁之本」。曰:「這箇仁,是愛底意思。行愛自孝弟始。」又曰:「親親、仁民、愛物,三者是為仁之事。親親是第一件事,故『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又曰:「知得事親不可不孝,事長不可不弟,是為義之本;知事親事長之節文,為禮之本;知事親事長,為智之本。」張仁叟問:「義亦可為心之德?」曰:「義不可為心之德。仁是專德,便是難說,某也只說到這裏。」又曰:「行仁之事。」又曰:「此『仁』字是偏言底,不是專言底。」又曰:「此仁,是仁之一事。」節。
胡兄說:「嘗見世間孝弟底人,少間發出來,於他事無不和順,慈愛處自有次第道理。」曰:「固是。人若不孝弟,便是這箇道理中間跌斷了,下面生不去,承接不來了,所以說『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歟』。」
問:「『孝弟為仁之本』,是事父母兄既盡道,乃立得箇根本,則推而仁民愛物,方行得有條理。」曰:「固是。但孝弟是合當底事,不是要仁民愛物方從孝弟做去。」可學云:「如草木之有本根,方始枝葉繁茂。」曰:「固是。但有本根,則枝葉自然繁茂。不是要得枝葉繁茂,方始去培植本根。」南升。
陳敬之說「孝弟為仁之本」一章,三四日不分明。先生只令子細看,全未與說。數日後,方作一圖示之:中寫「仁」字,外一重寫「孝弟」字,又外一重寫「仁民愛物」字。謂行此仁道,先自孝弟始,親親長長,而後次第推去,非若兼愛之無分別也。過。
問「孝弟為仁之本」。曰:「此是推行仁道,如『發政施仁』之『仁』同,非『克己復禮為仁』之『仁』,故伊川謂之『行仁』。學者之為仁,只一念相應便是仁。然也只是這一箇道理。『為仁之本』,就事上說;『克己復禮』,就心上說。」又論「本」字云:「此便只是大學『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意思。理一而分殊,雖貴乎一視同仁,然不自親始,也不得。」伯羽。
問:「孝弟仁之本。今人亦有孝弟底而不盡仁,何故?莫是志不立?」曰:「亦其端本不究,所謂『由之而不知,習矣而不察』。彼不知孝弟便是仁,卻把孝弟作一般善人,且如此過,卻昏了。」又問:「伊川言『仁是本,孝弟是用』,所謂用,莫是孝弟之心油然而生,發見於外?」曰:「仁是理,孝弟是事。有是仁,後有是孝弟。」可學。
直卿說「孝弟為仁之本」,云:「孔門以求仁為先,學者須是先理會得一箇『心』字。上古聖賢,自堯舜以來,便是說『人心道心』。集注所謂『心之德,愛之理』,須理會得是箇甚底物,學問方始有安頓處。」先生曰:「仁義禮智,自天之生人,便有此四件,如火爐便有四角,天便有四時,地便有四方,日便有晝夜昏旦。天下道理千枝萬葉,千條萬緒,都是這四者做出來。四者之用,便自各有許多般樣。且如仁主於愛,便有愛親,愛故舊,愛朋友底許多般道理。義主於敬,如貴貴,則自敬君而下,以至『與上大夫、下大夫言』許多般;如尊賢,便有『師之者,友之者』許多般。禮智亦然。但是愛親愛兄是行仁之本。仁便是本了,上面更無本。如水之流,必過第一池,然後過第二池,第三池。未有不先過第一池,而能及第二第三者。仁便是水之原,而孝弟便是第一池。不惟仁如此,而為義禮智亦必以此為本也。」夔孫。
仁如水之源,孝弟是水流底第一坎,仁民是第二坎,愛物則三坎也。銖。
問:「『孝弟為仁之本』,便是『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之意?」曰:「然。」過。
問:「『孝弟為仁之本』,此是專言之仁,偏言之仁?」曰:「此方是偏言之仁,然二者亦都相關。說著偏言底,專言底便在裏面;說專言底,則偏言底便在裏面。雖是相關,又要看得界限分明。如此章所言,只是從愛上說。如云『惻隱之心仁之端』,正是此類。至於說『克己復禮為仁』,『仁者其言也訒』,『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仁,人心也』,此是說專言之仁,又自不同。然雖說專言之仁,所謂偏言之仁亦在裏面。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此便是都相關說,又要人自看得界限分明。」僩。
問「孝弟為仁之本」。曰:「論仁,則仁是孝弟之本;行仁,則當自孝弟始。」又云:「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是也。』以此觀之,豈特孝弟為仁之本?四端皆本於孝弟而後見也。然四端又在學者子細省察。」祖道。
問:「有子以『孝弟為仁之本』,是孝弟皆由於仁矣。孟子卻說,『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卻以弟屬義,何也?」曰:「孝於父母,更無商量。」僩。
「仁者愛之理」,只是愛之道理,猶言生之性,愛則是理之見於用者也。蓋仁,性也,性只是理而已。愛是情,情則發於用。性者指其未發,故曰「仁者愛之理」。情即已發,故曰「愛者仁之用」。端蒙。集注。愛之理。
「仁者愛之理」,理是根,愛是苗。仁之愛,如糖之甜,醋之酸,愛是那滋味。方子。
仁是根,愛是苗,不可便喚苗做根。然而這箇苗,卻定是從那根上來。佐。
仁是未發,愛是已發。節。
仁父問「仁者愛之理」。曰:「這一句,只將心性情看,便分明。一身之中,渾然自有箇主宰者,心也。有仁義禮智,則是性;發為惻隱、羞惡、辭遜、是非,則是情。惻隱,愛也,仁之端也。仁是體,愛是用。」又曰:「『愛之理』,愛自仁出也。然亦不可離了愛去說仁。」問韓愈「博愛之謂仁」。曰:「是指情為性了。」問:「周子說『愛曰仁』,與博愛之說如何?」曰:「『愛曰仁』,猶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是就愛處指出仁。若『博愛之謂仁』,之謂,便是把博愛做仁了,終不同。」問:「張無垢說:『仁者,覺也。』」曰:「覺是智,以覺為仁,則是以智為仁。覺也是仁裏面物事,只是便把做仁不得。」賀孫。
說「仁者,愛之理」,曰:「仁自是箇和柔底物事。譬如物之初生,自較和柔;及至夏間長茂,方始稍堅硬;秋則收結成實,冬則斂藏。然四時生氣無不該貫。如程子說生意處,非是說以生意為仁,只是說生物皆能發動,死物則都不能。譬如穀種,蒸殺則不能生也。」又曰:「以穀種譬之,一粒穀,春則發生,夏則成苗,秋則結實,冬則收藏,生意依舊包在裏面。每箇穀子裏,有一箇生意藏在裏面,種而後生也。仁義禮智亦然。」又曰:「仁與禮,自是有箇發生底意思;義與智,自是有箇收斂底意思。」雉。
「愛之理」能包四德,如孟子言四端,首言「不忍人之心」,便是不忍人之心能包四端也。伯羽。
仁是愛之理,愛是仁之用。未發時,只喚做仁,仁卻無形影;既發後,方喚做愛,愛卻有形影。未發而言仁,可以包義禮智;既發而言惻隱,可以包恭敬、辭遜、是非。四端者,端如萌芽相似,惻隱方是從仁裏面發出來底端。程子曰:「因其惻隱,知其有仁。」因其外面發出來底,便知是性在裏面。植。
問:「先生前日以『為仁之本』之『仁』是偏言底,是愛之理。以節觀之,似是仁之事,非愛之理。」曰:「親親、仁民、愛物,是做這愛之理。」又問:「節常以『專言則包四者』推之,於體上推不去,於用上則推得去。如無春,則無夏、秋、冬。至於體,則有時合下齊有,卻如何包得四者?」曰:「便是難說。」又曰:「用是恁地時,體亦是恁地。」問:「直卿已前說:『仁義禮智皆是仁,仁是仁中之切要底。』此說如何?」曰:「全謂之仁亦可。只是偏言底是仁之本位。」節。
問:「『仁者心之德』,義禮智亦可為心之德否?」曰:「皆是心之德,只是仁專此心之德。」淳。心之德。
知覺便是心之德。端蒙。
仁只是愛底道理,此所以為「心之德」。泳。愛之理,心之德。
問「心之德,愛之理」。曰:「愛是箇動物事,理是箇靜物事。」賀孫。
愛是惻隱。惻隱是情,其理則謂之仁。「心之德」,德又只是愛。謂之心之德,卻是愛之本根。賀孫。
「心之德」是統言,「愛之理」是就仁義禮智上分說。如義便是宜之理,禮便是別之理,智便是知之理。但理會得愛之理,便理會得心之德。又曰:「愛雖是情,愛之理是仁也。仁者,愛之理;愛者,仁之事。仁者,愛之體;愛者,仁之用。」道夫。
「心之德」,是兼四端言之。「愛之理」,只是就仁體段說。其發為愛,其理則仁也。仁兼四端者,都是這些生意流行。賀孫。
「其為人也孝弟」章,「心之德,愛之理」。戴云:「『仁者,仁此者也;義者,宜此者也;禮者,履此者也;智者,知此者也。』只是以孝弟為主。仁義禮智,只是行此孝弟也。」先生曰:「某尋常與朋友說,仁為孝弟之本,義禮智亦然。義只是知事親如此孝,事長如此弟,禮亦是有事親事長之禮,知只是知得孝弟之道如此。然仁為心之德,則全得三者而有之。」又云:「此言『心之德』,如程先生『專言則包四者』是也;『愛之理』,如所謂『偏言則一事』者也。」又云:「仁之所以包四者,只是感動處便見。有感而動時,皆自仁中發出來。仁如水之流,及流而成大池、小池、方池、圓池,池雖不同,皆由水而為之也。」卓。
「愛之理」,是「偏言則一事」;「心之德」,是「專言則包四者」。故合而言之,則四者皆心之德,而仁為之主;分而言之,則仁是愛之理,義是宜之理,禮是恭敬、辭遜之理,知是分別是非之理也。時舉。
以「心之德」而專言之,則未發是體,已發是用;以「愛之理」而偏言之,則仁便是體,惻隱是用。端蒙。
問:「『仁者,心之德,愛之理。』聖賢所言,又或不同,如何?」曰:「聖賢言仁,有就『心之德』說者,如『巧言令色,鮮矣仁』之類;有就『愛之理』說者,如『孝弟為仁之本』之類。」過。
楊問:「『仁者,愛之理。』看孔門答問仁多矣,如克己等類,『愛』字恐未足以盡之。」曰:「必著許多,所以全得那愛,所以能愛。如『克己復禮』,如『居處恭,執事敬』,這處豈便是仁?所以喚醒那仁。這裏須醒覺,若私欲昏蔽,這裏便死了,沒這仁了。」又問:「『心之德』,義禮智皆在否?」曰:「皆是。但仁專言『心之德』,所統又大。」安卿問:「『心之德』,以專言;『愛之理』,以偏言。」曰:「固是。『愛之理』,即是『心之德』,不是『心之德』了,又別有箇『愛之理』。偏言、專言,亦不是兩箇仁。小處也只在大裏面。」淳錄云:「仁只是一箇仁,不是有一箇大底仁,其中又有一箇小底仁。嘗粗譬之,仁,恰似今福州太守兼帶福建路安撫使。以安撫使言之,則統一路州軍;以太守言之,泉州太守、漳州太守,都是一般太守,但福州較大耳。然太守即是這安撫使,隨地施用而見。」宇。
或問「仁者心之德,愛之理」。曰:「『愛之理』,便是『心之德』。公且就氣上看。如春夏秋冬,須看他四時界限,又卻看春如何包得三時。四時之氣,溫敘寒熱,敘與寒既不能生物,夏氣又熱,亦非生物之時。惟春氣溫厚,乃見天地生物之心。到夏是生氣之長,秋是生氣之斂,冬是生氣之藏。若春無生物之意,後面三時都無了。此仁所以包得義禮智也,明道所以言義禮智皆仁也。今且粗譬喻,福州知州,便是福建路安撫使,更無一箇小底做知州,大底做安撫也。今學者須是先自講明得一箇仁,若理會得後,在心術上看也是此理,在事物上看也是此理。若不先見得此仁,則心術上言仁與事物上言仁,判然不同了。」又言:「學者『克己復禮』上做工夫,到私欲盡後,便粹然是天地生物之心,須常要有那溫厚底意思方好。」時舉。
「『仁者愛之理』,是將仁來分作四段看。仁便是『愛之理』,至於愛人愛物,皆是此理。義便是宜之理,禮便是恭敬之理,智便是分別是非之理。理不可見,因其愛與宜,恭敬與是非,而知有仁義禮智之理在其中,乃所謂『心之德』,乃是仁能包四者,便是流行處,所謂『保合太和』是也。仁是箇生理,若是不仁,便死了。人未嘗不仁,只是為私欲所昏,才『克己復禮』,仁依舊在。」直卿曰:「私欲不是別有箇私欲,只心之偏處便是。」汪正甫問:「三仕三已不為仁,管仲又卻稱仁,是如何?」曰:「三仕三已是獨自底,管仲出來,畢竟是做得仁之功。且如一箇人坐亡立化,有一箇人仗節死義。畢竟還仗節死義底是。坐亡立化,濟得甚事!」。●亞夫問「殺身成仁,求生害仁。」曰:「求生,畢竟是心不安。理當死,即得殺身,身雖死,而理即在。」亞夫云:「要將言仁處類聚看。」曰:「若如此,便是趕縛得急,卻不好。只依次序看,若理會得一段了,相似忘卻,忽又理會一段,覺見得意思轉好。」南升。
或問「仁者心之德。」曰:「義禮智,皆心之所有,仁則渾然。分而言之,仁主乎愛;合而言之,包是三者。」或問:「仁有生意,如何?」曰:「只此生意。心是活物,必有此心,乃能知辭遜;必有此心,乃能知羞惡;必有此心,乃能知是非。此心不生,又烏能辭遜、羞惡、是非!且如春之生物也,至於夏之長,則是生者長;秋之遂,亦是生者遂;冬之成,亦是生者成也。百穀之熟,方及七八分,若斬斷其根,則生者喪矣,其穀亦只得七八分;若生者不喪,須及十分。收而藏之,生者似息矣,只明年種之,又復有生。諸子問仁不同,而今曰『愛之理』云者,『克己復禮』,亦只要存得此愛,非以『克己復禮』是仁。『友其士之仁者,事其大夫之賢者』,亦只是要見得此愛。其餘皆然。」力行。
問「愛之理,心之德」。曰:「理便是性。緣裏面有這愛之理,所以發出來無不愛。程子曰:『心如穀種,其生之性,乃仁也。』生之性,便是『愛之理』也。嘗譬如一箇物有四面:一面青,一面紅,一面白,一面黑。青屬東方,則仁也;紅屬南方,禮也;白屬西方,義也;黑屬北方,智也。然這箇物生時,卻從東方左邊生起。故寅卯辰屬東方,便是這仁,萬物得這生氣方生。及至巳午未,南方,萬物盛大,便是這生氣已充滿。及申酉戌,西方,則物又只有許多限量,生滿了,更生不去,故生氣到此自是收斂。若更生去,則無收殺了。又至亥子丑,北方,生氣都收藏。然雖是收斂,早是又在裏面發動了,故聖人說『復見天地之心』,可見生氣之不息也。所以仁貫四端,只如此看便見。」僩。
問:「渾然無私,便是『愛之理』;行仁而有得於己,便是『心之德』否?」曰:「如此解釋文義亦可,但恐本領上未透徹爾。」少頃,問濂溪中正仁義之說。先生遽曰:「義理才覺有疑,便劄定腳步,且與究竟到底。謂如說仁,便要見得仁是甚物。如義,如智,如禮,亦然。識得道理一一分曉,了然如在目中,則自然浹洽融會,形之言語自別。若只仿像測度,才說不通,便走作向別處去,是終不能貫通矣。且如『仁』字有多少好商量處,且子細玩索。」謨退而講曰:「一性稟於天,而萬善皆具,仁義禮智,所以分統萬善而合為一性者也。方『寂然不動』,此理完然,是為性之本體。及因事感發而見於中節之時,則一事所形,一理隨著。一理之當,一善之所由得。仁固性也,而見於事親從兄之際,莫非仁之發也。有子謂孝弟行仁之本,說者於是以愛言仁,而愛不足以盡之;以心喻仁,而心實宰之。必曰『仁者愛之理』,然後仁之體明;曰『仁者心之德』,然後仁之用顯。學者識是『愛之理』,而後可以全此『心之德』。如何?」曰:「大意固如此,然說得未明。只看文字意脈不接續處,便是見得未親切。」曰:「莫是不合分體、用言之否?」曰:「然。只是一箇心,便自具了仁之體、用。喜怒哀樂未發處是體,發於惻隱處,便卻是情。」因舉天地萬物同體之意極問其理。曰:「須是近裏著身推究,未干天地萬物事也。須知所謂『心之德』者,即程先生穀種之說,所謂『愛之理』者,則正謂仁是未發之愛,愛是已發之仁爾。只以此意推之,不須外邊添入道理。若於此處認得『仁』字,即不妨與天地萬物同體。若不會得,便將天地萬物同體為仁,卻轉無交涉矣。孔門之教說許多仁,卻未曾正定說出。蓋此理直是難言,若立下一箇定說,便該括不盡。且只於自家身分上體究,久之自然通達。程先生曰:『四德之元,猶五常之仁,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須是統看仁如何卻包得數者;又卻分看義禮智信如何亦謂之仁。大抵於仁上見得盡。須知發於剛果處亦是仁,發於辭遜是非亦是仁,且款曲研究,識盡全體。正猶觀山所謂『橫看成嶺,直看成峰』,若自家見他不盡,初謂只是一嶺,及少時又見一峰出來,便是未曾盡見全山,到底無定據也。此是學者緊切用功處,宜加意焉。」此一條,中間初未看得分明,後復以書請問,故發明緊切處兼載書中之語。謨。
問:「『愛之理』實具於心,『心之德』發而為愛否?」曰:「解釋文義則可,實下功夫當如何?」曰:「據其已發之愛,則知其為『心之德』;指其未發之仁,則知其為『愛之理』。」曰:「某記少時與人講論此等道理,見得未真,又不敢斷定,觸處間又自為疑惑,皆是臆度所致,至今思之,可笑。須是就自己實做工夫處,分明見得這箇道理,意味自別。如『克己復禮』則如何為仁?『居處恭,執事敬』,與『出門如見大賓』之類,亦然。『克己復禮』本非仁,卻須從『克己復禮』中尋究仁在何處,親切貼身體驗出來,不須向外處求。」謨曰:「平居持養,只克去己私,便是本心之德;流行發見,無非愛而已。」曰:「此語近之。正如疏導溝渠,初為物所壅蔽,才疏導得通,則水自流行。『克己復禮』,便是疏導意思;流行處,便是仁。」謨。
先生嘗曰:「『仁者心之德,愛之理。』論孟中有專就『心之德』上說者,如『克己復禮』,『承祭、見賓』,與答樊遲『居處恭』,『仁人心也』之類。有就『愛之理』上說者,如『孝弟為仁之本』,與『愛人』,『惻隱之心』之類。」過續與朋友講此,因曰:「就人心之德說者,有是『心之德』。」陳廉夫云:「如此轉語方得。」先生嘗說:「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蔡季通曰:「如『雍也可使南面』,是也。」先生極然之。楊至之嘗疑先生「君子而時中」解處,恐不必說「而又」字,先生曰:「只是未理會此意。」過曰:「正如程子易傳云『正不必中,中重於正』之意。」曰:「固是。既君子,又須時中;彼既小人矣,又無忌憚。」先生語輔漢卿曰:「所看文字,於理會得底更去看,又好。」過。
「孝弟為仁之本」注中,程子所說三段,須要看得分曉。仁就性上說,孝弟就事上說。」僩。集注。程子說。
孝弟如何謂之順德?且如義之羞惡,羞惡則有違逆處。惟孝弟則皆是順。義剛。
伊川說:「為仁以孝弟為本,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此言最切,須子細看,方知得是解經密察處。非若今人自看得不子細,只見於我意不合,便胡罵古人也。銖。
仁是性,孝弟是用。用便是情,情是發出來底。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論行仁,則孝弟為仁之本。如親親,仁民,愛物,皆是行仁底事,但須先從孝弟做起,舍此便不是本。所載「程子曰」兩段,分曉可觀。語錄所載他說,卻未須看。如語錄所載,「盡得孝弟便是仁」,此一段最難曉,不知何故如此說。明作。
「『為仁以孝弟為本』,即所謂『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是皆發於心德之自然,故『論性以仁為孝弟之本』。『為仁以孝弟為本』,這箇『仁』字,是指其周遍及物者言之。『以仁為孝弟之本』,這箇『仁』字,是指其本體發動處言之否?」曰:「是。道理都自仁裏發出,首先是發出為愛。愛莫切於愛親,其次便到弟其兄,又其次便到事君以及於他,皆從這裏出。如水相似,愛是箇源頭,漸漸流出。」賀孫。
問:「孝根原是從仁來。仁者,愛也。愛莫大於愛親,於是乎有孝之名。既曰孝,則又當知其所以孝。子之身得之於父母,『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故孝不特是承順養志為孝,又當保其所受之身體,全其所受之德性,無忝乎父母所生,始得。所以『為人子止於孝』。」曰:「凡論道理,須是論到極處。」以手指心曰:「本只是一箇仁,愛念動出來便是孝。程子謂:『為仁以孝弟為本,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仁是性,孝弟是用。性中只有箇仁義禮智,曷嘗有孝弟來。』譬如一粒粟,生出為苗。仁是粟,孝弟是苗,便是仁為孝弟之本。又如木有根,有榦,有枝葉,親親是根,仁民是榦,愛物是枝葉,便是行仁以孝弟為本。」淳。
「『由孝弟可以至仁』一段,是劉安節記,最全備。」問:「把孝弟喚做仁之本,卻是把枝葉做本根。」曰:「然。」賀孫。
「由孝弟可以至仁」,則是孝弟在仁之外也。孝弟是仁之一事也。如仁之發用三段,孝弟是第一段也。仁是箇全體,孝弟卻是用。凡愛處皆屬仁。愛之發,必先自親親始。「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是行仁之事也。
問:「『孝弟為仁之本。』或人之問:『由孝弟可以至仁』,是仁在孝弟之中;程子謂『行仁自孝弟始』,是仁在孝弟之外。」曰:「如何看此不子細!程先生所答,煞分曉。據或人之問,仁不在孝弟之中,乃在孝弟之外。如此建陽去,方行到信州。程子正說在孝弟之中,只一箇物事。如公所說程子之意,孝弟與仁卻是兩箇物事,豈有此理!」直卿曰:「正是倒看卻。」曰:「孝弟不是仁,更把甚麼做仁!前日戲與趙子欽說,須畫一箇圈子,就中更畫大小次第作圈。中間圈子寫一『性』字,自第二圈以下,分界作四去,各寫『仁義禮智』四字。『仁』之下寫『惻隱』,『惻隱』下寫『事親』,『事親』下寫『仁民』,『仁民』下寫『愛物』。『義』下寫『羞惡』,『羞惡』下寫『從兄』,『從兄』下寫『尊賢』,『尊賢』下寫『貴貴』。於『禮』下寫『辭遜』,『辭遜』下寫『節文』。『智』下寫『是非』,『是非』下寫『辨別』。」直卿又謂:「但將仁作仁愛看,便可見。程子說『仁主於愛』,此語最切。」曰:「要從裏面說出來。仁是性,發出來是情,便是孝弟。孝弟仁之用,以至仁民愛物,只是這箇仁。『行仁自孝弟始』,便是從裏面行將去,這只是一箇物事。今人看道理,多要說做裏面去,不要說從外面來,不可曉。深處還他深,淺處還他淺。」宇。
「行仁自孝弟始。」蓋仁自事親、從兄,以至親親、仁民,仁民、愛物,無非仁。然初自事親、從兄行起,非是便能以仁遍天下。只見孺子入井,這裏便有惻隱欲救之心,只恁地做將去。故曰「安土敦乎仁,故能愛」,只是就這裏當愛者便愛。蓋卿。
問節:「如何仁是性,孝弟是用?」曰:「所以當愛底是仁。」曰:「不是。」曰:「仁是孝弟之母子,有仁方發得孝弟出來,無仁則何處得孝弟!」先生應。次日問曰:「先生以節言所以當愛底不是,未達。」曰:「『當』字不是。」又曰:「未說著愛在。他會愛,如目能視,雖瞑目不動,他卻能視。仁非愛,他卻能愛。」又曰:「愛非仁,愛之理是仁;心非仁,心之德是仁。」節。
舉程子說云:「『性中只有箇仁義禮智,何嘗有孝弟來!』說得甚險。自未知者觀之,其說亦異矣。然百行各有所屬,孝弟是屬於仁者也。」因問仁包四者之義。曰:「仁是箇生底意思,如四時之有春。彼其長於夏,遂於秋,成於冬,雖各具氣候,然春生之氣皆通貫於其中。仁便有箇動而善之意。如動而有禮,凡其辭遜皆禮也;然動而禮之善者,則仁也。曰義,曰智,莫不皆然。又如慈愛、恭敬、果毅、知覺之屬,則又四者之小界分也。譬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固也。然王畿之內是王者所居,大而諸路,王畿之所轄也;小而州縣市鎮,又諸路之所轄也。若王者而居州鎮,亦是王土,然非其所居矣。」又云:「智亦可以包四者,知之在先故也。」人傑。
孝弟便是仁。仁是理之在心,孝弟是心之見於事。「性中只有箇仁義禮智,曷嘗有孝弟!」見於愛親,便喚做孝;見於事兄,便喚做弟。如「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都是仁。性中何嘗有許多般,只有箇仁。自親親至於愛物,乃是行仁之事,非是行仁之本也。故仁是孝弟之本。推之,則義為羞惡之本,禮為恭敬之本,智為是非之本。自古聖賢相傳,只是理會一箇心,心只是一箇性。性只是有箇仁義禮智,都無許多般樣,見於事,自有許多般樣。
仁是理之在心者,孝弟是此心之發見者。孝弟即仁之屬,但方其未發,則此心所存只是有愛之理而已,未有所謂孝弟各件,故程子曰:「何曾有孝弟來!」必大。
問:「明道曰:『孝弟有不中理,或至犯上。』既曰孝弟,如何又有不中理?」曰:「且如父有爭子,一不中理,則不能承意,遂至於犯上。」問:「明道曰『孝弟本其所以生,乃為仁之本』,如何?」曰:「此是不忘其所由生底意,故下文便接『孰不為事,事親事之本』來說。其他『愛』字,皆推向外去;此箇『愛』字,便推向裏來。玩味此語儘好。」問:「或人問伊川曰:『「孝弟為仁之本」,此是由孝弟可以至仁否?』伊川曰:『非也。』不知如何。」曰:「仁不可言至。仁者,義理之言,不是地位之言,地位則可以言至。又不是孝弟在這裏,仁在那裏,便由孝弟以至仁,無此理。如所謂『何事於仁,必也聖乎』,聖,卻是地位之言。程先生便只說道:『盡得仁,斯盡得孝弟;盡得孝弟,便是仁。』又曰:『孝弟,仁之一事。』」問:「曰仁是義理之言,蓋以仁是自家元本有底否?」曰:「固是。但行之亦有次序,所以莫先於孝弟。」問:「伊川曰:『仁是性也。』仁便是性否?」曰:「『仁,性也。』『仁,人心也。』皆如所謂『乾卦』相似。卦自有乾坤之類,性與心便有仁義禮智,卻不是把性與心便作仁看。性,其理;情,其用。心者,兼性情而言;兼性情而言者,包括乎性情也。孝弟者,性之用也。惻隱、羞惡、辭讓、是非,皆情也。」問:「伊川何以謂『仁是性』?孟子何以謂『仁人心』?」曰:「要就人身上說得親切,莫如就『心』字說。心者,兼體、用而言。程子曰:『仁是性,惻隱是情。』若孟子,便只說心。程子是分別體、用而言;孟子是兼體、用而言。」問:「伊川曰『仁主乎愛』,愛便是仁否?」曰:「『仁主乎愛』者,仁發出來便做那慈愛底事。某嘗說『仁主乎愛』,仁須用『愛』字說,被諸友四面攻道不是。呂伯恭亦云:『說得來太易了。』愛與惻隱,本是仁底事。仁本不難見,緣諸儒說得來淺近了,故二先生便說道,仁不是如此說。後人又卻說得來高遠沒理會了。」又曰:「天之生物,便有春夏秋冬,陰陽剛柔,元亨利貞。以氣言,則春夏秋冬;以德言,則元亨利貞。在人則為仁義禮智,是箇坯樸裏便有這底。天下未嘗有性外之物。仁則為慈愛之類;義則為剛斷之類;禮則為謙遜;智則為明辨;信便是真箇有仁義禮智,不是假,謂之信。」問:「如何不道『鮮矣義禮智』,只道『鮮矣仁』?」曰:「程先生易傳說:『四德之元,猶五常之仁,專言則包四者,偏言之則主一事。』如『仁者必有勇』,便義也在裏面;『知覺謂之仁』,便智也在裏面。如『孝弟為仁之本』,便只是主一事,主愛而言。如『巧言令色,鮮矣仁』,『汎愛眾,而親仁』,皆偏言也。如『克己復禮為仁』,卻是專言。纔有私欲,則義禮智都是私,愛也是私愛。譬如一路數州,必有一帥,自一路而言,便是一帥;自一州而言,只是一州之事。然而帥府之屬縣,便較易治。若要治屬郡之縣,卻隔一手了。故仁只主愛而言。」又曰:「仁義禮智共把來看,便見得仁。譬如四人分作四處住,看了三箇,則那一箇定是仁。不看那三箇,只去求一箇,如何討得著!」又曰:「『仁主乎愛』,如燈有光。若把光做燈,又不得。謝氏說曰:『若不知仁,則只知「克己復禮」而已。』豈有知『克己復禮』而不知仁者!謝氏這話都不甚穩。」問:「知覺是仁否?」曰:「仁然後有知覺。」問:「知覺可以求仁否?」曰:「不可。」問:「謝氏曰『試察吾事親從兄之時,此心如之何,知此心則知仁』,何也?」曰:「便是這些話心煩人,二先生卻不如此說。」問:「謝氏曰:『人心之不偽者,莫如事親、從兄。』如何?」曰:「人心本無偽,如何只道事親從兄是不偽?」曰:「恐只以孝弟是人之誠心否?」曰:「也不然。人心那箇是不誠底?皆是誠。如四端不言信,蓋四端皆是誠實底。」問:「四肢痿痺為不仁,莫把四肢喻萬物否?」曰:「不特喻萬物,他有數處說,有喻萬物底,有只是頃刻不相應,便是不仁。如病風人一肢不仁,兩肢不仁,為其不省悟也。似此等語,被上蔡說,便似忒過了。他專把省察做事。省察固是好,如『三省吾身』,只是自省,看這事合恁地,不合恁地,卻不似上蔡諸公說道去那上面察探。要見這道理,道理自在那裏,何用如此等候察探他。且如上蔡說仁,曰:『試察吾事親、從兄時,此心如之何?』便都似剩了。仁者便有所知覺,不仁者便無所知覺,恁地卻說得。若曰『心有知覺之謂仁』,卻不得。『仁』字最難言,故孔子罕言仁。仁自在那裏,夫子卻不曾說,只是教人非禮勿視聽言動與『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便是說得仁前面話;『仁者其言也訒』,『仁者先難而後獲』,『仁者樂山』之類,便是說得仁後面話。只是這中間便著理會仁之體。仁義禮智,只把元亨利貞,春夏秋冬看,便見。知覺自是智之事,在四德是『貞』字。而智所以近乎仁者,便是四端循環處。若無這智,便起這仁不得。」問:「先生作克己齋銘有曰:『求之於機警危迫之際。』想正為此設。」曰:「後來也改卻,不欲說到那裏。然而他說仁,說知覺,分明是說禪。」又曰:「如湖南五峰多說『人要識心』。心自是箇識底,卻又把甚底去識此心!且如人眼自是見物,卻如何見得眼!故學者只要去其物欲之蔽,此心便明。如人用藥以治眼,然後眼明。他而今便把孟子愛牛入井做主說。卻不知孟子他此說,蓋為有那一般極愚昧底人,便著恁地向他說道是心本如此,不曾把做主說。諸公於此,便要等候探知這心,卻恐不如此。」榦。集義。
或疑上蔡「孝弟非仁也」一句。先生曰:「孝弟滿體是仁。內自一念之微,以至萬物各得其所,皆仁也。孝弟是其和合做底事。若說孝弟非仁,不知何從得來。上蔡之意,蓋謂別有一物是仁。如此,則是性外有物也。」或曰:「『知此心,則知仁矣。』此語好。」曰:「聖門只說為仁,不說知仁。或錄云「上蔡說仁,只從知覺上說,不就為仁處說。聖人分明說『克己復禮為仁』,不曾說知覺底意。上蔡一變」云云。蓋卿錄云「孔門只說為仁,上蔡卻說知仁。只要見得此心,便以為仁。上蔡一轉」云云。上蔡一變而為張子韶。上蔡所不敢衝突者,張子韶出來,盡衝突了。蓋卿錄云:「子韶一轉而為陸子靜」。近年陸子靜又衝突出張子韶之上。」蓋卿錄云:「子韶所不敢衝突者,子靜盡衝突。」方子。
問:「『孝弟是行仁之本』,則上面『生』字恐著不得否?」曰:「亦是仁民愛物,都從親親上生去。孝弟也是仁,仁民愛物也是仁。只孝弟是初頭事,從這裏做起。」問:「『為仁』,只是推行仁愛以及物,不是去做那仁否?」曰:「只是推行仁愛以及物,不是就這上求仁。如謝氏說『就良心生來』,便是求仁。程子說,初看未曉,似悶人;看熟了,真撲不破!」淳。
問「孝弟為仁之本」。曰:「上蔡謂:『事親、從兄時,可以知得仁。』是大不然!蓋為仁,便是要做這一件事,從孝弟上做將去。曰『就事親從兄上知得仁』,卻是只借孝弟來,要知箇仁而已,不是要為仁也。上蔡之病,患在以覺為仁。但以覺為仁,只將針來刺股上,才覺得痛,亦可謂之仁矣。此大不然也!」時舉。
巧言令色鮮矣仁章
或問「巧言令色,鮮矣仁」。曰:「只心在外,便是不仁也。祖道錄云:「他自使去了此心在外,如何得仁。」不是別更有仁。」雉。
「巧言令色,鮮矣仁!」只爭一箇為己、為人。且如「動容貌,正顏色」,是合當如此,何害於事。若做這模樣務以悅人,則不可。
或以巧言為言不誠。曰:「據某所見,巧言即所謂花言巧語。如今世舉子弄筆端做文字者,便是。看做這般模樣時,其心還在腔子裏否?」文蔚。
問:「『巧言令色,鮮矣仁!』記言『辭欲巧』,詩言『令儀令色』者,何也?」曰:「看文字不當如此。記言『辭欲巧』,非是要人機巧,蓋欲其辭之委曲耳。如語言:『夫子為衛君乎?』答曰:『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之類是也。詩人所謂令色者,仲山甫之正道,自然如此,非是做作恁地。何不看取上文:『仲山甫之德,令儀令色。』此德之形於外者如此,與『鮮矣仁』者不干事。」去偽。
問:「巧言令色是詐偽否?」曰:「諸家之說,都無詐偽意思。但馳心於外,便是不仁。若至誠巧令,尤遠於仁矣!」人傑。
「巧言令色,鮮矣仁!」聖人說得直截。專言鮮,則絕無可知,是辭不迫切,有含容之意。若云鮮矣仁者,猶有些在,則失聖人之意矣。人傑。
問:「『鮮矣仁』,集注以為絕無仁,恐未至絕無處否?」曰:「人多解作尚有些箇仁,便粘滯,咬不斷了。子細看,巧言令色,心皆逐物於外,大體是無仁了。縱有些箇仁,亦成甚麼!所以程子以巧言令色為非仁。『絕無』二字,便是述程子之意。」淳。
問:「『鮮矣仁』,先生云『絕無』,何也?」曰:「只是心在時,便是仁。若巧言令色之人,一向逐外,則心便不在,安得謂之仁!『顏子三月不違仁』,也只是心在。伊川云:『知巧言令色之非仁,則知仁矣。』謂之非仁,則絕無可知。」南升。
問:「『鮮矣仁』,程子卻說非仁,何也?」曰:「『鮮』字若對上面說,如『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鮮』,這便是少。若只單說,便是無了。巧言令色,又去那裏討仁!」道夫。
人有此心,以其有是德也。此心不在,便不是仁。巧言令色,此雖未是大段姦惡底人,然心已務外,只求人悅,便到惡處亦不難。程子曰:「知巧言令色之非仁,則知仁矣。」此說極盡。若能反觀此心,才收拾得不走作務外,便自可。與前章「程子曰」兩條若理會得,則論語一書,凡論仁處皆可通矣。論語首章載時習,便列兩章說仁次之,其意深矣!明作。
問:「『鮮矣仁』章,諸先生說都似迂曲,不知何說為正?」曰:「便是這一章都生受。惟楊氏後說近之,然不似程說好,更子細玩味。」問:「游氏說『誠』字,如何?」曰:「他卻說成『巧言令色鮮矣誠』,不是『鮮矣仁』。說仁,須到那仁處,便安排一箇『仁』字安頓放教卻好,只消一字,亦得。不然,則三四字亦得。又須把前後說來相參,子細玩味,看道理貫通與不貫通,便見得。如洙泗言仁一書,卻只總來恁地看,卻不如逐段看了來相參,自然見得。」先生因問曰:「曾理會得伊川曰『論性則仁為孝弟之本』否?」榦曰:「有這性,便有這仁。仁發出來,方做孝弟。」曰:「但把這底看『巧言令色鮮矣仁』,便見得。且如巧言令色人,盡是私欲,許多有底,便都不見了。私慾之害,豈特是仁,和義禮智都不見了。」問:「何以不曰『鮮矣義禮智』,而只曰『鮮矣仁』?」曰:「程先生曰:『五常之仁,如四德之元。偏言之,則主一事;專言之,則包四者。』」先生又曰:「仁與不仁,只就向外向裏看,便見得。且如這事合恁地方中理,必可以求仁,亦不至於害仁。如只要人知得恁地,便是向外。」問:「謝氏說如何?」曰:「謝氏此一段如亂絲,須逐一剔撥得言語異同,『巧言』字如何不同,又須見得有箇總會處。且如『辭欲巧』,便與『遜以出之』一般。『逞顏色』與仲山甫之『令儀令色』,都是自然合如此,不是旋做底。『惡訐以為直』,也是箇巧言令色底意思。巧言令色,便要人道好,他便要人道直。『色厲而內荏』,又是令色之尤者也。」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