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六十
孟子十
盡心上
盡其心者章
「盡其心者,知其性也。」「者」字不可不子細看。人能盡其心者,只為知其性,知性卻在先。文蔚。
李問「盡其心者,知其性也」。曰:「此句文勢與『得其民者,得其心也』相似。」雉。
人往往說先盡其心而後知性,非也。心性本不可分,況其語脈是「盡其心者,知其性」。心只是包著這道理,盡知得其性之道理,便是盡其心。若只要理會盡心,不知如何地盡。。
或問「盡心、知性」。曰:「性者,吾心之實理,若不知得盡,卻盡箇甚麼?」
「盡其心者,知其性也。」所以能盡其心者,由先能知其性,知性則知天矣。知性知天,則能盡其心矣。不知性,不能以盡其心。「物格而後知至。」道夫。
盡其心者,由知其性也。先知得性之理,然後明得此心。知性猶物格,盡心猶知至。德明。
知性也,物格也;盡心者,知至也。「物」字對「性」字,「知」字對「心」字。節。
知性,然後能盡心。先知,然後能盡;未有先盡而後方能知者。蓋先知得,然後見得盡。節。
王德修問「盡心然後知性」。曰:「以某觀之,性情與心固是一理,然命之以心,卻似包著這性情在裏面。故孟氏語意卻似說盡其心者,以其知性故也。此意橫渠得知,故說『心統性情者也』,看得精。邵堯夫亦云:『性者,道之形體;心者,性之郛郭;身者,心之區宇;物者,身之舟車。』語極有理。」大雅云:「橫渠言『心禦見聞,不弘於性』,則又是心小性大也。」曰:「『禦』字不可作『止』字與『當』字解,禦有梏之意。云心梏於見聞,反不弘於性耳。」大雅。
問:「橫渠謂:『心能盡性,「人能弘道」也;性不知檢其心,「非道弘人」也。』如孟子:『盡其心者,知其性也。』先生謂:『盡其心者,必其能知性者也。知性是物格之事,盡心是知至之事。』如何?」曰:「心與性只一般,知與盡不同。所謂知,便是心了。」問:「知是心之神明,似與四端所謂智不同?」曰:「此『知』字義又大。然孔子多說仁、智,如『元亨利貞』,元便是仁,貞便是智。四端,仁智最大。無貞,則元無起處;無智,則如何是仁?易曰:『大明終始。』有終便有始。智之所以為大者,以其有知也。」廣。
問:「先生所解『盡其心者,知其性也』,正如云『得其民者,得其心也』語意同。」先生曰:「固自分曉。尋此樣子亦好。」「後見信州教授林德久未甚信此說,過欲因以其易曉者譬之,如欲盡其為教授者,必知其職業,乃能盡也。」先生云:「『存其心』,恰如教授在此,方理會得每日職業。」過。
問「盡心者知至也」。曰:「知得到時,必盡我這心去做。如事君必要極於忠,為子必要極於孝,不是備禮如此。既知得到這處,若於心有些子未盡處,便打不過,便不足。」賀孫。專論「盡心」。
問:「盡心,只是知得盡,未說及行否?」曰:「某初間亦把做只是知得盡,如大學『知至』一般,未說及行。後來子細看,如大學『誠意』字模樣,是真箇恁地盡。『如惡惡臭,如好好色』,知至亦須兼誠意乃盡。如知得七分,自家去做,只著得五分心力,便是未盡。有時放緩,又不做了。如知得十分真切,自家須著過二十分心力實去恁地做,便是盡。『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性,所以能盡心。」淳。此段句意恐未真。
「某前以孟子『盡心』為如大學『知至』,今思之,恐當作『意誠』說。蓋孟子當時特地說箇『盡心』,煞須用功。所謂盡心者,言心之所存,更無一毫不盡,好善便『如好好色』,惡惡便『如惡惡臭』,徹底如此,沒些虛偽不實。」童云:「如所謂盡心力為之之『盡』否?」曰:「然。」砥。
黃先之問「盡心」。曰:「盡心,是竭盡此心。今人做事,那曾做得盡,只盡得四五分心,便道了。若是盡心,只是一心為之,更無偏旁底心。『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必定是如此。如云盡心力為之。」賀孫。
「盡心、知性、知天」,工夫在知性上。盡心只是誠意,知性卻是窮理。心有未盡,便有空闕。如十分只盡得七分,便是空闕了二三分。須是『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孝便極其孝,仁便極其仁。性即理,理即天。我既知得此理,則所謂盡心者,自是不容已。如此說,卻不重疊。既能盡心、知性,則胸中已是瑩白淨潔。卻只要時時省察,恐有污壞,故終之以存養之事。謨。
盡心者,發必自慊,而無有外之心,即大學意誠之事也。道夫。
問:「盡心,莫是見得心體盡?或只是如盡性池錄作「盡忠盡信」。之類否?」曰:「皆是。」明。
盡心以見言,盡性以養言。德明。
「盡心、盡性」之「盡」,不是做功夫之謂。蓋言上面功夫已至,至此方盡得耳。中庸言「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孟子言「盡其心者知其性」是也。銖。
盡心,就見處說,見理無所不盡,如格物、致知之意。然心無限量,如何盡得?物有多少,亦如何窮得盡?但到那貫通處,則纔拈來便曉得,是為盡也。存心,卻是就持守處說。端蒙。
說盡心,云:「這事理會得,那事又理會不得;理會得東邊,又不理會得西邊。只是從來不曾盡這心,但臨事恁地胡亂挨將去。此心本來無有些子不備,無有些子不該。須是盡識得許多道理,無些子窒礙,方是盡心。如今人人有箇心,只是不曾使得他盡,只恁地苟簡鹵莽,便道是了。」賀孫。
問:「季通說『盡心』,謂『聖人此心才見得盡,則所行無有不盡。故程子曰:「聖人無俟於力行。」』」曰:「固是聖人有這般所在。然所以為聖人,也只說『好問,默而識之;好古,敏以求之』;那曾說知了便了!」又曰:「盡心如明鏡,無些子蔽翳。只看鏡子若有些少照不見處,便是本身有些塵污。如今人做事,有些子鶻突窒礙,便只是自家見不盡。此心本來虛靈,萬理具備,事事物物皆所當知。今人多是氣質偏了,又為物欲所蔽,故昏而不能盡知,聖賢所以貴於窮理。」又曰:「萬理雖具於吾心,還使教他知,始得。今人有箇心在這裏,只是不曾使他去知許多道理。少間遇事做得一邊,又不知那一邊;見得東,遺卻西。少間只成私意,皆不能盡道理。盡得此心者,洞然光明,事事物物無有不合道理。」又曰:「學問之所以傳不傳者,亦是能盡心與不能盡心。」問:「若曾子易簀之事,此時若不能正,也只是不盡得心。」曰:「然。曾子既見得道理,自然便改了。若不便改了,這心下便闕了些。當時季孫之賜,曾子如何失點檢去上睡?是不是了。童子既說起,須著改始得。若不說,不及改也不妨;才說,便著改。」賀孫。
問:「程子解『盡心、知性』處云:『心無體,以性為體。』如何?」曰:「心是虛底物,性是裏面穰肚餡草。性之理包在心內,到發時,卻是性底出來。性,不是有一箇物事在裏面喚做性,只是理所當然者便是性,只是人合當如此做底便是性。惟是孟子『惻隱之心,仁之端也』這四句,也有性,也有心,也有情,與橫渠『心統性情』一語,好看。」震。
盡心,謂事物之理皆知之而無不盡;知性,謂知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各循其理;知天,則知此理之自然。人傑。
盡心,如何盡得?不可盡者心之事,可盡者心之理。理既盡之後,謂如一物初不曾識,來到面前,便識得此物,盡吾心之理。盡心之理,便是「知性,知天」。去偽。末二句恐誤。
黃敬之問「盡心、知性」。曰:「性是吾心之實理,若不知得,卻盡箇甚麼?」又問「知其性則知天矣」。曰:倪錄云:「知天是知源頭來處。」「性,以賦於我之分而言;天,以公共道理倪錄作「公共之本原」。而言。天便脫模是一箇大底人,人便是一箇小底天。吾之仁義禮智,即天之元亨利貞。凡吾之所有者,皆自彼而來也。故知吾性,則自然知天矣。」倪錄此下云:「又問『存心養性』。曰:『存得父子之心盡,方養得仁之性;存得君臣之心盡,方養得義之性。』」時舉。
因看程子語錄「心小性大,心不弘於性,滯於知思」說,及上蔡云「心有止」說,遂云:「心有何窮盡?只得此本然之體,推而應事接物皆是。故於此知性之無所不有,知天亦以此。因省李先生云:『盡心者,如孟子見齊王問樂,則便對云云;言貨色,則便對云云,每遇一事,便有以處置將去,此是盡心。』舊時之不曉,蓋此乃盡心之效如此,得此本然之心,則皆推得去無窮也。如『見牛未見羊』說,苟見羊,則亦便是此心矣。」方。
「盡心、知性、知天」,此是致知;「存心、養性、事天」,此是力行。泳。盡知存養。
「盡心、知性」,以前看得「知」字放輕。今觀之,卻是「知」字重,「盡」字輕。知性,則心盡矣。存養,有行底意思。可學。
問:「『盡、知、存、養』四字如何分別?」曰:「盡知是知底工夫,存養是守底工夫。」震。
問「盡心、盡性」。曰:「盡心云者,知之至也;盡性云者,行之極也。盡心則知性、知天,以其知之已至也。若存心、養性,則是致其盡性之功也。」人傑。
孟子說「知性」,是知得性中物事。既知得,須盡知得,方始是盡心。下面「存其心,養其性」,方始是做工夫處。如大學說「物格而後知至」。物格者,物理之極處無不到,知性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無不盡,盡心也。至於「知至而後意誠」,誠則「存其心,養其性」也。聖人說知必說行,不可勝數。泳。
蜚卿問:「『盡心,存心』,盡,莫是極至地位;存,莫是初存得這心否?」曰:「盡心,也未說極至,只是凡事便須理會教十分周足,無少闕漏處,方是盡。存,也非獨是初工夫,初間固是操守存在這裏,到存得熟後,也只是存。這『存』字無終始,只在這裏。」賀孫。
孟子說「存其心」,雖是緊切,卻似添事。蓋聖人只為學者立下規矩,守得規矩定,便心也自定。如言「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人能如是存守,則心有不存者乎!今又說「存其心」,則與此為四矣。如此處,要人理會。升卿。
存之養之,便是事;心性,便是天,故曰「所以事天也」。德明。
仲思問「存心、養性」先後。曰:「先存心而後養性。養性云者,養而勿失之謂。性不可言存。」
問「存心養性以事天」。曰「天教你『父子有親』,你便用『父子有親』;天教你『君臣有義』,你便用『君臣有義』。不然,便是違天矣。古人語言下得字都不苟,如『存其心,養其性』,若作『養其心,存其性』,便不得。」問:「如何是『天者理之所從出』?」曰:「天便是那太虛,但能盡心、知性,則天便不外是矣。性便有那天。」問:「『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不惑,謂知事物當然之理;知天命,謂知事物之所以然;便是『知天、知性』之說否?」曰:「然。他那裏自看得箇血脈相牽連,要自子細看。龜山之說極好。龜山問學者曰:『人何故有惻隱之心?』學者曰:『出於自然。』龜山曰:『安得自然如此!若體究此理,知其所從來,則仁之道不遠矣。』便是此說。」僩。
「存其心」,則能「養其性」,正其情。「養其性」,如不暴。方。
存心,便性得所養。季通說「存心」雖是,然語性已疏,性有動靜。蓋孟子本文甚切。方。
「夭壽不貳」,不以生死為吾心之悅戚也。人傑。
問:「『立命』,是豎立得這天之所命,不以私意參雜,倒了天之正命否?」曰:「然。」問:「『莫非命也』,此一句是總說氣稟之命,與『天命謂性』之『命』同否?」曰:「孟子之意,未說到氣稟,孟子自來不甚說氣稟。看是此句只是說人物之生,吉凶禍福,皆天所命,人但順受其正。若桎梏而死,與立乎巖牆之下而死,便是你自取,不干天事,未說到氣稟在。」僩。
敬之問「夭壽」至「命也」。曰:「既不以夭壽貳其心,又須修身以俟,方始立得這命。自家有百年在世,百年之中,須事事教是當;自家有一日在世,一日之內,也須教事事是當始得。若既不以夭壽動其心,一向胡亂做,又不可。如佛氏以絕滅為事,亦可謂之『夭壽不貳』;然『修身以俟』一段,全不曾理會,所以做底事皆無頭腦,無君無父,亂人之大倫。」賀孫。
敬之問:「『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壽夭是天命,修身是順天命。安於天理之正,無一毫人欲計較之私,而天命在我,方始流行。」曰:「『夭壽不貳』,是不疑他。若一日未死,一日要是當;百年未死,百年要是當,這便是『立命』。『夭壽不貳』,便是知性知天之力;『修身以俟』,便是存心養性之功。『立命』一句,更用通下章看。」又問:「『莫非命也,順受其正。』若是人力所致者,如何是命?」曰:「前面事都見不得。若出門吉凶禍福皆不可知,但有正不正。自家只順受他正底,自家身分無過,恁地死了,便是正命。若立巖牆之下,與桎梏而死,便不是正命。或如比干剖心,又不可不謂之正命。」直卿說:「先生向嘗譬喻,一似受差遣,三年滿罷,便是君命之正。若歲月間以罪去,也是命,便不是正底命。」先生曰:「若自家無罪,便歲月間去,又不可不謂之正命。」子善問:「孟子謂『知命者不立巖牆之下』,今人卻道我命若未死,縱立巖牆之下,也不到壓死。」曰:「莫非命者,是活絡在這裏,看他如何來。若先說道我自有命,雖立巖牆之下也不妨,即是先指定一箇命,便是紂說『我生不有命在天』!」因舉橫渠「行同報異」與「氣遇」等語,「伊川卻道他說遇處不是。」又曰:「這一段文勢直是緊,若精神鈍底,真箇趕他不上。如龍虎變化,直是捉搦他不住!」倪。時舉略。
問「由太虛」云云。曰:「本只是一箇太虛,漸漸細分,說得密耳。且太虛便是這四者之總體,而不雜乎四者而言。『由氣化有道之名』,氣化是那陰陽造化,寒暑晝夜,雨露霜雪,山川木石,金水火土,皆是只這箇,便是那太虛,只是便雜卻氣化說。雖雜氣化,而實不離乎太虛,未說到人物各具當然之理處。」問:「太虛便是太極圖上面底圓圈,氣化便是圓圈裏陰靜陽動否?」曰:「然。」又曰:「『合虛與氣有性之名』,有這氣,道理便隨在裏面,無此氣,則道理無安頓處。如水中月,須是有此水,方映得那天上月;若無此水,終無此月也。心之知覺,又是那氣之虛靈底。聰明視聽,作為運用,皆是有這知覺,方運用得這道理。所以橫渠說:『「人能弘道」,是心能盡性;「非道弘人」,是性不知檢心。』又邵子曰:『心者,性之郛郭。』此等語,皆秦漢以下人道不到。」又問:「人與鳥獸固有知覺,但知覺有通塞,草木亦有知覺否?」曰:「亦有。如一盆花,得些水澆灌,便敷榮;若摧抑他,便枯悴。謂之無知覺,可乎?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去,云『與自家意思一般』,便是有知覺。只是鳥獸底知覺不如人底,草木底知覺又不如鳥獸底。又如大黃喫著便會瀉,附子喫著便會熱。只是他知覺只從這一路去。」又問:「腐敗之物亦有否?」曰:「亦有。如火燒成灰,將來泡湯喫,也苦。」因笑曰:「
頃信州諸公正說草木無性,今夜又說草木無心矣。」僩。集注。
先生問:「『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如何看?」廣云:「虛只是理,有是理,斯有是氣。」曰:「如何說『合』字?」廣云:「恐是據人物而言。」曰:「有是物則有是理與氣,故有性之名;若無是物,則不見理之所寓。『由太虛有天之名』,只是據理而言。『由氣化有道之名』,由氣之化,各有生長消息底道理,故有道之名。既已成物,則物各有理,故曰:『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廣。
「由太虛有天之名」,都是箇自然底。「由氣化有道之名」,是虛底物在實上見,無形底物因有形而見。所謂道者,如天道、地道、人道、父子之道、君臣之道、「率性之謂道」是也。「合虛與氣有性之名」,是自然中包得許多物事。夔孫。
「由太虛有天之名」,這全說理。「由氣化有道之名」,這說著事物上。如「率性之謂道」,性只是理,率性方見得是道,這說著事物上。且如君臣父子之道,有那君臣父子,方見這箇道理。「合虛與氣有性之名。」「虛」字便說理,理與氣合,所以有人。植。
問:「知覺是氣之陽明否?」曰:「『由太虛有天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天命之謂性』,管此兩句。『由氣化有道之名』,『率性之謂道』,管此一句。『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此又是天命謂性,這正管此一句。」賜。
問:「當無事時,虛明不昧,此是氣。其中自然動處,莫是性否?」曰:「虛明不昧,此理具乎其中,無少虧欠。感物而動,便是情。橫渠說得好。『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此是總說。『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此是就人上說。」賜。
問:「『由氣化有道之名』,是自陰陽言?」曰:「方見其有許多節次。」可學。
林問:「氣化何以謂之道?」曰:「天地間豈有一物不由其道者!」問:「合虛與氣何以有性?」曰:「此語詳看,亦得其意,然亦有未盡處。當言『虛即是性,氣即是人』。以氣之虛明寓於中,故『合虛與氣有性之名』。雖說略盡,而終有二意。」劉問:「如此,則莫是性離於道邪?」曰:「非此之謂。到這處則有是名,在人如何看,然豈有性離於道之理!」宇。
問「合虛與氣有性之名」。曰:「惟五峰發明得兩句好:『非性無物,非氣無形。』」燾。
問「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曰:「虛,只是說理。橫渠之言大率有未瑩處。有心則自有知覺,又何合性與知覺之有!」蓋卿。
「由太虛有天之名」,至「知覺有心之名」。橫渠如此議論,極精密。驤。
伊川云:「盡心然後知性。」此不然。「盡」字大,「知」字零星。饒錄無此七字。卻云:「盡心者,以其知性。」若未知性便要盡心,則懸空無下手處。惟就知性上積累將去,自然盡心。學蒙。集義。
問:「盡心、知性,不假存、養,其惟聖人乎!佛本不假於存、養,豈竊希聖人之事乎?」曰:「盡、知、存、養,吾儒、釋氏相似而不同。只是他所存、所養、所知、所盡處,道理皆不是。如吾儒盡心,只是盡君臣父子等心,便見有是理。性即是理也。如釋氏所謂『盡心、知性』,皆歸於空虛。其所存、養,卻是閉眉合眼,全不理會道理。」去偽。
或問:「伊川云:『心具天德。心有未盡處,便是天德未能盡。』竊嘗熟味其言。意者在天為命,在人為性,性無形質,而含之於心。故一心之中,天德具足,盡此心則知性知天矣。游氏以『心無餘蘊』為盡心,謝氏以『擴充得去』為盡心,皆此意也。然橫渠范侍講之說則又不然。范謂:『窮理者,孟子之所謂盡心也。』橫渠曰:『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物有未體,則心為有外。』不知窮理、體物之說,亦信然否?如下一段言『存心養性,所以事天也』,游氏言之詳矣。其言曰:『「存其心」者,閑邪以存其誠也;「養其性」者,守靜以復其本也。存、養如此,則可以事天矣。』此言事天,亦伊川所謂奉順之意,其說恐不出乎此。但不知存、養之說,謂存此以養彼耶?亦既存本心,又當養其性耶?」曰:「諸家解說『盡心』二字,少有發明得『盡』字出來者。伊川最說得完全,然亦不曾子細開說『盡』字。大抵『盡其心』,只是窮盡其在心之理耳。窮得此,又卻不能窮得彼,便不可喚做盡心。范侍講言窮理,卻是言盡心以前底事。謝上蔡言充擴得去,卻言盡心以後事。若橫渠『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之說,此只是言人心要廣大耳。亦不知未能盡得此心之理,如何便能盡其心得。兼『大其心』,亦做盡心說不得。游氏『守靜以復其本』,此語有病。守靜之說,近於佛老,吾聖人卻無此說。其言『知天為智之盡,事天為仁之至』,此卻說得好。事天只是奉順之而已,非有他也。所謂存心、養性,非二事,存心所以養性也。」去偽。
問上蔡「盡心、知性」一段。曰:「說盡心不著。」可學。
問:「先生盡心說曰:『心者,天理在人之全體。』又曰:『性者,天理之全體。』此何以別?」曰:「分說時,且恁地。若將心與性合作一處說,須有別。」淳。
莫非命也章
「盡其道而死者」,順理而吉者也;「桎梏死者」,逆理而凶者也。以非義而死者,固所自取,是亦前定,蓋其所稟之惡氣有以致之也。人傑。
問:「『桎梏死者,非正命也。』雖謂非正,然亦以命言。此乃自取,如何謂之命?」曰:「亦是自作而天殺之,但非正命耳。使文王死於羑里,孔子死於桓魋,卻是命。」可學。
敬之問「莫非命也」。曰:「在天言之,皆是正命。在人言之,便是不正之命。」問:「有當然而或不然,不當然而或然者,如何?」曰:「如孔孟老死不遇,須喚做不正之命始得。在孔孟言之,亦是正命。然在天之命,卻自有差。」恪。
問:「『莫非命也。』命是指氣言之否?」曰:「然。若在我無以致之,則命之壽夭,皆是合當如此者。如顏子之夭,伯牛之疾,是也。」廣。
問「莫非命也,順受其正」。因推「惠迪吉,從逆凶」之意。曰:「若是『惠迪吉,從逆凶』,自天觀之,也得其正命;自人得之,也得其正命。若惠迪而不吉,則自天觀之,卻是失其正命。如孔孟之聖賢而不見用於世,而聖賢亦莫不順受其正,這是於聖賢分上已得其正命。若就天觀之,彼以順感,而此以逆應,則是天自失其正命。」賀孫。
「莫非命也,順受其正。」直卿云:「如受得一邑之宰,教做三年,這是命。到做得一年被罷去,也是命。」曰:「有不以罪而枉罷者,亦是命。有罪而被罷者,非正命;無罪而被罷者,是正命也。」賀孫。
孟子說命,至「盡心」章方說得盡。
萬物皆備於我矣章
黃先之問「萬物皆備於我」。曰:「如今人所以害事處,只是這些私意難除。才有些私意隔著了,便只見許多般。」賀孫。
「萬物皆備於我」,須反身而實有之,無虧無欠,方能快活。若反身而不誠,雖是本來自足之物,然物自物,何干我事!砥。
「反身而誠」,孟子之意主於「誠」字,言反身而實有此理也。為父而實有慈,為子而實有孝,豈不快活。若反身不誠,是無此理。既無此理,但有恐懼而已,豈得樂哉!驤。
「反身而誠」,見得本具是理,而今亦不曾虧欠了他底。恪。
或問:「『反身而誠』,是要就身上知得許多道理否?」曰:「是這知見得最為要緊。」賀孫。
「反身而誠」,則恕從這裏流出,不用勉強。未到恁田地,須是勉強。此因林伯松問「強恕」說。淳。
所謂「萬物皆備於我」,在學者也知得此理是備於我,只是未能「反身而誠」。若勉強行恕,拗轉這道理來,便是恕。所謂勉強者,猶未能恕,必待勉強而後能也。所謂恕者,也只是去得私意盡了,這道理便真實備於我,無欠闕。僩。
或問:「萬物皆備於我」章後面說『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如何?」曰:「恕便是推己及物。恕若不是推己及物,別不是箇什麼。然這箇強恕者,亦是他見得『萬物皆備於我』了,只爭著一箇『反身而誠』,便須要強恕上做工夫。所謂強恕,蓋是他心裏不能推己及人,便須強勉行恕,拗轉這道理。然亦只是要去箇私意而已。私意既去,則萬理自無欠闕處矣。」燾。
子武問「萬物皆備於我」章。曰:「這章是兩截工夫。『反身而誠』,蓋知之已至,而自然循理,所以樂。『強恕而行』,是知之未至,且恁把捉勉強去,少間到純熟處,便是仁。」木之。
問:「『萬物皆備於我』,下文既云『樂莫大焉』,何故復云『強恕』?」曰:「四句二段,皆是蒙上面一句。」問:「『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是大賢以上事;『強恕求仁』,是學者身分上事否?」曰:「然。」問:「大賢以上,是知與行俱到;大賢以下,是知與行相資發否?」曰:「然。」頃之,復曰:「『反身而誠』,只是箇真知。真實知得,則滔滔行將去,見得萬物與我為一,自然其樂無涯。所以伊川云『異日見卓爾有立於前,然後不知手之舞,足之蹈』,正此意也。」道夫。
強,是勉強而行;恕,是推己及物。「強恕而行」,是要求至於誠。去偽。
敬之說:「強恕,只事事要擴充教是當。雖是自家元未免有些病痛,今且著事事勉強做去。」曰:「未至於『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處,且逐事要推己及人,庶幾心公理得。此處好更子細看。」賀孫。
問「強恕而行」。曰:「此是其人元不曾恕在。故當凡事勉強,推己及人。若『反身而誠』,則無待於勉強矣。」又問:「莫須卓然立志方得?」曰:「也不須如此,飢時便討飯喫。夔孫錄云:「才見不恕時,便須勉強,如飢便喫飯。」初頭硬要做一餉,少時卻只恁消殺了,到沒意思。」儒用。夔孫同。
「強恕而行,求仁莫近」,不可將「恕」字低看了。求仁莫近於恕,「恕」字甚緊。蓋卿。
問「萬物皆備於我」。曰:「未當如此。須從『孟子見梁惠王』看起,卻漸漸進步。如看論語,豈可只理會『吾道一以貫之』一句?須先自學而篇漸漸浸灌到純熟處,其間義理卻自然出。」季札。
問:「伊川說『萬物皆備於我』,謂『物亦然,皆從這裏出去』,如何?」曰:「未須問此,枉用工夫,且於事上逐件窮看。凡接物遇事,見得一箇是處,積習久自然貫通,便真箇見得理一。禪者云:『如桶底脫相似。』可謂大悟。到底不曾曉得,才遇事,又卻迷去。」德明。集義。
或問:「明道說:『學者須先識仁,仁者渾然與物同體。孟子言「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則為大樂。若反身未誠,則猶是二物有對,又安得樂?訂頑意思乃備言此體。』橫渠曰:『「萬物皆備於我」,言萬事皆有素於我也。「反身而誠」,謂行無不慊於心,則「樂莫大焉」。』如明道之說,則物只是物,更不須作事,且於下文『求仁』之說意思貫串。橫渠解『反身而誠』為行無不慊之義,又似來不得。不唯以物為事,如下文『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如何通貫得為一意?」曰:「橫渠之說亦好。『反身而誠』,實也。謂實有此理,更無不慊處,則仰不愧,俯不怍,『樂莫大焉』。『強恕而行』,即是推此理以及人也。我誠有此理,在人亦各有此理。能使人有此理亦如我焉,則近於仁矣。如明道這般說話極好,只是說得太廣,學者難入。」去偽。銖同。
「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萬物不是萬物之跡,只是萬物之理皆備於我。如萬物莫不有君臣之義,自家這裏也有;萬物莫不有父子之親,自家這裏也有;萬物莫不有兄弟之愛,自家這裏也有;萬物莫不有夫婦之別,自家這裏也有,是這道理本來皆備於吾身。反之於吾身,於君臣必盡其義,於父子必盡其親,於兄弟必盡其愛,於夫婦必盡其別。莫不各盡其當然之實理,而無一毫之不盡,則仰不愧,俯不怍,自然是快活。若是反之於身有些子未盡,有些子不實,則中心愧怍,不能以自安,如何得會樂?橫渠曰:「『萬物皆備於我矣』,言萬物皆素定於我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故『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若不是實做工夫到這裏,如何見得恁地?賀孫。
「萬物皆備於我」,橫渠一段將來說得甚實。所謂萬物皆在我者,便只是君臣本來有義,父子本來有親,夫婦本來有別之類,皆是本來在我者。若事君有不足於敬,事親有不足於孝,以至夫婦無別,兄弟不友,朋友不信,便是我不能盡之。反身則是不誠,其苦有不可言者,安得所謂樂!若如今世人說,卻是無實事。如禪家之語,只虛空打箇筋斗,卻無著力處。。
問:「『樂莫大焉』,莫是見得『萬物皆備於我』,所以樂否?」曰:「誠是實有此理。檢點自家身命果無欠闕,事君真箇忠,事父真箇孝,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其樂孰大於此!橫渠謂『反身而誠』,則不慊於心,此說極有理。」去偽。
行之而不著焉章
方行之際,則明其當然之理,是行之而著;既行之後,則識其所以然,是習矣而察。初間是照管向前去,後來是回顧後面,看所行之道理如何。如人喫飯,方喫時,知得飯當喫;既喫後,則知飯之飽如此。僩。
著,曉也;察,識也。方其行之,而不曉其所當然;既習矣,而猶不識其所以然。人傑。
「習矣而不察」,「習」字重,「察」字輕。可學。
「習矣不察,行矣不著。」如今人又不如此。不曾去習,便要說察;不曾去行,便要說著。「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今人未曾理會「可與共學」,便要「適道」。賀孫。
待文王而後興章
「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豪傑質美,生下來便見這道理,何用費力?今人至於沈迷而不反,而聖人為之屢言之,方始肯求,已是下愚了。況又不知求之,則終於為禽獸而已!蓋人為萬物之靈,自是與物異。若迷其靈而昏之,則是與禽獸何別!大雅。
霸者之民章
自「王者之民皞皞如也」而下,至「豈曰小補之哉」,皆說王者功用如此。人傑。
「『所過者化』,只是身所經歷處,如舜耕歷山、陶河濱者是也。略略做這裏過,便自感化,不待久留,言其化之速也。」謙之云:「『所存者神』,是心中要恁地便恁地否?」曰:「是。『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小補,只是逐片逐些子補綴。『上下與天地同流』,重新鑄一番過相似。」恪。
問:「集注云:『所存主處,便神妙不測,所經歷處皆化。』如此,即是民化之也,非『大而化之』之『化』。」曰:「作『大而化』之『化』有病,則是過了者化物,未過時卻凝滯於此。只是所經歷處,才霑著些便化也。雷一震而萬物俱生動,霜一降而萬物皆成實,無不化者。書曰『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亦是此意。『所存主處,便神妙不測。』『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問:「『同流』是與天地同其神化否?」曰:「此難言,各有一分去聲。在裏。」曰:「是箇參贊意否?」曰:「亦不是參贊。」德明。
「存神、過化」,程說甚精,正得孟子本意。過,是身所經歷處,無不感動,如「黎民於變」,便是化。存,是存主處,不是主宰,是存這事,這事便來應。二程看文字最精密,如中庸說,門人多不能曉其意。淳。集義。
「過化、存神」,伊川說好。過,只是經歷處,以舜觀之,可見。存,則存主處,便如「綏來、動和」之意。都就事上說,反覆此一段自可見。端蒙。
「所過者化」,程子經歷之說甚好。蓋不獨是所居久處,只曾經涉處便皆化。「所存者神」,存是自家主意處。便不測,亦是人見其如此。。
黃子功問:「伊川說,過是經歷處,是否?」曰:「只是過處人便化,更不待久。」問「所存者神」。曰:「此才有所存,彼便應,言感應之速也。所以荀子云:『仁人之兵,所過者化,所存者神。』只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處,便是神。」子功曰:「如『舞干羽于兩階,七旬有苗格』,亦是此理。」曰:「然。」文蔚。
問:「經歷處則無不化。不經歷處如何?」曰:「此言經歷處便化,如在鄉則一鄉化,在天下則天下化。過者,言其感人之速如此,只被後來人說得太重了。『所存者神』,吾心之所存處,便成就如神耳。如書云『從欲以治,四方風動』之意。化,是人化也;神,是事之成就如神也。」去偽。
「君子所過者化」,伊川本處解略。易傳「大人虎變」,卻說得詳。荀子亦有「仁人過化存神」之語,此必古語。如「克己復禮」,亦是古語。左傳中亦引「克己復禮,仁也」。如「崇德、修慝、辨惑」,亦是古語,蓋是兩次問了。燾。
「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伊川解革卦,言「所過變化,事理炳著」。所過,謂身所經歷處也。文蔚。
「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存是存主,過是經歷。聖人「綏之斯來,動之斯和」,才過便化。橫渠說卻是兩截。從周。
問:「『過化,存神』,有先後否?」曰:「初無先後。便如橫渠之說,亦無先後。」去偽。
「過化、存神」,舊說,所應之事過而不留,便能「所存者神」。神,即神妙不測。故上蔡云:「『所過者化』,故『所存者神』;『所存者神』,故『所過者化』。」鄉里李欲才云:「譬如一面鏡,先來照者既去不見了,則後來者又可以照。若先底只在,則不復能照矣。」將做一事說,亦自好。但據孟子本文,則只是身所經歷處便化,心所存主處便神,如「綏斯來,動斯和」。又荀子亦言「仁人之兵,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似是見成言語,如「金聲玉振」之類,故孟荀皆用之。荀卿非孟子,必不肯用其語也。方子。
問:「尋常人說,皆云『所過者化』,便能『所存者神』。」曰:「他是就心說。據孟子意,乃是就事說。」問:「注引舜事,如何?」曰:「舜在下,只得如此。及見用,則賓四門之屬,皆是化。聖人豈能家至戶曉。蓋在吾化中者皆是過。」問:「『存神』與『過化』如何別?」曰:「過化,言所過即化;存神,便有嚮應意思。」問:「上蔡云:『「所過者化」,便「所存者神」;「所存者神」,便「所過者化」。』」曰:「此是就心說。事來不留於心,便是存神,存神便能過化。橫渠云:『性性為能存神,物物為能過化。』亦是此說。」可學。
人之所不學而能者章
至之問:「『達之天下也』,方為仁義。」曰:「『親親,仁也;敬長,義也。』不待達之天下,方始謂之仁義。『無他,達之天下』,只說達之天下,無別道理。」賀孫。
舜居深山之中章
問:「『舜聞善言,見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能禦。』其未有所聞見時,氣象如何?」曰:「湛然而已。其理充塞具備,一有所觸,便沛然而不可禦。」問:「學者未有聞見之時,莫須用持守而不可放逸否?」曰:「纔知持守,已自是聞善言,見善行了。」道夫。
無為其所不為章
敬之問「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曰:「人心至靈,其所不當為、不當欲之事,何嘗不知。但初間自知了,到計較利害,卻自以為不妨,便自冒昧為之、欲之耳。今既知其所不當為、不當欲者,便要來這裏截斷,斷然不為、不欲,故曰:『如此而已矣。』」恪。
人之有德慧術知章
或問「德慧、術知」。曰:「德慧純粹,術知聰明。須有朴實工夫,方磨得出。」履孫。
廣土眾民章
敬之問:「『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君子但當自盡吾心之天理,雖達而在上,做出事業功名,亦只似雲浮於太虛之中,於我何有哉?」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固是人所欲。與其處畎畝之中,孰若進而得行其道,使天下皆被其澤!要得出行其道者,亦是人之所欲。但其用其舍,於我性分之內,本不相關。進而大行,退而窮居,於我性分之內,無所加損。」賀孫。
問「君子所性」章。曰:「只是這一箇道理。雖達而為堯舜在上,亦不是添加些子;窮而為孔孟在下,亦不是減少些子。蓋這一箇道理,合下都定了,更添減不得。」又云:「這『所性』字說得虛,如『堯舜性之』之『性』字。」燾。
敬之問「君子所性」。曰:「此是說生來承受之性。『仁義禮智根於心』,便見得四端著在心上,相離不得。才有些子私意,便斷了那根,便無生意。譬如木根著在土上,方會生,其色也睟然,都從那根上發出來。且『性』字從『心』,便見得先有這心,便有許多物在其中。」恪。
問「仁義禮智根於心」。曰:「上說君子,是通聖人言。蓋君子氣稟清明,無物欲之累,故合下生時,這箇根便著土,所以生色形見於外。眾人則合下生時,便為氣稟物欲一重隔了,這箇根便未著土在。蓋有殘忍底心,便沒了仁之根;有頑鈍底心,便沒了義之根;有忿狠底心,便沒了禮之根;有黑暗底心,便沒了智之根,都各有一重隔了。而今人只要去其氣質物欲之隔,教四者之根著土而已。如『堯舜性之』,便是根已著土了。『湯武反之』,便是元來未曾著土,而今方移得來著土了。」燾。
問「仁義禮智根於心」。曰:「雖是自家合下都有這箇物,若有些子私欲夾雜在其中,便把好底和根都去了。」賀孫。
安卿問:「『仁義禮智根於心』,何謂根?」曰:「養得到,見得明,便自然生根,此是人功夫做來。」義剛。
看文字當看大意,又看句語中何字是切要。孟子謂「仁義禮智根於心」,只「根」字甚有意。如此用心,義理自出。季札。
問「四體不言而喻」。曰:「是四體不待命令而自如此。謂『手容恭』,不待自家教他恭而自然恭;『足容重』,不待自家教他重而自然重,不待教化如此而自如此也。」燾。
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章
「『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學而不從這裏,則所為雖善,要為好事,終是有不是處。」因言:「舊見劉子澄作某處學記,其中有雖不能為向上事,亦可以做向下一等之意,大概是要退,如此便不得。」人傑。
至之問「孔子登東山而小魯」一節。曰:「此一章,如詩之有比興。比者,但比之以他物,而不說其事如何;興,則引物以發其意,而終說破其事也。如『孔子登東山而小魯』,至『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此興也。『觀水有術,必觀其瀾』,至『容光必照焉』,此比也。『流水之為物也』,至『不成章不達』,此又是興也。比者,如『鶴鳴于九皋』之類;興者,如『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上引『毚兔』、『柔木』之類是也。『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蓋人之為學,須是務實,乃能有進。若這裏工夫欠了些分毫,定是要透過那裏不得。」時舉。
問:「『必觀其瀾』,是因其瀾處,便見其本耶?抑觀其瀾,知其有本了,又須窮其本之所自來?」曰:「若論水之有原本,則觀其流,必知其有原。然流處便是那原本,更去那裏別討本?只那瀾便是那本了。若非本,何處有那流?若說觀其瀾,又須觀其本,則孟子何不曰『必觀其本』?他說『觀其瀾』,便是就瀾處便見其本。」僩。
雞鳴而起章
敬之問:「『利與善之間也』,這箇利,非是有心於為利。只見理不明,才差些,便入那邊去。」曰:「然。才差向利邊去,只見利之為美。」賀孫。
或問「利與善之間」。曰:「間,是兩者相並在這裏。一條路做這邊去,一條路做那邊去,所以謂之間。」
「利與善之間」,不是冷水,便是熱湯,無那中間溫吞煖處也。僩。
「利、善,若只是利、善,則易理會。今人所為處都是利,只管硬差排道是善。今人直是差處多。只一條大路,其餘千差萬別,皆是私路。」因舉張子韶小說云云。賀孫。
「利與善之間。」若才有心要人知,要人道好,要以此求利祿,皆為利也。這箇極多般樣,雖所為皆善,但有一毫歆慕外物之心,便是利了。如一塊潔白物事,上面只著一點黑,便不得為白矣。又如好底物事,如腦子之屬,上面只著一點糞穢,便都壞了,不得為香矣。若是糞穢上面假饒著一堆腦麝,亦不濟事。做善須是做到極盡處,方喚做善。僩。
用之問:「舜『孳孳為善』。『未接物時,只主於敬,便是為善。』以此觀之,聖人之道不是默然無言。聖人之心『純亦不已』,雖無事時,也常有箇主宰在這裏。固不是放肆,亦不是如槁木死灰。」曰:「這便如夜來說只是有操而已一段。如今且須常存箇誠敬做主,學問方有所歸著。如有屋舍了,零零碎碎方有頓處。不然,卻似無家舍人,雖有千萬之寶,亦無安頓處。今日放在東邊草裏,明日放在西邊草裏,終非己物。」賀孫。
或問「為善、為利」處。因舉龜山答廖尚書用中一段,曰:「龜山說得鶻突,廖公認得不子細,後來於利害上頗不分別。紹興間,秦氏主和,建議不決,召廖公來。他懵然不知,卻去問他平日所友善之人,如鄭邦達輩。邦達亦不思量,便云:『和是好事。』故廖公到闕即主和議,遂為中丞,然他亦不肯為秦氏鷹犬。」秦嘗諷令言趙公鼎,廖竟不從而出。燾。
楊子取為我章
「楊朱乃老子弟子,其學專為己。列子云:『伯成子羔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其言曰:「一毛安能利天下?使人人不拔一毛,不利天下,則天下自治矣。」』」問:「老子似不與楊朱同。」曰:「老子窺見天下之事,卻討便宜置身於安閑之地,云『清靜自治』,豈不是與朱同?」又問:「伊川說老子,謂先語大道,後卻涉些姦詐。如云『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之類。」曰:「孔孟亦知天下有許多事,何故不壓他?」曰:「孔孟見實理,把作合做底看。他不見實理,把做無故不肯為。」問:「孔子曾見他書否?」曰:「未必見。」厚之問:「孔子何為問禮於他?」曰:「他本周家史官,自知禮,只是以為不足道,故一切埽除了。曾子問中自見孔子問他處。邵康節亦有些小似他。」問:「淵源錄中何故有康節傳?」曰:「書坊自增耳。」可學。
問:「『墨氏兼愛,楊氏為我。』夫兼愛雖無差等,不合聖人之正道,乃是割己為人,滅去己私,猶足立教。若為我,乃小己自私之事,果何足以立教耶?」曰:「莊子數稱楊子居之為人,恐楊氏之學,如今道流修煉之士。其保嗇神氣,雖一句話也不妄與人說,正孟子所謂『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是也。」柄。
問:「楊墨固是皆不得中。至子莫,又要安排討箇中執之。」曰:「子莫見楊墨皆偏在一處,要就二者之中而執之,正是安排尋討也。原其意思固好,只是見得不分明,依舊不是。且如『三過其門而不入』,在禹稷之時則可,在顏子則不可。『居陋巷』,在顏子之時則是中,在禹稷之時則非中矣。『居陋巷』則似楊氏,『三過其門而不入』則似墨氏。要之,禹稷似兼愛而非兼愛,顏子似為我而非為我。」道夫云:「常記先生云:『中,一名而函二義。這箇中,要與喜怒哀樂未發之中異,與時中之中同。』」曰:「然。」道夫。
堯舜性之也章
「性之」,是合下如此;「身之」,是做到那田地。端蒙。
「堯舜性之也」,「性」字似「稟」字。「湯武身之也」,是將這道理做成這箇渾身,將這渾身做出這道理。「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也。」舊時看此句,甚費思量。有數樣說,今所留二說,也自倒斷不下。僩。
黃仁卿問:「『性善』之『性』與『堯舜性之』之『性』,如何?」曰:「『性善』之『性』字實,『性之』之『性』字虛。性之,只是合下稟得,合下便得來受用。」又曰:「反之,是先失著了,反之而後得。身之,是把來身上做起。」節。
聖人之心,不曾有箇起頭處。「堯舜性之」,合下便恁地去,初無箇頭。到「湯武反之」,早是有頭了,但其起處甚微。五霸則甚大。
或問:「『仁,人心也。』若假借為之,焉能有諸己哉?而孟子卻云五霸『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何也?」曰:「此最難說。前輩多有辨之者,然卒不得其說。『惡知』二字為五霸設也,如云五霸自不知也。五霸久假而不歸,安知其亦非己有也。」去偽。
問:「『久假不歸,惡知其非有?』舊解多謂,使其能久假而不歸,惡知終非其有?」曰:「諸家多如此說,遂引惹得司馬溫公東坡來闢孟子。」問:「假之之事,如責楚包茅不貢,與夫初命、三命之類否?」曰:「他從頭都是,無一事不是。如齊桓尚自白直,恁地假將去。至晉文公做了千般蹺蹊,所以夫子有『正、譎』之論。博議說『譎、正』處甚好,但說得來連自家都不好了。」又曰:「假之,非利之之比。若要識得假與利,只看真與不真,切與不切。『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正是利之之事也。」道夫云:「『安仁』便是『性之』,『利仁』便是『反之』,『假之』之規模自與此別。」曰:「不干涉。如『勉強而行』,亦非此比。安、利、勉強,皆是真切,但有熟不熟耳。」頃之,歎曰:「天下事誰不恁地!且如漢祖三軍縞素,為義帝發喪,他何嘗知所謂君臣之義所當然者!但受教三老,假此以為名而濟其欲爾。」問:「如夫子稱管仲『如其仁』,也是從『假』字上說來否?」曰:「他只是言其有仁之功,未說到那『假』字上在。且如孺子入井,有一人取得出來,人且稱其仁,亦未說到那『納交、要譽、惡其聲而然』。」道夫問:「如此說,則『如』字如何解?」曰:「此直深許其有仁耳。人多說是許其似仁而非仁,以文勢觀之,恐不恁地,只是許其仁耳。」道夫云:「假之之事,真所謂『幽沉仁義』,非獨為害當時,又且流毒後世。」曰:「此孟子所以不道桓文而卑管晏也。且如興滅繼絕,誅殘禁暴,懷諸侯而尊周室,百般好事他都做,只是無惻怛之誠心。他本欲他事之行,又恰有這題目入得,故不得不舉行。」道夫云:「此邵子所以有『功之首,罪之魁』之論。」曰:「他合下便是恁地。」道夫。
王子墊問曰章
王子墊問士尚志一段,中間反覆說「仁義」二字,都有意,須思量得。僩。
桃應問曰章
問:「瞽瞍殺人,在皋陶則只知有法,而不知有天子之父;在舜則只知有父,而不知有天下。此只是聖賢之心坦然直截,當事主一,不要生枝節否?」曰:「孟子只是言聖賢之心耳。聖賢之心合下是如此,權制有未暇論。然到極不得已處,亦須變而通之。蓋法者,天下公共,在皋陶亦只得執之而已。若人心不許舜棄天下而去,則便是天也。皋陶亦安能違天!法與理便即是人心底。亦須是合下有如此底心,方能為是權制。今人於事合下無如此底心,其初便從權制去,則不可。」淳。
「桃應之問,孟子之對,楊氏有『議貴』之說,如何?」曰:「使舜欲為天子,又欲免瞽瞍,則生議貴之法矣。」人傑。
孟子自范之齊章
問:「孟子言『居移氣,養移體』後,卻只論居不論養,豈非居能移人之氣,亦如養之能移人之體乎?」曰:「有是居,則有是養。居公卿,則自有公卿底奉養;居貧賤,則自有居貧賤底奉養。言居,則養在其中。」去偽。
形色天性章
至之問「形、色」。曰:「有這形,便自有這色,所以下文只說『踐形』。蓋色便在形裏面;色,猶言容貌也。」時舉問:「『形、色』自是兩字否?」曰:「固是。」時舉。
敬之問:「『形色天性。』形是耳目口鼻之類,色是如何?」曰:「一顰一笑,皆有至理。時舉錄云:「凡一顰一笑,一語一默,無非天理。」『形』字重,『色』字輕,故下面但云:『惟聖人可以踐形。』」直卿云:「形是『動容貌』,色是『正顏色』。」曰:「固是。」南升。
問:「『色』字如何?」曰:「有形便有色,如『動容周旋中禮』,則色自正。如祭祀則必有敬之色,臨喪則必有哀之色,故下文只言『踐形』。」。
問:「『形色天性』下,只說踐形而不云色,何也?」曰:「有此形則有此色,如鳥獸之形自有鳥獸顏色,草木之形自有草木顏色。言形,則色在其中矣。」去偽。
形色上便有天性。視,便有視之理;聽,便有聽之理。閎祖。
「踐形」,是有這箇物事,腳實踏著,不闕了他箇。有是形便有是理,盡得這箇理,便是踐得這箇形。耳目本有這箇聰明,若不盡其聰明時,便是闕了這箇形,不曾踐得。恪。
「惟聖人可以踐形。」踐,非踐履之謂。蓋言聖人所為,便踏著這箇形色之性耳。道夫。
論「踐形」,云:「天生形色,便有本來天理在內。賢人踐之而未盡,聖人則步步踏著來路也。」方。
人之有形有色,無不各有自然之理,所謂天性也。惟聖人能盡其性,故即形即色,無非自然之理。所以人皆有是形,而必聖人然後可以踐其形而無歉也。踐,如踐言之「踐」 ,伊川以為「充人之形」是也。人傑。
盡性,性有仁,須盡得仁;有義,須盡得義,無一些欠闕方是盡。踐形,人有形,形必有性。耳,形也,必盡其聰,然後能踐耳之形;目,形也,必盡其明,然後能踐目之形。踐形,如踐言之「踐」。伊川云:「踐形是充人之形。」盡性、踐形,只是一事。閎祖。
蜚卿問:「既是聖人,如何卻方可以踐形?」曰:「踐,如掩覆得過底模樣,如伊川說充其形色,自是說得好了。形,只是這形體。色,如『臨喪則有哀色,介冑則有不可犯之色』之類。天之生人,人之得於天,其具耳目口鼻者,莫不皆有此理。耳便必當無有不聰,目便必當無有不明,口便必能盡別天下之味,鼻便必能盡別天下之臭,聖人與常人都一般。惟眾人有氣稟之雜,物欲之累,雖同是耳也而不足於聰,雖同是目也而不足於明,雖同是口也而不足以別味,雖同是鼻也而不足以別臭。是雖有是形,惟其不足,故不能充踐此形。惟聖人耳則十分聰,而無一毫之不聰;目則十分明,而無一毫之不明;以至於口鼻,莫不皆然。惟聖人如此,方可以踐此形;惟眾人如彼,自不可以踐此形。」賀孫。
君子所以教者五章
或問:「『君子之所以教者』,諸先生說得如何?」曰:「諸先生不曾說得分明。曾子學到孔子田地,故孔子與他說一貫之道,此所謂『如時雨化之者也』。時雨云者,不先不後,適當其時而已。成德,如顏淵閔子騫者是也。達材,如冉有季路是也。答問,如孟子與公孫丑萬章之徒是也。有私淑艾者,橫渠謂『正己而物正』,非然也。此五者一節輕似一節。『大人正己而物正』,大小大事,不應安排在答問之下。以某觀之,此言為不曾親聖人者設也。彼雖不曾承聖人之誨,私得於善治孔子之道者,亦足以發也,故又在答問之下。」去偽。
成德,成就其德,如孔子於冉閔,德則天資純粹者。達材,通達其才,如孔子於由賜,才是明敏者。答問,則早費言語。私淑艾,卻是不曾及門,聞風而善者。端蒙。
伯豐問:「橫渠云:『顏子私淑艾以教人,隱而未見之仁也。』如何?」曰:「舊解『有私淑艾者』,謂自善其身,而示教於人,故橫渠如此說。然考孟子所謂『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此人者,是孟子指其師友子思之類。以謂予不得親見孔子而師之,只是我私竊傳其善於人,如有私淑艾者,卻是『君子所以教者五』,然亦有次敘,有如時雨化之者,他地位已到,因而發之,孔子於顏曾是也。其次成德、達材,又隨人資材成就。有答問者,未及師承,只是來相答問而已。私淑艾者,未嘗親見面授,只是或聞其風而師慕之,或私竊傳其善言善行,學之以善於其身,是亦君子之教誨也。橫渠集中有祭文云:『私淑祖考之遺訓。』說得文義卻順。」。
公孫丑曰道則高矣美矣章
「引而不發。」引,引弓也;發,發矢也。躍如,如踴躍而出,猶言「活潑潑地」也。人傑。
「『君子引而不發,躍如也』,下三字屬君子。言雖引而不發,而其言意中躍躍然會動,如所謂活潑潑地也。」及入解,又云:「躍躍然於動靜語默之間。」方。
躍如,是道理活潑潑底發出在面前,如甲中躍出。升卿。
「君子引而不發,躍如也。」須知得是引箇甚麼?是怎生地不發?又是甚麼物事躍在面前?須是聳起這心與他看,教此心精一,無些子夾雜,方見得他那精微妙處。又曰:「道理散在天下事物之間,聖賢也不是不說,然也全說不得,自是那妙處不容說。然雖不說,只才挑動那頭了時,那箇物事自跌落在面前。如張弓十分滿而不發箭,雖不發箭,然已知得真箇是中這物事了。須是精一其心,無些子他慮夾雜,方看得出。」僩。
「『引而不發,躍如也』,與『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同意否?」曰:「這般有問答處,儘好看。這見得恁地問,便恁地答。最是酬酢處見意思,且自去看。」賀孫。
或問:「范謂:『君子之射,引而不發,以待彀與的之相偶。心欲必中,故躍如也。』此說如何?」曰:「范氏此說最好笑!豈有君子之射常引而不發者乎!只管引而不發,卻成甚射也!『引而不發』之語,只緣上文說射,故有此語。此只是言君子之教人,但開其端以示人而已,其中自有箇躍如底道理。學者須是識得這箇道理,方知君子教人為甚忠。故下文『中道而立,能者從之。』」去偽。
於不可已而已章
「進銳退速」,其病正在意氣方盛之時,已有易衰之勢,不待意氣已衰之後,然後見其失也。
知者無不知也章
「知者無不知也。」問:「知在先否?」曰:「也是如此,亦不專如此。固是用知得審。若知不審,以賢為否,以否為賢,少間那仁上便安頓不著。」僩。
正淳問:「『急先務』一段何如?」曰:「人人各有當務之急。『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此各有所急也。『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此聖人之所急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若學圃、學稼,則是不急。今人讀書中亦自有合著急處。若是稍慢處理會未得,也且放過不妨,緊要處須著理會。」又問:「『急親賢也,急先務也』,治天下莫過於親賢,知卻隨時因事為之,故不指言。如舜之舉相、去凶,是舜之先務;禹之治水,是禹之先務,何如?」曰:「大略是如此。下文云『此之謂不知務』。須是凡事都有輕重緩急。如眼下修緝禮書,固是合理會。若只知有這箇,都困了,也不得。又須知自有要緊處,乃是當務。又如孟子答『今之樂,猶古之樂』,這裏且要得他與百姓同樂是緊急。若就這裏便與理會今樂非古樂,便是不知務。」賀孫。人傑錄別出。
問:「如舜舉皋陶,湯舉伊尹,所謂親賢者,乃治天下者不易之務。若當務之急,是隨其時勢之不同。堯之曆象、治水,舜之舉相、去凶,湯之伐夏救民,皆所務之急者。」曰:「也是如此。然當務之急,如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亦不用於耕耳』。又如夫子言『務民之義』,應係所當為者,皆是也。」漢卿問:「『不能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放飯流歠,而問無齒決,是之謂不知務。』卻止說智,不說仁?」曰:「便是併與仁說。所謂『急親賢之為務』,豈不為仁乎?」先生因推言:「學者亦有當務。如孟子論今樂古樂,則與民同樂,乃樂之本,學者所當知也。若欲明其聲音節奏,特樂之一事耳。又如修緝禮書,亦是學者之一事。學者須要窮其源本,放得大水下來,則如海潮之至,大船小船莫不浮泛。若上面無水來,則大船小船都動不得。如講學既能得其大者,則小小文義,自是該通。若只於淺處用功,則必不免沉滯之患矣。」人傑。
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六十一
孟子十一
盡心下
盡信書章
孟子說「盡信書不如無書」者,只緣當時恁地戰鬥殘戮,恐當時人以此為口實,故說此。然「血流漂杵」,看上文自說「前徒倒戈,攻其後以北」,不是武王殺他,乃紂之人自蹂踐相殺。荀子云:「所以殺之者,非周人也,商人也。」賀孫。
舜之飯糗茹草章
或問:「『二女果』,趙氏以『果』為『侍』,有所據否?」曰:「某常推究此。廣韻從『女』從『果』者,亦曰『侍也』。」去偽。
好名之人章
好名之人,只是偶然能如此。苟非其人,苟非真能讓之人,則簞食豆羹,反見於色。想見孟子亦少了幾箇字。「其人」者,指真能讓底人言。子蒙。
讓千乘之國,惟賢人能之。然好名之人,亦有時而能之。然若不是真箇能讓之人,則於小處不覺發見矣。蓋好名之人本非真能讓國也,徒出一時之慕名而勉強為之耳。然這邊雖能讓千乘之國,那邊簞食豆羹必見於色。東坡所謂「人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不失聲於破釜」,正此意也。「苟非其人」,其人指真能讓國者,非指好名之人也。僩。
徐孟寶問「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曰:「會得東坡說『能碎千金之璧,不能不失聲於破釜』否?」曰:「如此,則『能讓千乘之國』,只是好名;至『簞食豆羹見於色』,卻是實情也。」曰:「然。」曰:「如此說時,好名大故未是好事在。」曰:「只李守約之祖光祖刪定曾如此說來。某嘗把此一段對『向為身死而不受』一段為義。蓋前段是好名之人大處打得過,小處漏綻也;動於萬鍾者,是小處遮掩得過,大處發露也。」大雅。
民為貴章
「伊川云:『勾龍配食於社,棄配食於稷。始以其有功於水土,故祀之;今以其水旱,故易之。』夫二神之功,萬世所賴;旱乾水溢,一時之災。以一時之災,而遽忘萬世之功,可乎?」曰:「『變置社稷』,非是易其人而祀之也。伊川之說也,蓋言遷社稷壇場於他處耳。」謨。
仁也者人也章
或問「仁者人也」。曰:「仁是仁,不可說。故以人為說者,是就人性上說。」節。
「仁者,人也。」人之所以為人者,以其有此而已。一心之間,渾然天理,動容周旋,造次顛沛,不可違也。一違,則私慾間乎其間,為不仁矣。雖曰二物,其實一理。蓋仁即心也,不是心外別有仁也。椿。
「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此是說此仁是人底道理,就人身上體認出來。又就人身上說,合而言之便是道也。。
「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只仁與人,合而言之,便是道。猶言「公而以人體之便是仁」也。子蒙。
「仁者,人也」,非是以人訓仁。且如君臣之義,君臣便是人,義便是仁;盡君臣之義即是道,所謂「合而言之」者也。履孫。
「人之所以得名,以其仁也。言仁而不言人,則不見理之所寓;言人而不言仁,則人不過是一塊血肉耳。必合而言之,方見得道理出來。」因言:「仁字最難形容,是箇柔軟有知覺、相酬接之意,此須是自去體認。『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廣。
問「合而言之,道也」。曰:「只說仁不說人,則此道理安頓何處?只說人不說仁,則人者特一塊血肉耳。必合將來說,乃是道也。」必大。
問:「先生謂外國本下更有云云者,何所據?」曰:「向見尤延之說,高麗本如此。」廣。
問「仁也者人也」。曰:「此『仁』字不是別物,即是這人底道理。將這仁與人合,便是道。程子謂此猶『率性之謂道』也。如中庸『仁者人也』,是對『義者宜也』,意又不同。『人』字是以人身言之。『仁』字有生意,是言人之生道也。中庸說『仁』字又密。止言『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便說『仁者人也』,是切己言之。孟子是統而言之。」徐問:「禮記:『仁者右也,道者左也;仁者人也,道者義也。』」曰:「這般話,理會作甚!」淳。
貉稽曰章
或問:「『肆不殄厥慍,亦不殞厥問』,此綿之八章,孟子以是稱文王,無足怪。『憂心悄悄,慍于群小』,此邶柏舟之詩,何與孔子?而以此稱孔子,何也?」曰:「此不必疑。如見毀於叔孫,幾害於桓魋,皆『慍于群小』也。辭則衛詩,意似孔子之事,故孟子以此言孔子。至於綿詩『肆不殄厥慍』之語,注謂說文王。以詩考之,上文正說太王,下文豈得便言文王如此?意其間須有闕文。若以為太王事,則下又卻有『虞芮質厥成』之語。某嘗作詩解,至此亦曾有說。」集傳今有定說。去偽。
口之於味也章
孟子亦言氣質之性,如「口之於味也」之類是也。節。
徐震問:「『口之於味』,以至『四肢之於安佚』,是性否?」曰:「豈不是性?然以此求性不可,故曰:『君子不謂性也。』」人傑。
敬之問:「『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有命焉』,乃是聖人要人全其正性。」曰:「不然。此分明說『君子不謂性』,這『性』字便不全是就理上說。夫口之欲食,目之欲色,耳之欲聲,鼻之欲臭,四肢之欲安逸,如何自會恁地?這固是天理之自然。然理附於氣,這許多卻從血氣軀殼上發出來。故君子不當以此為主,而以天命之理為主,都不把那箇當事,但看這理合如何。『有命焉,有性焉』,此『命』字與『性』字,是就理上說。『性也,君子不謂性也;命也,君子不謂命也』,此『性』字與『命』字,是就氣上說。」賀孫。
「仁之於父子,義之於君臣,禮之於賓主,智之於賢者,聖人之於天道,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此「命」字有兩說,一以所稟言之,一以所值言之。集注之說是以所稟言之。清而厚,則仁之於父子也至,若鼓瞍之於舜,則薄於仁矣;義之於君臣也盡,若桀紂之於逢干,則薄於義矣。禮薄而至於賓主之失其歡,智薄而至於賢者之不能盡知其極。至於聖人之天道,有「性之、反之」之不同。如堯舜之盛德固備於天道,若「禹入聖域而不優」,則亦其稟之有未純處,是皆所謂命也。人傑。
或問:「『聖人之於天道』,文勢與上文一否?」曰:「與上文一。『堯舜性之』,則盡矣;『湯武身之』,則未也。」履孫。
「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是因甚有兩樣?閎祖。
「性也,有命焉」,「性」字兼氣稟而言。「命也,有性焉」,此「性」字專言其理。伯羽。
問「性也,有命焉」。曰:「此『性』字兼物欲而言,說得緩而闊。如下文『有性焉』之『性』,則說得緊。兩箇『命』字亦不同。」燾。
「性也,有命焉」,此性是氣稟之性,命則是限制人心者。「命也,有性焉」,此命是氣稟有清濁,性則是道心者。方子。
直卿云:「『不謂性命』章,兩『性』字,兩『命』字,都不同。上面『性』字是人心;下面『性』字是道心。上面『命』字是氣,論貧富貴賤;下面『命』字是理,論智愚賢不肖。」學蒙。
區兄問「有性焉,有命焉」一段。先生甚喜,以謂「某四十歲,方看透此段意思。上云『性也』,是氣稟之性;『有命焉』,是斷制人心,欲其不敢過也。下云『命也』,蓋其所受氣稟亦有厚薄之不齊;『有性焉』,是限則道心,欲其無不及也」。蓋卿。震錄云:「區兄以『性也』之『性』為氣稟之性,『有性焉』之『性』為天命之性。先生云:『某四十歲方得此說。不易公思量得!』」
或問「君子不謂性命」。曰:「論來『口之於味,目之於色,耳之於聲,鼻之於臭,四肢之於安佚』,固是性;然亦便是合下賦予之命。『仁之於父子,義之於君臣,禮之於賓主,智之於賢者,聖人之於天道』,固是命;然亦便是各得其所受之理,便是性。孟子恐人只見得一邊,故就其所主而言。舜禹相授受,只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論來只有一箇心,那得有兩樣?只就他所主而言,那箇便喚做『人心』,那箇便喚做『道心』。人心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耳之於聲,鼻之於臭,四肢之於安佚』;若以為性所當然,一向惟意所欲,卻不可。蓋有命存焉,須著安於定分,不敢少過,始得。道心如『仁之於父子,義之於君臣,禮之於賓主,智之於賢者,聖人之於天道』;若以為命已前定,任其如何,更不盡心,卻不可。蓋有性存焉,須著盡此心以求合乎理,始得。」又曰:「『口之於味,目之於色,耳之於聲,鼻之於臭,四肢之於安佚』,這雖說道性,其實這已不是性之本原。惟性中有此理,故口必欲味,耳必欲聲,目必欲色,鼻必欲臭,四肢必欲安佚,自然發出如此。若本無此理,口自不欲味,耳自不欲聲,目自不欲色,鼻自不欲臭,四肢自不欲安佚。」賀孫。
或問「命」字之義。曰:「命,謂天之付與,所謂天令之謂命也。然命有兩般:有以氣言者,厚薄清濁之稟不同也,如所謂『道之將行、將廢,命也』,『得之不得曰有命』,是也;有以理言者,天道流行,付而在人,則為仁義禮智之性,如所謂『五十而知天命』,『天命之謂性』,是也。二者皆天所付與,故皆曰命。」又問:「孟子謂『性也,有命焉』,此『性』所指謂何?」曰:「此『性』字指氣質而言,如『性相近』之類;此『命』字卻合理與氣而言。蓋五者之欲,固是人性,然有命分。既不可謂我性之所有而必求得之,又不可謂我分可以得,而必極其欲。如貧賤不能如願,此固分也;富貴之極,可以無所不為,然亦有限制裁節,又當安之於理。如紂之酒池肉林,卻是富貴之極而不知限節之意。若以其分言之,固無不可為,但道理卻恁地不得。今人只說得一邊,不知合而言之,未嘗不同也。『命也,有性焉』,此『命』字專指氣而言,此『性』字卻指理而言。如舜遇瞽瞍,固是所遇氣數。然舜惟盡事親之道,期於底豫,此所謂盡性。大凡清濁厚薄之稟,皆命也。所造之有淺有深,所遇之有應有不應,皆由厚薄清濁之分不同。且如聖人之於天道,如堯舜則是性之,湯武則是身之,禹則『入聖域而不優』,此是合下所稟有清濁,而所造有淺深不同。『仁之於父子』,如舜之遇瞽瞍;『義之於君臣』,如文王在羑里,孔子不得位;『禮之於賓主』,如子敖以孟子為簡;『智之於賢者』,如晏嬰智矣,而不知孔子,此是合下來所稟有厚薄,而所遇有應不應。但其命雖如此,又有性焉,故當盡性。大抵孟子此語是各就其所重言之,所以伸此而抑彼,如論語所說審富貴而安貧賤之意。張子所謂『養則付命於天,道則責成於己』,是也。然又自要看得活。道理不是死底物,在人自著力也。」「仁之於父子」以下,與集注不同,讀者詳之。銖。
問:「『命矣夫!』這只是說他一身氣數止於此否?」曰:「是它稟受得來只恁地。這命,便似向來說人心相似,是有兩般命,卻不是有兩箇命。有兼氣血說底,有全說理底。如『有命焉』,『君子不謂命也』,只是這一箇命。前面說底是一般,後面說底是一般。如『口之於味,耳之於聲,性之』,這便是人心。然不成無後也要恁地!所以說『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這命,便是指理而言。若是『仁之於父子,義之於君臣,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這命,便是兼氣血而言。其實只是這一箇理,就氣稟論則不同。且如『義之於君臣』,亦有未事君時,先懷一箇不忠底心者;子之於父,亦有常常懷不孝底心者。不成不管他,只聽他自恁地!須著區處教不恁地,始得。」蔡仲默問:「『相近』,也是指氣質而言否?」曰:「是。若孟子,便直說曰:『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說至此,高聲云:「只是這箇道理!堯舜三王治天下,只是理會這箇。千百年來無人曉得,後都黑了。到程先生後,說得方分明。」義剛。
堯卿謂:「『君子不謂性命』章,前段說性是物欲之性,命是命分;後段說性是仁義禮智之性,命是稟賦之命,似各不同。」曰:「只是一般,此亦不難解,有甚麼玄妙?只將自家身看,便見。且如耆芻豢而厭藜藿,是性如此。然芻豢分無可得,只得且喫藜藿。如父子有親,有相愛底,亦有不相愛底;有相愛深底,亦有相愛淺底,此便是命。然在我有薄處,便當勉強以至其厚;在彼有薄處,吾當致厚,感他得他亦厚。如瞽瞍之頑,舜便能使『烝烝乂,不格姦』。」叔器問:「瞽瞍之惡彰彰於天下後世,舜何以謂之『大孝』?」曰:「公且自與他畫策。瞽瞍頑嚚,天知地聞,舜如何揜得!且說今遇瞽瞍之父,公便要如何?」淳。
「『君子不謂性命』一章,只要遏人欲,長天理。前一節,人以為性我所有,須要必得;後一節,人以為命則在天,多委之而不修。所以孟子到人說性處,卻曰『有命』;人說命處,卻曰『有性』。」或曰:「先生嘗言:『前段要輕看,後段要重看。』」曰:「固有此理,想曾言之。」謨。
問:「『智之於賢者,聖人之於天道』,集注尚存兩說。」曰:「兩說皆通,前章又似周密。」問:「賢者必智,何為卻有淺深?天道必在聖人,何為卻有厚薄?」曰:「聖賢固有等差。如湯武之於堯舜,武王之於文王,便自可見。」謨。
或問:「伊川曰:『口目鼻耳四肢之欲,性也;然有分焉,不可謂我須要得,是有命也。』又曰:『「仁之於父子」,至「聖人之於天道」,謂之命者,以其本受有厚薄故也。然其性善可學而盡,故謂之性。』夫人之分量固有厚薄,所以其口目耳鼻四肢之欲,不可以言性,伊川前說是矣。仁義禮智天道,此天之所以命於人,所謂『本然之性』者也。今曰命有厚薄,則是本然之性有兩般也。若曰伊川以厚薄言人氣質稟受於陰陽五行者如此,孟子不應言命。若以氣質厚薄言命,則是天之降才為有殊矣。又如言仁則曰『仁之於父子』,言義則曰『義之於君臣』,言禮言智亦然。至言天道,則曰『聖人之於天道』,文勢至是當少變邪,抑自有意邪?」曰:「孟子言『降才』,且如此說。若命則誠有兩般,以稟受有厚薄也,又不可謂稟受為非命也。大抵天命流行,物各有得,不謂之命不可也。命,如人有富貴貧賤,豈不是有厚薄?『知之於賢者』,則有小大。『聖人之於天道』,亦有盡不盡處。只如『堯舜性之』,則是盡得天道:『湯武身之』,則是於天道未能盡也。此固是命,然不可不求之於性。」去偽。
問:「『智之於賢者』,或云:『吾既有智,則賢者必見之。』此說如何?」曰:「如此解,似語勢倒而不順。須從橫渠說:『晏嬰之智而不知仲尼,豈非命歟?』然此『命』字,恐作兩般看。若作所稟之命,則是嬰稟得智之淺者。若作命分之命,則晏子偶然蔽於此,遂不識夫子。此是作兩般看。」賜。
劉問:「孟子『性也,有命焉;命也,有性焉』,將性、命做兩件。子思『天命之謂性』,又合性命為一。如何?」曰:「須隨聖賢文意看。孟子所謂命,是兼氣稟而言;子思專以天所賦而言。」又問:「易言『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如何?」先生不答。少頃,曰:「不要如此看文字。游定夫初見伊川,問『陰陽不測之謂神』。伊川曰:『賢是疑了問,只揀難底問?』後來人便道游將難底問。大意要且將聖賢言語次第看,看得分曉,自然知得。伊川易傳序云:『求言必自近。易於近者,非知言者也。』此伊川喫緊為人處。」宇。
或問「聖人之於天道」一段,以示諸友。祖道曰:「伯豐舉錢文季之說,大概言命處,只將為所稟之命,莫是偏了?」曰:「此說亦是。如集注中舉橫渠說云,以晏子之賢而不識孔子,豈非命也?已有此意了。如伯豐見識所立,亦甚難得。」祖道。
浩生不害問曰章
「可欲之謂善。」可欲,只是說這人可愛也。淳。
問「可欲之善」。曰:「為君仁,為臣敬,為父慈,為子孝是也。外是而求,則非。」大雅。
問:「『可欲之謂善』,若作人去欲他,恐與『有諸己之謂信』不相協。蓋『有諸己』是說樂正子身上事,『可欲』卻做人說,恐未安。」曰:「此便是他有可欲處,人便欲他,豈不是渠身上事?與下句非不相協。」時舉。
善人能無惡矣,然未必能不失也。必真知其善之當然,而實有於己,然後能不失。信者,實有於己而不失之謂。端蒙。
問「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曰:「善人只是資質好底人,孔子所謂『不踐跡,亦不入於室』者是也。是箇都無惡底人,亦不知得如何是善,只是自是箇好人而已。『有諸己之謂信』,是都知得了,實是如此做。此是就心上說,心裏都理會得。『充實之謂美』,是就行上說,事事都行得盡,充滿積實,美在其中,而無待於外。如公等說話,都是去外面旋討箇善來栽培放這裏,都是有待於外。如仁,我本有這仁,卻不曾知得;卻去旋討箇仁來注解了,方曉得這是仁,方堅執之而不失。如義,我元有這義,卻不曾知得;卻旋去討箇義來注解了,方曉得這是義,堅守之而勿失。這都是有待於外。無待於外底,他善都是裏面流出來。韓文公所謂『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是也。有待於外底,如伊川所謂富人多寶貧子借看之喻,是也。」又曰:「『可欲之謂善』,如人有百萬貫錢,世界他都不知得,只認有錢使,有屋住,有飯喫,有衣著而已。『有諸己之謂信』,則知得我有許多田地,有許多步畝,有許多金銀珠玉,是如何營運,是從那裏來,盡得知了。」僩。
問「可欲之謂善」,至「聖而不可知之謂神」。曰:「善,渾全底好人,無可惡之惡,有可喜可欲之善。『有諸己之謂信』,真箇有此善。若不有諸己,則若存若亡,不可謂之信。自此而下,雖一節深如一節,卻易理會。充實,謂積累。光輝,謂發見於外。化,則化其大之之跡,聖而不可知處便是神也。所以明道言:『仲尼無跡,顏子微有跡,孟子其跡著。』」或問顏子之微有跡處。曰:「如『願無伐善,無施勞』,皆是。若孔子有跡,只是人捉摸不著。」去偽。
古人用「聖」字有兩樣:「大而化之之謂聖」,是一般;如「知、仁、聖、義」之「聖」,只通明亦謂之聖。可學。
「樂正子,二之中」,是知好善而未能有諸己,故有從子敖之失。人傑。錄云:「『二之中,四之下』,未必皆實有諸己者,故不免有失錯處。」
「可欲之謂善。」人之所同愛而目為好人者,謂之善人。蓋善者人所同欲,惡者人所同惡。其為人也,有可欲而無可惡,則可謂之善人也。橫渠曰:「志仁無惡之謂善,誠善於身之謂信。」人傑。集注。
問「可欲之謂善」。曰:「橫渠說,善人者志於仁而無惡。蓋可欲底便是善,可惡底便是惡。若是好善又好惡,卻如何得有諸己?此語脈亦不必深求,只是指人說,只是說善人信人。」又問:「至『大而化之』,皆是指人否?」曰:「皆是。」又問:「只自善推去否?」曰:「固是。然須是有箇善,方推得。譬如合一藥,須先有真藥材,然後和合羅碾得來成藥。若是藥材不真,雖百般羅碾,畢竟不是。大凡諸人解義理,只知求向上去,不肯平實放下去求。惟程子說得平實,然平實中其義自深遠。如中庸中解『動則變,變則化』,只是就外面說。其他人解得太高。蓋義理本平易,卻被人求得深了。只如『明則誠矣,誠則明矣』,橫渠皆說在裏面。若用都收入裏面,裏面卻沒許多節次,安著不得。若要強安排,便須百端撰合,都沒是處。」。
或問:「『可欲之謂善』,伊川云:『善與「元者善之長」同理。』又曰:『善便有箇元底意思。』橫渠云:『求仁必求於未惻隱之前,明善必明於可欲之際。』二先生言善,皆是極本窮源之論,發明『善』字而已。至於可欲之義,則未有說也。近世學者多要於『可欲』上留意。有曰:『一性之真,其未發也,無思無為,難以欲言。無欲,則無可無不可。及其感而遂通,則雖聖人未免有欲;有欲,則可不可形焉。可者,天理也;不可者,人欲也。可者欲之,不可者不欲,非善己乎?』不知此說是否?曰:「不須如此說。善人只是渾全一箇好人,都可愛可欲,更無些憎嫌處。」問:「如是,則惟已到善人地位者乃可當之。若學者,可欲為善,當如何用工?」曰:「可欲,只是都無可憎惡處。學者必欲於『善』字上求用工處,但莫做可憎可惡事便了。」問:「『充實之謂美』,充實云者,始信有是善而已。今乃充而實之,非美乎?易曰『美在其中,而暢於四肢』,此之謂也。『充實而有光輝』云者,和順積於中,英華發於外,故此有所形見,彼有所觀睹,非大乎?孟子曰『大人正己而物正』,此之謂也。橫渠謂『充內形外之謂美,塞乎天地之間,則有光輝之意』。不知此說然乎?」曰:「橫渠之言非是。」又問:「『「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謂神」,非是聖上別有一般神人,但聖人有不可知處,便是神也。』又以上竿弄瓶,習化其高為喻,則其說亦既明矣。但大而化之之聖,此句各有一說,未知其意同否?伊川曰:『「大而化之」,只是理與己一。其未化者,如人操尺度量物,用之尚不免有差。至於化,則己便是尺度,尺度便是己。』橫渠云:『大能成性謂之聖。』近又聞先生云:『化其大之跡謂聖。』竊嘗玩味三者之言,恐是一意,不知是否?」曰:「然。」謨。集義。
程子曰:「乾,聖人之分也,可欲之善屬焉;坤,賢人之分也,有諸己之信屬焉。一箇是自然,一箇是做工夫積習而至。」又曰:「善、信、美、大、聖、神是六等人。『可欲之謂善』,是說資稟好。可欲,是別人以為可欲。『有諸己之謂信』,是說學。」又曰:「『直方大』,直方然後大。積習而至,然後能『不習無不利』。」閎祖。
令思「乾,聖人之分也,可欲之善屬焉;坤,賢人之分也,有諸己之信屬焉」。對曰:「乾者,純陽之卦,陽氣之始也,始無不善。聖人之心純乎天理,一念之發,無非至善,故曰『乾,聖人之分也,可欲之善屬焉』。坤者,純陰之卦,陰氣之終,所以成始者也。賢人學而後復其初,欲有諸己,必積習而後至,故曰『坤,賢人之分也,有諸己之信屬焉』。」先生曰:「只是一箇是自然,一箇是做工夫。『可欲之謂善』,是說資稟可欲,是別人以為可欲。『有諸己之謂信』,是說學。」
乾九二,聖人之學,「可欲之善屬焉」。可欲之善,是自然道理,未到修為,故曰聖人之學。坤六二,賢人之學,「有諸己之信屬焉」。有諸己,便欲執持保守,依文按本做,故曰賢人之學。「忠信進德,修辭立誠」,乾道也;是流行發用,朴實頭便做將去,是健之義。「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坤道也;便只簡靜循守,是順之義。大率乾是做,坤是守,乾如活龍相似,有猛烈底氣象,故九五曰「飛龍在天」,文言說得活潑潑地。到坤,便善了,六五只說「黃裳元吉」,文言中不過說「黃中通理,正位居體」而已。看易,記取「陰陽」二字;看乾坤,記取「健順」二字,便不錯了。。
逃墨必歸於楊章
或問:「孟子云『逃墨必歸於楊,逃楊必歸於儒』,蓋謂墨氏不及楊氏遠矣。韓子卻云:『孔墨必相為用。』如此,墨氏之學比之楊朱又在可取。」曰:「昌黎之言有甚憑據?且如原道一篇雖則大意好,終是疏。其引大學只到『誠意』處便住了。正如子由古史引孟子自『在下位不獲乎上』,只到『反諸身不誠』處便住。又如溫公作通鑑,引孟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卻去了『居天下之廣居』,皆是掐卻一箇頭,三事正相類也。」文蔚。
盆成括仕於齊章
盆成括恃才妄作,謂不循理了,硬要胡做。僩。
人皆有所不忍章
叔器問「充無受爾汝之實」。曰「『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惡不仁,而不能使不仁者不加乎其身,便是不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義剛。
不直心而私意如此,便是穿窬之類。又云:「裏面是如此,外面卻不如此;外面恁地,裏面卻不恁地。」燾。
問:「此章前面雙關說仁義,後面卻專說義,如何?」曰:「前一截是眾人所共曉,到這後又較細密難曉,故詳說之。」又問:「莫有淺深否?」曰:「後面也是說得漸漸較密。」道夫。
問:「『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集注云:『實,誠也。人不肯受爾汝之實者,羞惡之誠也。』須是自治其身無不謹,然後無爾汝之稱否?」曰:「這些子,注中解得不分曉。記得舊時解得好,卻因後來改來改去,不分曉了。看來『實』字對『名』字說。不欲人以爾汝之稱加諸我,是惡爾汝之名也。然反之於身,而去其無可爾汝之行,是能充其無受爾汝之實也。若我自有未是處,則雖惡人以爾汝相稱,亦自有所愧矣。」又問:「『餂者,探取之意』,猶言探試之『探』否?」曰:「餂,是鉤致之意。如本不必說,自家卻強說幾句,要去動人,要去悅人,是『以言餂之也』。如合當與他說,卻不說,須故為要難,使他來問我,『是以不言餂之也』。」又問:「政使當言而言,苟有悅人之意,是亦穿窬之類否?」曰:「固是。這穿窬之心,便是那受爾汝之實。」又問:「此章首言仁義,而後專言義者,何也?」曰:「仁只是一路,不過只是箇不忍之心,苟能充此心便了。義卻頭項多。」又問:「『人能充無穿窬之心』,是就至粗處說?『未可以言而言』與『可以言而不言』,是說入至細處否?」曰:「然。『能充無受爾汝之實』處,工夫卻甚大了。到這田地,功夫大段周密了。所以說『無所往而不為義也』。使行己有一毫未盡,便不能『無受爾汝之實』矣。達者,推也,是展去充填滿也,填塞教滿。」又曰:「此段最好看。」僩。
問「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曰:「某舊說恐未然。看來人皆惡爾汝之名。須是充此心,使無受爾汝之實。」又曰:「須是就這惡其名處,充到那『無受爾汝之實』處,則無所往而不為義矣。如今面前惡穿窬之名,而背後卻為穿窬,便有穿窬之實。須是無穿窬之實,始得。」莊仲問:「伊川為東坡所玩侮,是如何?」曰:「公是倒看了『充無受爾汝之實』。孔子之伐木削跡,不成也是有『受爾汝之實』!」子蒙。
言近而指遠章
說「言近指遠,守約施博」,「四方八面皆看得見。此理本是遠近博約如一,而行之則自近約始。道理只是一,但隨許多頭面去說,又不可不逐頭面理會也。」方。
時可問:「『君子之言也,不下帶而道存焉。』『不下帶』,或作心說。」曰:「所謂心者,是指箇潛天潛地底說,還只是中間一塊肉厎是?若作心說,恐未是。」時舉。
堯舜性者也章
「湯武反之」,其反之雖同,然細看來,武王終是疏略,成湯卻孜孜向進。如其伐桀,所以稱桀之罪,只平說過。又放桀之後,「惟有慚德」。武王數紂,至於極其過惡,於此可見矣。人傑。
湯武固皆反之。但細觀其書,湯反之之工,恐更精密。又如湯誓與牧誓數桀紂之罪,詞氣亦不同。史記但書湯放桀而死;武王遂斬紂頭,懸之白旗。又曰:「湯『有慚德』,如武王恐亦未必有此意也。」儒用。
或問:「『言語必信,非以正行。』信言語以正行,莫無害否?」曰:「言語在所當信。若有意以此而正行,便是有所為而然也。」燾。
聖人是人與法為一,己與天為一。學者是人未與法為一,己未與天為一,固須「行法以俟命」也。道夫。
注云:「無意而安行,性也。」「性」下合添「之者」二字。僩。
說大人則藐之章
敬之問「說大人則藐之」章。曰:「這為世上有人把大人許多崇高富貴當事,有言不敢出口,故孟子云爾。集注說自分明。論語說:『畏大人』,此卻說『藐大人』。大人固當畏,而所謂『藐』者,乃不是藐他,只是藐他許多『堂高數仞,榱題數尺』之類。」賀孫。
養心莫善於寡欲章
問「養心莫善於寡欲」。曰:「緊要在『寡』字『多』字。看那事又要,這事又要,便是多欲。」子蒙。
「養心莫善於寡欲。」欲是好欲,不是不好底欲,不好底欲不當言寡。振。
「孟子曰,其為人也寡欲」章,只是言天理、人欲相為消長分數。「其為人也寡欲」,則人欲分數少,故「雖有不存焉者寡矣」,不存焉寡,則天理分數多也。「其為人也多欲」,則人欲分數多,故「雖有存焉者寡矣」,存焉者寡,則是天理分數少也。端蒙。
敬之問:「『養心莫善於寡欲』,養心也只是中虛。」曰:「固是。若眼前事事要時,這心便一齊走出了。未是說無,只減少,便可漸存得此心。若事事貪,要這箇,又要那箇,未必便說到邪僻不好底物事,只是眼前底事,才多欲,便將本心都紛雜了。且如秀才要讀書,要讀這一件,又要讀那一件,又要學寫字,又要學作詩,這心一齊都出外去。所以伊川教人,直是都不去他處用其心,也不要人學寫字,也不要人學作文章。這不是僻,道理是合如此。人只有一箇心,如何分做許多去!若只管去閑處用了心,到得合用處,於這本來底都不得力。且看從古作為文章之士,可以傳之不朽者,今看來那箇喚做知道?也是此初心下只趨向那邊,都是做外去了。只是要得寡欲存這心,最是難。以湯武聖人,孟子猶說『湯武反之也』。反,復也,反復得這本心。如『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只為要存此心。觀旅獒之書,一箇獒,受了有甚大事,而反覆切諫。以此見欲之可畏,無小大,皆不可忽。」賀孫。
敬之問「寡欲」。曰:「未說到事,只是纔有意在上面,便是欲,便是動自家心。東坡云:『君子可以寓意於物,不可以留意於物。』這說得不是。纔說寓意,便不得。人好寫字,見壁間有碑軸,便須要看別是非;好畫,見掛畫軸,便須要識美惡,這都是欲,這皆足以為心病。某前日病中閑坐無可看,偶中堂掛幾軸畫,才開眼,便要看他,心下便走出來在那上。因思與其將心在他上,何似閉著眼坐得此心寧靜?」子善問:「如夏葛冬裘,渴飲飢食,此理所當然。才是葛必欲精細,食必求飽美,這便是欲。」曰:「孟子說『寡欲』。如今且要得寡,漸至於無。」賀孫。
集注云:「多而不節,未有不失其本心者。」「多」字對「寡」字說。才要多些子,便是欲。僩。
曾皙嗜羊棗章
羊棗,只是北邊小棗,如羊矢大者。義剛。
萬章問孔子在陳章
「鄉原」,「原」與「愿」同。荀子「原」,注讀作「愿」,是也。觀孟子意,是言好,不是言不好。然此一等人只是如此了,自是不可進了。
問「鄉原」之義。曰:「『原』字與『愿』字同義。以其務為謹愿,不欲忤俗以取容,專務徇俗,欲使人無所非刺,既不肯做狂,又不肯做狷,一心只要得人說好,更不理會自己所見所得,與天理之是非。彼狂者嘐嘐然以古人為志,雖行之未至,而所知亦甚遠矣。狷者便只是有志力行,不為不善。二者皆能不顧流俗汙世之是非,雖是不得中道,卻都是為己,不為他人。彼鄉原便反非笑之,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顧行,行不顧言,則言古之人』,此是鄉原笑狂者也。『行何為踽踽敘敘?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是鄉原笑狷者也。彼其實所向,則是『閹然媚於世』而已。孔子以他心一向外馳,更不反已,故以為德之賊。而孟子又以為不可與入堯舜之道。」又問:「孔門狂者如琴張曾皙輩是也。如子路子夏輩,亦可謂之狷者乎?」曰:「孔門亦有狂不成狂,狷不成狷,如冉求之類是也。至於曾皙,誠狂者也,只爭一撮地,便流為莊周之徒。」大雅。
狂狷是箇有骨肋底人。鄉原是箇無骨肋底人,東倒西擂,東邊去取奉人,西邊去周全人,看人眉頭眼尾,周遮掩蔽,惟恐傷觸了人。「君子反經而已矣。」所謂反經,去其不善,為其善者而已。僩。
敬之問:「『經正則庶民興』,這箇『經正』,還當只是躬行,亦及政事否?」曰:「這箇不通分做兩件說。如堯舜雖是端拱無為,只政事便從這裏做出,那曾恁地便了!有禹湯之德,便有禹湯之業;有伊周之德,便有伊周之業。終不如萬石君不言而躬行,凡事一切不理會。有一家便當理會一家之事,有一國便當理會一國之事。」又曰:「孟子當楊墨塞道,其害非細。孟子若不明白說破,只理會躬行,教他自化,如何得化!」賀孫問。「此即大學明德新民之至否?」曰:「然。新民必本於明德,而明德所以為新民也。」賀孫。
集義:「反經,經者天下之大經,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又如大學中說「止於仁,止於敬」之類,是提起大綱。然而天下之事,雖至纖悉,舉不出於此理,非集義不可。人傑。集義。
問:「集義『反經』之說如何?」曰:「經便是大經,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五者。若便集義,且先復此大經。天下事未有出此五者,其間卻煞有曲折。如大學亦先指此五者為言。使大綱既正,則其他節目皆可舉。若不先此大綱,則其他細碎工夫如何做!謂如造屋先有柱腳,然後窗牖有安頓處。」。
由堯舜至於湯章
問「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曰:「惟三山林少穎向某說得最好。『若禹皋陶則見而知之,湯則聞而知之。』蓋曰若非前面見而知得,後之人如何聞而知之也。孟子去孔子之世如此其未遠,近聖人之居如此其近,然而已無有見而知之者,則五百歲之後,又豈復有聞而知之者乎!」去偽。
蔣端夫問:「聞知、見知,所知者何事?」曰:「只是這道理,物物各具一理。」又問:「此道理如何求?謂見之於心,或求之於事物?」曰:「不知所求者何物。若不以心,於何求之?求之於事物,亦是以心。」震。
朱子語類卷第六十二
中庸一
綱領
中庸一書,枝枝相對,葉葉相當,不知怎生做得一箇文字齊整!方子。
中庸,初學者未當理會。升卿。
中庸之書難看。中間說鬼說神,都無理會。學者須是見得箇道理了,方可看此書,將來印證。賜。夔孫錄云「中庸之書,如箇卦影相似,中間」云云。
問中庸。曰:「而今都難恁理會。某說箇讀書之序,須是且著力去看大學,又著力去看論語,又著力去看孟子。看得三書了,這中庸半截都了,不用問人,只略略恁看過。不可掉了易底,卻先去攻那難底。中庸多說無形影,如鬼神,如『天地參』等類,說得高;說下學處少,說上達處多。若且理會文義,則可矣。」問:「中庸精粗本末無不兼備否?」曰:「固是如此。然未到精粗本末無不備處。」淳。
問中庸大學之別。曰:「如讀中庸求義理,只是致知功夫;如慎獨修省,亦只是誠意。」問:「只是中庸直說到『聖而不可知』處。」曰:「如大學裏也有如『前王不忘』,便是『篤恭而天下平』底事。」胡泳。
讀書先須看大綱,又看幾多間架。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此是大綱。夫婦所知所能,與聖人不知不能處,此類是間架。譬人看屋,先看他大綱,次看幾多間,間內又有小間,然後方得貫通。」銖。
問:「中庸名篇之義,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兼此二義,包括方盡。就道理上看,固是有未發之中;就經文上看,亦先言『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又言『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先生曰:「他所以名篇者,本是取『時中』之『中』。然所以能時中者,蓋有那未發之中在。所以先開說未發之中,然後又說『君子之時中』。」至。以下論名篇之義。
至之問:「『中』含二義,有未發之中,有隨時之中。」曰:「中庸一書,本只是說隨時之中。然本其所以有此隨時之中,緣是有那未發之中,後面方說『時中』去。」至之又問:「『隨時之中,猶日中之中』,何意?」曰:「本意只是說昨日看得是中,今日看得又不是中。然譬喻不相似,亦未穩在。」直卿云:「在中之中,與在事之中,只是一事。此是體,彼是尾。」方子。與上條蓋同聞。
「『中庸』之『中』,本是無過無不及之中,大旨在時中上。若推其中,則自喜怒哀樂未發之中,而為『時中』之『中』。未發之中是體,『時中』之『中』是用,『中』字兼中和言之。」直卿云:「如『仁義』二字,若兼義,則仁是體,義是用;若獨說仁,則義、禮、智皆在其中,自兼體用言之。」蓋卿。
「『中庸』之『中』,是兼已發而中節、無過不及者得名。故周子曰:『惟中者,和也,中節也,天下之達道也。』若不識得此理,則周子之言更解不得。所以伊川謂『中者,天下之正道』。中庸章句以『中庸』之『中』,實兼『中和』之義,論語集注以『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皆此意也。」人傑。
「『中庸』之『中』,兼不倚之中?」曰:「便是那不倚之中流從裏出來。」炎。
問:「明道以『不易』為庸,先生以『常』為庸,二說不同?」曰:「言常,則不易在其中矣。惟其常也,所以不易。但『不易』二字,則是事之已然者。自後觀之,則見此理之不可易。若庸,則日用常行者便是。」僩。
或問:「『中庸』二字,伊川以庸為定理,先生易以為平常。據『中』之一字大段精微,若以平常釋『庸』字,則兩字大不相粘。」曰:「若看得不相粘,便是相粘了。如今說這物白,這物黑,便是相粘了。」廣因云:「若不相粘,則自不須相對言得。」曰:「便是此理難說。前日與季通說話終日,惜乎不來聽。東之與西,上之與下,以至於寒暑晝夜生死,皆是相反而相對也。天地間物未嘗無相對者,故程先生嘗曰:『天地萬物之理,無獨必有對,皆自然而然,非有安排也。每中夜以思,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看得來真箇好笑!」廣。
「惟其平常,故不可易;若非常,則不得久矣。譬如飲食,如五穀是常,自不可易。若是珍羞異味不常得之物,則暫一食之可也,焉能久乎!庸,固是定理,若以為定理,則卻不見那平常底意思。今以平常言,則不易之定理自在其中矣。」廣因舉釋子偈有云:「世間萬事不如常,又不驚人又久長。」曰:「便是他那道理也有極相似處,只是說得來別。故某於中庸章句序中著語云:『至老佛之徒出,則彌近理而大亂真矣!』須是看得他那『彌近理而大亂真』處,始得。」廣云:「程子『自私』二字恐得其要領,但人看得此二字淺近了。」曰:「便是向日王順伯曾有書與陸子靜辨此二字云:『佛氏割截身體,猶自不顧,如何卻謂之自私得!』」味道因舉明道答橫渠書云:「大抵人患在自私而用智。」曰:「此卻是說大凡人之任私意耳。」因舉下文「豁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曰:「此亦是對說。『豁然而大公』,便是不自私;『物來而順應』,便是不用智。後面說治怒處曰:『但於怒時遽忘其怒,反觀理之是非,則於道思過半矣。』『忘其怒』,便是大公;『反觀理之是非』,便是順應,都是對說。蓋其理自如此。」廣因云:「太極一判,便有陰陽相對。」曰:「然。」廣。
「惟其平常,故不可易,如飲食之有五穀,衣服之有布帛。若是奇羞異味,錦綺組繡,不久便須厭了。庸固是定理,若直解為定理,卻不見得平常意思。今以平常言,然定理自在其中矣。」公晦問:「『中庸』二字,舊說依程子『不偏不易』之語。今說得是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似以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說中,乃是精密切至之語;而以平常說庸,恰似不相粘著。」曰:「此其所以粘著。蓋緣處得極精極密,只是如此平常。若有些子吒異,便不是極精極密,便不是中庸。凡事無不相反以相成;東便與西對,南便與北對,無一事一物不然。明道所以云:『天下之物,無獨必有對,終夜思之,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直是可觀,事事如此。」賀孫。與廣錄蓋聞同。
問:「中庸不是截然為二,庸只是中底常然而不易否?」曰:「是。」淳。
問:「明道曰:『惟中不足以盡之,故曰「中庸」。』庸乃中之常理,中自已盡矣。」曰:「中亦要得常,此是一經一緯,不可闕。」可學。
蜚卿問:「『中庸之為德。』程云:『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曰:「中則直上直下,庸是平常不差異。中如一物豎置之,常如一物橫置之。唯中而後常,不中則不能常。」因問曰:「不惟不中則不能常,然不常亦不能為中。」曰:「亦是如此。中而後能常,此以自然之理而言;常而後能有中,此以人而言。」問:「龜山言:『高明則中庸也。高明者,中庸之體;中庸者,高明之用。』不知將體用對說如何?」曰:「只就『中庸』字上說,自分曉,不須如此說亦可。」又舉荊公「高明處己,中庸處人」之語為非是。因言:「龜山有功於學者。然就他說,據他自有做工夫處。高明,釋氏誠有之,只緣其無『道中庸』一截。又一般人宗族稱其孝,鄉黨稱其弟,故十項事其八九可稱。若一向拘攣,又做得甚事!要知中庸、高明二者皆不可廢。」宇。
或問:「中與誠意如何?」曰:「中是道理之模樣,誠是道理之實處,中即誠矣。」又問:「智仁勇於誠如何?」曰:「智仁勇是做底事,誠是行此三者都要實。」又問「中、庸」。曰:「中、庸只是一事,就那頭看是中,就這頭看是庸。譬如山與嶺,只是一物。方其山,即是謂之山;行著嶺路,則謂之嶺,非二物也。方子錄云:「問:『中庸既曰「中」,又曰「誠」,何如?』曰:『此古詩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也。』」中、庸只是一箇道理,以其不偏不倚,故謂之『中』;以其不差異可常行,故謂之『庸』。未有中而不庸者,亦未有庸而不中者。惟中,故平常。堯授舜,舜授禹,都是當其時合如此做,做得來恰好,所謂中也。中,即平常也,不如此,便非中,便不是平常。以至湯武之事亦然。又如當盛夏極暑時,須用飲冷,就敘處,衣葛,揮扇,此便是中,便是平常。當隆冬盛寒時,須用飲湯,就密室,重裘,擁火,此便是中,便是平常。若極暑時重裘擁火,盛寒時衣葛揮扇,便是差異,便是失其中矣。」
問:「『中庸』之『庸』,平常也。所謂平常者,事理當然而無詭異也。或問言:『既曰當然,則自君臣父子日用之常,以至堯舜之禪授,湯武之放伐,無適而非平常矣。』竊謂堯舜禪授,湯武放伐,皆聖人非常之變,而謂之平常,何也?」曰:「堯舜禪授,湯武放伐,雖事異常,然皆是合當如此,便只是常事。如伊川說『經、權』字,『合權處,即便是經』。」銖曰:「程易說大過,以為『大過者,常事之大者耳,非有過於理也。聖人盡人道,非過於理』。是此意否?」曰:「正是如此。」銖。
問道之常變。舉中庸或問說曰:「守常底固是是。然到守不得處只著變,而硬守定則不得。至變得來合理,斷然著如此做,依舊是常。」又問:「前日說經權云:『常自是著還他一箇常,變自是著還他一箇變。』如或問舉『堯舜之禪授,湯武之放伐,其變無窮,無適而非常』,卻又皆以為平常,是如何?」曰:「是他到不得已處,只得變。變得是,仍舊是平常,然依舊著存一箇變。」燾。
有中必有庸,有庸必有中,兩箇少不得。賜。
中必有庸,庸必有中,能究此而後可以發諸運用。季札。
中庸該得中和之義。庸是見於事,和是發於心,庸該得和。僩。
問:「『中庸』二字孰重?」曰:「庸是定理,有中而後有庸。」問:「或問中言:『中立而無依,則必至於倚。』如何是無依?」曰:「中立最難。譬如一物植立於此,中間無所依著,久之必倒去。」問:「若要植立得住,須用強矯?」曰:「大故要強立。」德明。
「向見劉致中說,今世傳明道中庸義是與叔初本,後為博士演為講義。」先生又云:「尚恐今解是初著,後掇其要為解也。」方。諸家解。
呂中庸,文滂沛,意浹洽。方。
李先生說:「陳幾叟輩皆以楊氏中庸不如呂氏。」先生曰:「呂氏飽滿充實。」方。
龜山門人自言龜山中庸枯燥,不如與叔浹洽。先生曰:「與叔卻似行到,他人如登高望遠。」方。
游楊呂侯諸先生解中庸,只說他所見一面道理,卻不將聖人言語折衷,所以多失。
游楊諸公解中庸,引書語皆失本意。
「理學最難。可惜許多印行文字,其間無道理底甚多,雖伊洛門人亦不免如此。如解中庸,正說得數句好,下面便有幾句走作無道理了,不知是如何。舊嘗看欒城集,見他文勢甚好,近日看,全無道理。如與劉原父書說藏巧若拙處,前面說得儘好,後面卻說怕人來磨我,且恁地鶻突去,要他不來,便不成說話。又如蘇東坡忠厚之至論說『舉而歸之於仁』,便是不柰他何,只恁地做箇鶻突了。二蘇說話,多是如此。此題目全在『疑』字上。謂如有人似有功,又似無功,不分曉,只是從其功處重之。有人似有罪,又似無罪,不分曉,只得從其罪處輕之。若是功罪分明,定是行賞罰不可毫髮輕重。而今說『舉而歸之於仁』,更無理會。」或舉老蘇五經論,先生曰:「說得聖人都是用術了!」明作。
游丈開問:「中庸編集得如何?」曰:「便是難說。緣前輩諸公說得多了,其間儘有差舛處,又不欲盡駁難他底,所以難下手,不比大學都未曾有人說。」雉。
先生以中庸或問見授,云:「亦有未滿意處,如評論程子、諸子說處,尚多觕。」。
問:「趙書記欲以先生中庸解鋟木,如何?」先生曰:「公歸時,煩說與,切不可!某為人遲鈍,旋見得旋改,一年之內改了數遍不可知。」又自笑云:「那得個人如此著述!」浩。
章句序
問:「先生說,人心是『形氣之私』,形氣則是口耳鼻目四肢之屬。」曰:「固是。」問:「如此,則未可便謂之私?」曰:「但此數件物事屬自家體段上,便是私有底物;不比道,便公共。故上面便有箇私底根本。且如危,亦未便是不好,只是有箇不好底根本。」士毅。
問「或生於形氣之私」。曰:「如飢飽寒煖之類,皆生於吾身血氣形體,而他人無與,所謂私也。亦未能便是不好,但不可一向之耳。」植。
問:「人心本無不善,發於思慮,方始有不善。今先生指人心對道心而言,謂人心『生於形氣之私』,不知是有形氣便有這箇人心否?」曰:「有恁地分別說底,有不恁地說底。如單說人心,則都是好。對道心說著,便是勞攘物事,會生病痛底。」夔孫。
季通以書問中庸序所云「人心形氣」。先生曰:「形氣非皆不善,只是靠不得。季通云:『形氣亦皆有善。』不知形氣之有善,皆自道心出。由道心,則形氣善;不由道心,一付於形氣,則為惡。形氣猶船也,道心猶柁也。船無柁,縱之行,有時入於波濤,有時入於安流,不可一定。惟有一柁以運之,則雖入波濤無害。故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物乃形氣,則乃理也。渠云『天地中也,萬物過不及』,亦不是。萬物豈無中?渠又云:『浩然之氣,天地之正氣也。』此乃伊川說,然皆為養氣言。養得則為浩然之氣,不養則為惡氣,卒徒理不得。且如今日說夜氣是甚大事,專靠夜氣,濟得甚事!」可學云:「以前看夜氣,多略了『足以』兩字,故然。」先生曰:「只是一理。存是存此,養是養此,識得更無走作。」舜功問:「天理人欲,畢竟須為分別,勿令交關。」先生曰:「五峰云:『性猶水,善猶水之下也,情猶瀾也,欲猶水之波浪也。』波浪與瀾,只爭大小,欲豈可帶於情!」某問:「五峰云『天理人欲,同行而異情』卻是。」先生曰:「是。同行者,謂二人同行於天理中,一人日從天理,一人專徇人欲,是異情。下云『同體而異用』,則大錯!」因舉知言多有不是處。「『性無善惡』,此乃欲尊性,不知卻鶻突了它。胡氏論性,大抵如此,自文定以下皆然。如曰:『性,善惡也。性、情、才相接。』此乃說著氣,非說著性。向呂伯恭初讀知言,以為只有二段是,其後卻云:『極妙,過於正蒙!』」可學。
問:「既云上智,何以更有人心?」曰:「掐著痛,抓著癢,此非人心而何?人自有人心、道心,一箇生於血氣,一箇生於義理。饑寒痛癢,此人心也;惻隱、羞惡、是非、辭遜,此道心也。雖上智亦同。一則危殆而難安,一則微妙而難見。『必使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乃善也。」僩。
「因鄭子上書來問人心、道心,先生曰:『此心之靈,其覺於理者,道心也;其覺於欲者,人心也。』可學竊尋中庸序,以人心出於形氣,道心本於性命。蓋覺於理謂性命,覺於欲謂形氣云云。可學近觀中庸序所謂『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又知前日之失。向來專以人可以有道心,而不可以有人心,今方知其不然。人心出於形氣,如何去得!然人於性命之理不明,而專為形氣所使,則流於人欲矣。如其達性命之理,則雖人心之用,而無非道心,孟子所以指形色為天性者以此。若不明踐形之義,則與告子『食、色』之言又何以異?『操之則存,捨之則亡』,心安有存亡?此正人心、道心交界之辨,而孟子特指以示學者。可學以為必有道心,而後可以用人心,而於人心之中,又當識道心。若專用人心而不知道心,則固流入於放僻邪侈之域;若只守道心,而欲屏去人心,則是判性命為二物,而所謂道心者,空虛無有,將流於釋老之學,而非虞書之所指者。未知然否?」大雅云:「前輩多云,道心是天性之心,人心是人欲之心。今如此交互取之,當否?」曰:「既是人心如此不好,則須絕滅此身,而後道心始明。且舜何不先說道心,後說人心?」大雅云:「如此,則人心生於血氣,道心生於天理;人心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而道心則全是天理矣。」曰:「人心是此身有知覺,有嗜欲者,如所謂『我欲仁』,『從心所欲』,『性之欲也,感於物而動』,此豈能無!但為物誘而至於陷溺,則為害爾。故聖人以為此人心,有知覺嗜欲,然無所主宰,則流而忘反,不可據以為安,故曰危。道心則是義理之心,可以為人心之主宰,而人心據以為準者也。且以飲食言之,凡饑渴而欲得飲食以充其飽且足者,皆人心也。然必有義理存焉,有可以食,有不可以食。如子路食於孔悝之類,此不可食者。又如父之慈其子,子之孝其父,常人亦能之,此道心之正也。苟父一虐其子,則子必狠然以悖其父,此人心之所以危也。惟舜則不然,雖其父欲殺之,而舜之孝則未嘗替,此道心也。故當使人心每聽道心之區處,方可。然此道心卻雜出於人心之間,微而難見,故必須精之一之,而後中可執。然此又非有兩心也,只是義理、人欲之辨爾。陸子靜亦自說得是,云:『舜若以人心為全不好,則須說不好,使人去之。今止說危者,不可據以為安耳。言精者,欲其精察而不為所雜也。』此言亦自是。今鄭子上之言都是,但於道心下,卻一向說是箇空虛無有之物,將流為釋老之學。然則彼釋迦是空虛之魁,饑能不欲食乎?寒能不假衣乎?能令無生人之所欲者乎?雖欲滅之,終不可得而滅也。」大雅。
章句
問中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云云。曰:「如何說曉得一理了,萬事都在裏面?天下萬事萬物都要你逐一理會過,方得。所謂『中散為萬事』,便是中庸。近世如龜山之論,便是如此,以為『反身而誠』,則天下萬物之理皆備於我。萬物之理,須你逐一去看,理會過方可。如何會反身而誠了,天下萬物之理便自然備於我?成箇甚麼?」又曰:「所謂『中散為萬事』,便是中庸中所說許多事,如智仁勇,許多為學底道理,與『為天下國家有九經』,與祭祀鬼神許多事。聖人經書所以好看,中間無些子罅隙,句句是實理,無些子空缺處。」僩。
問:「中庸始合為一理,「天命之謂性。」末復合為一理。」「無聲無臭。」「始合而開,其開也有漸;末後開而復合,其合也亦有漸。」賜。夔孫錄同。
第一章
「天命之謂性」,是專言理,雖氣亦包在其中,然說理意較多。若云兼言氣,便說「率性之謂道」不去。如太極雖不離乎陰陽,而亦不雜乎陰陽。道夫。
用之問:「『天命之謂性。』以其流行而付與萬物者謂之命,以人物稟受者謂之性。然人物稟受,以其具仁義禮智而謂之性,以貧賤壽夭而言謂之命,是人又兼有性命。」曰:「命雖是恁地說,然亦是兼付與而言。」賀孫。
問:「『天命之謂性』,此只是從原頭說否?」曰:「萬物皆只同這一箇原頭。聖人所以盡己之性,則能盡人之性,盡物之性,由其同一原故也。若非同此一原,則人自人之性,物自物之性,如何盡得?」又問:「以健順五常言物之性,如『健順』字亦恐有礙否?」曰:「如牛之性順,馬之性健,即健順之性。虎狼之仁,螻蟻之義,即五常之性。但只稟得來少,不似人稟得來全耳。」燾。
問:「『天命之謂性』,章句云『健順五常之德』,何故添卻『健順』二字?」曰:「五行,乃五常也。『健順』乃『陰陽』二字。某舊解未嘗有此,後來思量,既有陰陽,須添此二字始得。」枅。
問:「『木之神為仁,火之神為禮』,如何見得?」曰:「『神』字,猶云意思也。且如一枝柴,卻如何見得他是仁?只是他意思卻是仁。火那裏見得是禮?卻是他意思是禮。」僩。古注。
「率性之謂道」,鄭氏以金木水火土,從「天命之謂性」說來,要順從氣說來方可。泳。
「率性之謂道」,「率」字輕。方子。
「率」字只是「循」字,循此理便是道。伊川所以謂便是「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率性之謂道」,「率」是呼喚字,蓋曰循萬物自然之性之謂道。此「率」字不是用力字,伊川謂「合而言之道也」,是此義。。
安卿問「率性」。曰:「率,非人率之也。伊川解『率』字,亦只訓循。到呂與叔說『循性而行,則謂之道』,伊川卻便以為非是。至其自言,則曰:『循牛之性,則不為馬之性;循馬之性,則不為牛之性。』乃知循性是循其理之自然爾。」伯羽。
「率,循也。不是人去循之,呂說未是。程子謂:『通人物而言,馬則為馬之性,又不做牛底性;牛則為牛之性,又不做馬底性。』物物各有箇理,即此便是道。」曰:「總而言之,又只是一箇理否?」曰:「是。」淳。
「率性之謂道」,只是隨性去,皆是道。呂氏說以人行道。若然,則未行之前,便不是道乎?淳。
問:「『「率性之謂道」,率,循也。』此『循』字是就道上說,還是就行道人上說?」曰:「諸家多作行道人上說,以率性便作修為,非也。率性者,只是說循吾本然之性,便自有許多道理。性是箇渾淪底物,道是箇性中分派條理。循性之所有,其許多分派條理即道也。『性』字通人物而言。但人物氣稟有異,不可道物無此理。程子曰:『循性者,牛則為牛之性,又不做馬底性;馬則為馬底性,又不做牛底性。』物物各有這理,只為氣稟遮蔽,故所通有偏正不同。然隨他性之所通,道亦無所不在也。」銖。
問:「率性通人物而言,則此『性』字似『生之謂性』之『性』,兼氣稟言之否?」曰:「『天命之謂性』,這性亦離氣稟不得。『率,循也。』此『循』字是就道上說,不是就行道人說。性善只一般,但人物氣稟有異,不可道物無此理。性是箇渾淪物,道是性中分派條理,隨分派條理去,皆是道。穿牛鼻,絡馬首,皆是隨他所通處。仁義禮智,物豈不有,但偏耳。隨他性之所通處,道皆無所不在。」曰:「此『性』字亦是以理言否?」曰:「是。」又問:「鳶有鳶之性,魚有魚之性,其飛其躍,天機自完,便是天理流行發見之妙處,故子思姑舉此一二以明道之無所不在否?」曰:「是。」淳。
孟子說「性善」,全是說理。若中庸「天命之謂性」,已自是兼帶人物而言。「率性之謂道」,性是一箇渾淪底物,道是支脈。恁地物,便有恁地道。率人之性,則為人之道,率牛之性,則為牛之道,非謂以人循之。若謂以人循之而後謂之道,則人未循之前,謂之無道,可乎!砥。
「天命之謂性」,指迥然孤獨而言。「率性之謂道」,指著於事物之間而言。又云:「天命之性,指理言;率性之道,指人物所行言。或以率性為順性命之理,則謂之道。如此,卻是道因人做,方始有也!」夔孫。
萬物稟受,莫非至善者,性;率性而行,各得其分者,道。端蒙。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性與道相對,則性是體,道是用。又曰:「道,便是在裏面做出底道。」義剛。
問:「『天命之為性,率性之謂道』,伊川謂通人物而言。如此,卻與告子所謂人物之性同。」曰:「據伊川之意,人與物之本性同,及至稟賦則異。蓋本性理也,而稟賦之性則氣也。性本自然,及至生賦,無氣則乘載不去,故必頓此性於氣上,而後可以生。及至已生,則物自稟物之氣,人自稟人之氣。氣最難看。而其可驗者,如四時之間,寒暑得宜,此氣之正。當寒而暑,當暑而寒,乃氣不得正。氣正則為善,氣不正則為不善。又如同是此人,有至昏愚者,是其稟得此濁氣太深。」又問:「明道云:『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曰:「論性不論氣,孟子也;不備,但少欠耳。論氣不論性,荀揚也;不明,則大害事!」可學問:「孟子何不言氣?」曰:「孟子只是教人勇於為善,前更無阻礙。自學者而言,則不可不去其窒礙。正如將百萬之兵,前有數萬兵,韓白為之,不過鼓勇而進;至他人,則須先去此礙後可。」吳宜之問:「學者治此氣,正如人之治病。」曰:「亦不同。須是明天理,天理明,則去。通書『剛柔』一段,亦須著且先易其惡,既易其惡,則致其中在人。」問:「惡安得謂之剛?」曰:「此本是剛出來。」語畢,先生又曰:「『生之謂性』,伊川以為生質之性,然告子此語亦未是。」再三請益,曰:「且就伊川此意理會,亦自好。」可學。
問「『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皆是人物之所同得。天命之性,人受其全,則其心具乎仁義禮智之全體;物受其偏,則隨其品類各有得焉,而不能通貫乎全體。『率性之謂道』,若自人而言之,則循其仁義禮智之性而言之,固莫非道;自物而言之,飛潛動植之類各正其性,則亦各循其性於天地之間,莫非道也。如中庸或問所說『馬首之可絡,牛鼻之可穿』等數句,恐說未盡。所舉或問,非今本。蓋物之自循其性,多有與人初無干涉。多有人所不識之物,無不各循其性於天地之間,此莫非道也。如或問中所說,恐包未盡。」曰:「說話難。若說得闊,則人將來又只認『目之於色,耳之於聲,鼻之於臭,四肢之於安佚』等做性;卻不認『仁之於父子,義之於君臣,禮之於賓主,智之於賢者,聖人之於天道』底是性。」因言:「解經立言,須要得實。如前輩說『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是飢食渴飲,夏葛冬裘,為樂堯舜之道。若如此說,則全身已浸在堯舜之道中,何用更說『豈若吾身親見之哉』?如前輩說『文武之道未墜於地』,以為文武之道常昭然在日用之間,一似常有一物昭然在目前,不會下去一般,此皆是說得不實。所以『未墜於地』者,只言周衰之時,文武之典章,人尚傳誦得在,未至淪沒。」先生既而又曰:「某曉得公說底。蓋馬首可絡,牛鼻可穿,皆是就人看物處說。聖人『修道之謂教』,皆就這樣處。如適間所說,卻也見得一箇大體。」至。方子錄云:「至之問:『「率性之謂道」,或問只言「馬首之可絡,牛鼻之可穿」,都是說以人看物底。若論飛潛動植,各正其性,與人不相干涉者,何莫非道?恐如此看方是。』先生曰:『物物固皆是道。如螻蟻之微,甚時胎,甚時卵,亦是道。但立言甚難,須是說得實。如龜山說「堯舜之道」,只夏葛冬裘、飢食渴飲處便是。如此,則全身浸在堯舜之道裏,又何必言「豈若吾身親見之哉」?』黃丈云:『若如此說,則人心、道心皆是道去。』先生曰:『相似「目之於色,耳之於聲,鼻之於臭,四肢之於安佚,性也」底,卻認做道;「仁之於父子,義之於君臣,禮之於賓主,智之於賢者,有性焉」底,卻認不得。如「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李光祖乃曰:「日用之間,昭然在是。」如此,則只是說古今公共底,何必指文武?孔子蓋是言周家典章文物未至淪沒,非是指十方常住者而言也。』久之,復曰:『至之卻亦看得一箇大體。』」蓋卿同。
問:「伊川云:『「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此亦通人物而言;「修道之謂教」,此專言人事。』」曰:「是如此。人與物之性皆同,故循人之性則為人道,循馬牛之性則為馬牛之道。若不循其性,令馬耕牛馳,則失其性,而非馬牛之道矣,故曰『通人物而言』。」璘。
問:「『率性之謂道』,通人物而言,則『修道之謂教』,亦通人物。如『服牛乘馬』,『不殺胎,不夭殀』,『斧斤以時入山林』,此是聖人教化不特在人倫上,品節防範而及於物否?」曰:「也是如此,所以謂之『盡物之性』。但於人較詳,於物較略;人上較多,物上較少。」砥。
問:「集解中以『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通人物而言。『修道之謂教』,是專就人事上言否?」曰:「道理固是如此。然『修道之謂教』,就物上亦有箇品節。先生所以咸若草木鳥獸,使庶類蕃殖,如周禮掌獸、掌山澤各有官,如周公驅虎豹犀象龍蛇,如『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昆蟲未蟄不以火田』之類,各有箇品節,使萬物各得其所,亦所謂教也。」德明。
問「修道之謂教」。曰:「游楊說好,謂修者只是品節之也。明道之說自各有意。」去偽。
問:「明道曰:『道即性也。若道外尋性,性外尋道,便不是。』如此,即性是自然之理,不容加工。揚雄言:『學者,所以修性。』故伊川謂揚雄為不識性。中庸卻言『修道之謂教』,如何?」曰:「性不容修,修是揠苗。道亦是自然之理,聖人於中為之品節以教人耳,誰能便於道上行!」浩。
「修道之謂教」一句,如今人要合後面「自明誠」謂之教卻說作自修。蓋「天命謂性」之「性」與「自誠明」之性,「修道謂教」之「教」與「自明誠」之教,各自不同。誠明之性,「堯舜性之」之「性」;明誠之教,由教而入者也。木之。
問:「中庸舊本不曾解『可離非道』一句。今先生說云『瞬息不存,便是邪妄』,方悟本章可離與不可離,道與非道,各相對待而言。離了仁便不仁,離了義便不義。公私善利皆然。向來從龜山說,只謂道自不可離,而先生舊亦不曾為學者說破。」曰:「向來亦是看得太高。」今按:「可離非道」,云「瞬息不存,便是邪妄」,與章句、或問說不合,更詳之。德明。
黻問:「中庸曰『道不可須臾離』,伊川卻云『存無不在道之心,便是助長』,何也?」曰:「中庸所言是日用常行合做底道理,如『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皆是不可已者。伊川此言,是為闢釋氏而發。蓋釋氏不理會常行之道,只要空守著這一箇物事,便喚做道,與中庸自不同。」說畢又曰:「闢異端說話,未要理會,且理會取自家事。自家事既明,那箇自然見得。」與立。
楊通老問:「中庸或問引楊氏所謂『無適非道』之云,則善矣,然其言似亦有所未盡。蓋衣食作息,視聽舉履,皆物也,其所以如此之義理準則,乃道也。」曰:「衣食動作只是物,物之理乃道也。將物便喚做道,則不可。且如這箇椅子有四隻腳,可以坐,此椅之理也。若除去一隻腳,坐不得,便失其椅之理矣。『形而上為道,形而下為器。』說這形而下之器之中,便有那形而上之道。若便將形而下之器作形而上之道,則不可。且如這箇扇子,此物也,便有箇扇子底道理。扇子是如此做,合當如此用,此便是形而上之理。天地中間,上是天,下是地,中間有許多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人物禽獸,此皆形而下之器也。然這形而下之器之中,便各自有箇道理,此便是形而上之道。所謂格物,便是要就這形而下之器,窮得那形而上之道理而已,如何便將形而下之器作形而上之道理得!飢而食,渴而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其所以飲食作息者,皆道之所在也。若便謂食飲作息者是道,則不可,與龐居士『神通妙用,運水搬柴』之頌一般,亦是此病。如『徐行後長』與『疾行先長』,都一般是行。只是徐行後長方是道,若疾行先長便不是道,豈可說只認行底便是道!『神通妙用,運水搬柴』,須是運得水,搬得柴是,方是神通妙用。若運得不是,搬得不是,如何是神通妙用!佛家所謂『作用是性』,便是如此。他都不理會是和非,只認得那衣食作息,視聽舉履,便是道。說我這箇會說話底,會作用底,叫著便應底,便是神通妙用,更不問道理如何。儒家則須是就這上尋討箇道理方是道。禪老云『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在汝等諸人面門上出入』云云。他便是只認得這箇,把來作弄。」或問:「告子之學便是如此?」曰:「佛家底又高。告子底死殺了,不如佛家底活。而今學者就故紙上理會,也解說得去,只是都無那快活和樂底意思,便是和這佛家底也不曾見得。似他佛家者雖是無道理,然他卻一生受用,一生快活,便是他就這形而下者之中,理會得似那形而上者。而今學者看來,須是先曉得這一層,卻去理會那上面一層方好。而今都是和這下面一層也不曾見得,所以和那下面一層也理會不得。」又曰:「天地中間,物物上有這箇道理,雖至沒緊要底物事,也有這道理。蓋『天命之謂性』,這道理卻無形,無安頓處。只那日用事物上,道理便在上面。這兩箇元不相離,凡有一物,便有一理,所以君子貴『博學於文』。看來博學似箇沒緊要物事,然那許多道理便都在這上,都從那源頭上來。所以無精粗小大,都一齊用理會過,蓋非外物也。都一齊理會,方無所不盡,方周遍無疏缺處。」又曰:「『道不可須臾離,可離非道也。』所謂不可離者,謂道也。若便以日用之間舉止動作便是道,則無所適而非道,無時而非道,然則君子何用恐懼戒慎?何用更學道為?為其不可離,所以須是依道而行。如人說話,不成便以說話者為道,須是有箇仁義禮智始得。若便以舉止動作為道,何用更說不可離得?」又曰:「大學所以說格物,卻不說窮理。蓋說窮理,則似懸空無捉摸處。只說格物,則只就那形而下之器上,便尋那形而上之道,便見得這箇元不相離,所以只說『格物』。『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所謂道者是如此,何嘗說物便是則!龜山便只指那物做則,只是就這物上分精粗為物則。如云目是物也,目之視乃則也;耳物也,耳之聽乃則也。殊不知目視耳聽,依舊是物;其視之明,聽之聰,方是則也。龜山又云:『伊尹之耕于莘野,此農夫田父之所日用者,而樂在是。』如此,則世間伊尹甚多矣!龜山說話,大概有此病。」僩。
問:「『道不可離』,只言我不可離這道,亦還是有不能離底意思否?」曰:「道是不能離底。純說是不能離,不成錯行也是道!」時舉錄云:「叔重問:『「道不可離」,自家固不可離,然他也有不能離底意。』曰:『當參之於心,可離、不能離之間。純說不能離,也不得,不成錯行了也是道!』」因問:「龜山言:『飢食渴飲,手持足行,便是道。』竊謂手持足履未是道,『手容恭,足容重』,乃是道也;目視耳聽未是道,視明聽聰乃道也。或謂不然,其說云:『手之不可履,猶足之不可持,此是天職。「率性之謂道」,只循此自然之理耳。』不審如何?」曰:「不然。桀紂亦會手持足履,目視耳聽,如何便喚做道!若便以為道,是認欲為理也。伊川云:『夏葛冬裘,飢食渴飲,若著些私吝心,便是廢天職。』須看『著些私吝心』字。」銖。時舉錄云:「夜來與先之論此。先之云『手之不可履』云云,先生曰云云。」
此道無時無之,然體之則合,背之則離也。一有離之,則當此之時,失此之道矣,故曰:「不可須臾離」。君子所以「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則不敢以須臾離也。端蒙。
「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即是道不可須臾離處。履孫。
問:「日用間如何是不聞不見處?人之耳目聞見常自若,莫只是念慮未起,未有意於聞見否?」曰:「所不聞,所不見,不是合眼掩耳,只是喜怒哀樂未發時。凡萬事皆未萌芽,自家便先恁地戒慎恐懼,常要提起此心,常在這裏,便是防於未然,不見是圖底意思。」徐問:「講求義理時,此心如何?」曰:「思慮是心之發了。伊川謂:『存養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可,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不可。』」淳。寓錄云:「問:『講求義理,便是此心在否?』曰:『講求義理,屬思慮,心自動了,是已發之心。』」
劉黻問:「不知無事時如何戒慎恐懼?若只管如此,又恐執持太過;若不如此,又恐都忘了。」曰:「也有甚麼矜持?只不要昏了他,便是戒懼。」與立。
「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這處難言。大段著意,又卻生病,只恁地略約住。道著戒慎恐懼,已是剩語,然又不得不如此說。賀孫。
「戒慎恐懼是未發,然只做未發也不得,便是所以養其未發。只是聳然提起在這裏,這箇未發底便常在,何曾發?」或問:「恐懼是已思否?」曰:「思又別。思是思索了,戒慎恐懼,正是防閑其未發。」或問:「即是持敬否?」曰:「亦是。伊川曰:『敬不是中,只敬而無失即所以中。』『敬而無失』,便是常敬,這中底便常在。」淳。
問:「戒慎恐懼,以此涵養,固善。然推之於事,所謂『開物成務之幾』,又當如何?」曰:「此卻在博文。此事獨腳做不得,須是讀書窮理。」又曰:「只是源頭正,發處自正。只是這路子上來往。」德明。
問:「中庸所謂『戒慎恐懼』,大學所謂『格物致知』,皆是為學知、利行以下底說否?」曰:「固然。然聖人亦未嘗不戒慎恐懼。『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但聖人所謂念者,自然之念;狂者之念,則勉強之念耳。」閎祖。
所謂「不睹不聞」者,乃是從那盡處說來,非謂於所睹所聞處不慎也。如曰「道在瓦礫」,便不成不在金玉!義剛。
問:「『道也者,不可須臾離』與『莫見乎隱』兩段,分明極有條理,何為前輩都作一段滾說去?」曰:「此分明是兩節事。前段有『是故』字,後段有『故』字。聖賢不是要作文,只是逐節次說出許多道理。若作一段說,亦成是何文字!所以前輩諸公解此段繁雜無倫,都不分明。」銖。
用之問:「戒懼不睹不聞,是起頭處,至『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又用緊一緊。」曰:「不可如此說。戒慎恐懼是普說,言道理偪塞都是,無時而不戒慎恐懼。到得隱微之間,人所易忽,又更用慎,這箇卻是喚起說。戒懼無箇起頭處,只是普遍都用。如卓子有四角頭,一齊用著工夫,更無空缺處。若說是起頭,又遺了尾頭;說是尾頭,又遺了起頭;若說屬中間,又遺了兩頭。不用如此說。只是無時而不戒慎恐懼,只自做工夫,便自見得。曾子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成到臨死之時,方如此戰戰兢兢。他是一生戰戰兢兢,到死時方了!」僩。
問:「舊看『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兩句,只謂人有所愧歉於中,則必見於顏色之間,而不可揜。昨聞先生云『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處』,自然見得愈是分曉。如做得是時,別人未見得是,自家先見得是;做得不是時,別人未見得非,自家先見得非。如此說時,覺得又親切。」曰:「事之是與非,眾人皆未見得,自家自是先見得分明。」問:「『復小而辨於物。』善端雖是方萌,只是昭昭靈靈地別,此便是那不可揜處?」曰:「是如此。只是明一明了,不能接續得這意思去,又暗了。」胡泳。
問:「『莫見乎隱,莫顯乎微』,程子舉彈琴殺心事,是就人知處言。呂游楊氏所說,是就己自知處言。章句只說己自知,或疑是合二者而言否?」曰:「有動於中,己固先自知,亦不能掩人之知,所謂誠之不可揜也。」銖。
問:「伊川以鬼神憑依語言為『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如何?」曰:「隱微之事,在人心不可得而知,卻被他說出來,豈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蓋鬼神只是氣,心中實有是事,則感於氣者,自然發見昭著如此。」文蔚問:「今人隱微之中,有不善者甚多,豈能一一如此?」曰:「此亦非常之事,所謂事之變者。」文蔚曰:「且如人生積累愆咎,感召不祥,致有日月薄蝕,山崩川竭,水旱凶荒之變,便只是此類否?」曰:「固是如此。」文蔚。
戒慎恐懼乎其所不睹不聞,是從見聞處戒慎恐懼到那不睹不聞處。這不睹不聞處是工夫盡頭。所以慎獨,則是專指獨處而言。如「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是慎獨緊切處。燾。
黃灝謂:「戒懼是統體做工夫,慎獨是又於其中緊切處加工夫,猶一經一緯而成帛。」先生以為然。僩。
問「慎獨」。曰:「是從見聞處至不睹不聞處皆戒慎了,又就其中於獨處更加慎也。是無所不慎,而慎上更加慎也。」燾。
問:「『不睹不聞』者,己之所不睹不聞也;『獨』者,人之所不睹不聞也。如此看,便見得此章分兩節事分明。先生曰:『其所不睹不聞』,『其』之一字,便見得是說己不睹不聞處,只是諸家看得自不仔細耳。」又問:「如此分兩節工夫,則致中、致和工夫方各有著落,而『天地位,萬物育』亦各有歸著。」曰:「是。」銖。
「戒慎」一節,當分為兩事,「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如言「聽於無聲,視於無形」,是防之於未然,以全其體;「慎獨」,是察之於將然,以審其幾。端蒙。
問:「『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與『慎獨』兩段事,廣思之,便是『惟精惟一』底工夫。戒慎恐懼,持守而不失,便是惟一底工夫;慎獨,則於善惡之幾,察之愈精愈密,便是惟精底工夫。但中庸論『道不可離』,則先其戒慎,而後其慎獨;舜論人心、道心,則先其惟精,而後其惟一。」曰:「兩事皆少不得『惟精惟一』底工夫。不睹不聞時固當持守,然不可不察;慎獨時固當致察,然不可不持守。」廣。人傑錄云:「漢卿問云云。先生曰:『不必分「惟精惟一」於兩段上。但凡事察之貴精,守之貴一。如戒慎恐懼,是事之未形處;慎獨,幾之將然處。不可不精察而慎守之也。』」
問:「『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與『慎獨』雖不同,若下工夫皆是敬否?」曰:「敬只是常惺惺法。所謂靜中有箇覺處,只是常惺惺在這裏,靜不是睡著了。」賀孫。
問:「『不睹不聞』與『慎獨』何別?」曰:「上一節說存天理之本然,下一節說遏人欲於將萌。」又問:「能存天理了,則下面慎獨,似多了一截。」曰:「雖是存得天理,臨發時也須點檢,這便是他密處。若只說存天理了,更不慎獨,卻是只用致中,不用致和了。」又問:「致中是未動之前,然謂之戒懼,卻是動了。」曰:「公莫看得戒慎恐懼太重了,此只是略省一省,不是恁驚惶震懼,略是箇敬模樣如此。然道著『敬』字,已是重了。只略略收拾來,便在這裏。伊川所謂『道箇「敬」字,也不大段用得力』。孟子曰:『操則存。』操亦不是著力把持,只是操一操,便在這裏。如人之氣,才呼便出,吸便入。」賜。
問「中庸戒懼慎獨,學問辨行,用工之終始」。曰:「只是一箇道理,說著要貼出來,便有許多說話。」又問:「是敬否?」曰:「說著『敬』,已多了一字。但略略收拾來,便在這裏。」夔孫。
問:「『不聞不睹』與『慎獨』如何?」曰:「『獨』字又有箇形跡在這裏可慎。不聞不見,全然無形跡,暗昧不可得知。只於此時便戒慎了,便不敢。」卓才。
問:「『慎獨』是念慮初萌處否?」曰:「此是通說,不止念慮初萌,只自家自知處。如小可沒緊要處,只胡亂去,便是不慎。慎獨是己思慮,己有些小事,已接物了。『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是未有事時;在『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不動而敬,不言而信』之時,『慎獨』,便已有形跡了。『潛雖伏矣,亦孔之昭!』詩人言語,只是大綱說。子思又就裏面剔出這話來教人,又較緊密。大抵前聖所說底,後人只管就裏面發得精細。如程子橫渠所說,多有孔孟所未說底。伏羲畫卦,只就陰陽以下,孔子又就陰陽上發出太極,康節又道:『須信畫前元有易。』濂溪太極圖又有許多詳備。」問:「氣化形化,男女之生是氣化否?」曰:「凝結成箇男女,因甚得如此?都是陰陽。無物不是陰陽。」問:「天地未判時,下面許多都已有否?」曰:「事物雖未有。其理則具。」宇。可學錄云:「慎獨已見於用。孔子言語只是混合說。子思恐人不曉,又為之分別。大凡古人說話,一節開一節。如伏羲易只就陰陽以下,至孔子又推本於太極,然只曰『易有太極』而已。至濂溪乃畫出一圖,康節又論畫前之易。」
問:「『慎獨』,莫只是『十目所視,十手所指』處,也與那闇室不欺時一般否?」先生是之。又云:「這獨也又不是恁地獨時,如與眾人對坐,自心中發一念,或正或不正,此亦是獨處。」椿。
問:「『慎獨』章:『跡雖未形,幾則已動。人雖不知,己獨知之。』上兩句是程子意,下兩句是游氏意,先生則合而論之,是否?」曰:「然。兩事只是一理。幾既動,則己必知之;己既知,則人必知之。故程子論楊震四知曰:『「天知、地知」,只是一箇知。』」廣。
問:「『跡雖未形,幾則已動。』看『莫見、莫顯』,則已是先形了,如何卻說『跡未形,幾先動』?」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這是大綱說。」賀孫。
「呂子約書來,爭『「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只管滾作一段看』。某答它書,江西諸人將去看,頗以其說為然。彭子壽卻看得好,云:『前段不可須臾離,且是大體說。到慎獨處,尤見於接物得力。』」先生又云:「呂家之學,重於守舊,更不論理。」德明問:「『道不可須臾離,可離非道』,是言道之體段如此;『莫見乎隱,莫顯乎微』,亦然。下面君子戒慎恐懼,君子必慎其獨,方是做工夫。皆以『是故』二字發之,如何滾作一段看?」曰:「『道不可須臾離』,言道之至廣至大者;『莫見乎隱,莫顯乎微』,言道之至精至極者。」德明。
「戒慎不睹,恐懼不聞」,非謂於睹聞之時不戒懼也。言雖不睹不聞之際,亦致其慎,則睹聞之際,其慎可知。此乃統同說,承上「道不可須臾離」,則是無時不戒懼也。然下文慎獨既專就已發上說,則此段正是未發時工夫,只得說「不睹不聞」也。「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必慎其獨。」上既統同說了,此又就中有一念萌動處,雖至隱微,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尤當致慎。如一片止水,中間忽有一點動處,此最緊要著工夫處!閎祖。
問:「『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以下是存養工夫,『莫見乎隱』以下是檢察工夫否?」曰:「說『道不可須臾離』,是說不可不存。『是故』以下,卻是教人恐懼戒慎,做存養工夫。說『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是說不可不慎意。『故君子』以下,卻是教人慎獨,察其私意起處防之。只看兩箇『故』字,便是方說入身上來做工夫也。聖人教人,只此兩端。」大雅。
問:「『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或問中引『聽於無聲,視於無形』,如何?」曰:「不呼喚時不見,時常準備著。」德明指坐閤問曰:「此處便是耳目所睹聞,隔窗便是不睹也。」曰:「不然。只謂照管所不到,念慮所不及處。正如防賊相似,須盡塞其來路。」次日再問:「『不睹不聞』,終未瑩。」曰:「此須意會。如或問中引『不見是圖』,既是不見,安得有圖?只是要於未有兆朕、無可睹聞時而戒懼耳。」又曰:「『不睹不聞』是提其大綱說,『慎獨』乃審其微細。方不聞不睹之時,不惟人所不知,自家亦未有所知。若所謂『獨』,即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極是要戒懼。自來人說『不睹不聞』與『慎獨』,只是一意,無分別,便不是。」德明。
問:「林子武以慎獨為後,以戒懼為先。慎獨以發處言,覺得也是在後。」曰:「分得也好。」又問:「余國秀謂戒懼是保守天理,慎獨是檢防人欲。」曰:「也得。」又問:「覺得戒慎恐懼與慎獨也難分動靜。靜時固戒慎恐懼,動時又豈可不戒慎恐懼?」曰:「上言『道不可須臾離』,此言『戒懼其所不睹不聞』與『慎獨』,皆是不可離。」又問:「泳欲謂戒懼是其常,慎獨是慎其所發。」曰:「如此說也好。」又曰:「言『道不可須臾離』,故言『戒慎恐懼其所不睹不聞』;言『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言『慎獨』。」又曰:「『戒慎恐懼』是由外言之以盡於內,『慎獨』是由內言之以及於外。」問:「自所睹所聞以至於不睹不聞,自發於心以至見於事,如此方說得『不可須臾離』出。」曰:「然。」胡泳。
問:「中庸工夫只在『戒慎恐懼』與『慎獨』。但二者工夫,其頭腦又在道不可離處。若能識得全體、大用皆具於心,則二者工夫不待勉強,自然進進不已矣。」曰:「便是有箇頭腦。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古人因甚冠之章首?蓋頭腦如此。若識得此理,則便是勉強,亦有箇著落矣。」又問:「『費隱』一章云:『夫婦之愚,可以與知能行;及其至也,雖聖人有所不知不能。』先生嘗云:『此處難看。』近思之,頗看得透。侯氏說夫子問禮,問官,與夫子不得位,堯舜病博施,為不知不能之事,說得亦粗。止是尋得一二事如此,元不曾說著『及其至也』之意。此是聖人看得徹底,故於此理亦有未肯自居處。如『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之類,真是聖人有未能處。又如說:『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是聖人不敢自以為知。『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此是聖人不敢以為能處。」曰:「夫婦之與知能行是萬分中有一分,聖人不知不能是萬分中欠得一分。」又問:「以實事言之,亦有可言者,但恐非立教之道。」先生問:「如何?」曰:「夫子謂『事君盡禮,人以為諂。』相定公時甚好,及其受女樂,則不免於行,是事君之道猶有未孚於人者。又如原壤登木而歌,『夫子為弗聞也者而過之』,待之自好。及其夷俟,則以杖叩脛,近於太過。」曰:「這裏說得卻差。如原壤之歌,乃是大惡,若要理會,不可但已,且只得休。至於夷俟之時,不可教誨,故直責之,復叩其脛,自當如此。若如正淳說,則是不要管他,卻非朋友之道矣。」人傑。
共父問「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曰:「『中』字是狀性之體。性具於心,發而中節,則是性自心中發出來也,是之謂情。」時舉。以下中和。
答徐彥章問「中和」,云:「喜怒哀樂未發,如處室中,東西南北未有定向,所謂中也。及其既發,如已出門,東者不復能西,南者不復能北。然各因其事,無所乖逆,所謂和也。」升卿。
問:「喜怒哀樂之未發,不偏不倚,固其寂然之本體。及其酬酢萬變,亦在是焉,故曰『天下之大本』。發而皆中節,則事得其宜,不相凌奪,固感而遂通之和也。然十中其九,一不中節,則為不知,便自有礙,不可謂之達道矣。」曰:「然。」又問:「於學者如何皆得中節?」曰:「學者安得便一一恁地!也須且逐件使之中節,方得。此所以貴於『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無一事之不學,無一時而不學,無一處而不學,各求其中節,此所以為難也。」道夫。
自「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至「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道怎生地?這箇心纔有這事,便有這箇事影見;纔有那事,便有那箇事影見?這箇本自虛靈,常在這裏。「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須恁地,方能中節。只恁地黑淬淬地在這裏,如何要得發必中節!賀孫。
中和亦是承上兩節說。閎祖。
中,性之德;和,情之德。
喜怒是陰陽。發各有中節,不中節,又是四象。。
「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未是論聖人,只是泛論眾人亦有此,與聖人都一般。」或曰:「恐眾人未發,與聖人異否?」曰:「未發只做得未發。不然,是無大本,道理絕了。」或曰:「恐眾人於未發昏了否?」曰:「這裏未有昏明,須是還他做未發。若論原頭,未發都一般。只論聖人動靜,則全別;動亦定,靜亦定。自其未感,全是未發之中;自其感物而動,全是中節之和。眾人有未發時,只是他不曾主靜看,不曾知得。」淳。
問:「惻隱羞惡,喜怒哀樂,固是心之發,曉然易見處。如未惻隱羞惡,喜怒哀樂之前,便是寂然而靜時,然豈得皆塊然如槁木!其耳目亦必有自然之聞見,其手足亦必有自然之舉動,不審此時喚作如何?」宇錄云:「不知此處是已發未發?」曰:「喜怒哀樂未發,只是這心未發耳。其手足運動,自是形體如此。」淳。寓錄云:「其形體之行動則自若。」
未發之前,萬理備具。纔涉思,即是已發動;而應事接物,雖萬變不同,能省察得皆合於理處。蓋是吾心本具此理,皆是合做底事,不容外面旋安排也。今說為臣必忠、為子必孝之類,皆是已發。然所以合做此事,實具此理,乃未發也。人傑。
「『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只是思慮未萌,無纖毫私欲,自然無所偏倚。所謂『寂然不動』,此之謂中。然不是截然作二截,如僧家塊然之謂。只是這箇心自有那未發時節,自有那已發時節。謂如此事未萌於思慮要做時,須便是中是體;及發於思了,如此做而得其當時,便是和是用,只管夾雜相滾。若以為截然有一時是未發時,一時是已發時,亦不成道理。今學者或謂每日將半日來靜做工夫,即是有此病也。」曰:「喜怒哀樂未發而不中者如何?」曰:「此卻是氣質昏濁,為私欲所勝,客來為主。其未發時,只是塊然如頑石相似,劈斫不開;發來便只是那乖底。」曰:「如此,則昏時是他不察,如何?」曰:「言察,便是呂氏求中,卻是已發。如伊川云:『只平日涵養便是。』」又曰:「看來人逐日未發時少,已發時多。」曰:「然。」端蒙。
已發未發,只是說心有已發時,有未發時。方其未有事時,便是未發;纔有所感,便是已發,卻不要泥著。慎獨是從戒慎恐懼處,無時無處不用力,到此處又須慎獨。只是一體事,不是兩節。炎。
大本用涵養,中節則須窮理之功。方。
問:「『發而皆中節』,是無時而不戒慎恐懼而然否?」曰:「是他合下把捉,方能發而中節。若信口說去,信腳行去,如何會中節!」燾。
問:「中庸一篇,學者求其門而入,固在於『慎獨』。至下文言中之已發未發者,此正根本處。未發之時,難以加毫末之功。當發之際,欲其中節,不知若何而用工?得非即其所謂『戒慎恐懼』,『莫見乎隱』之心而乃底於中節否?」曰:「慎獨是結上文一節之意。下文又自是一節,發明中與常行之道。欲其中節,正當加慎於欲發之際。」佐。
問:「『渾然在中』,恐是喜怒哀樂未發,此心至虛,都無偏倚,停停當當,恰在中間。章句所謂『獨立而不近四傍,心之體,地之中也』。」曰:「在中者,未動時恰好處;時中者,已動時恰好處。才發時,不偏於喜,則偏於怒,不得謂之在中矣。然只要就所偏倚一事,處之得恰好,則無過、不及矣。蓋無過、不及,乃無偏倚者之所為;而無偏倚者,是所以能無過、不及也。」銖。
問「渾然不待勉強而自中乎當然之節」。曰:「事事有箇恰好處。因言滎陽王哀樂過人,以其哀時直是哀,纔過而樂,亦直是樂。情性之變如此之易,『不恒其德』故也。」燾。
問:「未發之中,寂然不動,如何見得是中?」曰:「已發之中,即時中也,中節之謂也,卻易見。未發更如何分別?某舊有一說,謂已發之中,是已施去者;未發是方來不窮者,意思大故猛。要之,卻是伊川說『未發是在中之義』,最好。」大雅。
問:「伊川言『未發之中是在中之義』,如何?」曰:「是言在裏面底道理,非以『在中』釋『中』字。」問:「伊川又云:『只喜怒哀樂不發,便是。』如何說『不發』?」曰:「是言不曾發時。」德明。
伊川言:「『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中也者,言『寂然不動』者也,故曰『天下之大本』。」喜怒哀樂未發,無所偏倚,此之謂中。中,性也;「寂然不動」,言其體則然也。大本,則以其無不該遍,而萬事萬物之理,莫不由是出焉。「『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和也者,言『感而遂通』者也,故曰『天下之達道』。」喜怒哀樂之發,無所乖戾,此之謂「和」。和,情也;「感而遂通」,言其事則然也。達道,則以其自然流行,而理之由是而出者,無不通焉。先生後來說達道,意不如此。端蒙。
喜怒哀樂未發,程子「敬而無失」之說甚好。閎祖。
「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程子云:「敬不可謂之中,敬而無失,即所以中也,未說到義理涵養處。」大抵未發已發,只是一項工夫,未發固要存養,已發亦要審察。遇事時時復提起,不可自怠,生放過底心。無時不存養,無事不省察。人傑。
因論呂與叔說「中」字,大本差了。曰:「他底固不是,自家亦要見得他不是處。」文蔚曰:「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乃在中之義。他引虞書『允執厥中』之『中』,是不知『無過、不及之中』,與『在中』之義本自不同。又以為『赤子之心』,又以為『心為甚』,不知中乃喜怒哀樂未發而赤子之心已發。『心為甚』,孟子蓋謂心欲審輕重,度長短,甚於權度。他便謂凡言心者,便能度輕重長短,權度有所不及,尤非孟子之意,即此便是差了。」曰:「如今點檢他過處都是,自家卻自要識中。」文蔚曰:「伊川云:『涵養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發自中節矣。』今學者能戒慎恐懼於不睹不聞之中,而慎獨於隱微之際,則中可得矣。」曰:「固是如此,亦要識得。且如今在此坐,卓然端正,不側東,不側西,便是中底氣象。然人說中,亦只是大綱如此說,比之大段不中者,亦可謂之中,非能極其中。如人射箭,期於中紅心,射在貼上亦可謂中,終不若他射中紅心者。至如和,亦有大綱喚做和者,比之大段乖戾者,謂之和則可,非能極其和。且如喜怒,合喜三分,自家喜了四分;合怒三分,自家怒了四分,便非和矣。」文蔚。
問:「呂氏言:『中則性也。』或謂此與『性即理也』語意似同。銖疑不然。」先生曰:「公意如何?」銖曰:「理者,萬事萬物之道理,性皆有之而無不具者也。故謂性即理則可。中者,又所以言此理之不偏倚、無過不及者,故伊川只說『狀性之體段』。」曰:「『中』是虛字,『理』是實字,故中所以狀性之體段。」銖曰:「然則謂性中可乎?」曰:「此處定有脫誤,性中亦說得未盡。」銖因言:「或問中,此等處尚多,略為說破亦好。」先生曰:「如何解一一嚼飯與人喫!」銖。
呂氏「未發之前,心體昭昭具在」,說得亦好。德明錄云:「伊川不破此說。」淳。
問:「呂與叔云:『未發之前,心體昭昭具在;已發乃心之用。』南軒辨昭昭為已發,恐太過否?」曰:「這辨得亦沒意思。敬夫太聰明,看道理不子細。伊川所謂『凡言心者,皆指已發而言』,呂氏只是辨此一句。伊川後來又救前說曰:『「凡言心者,皆指已發而言」,此語固未當。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是也,惟觀其所見如何。』此語甚圓,無病。大抵聖賢之言,多是略發箇萌芽,更在後人推究,演而伸,觸而長,然亦須得聖賢本意。不得其意,則從那處推得出來?」問:「心本是箇動物,不審未發之前,全是寂然而靜,還是靜中有動意?」曰:「不是靜中有動意。周子謂『靜無而動有』。靜不是無,以其未形而謂之無;非因動而後有,以其可見而謂之有耳。橫渠『心統性情』之說甚善。性是靜,情是動。心則兼動靜而言,或指體,或指用,隨人所看。方其靜時,動之理只在。伊川謂:『當中時,耳無聞,目無見,然見聞之理在,始得。及動時,又只是這靜底。』」淳舉伊川以動之端為天地之心。曰:「動亦不是天地之心,只是見天地之心。如十月豈得無天地之心?天地之心流行只自若。『元亨利貞』,元是萌芽初出時,亨是長枝葉時,利是成遂時,貞是結實歸宿處。下梢若無這歸宿處,便也無這元了。惟有這歸宿處,元又從此起。元了又貞,貞了又元,萬古只如此,循環無窮,所謂『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說已盡了。十月萬物收斂,寂無蹤跡,到一陽動處,生物之心始可見。」曰:「一陽之復,在人言之,只是善端萌處否?」曰:「以善言之,是善端方萌處;以德言之,昏迷中有悔悟向善意,便是復。如睡到忽然醒覺處,亦是復底氣象。又如人之沉滯,道不得行,到極處,忽少亨達,雖未大行,已有可行之兆,亦是復。這道理千變萬化,隨所在無不渾淪。」淳。
先生問銖曰:「伊川說:『善觀者,卻於已發之時觀之。』尋常看得此語如何?」銖曰:「此語有病。若只於已發處觀之,恐無未發時存養工夫。」先生曰:「楊呂諸公說求之於喜怒哀樂未發之時,伊川又說於已發處觀,如此則是全無未發時放下底。今且四平著地放下,要得平帖,湛然無一毫思慮。及至事物來時,隨宜應接,當喜則喜,當怒則怒,當哀樂則哀樂。喜怒哀樂過了,此心湛然者,還與未發時一般,方是兩下工夫。若只於已發處觀,則是已發了,又去已發,展轉多了一層,卻是反鑑。看來此語只說得聖人之止,如君止於仁,臣止於敬,是就事物上說理,卻不曾說得未發時心,後來伊川亦自以為未當。」銖曰:「此須是動靜兩下用工,而主靜為本。靜而存養,方始動而精明。」曰:「只為諸公不曾說得靜中未發工夫。如胡氏兄弟說得已發事大猛了。」銖曰:「先生中和舊說,已發其義。」先生因言當時所見次第云云。銖。
龜山說「喜怒哀樂未發」,似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方。
以所論湖南問答呈先生。先生曰:「已發未發,不必大泥。只是既涵養,又省察,無時不涵養省察。若戒懼不睹不聞,便是通貫動靜,只此便是工夫。至於慎獨,又是或恐私意有萌處,又加緊切。若謂已發了更不須省察,則亦不可。如曾子三省,亦是已發後省察。今湖南諸說,卻是未發時安排如何涵養,已發時旋安排如何省察。」必大錄云:「存養省察,是通貫乎已發未發功夫。未發時固要存養,已發時亦要存養。未發時固要省察,已發時亦要省察。只是要無時不做功夫。若謂已發後不當省察,不成便都不照管他。胡季隨謂譬如射者失傅弦上始欲求中,則其不中也必矣。某謂『內志正,外體直』,覷梁取親所以可中,豈有便閉目放箭之理!」
再論湖南問答,曰:「未發已發,只是一件工夫,無時不涵養,無時不省察耳。謂如水長長地流,到高處又略起伏則箇。如恐懼戒慎,是長長地做;到慎獨,是又提起一起。如水然,只是要不輟地做。又如騎馬,自家常常提掇,及至遇險處,便加些提控。不成謂是大路,便更都不管他,恁地自去之理!」正淳曰:「未發時當以理義涵養。」曰:「未發時著理義不得,纔知有理有義,便是已發。當此時有理義之原,未有理義條件。只一箇主宰嚴肅,便有涵養工夫。伊川曰:『敬而無失便是,然不可謂之中。但敬而無失,即所以中也。』」正淳又曰:「平日無涵養者,臨事必不能強勉省察。」曰:「有涵養者固要省察,不曾涵養者亦當省察。不可道我無涵養工夫後,於已發處更不管他。若於發處能點檢,亦可知得是與不是。今言涵養,則曰不先知理義底涵養不得;言省察,則曰無涵養,省察不得。二者相捱,卻成擔閣。」又曰:「如涵養熟者,固是自然中節。便做聖賢,於發處亦須審其是非而行。涵養不熟底,雖未必能中節,亦須直要中節可也。要知二者可以交相助,不可交相待。」。
論中:○五峰與曾書。○呂書。○朱中庸說。○易傳說「感物而動」,不可無「動」字,自是有動有靜。○據伊川言:「中者,寂然不動。」已分明。○未發意,亦與戒慎恐懼相連,然似更提起自言。此大本雖庸、聖皆同,但庸則憒憒,聖則湛然。某初言此者,亦未嘗雜人欲而說庸也。○如說性之用是情,心即是貫動靜,卻不可言性之用。○「在中」,只言喜怒哀樂未發是在中。如言一箇理之本,後方就時上事上說過與不及之中。呂當初便說「在中」為此「時中」,所以異也。方。
「在中」之義,大本在此,此言包得也。至如說「亭亭當當,直上直下」,亦有不偏倚氣象。方。
問:「中庸或問曰:『若未發時,純一無偽,又不足以名之。』此是無形影,不可見否?」曰:「未發時,偽不偽皆不可見。不特赤子如此,大人亦如此。」淳曰:「只是大人有主宰,赤子則未有主宰。」曰:「然。」淳。
問:「中庸或問說,未發時耳目當亦精明而不可亂。如平常著衣喫飯,是已發,是未發?」曰:「只心有所主著,便是發。如著衣喫飯,亦有些事了。只有所思量,要恁地,便是已發。」淳。義剛同。
問:「或問中『坤卦純陰不為無陽』之說,如何?」曰:「雖十月為坤,十一月為復,然自小雪後,其下面一畫,便有三十分之一分陽生,至冬至,方足得一爻成爾。故十月謂之『陽月』,蓋嫌於無陽也。自姤至坤亦然。」曰:「然則陽畢竟有盡時矣。」曰:「剝盡於上,則復生於下,其間不容息也。」廣。
問「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曰:「喜怒哀樂如東西南北,不倚於一方,只是在中間。」又問「和」。曰:「只是合當喜,合當怒。如這事合喜五分,自家喜七八分,便是過其節;喜三四分,便是不及其節。」又問:「『達』字,舊作『感而遂通』字看,而今見得是古今共由意思。」曰:「也是通底意思。如喜怒不中節,便行不得了。而今喜,天下以為合當喜;怒,天下以為合當怒,只是這箇道理,便是通達意。『大本、達道』,而今不必說得張皇,只將動靜看。靜時這箇便在這裏,動時便無不是那底。在人工夫卻在『致中和』上。」又問「致」字。曰:「而今略略地中和,也喚做中和。『致』字是要得十分中、十分和。」又問:「看見工夫先須致中?」曰:「這箇也大段著腳手不得。若大段著腳手,便是已發了。子思說『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已自是多了,但不得不恁地說,要人會得。只是略略地約住在這裏。」又問:「發須中節,亦是倚於一偏否?」曰:「固是。」因說:「周子云:『中也者,和也,天下之達道也。』別人也不敢恁地說。『君子而時中』,便是恁地看。」夔孫。以下「致中和」。
「致中和」,須兼表裏而言。致中,欲其無少偏倚,而又能守之不失;致和,則欲其無少差繆,而又能無適不然。銖。
「致中和。」所謂致和者,謂凡事皆欲中節。若致中工夫,如何便到?其始也不能一一常在十字上立地,須有偏過四旁時。但久久純熟,自別。孟子所謂「存心、養性」,「收其放心」,「操則存」,此等處乃致中也。至於充廣其仁義之心等處,乃致和也。人傑。
周樸純仁問「致中和」字。曰:「『致』字是只管挨排去之義。且如此煖閤,人皆以火爐為中,亦是須要去火爐中尋箇至中處,方是的當。又如射箭,纔上紅心,便道是中,亦未是。須是射中紅心之中,方是。如『致和』之『致』,亦同此義。『致』字工夫極精密也。」自修。
問:「未發之中是渾淪底,發而中節是渾淪底散開。『致中和』,注云:『致者,推而至其極。』『致中和』,想也別無用工夫處,只是上戒慎恐懼乎不睹不聞,與慎其獨,便是致中和底工夫否?」曰:「『致中和』,只是無些子偏倚,無些子乖戾。若大段用倚靠,大段有乖戾底,固不是;有些子倚靠,有些子乖戾,亦未為是。須無些子倚靠,無些子乖戾,方是『致中和』。」至。
存養是靜工夫。靜時是中,以其無過不及,無所偏倚也。省察是動工夫。動時是和。才有思為,便是動。發而中節無所乖戾,乃和也。其靜時,思慮未萌,知覺不昧,乃復所謂「見天地之心」,靜中之動也。其動時,發皆中節,止於其則,乃艮之「不獲其身,不見其人」,動中之靜也。窮理讀書,皆是動中工夫。祖道。
問:「中有二義:不偏不倚,在中之義也;無過不及,隨時取中也。無所偏倚,則無所用力矣。如呂氏之所謂『執』,楊氏之所謂『驗』、所謂『體』,是皆欲致力於不偏不倚之時,故先生於或問中辨之最詳。然而經文所謂『致中和,則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致』之一字,豈全無所用其力耶?」曰:「致者,推至其極之謂。凡言『致』字,皆此意。如大學之『致知』,論語『學以致其道』,是也。致其中,如射相似,有中貼者,有中垛者,有中紅心之邊暈者,皆是未致。須是到那中心,方始為致。致和亦然,更無毫釐絲忽不盡,如何便不用力得!」問:「先生云:『自戒慎而約之,以至於至靜之中,無所偏倚,而其守不失,則天地可位。』所謂『約』者,固異於呂楊所謂『執』、所謂『驗』、所謂『體』矣,莫亦只是不放失之意否?」曰:「固是不放失,只是要存得。」問:「孟子所謂『存其心,養其性』,是此意否?」曰:「然。伊川所謂『只平日涵養底便是也』。」枅。僩錄云:「問『致』字之義。曰『致者,推至其極之謂』云云。問:『呂氏所謂「執」,楊氏所謂「驗」、所謂「體」,或問辨之已詳。延平卻云:「默坐澄心,以驗夫喜怒哀樂未發之時氣象為如何。」「驗」字莫亦有呂楊之失否?』曰:『它只是要于平日間知得這箇,又不是昏昏地都不管也。』」
或問:「致中和,位天地,育萬物,與喜怒哀樂不相干,恐非實理流行處。」曰:「公何故如此看文字!世間何事不係在喜怒哀樂上?如人君喜一人而賞之,而千萬人勸;怒一人而罰之,而千萬人懼;以至哀矜鰥寡,樂育英才,這是萬物育不是?以至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長幼相處相接,無不是這箇。即這喜怒中節處,便是實理流行,更去那處尋實理流行!」子蒙。
問:「『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分定,便是天地位否?」曰:「有地不得其平,天不得其成時。」問:「如此,則須專就人主身上說,方有此功用?」曰:「規模自是如此。然人各隨一箇地位去做,不道人主致中和,士大夫便不致中和!」學之為王者事。問:「向見南軒上殿文字,多是要扶持人主心術。」曰:「也要在下人心術是當,方可扶持得。」問:「今日士風如此,何時是太平?」曰:「即這身心,亦未見有太平之時。」三公燮理陰陽,須是先有箇胸中始得。德明。
「天地位,萬物育」,便是「裁成輔相」,「以左右民」底工夫。若不能「致中和」,則山崩川竭者有矣,天地安得而位!胎夭失所者有矣,萬物安得而育!升卿。
元思問:「『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此指在上者而言。孔子如何?」曰:「孔子已到此地位。」可學。
問:「『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此以有位者言。如一介之士,如何得如此?」曰:「若致得一身中和,便充塞一身;致得一家中和,便充塞一家;若致得天下中和,便充塞天下。有此理便有此事,有此事便有此理。如『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如何一日克己於家,便得天下以仁歸之?為有此理故也。」賜。
「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便是形和氣和,則天地之和應。今人不肯恁地說,須要說入高妙處。不知這箇極高妙,如何做得到這處。漢儒這幾句本未有病,只為說得迫切了,他便說做其事即有此應,這便致得人不信處。佐。
問:「『靜時無一息之不中,則陰陽動靜各止其所,而天地於此乎位矣。』言陰陽動靜何也?」曰:「天高地下,萬物散殊,各有定所,此未有物相感也,和則交感而萬物育矣。」問:「未能致中和,則天地不得而位,只是日食星隕、地震山崩之類否?」曰:「天變見乎上,地變動乎下,便是天地不位。」德明。
問:「『善惡感通之理,亦及其力之所至而止耳。彼達而在上者既日有以病之,則夫梨異之變,又豈窮而在下者所能救也哉?』如此,則前所謂『力』者,是力分之『力』也。」曰:「然。」又問:「『但能致中和於一身,則天下雖亂,而吾身之天地萬物不害為安泰。』且以孔子之事言之,如何是天地萬物安泰處?」曰:「在聖人之身,則天地萬物自然安泰。」曰:「此莫是以理言之否?」曰:「然。一家一國,莫不如是。」廣。
問:「或問所謂『吾身之天地萬物』,如何?」曰:「尊卑上下之大分,即吾身之天地也;應變曲折之萬端,即吾身之萬物也。」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