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二十一
朱子十八
訓門人九總訓門人而無名氏者為此卷。
朋友乍見先生者,先生每曰:「若要來此,先看熹所解書也。」過。
世昌問:「先生教人,有何宗旨?」曰:「某無宗旨,尋常只是教學者隨分讀書。」文蔚。
讀書須是成誦,方精熟。今所以記不得,說不去,心下若存若亡,皆是不精不熟之患。若曉得義理,又皆記得,固是好。若曉文義不得,只背得,少間不知不覺,自然相觸發,曉得這義理。蓋這一段文義橫在心下,自是放不得,必曉而後已。若曉不得,又記不得,更不消讀書矣!橫渠說:「讀書須是成誦。」今人所以不如古人處,只爭這些子。古人記得,故曉得;今人鹵莽,記不得,故曉不得。緊要處、慢處,皆須成誦,自然曉得也。今學者若已曉得大義,但有一兩處阻礙說不去,某這裏略些數句發動,自然曉得。今諸公盡不曾曉得,縱某多言何益!無他,只要熟看熟讀而已,別無方法也。卓。僩略。
一學者患記文字不起。先生曰:「只是不熟,不曾玩味入心,但守得冊子上言語,所以見冊子時記得,纔放下便忘了。若使自家實得他那意思,如何會忘!譬如人將一塊生薑來,須知道是辣。若將一塊砂糖來,便不信是辣。」端蒙。
謂一士友日向嘗收書,云「讀書不用精熟」;又云「不要思惟」。「讀書正要精熟,而言不用精熟;學問正要思惟,而言不可思惟,只為此兩句在胸中做病根。正如人食冷物留於脾胃之間,十數年為害。所以與吾友相別十年只如此者,病根不除也。」蓋卿。
嘗見老蘇說他讀書:「孟子論語韓子及其他聖人之文,兀然端坐,終日以讀者七八年。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又韓退之答李翊、柳子厚答韋中立書,言讀書用功之法,亦可見。某嘗歎息,以為此數人者,但求文字言語聲響之工,用了許多功夫,費了許多精力,甚可惜也!今欲理會這箇道理,是天下第一至大至難之事,乃不曾用得旬月功夫熟讀得一卷書,只是泛然發問,臨時湊合,元不曾記得本文,及至問著,元不曾記得一段首尾,其能言者,不過敷演己說,與聖人言語初不相干,是濟甚事!今請歸家正襟危坐,取大學論語中庸孟子,逐句逐字分曉精切,求聖賢之意,切己體察,著己踐履,虛心體究。如是兩三年,然後方去尋師證其是非,方有可商量,有可議論,方是「就有道而正焉」者。入道之門,是將自家身己入那道理中去,漸漸相親,久之與己為一。而今人道理在這裏,自家身在外面,全不曾相干涉!
因言及釋氏,而曰:「釋子之心卻有用處。若是好叢林,得一好長老,他直是朝夕汲汲不捨,所以無有不得之理。今公等學道,此心安得似他!是此心元不曾有所用,逐日流蕩放逐,如無家之人。思量一件道理不透,便颺去聲。掉放一壁,不能管得,三日五日不知拈起,每日只是悠悠度日,說閑話逐物而已。敢說公等無一日心在此上!莫說一日,一時也無;莫說一時,頃刻也無。悠悠漾漾,似做不做,從生至死,忽然無得而已。今朋友有謹飭不妄作者,亦是他資稟自如此。然其心亦無所用,只是閑慢過日。」或云:「須是汲汲。」曰:「公只會說汲汲,元不曾汲汲。若是汲汲用功底人,自別。他那得工夫說閑話?精專懇切,無一時一息不在裏許。思量一件道理,直是思量得徹底透熟,無一毫不盡!今公等思量這一件道理,思量到半間不界,便掉了,少間又看那一件;那件看不得,又掉了,又看那一件。如此沒世不濟事。若真箇看得這一件道理透,入得這箇門路,以之推他道理,也只一般。只是公等不曾通得這箇門路,每日只是在門外走,所以都無入頭處,都不濟事。」又曰:「若是大處入不得,便從小處入;東邊入不得,便從西邊入。及至入得了,觸處皆是此理。今公等千頭萬緒,不曾理會得一箇透徹;所以東解西模,便無一箇入頭處。」又曰:「學道做工夫,須是奮厲警發,悵然如有所失,不尋得則不休。如自家有一大光明寶藏,被人偷將去,此心還肯放捨否?定是去追捕尋捉得了,方休。做工夫亦須如此。」僩。
諸公來聽說話,某所說亦不出聖賢之言。然徒聽之,亦不濟事,須是便去下工夫,始得。近覺得學者所以不成頭項者,只緣聖賢說得多了,既欲為此,又欲為彼。如夜來說「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若實下工夫,見得真箇是敬立則內直,義形而外方,這終身可以受用。今人卻似見得這兩句好,又見說「克己復禮」也好,又見說「出門如見大賓」也好。空多了,少間卻不把捉得一項周全。賀孫。
「今學者看文字,不必自立說,只記得前賢與諸家說,便得。而今看自家如何說,終是不如前賢。須盡記得諸家說,方有箇襯簟處,這義理根腳方牢,這心也有殺泊處。心路只在這上走,久久自然曉得透熟。今公輩看文字,大概都有箇生之病,所以說得來不透徹。只是去巴攬包籠他,元無實見處。某舊時看文字極難,諸家說盡用記。且如毛詩,那時未似如今說得如此條暢。古今諸家說,蓋用記取,閑時將起思量:這一家說得那字是,那字不是;那一家說得那字不是,那字是;那家說得全是,那家說得全非;所以是者是如何,所以非者是如何。只管思量,少間這正當道理,自然光明燦爛在心目間,如指諸掌。今公們只是扭掜巴攬來說,都記得不熟,所以這道理收拾他不住,自家也使他不動,他也不服自家使。相聚得一朝半日,又散去了,只是不熟。這箇道理,古時聖賢也如此說,今人也如此說,說得大概一般。然今人說終是不似,所爭者只是熟與不熟耳。縱使說得十分全似,猶不似在,何況和那十分似底也不曾看得出?」敬子云:「而今每日只是優游和緩,分外看得幾遍,分外讀得幾遍,意思便覺得不同。」曰:「而今便未得優游和緩,須是苦心竭力下工夫方得。那箇優游和緩,須是做得八分九分成了,方使得優游和緩。而今便說優游和緩,只是泛泛而已矣。這箇做工夫,須是放大火中鍛煉,鍛教他通紅,溶成汁,瀉成鋌,方得。今只是略略火面上熁得透,全然生硬,不屬自家使在,濟得甚事!須是縱橫舒卷皆由自家使得,方好搦成團,捺成匾,放得去,收得來,方可。某嘗思,今之學者所以多不得力、不濟事者,只是不熟。平生也費許多功夫看文字,下梢頭都不得力者,正緣不熟耳。只緣一箇不熟,少間無一件事理會得精。呂居仁記老蘇說平生因聞『升裏轉,斗裏量』之語,遂悟作文章妙處。這箇須是爛泥醬熟,縱橫妙用皆由自家,方濟得事也。」僩。
某煞有話要與諸公說,只是覺次序未到。而今只是面前小小文義尚如此理會不透,如何說得到其他事!這箇事,須是四方上下、小大本末,一齊貫穿在這裏,一齊理會過。其操存踐履處,固是緊要,不可間斷。至於道理之大原,固要理會;纖悉委曲處,也要理會;制度文為處,也要理會;古今治亂處,也要理會;精粗大小,無不當理會。四邊一齊合起,功夫無些罅漏。東邊見不得,西邊須見得;這下見不得,那下須見得;既見得一處,則其他處亦可類推。而今只從一處去攻擊他,又不曾著力,濟得甚事!如坐定一箇地頭,而他支腳,也須分布擺陣。如大軍冢殺相似,大軍在此坐以鎮之,游軍依舊去別處邀截,須如此作工夫方得。而今都只是悠悠,礙定這一路,略略拂過,今日走來挨一挨,又退去;明日亦是如此。都不曾抓著那痒處,何況更望掐著痛處!所以五年十年只是恁地,全不見長進。這箇須是勇猛奮厲,直前不顧去做,四方上下一齊著到,方有箇入頭。孔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這箇全要人自去做。孟子所謂奕秋,只是爭這些子,一箇進前要做,一箇不把當事。某八九歲時讀孟子到此,未嘗不慨然奮發,以為為學須如此做工夫!當初便有這箇意思如此,只是未知得那碁是如何著,是如何做工夫。自後更不肯休,一向要去做工夫。今學者不見有奮發底意思,只是如此悠悠地過;今日見他是如此,明日見他亦是如此。
因建陽士人來請問,先生曰:「公們如此做工夫,大故費日子。覺得今年只似去年,前日只是今日,都無昌大發越底意思。這物事須教看得精透後,一日千里始得。而今都只泛泛在那皮毛上理會,都不曾抓著那痒處,濟得甚事!做工夫一似穿井相似:穿到水處,自然流出來不住;而今都乾燥,只是心不在,不曾著心。如何說道出去一日,便不曾做得工夫?某常說,正是出去路上好做工夫。且如出十里外,既無家事炒,又無應接人客,正好提撕思量道理。所以學貴『時習』,到『時習』,自然『說』也。如今不敢說『時習』,須看得見那物事方能『時習』。如今都看不見,只是不曾入心,所以在窗下看,才起去便都忘了。須是心心念念在上,便記不得細注字,也須時時提起經正文在心,也爭事。而今都只在那皮毛上理會,盡不曾抓著痒處。若看得那物事熟時,少間自轉動不得。自家腳才動,自然踏著那物事行。」又云:「須是得這道理入心不忘了,然後時時以義理澆灌之。而今這種子只在地面上,不曾入地裏去,都不曾與土氣相接著。」
學者悠悠是大病。今覺諸公都是進寸退尺,每日理會些小文義,都輕輕地拂過,不曾動得皮毛上。這箇道理規模大,體面闊,須是四面去包括,方無走處。今只從一面去,又不曾著力,如何可得!且如曾點漆雕開兩處,漆雕開事言語少,難理會;曾點底,須子細看他是樂箇甚底?是如何地樂?不只是聖人說這箇事可樂,便信著。他原是自見得箇可樂底,依人口說不得。又曰:「而今持守,便打疊教淨潔;看文字,須著意思索;應接事物,都要是當。四面去討他,自有一面通處。」又曰:「如見陳冢殺,擂著鼓,只是向前去,有死無二,莫更回頭始得!」胡泳。
或言:「在家羇羇,但不敢忘書冊,亦覺未免間斷。」曰:「只是無志。若說家事,又如何汨沒得自家?如今有稍高底人,也須會擺脫得過,山間坐一年半歲,是做得多少工夫!只恁地,也立得箇根腳。若時往應事,亦無害,較之一向在事務裏羇,是爭那裏去!公今三五年不相見,又只恁地悠悠,人生有幾箇三五年耶!」賀孫。
或有來省先生者。曰:「別後讀何書?」曰:「雖不敢廢學,然家間事亦多,難得全功。」曰:「覺得公今未有箇地頭在,光陰可惜!不知不覺,便是三五年。如今又去赴官,官所事尤多,益難得餘力。人生能得幾箇三五年?須是自強。若尋得箇僻靜寺院,做一兩年工夫,須尋得箇地頭,可以自上做將去。若似此悠悠,如何得進!」廣。
某見今之學者皆似箇無所作為,無圖底人相似。人之為學,當如救火追亡,猶恐不及。如自家有箇光明寶藏被人奪去,尋求趕捉,必要取得始得。今學者只是悠悠地無所用心,所以兩年、三年、五年、七年相別,及再相見,只是如此。僩。
謂諸生曰:「公皆如此悠悠,終不濟事。今朋友著力理會文字,一日有一日工夫,然尚恐其理會得零碎,不見得周匝。若如諸公悠悠,是要如何?光陰易過,一日減一日,一歲無一歲,只見老大。忽然死著,思量來這是甚則劇,恁地悠悠過了!」賀孫。
某平日於諸友看文字,相待甚寬,且只令自看。前日因病,覺得無多時月,於是大懼!若諸友都只恁悠悠,終於無益。只要得大家盡心,看得這道理教分明透徹。所謂道理,也只是將聖賢言語體認本意。得其本意,則所言者便只此道理,一一理會令十分透徹,無些罅縫蔽塞,方始住。每思以前諸先生盡心盡力,理會許多道理,當時亦各各親近師承,今看來各人自是一說。本來諸先生之意,初不體認得,只各人挑載得些去,自做一家說話,本不曾得諸先生之心。某今惟要諸公看得道理分明透徹,無些小蔽塞。某之心即諸公之心,諸公之心即某之心,都只是這箇心。如何有人說到這地頭?又如何有人說不得這地頭?這是因甚恁地?這須是自家大段欠處。賀孫。
先生痛言諸生工夫悠悠,云:「今人做一件事,沒緊要底事,也著心去做,方始會成,如何悠悠會做得事!且如好寫字底人,念念在此,則所見之物,無非是寫字底道理。又如賈島學作詩,只思『推敲』兩字,在驢上坐,把手作推敲勢。大尹出,有許多車馬人從,渠更不見,不覺犯了節。只此『推敲』二字,計甚利害?他直得恁地用力,所以後來做得詩來極是精高。今吾人學問,是大小大事!卻全悠悠若存若亡,更不著緊用力,反不如他人做沒要緊底事,可謂倒置,諸公切宜勉之!」時舉。
諸友只有箇學之意,都散漫,不恁地勇猛,恐度了日子。須著火急痛切意思,嚴了期限,趲了工夫,辦幾箇月日氣力去攻破一過,便就裏面旋旋涵養。如攻寨,須出萬死一生之計,攻破了關限,始得。而今都打寨未破,只循寨外走。道理都咬不斷,何時得透!淳。
謂諸生曰:「公說欲遷善改過而不能,只是公不自去做工夫。若恁地安安排排,只是做不成。如人要赴水火,這心才發,便入裏面去。若說道在這裏安排,便只不成。看公來此,逐日只是相對,默坐無言,恁地慢滕滕,如何做事?」數日後,復云:「坐中諸公有會做工夫底,有病痛底,某一一都看見,逐一救正他。惟公恁地循循默默,都理會公心下不得,這是幽冥暗弱,這是大病。若是剛勇底人,見得善別,還他做得透;做不是處,也顯然在人耳目,人皆見之。前日公說『風雷益』,看公也無些子風意思,也無些子雷意思。」賀孫。
「某於相法,卻愛苦硬清底人,然須是做得那苦硬底事。若只要苦硬,亦不知為學,何貴之有!而今朋友遠處來者,或有意於為學。眼前朋友大率只是據見定了,更不求進步。而今莫說更做甚工夫,只真箇看得百十字精細底,也不見有」。或曰:「今之朋友,大率多為作時文妨了工夫。」曰:「也不曾見做得好底時文,只是剽竊亂道之文而已。若要真箇做時文底,也須深資廣取以自輔益,以之為時文,莫更好。只是讀得那亂道底時文,求合那亂道底試官,為苟簡滅裂底工夫。他亦不曾子細讀那好底時文,和時文也有時不子細讀得。某記少年應舉時,嘗下視那試官,說:『他如何曉得我底意思!』今人盡要去求合試官,越做得那物事低了。嘗見已前相識間做賦者,甚麼樣讀書!無書不讀。而今只念那亂道底賦,有甚見識?若見識稍高,讀書稍多,議論高人,豈不更做得好文字出?他見得底只是如此,遂互相倣傚,專為苟簡滅裂底工夫!」歎息者久之。僩。
看來如今學者之病,多是箇好名。且如讀書,卻不去子細考究義理,教極分明。只是纔看過便了,只道自家已看得甚麼文字了,都不思量於身上濟得甚事。這箇只是做名聲,其實又做得甚麼名聲?下梢只得人說他已看得甚文字了。這箇非獨卓丈如此,看來都如此。若恁地,也是枉了一生!賀孫。
今學者大抵不曾子細玩味得聖賢言意,卻要懸空妄立議論。一似喫物事相似,肚裏其實未曾飽,卻以手鼓腹,向人說:「我已飽了。」只此乃是未飽,若真箇飽者,卻未必說也。人人好做甚銘,做甚贊,於己分上其實何益?既不曾實講得書,玩味得聖賢言意,則今日所說者是這箇話,明日又只是這箇話,豈得有新見邪?切宜戒之!時舉。
今朋友之不進者,皆有「彼善於此為足矣」之心,而無求為聖賢之志;故皆有自恕之心,而不能痛去其病。故其病常隨在,依舊逐事物流轉,將求其彼善於此亦不可得矣。大雅。
昌父言:「學者工夫多間斷。」曰:「聖賢教人,只是要救一箇間斷。」文蔚。
因說學者工夫間斷,謂「古山和尚自言:『喫古山飯,阿古山矢,只是看得一頭白水牯。』今之學者卻不如他。」文蔚。
有一等朋友,始初甚銳意,漸漸疏散,終至於忘了。如此,是當初不立界分做去。士毅。
今來朋友相聚,都未見得大底道理。還且謾恁地逐段看,還要直截盡理會許多道理,教身上沒些子虧欠。若只恁地逐段看,不理會大底道理,依前不濟事。這大底道理,如曠闊底基址,須是開墾得這箇些,方始架造安排,有頓放處。見得大底道理,方有立腳安頓處。若不見得大底道理,如人無箇居著,趁得百十錢歸來,也無頓放處;況得明珠至寶,安頓在那裏?自家一身都是許多道理。人人有許多道理,蓋自天降衷,萬里皆具,仁義禮智,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婦,自家一身都擔在這裏。須是理會了,體認教一一周足,略欠缺些子不得。須要緩心,直要理會教盡。須是大作規模,闊開其基,廣闊其地,少間到逐處,即看逐處都有頓放處。日用之間,只在這許多道理裏面轉,喫飯也在上面,上床也在上面,下床也在上面,脫衣服也在上面,更無些子空闕處。堯舜禹湯也只是這道理。如人刺繡花草,不要看他繡得好,須看他下針處;如人寫字好,不要看他寫得好,只看他把筆處。賀孫。
先生問:「諸公莫更有甚商量?」坐中有云:「此中諸公學問皆溺於高遠無根,近來方得生生發明,未遽有問。將來有所疑,卻寫去問。」先生曰:「卻是『以待來年然後已』說話,此只是不曾切己立志。若果切己立志,睡也不著,起來理會;所以『發憤忘食』,『終日不食,終夜不寢』去理會。今人有兩般見識:一般只是談虛說妙,全不切己,把做一場說話了;又有一般人說此事難理會,只恁地做人自得,讓與他們自理會。如人交易,情愿批退帳,待別人典買。今人情愿批退學問底多。」謙。
諸公數日看文字,但就文字上理會,不曾切己。凡看文字,非是要理會文字,正要理會自家性分上事。學者須要主一,主一當要心存在這裏,方可做工夫。如人須尋箇屋子住,至於為農工商賈,方惟其所之。主者無箇屋子,如小人趁得百錢,亦無歸宿。孟子說「求其放心」,已是兩截。如常知得心在這裏,則心自不放。又云:「無事時須要知得此心;不知此心,卻似睡困,都不濟事。今看文字,又理會理義不出,亦只緣主一工夫欠闕。」植。時舉同。
先生一日謂諸生曰:「某患學者讀書不求經旨,談說空妙,故欲令先通曉文義,就文求意;下梢頭往往又只守定冊子上言語,卻看得不切己。須是將切己看,玩味入心,力去行之,方有所益。」端蒙。
學者說文字或支離泛濫,先生曰:「看教切己。」文蔚。
學者講學,多是不疑其所當疑,而疑其所不當疑。不疑其所當疑,故眼前合理會處多蹉過;疑其所不當疑,故枉費了工夫。金溪之徒不事講學,只將箇心來作弄,胡撞亂撞。此間所以令學者入細觀書做工夫者,正欲其熟考聖賢言語,求箇的確所在。今卻考索得如此支離,反不濟事。如某向來作或問,蓋欲學者識取正意。觀此書者,當於其中見得此是當辨,此不足辨,刪其不足辨者,令正意愈明白可也。若更去外面生出許多議論,則正意反不明矣。今非特不見經文正意,只諸家之說,亦看他正意未著。又曰:「中庸言『慎思』,何故不言深思?又不言勤思?蓋不可枉費心去思之,須是思其所當思者,故曰『慎思』也。」必大。
或問:「向蒙見教,讀書須要涵泳,須要挾洽。因看孟子千言萬語,只是論心。七篇之書如此看,是涵泳工夫否?」曰:「某為見此中人讀書大段鹵莽,所以說讀書須當涵泳,只要子細看玩尋繹,令胸中有所得爾。如吾友所說,又襯貼一件意思,硬要差排,看書豈是如此?」或曰:「先生涵泳之說,乃杜元凱『優而游之』之意。」曰:「固是如此,亦不用如此解說。所謂『涵泳』者,只是子細讀書之異名。與人說話便是難。某只是說一箇『涵泳』,一人硬來安排,一人硬來解說。此是隨語生解,支離延蔓,閑說閑講,少間展轉只是添得多,說得遠,卻要做甚?若是如此讀書,如此聽人說話,全不是自做工夫,全無巴鼻。可知是使人說學是空談。此中人所問,大率如此,好理會處不理會,不當理會處卻支離去說,說得全無意思。」蓋。
或問「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云:「須是從裏面做出來,方得他外面如此。」曰:「公讀書便是多有此病。這裏面又那得箇裏面做出來底說話來?只是居處時便用恭,執事便用敬,與人時便用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不過只是如此說。大凡看書,須只就他本文看教直截,切忌如此支離蔓衍,拖腳拖尾,不濟得事。聖賢說話,那一句不直截?如利刃削成相似。雖以孔子之語,渾然溫厚,然他那句語更是斬截。若如公說一句,更用數十字去包他,則聖賢何不逐句上更添幾字,教他分曉?只看濂溪二程橫渠們說話,無不斬截有力,語句自是恁地重。無他,所以看得如此寬緩無力者,只是心念不整肅,所以如此。緣心念不整肅,所以意思寬緩,都湊泊他那意思不著,說從別處去。須是整肅心念,看教他意思嚴緊,說出來有力,四方八面截然有界限,始得。如今說得如此支蔓,都不成箇物事,其病只在心念不整肅上。」僩。
讀書之法,只要落窠槽。今公們讀書,盡不曾落得那窠槽,只是走向外去思量,所以都說差去。如初間大水瀰漫,少間水既退,盡落低窪處,方是入窠槽。今盡是泛泛說從別處去。某常以為書不難讀,只要人緊貼就聖人言語上平心看他,文義自見。今都是硬差排,思其所不當思,疑其所不當疑,辨其所不當辨,盡是枉了,濟得甚事!僩。
某嘗說,文字不難看,只是讀者心自嶢崎了,看不出。若大著意思反復熟看,那正當道理自湧出來。不要將那小意智私見識去間亂他,如此無緣看得出。如千軍萬馬,從這一條大路去,行伍紀律,自是不亂。若撥數千人從一小路去,空攪亂了正當底行陣,無益於事。又曰:「看書且要依文看得大概意思了,卻去考究細碎處。如今未曾看得正當底道理出,便落草了,墮在一隅一角上,心都不活動。這箇是轉水車相似,只撥轉機關子,他自是轉,連那上面磨子篩籮一齊都轉,自不費力。而今一齊說得枯燥,無些子滋味,便更看二十年,也只不濟事。須教他心裏活動轉得,莫著在那角落頭處。而今諸公看文字,如一箇船閣在淺水上,轉動未得,無那活水泛將去,更將外面事物搭載放上面,越見動不得。都是枉用了心力,枉費日子。天下道理更有幾多,若只如此看,幾時了得!某而今一自與諸公們說不辨,只覺得都無意思。所願諸公寬著意思,且看正當道理,教他活動有長進處,方有所益。如一條死蛇,弄教他活。而今只是弄得一條死蛇,不濟事。」僩。
學者須要無事時去做得工夫,然後可來此剖決是非。今才一不在此,便棄了這箇。至此,又卻臨時逐旋尋得一兩句言語來問,則又何益!壽昌。
或曰:「某尋常所學,多於優游浹洽中得之。」曰:「若遽然便以為有所見,亦未是。大抵於『博學、審問、慎思、明辨』,且未可說『篤行』,只這裏便是浹洽處。孔子所以『好古敏以求之』,其用力如此。」謨。
人合是疑了問,公今卻是揀難處來問,教人如何描摸?若說得,公又如何便曉得?若升高必自下。今人要入室奧,須先入門入庭,見路頭熟,次第入中間來。如何自階裏一造要做後門出!伊川云:「學者須先就近處。」賀孫。
而今人聽人說話未盡,便要爭說。亦須待他人說教盡了。他人有說不出處,便須反覆問,教說得盡了,這裏方有處置在。賀孫。
或人請諸經之疑,先生既答之,復曰:「今雖盡與公說,公盡曉得,不於自家心地上做工夫,亦不濟事。」道夫。
諸公所以讀書無長進,緣不會疑。某雖看至沒緊要底物事,亦須致疑。纔疑,便須理會得徹頭。僩。
或謂:「問難,只是作話頭,不必如此。」曰:「不然。到無疑處不必問,疑則不可不問。今如此云云,不是惡他人問,便是自家讀書未嘗有疑。」可學。
讀語錄玩了,卻不如乍見者勇於得,此是病。方。
諸生請問不切。曰:「群居最有益,而今朋友乃不能相與講貫,各有疑忌自私之意。不知道學問是要理會箇甚麼?若是切己做工夫底,或有所疑,便當質之朋友,同其商量。須有一人識得破者,已是講得七八分,卻到某面前商量,便易為力。今既各自東西,不相講貫,如何得會長進!欲為學問,須要打透這些子,放令開闊,識得箇『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底意思,方是切於為己。」時舉。
或問太極。曰:「看如今人與太極多少遠近?」或人自說所讀書。曰:「徒然說得一片,恁地多不濟事。如今且要虛心,心若不虛,雖然恁地問,待別人恁地說自不入。他聽之如不聞,只是他自有箇物事橫在心下。如顏子,人道他『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不失』,他不曾自知道『得一善拳拳服膺而不失』;他『見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他不曾自知道『見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他『不遷怒,不貳過』,他不曾自知道『不遷怒,不貳過』。他只見箇道理當如此。易曰:『君子以虛受人。』書曰:『惟學遜志。』舊有某人來問事,略不虛心,一味氣盈色滿。當面與他說,他全不聽得。」賀孫。
「天下之理,有長有短,有大有小,當各隨其義理看。某看得學者有箇病:於他人如此說處,又討箇義理,責其不如彼說;於其如彼說處,又責其不如此說。」因舉所執扇反復為喻,曰:「此扇兩邊各有道理。今學者待他人說此邊道理,便翻轉那一邊難之;及他說那一邊,卻又翻轉這一邊難之。」必大。
問:「氣質之害,直是今人不覺。非特讀書就他氣質上說,只如每日聽先生說話,也各以其所偏為主。如十句有一句合他意,便硬執定這一句。」曰:「是如此。且如仲山甫一詩,蘇子由專歎美『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二句,伯恭偏喜『柔嘉維則』一句。某問何不將那『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以下四句做好?某意裏又愛這四句。」問:「這四句如何?」曰:「也自剛了。」問:「剛底終是占得分數多?」曰:「也不得,只是比柔又較爭。」胡泳。
質敏不學,乃大不敏。有聖人之資必好學,必下問。若就自家杜撰,更不學,更不問,便已是凡下了。聖人之所以為聖,也只是好學下問。舜自耕稼陶漁以至於帝,無非取諸人以為善。孔子說,禮,「吾聞諸老聃」;這也是學於老聃,方知得這一事。賀孫。
先生因學者少寬舒意,曰:「公讀書恁地縝密,固是好。但恁地逼截成一團,此氣象最不好,這是偏處。如一項人恁地不子細,固是不成道理;若一向蹙密,下梢卻展拓不去。明道一見謝顯道,曰:『此秀才展拓得開,下梢可望。』」又曰:「於詞氣間亦見得人氣象。如明道語言固無甚激昂,看來便見寬舒意思。龜山,人只道恁地寬,看來不是寬,只是不解理會得,不能理會得。范純夫語解比諸公說理最平淺,但自有寬舒氣象,儘好。」賀孫。
因人之昏弱而箴之曰:「人做事,全靠這些子精神。」節。
有言貧困不得專意問學者。曰:「不干事。世間豈有無事底人?但十二時看那箇時閑,一時閑便做一時工夫,一刻閑便做一刻工夫。積累久,自然別。」或又以離遠師席,不見解注為說。曰:「且如某之讀書,那曾得師友專守在裏?初又曷嘗有許多文字?也只自著力耳。」或曰:「先生高明,某何敢望?」曰:「如此則全未知自責。『堯舜與人同耳』,曷嘗有異!某嘗謂,此皆是自恕之語,最為病痛!」道夫。
或言氣稟昏弱,難於為學。曰:「誰道是公昏弱?但反而思之,便強便明,這氣色打一轉。日日做工夫,日日有長進。」子蒙。
或問:「某欲克己而患未能。」曰:「此更無商量。人患不知耳,既已知之,便合下手做,更有甚商量?『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雉。
或言:「今且看先生動容周旋以自檢。先生所著文義,卻自歸去理會。」曰:「文義只是目下所行底,如何將文義別做一邊看?若不去理會文義,終日只管相守閑坐,如何有這道理?文義乃是躬行之門路,躬行即是文義之事實。」賀孫。
或問:「人固欲事事物物理會,然精力有限,不解一一都理會得。」曰:「固有做不盡底。但立一箇綱程,不可先自放倒。也須靜著心,實著意,沉潛反覆,終久自曉得去。」祖道。
或說「居敬、窮理」。曰:「都不須如此說。如何說又怕居敬不得?窮理有窮不去處?豈有此意!只是自家元不曾居敬,元不曾窮理,所以說得如此。若真箇去窮底,豈有窮不得之理?若心堅,便是石也穿,豈有道理了窮不得之理?而今說又怕有窮不得處,又怕如何,又計較如何,都是枉了。只恁勇猛堅決向前去做,無有不得之理,不當如此遲疑。如人欲出路:若有馬,便騎馬去;有車,便乘車去;無車,便徒步去。只是從頭行將去,豈有不到之理!」僩。燾錄云:「問:『理有未窮,且只持敬否?』曰:『不消恁地說。持敬便只管持將去,窮理便只管窮將去。如說前面萬一持不得,窮不得處,又去別生計較,這箇都是枉了思量。然亦只是不曾真箇持敬、窮理,若是真箇曾持敬、窮理,豈有此說!譬如出路:要乘轎,便乘轎;要乘馬,便乘馬;要行,便行。都不消思量前面去不得時,又著如何,但當勇猛堅決向前。那裏要似公說居敬不得處又著如何;窮理不得處又著如何。古人所謂心堅石穿,蓋未嘗有做不得底事。如公幾年讀書不長進時,皆緣公恁地,所以搭滯了。』又曰:『聖人之言,本自直截。若裏面有屈曲處,聖人亦必說在上面。若上面無底,又何必思量從那屈曲處去?都是枉了工夫。』」
或問:「格物一項稍支離。」曰:「公依舊是箇計較利害底心下在這裏。公且試將所說行將去,看何如。若只管在這裏擬議,如何見得?如做得箇船,且安排槳楫,解了繩,放了索,打將去看,卻自見涯岸。若不放船去,只管在這裏思量,怕有風濤,又怕有甚險,如何得到岸?公今恰似箇船全未曾放離岸,只管計較利害,聖賢之說那尚恁地?『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如今說了千千萬萬,卻不曾去下得分寸工夫。」又曰:「聖人常說:『有殺身以成仁。』今看公那邊人,教他『殺身以成仁』,道他肯不肯?決定是不肯。才說著,他也道是怪在。」又曰:「『吾未見剛者。』聖人只是要討這般人,須是有這般資質,方可將來磨治。詩云:『追琢其章,金玉其相。』須是有金玉之質,方始琢磨得出。若是泥土之質,假饒你如何去裝飾,只是箇不好物事,自是你根腳本領不好了。」又曰:「如讀書,只是理會得,便做去。公卻只管在這裏說道如何理會。伊川云:『
人所最可畏者,便做。』」賀孫。
先生問學者曰:「公今在此坐,是主靜?是窮理?」久之未對。曰:「便是公不曾做工夫。若不是主靜,便是窮理,只有此二者。既不主靜,又不窮理,便是心無所用,閑坐而已。如此做工夫,豈有長進之理?佛者曰:『十二時中,除了著衣喫飯是別用心。』夫子亦云:『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須是如此做工夫,方得。公等每日只是閑用心,問閑事、說閑話底時節多;問緊要事,究竟自己底事時節少。若是真箇做工夫底人,他自是無閑工夫說閑話、問閑事。聖人言語有幾多緊要大節目,都不曾理會。小者固不可不理會,然大者尤緊要。」僩。
或問:「致知當主敬。」又問:「當如先生說次第觀書。」曰:「此只是說話,須要下工夫方得。」蓋卿。
諸公且自思量,自朝至暮,還曾有頃刻心從這軀殼裏思量過否?僩。
賢輩但知有營營逐物之心,不知有真心,故識慮皆昏。觀書察理,皆草草不精;眼前易曉者,亦看不見;皆由此心雜而不一故也。所以前輩語初學者必以敬,曰:「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今未知反求諸心,而胸中方且叢雜錯亂,未知所守。持此雜亂之心以觀書察理,故凡工夫皆從一偏一角做去,何緣會見得全理!某以為諸公莫若且收斂身心,盡掃雜慮,令其光明洞達,方能作得主宰,方能見理。不然,亦終歲而無成耳。大雅。
「諸公皆有志於學,然持敬工夫大段欠在。若不知此,何以為進學之本?程先生云:『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此最切要。」游和之問:「不知敬如何持?」曰:「只是要收斂身心,莫令走失而已。今人精神自不曾定,讀書安得精專?凡看山看水,風吹草動,此心便自走失,何以為學?諸公切宜勉此!」南升。
先生語諸生曰:「人之為學,五常百行,豈能盡常常記得?人之性惟五常為大,五常之中仁尤為大,而人之所以為是仁者,又但當守『敬』之一字。只是常求放心,晝夜相承,只管提撕,莫令廢惰;則雖不能常常盡記眾理,而義禮智信之用,自然隨其事之當然而發見矣。子細思之,學者最是此一事為要,所以孔門只教人求仁也。」閎祖。
或曰:「每常處事,或思慮之發,覺得發之正者心常安,其不正者心常不安。然義理不足以勝私欲之心,少間安者卻容忍,不安者卻依舊被私欲牽將去。及至事過,又卻悔,悔時依舊是本心發處否?」曰:「然。只那安、不安處,便是本心之德。孔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求生如何便害仁?殺身如何便成仁?只是箇安與不安而已。」又曰:「不待接事時方流入於私欲,只那未接物時此心已自流了。須是未接物時也常剔抉此心教他分明,少間接事便不至於流。上蔡解『為人謀而不忠』云:『為人謀而忠,非特臨事而謀;至於平居靜慮,思所以處人者一有不盡,則非忠矣。』此雖於本文說得來大過,然卻如此。今人未到為人謀時方不忠,只平居靜慮閑思念時,便自懷一箇利便於己,將不好處推與人之心矣。須是於此處常常照管得分明,方得。」僩。
或問:「靜時見得此心,及接物時又不見。」曰:「心如何見得?接物時只要求箇是。應得是,便是心得其正;應得不是,便是心失其正,所以要窮理。且如人唱喏,須至誠還他喏。人問何處來,須據實說某處來。即此便是應物之心,如何更要見此心?浙間有一般學問,又是得江西之緒餘,只管教人合眼端坐,要見一箇物事如日頭相似,便謂之悟,此大可笑!夫子所以不大段說心,只說實事,便自無病。至孟子始說『求放心』,然大概只要人不馳騖於外耳,其弊便有這般底出來,以此見聖人言語不可及。」學蒙。
或問:「覺得意思虛靜時,應接事物少有不中節者。纔是意思不虛靜,少間應接事物便都錯亂。」曰:「然。然公又只是守得那塊然底虛靜,雖是虛靜,裏面黑漫漫地;不曾守得那白底虛靜,濟得甚事!所謂虛靜者,須是將那黑底打開成箇白底,教他裏面東西南北玲瓏透徹,虛明顯敞,如此,方喚做虛靜。若只確守得箇黑底虛靜,何用也?」僩。
有問:「程門教人說敬,卻遺了恭。中庸說『篤恭而天下平』,又不說敬。如何恭、敬不同?」曰:「昔有人曾以此問上蔡。上蔡云:『不同:恭是平聲,敬是側聲。』」舉坐大笑。先生曰:「不是如此理會,隨他所說處理會。如只比並作箇問頭,又何所益?」謙。
先生嘗語在坐者云:「學者常常令道理在胸中流轉。」過。
先生見學者解說之際,或似張大,即語之曰:「說道理,不要大驚小怪。」過。
今之學者只有兩般,不是玄空高妙,便是膚淺外馳。
張洽因先生言近來學者多務高遠,不自近處著工夫,因言:「近來學者誠有好高之弊。昔有問伊川:『如何是道?』伊川曰:『行處是。』又問明道『如何是道?』明道令於君臣父子兄弟上求。諸先生之言,不曾有高遠之說。」先生曰:「明道之說固如此。然君臣父子兄弟之間,各有箇當然之理,此便是道。」
因說今人學問,云:「學問只是一箇道理。不知天下說出幾多言語來,若內無所主,一隨人腳跟轉,是壞了多少人!吾人日夜要講明此學,只謂要理明學至,不為邪說所害,方是見得道理分明。聖賢真可到,言話真不誤人。今人被人引得七上八下,殊可笑。」謙。
或問左傳疑義。曰:「公不求之於六經語孟之中,而用功於左傳。且左傳有甚麼道理?縱有,能幾何?所謂『棄卻甜桃樹,緣山摘醋梨』!天之所賦於我者,如光明寶藏,不會收得;卻上他人門教化一兩錢,豈不哀哉!只看聖人所說,無不是這箇大本。如云:『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不然,子思何故說箇『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此三句是怎如此說?是乃天地萬物之大本大根,萬化皆從此出。人若能體察得,方見得聖賢所說道理,皆從自己胸襟流出,不假他求。某向嘗見呂伯恭愛與學者說左傳,某嘗戒之曰:『語孟六經許多道理不說,恰限說這箇。縱那上有些零碎道理,濟得甚事?』伯恭不信,後來又說到漢書。若使其在,不知今又說到甚處,想益卑矣,固宜為陸子靜所笑也。子靜底是高,只是下面空疏,無物事承當。伯恭底甚低,如何得似他?」又曰:「人須是於大原本上看得透,自然心胸開闊,見世間事皆瑣瑣不足道矣。」又曰:「每日開眼,便見這四箇字在面前,仁義禮智只趯著腳指頭便是。這四箇字若看得熟,於世間道理,沛然若決江河而下,莫之能禦矣。若看得道理透,方見得每日所看經書,無一句一字一點一畫不是道理之流行;見天下事無大無小,無一名一件不是此理之發見。如此,方見得這箇道理渾淪周遍,不偏枯,方見得所謂『天命之謂性』底全體。今人只是隨所見而言,或見得一二分,或見得二三分,都不曾見那全體,不曾到那極處,所以不濟事。」僩。
「浙中朋友,一等底只理會上面道理,又只理會一箇空底物事,都無用,少間亦只是計較利害;一等又只就下面理會事,眼前雖粗有用,又都零零碎碎了,少間只見得利害。如橫渠說釋氏有『兩末之學』,兩末,兩頭也,卻是那中間事物轉關處都不理會。」賀孫問:「如何是轉關處?」曰:「如致知、格物,便是就事上理會道理。理會上面底,卻棄置事物為陳跡,便只說箇無形影底道理;然若還被他放下來,更就事上理會,又卻易。只是他已見到上面一段物事,不費氣力,省事了,又那肯下來理會!理會下面底,又都細碎了。這般道理,須是規模大,方理會得。」遂舉伊川說:「曾子易簀,便與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不為一同。」「後來說得來,便無他氣象。大底卻可做小,小底要做大卻難,小底就事物細碎上理會。」賀孫。
先生問浙間事。某曰:「浙間難得學問。會說者,不過孝悌忠信而已。」曰:「便是守此四字不得,須是從頭理會來,見天理從此流出便是。」炎。
謂邵武諸友:「公看文字,看得緊切好。只是邵武之俗,不怕不會看文字,不患看文字不切,只怕少寬舒意思。」賀孫。
方伯謨以先生教人讀集注為不然。蔡季通丈亦有此語,且謂「四方從學之士稍自負者,皆不得其門而入,去者亦多」。某因從容侍坐,見先生舉以與學者云:「讀書須是自肯下工夫始得。某向得之甚難,故不敢輕說與人。至於不得已而為注釋者,亦是博採諸先生及前輩之精微寫出與人看,極是簡要,省了多少工夫。學者又自輕看了,依舊不得力。」蓋是時先生方獨任斯道之責,如西銘通書易象諸書方出,四方辨詰紛然。而江西一種學問,又自善鼓扇學者,其於聖賢精義皆不暇深考;學者樂於簡易,甘於詭僻,和之者亦眾,然終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先生教人,專以主敬、窮理為主;欲使學者自去窮究,見得道理如此,便自能立,不待辨說而明。此引而不發之意,其為學者之心蓋甚切,學者可不深味此意乎!炎。
或問:「所謂『窮理』,不知是反己求之於心?惟復是逐物而求於物?」曰:「不是如此。事事物物皆有箇道理,窮得十分盡,方是格物。不是此心,如何去窮理?不成物自有箇道理,心又有箇道理,枯槁其心,全與物不接,卻使此理自見!萬無是事。不用自家心,如何別向物上求一般道理?不知物上道理卻是誰去窮得?近世有人為學,專要說空說妙,不肯就實,卻說是悟。此是不知學,學問無此法。才說一『悟』字,便不可窮詰,不可研究,不可與論是非,一味說入虛談,最為惑人。然亦但能謾得無學底人,若是有實學人,如何被他謾?才說『悟』,便不是學問。奉勸諸公,且子細讀書。書不曾讀,不見義理,乘虛接渺,指摘一二句來問人,又有漲開其說來問,又有牽甲證乙來問,皆是不曾有志朴實頭讀書。若是有志朴實頭讀書,真箇逐些理會將去,所疑直是疑,亦有可答。不然,彼己無益,只是一場閑說話爾,濟得甚事!且如讀此一般書,只就此一般書上窮究,冊子外一箇字且莫兜攬來炒。將來理明,卻將已曉得者去解得未曉者。如今學者將未能解說者卻去參解說不得者,鶻突好笑。悠悠歲月,只若人耳!」謙。
或問:「所守所行,似覺簡易,然茫然未有所獲。」曰:「既覺得簡易,自合有所得,卻曰茫然無所獲者,如何?」曰:「比之以前為學多岐,今來似覺簡略耳。愚殊不敢望得道,只欲得一箇入頭處。」曰:「公之所以無所得者,正坐不合簡易。揚子雲曰:『以簡以易,焉支焉離?』蓋支離所以為簡易也。人須是『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然後可到簡易田地。若不如此用工夫,一蹴便到聖賢地位,卻大段易了,古人何故如此『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乎?夫是五者,無先後,有緩急。不可謂博學時未暇審問,審問時未暇慎思,慎思時未暇明辨,明辨時未暇篤行。五者從頭做將下去,只微有少差耳,初無先後也。如此用工,他日自然簡易去。謨錄注云:「包顯道以書論此,先生面質如此。」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語云:『博我以文,約我以禮。』須是先博然後至約,如何便先要約得?人若先以簡易存心,不知『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將來便入異端去。」去偽。謨同。
先生言:「此兩日甚思諸生之留書院者,不知在彼如何。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孟子所記,本亦只是此說。『狂狷』即『狂簡』;『不忘其初』,即『不知所以裁之』。當時隨聖人在外底,卻逐日可照管他。留魯者,卻不見得其所至如何,然已說得『成章』了。成章是有首有尾,如異端亦然。釋氏亦自說得有首有尾,道家亦自說得有首有尾。大抵未成者尚可救,已成者為足慮。」時先生在郡中。必大。
或云:「嘗見人說,凡是外面尋討入來底,都不是。」曰:「喫飯也是外面尋討入來,若不是時,須是肚裏做病,如何又喫得安穩?蓋飢而食者,即是從裏面出來。讀書亦然,書固在外,讀之而通其義者卻自是裏面事,如何都喚做外面入來得!必欲盡捨詩書而別求道理,異端之說也。」琮。
天下道理自平易簡直。人於其間,只是為剖析人欲以復天理,教明白洞達,如此而已。今不於明白處求,卻求之於偏旁處,縱得些理,其能幾何!今日諸公之弊,卻自要說一種話云:「我有此理,他人不知。」安有此事?只是一般理,只是要明得,安有人不能而我獨能之事?如此,則是錯了!可學。
「學者同在此,一般講學,及其後說出來,便各有差誤。要其所成,有上截底無下截,有下截底無上截;有皮殼底無肚腸,有肚腸底無皮殼。不知是如何?」必大曰:「工夫有間斷,亦是氣質之偏使然。」曰:「固是氣質,然大患是不子細。嘗謂今人讀書,得如漢儒亦好。漢儒各專一家,看得極子細。今人才看這一件,又要看那一件,下梢都不曾理會得。」必大。
看二十五條,曰:「此正與前段相反,卻有上截無下截。天資高底,固有能不為富貴所累,然下此者亦必思所以處之。『貧而樂』者固勝如『無諂』,『富而好禮』者固勝如『無驕』。若未能『無諂無驕』底,亦須且於此做工夫。頃見一文集云,有一人天資善弈,極高,遂入京見國手。國手與之下了,但云:『可隨我諸處,看我與人弈。』如此者半年,遂遣之。其人曰:『某隨逐許時,未蒙教得有所長。』國手曰:『汝碁本高,但未曾識低著,卻恐與人下時錯了。我帶你去半年,只是欲汝識低著耳。』」因論碁,又曰:「默堂集中亦載一說:有兩箇對弈,方爭一段,甚危。其人忽舍所爭,卻別於閑處下一著,眾所不曉。既畢,或問之。曰:『所爭處已自定,此一著亦有利害,不可不急去先下一著,然對者固未必曉。』問者曰:『既見得其人未必曉,又何用急去下?』曰:『在彼雖可忽,在我者不可不盡耳。』天下事皆當如此,不獨弈也。」。
政和有客同侍坐。先生曰:「這下人全不讀書。莫說道教他讀別書,只是要緊如六經漢書唐書諸子,也須著讀始得。又不是大段直錢了,不能得他讀。只問人借將來讀,也得。如何一向只去讀時文!如何擔當箇秀才名目在身己上!既做秀才,未說道要他理會甚麼高深道理,也須知得古聖賢所以垂世立教之意是如何?古今盛衰存亡治亂事體是如何?從古來人物議論是如何?這許多眼前底都全不識,如何做士人!須是識得許多,方始成得箇人。」又云:「向來人讀書為科舉計,已自是末了。如今又全不讀而赴科舉,又末之末者。若以今世之所習,雖做得官,貴窮公相,也只是箇沒見識底人。若依古聖賢所教做去,雖極貧賤,身自躬耕,而胸次亦自浩然,視被污濁卑下之徒,曾犬彘之不若!」又曰:「如今人也須先立箇志趣,始得。還當自家要做甚麼人?是要做聖賢?是只要苟簡做箇人?天教自家做人,還只教恁地便是了?閑時也須思量著。聖賢還是元與自家一般,還是有兩般?天地交付許多與人,不獨厚於聖賢而薄於自家,是有這四端,是無這四端?只管在塵俗裏面羇,還曾見四端頭面,還不曾見四端頭面?且自去看。最難說是意趣卑下,都不見上面許多道理。公今如只管去喫魚鹹,不知有芻豢之美。若去喫芻豢,自然見魚鹹是不好喫物事。」又云:「如論語說『學而時習之』,公且自看平日是曾去學,不曾去學?曾去習,不曾去習?學是學箇甚麼?習是習箇甚麼?曾有說意思,無說意思?且去做好。讀聖賢之書,熟讀自見。如孟子說『亦有仁義而已』,這也不待注解。如何孟子須教人舍利而就義?如今人如何只去義而趨利?」賀孫。
問曾點。曰:「今學者全無曾點分毫氣象。今整日理會一箇半箇字有下落,猶未分曉,如何敢望他?他直是見得這道理活潑潑地快活。若似而今諸公樣做工夫,如何得似它?」問:「學者須是打疊得世間一副當富貴利祿底心,方可以言曾點氣象,方有可用功處。」曰:「這箇大故是外面粗處。某常說,這箇不難打疊,極未有要緊,不知別人如何。正當是裏面工夫極有細碎難理會處,要人打疊得。若只是外面富貴利祿,此何足道!若更這處打不箇透,說甚麼學?正當學者裏面工夫多有節病。人亦多般樣。而今自家只見得這箇重,便說難打疊,它人病痛又有不在是者。若人人將這箇去律它,教須打併這箇了,方可做那箇,則其無此病者,卻覺得緩散無力。急這一邊,便緩卻那一邊。所以這道理極難,要無所不用其力。莫問他急緩先後,只認是處便奉行,不是處便緊閉,教他莫要出來。所以說『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又曰:『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四方八面,盡要照管得到。若一處疏闕,那病痛便從那疏處入來。如人冢殺,凡山川途徑,險阻要害,無處不要防守。如姜維守蜀,它只知重兵守著正路,以為魏師莫能來;不知鄧艾卻從陰平武都而入,反出其後。它當初也說那裏險阻,人必來不得;不知意之所不備處,才有縫罅,便被賊人來了。做工夫都要如此,所以這事極難,只看『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一句便見。而今人有終身愛官職不知厭足者;又有做到中中官職便足者;又有全然不要,只恁地懶惰因循,我也不要官職,我也無力為善,平平過者;又有始間是好人,末後不好者;又有始間不好,到末好者,如此者多矣。又有做到宰相了,猶未知厭足,更要經營久做者。極多般樣。」僩。
先生過信州,一士子請見,問為學之道。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聖人千言萬語,只是要教人做人。」文蔚。
先生曰:「相隨同歸者,前面未必程程可說話;相送至此者,一別又不知幾年。有話可早商量。」久而無人問。先生遂云:「學者須要勇決,須要思量,須要著緊。」又云:「此間學者只有過底,無有不及底。」在大桂鋪說。震。
與或人說:「公平日說甚剛氣,到這裏為人所轉,都屈了。凡事若見得了,須使堅如金石。」
舊看不尚文華薄勢利之類說話,便信以為然,將謂人人如在。後方知不然。此在資質。
學者輕俊者不美,朴厚者好。振。
先生因言:「學者平居議論多頹塌,臨事難望它做得事。」遂說:「一姓王學者,後來狼狽,是其平時議論,亦專是回互。有一處責曾子許多時用大夫之簀,臨時不是童子說,則幾失易簀。王便云:『這是曾子好處。既受其簀。若不用之,必至取怒季孫,故須且將來用。』大抵今之學者多此病,如學夫子,便學他『微服過宋』,『君命召,不俟駕』,『見南子』與『佛肸召』之類。有多少處不學,只學他這箇。」胡泳。
大率為善須自有立。今欲為善之人,不可謂少,然多顧浮議,浮議何足恤!蓋彼之是非,干我何事?亦是我此中不痛切耳。若自著緊,自痛切,亦何暇恤它人之議哉!大雅。
或言某人好善。曰:「只是徇人情與世浮沉,要教人道好。又一種人見如此,卻欲矯之,一味只是說人短長,道人不是,全不反己。且道我是甚麼人?它是如何人?全不看他所為是如何,我所為是如何,一向只要胡亂說人。此二等人皆是不知本領,見歸一偏,坐落在窠臼中,不能得出,聖賢便不如此。」謙。
因說:「而今人須是它曉得,方可與它說話。有般人說與眼前事尚不曉,如何要他知得千百年英雄心事!」燾。
有一朋友輕慢,去後因事偶語及之。先生曰:「何不早說,得某與他道?」坐中應曰:「不欲說。」曰:「他在卻不欲說,去後卻後面說他,越不是。」端蒙。
因論諸人為學,曰:「到學得爭綱爭紀,學卻反成箇不好底物事。」揚曰:「大率是人小故然。又各人合下有箇肚私見識,世間書、人,無所不有,又一切去附會上,故皆偏側違道去。」先生甚然之。揚。
門人有與人交訟者,先生數責之云:「欲之甚,則昏蔽而忘義理;求之極,則爭奪而至怨仇。」賀孫。
每夜諸生會集,有一長上,纔坐定便閑話。先生責曰:「公年已四十,書讀未通,纔坐便說別人事。夜來諸公閑話至二更,如何如此相聚,不回光反照,作自己工夫,卻要閑說!」歎息久之。賀孫。
有侍坐而困睡者,先生責之。敬子曰:「僧家言,常常提起此志令堅強,則坐得自直,亦不昏困;纔一縱肆,則嗒然頹放矣。」曰:「固是。道家修養,也怕昏困,常要直身坐,謂之『生腰坐』;若昏困倒靠,則是死腰坐矣。」因舉小南和尚少年從師參禪,一日偶靠倚而坐,其師見之,叱曰:「『得恁地無脊梁骨!』小南悚然,自此終身不靠倚坐。」又舉徐處仁知北京日,早辰會僚屬治事訖,復穿衣會坐談廳上。徐多記覽,多說平生履歷州郡利害,政事得失,及前言往行。終日危坐,僚屬甚苦之。嘗暑月會坐,有秦兵曹者瞌睡,徐厲聲叱之起曰:「某在此說話,公卻瞌睡,豈以某言為不足聽耶!未論某是公長官。只論鄉曲,亦是公丈人行,安得如此!」叫客將掇取秦兵曹坐椅子去。問:「徐後來做宰相,卻無聲譽。」曰:「他只有治郡之才。」僩。
有學者每相揖畢,輒縮左手袖中。先生曰:「公常常縮著一隻手是如何?也似不是舉止模樣。」義剛。
先生讀書屏山書堂。一日,與諸生同行登臺,見草盛,命數兵耘草,分作四段,令各耘一角。有一兵逐根拔去,耘得甚不多,其它所耘處,一齊了畢。先生見耘未了者,問諸生曰:「諸公看幾箇耘草,那箇快?」諸生言諸兵皆快,獨指此一人以為鈍。曰:「不然。某看來,此卒獨快。」因細視諸兵所耘處,草皆去不盡,悉復呼來再耘。先生復曰:「那一兵雖不甚快,看他甚子細,逐根去令盡。雖一時之難,卻只是一番工夫便了。這幾箇又著從頭再用工夫,只緣其初欲速苟簡,致得費力如此。看這處,便是學者讀書之法。」宇。
留丞相以書問詩集傳數處。先生以書示學者曰:「他官做到這地位,又年齒之高如此,雖在貶所,亦不曾閑度日。公等豈可不惜寸陰!」友仁。
先生氣疾作,諸生連日皆無問難。一夕,遣介召入臥內,諸生亦無所請。先生怒曰:「諸公恁地閑坐時,是怎生地?恁地便歸去強,不消得恁地遠來!」義剛。
大有事用理會在,某今只是覺得後面日子短促了,精力有所不逮;然力之所及,亦不敢不勉。思量著,有萬千事要理會在,自是不容已。只是覺得後面日子大故催促人,可為慨歎耳!
先生言:「日來多病,更無理會處,恐必不久於世。諸公全靠某,不得;須是自去做工夫,始得。且如看文字,須要此心在上面。若心不在上面,便是不曾看相似,所謂『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只是『心不在焉』耳。」時舉。
先生不出,令入臥內相見,云:「某病此番甚重。向時見文字,也要議論,而今都怕了。諸友可各自努力,全靠某,不得。」時舉。
「講學須要著實。向來諸公都見得不明,卻要做一罩說。」語次云:「目前諸友亦多有識門戶者。某旦暮死耳,不敢望大行。且得接續三四十年,說與後進令知,亦好。」時舉。
先生一日腰疼甚,時作呻吟聲。忽曰:「人之為學,如某腰疼,方是。」在坐者皆不能問。泳久而思之,恐是為學工夫意思接續,自然無頃刻之忽忘,然後進進不已。痛楚在身,雖欲無之而不可得,故以開諭學者,其警人之意深矣!胡泳。
因說工夫不可間斷,曰:「某若臂痛,常以手擦之,其痛遂止。若或時擦,或時不擦,無緣見效,即此便是做工夫之法。」正叔退,謂文蔚曰:「擦臂之喻最有味。」文蔚。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二十二
呂伯恭
因說南軒東萊,或云:「二先生若是班乎?」壽昌曰:「不然。」先生適聞之,遂問如何。曰:「南軒非壽昌所敢知,東萊亦不相識。但以文字觀之,東萊博學多識則有之矣,守約恐未也。」先生然之。壽昌。
某嘗謂,人之讀書,寧失之拙,不可失之巧;寧失之低,不可失之高。伯恭之弊,盡在於巧。伯羽。
伯恭說義理,太多傷巧,未免杜撰。子靜使氣,好為人師,要人悟。一云:「呂太巧,杜撰。陸喜同己,使氣。」閎祖。
或問東萊象山之學。曰:「伯恭失之多,子靜失之寡。」柄。
或問:「東萊謂變化氣質,方可言學。」曰:「此意甚善。但如鄙意,則以為學乃能變化氣質耳。若不讀書窮理,主敬存心,而徒切切計較於昨非今是之間,恐亦勞而無補也。」
伯恭更不教人讀論語。方子。
伯恭教人看文字也粗。有以論語是非問者。伯恭曰:「公不會看文字,管他是與非做甚?但有益於我者,切於我者,看之足矣。」且天下須有一箇是與不是,是處便是理,不是處便是咈理,如何不理會得?賜。
「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呂丈舊時性極褊急,因病中讀論語,於此有省,後遂如此好。廣錄云:「伯恭言,少時愛使性,才見使令者不如意,便躁怒。後讀論語云云。某嘗問路德章:『曾見東萊說及此否?』」
伯恭要無不包羅,只是撲過,都不精。詩小序是他看不破。薛常州周禮制度都不能言。邵數亦教季通說過一遍,又休了。揚。
東萊聰明,看文理卻不子細。向嘗與較程易,到噬嗑卦「和而且治」,一本「治」作「洽」。據「治」字於理為是,他硬執要做「洽」字。「和」已有洽意,更下「洽」字不得。緣他先讀史多,淳錄作「讀史來多而」。所以看粗著眼。讀書須是以經為本,而後讀史。義剛。淳同。
李德之問:「繫辭精義編得如何?」曰:「編得亦雜,只是前輩說話有一二句與繫辭相雜者皆載。只如『觸類而長之』,前輩曾說此便載入,更不暇問是與不是。」蓋卿。
或問繫辭精義。曰:「這文字雖然是裒集得做一處,其實於本文經旨多有難通者。如伊川說話與橫渠說話,都有一時意見如此,故如此說。若用本經文一二句看得亦自通,只要成片看,便上不接得前,下不帶得後。如程先生說孟子『勿忘,勿助長』,只把幾句來說敬。後人便將來說此一章,都前後不相通,接前不得,接後不得。若知得這般處是假借來說敬,只恁地看,也自見得程先生所以說之意,自與孟子不相背馳。若此等處,最不可不知。」賀孫。
人言何休為公羊忠臣,某嘗戲伯恭為毛鄭之佞臣。道夫。
問東萊之學。曰:「伯恭於史分外子細,於經卻不甚理會。有人問他『忠恕』,楊氏侯氏之說孰是?他卻說:『公如何恁地不會看文字?這箇都好。』不知是如何看來。他要說為人謀而不盡心為忠,傷人害物為恕,恁地時他方說不是。」義剛曰:「他也是相承那江浙間一種史學,故恁地。」曰:「史甚麼學?只是見得淺。」義剛。
先生問:「向見伯恭,有何說?」曰:「呂丈勸令看史。」曰:「他此意便是不可曉。某尋常非特不敢勸學者看史,亦不敢勸學者看經。只語孟亦不敢便教他看,且令看大學。伯恭動勸人看左傳遷史,令子約諸人抬得司馬遷不知大小,恰比孔子相似!」必大。
伯恭子約宗太史公之學,以為非漢儒所及,某嘗痛與之辨。子由古史言馬遷「淺陋而不學,疏略而輕信」。此二句最中馬遷之失,伯恭極惡之。古史序云:「古之帝王,其必為善,如火之必熱,水之必寒:其不為不善,如騶虞之不殺,竊脂之不穀。」此語最好。某嘗問伯恭:「此豈馬遷所能及?」然子由此語雖好,又自有病處,如云:「帝王之道以無為宗」之類。他只說得箇頭勢大,下面工夫又皆疏空。亦猶馬遷禮書云:「大哉禮樂之道!洋洋乎鼓舞萬物,役使群動。」說得頭勢甚大,然下面亦空疏,卻引荀子諸說以足之。又如諸侯年表,盛言形勢之利,有國者不可無;末卻云:「形勢雖強,要以仁義為本。」他上文本意主張形勢,而其末卻如此說者,蓋他也知仁義是箇好底物事,不得不說,且說教好看。如禮書所云,亦此意也。伯恭極喜渠此等說,以為遷知「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為得聖人為邦之法,非漢儒所及。此亦眾所共知,何必馬遷?然遷嘗從董仲舒遊,史記中有「余聞之董生云」,此等語言,亦有所自來也。遷之學,也說仁義,也說詐力,也用權謀,也用功利,然其本意卻只在於權謀功利。孔子說伯夷「求仁得仁,又何怨」!他一傳中首尾皆是怨辭,盡說壞了伯夷!子由古史皆刪去之,盡用孔子之語作傳,豈可以子由為非,馬遷為是?可惜子約死了,此論至死不曾明!聖賢以六經垂訓,炳若丹青,無非仁義道德之說。今求義理不於六經,而反取疏略淺陋之子長,亦惑之甚矣!僩。
問:「東萊大事記有續春秋之意,中間多主史記。」曰:「公鄉里主張史記甚盛,其間有不可說處,都與他出脫得好。如貨殖傳,便說他有諷諫意之類,不知何苦要如此?世間事是還是,非還非,黑還黑,白還白,通天通地,貫古貫今,決不可易。若使孔子之言有未是處,也只還他未是,如何硬穿鑿說!」木之又問:「左氏傳合如何看?」曰:「且看他記載事跡處。至如說道理,全不似公穀。要知左氏是箇曉了識利害底人,趨炎附勢。如載劉子『天地之中』一段,此是極精粹底。至說『能者養之以福,不能者敗以取禍』,便只說向禍福去了。大率左傳只道得禍福利害底說話,於義理上全然理會不得。」又問:「所載之事實否?」曰:「也未必一一實。」子升問:「如載卜妻敬仲與季氏生之類,是如何?」曰:「看此等處,便見得是六卿分晉、田氏纂齊以後之書。」又問:「此還是當時特故撰出此等言語否?」曰:「有此理。其間做得成者,如斬蛇之事;做不成者,如丹書狐鳴之事。看此等書,機關熟了,少間都壞了心術。莊子云:『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必有機心,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者,道之所不載也。』今浙中於此二書,極其推尊,是理會不得。」因言:「自孟子後,聖學不傳,所謂『軻之死不得其傳』。如荀卿說得頭緒多了,都不純一。至揚雄所說底話,又多是莊老之說。至韓退之喚做要說道理,又一向主於文詞。至柳子厚卻反助釋氏之說。因言異端之教,漢魏以後,只是老莊之說。至晉時肇法師,釋氏之教始興。其初只是說,未曾身為。至達磨面壁九年,其說遂熾。」木之。
看大事記,云:「其書甚妙,考訂得子細,大勝詩記。此書得自由,詩被古說壓了。」
「伯恭解說文字太尖巧。渠曾被人說不曉事,故作此等文字出來,極傷事。」敬之問:「大事記所論如何?」曰:「如論公孫弘等處,亦傷太巧。」德明。
伯恭大事記辨司馬遷班固異同處最好。渠一日記一年。渠大抵謙退,不敢任作書之意,故通鑑左傳已載者,皆不載;其載者皆左傳通鑑所無者耳。有太纖巧處,如指出公孫弘張湯姦狡處,皆說得羞愧人。伯恭少時被人說他不曉事,故其論事多指出人之情偽,云:「我亦知得此。」有此意思不好。璘。
東萊自不合做這大事記。他那時自感疾了,一日要做一年。若不死,自漢武至五代,只千來年,他三年自可了此文字。人多云,其解題煞有工夫。其實他當初作題目,卻煞有工夫,只一句要包括一段意。解題只見成,檢令諸生寫。伯恭病後,既免人事應接,免出做官,若不死,大段做得文字。賀孫。
因說伯恭少儀外傳多瑣碎處,曰:「人之所見不同。某只愛看人之大體大節,磊磊落落處,這般瑣碎便懶看。伯恭又愛理會這處,其間多引忍恥之說,最害義。緣他資質弱,與此意有合,遂就其中推廣得大。想其於忠臣義士死節底事,都不愛。他亦有詩,說張巡許遠那時不應出來。」淳。
伯恭是箇寬厚底人,不知如何做得文字卻似箇輕儇底人?如省試義大段鬧裝,說得堯舜大段脅肩諂笑,反不若黃德潤辭雖窘,卻質實尊重。館職策亦說得慢,不分曉,後面又全無緊要。伯恭尋常議論,亦緣讀書多,肚裏有義理多。恰似念得條貫多底人,要主張一箇做好時,便自有許多道理,升之九天之上;要主張做不好時,亦然。。
或言:「東萊館職策、君舉治道策,頗涉清談,不如便指其事說,自包治道大原意。」曰:「伯恭策止緣裏面說大原不分明,只自恁地依傍說,更不直截指出。」賀孫。
伯恭文鑑,有正編其文理之佳者;有其文且如此,而眾人以為佳者;有其文雖不甚佳,而其人賢名微,恐其泯沒,亦編其一二篇者;有文雖不佳,而理可取者,凡五例。先生云:「已亡一例,後來為人所譖,令崔大雅敦詩刪定,奏議多刪改之。如蜀人呂陶有一文論制師服,此意甚佳,呂止收此一篇。崔云:『陶多少好文,何獨收此?』遂去之,更參入他文。」
先生方讀文鑑,而學者至。坐定,語學者曰:「伯恭文鑑去取之文,若某平時看不熟者,也不敢斷他。有數般皆某熟讀底,今揀得也無巴鼻。如詩,好底都不在上面,卻載那衰颯底。把作好句法,又無好句法;把作好意思,又無好意思;把作勸戒,又無勸戒。」林擇之云:「他平生不會作詩。」曰:「此等有甚難見處?」義剛。淳錄云:「伯恭文鑑去取,未足為定論。」
東萊文鑑編得泛,然亦見得近代之文。如沈存中律歷一篇,說渾天亦好。義剛。
伯恭所編奏議,皆優柔和緩者,亦未為全是。今丘宗卿作序者是舊所編。後修文鑑,不止乎此,更添入。
嘗語呂丈編奏議,為臺諫懷挾。揚。
伯恭祭南軒文,都就小狹處說來,其文弱。
呂伯恭文集中如答項平父書,是傅夢泉子淵者;如罵曹立之書,是陸子靜者。其他偽者想又多在。璘。
伯恭亦嘗看藏經來。然甚深,不見於言語文字間。有些伯術,卻忍不住放得出來,今害人之甚!揚。
「可憐子約一生辛苦讀書,只是竟與之說不合!今日方接得他三月間所寄書,猶是論『寂然不動』,依舊主他舊說。時子約已死。它硬說『寂然不動』是耳無聞,目無見,心無思慮,至此方是工夫極至處。伊川云:『要有此理,除是死也!』幾多分曉!某嘗答之云:『洪範五事:貌曰僵,言曰啞,視曰盲,聽曰聾,思曰塞,方得!還有此理否?』渠至死不曉,不知人如何如此不通?」用之云:「釋氏之坐禪入定,便是無聞無見,無思無慮。」曰:「然。它是務使神輕去其體,其理又不同。神仙則使形神相守,釋氏則使形神相離。佛家有『白骨觀』,初想其形,從一點精氣始,漸漸胞胎孕育,生產稚乳,長大壯實,衰老病死,以致屍骸胖脹枯僵,久之化為白骨。既想為白骨,則視其身常如白骨,所以厭棄脫離而無留戀之念也,此又釋氏之最下者。」僩。以下子約。
「今日得子約書,有『見未用之體』一句,此話卻好。」問:「未用,是喜怒哀樂未發時,那時自覺有箇體段則是。如著意要見他,則是已發?」曰:「只是識認他。」士毅。廣錄云:「近得子約書,有『未發之本體』一句,此語甚好。人須是看得這箇分曉,始得。」
答子約書云:「目下放過了合做底親切工夫,虛度了難得少壯底時日!」方子。
觀呂子約書,有論讀詩及劉壯輿字畫一段。曰:「某之語詩,與子約異。詩序多附會,須當觀詩經。渠平日寫書來,字畫難曉。昔日劉元城戒劉壯輿,謂此人字畫不正,必是心術不明,故寫此一段與之。子約書又云:「昨讀左傳劉康公說『民受天地之中以生』,下云:『君子勤禮,小人盡力』,見得古人說道理平實,不張皇,而著實下手,隨貴賤高卑皆有地位。非如後世此之為可,而此之為不可,人有所不可為,道有所不可行也。」先生曰:「此一段議論卻好。」可學。
呂子約死,先生曰:「子約竟齎著許多鶻突道理去矣!」賀孫。
先生問:「呂子約近況如何?」曰:「呂丈在鄉里,方取其家來,骨肉得團聚,不至落寞。」曰:「得渠書,多說仙郡士友日夕過從,以問學為樂。罪大責輕,遷客得如此,過分矣。亦是仙郡士友好學樂善,豈非衡州流風餘韻所及乎!」嗟歎久之。又問曰:「識章茂獻否?」曰:「嘗見之,亦蒙教誨。」曰:「江西士大夫如茂獻亦難得。」又言:「吳伯豐有見識,力學不倦。」祖道因言伯豐自植立事。曰:「此某知之有未盡,不意伯豐能如此。」祖道。
伯恭門徒氣宇厭厭,四分五裂,各自為說,久之必至銷歇。子靜則不然,精神緊峭,其說分明,能變化人,使人旦異而晡不同,其流害未艾也。道夫。以下門人。
婺州士友只流從祖宗故事與史傳一邊去。其馳外之失,不知病在不曾於論語上加工。升卿。
浙間學者推尊史記,以為先黃老,後六經,此自是太史談之學。若遷則皆宗孔氏,如於夏紀贊用行夏時事,於商紀贊用乘商輅事,高祖紀贊則曰「朝以十月,車服黃屋左纛」,蓋譏其不用夏時商輅也。遷之意脈恐誠如是,考得甚好。然但以此遂謂遷能學孔子,則亦徒能得其皮殼而已。假使漢高祖能行夏時,乘商輅,亦只是漢高祖,終不可謂之禹湯。此等議論,恰與欲削鄉黨者相反。必大。
先生出示答孫自修書,因言:「陸氏之學雖是偏,尚是要去做箇人。若永嘉永康之說,大不成學問,不知何故如此。他日用動靜間,全是這箇本子,卒乍改換不得。如呂氏言漢高祖當用夏之忠,卻不合黃屋左纛。不知縱使高祖能用夏時,乘商輅,亦只是這漢高祖也,骨子不曾改變,蓋本原處不在此。」銖。
伊川發明道理之後,到得今日,浙中士君子有一般議論,又費力,只是云不要矯激。遂至於凡事回互,揀一般偎風躲箭處立地,卻笑人慷慨奮發,以為必陷矯激之禍,此風更不可長。如嚴子陵是矯激分明,呂伯恭作祠記,須要辨其非矯激。想見子陵聞之,亦自一笑。子陵之高節,自前漢之末,如龔勝諸公不屈於王莽者甚多,漢書末後有傳可見。光武是一箇讀書識道理底人,便去尊敬嚴子陵。子陵既高蹈遠舉,又誰恤是矯激不是矯激在!胡文定父子平生不服人,只服范文正公嚴子陵祠記云:「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高?」直是說得好!其議論什麼正大!往時李太伯作袁州學記說崇詩書,尚節義,文字雖粗,其說振厲,使人讀之森然,可以激懦夫之氣。近日浙中文字雖細膩,只是一般回互,無奮發底意思,此風漸不好。其意本是要懲艾昔人矯激之過,其弊至此。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蓋狂士雖不得中,猶以奮發,可與有為。若一向委靡,濟甚事!又說:「固是矯激者非。只是不做矯激底心,亦是私意。大凡只看道理合做與不合耳,如合做,豈可避矯激之名而不為!」璘。
鄭子上問:「昨日所說浙中士君子多要回互以避矯激之名,莫學顏子之渾厚否?」曰:「渾厚自是渾厚。今浙中人只學一般回互底心意,不是渾厚。渾厚是可做便做,不計利害之謂。今浙中人卻是計利害太甚,做成回互耳,其弊至於可以得利者無不為。如陳仲弓送宦者葬,所謂有仲弓之志則可,無仲弓之志則不可。」因說,東漢事勢,士君子欲全身遠害,則有不仕而已。若出仕遇宦官縱橫,如何畏禍不與他理會得!若未免仕,只得辭尊居卑,辭富居貧。若既要為大官,又要避禍,無此理。璘。
問:「前蒙賜書中,有『近日浙中學者多靠一邊』,如何?」曰:「往往泥文義者只守文義,淪虛靜者更不讀書。又有陳同父一輩說又必求異者。某近到浙中,學者卻別,滯文義者亦少。只沈晦叔一等,皆問著不言不語,說著文義又卻作怪。」。
近日浙中一項議論,盡是白空撰出,覺全捉摸不著。恰如自家不曾有基地,卻要起甚樓臺,就上面添一層,又添一層,只是道新奇好看,其實全不濟事。又云:「空撰出許多說話,如掜眼生花。」賀孫。
叔度與伯恭為同年進士,年又長,自視其學非伯恭比,即俯首執子弟禮而師事之,略無難色,亦今世之所無耳。道夫。叔度。
叔度應童子進士詞科,然竟以不能隨世俛仰,不肯一日置其身於仕路也。道夫。
自叔度以正率其家,而子弟無一人敢為非義者。道夫。
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二十三
陳君舉陳同父葉正則附。
先生問德粹:「去年何處作考官?」對以永嘉。問:「曾見君舉否?」曰:「見之。」曰:「說甚話?」曰:「說洪範及左傳。」曰:「洪範如何說?」曰:「君舉以為讀洪範,方知孟子之『道性善』。如前言五行、五事,則各言其德性,而未言其失。及過於皇極,則方辨其失。」曰:「不然。且各還他題目:一則五行,二則五事,三則八政,四則五紀,五則皇極;至其後庶徵、五福、六極,乃權衡聖道而著其驗耳。」又問:「春秋如何說?」滕云:「君舉云:『世人疑左丘明好惡不與聖人同,謂其所載事多與經異,此則有說。且如晉先蔑奔,人但謂先蔑奔秦耳。此乃先蔑立嗣不定,故書「奔」以示貶。』」曰:「是何言語!先蔑實是奔秦,如何不書『奔』?且書『奔秦』,謂之『示貶』;不書奔,則此事自不見,何以為褒?昨說與吾友,所謂專於博上求之,不反於約,乃謂此耳。是乃於穿鑿上益加穿鑿,疑誤後學。」可學因問:「左氏識見如何?」曰:「左氏乃一箇趨利避害之人,要置身於穩地,而不識道理,於大倫處皆錯。觀其議論,往往皆如此。且大學論所止,便只說君臣父子五件,左氏豈知此?如云『周鄭交質』,而曰『信不由中,質無益也』。正如田客論主,而責其不請喫茶!使孔子論此,肯如此否?尚可謂其好惡同聖人哉!又如論宋宣公事,曰:『宋宣公可謂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饗之,命以義夫!』是何等言談!」可學曰:「此一事,公羊議論卻好。」曰:「公羊乃儒者之言。」可學又問:「林黃中亦主張左氏,如何?」曰:「林黃中卻會占便宜。左氏疏脫多在『君子曰』,渠卻把此殃苦劉歆。昔呂伯恭亦多勸學者讀左傳,嘗語之云:『論孟聖賢之言不使學者讀,反使讀左傳!』伯恭曰:『讀論孟,使學者易向外走。』因語之云:『論孟卻向外走,左氏卻不向外走!讀論孟,且先正人之見識,以參他書,無所不可。此書自傳惠公元妃孟子起,便沒理會。』大抵春秋自是難看。今人說春秋,有九分九釐不是,何以知聖人之意是如此?平日學者問春秋,且以胡文定傳語之。」可學。
陳君舉得書云:「更望以雅頌之音消鑠群慝,章句訓詁付之諸生。」問他如何是雅頌之音?今只有雅頌之辭在,更沒理會,又去那裏討雅頌之音?便都只是瞞人!又謂某前番不合與林黃中陸子靜諸人辨,以為「相與詰難,竟無深益。蓋刻畫太精,頗傷易簡;矜持己甚,反涉吝驕」。不知更何如方是深益?若孟子之闢楊墨,也只得恁地闢。他說「刻畫太精」,便只是某不合說得太分曉,不似他只恁地含糊。他是理會不得,被眾人擁從,又不肯道我不識,又不得不說,說又不識,所以不肯索性開口道這箇是甚物事,又只恁鶻突了。子靜雖占姦不說,然他見得成箇物事,說話間便自然有箇痕跡可見。只是人理會他底不得,故見不得,然亦易見。子靜只是人未從,他便不說;及鉤致得來,便直是說,方始與你理會。至如君舉胸中有一部周禮,都撐腸拄肚,頓著不得。如遊古山詩又何消說著他?只是他稍理會得,便自要說,又說得不著。如東坡子由見得箇道理,更不成道理,又卻便開心見膽,說教人理會得。又曰:「他那得似子靜!子靜卻是見得箇道理,卻成一部禪,他和禪識不得。」賀孫。
金溪之學雖偏,然其初猶是自說其私路上事,不曾侵過官路來。後來於不知底亦要彊說,便說出無限亂道。前輩如歐公諸人為文,皆善用其所長;凡所短處,更不拈出來說,所以不見疏脫。今永嘉又自說一種學問,更沒頭沒尾,又不及金溪。大抵只說一截話,終不說破是箇甚麼;然皆以道義先覺自處,以此傳授。君舉到湘中一收,收盡南軒門人,胡季隨亦從之問學。某向見季隨,固知其不能自立,其胸中自空空無主人,所以纔聞他人之說,便動。季隨在湖南頗自尊大,諸人亦多宗之。凡有議論,季隨便為之判斷孰是孰非。此正猶張天師,不問長少賢否,只是世襲做大。正淳曰:「湖南之從南軒者甚眾且久,何故都無一箇得其學?」曰:「欽夫言自有弊。諸公只去學他說話,凡說道理,先大拍下。然欽夫後面卻自有說,諸公卻只學得那大拍頭。」必大。
因說鄉里諸賢文字,以為「皆不免有藏頭亢腦底意思。有學者來問,便當直說與之,在我不可不說。若其人半間不界,與其人本無求益之意,故意來磨難,則不宜說。外此,說儘無害。我畢竟說從古聖賢已行底道理,不是為姦為盜,怕說與人。不知我說出便有甚罪過?諸賢所見皆如此。祇緣怕人譏笑,遂以此為戒,便藏頭不說。某與林黃中爭辨一事,至今亦只是說,不以為悔。『夫道若大路然』,何掩蔽之有」?打空說及某人,鄉里皆推其有所見。其與朋友書,言學不至於「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處,則學為無用。先生曰:「近來人自要向高說一等話。要知初學及此,是為躐等。詩人這句自是形容文王聖德不可及處。聖人教人,何嘗不由識入來!」宇。
或曰:「永嘉諸公多喜文中子。」曰:「然,只是小。它自知定學做孔子不得了,才見箇小家活子,便悅而趨之。譬如泰山之高,它不敢登;見箇小土堆子,便上去,只是小。」僩。
因說永嘉之學,曰:「張子韶學問雖不是,然他卻做得來高,不似今人卑污。」又曰:「上蔡多說知覺,自上蔡一變而為張子韶。」學蒙。
「古人紀綱天下,凡措置許多事,都是心法從這裏流出,是多少正大!今若去逐些子搜抉出來評議,恐不得。凡看文字,也須待自有忽然湊合見得異同處。若先去逐些安排比並,便不是。」因問:「君舉說漢唐好處與三代暗合,是如何?」曹曰:「亦只是事上看,如漢初待群臣不專執其權,略堂陛之嚴,不恁地操切;如財散於天下之類。」曰:「這也自是事勢到這裏,見得秦時君臣之勢如此間隔,故漢初待宰相如此。然而蕭何是多少功勞!幾年宰相,一旦繫獄,這喚做操切不操切?又如周勃終身有功,後來也下獄對問。又如賈誼書中所說是如何?財用那時自寬饒,不得不散在郡縣。且如而今要散在郡縣,得也不得?上面又不儲蓄財賦閑在那裏,只是每年合天下之所入,不足以供一年之用;一月之入,不足以供一月之用,逐時挨展將去。將漢初來看,要散之郡縣得否?這只是閑說。第一項最是養許多坐食之兵,其費最廣。州郡自是州郡底,如許多大軍,見如何區處?無祖宗天下之半,而有祖宗所無之兵。如州郡兵還養在,何用!若留心太守,又會教他去攀些弓,射些弩,教他做許多模樣,也只是不忍將許多錢糧白與他。到有冢殺時,你道他與你去冢殺否?只是徒然!」問:「君舉曾要如何措置?」曰:「常常憂此,但措置亦未曾說出。」問:「看唐事如何?」曰:「聞之陳先生說,唐初好處,也是將三省推出在外。這卻從魏晉時自有裏面一項,唐初卻盡屬之外,要成一體。如唐經禍變後,便都有諸王出來克復,如肅宗事。及代宗後來,雖是郭子儀,也有箇主出來。」曰:「三省在外,怕自隋時已如此,只唐時併屬之宰相。諸王克復,代宗事,只是郭子儀,怕別無諸王。唐官看他六典,將前代許多官一齊盡置得偏官,如何不冗?今只看漢初時官如何,到得元成間如何,又看東漢初如何,到東漢末時如何,到三國魏晉以後如何:只管添,只管雜。」賀孫。
器遠言:「鄉間諸先生所以要教人就事上理會教著實,緣是向時諸公多是清談,終於敗事。」曰:「便是而今自恁地說,某尚及見前輩都不曾有這話。是三十年前如此,不曾將這箇分作兩事。如所謂『推倒牆,撞倒壁』,如此粗話,那時都恁地粗,卻有好處。南渡時,有許多人出來做得事。經變故後,將許多人都推折了。到而今卻是氣卑弱了,凡事都無些子正大,只是細巧。」曰:「陳先生要人就事上理會教實之意,蓋怕下梢用處不足。如司馬公居洛六任,只理會得箇通鑑;到元祐出來做事,卻有未盡處,所以激後來之禍。如今須先要較量教盡。」曰:「便是如今都要恁地說話。如溫公所做,今只論是與不是,合當做與不合當做,如何說他激得後禍!這是全把利害去說。溫公固是有從初講究未盡處,也是些小事。如役法變得未盡,只是東南不便,他西北自便之。那時節已自極了,只得如此做。若不得溫公如此做,更自有一場出醜。今只將紙上語去看,便道溫公做得過當。子細看那時節,若非溫公,如何做?溫公是甚氣勢!天下人心甚麼樣感動!溫公直有旋乾轉坤之功。溫公此心可以質天地,通幽明,豈容易及!後來呂微仲范堯夫用調停之說,兼用小人,更無分別,所以成後日之禍。今人卻不歸咎於調停,反歸咎於元祐之政。若真是見得君子小人不可雜處,如何要委曲遮護得!蔡確也是卒急難去,也是猾。他置獄傾一從官,得從官;置獄傾一參政,得參政;置獄傾一宰相,得宰相。看溫公那時,已自失委曲了。如王安石罪既已明白,後既加罪於蔡確之徒,論來安石是罪之魁,卻於其死,又加太傅及贈禮皆備,想當時也道要委曲周施他。如今看來,這般卻煞不好。要好,便合當顯白其罪,使人知得是非邪正,所謂『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須是明顯其不是之狀。若更加旌賞,卻惹得後來許多群小不服。今又都沒理會,怕道要做朋黨,那邊用幾人,這邊用幾人,不問是非,不別邪正,下梢還要如何?某看來,天下事須先論其大處,如分別是非邪正,君子小人,端的是如何了,方好於中間酌量輕重淺深施用。」賀孫。
器遠言「陳丈大意說,格君,且令於事上轉移他心下歸於正。如蕭何事漢,令散財於外,可以去其侈心,成其愛民之心。說北齊宣帝」云云。曰:「欲事君者,豈可以此為法?自元魏以下至北齊,最為無綱紀法度,自家卻以為事君法!」賀孫。
永嘉看文字,文字平白處都不看,偏要去注疏小字中,尋節目以為博。只如韋玄成傳廟議,渠自不理會得,卻引周禮「守祧掌守先王先公之廟祧」注云:「先公之遷主藏於后稷之廟,先王之遷主藏於文武之廟。」遂謂周后稷別廟。殊不知太祖與三昭三穆皆各自為廟,豈獨后稷別廟!又云:「后稷不為太祖,甚可怪也!」閎祖。
季通及敬之皆云:「永嘉貌敬甚至。及與宮祠,乃繳之,云:『朱某素來迂闊,臣所不取。但陛下進退人才,不當如此。』」以問先生,先生云:「不曾見此文字。怎見得。」閎祖。
德粹問陳君舉福州事,曰:「如此,只是過當。作一添倅,而一州之事皆欲為之。益之初九曰:『利用為大作,元吉,無咎。』象曰:『下不厚事也。』初九欲為九四作事,在下本不當處厚事。以為上之所任,故為之而致元吉,乃為之。又不然,不惟己不安,而亦累於上。璘錄云:「初九上為四所任,而作大事,必盡善而後無咎。若所作不盡善,未免有咎也。故孔子釋之曰:『下不厚事也。』蓋在下之人不當重事。若在下之人為在上之人作事,未能盡善,自應有咎。」向編近思錄,說與伯恭:『此一段非常有,不必入。』伯恭云:『既云非常有,則有時而有,豈可不書以為戒?』及後思之,果然。」可學。璘錄少異。
陳同父縱橫之才,伯恭不直治之,多為諷說,反被他玩。揚。陳同父。
說同父,因謂:「呂伯恭烏得為無罪?恁地橫論,卻不與他剖說打教破,卻和他都自被包裹在裏。今來伯恭門人卻亦有為同父之說者,二家打成一片,可怪。君舉只道某不合與說,只是他見不破。天下事不是是,便是非,直截兩邊去,如何恁地含糊鶻突!某鄉來與說許多,豈是要眼前好看?青天白日在這裏,而今人雖不見信,後世也須有人看得此說,也須回轉得幾人。」又歎息久之,云:「今有一等自恁地高出聖人之上;一等自恁地陷身汙濁,要擔頭出不得!」賀孫。
同父才高氣粗,故文字不明瑩,要之,自是心地不清和也。道夫。
先生說:「看史只如看人相打,相打有甚好看處?陳同父一生被史壞了。」直卿言:「東萊教學者看史,亦被史壞。」泳。
陳同父祭東萊文云:「在天下無一事之可少,而人心有萬變之難明。」先生曰:「若如此,則雞鳴狗盜皆不可無!」因舉易曰:「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天下何思何慮?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又云:「同父在利欲膠漆盆中。」閎祖。
鄭厚藝圃折衷,當時以為邪說,然尚自占取地步,但不知權。其說之行,猶使人知君臣之義。如陳同父議論卻乖,乃不知正。曹丕既篡,乃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此乃以己而窺聖人,謂舜禹亦只是篡,而文之以揖遜爾。同父亦是於漢唐事跡上尋討箇仁義出來,便以為此即王者事,何異於此?必大。
因言:「陳同父讀書,譬如人看劫盜公案,看了,須要斷得他罪,及防備禁制他,教做不得。它卻不要斷他罪,及防備禁制他;只要理會得許多做劫盜底道理,待學他做!」廣。
或問:「同父口說皇王帝霸之略,而一身不能自保。」先生曰:「這只是見不破。只說箇是與不是便了,若做不是,恁地依阿苟免以保其身,此何足道!若做得是,便是委命殺身,也是合當做底事。」賀孫。
陳同父學已行到江西,浙人信向已多。家家談王伯,不說蕭何張良,只說王猛;不說孔孟,只說文中子,可畏!可畏!可學。
陸子靜分明是禪,但卻成一箇行戶,尚有箇據處。如葉正則說,則只是要教人都曉不得。嘗得一書來,言世間有一般魁偉底道理,自不亂於三綱五常。既說不亂三綱五常,又說別是箇魁偉底道理,卻是箇甚麼物事?也是亂道!他不說破,只是籠統恁地說以謾人。及人理會得來都無效驗時,他又說你是未曉到這裏。他自也曉不得。他之說最誤人,世間獃人都被他瞞,不自知。義剛。葉正則。
葉正則說話,只是杜撰。看他進卷,可見大略。泳。
葉進卷待遇集毀板,亦毀得是。淳。
葉正則作文論事,全不知些著實利害,只虛論。因及許多云云。又見一文論社倉事。戴肖望尚有些實說,然不是如此。葉則都是閑說。振。
見或人所作講義,不知如何如此。聖人見成言語,明明白白,人尚曉不得,如何須要立一文字,令深於聖賢之言!如何教人曉得?戴肖望比見其湖南說話,卻平正。只為說得太容易了,兼未免有意於弄文。賀孫。
江西之學只是禪,浙學卻專是功利。禪學後來學者摸索一上,無可摸索,自會轉去。若功利,則學者習之,便可見效,此意甚可憂!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二十四
陸氏
性質。陸子美。精神。子靜。若海。
問陸梭山同異辨。曰:「若本有,卻如何掃蕩得?若本無,卻如何建立得?他以佛氏亦曉得理。如既曉得理後,卻將一箇空底物事來口頭說時,佛不到今日了。他自見得一箇道理,只是空。」又曰:「
佛也只是理會這箇性,吾儒也只理會這箇性,只是他不認許多帶來底。」節。
陸子壽自撫來信,訪先生於鉛山觀音寺。子壽每談事,必以論語為證。如曰:「聖人教人『居處恭,執事敬』。又曰:『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此等皆教人就實處行,何嘗高也?」先生曰:「某舊間持論亦好高,近來漸漸移近下,漸漸覺實也。如孟子,卻是將他到底已教人。如言『存心養性,知性知天』,有其說矣,是他自知得。餘人未到他田地,如何知得他滋味?卒欲行之,亦未有入頭處。若論語,卻是聖人教人存心養性、知性知天實涵養處,便見得,便行得也。」大雅。
陸子壽看先生解中庸「莫顯乎微」云:「幾微細事也。」因歎美其說之善,曰:「前後說者,連『莫見乎隱』一羇說了,更不見切體處。今如此分別,卻是使人有點檢處。九齡自覺力弱,尋常非禮念慮,固能常常警策,不使萌於心。然志力終不免有怠時,此殆所謂幾微處須點檢也。」先生曰:「固然。」大雅。
問:「曾見陸子壽志道據德說否?」曰:「未也。其說如何?」曰:「大概亦好。」必大。
因說陸子靜,謂:「江南未有人如他八字著腳!」文蔚。
叔器問象山師承。曰:「它們天資也高,不知師誰。然也不問師傳。學者多是就氣稟上做,便解偏了。」義剛。
符舜功問陸子靜君子喻於義口義。曰:「子靜只是拗。伊川云:『惟其深喻,是以篤好。』子靜必要云:『好後方喻。』看來人之於義利,喻而好也多。若全不曉,又安能好?然好之則喻矣。畢竟伊川說占得多。」璘。
因說:「陸先生每對人說,有子非後學急務,以其說不合有多節目,不直截。某因謂是比聖人言語較緊。且如孝弟之人,豈解犯上,又更作亂?」曰:「人之品不同,亦自有孝弟之人解犯上者,自古亦有作亂者。聖賢言語寬平,不消如此急迫看。」振。
問:「象山言:『「本立而道生」,多卻「而」字。』」曰:「聖賢言語一步是一步。近來一種議論,只是跳躑。初則兩三步做一步,甚則十數步作一步,又甚則千百步作一步,所以學之者皆顛狂。」方子。
先生問賀孫:「再看論語前面,見得意思如何?」曰:「初看有未通處,今看得通。如『孝弟為仁之本』一章,初看未甚透,今卻看得分曉。」先生曰:「如此等說話,陸象山都不看。凡是諸弟子之言,便以為不是而不足看,其無細心看聖賢文字如此。凡說未得處,便將箇硬說闢倒了,不消看。後生纔入其門,便學得許多不好處,便悖慢無禮,便說亂道,更無禮律,只學得那許多凶暴,可畏!可畏!不知如何學他許多不好,恁地快?」賀孫又問:「『孝弟為仁之本』,集注云:『學者務此,則仁道自此而生。』『此』字亦只指孝悌?」先生曰:「覺此句亦欠『本立』字。」賀孫云:「上文已說孝弟乃是行仁之本。」先生曰:「此段若無程先生說,終無人理會得透。看楊謝諸說,如何是理會得?謝說更乖:『孝弟非仁,乃近仁也。』不知孝弟非仁,孝弟是甚麼物事?孝弟便是仁,非孝弟外別有仁,非仁外別有孝弟。如諸公說,將體用一齊都沒理會了!」賀孫。
有自象山來者。先生問:「子靜多說甚話?」曰:「卻如時文相似,只連片滾將去。」曰:「所說者何?」曰:「他只說『天地之性人為貴』,人為萬物之靈。人所以貴與靈者,只是這心。其說雖詳多,只恁滾去。」先生曰:「信如斯言,雖聖賢復生與人說,也只得恁地。自是諸公以時文之心觀之,故見得它箇是時文也。便若時文中說得恁地,便是聖賢之言也。公也須自反,豈可放過!」道夫。
陸子靜說「良知良能」、「四端」等處,且成片舉似經語,不可謂不是。但說人便能如此,不假修為存養,此卻不得。譬如旅寓之人,自家不能送他回鄉,但與說云:「你自有田有屋,大段快樂,何不便回去?」那人既無資送,如何便回去得?又如脾胃傷弱,不能飲食之人,卻硬要將飯將肉塞入他口,不問他喫得與喫不得。若是一頓便理會得,亦豈不好?然非生知安行者,豈有此理?便是生知安行,也須用學。大抵子思說「率性」,孟子說「存心養性」,大段說破。夫子更不曾說,只說「孝弟」、「忠信篤敬」。蓋能如此,則道理便在其中矣。人傑。
至之問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先生云:「陸子靜不著言語,其學正似告子,故常諱這些子。」至之云:「陸常云,人不惟不知孟子高處,也不知告子高處。先生語陸云,試說看。陸只鶻突說過。」先生因語諸生云:「陸子靜說告子也高,也是他尚不及告子。告子將心硬制得不動,陸遇事未必皆能不動。」植。
子靜常言顏子悟道後於仲弓。又曰:「易繫決非夫子作。」又曰:「孟子無柰告子何。」陳正己錄以示人。先生申言曰:「正己也乖。」道夫。
江西士風好為奇論,恥與人同,每立異以求勝。如陸子靜說告子論性強孟子,又說荀子「性惡」之論甚好,使人警發,有縝密之功。昔荊公參政日,作兵論,壓之硯下。劉貢父謁見,值客,徑坐於書院,竊取視之。可學錄云:「皆記得,又頓放元處。」既而以未相見而坐書院為非,遂出就客次。及相見,荊公問近作,貢父遂以作兵論對,乃竊荊公之意,而易其文以誦之。可學錄云:「荊公出論兵。貢父依荊公兵論說曰:『某策如此』。」荊公退,碎其硯下之,以為所論同於人也。可學錄作:「焚之。好異惡同如此。」皆是江西之風如此。淳。可學錄略。
金溪說「充塞仁義」,其意之所指,似別有一般仁義,非若尋常他人所言者也。必大。
陸子靜學者欲執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不知如何執得?那事來面前,只得應他,當喜便喜,當怒便怒,如何執得!文蔚。
陸子靜說,只是一心,一邊屬人心,一邊屬道心,那時尚說得好在。節。
先生謂祖道曰:「陸子靜答賢書,說簡『簡易』字,卻說錯了。『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是甚意思?如何只容易說過了!乾子體健而不息,行而不難,故易;坤則順其理而不為,故簡。不是容易苟簡也。」祖道。
某向與子靜說話,子靜以為意見。某曰:「邪意見不可有,正意見不可無。」子靜說:「此是閑議論。」某曰:「閑議論不可議論,合議論則不可不議論。」先生又曰:「大學不曾說『無意』,而說『誠意』。若無意見,將何物去擇乎中庸?將何物去察邇言?論語『無意』,只是要無私意。若是正意,則不可無。」先生又曰:「他之無意見,則是不理會理,只是胡撞將去。若無意見,成甚麼人在這裏!」節。
或問:「陸子靜每見學者才有說話,不曰『此只是議論』,即曰『此只是意見』。果如是,則議論意見皆可廢乎?」曰:「既不尚議論,則是默然無言而已;既不貴意見,則是寂然無思而已。聖門問學,不應如此。若曰偏議論、私意見,則可去,不當概以議論意見為可去也。」柄。
有一學者云:「學者須是除意見。陸子靜說顏子克己之學,非如常人克去一切忿欲利害之私,蓋欲於意念所起處,將來克去。」先生痛加誚責,以為:「此三字誤天下學者!自堯舜相傳至歷代聖賢書冊上並無此三字。某謂除去不好底意見則可,若好底意見,須是存留。如飢之思食,渴之思飲,合做底事思量去做,皆意見也。聖賢之學,如一條大路,甚次第分明。緣有『除意見』橫在心裏,便更不在做。如日間所行之事,想見只是不得已去做;才做,便要忘了,生怕有意見。所以目視霄漢,悠悠過日,下梢只成得箇狂妄!今只理會除意見,安知除意見之心,又非所謂意見乎?」人傑。
陸子靜說「克己復禮」,云,不是克去己私利欲之類,別自有箇克處,又卻不肯說破。某嘗代之下語云:「不過是要『言語道斷,心行路絕』耳!」因言:「此是陷溺人之深坑,學者切不可不戒!」廣。
因看金溪與胡季隨書中說顏子克己處,曰:「看此兩行議論,其宗旨是禪,尤分曉。此乃捉著真贓正賊,惜方見之,不及與之痛辯。其說以忿欲等皆未是己私,而思索講習卻是大病,乃所當克治者。如禪家『乾屎橛』,等語,其上更無意義,又不得別思義理。將此心都禁遏定,久久忽自有明快處,方謂之得。『此之謂失其本心』,故下梢忿欲紛起,恣意猖獗,如劉淳叟輩所為,皆彼自謂不妨者也。杲老在徑山,僧徒苦其使性氣,沒頭腦,甚惡之,又戀著他禪。嘗有一僧云:『好捉倒剝去衣服,尋看他禪是在左脅下,是在右脅下?待尋得見了,好與奪下,卻趕將出門去!』杲老所喜,皆是粗疏底人,如張子韶唐立夫諸公是也。汪聖錫呂居仁輩稍謹愿,痛被他薄賤。汪丈為人淳厚,趕張子韶輩不得,又有許多記問經史典故,又自有許多鶻突學問義理,又戀著鶻突底禪。群疑塞胸,都沒分曉,不自反躬窮究,只管上求下告,問他討禪,被他恣意相薄。汪丈嘗謂某云:『杲老禪學實自有好處。』某問之曰:『侍郎曾究見其好處否?』又卻云『不曾』。今金溪學問真正是禪,欽夫伯恭緣不曾看佛書,所以看他不破,只某便識得他。試將楞嚴圓覺之類一觀,亦可粗見大意。釋氏之學,大抵謂若識得透,應千罪惡,即都無了。然則此一種學,在世上乃亂臣賊子之三窟耳!王履道做盡無限過惡,遷謫廣中,地在彼說禪非細。此正謂其所為過惡,皆不礙其禪學爾。」必大。
舜功云:「陸子靜不喜人說性。」曰:「怕只是自理會不曾分曉,怕人問難。又長大了,不肯與人商量做,一截截斷了。然學而不論性,不知所學何事?」璘。
聖賢教人有定本,如「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是也。其人資質剛柔敏鈍,不可一概論,其教則不易。禪家教更無定,今日說有定,明日又說無定,陸子靜似之。聖賢之教無內外本末上下,今子靜卻要理會內,不管外面,卻無此理。硬要轉聖賢之說為他說,寧若爾說,且作爾說,不可誣罔聖賢亦如此。泳。周公謹記。
陸子靜云:「涵養是主人翁,省察是奴婢。」陳正己力排其說。曰:「子靜之說無定常,要云今日之說自如此,明日之說自不如此。大抵他只要拗:才見人說省察,他便反而言之,謂須是涵養;若有人向他說涵養,他又言須是省察以勝之。自渠好為訶佛罵祖之說,致令其門人『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璘。
吾儒頭項多,思量著得人頭痺。似陸子靜樣不立文字,也是省事。只是那書也不是分外底物事,都是說我這道理,從頭理會過,更好。僩。
汪長孺說:「江西所說『主靜』,看其語是要不消主這靜,只我這裏動也靜,靜也靜。」先生曰:「若如其言,天自春了夏,夏了秋,秋了冬,自然如此,也不須要『輔相、裁成』始得。」賀孫。
江西之學,無了惻隱辭遜之心,但有羞惡之心;然不羞其所當羞,不惡其所當惡。有是非之心,然是其所非,非其所是。方子。
潘恭叔說:「象山說得如此,待應事,都應不是。」曰:「可知是他所學所說盡是杜撰,都不依見成格法。他應事也只是杜撰,如何得合道理!」賀孫。
陸氏會說,其精神亦能感發人,一時被它聳動底,亦便清明。只是虛,更無底簞。「思而不學則殆」,正謂無底簞便危殆也。「山上有木,漸,君子以居賢德善俗。」有階梯而進,不患不到。今其徒往往進時甚銳,然其退亦速。纔到退時,便如墜千仞之淵!。
頃有一朋友作書與陸子靜,言立之學蕩而無所執。陸復書言,蕩本是好語。「君子坦蕩蕩」,堯「蕩蕩無能名」,詩云「蕩蕩上帝」,書云「王道蕩蕩」,皆以蕩為善,豈可以為不善邪?其怪如此!僩。
向見陸子靜與王順伯論儒釋,某嘗竊笑之。儒釋之分,只爭虛、實而已。如老氏亦謂:「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所謂「物、精」,亦是虛。吾道雖有「寂然不動」,然其中粲然者存,事事有。節。
先生問人傑:「別後見陸象山如何?」曰:「在都下相處一月,議論間多不合。」因舉戊戌春所聞於象山者,多是分別「集義所生,非義襲而取之」兩句。曰:「彼之病處正在此,其說『集義』,卻是『義襲』。彼之意,蓋謂學者須是自得於己,不為文義牽制,方是集義。若以此為義,從而行之,乃是求之於外,是義襲而取之也。故其弊自以為是,自以為高,而視先儒之說皆與己不合。至如與王順伯書論釋氏義利公私,皆說不著。蓋釋氏之言見性,只是虛見;儒者之言性,止是仁義禮智,皆是實事。今專以義利公私斷之,宜順伯不以為然也。」人傑。錄詳。
問正淳:「陸氏之說如何?」曰:「癸卯相見,某於其言不無疑信相半。」曰:「信是信甚處?疑是疑甚處?」曰:「信其論學,疑其訶詆古人。」曰:「須是當面與它隨其說上討箇分曉。若一時不曾分疏得,乃欲續後於書問間議論,只是說得皮外;它亦只是皮外答來,越不分曉。若是它論學處是,則其它說話皆是,便攻訶古人今人,亦無有不是處;若是它訶詆得古人不是,便是它說得學亦不是。向來見子靜與王順伯論佛云,釋氏與吾儒所見亦同,只是義利、公私之間不同。此說不然。如此,卻是吾儒與釋氏同一箇道理。若是同時,何緣得有義利不同?只被源頭便不同:吾儒萬理皆實,釋氏萬理皆空。」又曰:「它尋常要說『集義所生者』,其徒包敏道至說成『襲義而取』,卻不說『義襲而取之』。它說如何?」正淳曰:「它說須是實得。如義襲,只是強探力取。」曰:「謂如人心知此義理,行之得宜,固自內發。人性質有不同,或有魯鈍,一時見未到得;別人說出來,反之於心,見得為是而行之,是亦內也。人心所見不同,聖人方見得盡。今陸氏只是要自渠心裏見得底,方謂之內;若別人說底,一句也不是。才自別人說出,便指為義外。如此,乃是告子之說。如『生而知之』,與『學而知之,困而知之』;『安而行之』,與『利而行之,勉強而行之』;及其知之行之,則一也。豈可一一須待自我心而出,方謂之內?所以指文義而求之者,皆不為內?故自家才見得如此,便一向執著,將聖賢言語便亦不信,更不去講貫,只是我底是,其病痛只在此。只是專主『生知、安行』,而『學知』以下,一切皆廢。又只管理會『一貫』,理會『一』。且如一貫,只是萬理一貫,無內外本末,隱顯精粗,皆一以貫之。此政『同歸殊塗,百慮一致』,無所不備。今卻不教人恁地理會,卻只尋箇『一』,不知去那裏討頭處?」。必大錄云:「先生看正淳與金溪往復書云云,『釋氏皆空』之下有曰:『學所以貴於講書,是要入細理會。今陸氏只管說「一貫」。夫「一貫」云者,是舉萬殊而一貫之,小大、精粗、隱顯、本末,皆在其中。若都廢置不講,卻一貫箇甚麼?學要大綱涵養,子細講論。嘗與金溪辨「義外」之說。某謂事之合如此者,雖是在外,然於吾心以為合如此而行,便是內也。且如人有性質魯鈍,或一時見不到;因他人說出來,見得為是,從而行之,亦內也。金溪以謂,此乃告子之見,直須自得於己者方是。若以他人之說為義而行之,是求之於外也。遂於事當如此處,亦不如此。不知此乃告子之見耳。』必大因言:『金溪有云:「不是教人不要讀書,讀書自是講學中一事。纔說讀書,已是剩此一句。」』曰:『此語卻是。』必大又言其學在踐履之說。曰:『此言雖是,然他意只是要踐履他之說耳』。」
禪學熾則佛氏之說大壞。緣他本來是大段著工夫收拾這心性,今禪說只恁地容易做去。佛法固是本不見大底道理,只就他本法中是大段細密,今禪說只一向粗暴。陸子靜之學,看他千般萬般病,只在不知有氣稟之雜,把許多粗惡底氣都把做心之妙理,合當恁地自然做將去。向在鉛山得他書云,看見佛之所以與儒異者,止是他底全是利,吾儒止是全在義。某答他云,公亦只見得第二著。看他意,只說儒者絕斷得許多利欲,便是千了百當,一向任意做出都不妨。不知初自受得這氣稟不好,今才任意發出,許多不好底,也只都做好商量了。只道這是胸中流出,自然天理;不知氣有不好底夾雜在裏,一齊羇將去,道害事不害事?看子靜書,只見他許多粗暴底意思可畏。其徒都是這樣,才說得幾句,便無大無小,無父無兄,只我胸中流出底是天理,全不著得些工夫。看來這錯處,只在不知有氣稟之性。又曰:「『論性不論氣,不備。』孟子不說到氣一截,所以說萬千與告子幾箇,然終不得他分曉。告子以後,如荀揚之徒,皆是把氣做性說了。」賀孫。
迎而距之。謂陸氏不窮理。方子。
子靜「應無所住以生其心」。閎祖。
子靜尋常與吾人說話,會避得箇「禪」字。及與其徒,卻只說禪。自修。
吳仁父說及陸氏之學。曰:「只是禪。初間猶自以吾儒之說蓋覆,如今一向說得熾,不復遮護了。渠自說有見於理,到得做處,一向任私意做去,全不睹是。人同之則喜,異之則怒。至任喜怒,胡亂便打人罵人。後生纔登其門,便學得不遜無禮,出來極可畏。世道衰微,千變百怪如此,可畏!可畏!」木之。
陸子靜之學,自是胸中無柰許多禪何。看是甚文字,不過假借以說其胸中所見者耳。據其所見,本不須聖人文字得。他卻須要以聖人文字說者,此正如販鹽者,上面須得數片鯗魚遮蓋,方過得關津,不被人捉了耳。廣。
先生嘗說:「陸子靜楊敬仲自是十分好人,只似患淨潔病底。又論說道理,恰似閩中販私鹽底,下面是私鹽,上面以鯗魚蓋之,使人不覺。」蓋謂其本是禪學,卻以吾儒說話摭掩。過。
為學若不靠實,便如釋老談空,又卻不如他說得索性。又曰:「近來諸處學者談空浩瀚,可畏!可畏!引得一輩江西士人都顛了。」浩。
陸子靜好令人讀介甫萬言書,以為渠此時未有異說,不曉子靜之意。璘。
因言讀書之法,曰:「一句有一句道理,窮得一句,便得這一句道理。讀書須是曉得文義了,便思量聖賢意指是如何?要將作何用?」因坐中有江西士人問為學,曰:「公們都被陸子靜誤,教莫要讀書,誤公一生!使公到今已老,此心倀倀然,如村愚目盲無知之人,撞牆撞壁,無所知識。使得這心飛揚跳躑,渺渺茫茫,都無所主,若涉大水,浩無津涯,少間便會失心去。何故?下此一等,只會失心,別無合殺也。傅子淵便是如此。子淵後以喪心死。豈有學聖人之道,臨了卻反有失心者!是甚道理?吁,誤人誤人!可悲可痛!分明是被他塗其耳目,至今猶不覺悟。今教公之法:只討聖賢之書,逐日逐段,分明理會。且降伏其心,遜志以求之,理會得一句,便一句理明;理會得一段,便一段義明;積累久之,漸漸曉得。近地有朋友,便與近地朋友商量;近地無朋友,便遠求師友商量。莫要閑過日子,在此住得旬日,便做旬日工夫。公看此間諸公每日做工夫,都是逐段逐句理會。如此久之,須漸見些道理。公今只是道聽塗說,只要說得。待若聖賢之道,只是說得贏,何消做工夫?只半日便說盡了。『博學、審問、慎思、明辨』,是理會甚事?公今莫問陸刪定如何,只認問取自己便了。陸刪定還替得公麼?陸刪定他也須讀書來。只是公那時見他不讀書,便說他不讀書。他若不讀書,如何做得許多人先生?吁,誤人!誤人!」又曰:「從陸子靜者,不問如何,箇箇學得不遜。只纔從他門前過,便學得悖慢無禮,無長少之節,可畏!可畏!」僩。
象山死,先生率門人往寺中哭之。既罷,良久,曰:「可惜死了告子!」此說得之文卿。泳。
因論南軒欲曾節夫往見陸先生,作書令去看陸如何,有何說備寄來。先生曰:「只須直說。如此,則便謂教我去看如何,便不能有益了。」揚。
因問陸子靜,云:「這箇只爭些子,才差了便如此。他只是差過去了,更有一項,卻是不及。若使過底,拗轉來卻好;不及底,趲向上去卻好。只緣他纔高了,便不肯下;纔不及了,便不肯向上。過底,便道只是就過裏面求箇中;不及底,也道只就不及裏面求箇中。初間只差了些子,所謂『差之毫釐,繆以千里』!」又曰:「如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孟子便說道『隘與不恭,君子不由』。如孔子說『逸民:伯夷叔齊』,這已是甚好了;孔子自便道:『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又曰:「某看近日學問,高者便說做天地之外去,卑者便只管陷溺;高者必入於佛老,卑者必入於管商。定是如此!定是如此!」賀孫。
曹叔遠問:「陸子靜教人,合下便是,如何?」曰:「如何便是?公看經書中還有此樣語否?若云便是,夫子當初引帶三千弟子,日日說來說去則甚?何不云你都是了,各自去休?也須是做工夫,始得。」又問:「或有性識明底,合下便是,後如何?」曰:「須是有那地位,方得。如『舜與木石居,與鹿豕游;及聞一善言,見一善行,沛然若決江河,莫之能禦』!須是有此地位,方得。如『堯舜之道孝悌』,不成說才孝悌,便是堯舜!須是誦堯言,行堯行,真箇能『徐行後長』,方是,」下二條詳。
問:「陸象山道,當下便是。」曰:「看聖賢教人,曾有此等語無?聖人教人,皆從平實地上做去。所謂『克己復禮,天下歸仁』,須是先克去己私方得。孟子雖云『人皆可以為堯舜』,也須是『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方得。聖人告顏子以『克己復禮』,告仲弓以『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告樊遲以『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告子張以『言忠信,行篤敬』,這箇是說甚底話?又平時告弟子,也須道是『學而時習』,『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又豈曾說箇當下便是底語?大抵今之為學者有二病,一種只當下便是底,一種便是如公平日所習底。卻是這中間一條路,不曾有人行得。而今人既不能知,但有聖賢之言可以引路。聖賢之言,分分曉曉,八字打開,無些子回互隱伏說話。」卓。
或問:「陸象山大要說當下便是,與聖人不同處是那裏?」曰:「聖人有這般說話否?聖人不曾恁地說。聖人只說『克己復禮。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而今截斷『克己復禮』一段,便道只恁地便了。不知聖人當年領三千來人,積年累歲,是理會甚麼?何故不說道,才見得,便教他歸去自理會便了?子靜如今也有許多人來從學,亦自長久相聚,還理會箇甚麼?何故不教他自歸去理會?只消恁地便了?且如說『堯舜之道,孝悌而已矣』,似易。須是做得堯許多工夫,方到得堯;須是做得舜許多工夫,方到得舜。」又曰:「某看來,如今說話只有兩樣。自淮以北,不可得而知。自淮以南,不出此兩者,如說高底,便如『當下便是』之說,世間事事都不管。這箇本是專要成己,而不要去成物;少間只見得上面許多道理切身要緊去處不曾理會,而終亦不足以成己。如那一項,卻去許多零零碎碎上理會,事事要曉得。這箇本是要成物,而不及於成己;少間只見得下面許多羅羅嘈嘈,自家自無箇本領,自無箇頭腦了,後去更不知得那箇直是是,那箇直是非,都恁地鶻鶻突突,終於亦不足以成物。這是兩項如此,真正一條大路,卻都無人識,這箇只逐一次第行將去。那一箇只是過,那一箇只是不及。到得聖人大道,只是箇中。然如今人說那中,也都說錯了;只說道恁地含含胡胡,同流合汙,便喚做中。這箇中本無他,只是平日應事接物之間,每事理會教盡,教恰好,無一毫過不及之意。」賀孫。
陸子靜之學,只管說一箇心本來是好底物事,上面著不得一箇字,只是人被私欲遮了。若識得一箇心了,萬法流出,更都無許多事。他卻是實見得箇道理恁地,所以不怕天,不怕地,一向胡叫胡喊。又曰:「如東萊便是如何云云,不似他見得恁地直拔俊偉。下梢東萊學者一人自執一說,更無一人守其師說,亦不知其師緊要處是在那裏,都只恁地衰塌不起了,其害小。他學者是見得箇物事,便都恁底胡叫胡說,實是卒動他不得,一齊恁地無大無小,便是『天上天下,惟我獨尊』。若我見得,我父不見得,便是父不似我;兄不見得,便是兄不似我。更無大小,其害甚大!不待至後世,即今便是。」又曰:「南軒初年說,卻有些似他。如嶽麓書院記,卻只恁地說。如愛牛,如赤子入井,這箇便是真心。若理會得這箇心了,都無事。後來說卻不如此。子靜卻雜些禪,又有術數,或說或不說。南軒卻平直恁地說,卻逢人便說。」又曰:「浙中之學,一種只說道理底,又不似他實見得。若不識,又不肯道我不識,便含胡鶻突遮蓋在這裏。」又因說:「人之喜怒憂懼,皆是人所不能無者,只是差些便不正。所以學者便要於此處理會,去其惡而全其善。今他只說一箇心,便都道是了,如何得!雖曾子顏子是著多少氣力,方始庶幾其萬一!」又曰:「孟子更說甚『性善』與『浩然之氣』,孔子便全不說,便是怕人有走作,只教人『克己復禮』。到克盡己私,復還天理處,自是實見得這箇道理,便是貼實底聖賢。他只是恁地了,便是聖賢,然無這般顛狂底聖賢!聖人說『克己復禮』,便是真實下工夫。『一日克己復禮』,施之於一家,則一家歸其仁;施之一鄉,則一鄉歸其仁;施之天下,則天下歸其仁。是真實從手頭過,如飲酒必醉,食飯必飽。他們便說一日悟得『克己復禮』,想見天下歸其仁;便是想像飲酒便能醉人,恰似說『如飲醇酎』意思。」又曰:「他是會說得動人,使人都恁地快活,便會使得人都恁地發顛發狂。某也會恁地說,使人便快活,只是不敢,怕壞了人。他之說,卻是使人先見得這一箇物事了,方下來做工夫,卻是上達而下學,與聖人『下學上達』都不相似。然他才見了,便發顛狂,豈肯下來做?若有這箇直截道理,聖人那裏教人恁地步步做上去?」賀孫。
許行父謂:「陸子靜只要頓悟,更無工夫。」曰:「如此說不得。不曾見他病處,說他不倒。大抵今人多是望風便罵將去,都不曾根究到底。見他不是,須子細推原怎生不是,始得,此便是窮理。既知他不是處,須知是處在那裏;他既錯了,自家合當如何,方始有進。子靜固有病,而今人卻不曾似他用功,如何便說得他!所謂『五穀不熟,不如稊稗』,恐反為子靜之笑也。且如看史傳,其間有多少不是處。見得他不是,便有箇是底在這裏,所以無往非學。」閎祖。
先生問:「曾見陸子靜否?」可學對以向在臨安欲往見。或云:「吾友方學,不可見,見歸必學參禪。」先生曰:「此人言極有理。吾友不去見,亦是。然更有一說:須修身立命,自有道理,則自不走往他。若自家無所守,安知一旦立腳得牢!正如人有屋可居,見他人有屋宇,必不起健羨。若是自家自無住處,忽見人有屋欲借自家,自家雖欲不入,安得不入?切宜自作工夫!」可學。
守約問:「吾徒有往從陸子靜者,多是舉得這下些小細碎文義,致得子靜謂先生教人只是章句之學,都無箇脫洒道理。其實先生教人,豈曾如此?又有行不掩其言者,愈招他言語。」先生曰:「不消得如此說。是他行不掩言,自家又柰何得他?只是自點檢教行掩其言,便得。看自家平日是合當恁地,不當恁地。不是因他說自家行不掩言,方始去行掩其言。而今不欲窮理則已,若欲窮理,如何不在讀書講論?今學者有幾箇理會得章句?也只是渾淪吞棗,終不成又學他,於章句外別撰一箇物事,與他鬥。」又曰:「某也難說他,有多多少少,某都不敢說他。只是因諸公問,不得不說。他是向一邊去拗不轉了,又不信人言語,又怎柰何他?自家只是理會自家是合當做。聖人說『言忠信,行篤敬』,『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等語,都是實說鐵定是恁地,無一句虛說。只是教人就這上做工夫,做得到,便是道理。」賀孫。
學者須是培養。今不做培養工夫,如何窮得理?程子言:「動容貌,整思慮,則自生敬。敬只是主一也。存此,則自然天理明。」又曰:「整齊嚴肅,則心便一;一,則自是無非僻之干。此意但涵養久之,則天理自然明。」今不曾做得此工夫,胸中膠擾駁雜,如何窮得理?如它人不讀書,是不肯去窮理。今要窮理,又無持敬工夫。從陸子靜學,如楊敬仲輩,持守得亦好,若肯去窮理,須窮得分明。然它不肯讀書,只任一己私見,有似箇稊稗。今若不做培養工夫,便是五穀不熟,又不如稊稗也。次日又言:「陸子靜楊敬仲有為己工夫,若肯窮理,當甚有可觀,惜其不改也!」德明。
論子由古史言,帝王以無為宗。因言:「佛氏學,只是恁它意所為,於事無有是處。」德明云:「楊敬仲之學是如此。」先生曰:「佛者言:『但願空諸所有,謹勿實諸所無。』事必欲忘卻,故曰『但願空諸所有』;心必欲其空,故曰『謹勿實諸所無』。楊敬仲學於陸氏,更不讀書,是要不『實諸所無』;已讀之書,皆欲忘卻,是要『
空諸所有』。」德明。
至之舉似楊敬仲詩云:「『有時父召急趨前,不覺不知造淵奧。』此意如何」?曰:「如此卻二了:有箇父召急趨底心,又有箇造淵奧底心。纔二,便生出無限病痛。蓋這箇物事,知得是恁地便行將去,豈可更帖著一箇意思在那上!某舊見張子韶有箇文字論仁義之實云:『當其事親之時,有以見其溫然如春之意,便是仁;當其從兄之際,有以見其肅然如秋之意,便是義。』某嘗對其說,古人固有習而不察,如今卻是略略地習,卻加意去察;古人固有由之而不知,如今卻是略略地由,卻加意去知。」因笑云:「李先生見某說,忽然曰:『公適間說得好,可更說一遍看。』」道夫。
楊敬仲己易說雷霆事,身上又安得有!且要著實。可學。
「楊敬仲說,楊爻一畫者在己;陰爻一畫者應物底是。」先生云:「正是倒說了!應物者卻是陽。」泳。
「楊敬仲言,天下無掣肘底事。沈叔晦言,天下無不可教底人。」先生云:「此皆好立偏論者。」振。
楊敬仲有易論。林黃中有易解,春秋解專主左氏。或曰:「林黃中文字可毀。」先生曰:「卻是楊敬仲文字可毀。」泳。
撫學有首無尾,婺學有尾無首。禪學首尾皆無,只是與人說。泳。
有說悟者,有說端倪者。若說可欲是善,不可欲是惡,而必自尋一箇道理以為善,根腳虛矣,非鄉人皆可為堯舜之意。說悟者指金溪,說端倪者指湖南。人傑。
因論今之言學問者,人自為說,說出無限差異。胡文定曰首有一二句記不詳。「諸子百家人肆其說,誑惑眾生」者,是也。謝上蔡曰:「諸子百家,人人自生出一般見解,欺誑眾生。」必大。
彭世昌守象山書院,盛言山上有田可耕,有圃可蔬,池塘碓磑,色色皆備。先生曰:「既是如此,下山來則甚?」世昌曰:「陸先生既有書院,卻不曾藏得書,某此來為欲求書。」曰:「緊要書能消得幾卷?某向來亦愛如此。後來思之,這般物事聚者必散,何必役於物?」世昌臨別,贈之詩曰:「象山聞說是君開,雲木參天爆響雷。好去山頭且堅坐,等閑莫要下山來!」文蔚。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二十五
老氏莊列附。
老子
康節嘗言「老氏得易之體,孟子得易之用」,非也。老子自有老子之體用,孟子自有孟子之體用。「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老子之體用也;存心養性,充廣其四端,此孟子之體用也。廣。
老子之術,謙沖儉嗇,全不肯役精神。閎祖。
老子之術,須自家占得十分穩便,方肯做;才有一毫於己不便,便不肯做。閎祖。
老子之學,大抵以虛靜無為、沖退自守為事。故其為說,常以懦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其為治,雖曰「我無為而民自化」,然不化者則亦不之問也。其為道每每如此,非特「載營魄」一章之指為然也。若曰「旁月日,扶宇宙,揮斥八極,神氣不變」者,是乃莊生之荒唐;其曰「光明寂照,無所不通,不動道場,遍周沙界」者,則又瞿曇之幻語,老子則初曷嘗有是哉!今世人論老子者,必欲合二家之似而一之,以為神常載魄而無所不之,則是莊釋之所談,而非老子之意矣。僩。
伯豐問:「程子曰『老子之言竊弄闔闢』者,何也?」曰:「如『將欲取之,必固與之』之類,是它亦窺得些道理,將來竊弄。如所謂『代大臣斲則傷手』者,謂如人之惡者,不必自去治它,自有別人與它理會。只是占便宜,不肯自犯手做。」曰:「此正推惡離己。」曰:「固是。如子房為韓報秦,攛掇高祖入關,又項羽殺韓王成,又使高祖平項羽,兩次報仇皆不自做。後來定太子事,它亦自處閑地,又只教四老人出來定之。」。
老子不犯手,張子房其學也。陶淵明亦只是老莊。
問:「楊氏愛身,其學亦淺近,而舉世宗尚之,何也?」曰:「其學也不淺近,自有好處,便是老子之學。今觀老子書,自有許多說話,人如何不愛!其學也要出來治天下,清虛無為,所謂『因者君之綱』,事事只是因而為之。如漢文帝曹參,便是用老氏之效,然又只用得老子皮膚,凡事只是包容因循將去。老氏之學最忍,它閑時似箇虛無卑弱底人,莫教緊要處發出來,更教你枝梧不住,如張子房是也。子房皆老氏之學。如嶢關之戰,與秦將連和了,忽乘其懈擊之;鴻溝之約,與項羽講和了,忽回軍殺之,這箇便是他柔弱之發處。可畏!可畏!它計策不須多,只消兩三次如此,高祖之業成矣。」僩。
問:「楊朱似老子,頃見先生如此說。看來楊朱較放退,老子反要以此治國,以此取天下。」曰:「大概氣象相似。如云『致虛極,守靜篤』之類,老子初間亦只是要放退,未要放出那無狀來。及至反一反,方說『以無事取天下』,如云『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之類。」僩。
楊朱之學出於老子,蓋是楊朱曾就老子學來,故莊列之書皆說楊朱。孟子闢楊朱,便是闢莊老了。釋氏有一種低底,如梁武帝是得其低底。彼初入中國,也未在。後來到中國,卻竊取老莊之徒許多說話,見得儘高。新唐書李蔚贊說得好。南升。
人皆言孟子不排老子,老子便是楊氏。
問:「老子與鄉原如何?」曰:「老子是出人理之外,不好聲,不好色,又不做官,然害倫理。鄉原猶在人倫中,只是箇無見識底好人。」淳。義剛一條見論語類。
老子中有仙意。
列子
列子平淡疏曠。方子。
莊子
「莊周曾做秀才,書都讀來,所以他說話都說得也是。但不合沒拘檢,便凡百了。」或問:「康節近似莊周?」曰:「康節較穩。」燾。
莊子比邵子見較高,氣較豪。他是事事識得,又卻蹴踏了,以為不足為。邵子卻有規矩。方子。
李夢先問:「莊子孟子同時,何不一相遇?又不聞相道及,林作:「其書亦不相及。」如何?」曰:「莊子當時也無人宗之,他只在僻處自說,然亦止是楊朱之學。但楊氏說得大了,故孟子力排之。」義剛。夔孫同。
問:「孟子與莊子同時否?」曰:「莊子後得幾年,然亦不爭多。」或云:「莊子都不說著孟子一句。」曰:「孟子平生足跡只齊魯滕宋大梁之間,不曾過大梁之南。莊子自是楚人,想見聲聞不相接。大抵楚地便多有此樣差異底人物學問,所以孟子說陳良云云。」曰:「如今看許行之說如此鄙陋,當時亦有數十百人從他,是如何?」曰:「不特此也,如莊子書中說惠施鄧析之徒,與夫『堅白異同』之論,歷舉其說。是甚麼學問?然亦自名家。」或云:「他恐是借此以顯理?」曰:「便是禪家要如此。凡事須要倒說,如所謂『不管夜行,投明要到』;如『人上樹,口銜樹枝,手足懸空,卻要答話』,皆是此意。」廣云:「通鑑中載孔子順與公孫龍辯說數話,似好。」曰:「此出在孔叢子,其他說話又不如此。此書必是後漢時人撰者。若是古書,前漢時又都不見說是如何。其中所載孔安國書之類,其氣象萎薾,都不似西京時文章。」廣。
老莊
老子猶要做事在。莊子都不要做了,又卻說道他會做,只是不肯做。廣。
「莊周是箇大秀才,他都理會得,只是不把做事。觀其第四篇人間世及漁父篇以後,多是說孔子與諸人語,只是不肯學孔子,所謂『知者過之』者也。如說『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等語,後來人如何下得!它直是似快刀利斧劈截將去,字字有著落。」公晦曰:「莊子較之老子,較平帖些。」曰:「老子極勞攘,莊子得些,只也乖。莊子跌蕩。老子收斂,齊腳斂手;莊子卻將許多道理掀翻說,不拘繩墨。方子錄云:「莊子是一箇大秀才,他事事識得。如天下篇後面乃是說孔子,似用快刀利斧斫將去,更無些礙,且無一句不著落。如說『易以道陰陽』等語,大段說得好,然卻不肯如此做去。老子猶是欲斂手齊腳去做,他卻將他窠窟一齊踢翻了!」莊子去孟子不遠,其說不及孟子者,亦是不相聞。今亳州明道宮乃老子所生之地。莊子生於蒙,在淮西間。孟子只往來齊宋鄒魯,以至於梁而止,不至於南。然當時南方多是異端,如孟子所謂『陳良,楚產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又如說『南蠻舌之人,非先王之道』,是當時南方多異端。」或問:『許行恁地低,也有人從之。」曰:「非獨是許行,如公孫龍『堅白同異』之說,是甚模樣?也使得人終日只弄這箇。」漢卿問:「孔子順許多話卻好。」曰:「出於孔叢子,不知是否?只孔叢子說話,多類東漢人文,其氣軟弱,又全不似西漢人文。兼西漢初若有此等話,何故不略見於賈誼董仲舒所述?恰限到東漢方突出來?皆不可曉。」賀孫。前廣錄一條,疑聞同。
問:「老子與莊子似是兩般說話。」曰:「莊子於篇末自說破矣。」問:「先儒論老子,多為之出脫,云老子乃矯時之說。以某觀之,不是矯時,只是不見實理,故不知禮樂刑政之所出,而欲去之。」曰:「渠若識得『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自不應如此。它本不知下一節,欲占一簡徑言之;然上節無實見,故亦不脫洒。今讀老子者亦多錯。如道德經云『名非常名』,則下文有名、無名,皆是一義,今讀者皆將『有、無』作句。又如『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竅』,只是說『無欲、有欲』,今讀者乃以『無、有』為句,皆非老子之意。」可學。
莊子老子不是矯時。夷惠矯時,亦未是。可學。
莊列
孟子莊子文章皆好。列子在前,便有迂僻處。左氏亦然,皆好高而少事實。人傑。
因言,列子語,佛氏多用之。莊子全寫列子,又變得峻奇。列子語溫純,柳子厚嘗稱之。佛家於心地上煞下工夫。賀孫。
列莊本楊朱之學,故其書多引其語。莊子說:「子之於親也,命也,不可解於心。」至臣之於君,則曰:「義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他看得那君臣之義,卻似是逃不得,不奈何,須著臣服他。更無一箇自然相胥為一體處,可怪!故孟子以為無君,此類是也。大雅。
老莊列子
莊子是箇轉調底。老子列子又細似莊子。
「雷擊所在,只一氣滾來,間有見而不為害,只緣氣未掤裂,有所擊者皆是已發。」蔡季通云:「人於雷所擊處,收得雷斧之屬,是一氣擊後方始結成,不是將這箇來打物。見人拾得石斧如今斧之狀,似細黃石。」因說道士行五雷法。先生曰:「今極卑陋是道士,許多說話全亂道。」蔡云:「禪家又勝似他。」曰:「禪家已是九分亂道了,他又把佛家言語參雜在裏面。如佛經本自遠方外國來,故語音差異,有許多差異字,人都理會不得;他便撰許多符咒,千般萬樣,教人理會不得,極是陋。」蔡云:「道士有箇莊老在上,卻不去理會。」曰:「如今秀才讀多少書,理會自家道理不出,他又那得心情去理會莊老!」蔡云:「無人理會得老子通透,大段鼓動得人,恐非佛教之比。」曰:「公道如何?」蔡云:「緣他帶治國、平天下道理在。」曰:「做得出,也只是箇曹參。」蔡云:「曹參未能盡其術。」曰:「也只是恁地,只是藏縮無形影。」因問蔡曰:「公看『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是如何說?」蔡云:「只是無名是天地之始,有名便是有形氣了。向見先生說庚桑子一篇都是禪,今看來果是。」曰:「「若其它篇,亦自有禪話,但此篇首尾都是這話。」又問蔡曰:「莊子『虛無因應』,如何點?」曰:「只是恁地點。」「多有人將『虛無』自做一句,非是。他後面又自解如何是無,如何是因。」又云:「莊子文章只信口流出,煞高。」蔡云:「列子亦好。」曰:「列子固好,但說得困弱,不如莊子。」問:「老子如何?」曰:「老子又較深厚。」蔡云:「看莊周傳說,似乎莊子師於列子。云先有作者如此,恐是指列子。」曰:「這自說道理,未必是師列子。」蔡問:「『皆原於道德之意』,是誰道德?」曰:「這道德只自是他道德。」蔡云:「人多作吾聖人道德。太史公智識卑下,便把這處作非細看,便把作大學中庸看了。」曰:「大學中庸且過一邊,公恁地說了,主張史記人道如何?大凡看文字只看自家心下,先自偏曲了,看人說甚麼事,都只入這意來。如大路看不見,只行下偏蹊曲徑去。如分明大字不看,卻只看從罅縫四旁處去。如字寫在上面不看。卻就字背後面看。如人眼自花了,看見眼前物事都差了,便說道只恁地。」蔡云:「不平心看文字,將使天地都易位了。」曰:「道理只是這一箇道理,但看之者情偽變態,言語文章自有千般萬樣。合說東,卻說西;合說這裏,自說那裏;都是將自家偏曲底心求古人意。」又云:「如太史公說話,也怕古人有這般人,只自家心下不當如此。將臨川何言江默之事觀之,說道公羊穀梁是姓姜人一手做,也有這般事。尚書序不似孔安國作,其文軟弱,不似西漢人文,西漢文粗豪;也不似東漢人文,東漢人文有骨肋;也不似東晉人文,東晉如孔坦疏也自得。他文是大段弱,讀來卻宛順,是做孔叢子底人一手做。看孔叢子撰許多說話,極是陋。只看他撰造說陳涉,那得許多說話正史都無之?他卻說道自好,陳涉不能從之。看他文卑弱,說到後面,都無合殺。」蔡云:「恐是孔家子孫。」曰:「也不見得。」蔡說:「春秋呂氏解煞好。」曰:「那箇說不好?如一句經在這裏,說做褒也得,也有許多說話;做貶也得,也有許多說話,都自說得似。」又云:「如史記秦紀分明是國史,中間儘謹嚴。若如今人把來生意說,也都由他說,春秋只是舊史錄在這裏。」蔡云:「如先生做通鑑鋼目,是有意?是無意?須是有去取。如春秋,聖人豈無意?」曰:「聖人雖有意,今亦不可知,卻妄為之說,不得。」蔡云:「左氏怕是左史倚相之後,蓋左傳中楚事甚詳。」曰:「以三傳較之,在左氏得七八分。」蔡云:「道理則穀梁及七八分。或云,三傳中間有許多騃處,都是其學者後來添入。」賀孫。
儒教自開闢以來,二帝三王述天理,順人心,治世教民,厚典庸禮之道;後世聖賢遂著書立言,以示後世。及世之衰亂,方外之士厭一世之紛拏,畏一身之禍害,空寂以求全身於亂世而已。及老子倡其端,而列禦寇莊周楊朱之徒和之。孟子嘗闢之以為無父無君,比之禽獸。然其言易入,其教易行。當漢之初,時君世主皆信其說,而民亦化之。雖以蕭何曹參汲黯太史談輩亦皆主之,以為真足以先於六經,治世者不可以莫之尚也。及後漢以來,米賊張陵、海島寇謙之之徒,遂為盜賊。曹操以兵取陽平,陵之孫魯即納降款,可見其虛繆不足稽矣。僩。
老子書
道可道章第一
問:「老子『道可道』章,或欲以『常無』『常有』為句讀,而『欲』字屬下句者,如何?」曰:「先儒亦有如此做句者,不妥帖。」問:「『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無,是車之坐處否?」曰:「恐不然。若以坐處為無,則上文自是就輻轂而言,與下文戶牖埏埴是一例語。某嘗思之,無是轂中空處。惟其中空,故能受軸而運轉不窮。猶傘柄上木管子,眾骨所會者,不知名何。緣管子中空,又可受傘柄,而闢闔下上。車之轂亦猶是也。莊子所謂『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亦此意。」僩。
谷神不死章第六
正淳問「谷神不死,是為玄牝」。曰:「谷虛。谷中有神,受聲所以能響,受物所以生物。」。
問「谷神」。曰:「谷只是虛而能受,神謂無所不應。它又云:『虛而不屈,動而愈出。』有一物之不受,則虛而屈矣;有一物之不應,是動而不能出矣。」問:「『玄牝』,或云,玄是眾妙之門,牝是萬物之祖。」曰:「不是恁地說。牝只是木孔承,能受底物事。如今門閂謂之牡,鐶則謂牝;鎖管便是牝,鎖鬚便是牡。雌雄謂之牝牡,可見。玄者,謂是至妙底牝,不是那一樣底牝。」問:「老子之言,似有可取處?」曰:「它做許多言語,如何無可取?如佛氏亦儘有可取,但歸宿門戶都錯了。」夔孫。
問「谷神不死」。曰:「谷之虛也,聲達焉,則響應之,乃神化之自然也。『是謂玄牝』。玄,妙也;牝,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至妙之理,有生生之意焉,程子所取老氏之說也。」人傑。
玄牝蓋言萬物之感而應之不窮,又言受而不先。如言「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契有左右,左所以銜右。言左契,受之義也。方子。
沈莊仲問:「『谷神不死,是謂玄牝』,如何?」曰:「谷神是那箇虛而應物底物事。」又問:「『常有欲以觀其徼』,徼之義如何?」曰:「徼是那邊徼,如邊界相似,說那應接處。向來人皆作『常無』『常有』點,不若只作『常有欲』『無欲』點。」義剛問:「原壤看來也是學老子。」曰:「他也不似老子,老子卻不恁地。」莊仲曰:「卻似莊子。」曰:「是。便是夫子時已有這樣人了。」莊仲曰:「莊子雖以老子為宗,然老子之學尚要出來應世,莊子卻不如此。」曰:「莊子說得較開闊,較高遠,然卻較虛,走了老子意思。若在老子當時看來,也不甚喜他如此說。」莊仲問:「『道可道』如何解?」曰:「道而可道,則非常道;名而可名,則非常名。」又問「玄」之義。曰:「玄,只是深遠而至於黑窣窣地處,那便是眾妙所在。」又問「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曰:「從前理會此章不得。」義剛。
張以道問「載營魄」與「抱一能無離乎」之義。曰:「魄是一,魂是二;一是水,二是火。二抱一,火守水;魂載魄,動守靜也。」義剛。
「專氣致柔」,只看他這箇甚麼樣工夫。專,非守之謂也,只是專一無間斷。致柔,是到那柔之極處。纔有一毫發露,便是剛,這氣便粗了。僩。
「老子之學只要退步柔伏,不與你爭。才有一毫主張計較思慮之心,這氣便粗了。故曰『致虛極,守靜篤』;又曰:『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又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谷。』所謂谿,所謂谷,只是低下處。讓你在高處,他只要在卑下處,全不與你爭。他這工夫極離。常見畫本老子便是這般氣象,笑嘻嘻地,便是箇退步占便宜底人。雖未必肖他,然亦是它氣象也。只是他放出無狀來,便不可當。如曰『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他取天下便是用此道。如子房之術,全是如此。嶢關之戰,啗秦將以利,與之連和了,即回兵殺之;項羽約和,已講解了,即勸高祖追之。漢家始終治天下全是得此術,至武帝盡發出來。便即當子房閑時不做聲氣,莫教他說一語,更不可當。少年也任俠殺人,後來因黃石公教得來較細,只是都使人不疑他,此其所以乖也。莊子比老子便不同。莊子又轉調了精神,發出來粗。列子比莊子又較細膩。」問:「御風之說,亦寓言否?」曰:「然。」僩。
古之為善士章第十五
甘叔懷說:「先生舊常謂老子也見得此箇道理,只是怕與事物交涉,故其言有曰:『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若容。』」廣因以質於先生。曰:「老子說話大抵如此。只是欲得退步占姦,不要與事物接。如『治人事天莫若嗇』,迫之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皆是這樣意思。故為其學者多流於術數,如申韓之徒皆是也。其後兵家亦祖其說,如陰符經之類是也。他說『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據他所謂無事者,乃是大奇耳。故後來如宋齊丘遂欲以無事竊人之國。如今道家者流,又卻都不理會得他意思。」廣。
將欲之章第三十六
問老氏柔能勝剛,弱能勝強之說。曰:「它便揀便宜底先占了。若這下,則剛柔寬猛各有用時。」德明。
上德不德章第三十八
郭德元問:「老子云:『夫禮,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孔子又卻問禮於他,不知何故?」曰:「他曉得禮之曲折,只是他說這是箇無緊要底物事,不將為事。某初間疑有兩箇老聃,橫渠亦意其如此。今看來不是如此。他曾為柱下史,故禮自是理會得,所以與孔子說得如此好。只是他又說這箇物事不用得亦可,一似聖人用禮時反若多事,所以如此說。禮運中『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等語,便自有這箇意思。」文蔚。
反者道之動章第四十一
問「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曰:「老子說話都是這樣意思。緣他看得天下事變熟了,都於反處做起。且如人剛強咆哮跳躑之不已,其勢必有時而屈。故他只務為弱。人纔弱時,卻蓄得那精剛完全;及其發也,自然不可當。故張文潛說老子惟靜故能知變,然其勢必至於忍心無情,視天下之人皆如土偶爾。其心都冷冰冰地了,便是殺人也不恤,故其流多入於變詐刑名。太史公將他與申韓同傳,非是強安排,其源流實是如此。」廣。
易不言有無。老子言「有生於無」,便不是。閎祖。
道生一章第四十二
一便生二,二便生四。老子卻說「二生三」,便是不理會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不合說一箇生一箇。方。
名與身章第四十四
多藏必厚亡,老子也是說得好。義剛。
天下有道章第四十六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車」是一句,謂以走馬載糞車也。頃在江西見有所謂「糞車」者,方曉此語。今本無「車」字,不知先生所見何本。僩。
治人事天章第五十九
老子言:「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他底意思,只要收斂,不要放出。友仁。
儉德極好。凡事儉則鮮失。老子言:「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謂早服;早服,是謂重積德。」被它說得曲盡。早服者,言能嗇則不遠而復,便在此也。重積德者,言先已有所積,復養以嗇,是又加積之也。如修養者,此身未有所損失,而又加以嗇養,是謂早服而重積。若待其已損而後養,則養之方足以補其所損,不得謂之重積矣。所以貴早服。早服者,早覺未損而嗇之也。如某此身已衰耗,如破屋相似,東扶西倒,雖欲修養,亦何能有益耶!今年得季通書說,近來深曉養生之理,盡得其法。只是城郭不完,無所施其功也。看來是如此。僩。
老子:「治人事天莫如嗇。」嗇,養也。先生曰:「嗇,只是吝嗇之『嗇』。它說話只要少用些子。」舉此一段,至「莫知其極。」河。
莊子書
內篇養生第三
「『因者,君之綱。』道家之說最要這因。萬件事,且因來做。」因舉史記老子傳贊云云:「虛無因應,變化於無窮。」曰:「虛無是體,與『因應』字當為一句。蓋因應是用因而應之之義云爾。」植。
因論「庖丁解牛」一段,至「恢恢乎其有餘刃」,曰:「理之得名以此。目中所見無全牛,熟。」僩。
外篇天地第十二
「莊子云:『各有儀則之謂性。』此謂『各有儀則』,如『有物有則』,比之諸家差善。董仲舒云:『質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性本自成,於教化下一『成』字,極害理。」可學。
問:「『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是如何?」曰:「他是言九萬里底風,也是這箇推去。息,是鼻息出入之氣。」節。
問:「莊子『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此語似好。」曰:「以實當言忠信,也好。只是它意思不如此。雖實,而我不知以為忠;雖當,而我不知以為信。」問:「莊生他都曉得,只是卻轉了說。」曰:「其不知處便在此。」僩。
外篇天運第十四
先生曰:「『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綱維是?孰居無事而推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不能自止邪?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能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莊子這數語甚好,是他見得,方說到此。其才高。如莊子天下篇言『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若見不分曉,焉敢如此道!要之,他病,我雖理會得,只是不做。」又曰:「莊老二書解注者甚多,竟無一人說得他本義出,只據他臆說。某若拈出,便別,只是不欲得。」友仁。
「烈風」,莊子音作「厲風」。如此之類甚多。節。
參同契
先生以參同契示張以道云:「近兩日方令書坊開得,然裏面亦難曉。」義剛問:「曾景建謂參同本是龍虎上經,果否?」曰:「不然。蓋是後人見魏伯陽傳有『龍虎上經』一句,遂偽作此經,大概皆是體參同而為,故其間有說錯了處。如參同中云『二用無爻位,周流行六虛』。二用者,即易中用九、用六也。乾坤六爻,上下皆有定位,唯用九、用六無位,故周流行於六虛。今龍虎經卻錯說作虛危去。蓋討頭不見,胡亂牽合一字來說。」義剛。
「參同契所言『坎、離、水、火、龍、虎、鉛、汞』之屬,只是互換其名,其實只是精氣二者而已。精,水也,坎也,龍也,汞也;氣,火也,離也,虎也,鉛也。其法:以神運精氣結而為丹,陽氣在下,初成水,以火煉之則凝成丹。其說甚異。內外異色如鴨子卵,真箇成此物。參同契文章極好,蓋後漢之能文者為之,讀得亦不枉。其用字皆根据古書,非今人所能解,以故皆為人枉解。世間本子極多。其中有云:『千周粲彬彬兮,萬遍將可睹;神明或告人兮,魂靈忽自悟。』言誦之久,則文義要訣自見。」又曰:「『二用無爻位,周流行六虛』,二用者,用九、用六,九、六亦坎、離也。六虛者,即乾坤之初、二、三、四、五、上六爻位也。言二用雖無爻位,而常周流乎乾、坤六爻之間,猶人之精氣上下周流乎一身而無定所也。世有龍虎經,云在參同契之先,季通亦以為好。及得觀之,不然,乃括參同契之語而為之也。」僩。卓錄云:「『鉛、汞、龍、虎、水、火、坎、離皆一樣是精氣。參同契盡被後人胡解。凡說鉛汞之屬,只是互換其名,其實只一物也。精與氣二者,而以神運之耳』云云。『「千周兮粲彬彬,用之萬遍斯可睹;鬼神將告予,神靈忽自悟。」言誦之久,則文義要訣自見。』又云:『「二用無爻位,周流遍六虛」,言二用雖無爻位,常周流乎乾、坤六爻之間,猶人身之精氣常周流乎人之一身而無定所也。』又云:『「往來無定所,上下無常居」,亦此意也。世有龍虎經,或以為在參同契之先。嘗見季通說好。及觀之,不然,盡是括參同契為之。如說「二用六虛」處,彼不知為周易之「二用六虛」,盡錯解了,遂分說云,有六樣虛,盡是亂說!參同契文章極好,念得亦不枉。其中心云,汝若不告人,絕聖道罪誅,言之著竹帛,又恐漏泄天機之意。故但為重覆反復之語,令人子細讀之自曉。其法皆在其中,多不曉。』」
參同契為艱深之詞,使人難曉。其中有「千周萬遍」之說,欲人之熟讀以得之也。大概其說以為欲明言之,恐泄天機,欲不說來,又卻可惜!人傑。
論修養
人言仙人不死。不是不死,但只是漸漸銷融了,不覺耳。蓋他能煉其形氣,使渣滓都銷融了,唯有那些清虛之氣,故能升騰變化。漢書有云:「學神仙尸解銷化之術。」看得來也是好則劇,然久後亦須散了。且如秦漢間所說仙人,後來都不見了。國初說鍾離權呂洞賓之屬,後來亦不見了。近來人又說劉高尚,過幾時也則休也。廣。
長孺說修養、般運事。曰:「只是屏氣減息,思慮自少,此前輩之論也。今之人傳得法時,便授與人,更不問他人肥與瘠,怯與壯。但是一律教他,未有不敗、不成病痛者。」
因論道家修養,有默坐以心縮上氣而致閉死者。曰:「心縮氣亦未為是。某嘗考究他妙訣,只要神形全不撓動。故老子曰:『心使氣則強。』纔使氣,便不是自然。只要養成嬰兒,如身在這裏坐,而外面行者是嬰兒。但無工夫做此。其導引法,只如消息,皆是下策。」淳。
「陰符經,恐皆唐李筌所為,是他著意去做,學他古人。何故只因他說起,便行於世?某向以語伯恭,伯恭亦以為然。一如麻衣易,只是戴氏自做自解,文字自可認。」道夫曰:「向見南軒跋云:『此真麻衣道者書也。』」曰:「敬夫看文字甚疏。」道夫。
閭丘主簿進黃帝陰符經傳。先生說:「握奇經等文字,恐非黃帝作,池本作「因閭丘問握奇經,引程子說,先生曰」云云。唐李筌為之。聖賢言語自平正,都無許多嶢崎。」池本此下云:「又,詩序是衛宏作,好事者附會,以為出聖人。其詩章多是牽合,須細考可也。」因舉遺書云:「『前輩說處或有未到,池本作「有到,有不到處。」不可一概定。』橫渠尋常有太深言語,如言『鬼神二氣之良能』,說得好。伊川言『鬼神造化之跡』,卻未甚明白。」問良能之義。曰:「只是二氣之自然者耳。」因舉「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鬼自是屬禮,從陰;神自是屬樂,從陽。池本云:「『鬼神即禮樂。』又云:『前輩之說如此。當知幽與明之實如何。鬼自從陰,屬禮;神自從陽,屬樂。』因舉『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禮者別宜,歸鬼而從地』云云。」易言『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此卻是知鬼神之情狀。『魂氣升於天,體魄歸於地』,是神氣上升,鬼魄下降。不特人也,凡物之枯敗也,其香氣騰於上,其物腐於下,此可類推。」
閭丘次孟謂:「陰符經所謂『自然之道靜,故天地萬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陰陽勝;陰陽相推,變化順矣』。此數語,雖六經之言無以加。」先生謂:「如他閭丘此等見處,儘得。」今按陰符經無其語。道夫。
陰符經云:「天地之道浸。」這句極好。陰陽之道,無日不相勝,只管逐些子挨出。這箇退一分,那箇便進一分。道夫。
問:「陰符經云:『絕利一源。』」曰:「絕利而止守一源。」節。
問:「陰符經『三反晝夜』是如何?」曰:「三反,如『學而時習之』,是貫上文言,言專而又審。反,是反反覆覆。」節。
「三反晝夜」之說,如修養家子午行持。今日如此,明日如此,做得愈熟,愈有效驗。人傑。
論道教
老氏初只是清淨無為。清淨無為,卻帶得長生不死。後來卻只說得長生不死一項。如今恰成箇巫祝,專只理會厭禳祈禱。這自經兩節變了。賀孫。
道家有老莊書,卻不知看,盡為釋氏竊而用之,卻去倣傚釋氏經教之屬。譬如巨室子弟,所有珍寶悉為人所盜去,卻去收拾人家破甕破釜!必大。
道教最衰,儒教雖不甚振,然猶有學者班班駮駮,說些義理。又曰:「佛書中多說『佛言』,道書中亦多云『道言』。佛是箇人,道卻如何會說話?然自晉來已有此說。」必大。
道家之學,出於老子。其所謂「三清」,蓋倣釋氏「三身」而為之爾。佛氏所謂「三身」:法身者,釋迦之本性也;報身者,釋迦之德業也;肉身者,釋迦之真身,而實有之人也。今之宗其教者,遂分為三像而駢列之,則既失其指矣。而道家之徒欲倣其所為,遂尊老子為三清:元始天尊,太上道君,太上老君。而昊天上帝反坐其下。悖戾僭逆,莫此為甚!且玉清元始天尊既非老子之法身,上清太上道君又非老子之報身,設有二像,又非與老子為一,而老子又自為上清太上老君,蓋倣釋氏之失而又失之者也。況莊子明言老聃之死,則聃亦人鬼爾,豈可僭居昊天上帝之上哉?釋老之學盡當毀廢。假使不能盡去,則老氏之學但當自祀其老子關尹列莊子徒,以及安期生魏伯陽輩。而天地百祠自當領於天下之祠官,而不當使道家預之,庶乎其可也。僩。
論道家三清,今皆無理會。如那兩尊,已是詭名俠戶了。但老子既是人鬼,如何卻居昊天上帝之上?朝廷更不正其位次?又如真武,本玄武,避聖祖諱,故曰「真武」。玄,龜也;武,蛇也;此本虛、危星形以之;故因而名。北方為玄、武七星;至東方則角、亢、心、尾象龍,故曰蒼龍;西方奎、婁狀似虎,故曰白虎;南方張、翼狀似鳥,故曰朱鳥。今乃以玄武為真聖,而作真龜蛇於下,已無義理。而又增天蓬天猷及翊聖真君作四聖,殊無義理。所謂「翊聖」,乃今所謂「曉子」者。真宗時有此神降,故遂封為「真君。」義剛。
「道家行法,只是精神想出,恐人不信,故以法愚之。太史遷。呂與叔集記一事極怪。舊見臨漳有孫事道巡檢亦能此。」可學云:「天下有許多物事,想極,物自入來。」曰:「然。」可學。
道家說仙人尸解,極怪異。將死時,用一劍,一圓藥,安於睡處。少間,劍化作自己,藥又化作甚麼物,自家卻自去別處去。其劍亦有名,謂之「良非子」。良非之義,猶言本非我也。「良非子」好對「亡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