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五十六
孟子六
離婁上
離婁之明章
「『上無道揆』,則『下無法守』。儻『上無道揆』,則下雖有奉法守一官者,亦將不能用而去之矣。『朝不信道,工不信度』。信,如憑信之『信』。此理只要人信得及,自然依那箇行,不敢逾越。惟其不信,所以妄作。如胥吏分明知得條法,只是他冒法以為姦,便是不信度也。」因歎曰:「看得道理熟,見世間事才是苟且底,鮮有不害事。雖至小之事,以苟且行之,必亦有害,而況大事乎!只是信不及,所以苟且。凡云且如此作,且如此過去,皆其弊也。凡見人說某人做得事好,做得事無病,這便是循理。若見人說某人做得有害,其中必有病。如今人所以苟且者,只為見理不明,故苟且之心多。若是見得道理熟,自然有所分別,而不肯為惡矣。」卓。僩錄略。
「上無禮,下無學」,此學謂國之俊秀者。前面「工」,是百官守法度者;此「學」字,是責學者之事。惟上無教,下無學,所以不好之人並起而居高位,執進退黜陟之權,盡做出不好事來,則國之喪亡無日矣,所以謂之「賊民」。蠹國害民,非賊而何!然其要只在於「仁者宜在高位」,所謂「一正君而國定」也。僩。
問:「責難之恭,陳善閉邪之敬,何以別?」曰:「大概也一般,只恭意思較闊大,敬意思較細密。如以堯舜三代望其君,不敢謂其不能,便是責難於君,便是恭。陳善閉邪,是就事上說。蓋不徒責之以難,凡事有善則陳之,邪則閉之,使其君不陷於惡,便是敬。責難之恭,是尊君之詞,先立箇大志,以先王之道為可必信,可必行。陳善閉邪是子細著工夫去照管,務引其君於當道。陳善閉邪,便是做那責難底工夫。不特事君為然,為學之道亦如此。大立志向,而細密著工夫。如立志以古聖賢遠大自期,便是責難。然聖賢為法於天下,『我猶未免為鄉人』,其何以到?須是擇其善者而從之,其非者而去之。如日用間,凡一事,須有箇是,有箇非,去其非便為是,克去己私便復禮。如此,雖未便到聖賢地位,已是入聖賢路了。」淳。
「『責難於君謂之恭』,以堯舜責之,而不敢以中才常主望之,非尊之而何。『陳善閉邪謂之敬』,此是尊君中細密工夫。」問:「人臣固當望君以堯舜。若度其君不足以為善而不之諫,或謂君為中才,可以致小康而不足以致大治,或導之以功利,而不輔之以仁義,此皆是賊其君否?」曰:「然。人臣之道,但當以極等之事望其君。責他十分事,臨了只做得二三分;若只責他二三分,少間做不得一分矣。若論才質之優劣,志趣之高下,固有不同。然吾之所以導之者,則不可問其才志之高下優劣,但當以堯舜之道望他。如飯必用喫,衣必用著,脾胃壯者喫得來多,弱者喫得來少,然不可不喫那飯也。人君資質,縱說卑近不足與有為,然不修身得否?不講學得否?不明德得否?此皆是必用做底。到得隨他資質做得出來,自有高下大小,然不可不如此做也。孔子曰:『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這般言語是鐵定底條法,更改易不得。如此做則成,不如此做則敗。豈可謂吾君不能,而遂不以此望之也!」僩。
問「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曰:「恭是就人君分上理會,把他做箇大底人看,致恭之謂也。敬只是就自家身上做,如陳善閉邪,是在己當如此做。」燾。
賓師不以趨走承順為恭,而以責難陳善為敬;人君不以崇高富貴為重,而以貴德尊士為賢,則上下交而德業成矣。燾。
規矩方圓之至章
問「規矩,方圓之至也」。曰:「規矩是方圓之極,聖人是人倫之極。蓋規矩便盡得方圓,聖人便盡得人倫。故物之方圓者有未盡處,以規矩為之便見;於人倫有未盡處,以聖人觀之便見。惟聖人都盡,無一毫之不盡,故為人倫之至。」燾。
問:「『欲為君』至『堯舜而已矣』。昨因看近思錄,如看二典,便當『求堯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某謂堯所以治民,修己而已;舜所以事君,誠身以獲乎上而已。」曰:「便是不如此看。此只是大概說讀書之法而已,如何恁地硬要樁定一句去包括他得!若論堯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是事事做得盡。且如看堯典,自『欽明文思安安』以至終篇,都是治民底事。自『欽明文思』至『格于上下』是一段,自『克明俊德』至『於變時雍』又是一段,自『乃命羲、和』至『庶績咸熙』又是一段,後面又說禪舜事,無非是治民之事。舜典自『濬哲文明』以至終篇,無非事君之事,然亦是治民之事,不成說只是事君了便了!只是大概言觀書之法如此。」或曰:「若論堯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二典亦不足以盡之。」曰:「也大概可見。」僩。
或問:「『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不仁何以亦曰道?」曰:「此譬如說,有小路,有大路,何疑之有!」去偽。
「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猶言好底道理,不好底道理也。若論正當道理,只有一箇,更無第二箇,所謂「夫道一而已矣」者也。因言「胡季隨主其家學」云云。已下見胡仁仲類。僩。
三代之得天下章
廢興存亡惟天命,不敢不從,若湯武是也。呂燾。
愛人不親章
聖人說話,是趲上去,更無退後來。孟子說:「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這都是趲向上去,更無退下來。如今人愛人不親,更不反求諸己,教你不親也休;治人不治,更不反求諸己,教你不治也休;禮人不答,更不反求諸己,教你不答也休,我也不解恁地得。你也不仁不義,無禮無智;我也不仁不義,無禮無智;大家做箇鶻突沒理會底人,范忠宣所說「以恕己之心恕人」。且如自家不孝,也教天下人不消得事其親;自家不忠,也教天下人不消得事其君;自家不弟,也教天下人不消事其兄;自家不信,也教天下人不消信其友,恁地得不得?還有這道理否?又曰:「張子韶說中庸『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到『事父』下點做一句。看他說『以聖人之所難能』,這正是聖人因責人而點檢自家有未盡處,如何恁地說了?而今人多說章句之學為陋,某看見人多因章句看不成句,卻壞了道理。」又曰:「明道言:『忠恕二字,要除一箇,更除不得。須是忠,方可以行其恕。』若自家不穿窬,便教你不穿窬,方喚做恕。若自家穿窬,卻教別人不穿窬,這便不是恕。若自家穿窬,也教大家穿窬,這也不是恕。雖然,聖人之責人也輕,如所謂『以人治人,改而止』,教他且存得這道理也得。『小人革面』,教他且革面也得。又不成只恁地,也須有漸。」又曰:「『堯舜其猶病諸!』聖人終是不足。」賀孫。
為政不難章
吳伯英問「不得罪於巨室」。曰:「只是服得他心。」佐。
天下有道章
「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是以賢德論。「小役大,弱役強」,全不賭是,只是以力論。振。
鄭問:「『小役大,弱役強』,亦曰『天』,何也?」曰:「到那時不得不然,亦是理當如此。」淳。
「仁不可為眾。」為,猶言「難為弟,難為兄」之「為」。言兄賢,難做他弟;弟賢,難做他兄。仁者無敵,難做眾去抵當他。端蒙。
「仁不可為眾也」,毛公注亦云:「盛德不可為眾也。」「鳶飛戾天」,注亦曰:「言其上下察也。」此語必別有箇同出處。如「金聲玉振」,兒寬云:「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亦必是古語。。
「不能自強,則聽天所命;修德行仁,則天命在我。」今之為國者,論為治則曰,不消做十分底事,只隨風俗做便得;不必須欲如堯舜三代,只恁地做天下也治。為士者則曰,做人也不須做到孔孟十分事,且做得一二分也得。盡是這樣苟且見識,所謂「聽天所命」者也。僩。
自暴者章
問「自暴、自棄」之別。曰:「孟子說得已分明。看來自暴者便是剛惡之所為,自棄者便是柔惡之所為也。」時舉。
自暴,是非毀道理底;自棄,是自放棄底。賜。
「言非禮義」,以禮義為非而拒之以不信;「自暴」,自賊害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自謂不能,而絕之以不為;「自棄」,自棄絕也。閎祖。
先生問梁:「自暴、自棄如何?」梁未答。先生曰:「『言非禮義』,非,如『非先生之道』之『非』,謂所言必非詆禮義之說為非道,是失之暴戾。我雖言而彼必不肯聽,是不足與有言也。自棄者,謂其意氣卑弱,志趣凡陋,甘心自絕以為不能。我雖言其仁義之美,而彼以為我必不能『居仁由義』,是不足有為也。故自暴者強,自棄者弱。伊川云:『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棄者,絕之以不為。』」梁云平日大為科舉累。曰:「便是科舉不能為累。」卓。
問:「向所說『自暴』,作『自粗暴』,與今集注『暴,害也』不同。」曰:「也只是害底是。如『暴其民甚』,『言非禮義謂之自暴』,要去非議這禮義。如今人要罵道學一般,只說道這許多做好事之人,自做許多模樣。不知這道理是人人合有底,他自恁地非議,是他自害了這道理。」賀孫。
「仁,人之安宅;義,人之正路。」自人身言之,則有動靜;自理言之,則是仁義。祖道。
居下位章
誠是天道,在人只說得「思誠」。泳。
敬之問:「『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思誠,莫須是明善否?」曰:「明善自是明善,思誠自是思誠。明善是格物、致知,思誠是毋自欺、慎獨。明善固所以思誠,而思誠上面又自有工夫在。誠者,都是實理了;思誠者,恐有不實處,便思去實它。『誠者,天之道』,天無不實,寒便是寒,暑便是暑,更不待使它恁地。聖人仁便真箇是仁,義便真箇是義,更無不實處。在常人說仁時,恐猶有不仁處;說義時,恐猶有不義處,便著思有以實之,始得。」時舉。
問:「『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此是以實理見之於用,故便有感通底道理?」曰:「不是以實理去見之於用,只是既有其實,便自能感動得人也。」因言:「孟子於義利間辯得毫釐不差,見一事來,便劈做兩片,便分箇是與不是,這便是集義處。義是一柄刀相似,才見事到面前,便與他割制了。」時舉。
伯夷辟紂章
才卿問:「伯夷是『中立而不倚』,下惠是『和而不流』否?」曰:「柳下惠和而不流之事易見,伯夷中立不倚之事,何以驗之?」陳曰:「扣馬之諫,餓而死,此是不倚。」曰:「此謂之偏倚,亦何可以見其不倚?」文蔚錄云:「『如此,卻是倚做一邊去。』文蔚曰:『他雖如此,又卻不念舊惡。』曰:『亦不相似。』」劉用之曰:「伯夷居北海之濱,若將終身焉,及聞西伯善養老,遂來歸之,此可見其不倚否?」曰:「此下更有一轉,方是不倚。蓋初聞文王而歸之,及武王伐紂而去之,遂不食周粟,此可以見其不倚也。」僩。文蔚錄意同。
求也為季氏宰章
至之問:「如李悝盡地力之類,不過欲教民而已,孟子何以謂任土地者亦次於刑?」曰:「只為他是欲富國,不是欲為民。但強占土地開墾將去,欲為己物耳,皆為君聚斂之徒也。」時舉。
「辟草萊,任土地者次之」,「如李悝盡地力,商鞅開阡陌」。他欲致富強而已,無教化仁愛之本,所以為可罪也。僩。
恭者不侮人章
聖人但顧我理之是非,不問利害之當否,眾人則反是。且如恭儉,聖人但知恭儉之不可不為爾,眾人則以為我不侮人,則人亦不侮我;我不奪人,則人亦不奪我,便是計較利害之私。要之,聖人與眾人做處,便是五峰所謂「天理人欲,同行而異情」者也。道夫。
淳于髡曰章
「事有緩急,理有大小,這樣處皆須以權稱之。」或問:「『執中無權』之『權』,與『嫂溺援之以手』之『權』,微不同否?」曰:「『執中無權』之『權』稍輕,『嫂溺援之以手』之『權』較重,亦有深淺也。」僩。
人不足與適章
「『大人格君心之非』,此謂精神意氣自有感格處,然亦須有箇開導底道理,不但默默而已。伊川解『遇主于巷』,所謂『至誠以感動之,盡力以扶持之,明義理以致其知,杜蔽惑以誠其意』,正此意也。」或曰:「設遇暗君,將如何而格之?」曰:「孔子不能格魯哀,孟子不能格齊宣。諸葛孔明之於後主,國事皆出於一己,將出師,先自排布宮中府中許多人。後主雖能聽從,然以資質之庸,難以變化,孔明雖親寫許多文字與之,亦終不能格之。凡此皆是雖有格君之理,而終不可以致格君之效者也。」謨。可學錄云:「問:『有不好君,如何格?』曰:『其精神動作之間亦須有以格之。要之,有此理在我,而在人者不可必。』」
「人不足與適」,至「格君心之非」,三句當作一句讀。某嘗說,此處與「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皆須急忙連下句讀。若偶然脫去下句,豈不害事?方子。
人之患章
孟子一句者,如「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之類,當時議論須多,今其所記者,乃其要語爾。
孟子謂樂正子曰章
德修謂:「樂正子從子敖之齊,未必徒餔啜。」曰:「無此事,豈可遽然加以此罪!」文蔚。
仁之實章
或問「事親、從兄」一段。曰:「緊要在五箇實字上。如仁是『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義是長長、貴貴、尊賢。然在家時,未便到仁民愛物;未事君時,未到貴貴;未從師友時,未到尊賢,且須先從事親從兄上做將去,這箇便是仁義之實。仁民、愛物,貴貴、尊賢,是仁義之英華。若理會得這箇,便知得其他,那分明見得而守定不移,便是智之實;行得恰好,便是禮之實;由中而出,無所勉強,便是樂之實。大凡一段中必有緊要處,這一段便是這箇字緊要。」胡泳。
「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此數句,某煞曾入思慮來。嘗與伯恭說,「實」字,有對名而言者,謂名實之實;有對理而言者,謂事實之實;有對華而言者,謂華實之實。今這實字不是名實、事實之實,正是華實之實。仁之實,本只是事親,推廣之,愛人利物,無非是仁。義之實,本只是從兄,推廣之,忠君弟長,無非是義。事親從兄,便是仁義之實;推廣出去者,乃是仁義底華采。文蔚。
問仁義之實。曰:「須是理會得箇實字,方曉得此章意思。這實字便是對華字。且如愛親、仁民、愛物,無非仁也,但是愛親乃是切近而真實者,乃是仁最先發去處;於仁民、愛物,乃遠而大了。義之實亦然。」夔孫。
「事親是孝,從兄是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今人將孝弟低看了。『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直是如此。」竇問:「『仁之實,事親是也。』竊謂,實者,是事親得其驩心,當此時,直是和悅,此是實否?」曰:「不然,此乃『樂之實,樂斯二者』之事。但事親、從兄是仁義之根實處,最初發得來分曉。向亦曾理會此實字,卻對得一箇華字。親親,仁也;仁民、愛物,亦仁也。事親是實,仁民、愛物乃華也。」德明。
問:「事親、從兄有何分別?」曰:「事親有愛底意思,事兄有嚴底意思。」又曰:「有敬底意思。」問:「從兄如何為義之實?」曰:「言從兄,則有可否。」問:「所以同處如何?」曰:「不當論同。」問:「伊川以為須自一理中別出,此意如何?」曰:「只是一箇道理,發出來偏於愛底些子,便是仁;偏於嚴底些子,便是義。」又曰:「某怕人便說『理一』。」節。
問:「事之當為者,皆義也,如何專以從兄言之?」曰:「從兄乃事之當為而最先者。」又問:「事親豈非事之當為,而不歸之義,何也?」曰:「己與親乃是一體,豈可論當為不當為!」柄。
問「義之實,從兄是也」。曰:「義是那良知良能底發端處。雖小兒子莫不愛父母,到長大方理會得從兄。所謂『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此義發端處。」植。
問:「孟子言『義之實,從兄是也』,中庸卻言『義者,宜也,尊賢為大』,甚不同,如何?」曰:「義謂得宜,『尊賢之等』,道理宜如此。」曰:「父子兄弟皆是恩合,今以從兄為義,何也?」曰:「以兄弟比父子,已是爭得些。」問:「五典之常,義主於君臣。今曰『從兄』,又曰『尊賢』,豈以隨事立言不同,其實則一否?」曰:「然。」德明。
問:「孟子言:『羞惡之心,義之端也。』又曰:『義之實,從兄是也。』不知羞惡與從兄之意,如何相似?」曰:「不要如此看。且理會一處上義理教通透了,方可別看。如今理會一處未得,卻又牽一處來滾同說,少間愈無理會處。聖賢說話,各有旨歸,且與他就逐句逐字上理會去。」木之。
問:「性中雖具四端五常,其實只是一理。故孟子獨以仁義二者為主,而以禮為『節文斯二者』,智為『知斯二者』。柄謂仁義二者之中又當以仁為主。蓋仁者愛之理,愛之得其當,則義也。」曰:「
義卻是當愛不當愛。」柄。
問:「『仁之實,事親是也』一段,似無四者,只有兩箇。以禮為『節文斯二者』,智是『知斯二者』,只是兩箇生出禮智來。」曰:「太極初生,亦只生陰陽,然後方有其他底。」節。
問:「孟子言:『禮之實,節文斯二者;知之實,知斯二者。』禮、知似無專位。今以四德言,卻成有四箇物事?」曰:「也只是一處如此說。有言四箇底,有言兩箇底,有言三箇底。不成說道他只說得三箇,遺了一箇,不說四箇。言兩箇,如扇一面青,一面白,一箇說這一邊,謂之青扇,一箇說那一邊,謂之白扇。不成道說青扇底是,說白扇底不是。」節。
專言仁則包三者,言仁義則又管攝禮智二者,如「智之實,知斯二者;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德明。
問「節文」之「文」。曰:「文是裝裹得好,如升降揖遜。」節。
節者,等級也;文,不直,回互之貌。節。
朱蜚卿問「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曰:「如今恁地勉強安排,如何得樂 到得常常做得熟,自然浹洽通快,周流不息,油然而生,不能自已。只是要到這樂處,實是難在。若只恁地把捉安排,纔忘記,又斷了,這如何得樂,如何得生。」問:「如今也且著恁地把捉。」曰:「固是且著恁地,須知道未是到處。須知道『樂則生』處,是當到這地頭。恰似春月,草木許多芽櫱一齊爆出來,更止遏不得。」賀孫問:「如『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這箇不是旋安排,這只就他初發上說。」曰:「只如今不能常會如此。孩提知愛其親,如今自失了愛其親意思;及其長也知敬其兄,如今自失了敬其兄意思,須著理會。孟子所以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須要常常恁地。要之,須是知得這二者,使常常見這意思,方會到得『樂則生矣』處。要緊卻在『知斯二者,弗去是也』二句上。須是知得二者是自家合有底,不可暫時失了。到得『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既知了,又須著檢點教詳密子細,節節應拍,方始會不間斷,方始樂,方始生。孟子又云:『知皆擴而充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與『知斯二者,節文斯二者』一段,語勢有不同,一則說得緊急,一則說得有許多節次,次序詳密。」又曰:「『樂則生』,如水之流,撥盡許多擁塞之物,只恁地滔滔流將去。」賀孫。
天下大悅章
「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得乎親」者,不問事之是非,但能曲為承順,則可以得其親之悅。苟父母有做得不是處,我且從之,苟有孝心者皆可然也。「順乎親」,則和那道理也順了,非特得親之悅,又使之不陷於非義,此所以為尤難也。僩。
恭父問:「『不得乎親』,以心言,『不順乎親』,以道言,道謂喻父母於道。恐如此看得『不可為人,不可為子』兩字出。」曰:「『人』字只說大綱,『子』字卻說得重。不得乎親之心,固有人承親順色,看父母做甚麼事,不問是非,一向不逆其志。這也是得親之心,然猶是淺事。惟順乎親,則親之心皆順乎理,必如此而後可以為子。所以又說『烝烝乂,不格姦』;『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賀孫。
「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是無一事不是處,和親之心也順了,下面所以說「瞽瞍厎豫」。
「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盡性」。人傑。
朱子語類卷第五十七
孟子七
離婁下
舜生於諸馮章
「若合符節。」「以玉為之,篆刻文字而中分之,彼此各藏其半。有故,則左右相合以為信。」先生曰:「古人符節,多以玉為之,如『牙璋以起軍旅』。周禮中有以玉為竹節。又有竹符,又有英蕩符。蕩,小節竹,今使者謂之『蕩節』也,刻之為符。漢有銅虎符、竹使符。銅虎以起兵,竹使郡守用之。凡符節,右留君所,左以與其人。有故,則君以其右合其左以為信也。曲禮曰:『獻田地者,執右契。』右者,取物之券也。如發兵取物徵召,皆以右取之也。」卓。僩同。
子產聽鄭國之政章
鄭之虎牢,即漢之成皋也。虎牢之下,即溱洧之水,後又名為汜水關,子產以乘輿濟人之所也。聞人務德以為孟子之言非是。其說以為,溱洧之水,其深不可以施梁柱,其淺不可以涉,豈可以濟乘輿!蓋溱洧之水底皆是沙,故不可以施梁柱,但可用舟渡而已。李先生以為疑,或是偶然橋梁壞,故子產用其車以渡人。然此類亦何必深考。孟子之意,但言為政者當務民之宜,而不徒以小惠耳。僩。卓錄云:「或問:『車輿豈可以涉水?』曰:『想有可涉處。』」聞人,秀州人。
問:「子產之事,以左傳考之,類非不知為政者。孟子之言,姑以其乘輿濟人一事而議之耳。而夫子亦止以『惠人』目之,又謂其『猶眾人之母,知食而不知教』,豈非子產所為終以惠勝歟?」曰:「致堂於『惠人也』,論此一段甚詳。東坡云『有及人之近利,無經世之遠圖』,亦說得盡。『都鄙有章』,只是行惠人底規模。若後世所謂政者,便只是惠。」必大。
中也養不中章
「中也養不中,才也養不才。」養者,非速使之中、使之才,「漸民以仁,摩民以義」之謂也。下「以善養人」同。節。
言人之不善章
「言人之不善,當如後患何?」恐是孟子因事而言之。人傑。
仲尼不為已甚章
「仲尼不為已甚」,言聖人所為,本分之外不加毫末。如人合喫八棒,只打八棒;不可說這人可惡,更添一棒。稱人之善,不可有心於溢美;稱人之惡,不可溢惡,皆不為已甚之事也。或上龜山書云:「徐行後長,得堯舜之道;不為已甚,知仲尼之心。」龜山讀之甚喜,蓋龜山平日喜說此兩句也。僩。
問:「『仲尼不為已甚』,此言本分之外無所增加爾。」曰「已訓太。」又問:「『非其君不仕,非其民不使』;『治亦進,亂亦進,不羞污君,不辭小官』,氣象可謂已甚矣,而目之曰聖人之清、和,似頗難會。」頃之,乃曰:「雖是聖,終有過當處。」又問:「伯夷『不念舊惡,求仁得仁』,似是清中之和;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似亦是和中之清。」曰:「然。凡所謂聖者,以其渾然天理,無一毫私意。若所謂『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朝諸侯,有天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者,皆不為也』,這便是聖人同處,便是無私意處。但只是氣質有偏比之失,故終有不中節處。所以易說『中正』,伊川謂:『中重於正,正不必中也。』言中,則正已在其中。蓋無正,則做中不出來;而單言正,則未必能中也。夷惠諸子,其正與夫子同,而夫子之中,則非諸子所及也。」又問:「夷惠皆言『風』,而不以言伊尹,何哉?」曰:「或者以伊尹為得行其道,而夷惠不得施其志,故有此論。似不必然,亦偶然爾。」道夫曰:「以意揣之,竊恐伊尹勝似夷惠得些。」曰:「也是伊尹體用較全。」頃之。復曰:「夷惠高似伊尹,伊尹大似夷惠。」道夫。
大人者章
問「大人不失赤子之心」。「大人事事理會得,只是無許多巧偽曲折,便是赤子之心。」時舉加或錄云:「只恁地白直做將去,無許曲折。」又云:「坦然明白,事事理會得,都無許多奸巧。」
敬之問「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曰:「這須著兩頭看,大人無不知,無不能;赤子無所知,無所能。大人者,是不失其無所知、無所能之心。若失了此心,使些子機關,計些子利害,便成箇小底人,不成箇大底人了。大人心下沒許多事。」時舉。
大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赤子無所知,無所能。此兩句相拗,如何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卻是不失其無所知、無所能做出?蓋赤子之心,純一無偽,而大人之心,亦純一無偽。但赤子是無知覺底純一無偽,大人是有知覺底純一無偽。賀孫。夔孫錄云:「大人之所以為大人者,卻緣是它存得那赤子之心。而今不可將大人之心只作通達萬變,赤子只作純一無偽說。蓋大人之心,通達萬變而純一無偽;赤子之心,未有所知而純一無偽。」
厚之問「赤子之心」。曰:「止取純一無偽,未發時雖與聖人同,然亦無知。但眾人既發時多邪僻,而赤子尚未然耳。」可學。
問:「赤子之心,指已發而言,然亦有未發時。」曰:「亦有本發時,但孟子所論,乃指其已發者耳。」良久,笑曰:「今之大人,也無那赤子時心。」義剛。
問:「赤子之心,莫是發而未遠乎中,不可作未發時看否?」曰:「赤子之心,也有未發時,也有已發時。今欲將赤子之心專作已發看,也不得。赤子之心,方其未發時,亦與老稚賢愚一同,但其已發未有私欲,故未遠乎中耳。」銖。
施問「赤子之心」。曰:「程子道是『已發而未遠』。如赤子饑則啼,渴則飲,便是已發。」宇。
養生者章
王德修云:「親聞和靖說『惟送死可以當大事』,曰:『親之生也,好惡取舍得以言焉。及其死也,好惡取舍無得而言。當是時,親之心即子之心,子之心即親之心,故曰「惟送死可以當大事」。』」先生曰:「亦說得好。」閎祖。
君子深造之以道章
「君子深造之以道」,語勢稍倒,「道」字合在「深造」之前。趙岐云「道者,進為之方」,亦不甚親切。道只是進學之具,深造者,從此挨向前去。如「之以」二字,尋常這般去處,多將作助語打過了。要之,卻緊切。如「夜氣不足以存」,與「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以」字皆不虛設。「既醉以酒,既飽以德」,皆是也。謨。
問:「『道者,進為之方』,如何?」曰:「此句未甚安,卻只是循道以進耳。『道』字在上。」可學。
敬之問「道者,進為之方」。曰:「是事事皆要得合道理。『取之左右逢其原』,到得熟了,自然日用之間只見許多道理在眼前。東邊去也是道理,西邊去也是道理,都自湊合得著,故曰『逢其原』。如水之源。流出來,這邊也撞著水,那邊也撞著水。」賀孫。
「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曰:「只深造以道,便是要自得之,此政與淺迫相對。所謂『深造』者,當知非淺迫所可致。若欲淺迫求之,便是強探力取。只是既下功夫,又下工夫,直是深造,便有自得處在其中。」又曰:「優游饜飫,都只是深造後自如此,非是深造之外又別欲自得也。與下章『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之意同。」。
「君子深造之以道。」道,只是道理恁地做,恁地做。深造,是日日恁地做。而今人造之不以其道,無緣得自得。「深造之以道」,方始欲其自得。看那「欲」字,不是深造以道,便解自得。而今說得多,又剩了;說得少,又說不出,皆是不自得。夔孫。
「『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如何?」曰:「『深造』云者,非是急迫遽至,要舒徐涵養,期於自得而已。『自得之』,則自信不疑,而『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於道也深;『資之深』,則凡動靜語默,一事一物,無非是理,所謂『取之左右逢其原』也。」又問:「『資』字如何說?」曰:「取也。資,有資藉之意。『資之深』,謂其所資藉者深,言深得其力也。」謨。去偽略。
或問「君子深造之以道」一章。曰:「『深造之以道』,語似倒了。『以道』字在『深造』字上,方是。蓋道是造道之方法,循此進進不已,便是深造之,猶言以這方法去深造之也。今曰『深造之以道』,是深造之以其方法也。『以道』是工夫,『深造』是做工夫。如『博學、審問、慎思、明辨、力行』之次序,即是造道之方法。若人為學依次序,便是以道;不依次序,便是不以道。如為仁而『克己復禮』,便是以道;若不『克己復禮』,別做一般樣,便是不以道。能以道而為之不已,造之愈深,則自然而得之。既自得之而為我有,『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這一句,又要人看。蓋是自家既自得之,則所以資藉之者深,取之無窮,用之不竭,只管取,只管有,滾滾地出來無窮。自家資他,他又資給自家。如掘地在下,藉上面源頭水來注滿。若源頭深,則源源來不竭;若淺時,則易竭矣。又如富人大寶藏,裏面只管取,只管有。『取之左右逢其原』,蓋這件事也撞著這本來底道理,那件事也撞著這本來底道理,事事物物,頭頭件件,皆撞著這道理。如『資之深』,那源頭水只是一路來,到得左右逢原,四方八面都來。然這箇只在自得上,才自得,則下面節次自是如此。」又云:「『資』字如『萬物之資始』,『資於事父以事君』之『資』,皆訓『取』字。」燾。
子善問「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一節。曰:「大要在『深造之以道』,此是做工夫處。資,是他資助我,資給我,不是我資他。他那箇都是資助我底物事,頭頭撞著,左邊也是,右邊也是,都湊著他道理源頭處。源頭便是那天之明命,滔滔汨汨底,似那一池有源底水。他那源頭只管來得不絕,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來供自家用。似那魚湊活水相似,卻似都湊著他源頭。且如為人君,便有那仁從那邊來;為人臣,便有那箇敬從那邊來;子之孝,有那孝從那邊來;父之慈,有那慈從那邊來,只是那道理源頭處。莊子說『將原而往』,便是說這箇。自家靠著他原頭底這箇道理,左右前後都見是這道理。莊子說『在谷滿谷,在坑滿坑』,他那資給我底物事深遠,自家這裏頭頭湊著他原頭。」植。賀孫錄疑同,見下。
子善問:「『君子深造之以道』,造是造道,欲造道,又著『以道』,語意似『以道深造』。」曰:「此只是進為不已,亦無可疑。公將兩箇『道』字來說,卻不分曉。」賀孫問:「『深造』之『造』字,不可便做已到說。但言進進做將去,又必以其方。」曰:「然。」又問:「『取之左右逢其原』,是既資之深,則道理充足,取之至近之處,莫非道理。」曰:「『資』字恰似資給、資助一般。資助既深,看是甚事來,無不湊著這道理。不待自家將道理去應他,只取之左右,便撞著這道理。如有源之水滾滾流出,只管撞著他。若是所資者淺,略用出便枯竭了。莊子說『庖丁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嚮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正是此意。為人君,便是撞著箇仁道理;為人臣,便自撞著箇敬道理;為人子,便自撞著箇孝道理;為人父,便自撞著箇慈道理;與國人交,便自撞著箇信道理,無適而不然。」賀孫。
「居之安」,只是如人之居住得那裏安穩。只是從初本原如此,到熟處,左右皆逢之。謙。
或問:「『自得』章,文義莫有節次否?」曰:「此章重處只在自得後,其勢自然順下來,才恁地,便恁地,但其間自不無節次。若是全無節次,孟子何不說『自得之,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曰:「尹先生卻正如此說。」曰:「看他說意思自別。孟子之意,是欲見其曲折而詳言之;尹先生之言,是姑舉其首尾而略言之。自孟子後,更無人會下這般言語。」
或問:「程子之說如何?」曰:「必須以道,方可『潛心積慮,優游厭飫』。若不以道,則『潛心積慮,優游厭飫』做甚底!」燾。
博學而詳說之章
「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惟先難而後易,凡事皆然。道夫。
問:「『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如何?」曰:「約自博中來。既博學,又詳說,講貫得直是精確,將來臨事自有箇頭緒。才有頭緒,便見簡約。若是平日講貫得不詳悉,及至臨事只覺得千頭萬緒,更理會不下,如此則豈得為約?」去偽。
問「博學詳說,將以反說約也」。曰:「貫通處便是約,不是貫通了,又去裏面尋討箇約。公說約處,卻是通貫了,又別去尋討箇約,豈有此理!伊川說格物處云:『但積累多後,自然脫然有貫通處。』『積累多後』,便是學之博;『脫然有貫通處』,便是約。」楊楫通老問:「世間博學之人非不博,卻又不知箇約處者,何故?」曰:「他合下博得來便不是了,如何會約。他便不窮究這道理是如何,都見不透徹,只是搜求隱僻之事,鉤摘奇異之說,以為博,如此豈能得約!今世博學之士大率類此。不讀正當底書,不看正當注疏,偏揀人所不讀底去讀,欲乘人之所不知以誇人。不問義理如何,只認前人所未說,今人所未道者,則取之以為博。如此,如何望到約處!」又曰:「某嘗不喜揚子雲『多聞則守之以約,多見則守之以卓』。多聞,欲其約也;多見,欲其卓也。說多聞了,又更要一箇約去守他,正如公說。這箇是所守者約,不是守之以約也。」僩。
徐子曰章
所謂「聲聞過情」,這箇大段務外郎當。且更就此中間言之,如為善無真實懇惻之意,為學而勉強苟且徇人,皆是不實。須就此反躬思量,方得。僩。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章
敬之問「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曰:「人與萬物都一般者,理也;所以不同者,心也。人心虛靈,包得許多道理過,無有不通。雖間有氣稟昏底,亦可克治使之明。萬物之心,便包許多道理不過,雖其間有稟得氣稍正者,亦止有一兩路明。如禽獸中有父子相愛,雌雄有別之類,只有一兩路明,其他道理便都不通,便推不去。人之心便虛明,便推得去。就大本論之,其理則一;纔稟於氣,便有不同。」賀孫問:「『幾希』二字,不是說善惡之間,乃是指這些好底說,故下云『庶民去之,君不存之』。」曰:「人之所以異於物者,只爭這些子。」賀孫。時舉錄云:「人物之所同者,理也;所不同者,心也。人心虛靈,無所不明;禽獸便昏了,只有一兩路子明。人之虛靈皆推得去,禽獸便推不去。人若以私慾蔽了這箇虛靈,便是禽獸。人與禽獸只爭這些子,所以謂之『幾希』。」
徐元昭問:「『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如何是存之?」曰:「存,是存所以異於禽獸者。何故至『存之』方問?」因問元昭:「存何物?」元昭云:「有所見。」曰:「不離日用之間。」曰:「何謂日用之間?」曰:「凡周旋運用。」曰:「此乃禽獸所以與人同,須求其所以與人異者。僧問佛:『如何是性?』曰:『耳能聞,目能見。』他便把這箇作性,不知這箇禽獸皆知。人所以異者,以其有仁義禮智,若為子而孝,為弟而悌,禽獸豈能之哉!」元昭又云:「『萬物皆備於我』,此言人能備禽獸之不備。」曰:「觀賢此言,元未嘗究竟。」可學。璘錄別出。
元昭問「君子存之」。曰:「存是存其所以異於禽獸之道理,今自謂能存,只是存其與禽獸同者耳。饑食渴飲之類,皆其與禽獸同者也。釋氏云:『作用是性。』或問:『如何是作用?』云:『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鼻辨香,在口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遍現俱該沙界,收攝在一微塵。』此是說其與禽獸同者耳。人之異於禽獸,是『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釋氏元不曾存得。」璘。
知而不存者有矣,未有不知而能存者也。「君子存之。」僩。
「明於庶物」,如物格。閎祖。
或問:「『明於庶物,察於人倫』,明、察之義有淺深否?」曰:「察深於明。明只是大概明得這箇道理爾。」又問:「與孝經『事天明,事地察』之義如何?」曰:「這箇『明、察』又別。此『察』字,卻訓『著』字;『明』字訓『昭』字。事父孝,則事天之道昭明;事母孝,則事地之道察著。孟子所謂『明、察』,與易繫『明於天之道,察於人之故』同。」去偽。
子善問:「舜『明庶物,察人倫』。文勢自上看來,此『物』字,恐合作禽獸說。」曰:「不然。『明於庶物』,豈止是說禽獸?禽獸乃一物。凡天地之間眼前所接之事,皆是物。然有多少不甚要緊底事,舜看來,惟是於人倫最緊要。」賀孫。
「明於庶物,察於人倫。」明、察是見得事事物物之理,無一毫之未盡。所謂仁義者,皆不待求之於外,此身此心,渾然都是仁義。賀孫。
守約問:「孟子何以只說『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曰:「堯自是渾然。舜卻是就事物上經歷,一一理會過。」賀孫。
問:「『舜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若學者,須是行仁義方得。」曰:「這便如適來說『三月不違』意。他是平日身常在仁義內,即恁地行出。學者身在外了,且須去求仁義就上行;然又須以『由仁義行』為準的,方得。」賀孫。
符舜功言:「只是『由仁義行』,好行仁義,便有善利之分。」曰:「此是江西之學。豈不見上面分明有箇『舜』字?惟舜便由仁義行,他人須窮理,知其為仁為義,從而行之。且如『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既未能安仁,亦須是利仁。利仁豈是不好底!知仁之為利而行之。不然,則以人欲為利矣!」德明。
禹惡旨酒章
問:「『禹惡旨酒,好善言;湯執中;文王望道未之見;武王不泄邇,不忘遠;周公坐以待旦。』此等氣象,在聖人則謂之『兢兢業業,純亦不已』;在學者則是『任重道遠,死而後已』之意否?」曰:「他本是說聖人。」又曰:「讀此一篇,使人心惕然而常存也!」道夫。
問:「『湯執中,立賢無方』,莫是執中道以立賢否?」曰「不然。執中自是執中,立賢自是立賢。只這『執中』,卻與子莫之『執中』不同。故集注下謂:『執,謂守而不失。』湯只是要事事恰好,無過不及而已。」時舉。
問:「『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上文既是各舉一事言,四聖人之事亦多,周公如何施之?」曰:「此必是周公曾如此說。大抵所舉四事極好,此一處自舜推之至於孔子。」可學。
「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此不可考,恐是周公自有此語。如「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此直是周公曾如此語,公明儀但舉之耳。四事極說得好。「泄」字有狎底意思。謨。
因論「泄邇、忘遠」,老蘇說乖,曰:「聖人心如潮水上來,灣坳浦漵,一時皆得,無有遠邇。」方。
王者之跡熄章
問「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曰:「這道理緊要在『王者之跡熄』一句上。蓋王者之政存,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故雅之詩自作於上,以教天下。王跡滅熄,則禮樂征伐不自天子出,故雅之詩不復作於上,而詩降而為國風。是以孔子作春秋,定天下之邪正,為百王之大法也。」燾。
莊仲問:「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先儒謂自東遷之後,黍離降為國風而雅亡矣。恐是孔子刪詩之時降之。」曰:「亦是他當時自如此。要識此詩,便如周南召南當初在鎬豐之時,其詩為二南;後來在洛邑之時,其詩為黍離。只是自二南進而為二雅,自二雅退而為王風。二南之於二雅,便如登山;到得黍離時節,便是下坡了。」文蔚。
可以取章
「可以取,可以無取」,是先見得可以取,後來卻見得可以無取,如此而取之,則傷廉矣。蓋後來見者較是故也。「與、死」,亦然。閎祖。
正卿問:「『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亦是二聯之義?」曰:「看來『可以取』,是其初略見得如此;『可以無取』,是子細審察見得如此,如夫子言『再思』一般。下二聯放此,庶幾不礙。不然,則不取卻是過厚,而不與、不死,卻是過薄也。」壯祖。
「可以取,可以無取」,此段正與孔子曰「再斯可矣」相似。凡事初看尚未定,再察則已審矣,便用決斷始得。若更加之思焉,則私意起,而非義理之本然。僩。
「可以取,可以無取」云云。夫取為傷廉,固也。若與者本惠,死者本勇,而乃云「傷惠、傷勇」者,謂其過予與無益之死耳。且學者知所當予而不至於吝嗇,知所當死而不至於偷生,則幾矣。人傑。
孟子言:「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可以與,可以無與,與傷惠。」他主意只在「取傷廉」上,且將那「與傷惠」來相對說。其實與之過厚些子,不害其為厚;若纔過取,便傷廉,便是不好。過與,畢竟當時是好意思;與了再看之。方見得傷惠,與傷廉不同。所以子華使於齊,「冉子與之粟五秉」,聖人雖說他不是,然亦不大故責他。只是纔過取,便深惡之,如冉求為之聚歛而欲攻之,是也。僩。
天下之言性也章
問:「『則故而已矣』,故是如何?」曰:「故,是箇已發見了底物事,便分明易見。如公都子問性,孟子卻云:『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蓋性自是箇難言底物事,惟惻隱、羞惡之類卻是已發見者,乃可得而言。只看這箇,便見得性。集注謂『故』者是已然之跡也。是無箇字得下,故下箇『跡』字。」時舉。
問「則故而已矣」。曰:「性是箇糊塗不分明底物事,且只就那故上說,故卻是實有痕跡底。故有兩件,如水之有順利者,又有逆行者。畢竟順利底是善,逆行底是惡,所以說『行其所無事』,又說『惡於鑿』,鑿則是那逆行底。又說『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性是糊塗底物事,情卻便似實也。如惻隱、羞惡、辭遜、是非,這便是情。」相。
敬之問:「故,是已然之跡,如水之潤下,火之炎上。『以利為本』,是順而不拂之意。」曰:「利是不假人為而自然者。如水之就下,是其性本就下,只得順他。若激之在山,是不順其性,而以人為之也。如『無惻隱之心非人,無羞惡之心非人』,皆是自然而然。惟智者知得此理,不假人為,順之而行。」南升。時舉錄別出。
敬之問:「『故者,以利為本。』如火之炎上,水之潤下,此是故;人不拂他潤下炎上之性,是利。」曰:「故是本然底,利是他自然底。如水之潤下,火之炎上,固是他本然之性如此。然水自然潤下,火自然炎上,便是利。到智者行其所無事,方是人之得自然底,從而順他。」時舉。倪同。
「故,是已然之跡,如水之下,火之上,父子之必有親,孟子說『四端』,皆是。然雖有惻隱,亦有殘忍,故當以順為本。如星辰亦有逆行,大要循躔度者是順。」問:「南軒說故作『本然』。」曰:「如此則善外別有本然。孟子說性,乃是於發處見其善,荀揚亦於發處說,只是道不著。」問:「既云『於發處見』,伊川云『孟子說性,乃極本窮原之理』,莫因發以見其原?」曰:「然。」可學。
器之說:「『故者以利為本』,如流水相似,有向下,無向上,是順他去。」曰:「故是本來底,以順為本。許多惻隱、羞惡,自是順出來,其理自是如此。孟子怕人將不好底做出去,故說此。若將惡者為利之本,如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這便是將不利者為本。如伊川說,楚子越椒之生,必滅若敖氏,自是出來便惡了。荀子因此便道人性本惡。據他說,『塗之人皆可為禹』,便是性善了。他只說得氣質之性,自是不覺。」宇。
故,只是已然之跡,如水之潤下,火之炎上。潤下炎上便是故也。父子之所以親,君臣之所以義,夫婦之別,長幼之序,然皆有箇已然之跡。但只順利處,便是故之本。如水之性固下也,然搏之過顙,激之在山,亦豈不是水哉!但非其性爾。仁義禮智,是為性也。仁之惻隱,義之羞惡,禮之辭遜,智之是非,此即性之故也。若四端,則無不順利。然四端皆有相反者,如殘忍饒錄作「忮害」。之非仁,不恥之非義,不遜之非禮,昏惑之非智,即故之不利者也。伊川發明此意最親切,謂此一章專主「智」言。鑿於智者,非所謂以利為本也。其初只是性上泛說起,不是專說性。但謂天下之說性者,只說得故而已。後世如荀卿言「性惡」,揚雄言「善惡混」,但皆說得下面一截,皆不知其所以謂之故者如何,遂不能「以利為本」而然也。荀卿之言,只是橫說如此,到底滅這道理不得。只就性惡篇謂「塗之人皆可如禹」,只此自可見。「故」字,若不將已然之跡言之,則下文「苟求其故」之言,如何可推?曆家自今日推算而上,極於太古開闢之時,更無差錯,只為有此已然之跡可以推測耳。天與星辰間,或躔度有少差錯,久之自復其常。「以利為本」,亦猶天與星辰循常度而行。苟不如此,皆鑿之謂也。謨。
「『天下之言性,則故而已矣。』故,猶云所為也。言凡人說性,只說到性之故,蓋故卻『以利為本』。利順者,從道理上順發出來是也,是所謂善也。若不利順,則是鑿,故下面以禹行水言之。『苟求其故』,此『故』與『則故』卻同,故,猶所以然之意。」直卿云:「先生言,劉公度說此段意云,孟子專為智而言,甚好。」端蒙。
問「天下之言性,則故而已」。先生引程子之言曰:「此章意在『知』字。此章言性,只是從頭說下。性者,渾然不可言也,惟順之則是,逆之則非。天下之事,逆理者如何行得!便是鑿也。鑿則非其本然之理。禹之行水,亦只端的見得須是如此,順而行之而已。鯀績之不成,正為不順耳。」力行。
問:「伊川謂:『則,語助也;故者,本如是者也。今言天下萬物之性必求其故者,只是欲順而不害之也。』伊川之說如何?」曰:「『則』字不可做助語看了,則有不足之意。性最難名狀。天下之言性者,止說得故而已矣。『故』字外,難為別下字。如故,有所以然之意。利,順也;順其所以然,則不失其本性矣。水性就下,順而導之,水之性也。『搏而躍之』,固可使之在山矣,然非水之本性。」或問:「天下之言性,伊川以為言天下萬物之性,是否?」曰:「此倒了。他文勢只是云『天下之言性者,止可說故而已矣』。如此,則天下萬物之性在其間矣。」又問:「後面『苟求其故』,此『故』字與前面『故』字一般否?」曰:「然。」去偽。
君子所以異於人者章
問:「『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是我本有此仁此禮,只要常存而不忘否?」曰:「非也。便這箇在存心上說下來,言君子所以異於小人者,以其存心不同耳。君子則以仁以禮而存之於心,小人則以不仁不禮而存之於心。須看他上下文主甚麼說,始得。」僩。
問:「先生注下文,言『存仁、存禮』,何也?」曰:「這箇『存心』,與『存其心,養其性』底『存心』不同,只是處心。」又問:「如此,則是君子之所以異於人者,以其處心也。」曰:「以其處心與人不同。」又問:「何謂處心?」曰:「以仁處於心,以禮處於心。」集注非定本。節。
蔡問:「『以仁存心』,如何下『以』字?」曰:「不下『以』字也不得。呂氏云『以此心應萬事之變』,亦下一『以』字。不是以此心,是如何?」問:「程子謂『以敬直內,則不直矣』,何也?」曰:「此處又是解『直方』二字。從上說下來,『敬以直內』,方順;以敬,則不順矣。」淳。
「我必不忠」,恐所以愛敬人者,或有不出於誠實也。人傑。
問「自反而忠」之「忠」。曰:「忠者,盡己也。盡己者,仁禮無一毫不盡。」節。
「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此便是知恥。知恥,則進學安得不勇!閎祖。
禹稷當平世章
問:「『禹稷當平世,三過其門而不入』,似天下之事重乎私家也。若家有父母,豈可不入?」曰:「固是。然事亦須量緩急。」問:「何謂緩急?」曰:「若洪水之患不甚為害,只是那九年泛泛底水,未便會傾國覆都,過家見父母,亦不妨。若洪水之患,其急有傾國溺都、君父危亡之梨,也只得且奔君父之急。雖不過見父母,亦不妨也。」又問:「『鄉鄰有鬥者,雖閉戶可也』,此便是用權。若鄉鄰之鬥有親戚兄弟在其中,豈可一例不救?」曰:「有兄弟固當救,然事也須量大小。若只是小小鬥毆,救之亦無妨。若是有兵戈殺人之事,也只得閉門不管而已。」僩。
公都子問匡章章
「孟子之於匡章,蓋怜之耳,非取其孝也。故楊氏以為匡章不孝,『孟子非取之也,特哀其志而不與之絕耳』。據章之所為,因責善於父母而不相遇,雖是父不是,己是,然便至如此蕩業,『出妻屏子,終身不養』,則豈得為孝!故孟子言『父子責善,賊恩之大者』,此便是責之以不孝也。但其不孝之罪,未至於可絕之地爾。然當時人則遂以為不孝而絕之,故孟子舉世之不孝者五以曉人。若如此五者,則誠在所絕爾。後世因孟子不絕之,則又欲盡雪匡子之不孝而以為孝,此皆不公不正,倚於一偏也。必若孟子之所處,然後可以見聖賢至公至仁之心矣。」或云:「看得匡章想是箇拗強底人,觀其意屬於陳仲子,則可見其為人耳。」先生甚然之,曰:「兩箇都是此樣人,故說得合。」味道云:「『舜不告而娶』,蓋不欲『廢人之大倫,以懟父母』耳,如匡章,則其懟也甚矣!」廣。
朱子語類卷第五十八
孟子八
萬章上
問舜往于田章並下章
黃先之說:「舜事親處,見得聖人所以孝其親者,全然都是天理,略無一毫人欲之私;所以舉天下之物,皆不足以解憂,惟順於父母可以解憂。」曰:「聖人一身渾然天理,故極天下之至樂,不足以動其事親之心;極天下之至苦,不足以害其事親之心。一心所慕,惟知有親。看是甚麼物事,皆是至輕。施於兄弟亦然。但知我是兄,合當友愛其弟,更不問如何。且如父母使之完廩,待上去,又捐階焚廩,到得免死下來,當如何?父母教他去浚井,待他入井,又從而揜之,到得免死出來,又當如何?若是以下等人處此,定是喫不過。非獨以下人,雖平日極知當孝其親者,到父母以此施於己,此心亦喫不過,定是動了。象為弟,『日以殺舜為事』。若是別人,如何也須與他理會,也須喫不過。舜只知我是兄,惟知友愛其弟,那許多不好景象都自不見了。這道理,非獨舜有之,人皆有之;非獨舜能為,人人皆可為。所以大學只要窮理。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唯是於許多道理見得極盡,無有些子未盡。但舜是生知,不待窮索。如今須著窮索教盡。莫說道只消做六七分,那兩三分不消做盡,也得。」賀孫。
林子淵說舜事親處,曰:「自古及今,何故眾人都不會恁地,獨有舜恁地?是何故?須就這裏剔抉看出來,始得。」默然久之,曰:「聖人做出,純是道理,更無些子隔礙。是他合下渾全,都無欠闕。眾人卻是已虧損了,須加修治之功。如小學前面許多,恰似勉強使人為之,又須是恁地勉強。到大學工夫,方知箇天理當然之則。如世上固是無限事,然大要也只是幾項大頭項,如『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須看見定是著如此,不可不如此,自家何故卻不如此?意思如何便是天理?意思如何便是私慾?天理發見處,是如何卻被私慾障蔽了?」賀孫。
叔器問:「舜不能掩父母之惡,如何是大孝?」曰:「公要如何與他掩?他那箇頑嚚,已是天知地聞了,如何地掩?公須與他思量得箇道理始得。如此,便可以責舜。」義剛。
問「象憂亦憂,象喜亦喜」事。曰:「象謀害舜者,舜隨即化了,更無一毫在心,但有愛象之心。常有今人被弟激惱,便常以為恨,而愛弟之心減少矣。」
舜誠信而喜象,周公誠信而任管叔,此天理人倫之至,其用心一也。燾。
象日以殺舜為事章
或問:「『仁之至,義之盡』,是仁便包義,何如?」曰:「自是兩義,如舜封象於有庳,不藏怒宿怨而富貴之,是仁之至;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是義之盡。」因舉明皇長枕大被,欲為仁而非仁云云。賀孫。不知何氏錄詳,別出。
「仁與義相拗,禮與智相拗。」問云:「須是『仁之至,義之盡』,方無一偏之病。」曰:「雖然如此,仁之至自是仁之至,義之盡自是義之盡。舜之於象,便能如此。『封之有庳,富貴之也』,便是仁之至;『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賦』,便是義之盡。後世如景帝之於梁王,始則縱之太過,不得謂之仁;後又窘治之甚峻,義又失之,皆不足道。唐明皇於諸王為長枕大衾,雖甚親愛,亦是無以限制之,無足觀者。」
舜之於象,是平日見其不肖,故處之得道。封之有庳,但富貴之而已。周公於管蔡,又別。蓋管蔡初無不好底心,後來被武庚煽惑至此。使先有此心,周公必不使之也。燾。
咸丘蒙問章
「以意逆志」,此句最好。逆是前去追迎之之意,蓋是將自家意思去前面等候詩人之志來。又曰:「謂如等人來相似。今日等不來,明日又等,須是等得來,方自然相合。不似而今人,便將意去捉志也。」燾。
董仁叔問「以意逆志」。曰:「此是教人讀書之法:自家虛心在這裏,看他書道理如何來,自家便迎接將來。而今人讀書,都是去捉他,不是逆志。」學蒙。
董仁叔問「以意逆志」。曰:「是以自家意去張等他。譬如有一客來,自家去迎他。他來,則接之;不來,則已。若必去捉他來,則不可。」蓋卿。
問堯以天下與舜章
董仁叔問「堯薦舜於天」。曰:「只是要付他事,看天命如何。」又問「百神享之」。曰:「只陰陽和,風雨時,便是『百神享之』。」佐。
問「百神享之」。云:「如祈晴得晴,祈雨得雨之類。」蓋卿。
問人有言章
莊仲問「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曰:「命有兩般:『得之不得曰有命』,自是一樣;『天命之謂性』,又自是一樣。雖是兩樣,卻只是一箇命。」文蔚問:「『得之不得曰有命』,是所賦之分;『天命之謂性』,是所賦之理。」曰:「固是。天便如君,命便如命令,性便如職事條貫。君命這箇人去做這箇職事,其俸祿有厚薄,歲月有遠近,無非是命。天之命人,有命之以厚薄修短,有命之以清濁偏正,無非是命。且如『舜禹益相去久遠』,是命之在外者;『其子之賢不肖』,是命之在內者。聖人『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便能贊化育。堯之子不肖,他便不傳與子,傳與舜。本是箇不好底意思,卻被他一轉,轉得好。」文蔚。
問:「『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如比干之死,以理論之,亦可謂之正命。若以氣論之,恐非正命。」曰:「如何恁地說得!『盡其道而死者』,皆正命也。當死而不死,卻是失其正命。此等處當活看。如孟子說『桎梏而死者非正命』,須是看得孟子之意如何。且如公冶長『雖在縲紲,非其罪也』。若當時公冶長死於縲紲,不成說他不是正命。有罪無罪,在我而已。古人所以殺身以成仁。且身已死矣,又成箇甚底?直是要看此處。孟子謂『舍生取義』,又云:『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學者須是於此處見得定,臨利害時,便將自家斬剉了,也須壁立萬仞始得。而今人有小利害,便生計較,說道恁地死非正命,如何得!」賜。夔孫錄云:「問:『人或死於干戈,或死於患難,如比干之類,亦是正命乎?』曰:『固是正命。』問:『以理論之,則謂之正命;以死生論之,則非正命。』曰:『如何恁地說!』」下同。
問:「『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先生兩存趙氏程氏之說,則康節之說亦未可據耶?」曰:「也怎生便信得他?」又問:「如此,則堯即位於甲辰,亦未可據也。」曰:「此卻據諸歷書如此說,恐或有之。然亦未可必。」問:「若如此,則二年、四年,亦可推矣。」曰:「卻為中間年代不可紀,自共和以後方可紀,則湯時自無由可推。此類且當闕之,不必深考。」廣。
問:「『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二說孰是?」曰:「今亦如何知得?然觀外丙、仲壬,必是立二年、四年,不曾不立。如今人都被書序誤。書序云『成湯既沒,太甲元年』,故以為外丙、仲壬不曾立。殊不知書序是後人所作,豈可憑也!」子蒙。
伊尹以割烹要湯章
問竇從周云:「如何是伊尹樂堯舜之道?」竇對以「飢食渴飲,鑿井耕田,自有可樂」。曰:「龜山答胡文定書是如此說。要之不然。須是有所謂『堯舜之道』。如書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此便是堯舜相傳之道。如『克明俊德,以親九族』,至『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如『欽明文思,溫恭允塞』之類,伊尹在莘郊時,須曾一一學來,不是每日只耕鑿食飲過了。」德明問:「看伊尹升陑之事,亦是曾學兵法。」曰:「古人皆如此。如東漢李膺為度遼將軍,必是曾親履行陳。」竇問:「傅說版築,亦讀書否?」曰:「不曾讀書,如何有說命三篇之文?『舜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後來乃能作『股肱元首』之歌。便如顏子,亦大段讀書。其問為邦,夫子告以『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顏子平時於四代禮樂、夏小正之類,須一一曾理會來。古人詳於禮樂之事,當時自有一種書,後世不得而見。如孟子說葛伯事,以為『有童子以黍肉餉,殺而奪之』,便是孟子時有此等書。今書中只有『葛伯仇餉』一句。上古無書可讀,今既有書,亦須是讀,此由博以反約之義也。」德明。
問:「『伊尹樂堯舜之道』,集注作『誦其詩,讀其書』,乃是指其實事而言。」曰:「然。或謂耕田鑿井,便是堯舜之道,此皆不實。不然,何以有『豈若吾身親見之哉』一句?若是不著實,只是脫空。今人有一等杜撰學問,皆是脫空狂妄,不濟一錢事。如『天下歸仁』,只管自說『天下歸仁』,須是天下說歸仁,方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只管去說。到念慮起處,卻又是非禮,此皆是妄論。子韶之學正如此。須是『居處恭,執事敬』,『坐如尸,立如齊』,方是禮,不然,便不是禮。」履孫。
龜山說「伊尹樂堯舜之道」云:「日用飲食,出作入息,便是『樂堯舜之道』。」這箇似說得渾全。卻不思他下面說:「豈若吾身親見之哉!」這箇便是真堯舜,卻不是泛說底。道,皆堯舜之道。如論「文武之道未墜於地」,此亦真箇指文武之道。而或者便說日用間皆是文武之道。殊不知聖賢之言自實。後來如莊子便說「在坑滿坑,在谷滿谷」。及佛家出來,又不當說底都說了。佐。
理不外物,若以物便為道,則不可。如龜山云:「寒衣飢食,出作入息,無非道。『伊尹耕於有莘之野,以樂堯舜之道。』夫堯舜之道,豈有物可玩哉?即『耕於有莘之野』是已。」恁地說,卻有病。物只是物,所以為物之理,乃道也。閎祖。
龜山以飢食渴飲便是道,是言器而遺道,言物而遺則也。燾。
伊尹是二截人,方其耕於莘野,若將終身焉,是一截人;及湯三聘,翻然而往,便以天下之重為己任,是一截人。燾。
伊尹之耕於莘也,傅說之築於傅巖也,太公之釣於渭濱也,其於天下,非事事而究其利病也,非人人而訪其賢否也,明其在己者而已矣。及其得志行乎天下,舉而措之而已。鎬。
伊尹孔明必待三聘三顧而起者,踐坤順也。
先知者,因事而知;先覺者,因理而覺。知者,因事因物皆可以知。覺,則是自心中有所覺悟。敬仲。
「先覺後覺」之「覺」,是自悟之覺,似大學說格物、致知豁然貫通處。今人知得此事,講解得這箇道理,皆知之之事。及其自悟,則又自有箇見解處。「先知覺後知,先覺覺後覺」,中央兩箇「覺」字,皆訓喚醒,是我喚醒他。僩。
行夫問「覺」。曰:「程子云:『知是知此事,覺是覺此理。』蓋知是知此一事,覺是忽然自理會得。」又問「思曰睿」。曰「『視曰明』,是視而便見之謂明;『聽曰聰』,是聽而便聞之謂聰;『思曰睿』,是思而便通謂之睿。」道夫。
問或謂孔子於衛章
「進以禮」,揖讓辭遜;「退以義」,果決斷割。閎祖。
論「進以禮,退以義」,曰:「三揖而進,一辭而退。」道夫。
萬章下
伯夷目不視惡色章
厚之問:「三聖事,是當初如此,是後來如此?」曰:「是知之不至。三子不惟清不能和,和不能清,但於清處和處亦皆過。如射者皆中,而不中鵠。」某問:「既是如此,何以為聖人之清和?」曰:「卻是天理中流出,無駁雜。雖是過當,直是無纖毫渣滓。」曰:「
三子是資稟如此否?」曰:「然。」可學。
問:「伯夷下惠伊尹,謂之『清、和、任』。孟子云『皆古聖人』,如何?」曰:「清、和、任,已合於聖人。」問:「如孟子言,只是得一節。」曰:「此言其所得之極耳。」可學。
夷清惠和,皆得一偏,他人學之,便有隘、不恭處。使懦夫學和,愈不恭;鄙夫學清,愈隘也。「可為百世師」,謂能使薄者敦,鄙者寬,懦者立。「君子不由」,不由其隘與不恭。謨。
或問:「如伯夷之清而『不念舊惡』,柳下惠之和而『不以三公易其介』,此其所以為聖之清、聖之和也,但其流弊則有隘與不恭之失。」曰:「這也是諸先生恐傷觸二子,所以說流弊。今以聖人觀二子,則二子多有欠闕處;才有欠闕處,便有弊。所以孟子直說他『隘與不恭』,不曾說其末流如此。如『不念舊惡』,『不以三公易其介』,固是清和處。然十分只救得一分,救不得那九分清和之偏處了;如何避嫌,只要回互不說得?大率前輩之論多是如此。堯舜之禪授,湯武之放伐,分明有優劣不同,卻要都回護教一般,少間便說不行。且如孔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分明是武王不及舜。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武王勝殷殺紂,分明是不及文王。泰伯『三以天下讓,其可謂至德也矣』!分明太王有翦商之志,是太王不及泰伯。蓋天下有萬世不易之常理,又有權一時之變者。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常理也;有不得已處,即是變也。然畢竟還那常理底是。今卻要以變來壓著那常底說,少間只見說不行,說不通了。若是以常人去比聖賢,則說是與不是不得;若以聖賢比聖賢,則自有是與不是處,須與他分箇優劣。今若隱避回互不說,亦不可。」又云:「如『可與立,可與權』,若能『可與立』時,固是好。然有不得已處,只得用權。蓋用權是聖人不得已處,那裏是聖人要如此!」又問:「堯舜揖遜雖是盛德,亦是不得已否?」曰:「然。」
敬之問伊尹之任。曰:「伊尹之任,是『自任以天下之重』,雖云『祿以天下弗顧,繫馬千駟弗視』,然終是任處多。如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固是介,然終是和處多。」恪。
敬之問:「『伊尹聖之任』,非獨於『自任以天下之重』處看,如所謂『祿之以天下弗顧,繫馬千駟弗視,非其義,非其道,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這般也見得任處。」曰:「不要恁底看。所謂任,只說他『治亦進,亂亦進』處,看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若如公說,卻又與伯夷之清相類。」問:「聖人若處伊尹之地如何?」曰:「夫子若處此地,自是不同,不如此著意。」或問:「伊尹『治亦進,亂亦進』,『無可無不可』,似亦可以為聖之時?」曰:「伊尹終是有任底意思在。」賀孫。
問:「伊川云『伊尹終有任底意思在』,謂他有擔當作為底意思,只這些意思,便非夫子氣象否?」曰:「然。然此處極難看,且放那裏,久之看道理熟,自見,強說不得。若謂伊尹有這些意思在,為非聖人之至,則孔孟皇皇汲汲,去齊去魯,之梁之魏,非無意者,其所以異伊尹者何也?」僩。
問:「孔子時中,所謂隨時而中否?」曰:「然。」問:「三子之德,各偏於一,亦各盡其一德之中否?」曰:「非也。既云偏,則不得謂之中矣。三子之德,但各至於一偏之極,不可謂之中。如伯夷『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不受也』,此便是偏處。若善其辭命而至,受之亦何妨?只觀孔子,便不然。」問:「既云一偏,何以謂之聖?」曰:「聖只是做到極至處,自然安行,不待勉強,故謂之聖。聖,非中之謂也。所謂『智譬則巧,聖譬則力。猶射於百步之外,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中,便是中處。如顏子之學,則已知夫中處,但力未到。且若更加之功,則必中矣,蓋渠所知已不差也。如人學射,發矢已直而未中者,人謂之『箭苗』,言其已善發箭,雖未至的,而必能中的;若更開拓,則必能中也。」僩云:「顏子則已知中處而力未至,三子力有餘而不知中處否?」曰:「然。」僩。
問孔子集大成。曰:「孔子無所不該,無所不備,非特兼三子之所長而已。但與三子比並說時,亦皆兼其所長。」問:「始終條理,如所謂『始作,翕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之類否?言『八音克諧,不相奪倫』,各有條理脈絡也。」曰:「不然。條理脈絡如一把草,從中縛之,上截為始條理,下截為終條理。若上截少一莖,則下截亦少一莖;上截不少,則下截亦不少,此之謂始終條理。」又問:「『始條理者智之事,終條理者聖之事。』功夫緊要處,全在『智』字上。三子所以各極於一偏,緣他合下少卻致知工夫,看得道理有偏,故其終之成也亦各至於一偏之極。孔子合下盡得致知工夫,看得道理周遍精切,無所不盡,故其德之成也亦兼該畢備,而無一德一行之或闕。故集注云:『所以偏者,由其蔽於始,是以闕於終;所以全者,由其知之至,是以行之盡。』『智譬則巧,聖譬則力。』『三子則力有餘而巧不足』,何以見之?只觀其清和之德,行之便到其極,無所勉強,所以謂之聖。使其合下工夫不倚於一偏,安知不如孔子也?」曰:「然。更子細看。」僩。
問:「『孔子之謂集大成』,此一節在『知行』兩字上面。源頭若見得偏了,便徹底是偏;源頭若知得周匝,便下來十全而無虧。所謂始終條理者,集注謂『條理猶言脈絡』,莫是猶一條路相似,初間下步時纔差,便行得雖力,終久是差否?」曰:「『始條理』,猶箇絲線頭相似。孔子是挈得箇絲頭,故許多條絲都在這裏;三子者,則是各拈得一邊耳。」問:「孟子又以射譬喻,最親切。孔子是望得那準的正了,又發得正,又射得到,故能中、能至。三子者是望得箇的不正,又發得不正,故雖射得到,只是不中耳。然不知有望得正,發得正,而射不至者否?」曰:「亦有之。如所謂『遵道而行,半塗而廢』者是也。如顏子卻是會恁地去,只是天不與之以年,故亦不能到也。」時舉。
問:「『金聲玉振』,舊說三子之偏,在其初不曾理會得許多洪纖高下,而遽以玉振之。今又卻以『金聲玉振』盡為孔子事,而三子無與,如何?」曰:「孟子此一句,只是專指孔子而言。若就三子身上說,則三子自是失於其始,所以虧於其終。所謂『聖之清』,只是就清上聖;所謂『聖之和』,只是就和上聖;『聖之任』亦然。蓋合下便就這上面徑行將去,更不回頭,不自覺其為偏也。所以偏處,亦只是有些私意,卻是一種義理上私意。見得這清、和、任是箇好道理,只管主張這一邊重了,亦是私意。」謨。
問:「三子之清、和、任,於金聲亦得其一,而玉振亦得其一否?」曰:「金聲玉振,只是解集大成。聲,猶『聲其罪』之『聲』。古人作樂,擊一聲鍾,眾音遂作,又擊一聲鍾,眾音又齊作,金所以發眾音,末則以玉振之,所以收合眾音在裏面。三子亦有金聲玉振,但少爾,不能管攝眾音。蓋伯夷合下只見得清底,其終成就,亦只成就得清底;伊尹合下只見得任底,其終成就,亦只成就得任底;下惠合下只見得和底,其終成就,亦只成就得和底。」淳。
至之問「金聲玉振」。先生因說及樂:「金聲初打聲高,其後漸低,於眾樂之作,必以此聲之。玉聲先後一般,初打恁地響,到作時也恁地響。但玉聲住時,截然便住,於眾樂之終,必以此振之。」賀孫。
「金聲玉振。」金聲有洪殺,始震終細;玉聲則始終如一,叩之其聲詘然而止。僩。
「金聲玉振」一章甚好。然某亦不見作樂時如何,亦只是想象說。兒寬:「金聲者,考其條貫之是非;玉振者,斷而歸一。」節。
或問「始終條理」章。曰:「集義一段便緊要。如這一段未理會,也未害。如今樂之始作,先撞鐘,是金聲之也;樂終擊磬,是玉振之也。始終如此,而中間乃大合樂,六律、五聲、八音,一齊莫不備舉。孟子以此譬孔子。如『伯夷聖之清,伊尹聖之任,柳下惠聖之和』,都如樂器有一件相似。是金聲底,從頭到尾只是金聲;是玉聲底,從頭到尾只是玉聲;是絲竹聲底,從頭到尾只是絲竹之聲。」賀孫。
問「始終條理」。曰:「條理,條目件項也。始終條理本是一件事,但是上一截為始,下一截為終;始是知,終是行。」節。
始條理是致知,終條理是力行。如中庸說「博學、審問、慎思、明辨」,與大學「物格、知至」,這是始條理;如「篤行」與「誠意、正心、修身」以下,這是終條理。賀孫。
敬之問:「『智譬則巧,聖譬則力。』此一章,智卻重。」曰:「以緩急論,則智居先;若把輕重論,則聖為重。且如今有一等資質好底人,忠信篤實,卻於道理上未甚通曉;又有一樣資質淺薄底人,卻自會曉得道理,這須是還資質忠厚底人做重始得。」賀孫。
問「聖智」。曰:「智是知得到,聖是行得到。」蓋卿。
問「巧力」。曰:「伯夷伊尹柳下惠力已至,但射不巧。孔子則既聖且智,巧力兼全。故孔子箭箭中的,三子者皆中垛也。」大雅。
黃子功問:「『其至爾力,其中非爾力』,還是三子只有力無智否?」曰:「不是無智。知處偏,故至處亦偏。如孔子則箭箭中紅心,三子則每人各中一邊。緣他當初見得偏,故至處亦偏。」子功曰:「如此,則三子不可謂之聖。」曰:「不可謂之聖之大成,畢竟那清是聖之清,和是聖之和,雖使聖人清和,亦不過如此。顏子則巧處功夫已至,點點皆可中,但只是力不至耳。使顏子力至,便與孔子一般。」文蔚。
問:「『集大成』章,以智比聖,智固未可以言聖。然孟子以智譬巧,以聖譬力,力既不及於巧,則是聖必由於智也,明矣。而尹和靖乃曰:『「始條理者」,猶可以用智;「終條理」,則智不容於其間矣。』則是以聖智淺深而言,與孟子之意似相戾。惟伊川引易『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其意若曰,夫子所以能集三子而大成者,由其始焉知之之深也。蓋知之至,行之必至。三子之智,始焉知之未盡,故其後行之雖各極其至,終未免各失於一偏。非終條理者未到,以其始條理者已差之矣。不知伊川之意是如此否?」曰:「甚好。金聲者,洪纖高下有許多節目;玉振者,其始末如一。兒寬亦引金聲、玉振,欲天子自致其知。是時未有孟子之書,此必古曲中有此語。非孟子知德之奧,焉能語此!」去偽。
或問:「『玉振金聲』,伊川以喻始終。或者之意,以此有變有不變。其說孰是?」曰:「二說相關,不可偏廢。金聲固是喻其始,然始則有變;玉振固是喻其終,至終則無變也。」去偽。
北宮錡問曰章
問:「孟子所答周室班爵祿,與周禮王制不同。」曰:「此也難考,然畢竟周禮底是。蓋周禮是箇全書,經聖人手作,必不會差。孟子之時,典籍已散亡,想見沒理會。何以言之?太公所封,『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穆陵今近徐州;無棣,今棣州也。這中間多少闊!豈止百里!孟子說『太公之封於齊也,地非不足也,而儉於百里』,恐也不然。」又問:「天子六卿,諸侯大國三卿,次國二卿,小國孤卿。一國之土地為卿、大夫、士分了,國君所得殊不多。」曰:「『君十卿祿』,祿者,猶今之俸祿。蓋君所得,得為私用者。至於貢賦賓客,朝覲祭饗,交聘往來,又別有財儲為公用,非所謂祿也。如今之太守既有料錢,至於貢賦公用,又自別有錢也。」僩。
問:「百畝之田,可食九人,其次八人、七人,又其次六人、五人。此等差別,是地有肥瘠耶,抑糞灌之不同耶?」曰:「皆人力之不同耳,然亦大約如此。緣有此五等之祿,故百畝所食有此五等。」問:「府、史、胥、徒,不知皆民為之,抑別募遊手為之?」曰:「不可曉。想只是民為之。然府、史、胥、徒,各自有祿以代耕,則又似別募遊手矣。以周禮考之,人數極多,亦安得許多閑祿給之?某嘗疑周禮一書,亦是起草,未曾得行。蓋左氏所紀,當時官號職位甚詳,而未嘗及於府、史、胥、徒,則疑其方出於周公草定之本,而未經施行也。使其有之,人數極多,何不略見於他書?如至沒要緊職事,亦設人甚多,不知何故。但嘗觀自漢以來,及前代題名碑所帶人從胥吏亦甚多,又不知如何。皆不可曉。」僩。
孟子論三代制度,多與周禮不合。蓋孟子後出,不及見王制之詳,只是大綱約度而說。廣。
萬章曰敢問交際章
「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辭也。」言受天下所不辭,則舜受天下不為泰。「於今為烈」,是暴烈之「烈」,如「宣王承厲王之烈」。人傑。
「為之兆也。」兆,是事之端,猶縫罅也。僩。
問:「孔子『於季桓子,見行可之仕』。孔子仕於定公,而言桓子,何也?」曰:「當時桓子執國柄,定公亦自做主不起。孔子之相,皆由桓子。受女樂,孔子便行矣。」如陳常弒齊君,孔子沐浴而告魯公,又告桓子,事勢可見。問:「墮三都,季氏何以不怨?」曰:「季氏是時自不柰陪臣何,故假孔子之力以去之。及既墮三都,而三桓之勢遂衰。所以桓子甚悔,臨死謂康子曰:『使仲尼之去,而魯不終治者,由我故也。』正如五代羅紹威,不柰魏博牙軍何,假朱溫之勢以除之。既除牙軍,而魏博之勢大弱,紹威大悔,正此類也。孔子是時也失了這機會,不曾做得成。」僩。
子升問孔子仕季氏之義。曰:「此亦自可疑,有難說處。」因言:「三家後來亦被陪臣撓,也要得夫子來整頓,孔子卻因其機而為之。如墮邑之事,若漸漸埽除得去,其勢亦自削弱,可復正也。孟氏不肯墮成,遂不能成功。」因說:「如今且據史傳所載,亦多可疑處。如魯國司徒、司馬、司空之官,乃是三家世為之,不知聖人如何得做司寇。」又問:「群弟子皆仕家臣,聖人亦不甚責之。」曰:「當時列國諸臣,皆世其官,無插手處,故諸子不擇地而為之耳。」木之。
仕非為貧章
說「位卑而言高,罪也」,曰:「此只是說為貧而仕。聖賢在當時,只要在下位,不當言責之地,亦是聖賢打乖處。若是合言處,便須當說,非是教人都不得言。若『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則恥矣!故『辭尊居卑,辭富居貧』。」。
「『位卑而言高,罪也。』以君臣之分言之,固是如此。然時可以言而言,亦豈得謂之出位?」曰:「前世固有草茅韋布之士獻言者,然皆有所因,皆有次第,未有無故忽然犯分而言者。縱言之,亦不見聽,徒取辱耳!若是明君,自無壅蔽之患,有言亦見聽。不然,豈可不循分而徒取失言之辱哉!如史記說商鞅范雎之事,彼雖小人,然言皆有序,不肯妄發。商鞅初說孝公以帝道,次以王道,而後及伯道。彼非能為帝王之事也,特借是為漸進之媒,而後吐露其胸中之所欲言。先說得孝公動了,然後方深說。范雎欲奪穰侯之位以擅權,未敢便深說穰侯之惡,先言外事以探其君,曰:『穰侯越韓魏而取齊之剛壽,非計也。』昭王信之,然後漸漸深說。彼小人之言,尚有次序如此,君子之言,豈可妄發也!某嘗說,賈誼固有才,文章亦雄偉,只是言語急迫,失進言之序,看有甚事,都一齊說了,宜絳灌之徒不說,而文帝謙讓未遑也。且如一間破屋,教自家修,須有先後緩急之序;不成一齊拆下,雜然並修。看他會做事底人便別,如韓信鄧禹諸葛孔明輩,無不有一定之規模,漸漸做將去,所以所為皆卓然有成。這樣人方是有定力,會做事。如賈誼胸次終是鬧,著事不得,有些子在心中,盡要迸出來。只管跳躑爆趠不已,如乘生駒相似,制御他未下。所以言語無序,而不能有所為也。易曰:『艮其輔,言有序,悔亡。』聖人之意可見矣。」僩。
萬章問士不託諸侯章
至之問:「孟子所以出處去就辭受,都從『禮門也,義路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做出。」曰:「固是不出此二者。然所謂義,所謂禮,裏面煞有節目。至錄云:「其中毫釐必辨。」如『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周之則受,賜之則不受』之類,便都是義之節目。如云『廩人繼粟,庖人繼肉,不以君命將之』之類,都是禮之節目,此便是禮。『以君命將之,使己僕僕爾亟拜也』,便不是禮。又如『於齊,王餽兼金一百而不受;於宋,餽五十鎰而受;於薛,餽七十鎰而受』,這箇都有箇則,都有義。君子於細微曲折,一一都要合義,所以易中說:『精義入神,以致用也。』義至於精,則應事接物之間,無一非義。不問小事大事,千變萬化,改頭換面出來,自家應副他,如利刀快劍相似,迎刃而解,件件剖作兩片去。孟子平日受用,便是得這箇氣力。今觀其所言所行,無不是這箇物事。初見梁惠王,劈初頭便劈作兩邊去。」賀孫。至錄云:「孟子是義精,所以不放過。義是一柄利刀,凡事到面前,便割成兩片,所以精之。集義者,蓋毫釐微細各有義。『精義入神以致用也』。所以要『精義入神』者,蓋欲『以致用也』。」
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五十九
孟子九
告子上
性猶杞柳章
問:「告子謂『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何也?」曰:「告子只是認氣為性,見得性有不善,須拗他方善。此惟是程先生斷得定,所謂『性即理也』。」至。
孟子與告子論杞柳處,大概只是言杞柳桮棬不可比性與仁義。杞柳必矯揉而為桮棬,性非矯揉而為仁義。孟子辯告子數處,皆是辯倒著告子便休,不曾說盡道理。節。
桮棬,想如今卷杉台子模樣。杞柳,只是而今做合箱底柳。北人以此為箭,謂之柳箭,即蒲柳也。義剛。
性猶湍水章
人性無不善。雖桀紂之為窮凶極惡,也知此事是惡。恁地做不柰何,此便是人欲奪了。銖。
生之謂性章
生之謂氣,生之理謂性。閎祖。
性,孟子所言理,告子所言氣。同。
問「生之謂性」。曰:「告子只說那生來底便是性,手足運行,耳目視聽,與夫心有知覺之類。他卻不知生便屬氣稟,自氣稟而言,人物便有不同處。若說『理之謂性』,則可。然理之在人在物,亦不可做一等說。」植。
問「生之謂性」。曰:「他合下便錯了。他只是說生處,精神魂魄,凡動用處是也。正如禪家說:『如何是佛?』曰:『見性成佛。』『如何是性?』曰:『作用是性。』蓋謂目之視,耳之聽,手之捉執,足之運奔,皆性也。說來說去,只說得箇形而下者。故孟子闢之曰:『「生之謂性」也,猶白之謂白與?』又闢之曰:『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三節謂猶戲謔。然只得告子不知所答,便休了,竟亦不曾說得性之本體是如何。」或問:「董仲舒:『性者生之質也。』」曰:「其言亦然。」大雅。
蜚卿問:「『生之謂性』,莫止是以知覺運動為性否?」曰:「便是。此正與『食色性也』同意。孟子當時辨得不恁地平鋪,就他蔽處撥啟他;卻一向窮詰他,止從那一角頭攻將去,所以如今難理會。若要解,煞用添言語。犬、牛、人,謂其得於天者未嘗不同。惟人得是理之全,至於物,止得其偏。今欲去犬牛身上全討仁義,便不得。告子止是不曾分曉道這子細,到這裏說不得。卻道天下是有許多般性,牛自是牛之性,馬自是馬之性,犬自是犬之性,則又不是。」又曰:「所以謂『性即理』,便見得惟人得是理之全,物得是理之偏。告子止把生為性,更不說及理。孟子卻以理言性,所以見人物之辨。」賀孫。
「『生之謂性』,只是就氣上說得。蓋謂人也有許多知覺運動,物也有許多知覺運動,人、物只一般。卻不知人之所以異於物者,以其得正氣,故具得許多道理;如物,則氣昏而理亦昏了。」或問:「如螻蟻之有君臣,橋梓之有父子,此亦是理。」曰:「他只有這些子,不似人具得全,然亦不知如何只是這幾般物具得些子。」或曰:「恐是元初受得氣如此,所以後來一直是如此。」曰:「是氣之融結如此。」燾。
「告子說『生之謂性』,二程都說他說得是,只下面接得不是。若如此說,卻如釋氏言『作用是性』,乃是說氣質之性,非性善之性。」文蔚問:「『形色天性』如何?」曰:「此主下文『惟聖人可以踐形』而言。」因問:「孔子言『性相近也,習相遠也』,亦是言氣質之性?」王德修曰:「據某所見,此是孔子為陽貨而說。人讀論語,多被『子曰』字隔,上下便不接續。」曰:「若如此說,亦是說氣質之性。」文蔚。
犬牛稟氣不同,其性亦不同。節。
問:「犬牛之性與人之性不同,天下如何解有許多性?」曰:「
人則有孝悌忠信,犬牛還能事親孝、事君忠也無?」問:「濂溪作太極圖,自太極以至萬物化生,只是一箇圈子,何嘗有異?」曰:「人、物本同,氣稟有異,故不同。」又問:「『是萬為一,一實萬分』,又如何說?」曰:「只是一箇,只是氣質不同。」問:「中庸說:『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何故卻將人、物滾作一片說?」曰:「他說『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重聲言兩「則」字。能盡物之性』,初未嘗一片說。」節。
或說告子「生之謂性」章。曰:「說得也是,不須別更去討說,只是子細看,子細認分數,各有隊伍,齊整不紊,始得。今只是恁地說過去,被人詰難,便說不得。知覺運動,人物皆異,而其中卻有同處。仁義禮智是同,而其中卻有異處。須是子細與看,梳理教有條理。」又曰:「物也有這性,只是稟得來偏了,這性便也隨氣轉了。」又曰:「畜獸稟得昏塞底氣。然間或稟得些小清氣,便也有明處,只是不多。」義剛。
因說「生之謂性」,曰:「既知此說非是,便當曳翻看何者為是,即道理易見也。」閎祖。
孟子闢告子「生之謂性」處,亦傷急。要他倒,只就他言語上拶將去,己意卻不曾詳說。非特當時告子未必服,後世亦未能便理會得孟子意也。。
孟子答告子「生之謂性」與孟季子「敬叔父乎,敬弟乎」兩段語,終覺得未盡。卻是少些子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底語,空如許勞攘重復,不足以折之也。只有「長者義乎,長之者義乎」此二語折得他親切。僩。
食色性也章
眾朋友說「食色性也」。先生問:「告子以知覺處為性,如何與『彼長而我長之』相干?」皆未及對。先生曰:「告子只知得人心,卻不知有道心。他覺那趨利避害,飢寒飽煖等處,而不知辨別那利害等處正是本然之性。所以道『彼長而我長之』,蓋謂我無長彼之心,由彼長,故不得不長之,所以指義為外也。」義剛。
問:「告子已不知性,如何知得仁為內?」曰:「他便以其主於愛者為仁,故曰內;以其制是非者為義,故曰外。」又問:「他說義,固不是;說仁,莫亦不是?」曰:「固然。」可學。
「告子謂仁愛之心自我而出,故謂之內;食色之可甘可悅,由彼有此,而後甘之悅之,故謂之外。」又云:「上面『食色性也』自是一截,下面『仁內義外』自是一截。故孟子辨告子,只謂:『何以謂仁內義外也?』愛便是仁之心,宜處便是義。」又云:「『彼白而我白之』,言彼是白馬,我道這是白馬。如著白衣服底人,我道這人是著白,言之則一。若長馬、長人則不同。長馬,則是口頭道箇老大底馬。若長人,則是誠敬之心發自於中,推誠而敬之,所以謂內也。」子蒙。
「白馬之白也,無以異於白人之白也。」看來孟子此語,答之亦未盡。謂白馬、白人不異,亦豈可也!畢竟「彼白而我白之」,我以為白,則亦出於吾心之分別矣。僩
李時可問「仁內義外」。曰:「告子此說固不是。然近年有欲破其說者,又更不是。謂義專在內,只發於我之先見者便是。如『夏日飲水,冬日飲湯』之類是已。若在外面商量,如此便不是義,乃是『義襲』。其說如此。然不知飲水飲湯固是內也。如先酌鄉人與敬弟之類,若不問人,怎生得知?今固有人素知敬父兄,而不知鄉人之在所當先者;亦有人平日知弟之為卑,而不知其為尸之時,乃祖宗神靈之所依,不可不敬者。若不因講問商量,何緣會自從裏面發出?其說乃與佛氏『不得擬議,不得思量,直下便是』之說相似,此大害理。又說『義襲』二字全不是如此,都把文義說錯了。只細看孟子之說,便自可見。」時舉。
性無善無不善章
「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此三者雖同為說氣質之性,然兩或之說,猶知分別善惡,使其知以性而兼言之,則無病矣。惟告子「無善無不善」之說,最無狀。他就此無善無惡之名,渾然無所分別,雖為惡為罪,總不妨也。與今世之不擇善惡而顛倒是非稱為本性者,何以異哉!僩。
告子說「性無善無不善」,非惟無善,並不善亦無之。謂性中無惡則可,謂無善則性是何物?節。
「性無善無不善」,告子之意,謂這性是不受善,不受惡底物事。「受」字,饒本作「管」。他說「食色性也」,便見得他只道是手能持,足能履,目能視,耳能聽,便是性。釋氏說「在目曰視,在耳曰聞,在手執捉,在足運奔」,便是他意思。植。
「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性無定形,不可言。孟子亦說:「天下之言性者,則故而已矣。」情者,性之所發。節。
問「乃若其情」。曰:「性不可說,情卻可說。所以告子問性,孟子卻答他情。蓋謂情可為善,則性無有不善。所謂『四端』者,皆情也。仁是性,惻隱是情。惻隱是仁發出來底端芽,如一箇穀種相似,穀之生是性,發為萌芽是情。所謂性,只是那仁義禮知四者而已。四件無不善,發出來則有不善,何故?殘忍便是那惻隱反底,冒昧便是那羞惡反底。」植。
問「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曰:「孟子道性善,性無形容處,故說其發出來底,曰『乃若其情,可以為善』,則性善可知。『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是人自要為不善耳,非才之不善也。情本不是不好底。李翱滅情之論,乃釋老之言。程子『情其性,性其情』之說,亦非全說情不好也。」璘。
德粹問:「『孟子道性善』,又曰『若其情,可以為善』,是如何?」曰:「且道性、情、才三者是一物,是三物?」德粹云:「性是性善,情是反於性,才是才料。」曰:「情不是反於性,乃性之發處。性如水,情如水之流。情既發,則有善有不善,在人如何耳。才,則可為善者也。彼其性既善,則其才亦可以為善。今乃至於為不善,是非才如此,乃自家使得才如此,故曰『非才之罪』。」某問:「下云惻隱、羞惡、辭遜、是非之心,亦是情否?」曰:「是情。」舜功問:「才是能為此者,如今人曰才能?」曰:「然。李翱復性則是,云『滅情以復性』,則非。情如何可滅!此乃釋氏之說,陷於其中不自知。不知當時曾把與韓退之看否?」可學。
問:「孟子言情、才皆善,如何?」曰:「情本自善,其發也未有染污,何嘗不善。才只是資質,亦無不善。譬物之白者,未染時只是白也。」德明。
孟子論才亦善者,是說本來善底才。淳。
孟子言才,不以為不善。蓋其意謂善,性也,只發出來者是才。若夫就氣質上言,才如何無善惡!端蒙。
問:「孟子論才專言善,何也?」曰:「才本是善,但為氣所染,故有善、不善,亦是人不能盡其才。人皆有許多才,聖人卻做許多事,我不能做得些子出。故孟子謂:『或相倍蓰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砥。
或問:「『不能盡其才』之意如何?」曰:「才是能去恁地做底。性本是好,發於情也只是好,到得動用去做也只是好。『不能盡其才』,是發得略好,便自阻隔了,不順他道理做去。若盡其才,如盡惻隱之才,必當至於『博施濟眾』;盡羞惡之才,則必當至於『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祿之千乘弗顧,繫馬千駟弗視』。這是本來自合恁地滔滔做去,止緣人為私意阻隔,多是略有些發動後,便遏折了。天,便似天子;命,便似將告敕付與自家;性,便似自家所受之職事,如縣尉職事便在捕盜,主簿職事便在掌簿書;情,便似去親臨這職事;才,便似去動作行移,做許多工夫。邵康節擊壤集序云:『性者,道之形體也;心者,性之郛郭也;身者,心之區宇也;物者,身之舟車也。』」賀孫。
「天生蒸民,有物有則。」蓋視有當視之則,聽有當聽之則,如是而視,如是而聽,便是;不如是而視,不如是而聽,便不是。謂如「視遠惟明,聽德惟聰」。能視遠謂之明,所視不遠,不謂之明;能聽德謂之聰,所聽非德,不謂之聰。視聽是物,聰明是則。推至於口之於味,鼻之於臭,莫不各有當然之則。所謂窮理者,窮此而已。
又舉「天生烝民」云云。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聖人所謂道者是如此,何嘗說物便是則!
或問:「集注言:『才,猶材質。』『才』與『材』字之別如何?」曰:「『才』字是就理義上說,『材』字是就用上說。孟子上說『人見其濯濯也,則以為未嘗有材』,是用『木』旁『材』字,便是指適用底說,『非天之降才爾殊』,便是就理義上說。」又問:「『才』字是以其能解作用底說,材質是合形體說否?」曰:「是兼形體說,便是說那好底材。」又問:「如說材料相似否?」曰:「是。」義剛。
孟子言人之才本無不善,伊川言人才所遇之有善、有不善也。道夫。
問:「孟子言才與程子異,莫是孟子只將元本好處說否?」曰:「孟子言才,正如言性,不曾說得殺,故引出荀揚來。到程張說出『氣』字,然後說殺了。」士毅。
先生言:「孟子論才,是本然者,不如程子之備。」蜚卿曰:「然則才亦稟於天乎?」曰:「皆天所為,但理與氣分為兩路。」又問:「程子謂『才稟於氣』,如何?」曰:「氣亦天也。」道夫曰:「理純而氣則雜。」曰:「然。理精一,故純;氣粗,故雜。」道夫。
問孟、程所論才同異。曰:「才只一般能為之謂才。」問:「集注說『孟子專指其出於性者言之,程子兼指其稟於氣者言之』,又是如何?」曰:「固是。要之,才只是一箇才,才之初,亦無不善。緣他氣稟有善惡,故其才亦有善惡。孟子自其同者言之,故以為出於性;程子自其異者言之,故以為稟於氣。大抵孟子多是專以性言,故以為性善,才亦無不善。到周子程子張子,方始說到氣上。要之,須兼是二者言之方備。只緣孟子不曾說到氣上,覺得此段話無結殺,故有後來荀揚許多議論出。韓文公亦見得人有不同處,然亦不知是氣稟之異,不妨有百千般樣不同,故不敢大段說開,只說『性有三品』。不知氣稟不同,豈三品所能盡耶!」廣。
孟子說才,皆是指其資質可以為善處。伊川所謂「才稟於氣,氣清則才清,氣濁則才濁」,此與孟子說才小異,而語意尤密,不可不考。「乃若其情」,「非才之罪也」,以「若」訓順者,未是。猶言如論其情,非才之罪也。蓋謂情之發有不中節處,不必以為才之罪爾。退之論才之品有三,性之品有五,其說勝荀揚諸公多矣。說性之品,便以仁義禮智言之,此尤當理。說才之品,若如此推究,則有千百種之多,姑言其大概如此,正是氣質之說,但少一箇氣字耳。伊川謂「論氣不論性,不明;論性不論氣,不備」,正謂如此。如性習遠近之類,不以氣質言之不可,正是二程先生發出此理,濂溪論太極便有此意。漢魏以來,忽生文中子,已不多得。至唐有退之,所至尤高。大抵義理之在天地間,初無泯滅。今世無人曉此道理,他時必有曉得底人。
金問:「公都子問性,首以情對,如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是也。次又以才對,如曰『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是也。繼又以心對,如曰『惻隱羞惡』之類,是也。其終又結之曰:『或相倍蓰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所問者性,而所對者曰才、曰情、曰心,更無一語及性,何也?明道曰:『稟於天為性,感為情,動為心。』伊川則又曰:『自性之有形者謂之心,自性之動者謂之情。』如二先生之說,則情與心皆自夫一性之所發。彼問性而對以情與心,則不可謂不切所問者。然明道以動為心,伊川以動為情,自不相侔。不知今以動為心是耶,以動為情是耶?或曰:『情對性言,靜者為性,動者為情。』是說固然也。今若以動為情是,則明道何得卻云『感為情,動為心』哉?橫渠云:『心統性情者也。』既是『心統性情』,伊川何得卻云『自性之有形者謂之心,自性之有動者謂之情耶』?如伊川所言,卻是性統心情者也。不知以心統性情為是耶,性統心情為是耶?此性、情、心,道者未有至當之論也。至若伊川論才,則與孟子立意不同。孟子此章言才處,有曰:『非才之罪也。』又曰:『不能盡其才者也。』又曰:『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又曰:『以為未嘗有才焉。』如孟子之意,未嘗以才為不善。而伊川卻說才有善有不善,其言曰:『氣清則才善,氣濁則才惡。』又曰:『氣清則才清,氣濁則才濁。』意者,以氣質為才也。以氣質為才,則才固有善不善之分也。而孟子卻止以才為善者,何也?伊川又曰:『孟子言「非才之罪」者,蓋公都子正問性善,孟子且答他正意,不暇一一辨之也。』審如是說,則孟子云『非天之降才爾殊』,與夫『以為未嘗有才焉』者,豈皆答公都子之正問哉?其後伊川又引萬章之問為證,謂萬章嘗問象殺舜事,孟子且答他這下意,未暇與他辨完廩、浚井之非。夫完廩、浚井,自是萬章不能燭理,輕信如此。孟子且答正問,未暇與他言,此猶可言也。如此篇論才處,盡是孟子自家說得如此,即非公都子之言。其曰未暇一一辨之,卻是孟子自錯了,未暇辨也。豈其然乎?又說:『孟子既又答他正意,亦豈容有一字之錯?若曰錯了一字,不惟啟公都子之詰難,傳之後世,豈不惑亂學者哉?』此又『才』之一字,未有至當之論也。」曰:「近思錄中一段云:『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注云:『「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注云:『「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夫『寂然不動』是性,『感而遂通』是情。故橫渠云:『心統性情者也。』此說最為穩當。如前二先生說話,恐是記錄者誤耳。如明道『感為情,動為心』,感與動如何分得?若伊川云:『自性而有形者謂之心。』某直理會他說不得!以此知是門人記錄之誤也。若孟子與伊川論才,則皆是。孟子所謂才,止是指本性而言。性之發用無有不善處。如人之有才,事事做得出來。一性之中,萬善完備,發將出來便是才也。」又云:「惻隱、羞惡,是心也。能惻隱、羞惡者,才也。如伊川論才,卻是指氣質而言也。氣質之性,古人雖不曾說著,考之經典,卻有此意。如書云『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后』,與夫『天乃錫王勇智』之說,皆此意也。孔子謂『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孟子辨告子『生之謂性』,亦是說氣質之性。近世被濂溪拈掇出來,而橫渠二程始有『氣質之性』之說。此伊川論才,所以云有善不善者,蓋主此而言也。如韓愈所引越椒等事,若不著箇氣質說,後如何說得他!韓愈論性比之荀揚最好。將性分三品,此亦是論氣質之性,但欠一箇『氣』字耳。」謨。此下去偽人傑錄皆云:「又問:『既是孟子指本性而言,則孟子謂才無不善,乃為至論。至伊川卻云未暇與公都子一一辨者,何也?』曰:『此伊川一時被他們逼,且如此說了。伊川如此等處亦多,不必泥也。』」
楊尹叔問:「伊川曰『語其才則有下愚之不移』,與孟子『非天之降才爾殊』語意似不同?」曰:「孟子之說自是與程子之說小異。孟子只見得是性善,便把才都做善,不知有所謂氣稟各不同。如后稷岐嶷,越椒知其必滅若敖,是氣稟如此。若都把做善,又有此等處,須說到氣稟方得。孟子已見得性善,只就大本處理會,更不思量這下面善惡所由起處,有所謂氣稟各不同。後人看不出,所以惹得許多善惡混底說來相炒。程子說得較密。」因舉「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須如此兼性與氣說,方盡此論。蓋自濂溪太極言陰陽、五行有不齊處,二程因其說推出氣質之性來。使程子生在周子之前,未必能發明到此。」又曰:「才固是善。若能盡其才,可知是善是好。所以不能盡其才處,只緣是氣稟恁地。」問:「才與情何分別?情是才之動否?」曰:「情是這裏以手指心。發出,有箇路脈曲折,隨物恁地去。才是能主張運用做事底。同這一事,有一人會發揮得,有不會發揮得;同這一物,有人會做得,有人不會做,此可見其才。」又問:「氣出於天否?」曰:「性與氣皆出於天。性只是理,氣則已屬於形象。性之善,固人所同,氣便有不齊處。」因指天氣而言:「如天氣晴明舒豁,便是好底氣;稟得這般氣,豈不好!到陰沉黯淡時,便是不好底氣;稟得這般氣,如何會好!畢竟不好底氣常多,好底氣常少。以一歲言之,一般天氣晴和,不寒不暖,卻是好,能有幾時如此!看來不是夏寒,便是冬暖;不是愆陽,便是伏陰,所以昏愚凶狠底人常多。」又曰:「人之貧富貴賤壽夭不齊處,都是被氣滾亂了,都沒理會。有清而薄者,有濁而厚者。顏夭而跖壽,亦是被氣滾亂汨沒了。堯舜自稟得清明純粹底氣,又稟得極厚,所以為聖人,居天子之位,又做得許大事業,又享許大福壽,又有許大名譽。如孔子之聖,亦是稟得清明純粹。然他是當氣之衰,稟得來薄了,但有許多名譽,所以終身栖栖為旅人,又僅得中壽。到顏子,又自沒興了。」淳。宇同。
伊川「性即理也」,自孔孟後,無人見得到此。亦是從古無人敢如此道。驤。集注。
伊川「性即理也」四字,撲不破,實自己上見得出來。其後諸公只聽得便說將去,實不曾就己上見得,故多有差處。道夫。
「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蓋本然之性,只是至善。然不以氣質而論之,則莫知其有昏明開塞,剛柔強弱,故有所不備。徒論氣質之性,而不自本原言之,則雖知有昏明開塞、剛柔強弱之不同,而不知至善之源未嘗有異,故其論有所不明。須是合性與氣觀之,然後盡。蓋性即氣,氣即性也。若孟子專於性善,則有些是「論性不論氣」;韓愈三品之說,則是「論氣不論性」。端蒙。
「程子:『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如孟子『性善』,是論性不論氣;荀揚異說,是論氣則昧了性。」曰:「程子只是立說,未指孟子。然孟子之言,卻是專論性。」過。
問:「氣者性之所寄,故『論性不論氣,則不備』;性者氣之所成,故『論氣不論性,則不明』。」曰:「如孟子說性善,是『論性不論氣』也。但只認說性善,雖說得好,終是欠了下面一截。自荀揚而下,便祇『論氣不論性』了。」道夫曰:「子雲之說,雖兼善惡,終只論得氣。」曰:「他不曾說著性。」道夫。
「論氣不論性」,荀子言性惡,揚子言善惡混是也。「論性不論氣」,孟子言性善是也。性只是善,氣有善不善。韓愈說生而便知其惡者,皆是合下稟得這惡氣。有氣便有性,有性便有氣。節。
「『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孟子終是未備,所以不能杜絕荀揚之口。」厚之問:「氣稟如何?」曰:「稟得木氣多,則少剛強;稟得金氣多,則少慈祥。推之皆然。」可學。
問「二之則不是」。曰:「不可分作兩段說,性自是性,氣自是氣。如何不可分作兩段說?他所以說不備、不明,須是兩邊都說,理方明備,故云『二之則不是』。二之者,正指上兩句也。」錄云:「『論性不論氣,論氣不論性』,便是二之。」或問:「明道說『生之謂性』,云:『性即氣,氣即性,便是不可分兩段說。』」曰:「那箇又是說性便在氣稟上。稟得此氣,理便搭附在上面,故云『性即氣,氣即性』。若只管說氣便是性,性便是氣,更沒分曉矣。」僩。
或問「二之則不是」。曰:「若只論性而不論氣,則收拾不盡,孟子是也。若只論氣而不論性,則不知得那原頭,荀揚以下是也。韓愈也說得好,只是少箇『氣』字。若只說一箇氣而不說性,只說性而不說氣,則不是。」又曰:「須是去分別得他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始得。其初那理未嘗不同。才落到氣上,便只是那粗處相同。如飢食渴飲,趨利避害,人能之,禽獸亦能之。若不識箇義理,便與他一般也。」又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民之秉彝』,這便是異處。『庶民去之,君子存之』,須是存得這異處,方能自別於禽獸。不可道蠢動含靈皆有佛性,與自家都一般。」義剛。
「性氣」二字,兼言方備。孟子言性不及氣,韓子言氣不及性。然韓不知為氣,亦以為性然也。
橫渠曰:「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如稟得氣清明者,這道理只在裏面;稟得氣昏濁者,這道理亦只在裏面,只被這昏濁遮蔽了。譬之水,清底,裏面纖微皆可見;渾底,裏面便見不得。孟子說性善,只見得大本處,未說到氣質之性細碎處。程子謂:「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孟子只論性,不知論氣,便不全備。若三子雖論性,卻不論得性,都只論得氣,性之本領處又不透徹。荀子只見得不好人底性,便說做惡;揚子只見得半善半惡人底性,便說做善惡混;韓子見得天下有許多般人,故立為三品,說得較近。其言曰:「仁義禮智信,性也;喜怒哀樂愛惡欲,情也。」似又知得性善。荀揚皆不及,只是過接處少一箇「氣」字。淳。
問:「橫渠言『氣質之性』,去偽終未曉。」曰:「性是天賦與人,只一同;氣質所稟,卻有厚薄。人只是一般人,厚於仁而薄於義,有餘於禮而不足於智,便自氣質上來。」去偽。
富歲子弟多賴章
「心之所同然者,謂理也,義也。」孟子此章自「富歲子弟多賴」之下,逐旋譬喻至此。其意謂人性本善,其不善者,陷溺之爾。「同然」之「然」,如然否之「然」,不是虛字,當從上文看。蓋自口之同嗜、耳之同聽而言,謂人心豈無同以為然者?只是理義而已。故「理義悅心,猶芻豢之悅口」。。
問:「『理義之悅我心』,理義是何物?心是何物?」曰:「此說理義之在事者。」節。
「理義之悅我心」章。云:「人之一身,如目之於色,耳之於聲,口之於味,莫不皆同,於心豈無所同。『心之所同然者,理也,義也。』且如人之為事,自家處之當於義,人莫不以為然,無有不道好者。如子之於父,臣之於君,其分至尊無加於此。人皆知君父之當事,我能盡忠盡孝,天下莫不以為當然,此心之所同也。今人割股救親,其事雖不中節,其心發之甚善,人皆以為美。又如臨難赴死,其心本於愛君,人莫不悅之,而皆以為不易。且如今處一件事苟當於理,則此心必安,人亦以為當然。如此,則其心悅乎,不悅乎?悅於心,必矣。」先生曰:「諸友而今聽某這說話,可子細去思量看。認得某這話,可以推得孟子意思。」子蒙。
黃先之問:「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先生問:「諸公且道是如何?」所應皆不切。先生曰:「若恁地看文字,某決定道都不會將身去體看。孟子這一段前面說許多,只是引喻理義是人所同有。那許多既都相似,這箇如何會不相似。理,只是事物當然底道理;義,是事之合宜處。程先生曰:『在物為理,處物為義。』這心下看甚麼道理都有之,如此做,人人都道是好;才不恁地做,人人都道不好。如割股以救母,固不是王道之中,然人人都道是好,人人皆知愛其親,這豈不是理義之心人皆有之。諸公適來都說不切,當都是不曾體之於身,只略說得通,便道是了。」賀孫。
器之問:「『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顏子『欲罷不能』,便是此意否?」曰:「顏子固是如此。然孟子所說,正是為眾人說,當就人心同處看。我恁地,他人也恁地,只就粗淺處看,自分曉,卻有受用。若必討箇顏子來證如此,只是顏子會恁地,多少年來更無人會恁地。看得細了,卻無受用。」宇。
器之問:「理義人心之同然,以顏子之樂見悅意。」曰:「不要高看,只就眼前看,便都是義理,都是眾人公共物事。且如某歸家來,見說某人做得好,便歡喜;某人做得不好,便意思不樂。見說人做官做得如何,見說好底,自是快活;見說不好底,自是使人意思不好。豈獨自家心下如此,別人都是如此。這只緣人心都有這個義理,都好善,都惡不善。」賀孫。
或問:「口耳目心皆官也。不知天所賦之氣質,不昏明清濁其口耳目,而獨昏明清濁其心,何也?然夷惠伊尹非拘於氣稟者,處物之義,乃不若夫子之時,豈獨是非之心不若聖人乎?」曰:「口耳目等亦有昏明清濁之異。如易牙師曠之徒,是其最清者也,心亦由是而已。夷惠之徒,正是未免於氣質之拘者,所以孟子以為不同,而不願學也。」
牛山之木章
孟子激發人。說放心、良心諸處,說得人都汗流!
問「牛山之木」一章。曰:「『日夜之所息』底是良心,『平旦之氣』自是氣,是兩件物事。夜氣如雨露之潤,良心如萌櫱之生。人之良心,雖是有梏亡,而彼未嘗不生。梏,如被他禁械在那裏,更不容他轉動。亡,如將自家物失去了。」又曰:「『日夜之所息』,卻是心。夜氣清,不與物接,平旦之時,即此良心發處。惟其所發者少,而旦晝之所梏亡者展轉反覆,是以『夜氣不足以存』矣。如睡一覺起來,依前無狀。」又曰:「良心當初本有十分,被他展轉梏亡,則他長一分,自家止有九分;明日他又進一分,自家又退,止有八分。他日會進,自家日會退。此章極精微,非孟子做不得許多文章。別人縱有此意,亦形容不得。老蘇們只就孟子學作文,不理會他道理,然其文亦實是好。」賀孫。
或問:「『日夜之所息』,舊兼止息之義,今只作生息之義,如何?」曰:「近看得只是此義。」問:「凡物日夜固有生長,若良心既放,而無操存之功,則安得自能生長?」曰:「放之未遠者,亦能生長。但夜間長得三四分,日間所為又放了七八分,卻摺轉來,都消磨了這些子意思,所以至於梏亡也。」
吳仁父問「平旦之氣」。曰:「氣清則能存固有之良心。如旦晝之所為,有以汨亂其氣,則良心為之不存矣。然暮夜止息,稍不紛擾,則良心又復生長。譬如一井水,終日攪動,便渾了那水。至夜稍歇,便有清水出。所謂『夜氣不足以存』者,便是攪動得太甚。則雖有止息時,此水亦不能清矣。」銖。節錄別出。
仁父問「平旦之氣」。曰:「心之存不存,係乎氣之清不清。氣清,則良心方存立得;良心既存立得,則事物之來方不惑,如『先立乎其大者,則小者弗能奪也』。」又曰:「大者既立,則外物不能奪。」又問:「『平旦之氣』,何故如此?」曰:「歇得這些時後,氣便清,良心便長。及旦晝,則氣便濁,良心便著不得。如日月何嘗不在天上?卻被些雲遮了,便不明」吳知先問:「夜氣如何存?」曰:「孟子不曾教人存夜氣,只是說歇得些時,氣便清。」又曰:「他前面說許多,這裏只是教人操存其心。」又曰:「若存得此心,則氣常時清,不特平旦時清;若不存得此心,雖歇得此時,氣亦不清,良心亦不長。」又曰:「睡夢裏亦七勞八攘。如井水,不打他便清,只管去打便濁了。」節。
「平旦之氣」,只是夜間息得許多時節,不與事物接,才醒來便有得這些自然清明之氣,此心自恁地虛靜。少間才與物接,依舊又汨沒了。只管汨沒多,雖夜間休息,是氣亦不復存。所以有終身昏沉,展轉流蕩,危而不復者。賀孫。
器之問:「『平旦之氣』,其初生甚微,如何道理能養得長?」曰:「亦只逐日漸漸積累,工夫都在『旦晝之所為』。今日長得一分,夜氣便養得一分;明日又長得一分,明夜又養得兩分,便是兩日事。日日積累,歲月既久,自是不可禦。今若壞了一分,夜氣漸薄,明日又壞,便壞成兩分,漸漸消,只管無。故曰:『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夜氣不足以存。』到消得多,夜氣益薄,雖息一夜,也存不得。又以愛惜錢物為喻,逐日省節,積累自多。」賀孫。寓錄別出。
器之問:「孟子『平旦之氣』甚微小,如何會養得完全?」曰:「不能存得夜氣,皆是旦晝所為壞了。所謂『好惡與人相近者幾希』,今只要得去這好惡上理會。日用間於這上見得分曉,有得力處,夜氣方與你存。夜氣上卻未有工夫,只是去『旦晝』理會,這兩字是箇大關鍵,這裏有工夫。日間進得一分道理,夜氣便添得一分;到第二日更進得一分道理,夜氣便添得二分;第三日更進得一分道理,夜氣便添得三分。日間只管進,夜間只管添,添來添去,這氣便盛。恰似使錢相似,日間使百錢,使去九十錢,留得這十錢這裏;第二日百錢中使去九十錢,又積得二十錢;第三日如此,又積得三十錢。積來積去,被自家積得多了,人家便從容。日間悠悠地過,無工夫,不長進,夜間便減了一分氣;第二日無工夫,夜間又減了二分氣;第三日如此,又減了三分氣。如此梏亡轉深,夜氣轉虧損了。夜氣既虧,愈無根腳,日間愈見作壞。這處便是『梏之反覆,其違禽獸不遠矣』。亦似使錢,一日使一百,卻侵了一百十錢,所有底便自減了,只有九十;第二日侵了百二十,所留底又減了,只有八十。使來使去轉多,這裏底日日都消磨盡了。」因舉老子言:「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謂早復;早復,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大意也與孟子意相似。但他是就養精神處說,其意自別。平旦之氣,便是旦晝做工夫底樣子,日用間只要此心在這裏。」宇。
器遠問:「『平旦之氣』,緣氣弱,易為事物所勝,如何?」曰:「這也別無道理,只是漸漸捱將去,自有力。這麼只是志不果。」復說第一義云:「如這箇,只有箇進步捱將去底道理,這只是有這一義。若於此不見得,便又說今日做不得,且待來日;這事做不得,且備員做些子,都是第二、第三義。」賀孫。
問:「『平旦之氣』,少頃便為事物所奪。氣稟之弱,如何可以得存?」曰:「這箇不容說。只是自去照顧,久後自慣,便自然別。」卓。
敬子問:「旦晝不梏亡,則養得夜氣清明?」曰:「不是靠氣為主,蓋要此氣去養那仁義之心。如水之養魚,水多則魚鮮,水涸則魚病。養得這氣,則仁義之心亦好,氣少則仁義之心亦微矣。」僩。
問:「『夜氣』一章,又說心,又說氣,如何?」曰:「本是多說心。若氣清,則心得所養,自然存得清氣;濁,則心失所養,便自濁了。」賀孫。
或問:「夜氣、旦氣如何?」曰:「孟子此段首尾,止為良心設爾。人多將夜氣便做良心說了,非也。『夜氣不足以存』,蓋言夜氣至清,足以存得此良心爾。平旦之氣亦清,亦足以存吾良心,故其好惡之公猶與人相近,但此心存得不多時也。至『旦晝之所為,則梏亡之矣』。所謂梏者,人多謂梏亡其夜氣,亦非也。謂旦晝之為,能梏亡其良心也。」謨。
「夜氣不足以存」,是存箇甚?人多說只是夜氣,非也。這正是說那本然底良心。且如氣,不成夜間方會清,日間都不會清。今人日用間,良心亦何嘗不發見,為他又梏亡了。若存得這箇心,則氣自清,氣清,則養得這箇心常存。到「夜氣不足以存」,則此心陷溺之甚,雖是夜氣清時,亦不足以存之矣。此章前面譬喻甚切,到得後面歸宿處極有力。今之學者最當於此用功。
問「夜氣」一節。曰:「今人只說夜氣,不知道這是因說良心來。得這夜氣來涵養自家良心,又便被他旦晝所為梏亡之。旦晝所為,交羇得沒理會。到那夜氣涵養得好時,清明如一箇寶珠相似,在清水裏,轉明徹;若頓在濁水中,尋不見了。」又曰:「旦晝所為,壞了清明之氣。夜氣微了,旦晝之氣越盛。一箇會盛,一箇會微。消磨得盡了,便與禽獸不遠。」植。
景紹問「夜氣、平旦之氣。」曰:「這一段,其所主卻在心。某嘗謂,只有伊川說:『夜氣之所存者,良知也,良能也。』諸家解注,惟此說為當。仁義之心,人所固有,但放而不知求,則天之所以與我者始有所汨沒矣。是雖如此,然其日夜之所休息,至於平旦,其氣清明,不為利慾所昏,則本心好惡,猶有與人相近處。至『其旦晝之所為,又有以梏亡之。梏之反覆』,則雖有這些夜氣,亦不足以存養其良心。反覆,只是循環。『夜氣不足以存』,則雖有人之形,其實與禽獸不遠。故下文復云:『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良心之消長,只在得其養與失其養爾。『牛山之木嘗美矣』,是喻人仁義之心。『郊於大國,斧斤伐之』,猶人之放其良心。『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櫱之生』,便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處。旦晝之梏亡,則又所謂『牛羊又從而牧之』,雖芽櫱之萌,亦且戕賊無餘矣。」道夫問:「此莫是心為氣所動否?」曰:「然。」章末所問,疑有未盡。道夫。
問「夜氣」。曰:「夜氣靜。人心每日梏於事物,斲喪戕賊,所餘無幾,須夜氣靜,庶可以少存耳。至夜氣之靜而猶不足以存,則去禽獸不遠,言人理都喪也。前輩皆無明說。某因將孟子反覆熟讀,每一段三五十過,至此方看得出。後看程子卻說:『夜氣之所存者,良知良能也。』與臆見合。以此知觀書不可苟,須熟讀深思,道理自見。」大雅。
問「夜氣」一章。曰:「氣只是這箇氣,日裏也生,夜間也生。只是日間生底,為物欲梏之,隨手又耗散了。夜間生底,則聚得在那裏,不曾耗散,所以養得那良心。且如日間目視耳聽,口裏說話,手足運動,若不曾操存得,無非是耗散底時節。夜間則停留得在那裏。如水之流,夜間則閘得許多水住在這裏,這一池水便滿,次日又放乾了;到夜裏,又聚得些小。若從平旦起時,便接續操存而不放,則此氣常生而不已。若日間不存得此心,夜間雖聚得些小,又不足以勝其旦晝之梏亡,少間這氣都乾耗了,便不足以存其仁義之心。如箇船閤在乾燥處,轉動不得了。心如箇寶珠,氣如水。若水清,則寶珠在那裏也瑩徹光明;若水濁,則和那寶珠也昏濁了。」又曰:「『夜氣不足以存』,非如公說心不存與氣不存,是此氣不足以存其仁義之心。伊川云:『夜氣所存,良知良能也。』這『存』字,是箇保養護衛底意。」又曰:「此段專是主仁義之心說,所以『此豈山之性也哉』下,便接云:『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又曰:「此章不消論其他,緊要處只在『操則存』上。」僩。
問:「兩日作工夫如何?」某答略如舊所對。曰:「『夜氣』章如何?」答以:「萌櫱生上,便見得無止息本初之理。若完全底人,此氣無時不清明。卻有一等日間營管梏亡了,至夜中靜時猶可收拾。若於此更不清明,則是真禽獸也。」曰:「今用何時氣?」曰:「總是一氣。若就孟子所說,用平旦氣。」曰:「『夜氣不足以存』,先儒解多未是。不足以存此心耳,非謂存夜氣也。此心虛明廣大,卻被他梏亡。日間梏亡既甚,則夜一霎時靜亦不存,可見其都壞了。」可學。
蓋卿問「夜氣」一章。曰:「夜氣是母,所息者是子。蓋所息者本自微了,旦晝只管梏亡。今日梏一分,明日梏一分,所謂『梏之反覆』,而所息者泯,夜氣亦不足以存。若能存,便是息得仁義之良心。」又曰:「夜氣只是不與物接時。」植。
問「夜氣」之說。曰:「只是借夜氣來滋養箇仁義之心。」炎。
夜氣存,則清過這邊來。閎祖。
子上問「夜氣」。曰:「此段緊要,在『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璘。
「牛山之木」,譬人之良心,句句相對,極分明。天地生生之理,本自不息,惟旦晝之所為,有所梏亡。然雖有所梏亡,而夜氣之所息,平旦之氣,自然有所生長。自此漸能存養,則良心漸復。惟其於梏亡之餘,雖略略生長得些子,至日用間依舊汨於物欲,又依然壞了,則是「梏之反覆」。雖夜間休息,其氣只恁地昏,亦不足以存此良心。故下面又說:「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見得雖梏亡之餘,有以養之,則仁義之心即存。緣是此心本不是外面取來,乃是與生俱生。下又說存養之要,舉孔子之言:「操則存,舍則亡。」見此良心,其存亡只在眇忽之間,才操便在這裏,才舍便失去。若能知得常操之而勿放,則良心常存,夜之所息,益有所養。夜之所養愈深,則旦晝之所為,無非良心之發見矣。又云:「氣與理本相依。旦晝之所為不害其理,則夜氣之所養益厚;夜之所息既有助於理,則旦晝之所為益無不當矣。日間梏亡者寡,則夜氣自然清明虛靜,至平旦亦然。至旦晝應事接物時,亦莫不然。」賀孫。
「人心於應事時,只如那無事時方好。」又舉孟子「夜氣」一章云:「氣清,則心清。『其日夜之所息』,是指善心滋長處言之。人之善心雖已放失,然其日夜之間,亦必有所滋長。又得夜氣澄靜以存養之,故平旦氣清時,其好惡亦得其同然之理。『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此言人纔有此善心,便有不善底心來勝了,不容他那善底滋長耳。」又曰:「今且看那平旦之氣,自別。」廣云:「如童蒙誦書,到氣昏時,雖讀數百遍,愈念不得;及到明早,又卻自念得。此亦可見平旦之氣之清也。」曰:「此亦只就氣上說,故孟子末後收歸心上去。」曰:「『操則存,舍則亡。』蓋人心能操則常存,豈特夜半平旦?」又云:「惻隱、羞惡是已發處。人須是於未發時有工夫,始得。」廣。
問:「良心與氣,合下雖是相資而生,到得後來或消或長,畢竟以心為主?」曰:「主漸盛則客漸衰,主漸衰則客漸盛。客盛然後勝這主,故曰『志動氣者十九,氣動志者十一』。」賀孫云:「若是客勝得主,畢竟主先有病。」賀孫。
再三說「夜氣」一章,曰:「氣清則心清。『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蓋是靜時有這好處發見。緣人有不好處多,所以纔有好處,便被那不好處勝了,不容他好處滋長。然孟子此說,只為常人言之。其實此理日間亦有發見時,不止夜與平旦。所以孟子收拾在『操則存,舍則亡』上,蓋為此心操之則存也。」人傑。
劉用之問「夜氣」之說。曰:「他大意只在『操則存,舍則亡』兩句上。心一放時,便是斧斤之戕,牛羊之牧;一收歛在此,便是日夜之息,雨露之潤。他要人於旦晝時,不為事物所汨。」文蔚。
問「夜氣」一章。曰:「這病根只在放其良心上。蓋心既放,則氣必昏,氣既昏則心愈亡。兩箇互相牽動,所謂『梏之反覆』。如下文『操則存,舍則亡』,卻是用功緊切處,是箇生死路頭。」又云:「『梏之反覆』,都不干別事,皆是人之所為有以致之。」燾。
孟子言「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只是狀人之心是箇難把捉底物事,而人之不可不操。出入,便是上面操存舍亡。入則是在這裏,出則是亡失了。此大約泛言人心如此,非指已放者而言,亦不必要於此論心之本體也。端蒙。
「操則存,舍則亡」,只是人能持此心則心在,若捨之便如去失了。求放心,不是別有一物在外,旋去收拾回來。只是此心頻要省察,才覺不在,便收之爾。按先生他語:「只操,便存;只求,便是不放。」如復卦所謂『出入無疾』,出只是指外而言,入只是指內而言,皆不出乎一卦。孟子謂『出入無時』,心豈有出入,只要人操而存之耳。明道云:『聖賢千言萬語,只要人收已放之心。』釋氏謂『一大藏教,只是一箇注腳』。所謂『聖賢千言萬語』,亦只是一箇注腳而已。」謨。
問「操則存」。曰:「心不是死物,須把做活物看。不爾,則是釋氏入定、坐禪。操存者,只是於應事接物之時,事事中理,便是存。若處事不是當,便是心不在。若只管兀然守在這裏,驀忽有事至于吾前,操底便散了,卻是『舍則亡』也。」仲思問:「於未應接之時如何?」曰:「未應接之時,只是戒慎恐懼而已。」又問:「若戒慎恐懼,便是把持。」曰:「也須是持,但不得硬捉在這裏。只要提教他醒,便是操,不是塊然自守。」砥。
人心「操則存,舍則亡」,須是常存得,「造次顛沛必於是」,不可有一息間斷。於未發之前,須是得這虛明之本體分曉。及至應事接物時,只以此處之,自然有箇界限節制,揍著那天然恰好處。廣。
「操則存,舍則亡。」非無也,逐於物而忘返耳。
子上問「操則存,舍則亡」。曰:「若不先明得性善,有興起必為之志,恐其所謂操存之時,乃舍亡之時也。」璘。
「操則存」,須於難易間驗之。若見易為力,則真能操也。難,則是別似一物,操之未真也。伯羽。
某嘗謂,這心若未正時,雖欲強教他正,也卒乍未能得他正。若既正後,雖欲邪,也卒乍邪未得。雖曰「操則存,舍則亡」,也不得恁地快,自是他勢恁地。伯羽。
「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人更不知去操舍上做工夫,只去出入上做工夫。
孟子言操舍存亡,都不言所以操存求放之法,只操之、求之便是。知言問「以放心求心如何」,問得來好。他答不得,只舉齊王見牛事。殊不知,只覺道我這心放了底,便是心,何待見牛時方求得!伯羽。
蓋卿以為,「操則存」,便是心未嘗放;「舍則亡」,便是此心已放。曰:「是如此。」蓋卿。
求放、操存,皆兼動靜而言,非塊然默守之謂。道夫。
操存舍亡,只在瞬息之間,不可不常常著精采也。又曰:「孟子『求放心』語已是寬。若『居處恭,執事敬』二語,更無餘欠。」賀孫。
「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這箇只在我,非他人所能與也。非禮勿視聽言動,勿與不勿,在我而已。今一箇無狀底人,忽然有覺,曰:「我做得無狀了!」便是此心存處。孟子言「求其放心」,亦說得慢了。人傑。
問:「注云:『出入無定時,亦無定處。』既云操則常存,則疑若有一定之所矣。」曰:「此四句,但言本心神明不測,不存即亡,不出即入,本無定所。如今處處常要操存,安得有定所!某常說,『操則存』,『克己復禮』,『敬以直內』等語,不須講量,不須論辨,只去操存、克復便了。只今眼下便是用功處,何待擬議思量!與辨論是非,講究道理不同。若此等處,只下著頭做便是,不待問人。」僩。
因操舍而有存亡出入。僩。
入,不是已放之心入來。升卿。
觸物而放去是出;在此安坐,不知不覺被他放去,也是出。故學先求放心。升卿。
道夫言:「嘗與子昂論心無出入。子昂論心大無外,固無出入。道夫因思心之所以存亡者,以放下與操之之故,非真有出入也。」曰:「言有出入,也是一箇意思;言無出入,也是一箇意思。但今以夫子之言求之,他分明道『出入無時』。且看自家今汨汨沒沒在這裏,非出入而何?惟其神明不測,所以有出入;惟其能出入,所以神明不測。」道夫。
或問:「『出入無時』,非真有出入,只是以操舍言。」曰:「出入便是存亡。操便存,舍便亡。」又曰:「有人言無出入,說得是好。某看來,只是他偶然天資粹美,不曾大段流動走作,所以自不見得有出入。要之,心是有出入。此亦只可以施於他一身,不可為眾人言。眾人是有出入,聖賢立教通為眾人言,不為一人言。」賀孫。
「操則存,舍則亡」,程子以為操之之道,惟在「敬以直內」而已。如今做工夫,卻只是這一事最緊要。這「主一無適」底道理,卻是一箇大底,其他道理總包在裏面。其他道理已具,所謂窮理,亦止是自此推之,不是從外面去尋討。一似有箇大底物事,包得百來箇小底物事;既存得這大底,其他小底只是逐一為他點過,看他如何模樣,如何安頓。如今做工夫,只是這箇最緊要。若是閑時不能操而存之,這箇道理自是間斷。及臨事方要窮理,從那裏捉起!惟是平時常操得存,自然熟了,將這箇去窮理,自是分明。事已,此心依前自在。又云:「雖是識得箇大底都包得,然中間小底,又須著逐一點掇過。」賀孫。集義。
「『夜氣』之說,常在日間,舊看此不分明。後來看伊川語有云『夜氣不足以存良知良能也』,方識得破。」可學云:「此一段首末,自是論心。」曰:「然。」可學。
人心緣境,出入無時。如看一物,心便在外,看了即便在此。隨物者是浮念;此是本心,浮念斷,便在此。其實不是出入,但欲人知出入之故耳。無出入是一種人,有出入是一種人。所以云淳夫女知心而不知孟子。此女當是完實,不勞攘,故云「無出入」;而不知人有出入者多,猶無病者不知人之疾痛也。方。
伯豐問:「淳夫女子『雖不識孟子,卻識心』,如何?」曰:「試且看程子當初如何說?」及再問,方曰:「人心自是有出入,然亦有資稟好底,自然純粹。想此女子自覺得他箇心常湛然無出入,故如此說,只是他一箇如此。然孟子之說卻大,乃是為天下人說。蓋心是箇走作底物。伊川之意,只謂女子識心,卻不是孟子所引夫子之言耳。」。
范淳夫之女謂:「心豈有出入?」伊川曰:「此女雖不識孟子,卻能識心。」此一段說話,正要人看。孟子舉孔子之言曰「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此別有說。伊川言淳夫女「卻能識心」。心卻易識,只是不識孟子之意。去偽。
魚我所欲章
問「舍生取義」。曰:「此不論物之輕重,只論義之所安耳。」時舉。
「義在於生,則舍死而取生;義在於死,則舍生而取死。上蔡謂:『義重於生,則舍生而取義;生重於義,則當舍義而取生。』既曰『義在於生』,又豈可言『舍義取生』乎?」蜚卿問:「生,人心;義,道心乎?」曰:「欲生惡死,人心也;惟義所在,道心也。權輕重卻又是義。」明道云:「義無對。」或曰:「義與利對。」道夫問:「若曰『義者利之和』,則義依舊無對。」曰:「正是恁地。」道夫。
上蔡謂:「義重於生,則舍生取義;生重於義,則舍義取生。」此說不然。義無可舍之理,當死而死,義在於死;不當死而死,義在於不死,無往而非義也。閎祖。
因論夜氣存養之說,曰:「某嘗見一種人汲汲營利求官職,不知是勾當甚事。後來思量孟子說:『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他元來亦有此心,只是他自失了,今卻別是一種心,所以不見義理。」文蔚云:「他雖是如此,想羞惡之心亦須萌動,亦自見得不是,但不能勝利欲之心耳。」曰:「只是如此,濟甚事?今夜愧恥,明日便不做,方是。若愧恥後,又卻依舊自做,何濟於事!」文蔚。
或曰:「『萬鍾於我何加焉?』他日或為利害所昏,當反思其初,則不為所動矣。」曰:「此是克之之方。然所以克之者,須是有本領後,臨時方知克去得。不然,臨時比並,又卻只是擇利處之耳。」璘。
仁人心也章
「仁,人心也」,是就心上言;「義,人路也」,是就事上言。伯羽。
問:「『仁,人心;義,人路。』路是設譬喻,仁卻是直指人心否?」曰:「『路』字非譬喻。恐人難曉,故謂此為人之路,在所必行爾。」謨。
或問「仁,人心;義,人路」。曰:「此猶人之行路爾。心即人之有知識者,路即賢愚之所共由者。孟子恐人不識仁義,故以此喻之。然極論要歸,只是心爾。若於此心常得其正,則仁在其中。故自『
捨正路而不由,放其心而不知求』以下,一向說從心上去。」大雅。
敬之問「仁,人心也」。曰:「仁是無形跡底物事,孟子恐人理會不得,便說道只人心便是。卻不是把仁來形容人心,乃是把人心來指示仁也。所謂『放其心而不知求』,蓋存得此心便是仁;若此心放了,又更理會甚仁!今人之心靜時昏,動時擾亂,便皆是放了。」時舉。
問:「楊氏謂:『孟子言:「仁,人心也。」最為親切。』竊謂以心之德為仁,則可;指人心即是仁,恐未安。」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此指而示之近。緣人不識仁義,故語之以仁只在人心,非以人心訓仁;義,只是人之所行者是也。」必大。
孟子說:「仁,人心也。」此語最親切。心自是仁底物事,若能保養存得此心,不患他不仁。孔門學者問仁不一,聖人答之亦不一,亦各因其人而不同,然大概不過要人保養得這物事。所以學者得一句去,便能就這一句上用工。今人只說仁是如何,求仁是如何,待他尋得那道理出來,卻不知此心已自失了。程子「穀種」之喻甚善。若有這種種在這裏,何患生理不存!
「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某以為,雞犬放則有未必可求者,惟是心纔求則便在,未有求而不可得者。道夫。
孟子蓋謂,雞犬不見,尚知求之;至於心,則不知求。雞犬之出,或遭傷害,或有去失,且有求而不得之時。至於此心,無有求而不得者。便求便在,更不用去尋討。那失底自是失了,這後底又在。節節求,節節在。只恐段段恁地失去,便不得。今日這段失去了,明日那段又失,一向失卻,便不是。子蒙。
或問「求放心」。曰:「此心非如雞犬出外,又著去捉他;但存之,只在此,不用去捉他。放心,不獨是走作喚做放,才昏睡去,也是放。只有些昏惰,便是放。」恪錄。
或問:「求放心,愈求則愈昏亂,如何?」曰:「即求者便是賢心也。知求,則心在矣。今以已在之心復求心,即是有兩心矣。雖曰譬之雞犬,雞犬卻須尋求乃得;此心不待宛轉尋求,即覺其失,覺處即心,何更求為?自此更求,自然愈失。此用力甚不多,但只要常知提醒爾。醒則自然光明,不假把捉。今言『操之則存』,又豈在用把捉!亦只是說欲常常醒覺,莫令放失,便是。此事用力極不多,只是些子力爾。然功成後,卻應事接物,觀書察理,事事賴他。如推車子,初推卻用些力,車既行後,自家卻賴他以行。」大雅。
放心,只是知得,便不放。如雞犬之放,或有隔一宿求不得底,或有被人殺,終身求不得底。如心,則才知是放,則此心便在這裏。五峰有一段說得甚長,然說得不是。他說齊王見牛為求放心。如終身不見此牛,不成此心便常不見!只消說知其為放而求之,則不放矣。「而求之」三字,亦剩了。從周。
或問「求放心」。曰:「知得心放,此心便在這裏,更何用求?適見道人題壁云:『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說得極好!知言中或問『求放心』,答語舉齊王見牛事。某謂不必如此說,不成不見牛時,此心便求不得!若使某答之,只曰:『知其放而求之,斯不放矣。』『而求之』三字,亦自剩了。」學蒙。
季成問:「為學當求放心?」曰:「若知放心而求之,則心不放矣。知之則心已在此,但不要又放了可也。然思之,尚多了『而求之』三字。」蓋卿從旁而言曰:「蓋卿嘗以為,『操則存』,便是心未嘗放;『舍則亡』,便是此心已放。」曰:「是如此。」蓋卿。
人心纔覺時便在。孟子說「求放心」,「求」字早是遲了。夔孫。
「求放心」,只覺道:「我這心如何放了!」只此念纔起,此言未出口時,便在這裏。不用擬議別去求之,但常省之而勿失耳。伯羽。
「求放心」,也不是在外面求得箇放心來,只是求時便在。「我欲仁,斯仁至矣」,只是欲仁便是仁了。義剛。
「求放心」,非以一心求一心,只求底便是已收之心;「操則存」,非以一心操一心,只操底便是已存之心。心雖放千百里之遠,只一收便在此,他本無去來也。伯羽。
季成問「放心」。曰:「如『求其放心』,『主一之謂敬』之類,不待商量,便合做起。若放遲霎時,則失之。如辨明是非,經書有疑之類,則當商量。」蓋卿。
孟子言「求放心」。你今只理會這物事常常在時,私欲自無著處。且須持敬。祖道。
收放心,只是收物欲之心。如理義之心,即良心,切不須收。須就這上看教熟,見得天理人欲分明。從周。
叔重問:「所謂『求放心』者,不是但低眉合眼,死守此心而已;要須常使此心頓放在義理上。」曰:「也須是有專靜之功,始得。」時舉因云:「自來見得此理真無內外,外面有跬步不合道理,便覺此心慊然。前日侍坐,深有得於先生『醒』之一字。」曰:「若常醒在這裏,更須看惻隱、羞惡、是非、恭敬之心所發處,始得。當一念慮之發,不知是屬惻隱耶,羞惡、是非、恭敬耶?須是見得分明,方有受用處。」時舉。
心兼攝性情,則極好。然「出入無時,莫知其鄉」,難制而易放,則又大不好。所謂「求其放心」,又只是以心求其心。「心求心」說,易入謝氏「有物」之說,要識得。端蒙。
「求放心」,初用求,後來不用求。所以病翁說:「既復其初,無復之者。」文蔚。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不是學問之道只有求放心一事,乃是學問之道皆所以求放心。如聖賢一言一語,都是道理。賀孫。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諸公為學,且須於此著切用工夫。且學問固亦多端矣,而孟子直以為無他。蓋身如一屋子,心如一家主。有此家主,然後能洒掃門戶,整頓事務。若是無主,則此屋不過一荒屋爾,實何用焉?且如中庸言學、問、思、辨四者甚切,然而放心不收,則以何者而學、問、思、辨哉!此事甚要。諸公每日若有文字思量未透,即可存著此事。若無文字思量,即收歛此心,不容一物,乃是用功也。壯祖。
學問之道,孟子斷然說在求放心。學者須先收拾這放心,不然,此心放了,博學也是閑,審問也是閑,如何而明辨!如何而篤行!銖。
學須先以求放心為本。致知是他去致,格物是他去格,正心是他去正,無忿懥等事。誠意是他自省悟,勿夾帶虛偽;修身是他為之主,不使好惡有偏。伯羽。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舊看此只云但求其放心,心正則自定,近看儘有道理。須是看此心果如何,須是心中明盡萬理,方可;不然,只欲空守此心,如何用得!如平常一件事,合放重,今乃放輕,此心不樂;放重,則心樂。此可見此處乃與大學致知、格物、正心、誠意相表裏。」可學謂:「若不於窮理上作工夫,遽謂心正,乃是告子不動心,如何守得?」曰:「然。」又問:「舊看『放心』一段,第一次看,謂不過求放心而已。第二次看,謂放心既求,儘當窮理。今聞此說,乃知前日第二說已是隔作兩段。須是窮理而後求得放心,不是求放心而後窮理。」曰:「然。」可學。
問:「孟子只說學問之道,在求放心而已,不曾欲他為。」曰:「上面煞有事在,注下說得分明,公但去看。」又曰:「說得太緊切,則便有病。孟子此說太緊切,便有病。」節。
上有「學問」二字在,不只是求放心便休。節。
孟子曰:「求其放心而已矣。」當於未放之前看如何,已放之後看如何,復得了又看是如何。作三節看後,自然習熟,此心不至於放。季禮。
孟子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可煞是說得切。子細看來,卻反是說得寬了。孔子只云:「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若能如此,則此心自無去處,自不容不存,此孟子所以不及孔子。
問:「先生向作仁說,大率以心具愛之理,故謂之仁。今集注『仁,人心也』,只以為『酬酢萬變之主』,如何?」曰:「不要如此看,且理會箇『仁,人心也』,須見得是箇『酬酢萬變之主』。若只管以彼較此,失了本意。看書且逐段看,如喫物相似,只咀嚼看如何。向為人不理會得仁,故做出此等文字,今卻反為學者爭論。」竇云:「先生之文似藥方,服食卻在學者。」曰:「治病不治病,卻在藥方;服食見效不見效,卻在人。」竇問:「心中湛然清明,與天地相流通,此是仁否?」曰:「湛然清明時,此固是仁義禮智統會處。今人說仁,多是把做空洞底物看,卻不得。當此之時,仁義禮智之苗脈已在裏許,只是未發動。及有箇合親愛底事來,便發出惻隱之心;有箇可厭惡底事來,便發出羞惡之心。禮本是文明之理,其發便知有辭遜;智本是明辨之理,其發便知有是非。」又曰:「仁是惻隱之母,惻隱是仁之子。又仁包義禮智三者,仁似長兄,管屬得義禮智,故曰『仁者善之長。』」德明。集注。
蜚卿問:「孟子說『求放心』,從『仁,人心也』,說將來。莫是收此心便是仁,存得此心可以存此仁否?」曰:「也只是存得此心,可以存此仁。若只收此心,更無動用生意,又濟得甚麼!所以明道又云:『自能尋向上去。』這是已得此心,方可做去;不是道只塊然守得這心便了。」問:「放心還當將放了底心重新收來;還只存此心,便是不放?」曰:「看程先生所說,文義自是如此,意卻不然。只存此心,便是不放;不是將已縱出了底,依舊收將轉來。如『七日來復』,終不是已往之陽,重新將來復生。舊底已自過去了,這裏自然生出來。這一章意思最好,須將來日用之間常常體認看。這箇初無形影,忽然而存,忽然而亡。『誠無為,幾善惡』,通書說此一段尤好。『誠無為』,只是常存得這箇實理在這裏。惟是常存得實理在這裏,方始見得幾,方始識得善惡。若此心放而不存,一向反覆顛錯了,如何別認得善惡?以此知這道理雖然說得有許多頭項,看得熟了,都自相貫通。聖賢當初也不是有意說許多頭項,只因事而言。」賀孫。
明道說「聖賢千言萬語」云云,只是大概說如此。若「已放之心」,這箇心已放去了,如何會收得轉來!只是莫令此心逐物去,則此心便在這裏。不是如一件物事,放去了又收回來。且如渾水自流過去了,如何會收得轉!後來自是新底水。周先生曰「誠心,復其不善之動而已」,只是不善之動消於外,則善便實於內。「操則存,舍則亡。」只是操,則此心便存。孟子曰:「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可謂善喻。然雞犬猶有放失求而不得者。若心,則求著便在這裏。只是知求則心便在此,未有求而不可得者。池本作「便是反復入身來」。賀孫。
孟子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此最為學第一義也。故程子云:「聖賢千言萬語,只是欲人將已放之心,約之使反復入身來,自能尋向上去。」某近因病中兀坐存息,遂覺有進步處。大抵人心流濫四極,何有定止。一日十二時中有幾時在軀殼內?與其四散閑走,無所歸著,何不收拾令在腔子中。且今縱其營營思慮,假饒求有所得,譬如無家之商,四方營求,得錢雖多,若無處安頓,亦是徒費心力耳。大雅。
問:「明道云:『聖賢千言萬語,只是收放心。』」曰:「所謂講學讀書,固是。然要知所以講學,所以讀書,所以致知,所以力行,以至習禮習樂,事親從兄,無非只是要收放心。孟子之意,亦是為學問者無他,皆是求放心爾。此政與『思無邪』一般,所謂『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使人知善而勸,知惡而戒,亦只是一箇『思無邪』耳。」。
明道云:「聖賢千言萬語,只要人將已放之心,反復入身來,自能尋向上去,下學而上達也。」伊川云:「人心本善,流而為惡,乃放也。」初看亦自疑此兩處。諸公道如何?須看得此兩處自不相礙,乃可。二先生之言本不相礙,只是一時語,體用未甚完備。大意以為此心無不善,止緣放了。苟纔自知其已放,則放底便斷,心便在此。心之善,如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端,自然全得也。伊川所謂「人心本善」,便正與明道相合。惟明道語未明白,故或者錯看,謂是收拾放心,遂如釋氏守箇空寂。不知其意謂收放心只存得善端,漸能充廣,非如釋氏徒守空寂,有體無用。且如一向縱他去,與事物相靡相刃,則所謂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善端,何緣存得?賀孫。
明道曰:「聖賢千言萬語,只是教人將已放底心,反復入身來,自能尋向上去,下學而上達。」池本下云:「看下二句,必不至空守此心,無所用也。」伊川曰:「心本善,流入於不善。」須理會伊川此語。若不知心本善,只管去把定這箇心教在裏,只可靜坐,或如釋氏有體無用,應事接物不得。流入不善,池本云「四端備於吾心。心存,然後能擴而充之;心放,則顛冥莫覺,流入不善」云云。是失其本心。如「向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妻妾之奉為之」,若此類是失其本心。又如心有忿懥、恐懼、好樂、憂患,則不得其正。池本下云:「心不在焉,亦是放。二說未嘗相礙。」賀孫。
問:「程子說,聖人千言萬語云云,此下學上達工夫也。竊謂心若已放了,恐未易收拾,不審其義如何?」曰:「孟子謂『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心豈有出入!出只指外而言,入只指內而言,只是要人操而存之耳,非是如物之散失而後收之也。」煇。
「文字極難理會。孟子要略內說放心處,又未是。前夜方思量得出,學問之道,皆所以求放心;不是學問只有求放心一事。程先生說得如此,自家自看不出。」問賀孫:「曉得否?」曰:「如程子說:『吾作字甚敬,只此便是學。』這也可以收放心,非是要字好也。」曰:「然。如洒掃應對,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皆所以求放心。」賀孫。
「福州陳烈少年讀書不上,因見孟子『求放心』一段,遂閉門默坐半月出來,遂無書不讀。亦是有力量人,但失之怪耳。」因曰:「今人有養生之具,一失之便知求之。心卻是與我同生者,因甚失而不求?」或云:「不知其失耳。」曰:「今聖賢分明說向你,教你求,又不求,何也?孟子於此段再三提起說,其諄諄之意,豈苟然哉?今初求,須猛勇作力,如煎藥,初用猛火;既沸之後,方用慢火養之,久之須自熟也。」大雅。
人之於身也章
孟子文義自分曉,只是熟讀,教他道理常在目前胸中流轉,始得。又云:「『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此數句被恁地說得倒了,也自難曉。意謂使飲食之人,真箇無所失,則口腹之養本無害。然人屑屑理會口腹,則必有所失無疑。是以當知養其大體,而口腹底他自會去討喫,不到得餓了也。」賀孫。
公都子問鈞是人也章
耳目之官不能思,故蔽於物。耳目,一物也;外物,一物也。以外物而交乎耳目之物,自是被他引去。唯「心之官則思」,故「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惟在人思不思之間耳。然此物乃天之與我者,所謂大者也。君子當於思處用工,能不妄思,是能「先立其大者」也。「立」字下得有力,夫然後耳目之官小者弗能奪也,是安得不為大人哉!大雅。
耳目亦物也,不能思而交於外物,只管引將去。心之官,固是主於思,然須是思方得。若不思,卻倒把不是做是,是底卻做不是。心雖主於思,又須著思,方得其所思。若不思,則邪思雜慮便順他做去,卻害事。賀孫。
問:「『不思而蔽於物。』蔽,是遮蔽否?」曰:「然。」又問:「如目之視色,從他去時,便是為他所蔽。若能思,則視其所當視,不視其所不當視,則不為他所蔽矣。」曰:「然。若不思,則耳目亦只是一物,故曰:『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廣。
問「物交物」。曰:「上箇『物』字主外物言,下箇『物』字主耳目言。孟子說得此一段好,要子細看。耳目謂之物者,以其不能思。心能思,所以謂之大體。」問:「『官』字如何?」曰:「官是主。心主思,故曰『先立乎其大者』。昔汪尚書見焦先生,問為學如何,焦先生只說一句:『先立乎其大者。』」祖道。
「心之官則思」,固是元有此思。只恃其有此,任他如何,卻不得。須是去思,方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最要緊。下云「先立乎其大者」,即此思也。心元有思,須是人自主張起來。賀孫。
「孟子說:『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弗能奪也。』此語最有力,且看他下一箇『立』字。昔汪尚書問焦先生為學之道,焦只說一句曰:『先立乎其大者。』以此觀之,他之學亦自有要。卓然豎起自心,方子錄云:「立者,卓然豎起此心。」便是立,所謂『敬以直內』也。故孟子又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非是心放出去,又討一箇心去求他。如人睡著覺來,睡是他自睡,覺是他自覺,只是要常惺惺。」趙昌父云:「學者只緣斷續處多。」曰:「只要學一箇不斷續。」文蔚。
「先立乎大者,則小者不能奪。」今忘前失後,心不主宰,被物引將去,致得膠擾,所以窮他理不得。德明。
「此天之所以與我者」,古本此皆作「比」,趙岐注亦作「比方」。天之與我者則心為大,耳目為小,其義則一般。但孟子文恐不如此。「比」字不似「此」字較好。廣。
問:「集注所載范浚心銘,不知范曾從誰學?」曰:「不曾從人,但他自見得到,說得此件物事如此好。向見呂伯恭甚忽之,問:『須取他銘則甚?』曰:『但見他說得好,故取之。』曰:『似恁說話,人也多說得到。』曰:『正為少見有人能說得如此者,此意蓋有在也。』」廣。
有天爵者章
問「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曰:「從,不必作聽從之『從』,只修天爵,人爵自從後面來,如『祿在其中矣』之意。修其天爵,自有箇得爵祿底道理,與要求者氣象大故相遠。」去偽。
黃先之問此章。曰:「那般處也自分曉,但要自去體認那箇是內,那箇是外?自家是向那邊去?那邊是是,那邊是不是?須要實見得如此。」賀孫問:「古人尚修天爵以要人爵,今人皆廢天爵以要人爵。」曰:「便是如此。」賀孫。
欲貴者人之同心章
看欲貴人之同心說,曰:「大概亦是。然如此說時,又只似一篇文字,卻說不殺。如孟子於此,只云『弗思耳』三字,便實知得功夫只在這裏。」。
仁之勝不仁也章
「仁之勝不仁也,猶水勝火。」以理言之,則正之勝邪,天理之勝人欲,甚易;而邪之勝正,人慾之勝天理,若甚難。以事言之,則正之勝邪,天理之勝人慾,甚難;而邪之勝正,人慾之勝天理,卻甚易。蓋纔是蹉失一兩件事,便被邪來勝將去。若以正勝邪,則須是做得十分工夫,方勝得他,然猶自恐怕勝他未盡在。正如人身正氣稍不足,邪便得以干之矣。僩。
五穀種之美者章
一日,舉孟子「五穀者,種之美者也,苟為不熟,不如稊稗」,誨諸生曰:「和尚問話,只是一言兩句。稊,稗之熟者也。儒者明經,若通徹了,不用費辭,亦一言兩句義理便明白。否則卻是『五穀不熟,不如稊稗』。」謨。
「苟為不熟,不如稊稗。」「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如今學者要緊也成得一箇坯模定了,出冶工夫卻在人。只是成得一箇坯模了,到做出冶工夫,卻最難,正是天理人欲相勝之地。自家這裏勝得一分,他那箇便退一分;自家這裏退一分,他那箇便進一分,如漢楚相持於成皋滎陽間,只爭這些子。賀孫。
告子下
任人有問屋廬子章
「親迎,則不得妻;不親迎,則得妻。」如古者國有荒凶,則殺禮而多昏。周禮荒政十二條中,亦有此法。蓋貧窮不能備親迎之禮,法許如此。僩。
曹交問曰章
孟子道「人皆可以為堯舜」,何曾便道是堯舜更不假修為!且如銀坑有礦,謂礦非銀,不可。然必謂之銀,不可。須用烹煉,然後成銀。椿。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這只是對那不孝不弟底說。孝弟便是堯舜之道,不孝不弟,便是桀紂。僩。
「歸而求之,有餘師」,須是做工夫。若茫茫恁地,只是如此。如前夜說讀書,正是要自理會。如在這裏如此讀書,若歸去也須如此讀書。看孟子此一段發意如此大,卻在疾行徐行上面。要知工夫須是自理會,不是別人干預得底事。賀孫。
淳于髡曰先名實者章
「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苟去」,謂孔子於受女樂之後而遂行,則言之似顯君相之過;不言,則己為苟去。故因燔肉不至而行,則吾之去國,以其不致燔為得罪於君耳。人傑。
魯欲使慎子為將軍章
毅然問:「孟子說齊魯皆封百里,而先生向說齊魯始封七百里者,何邪?」曰:「此等處,皆難考。如齊『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魯跨許宋之境,皆不可謂非五七百里之闊。」淳問:「王制與孟子同,而周禮『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諸侯方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鄭氏以王制為夏商制,謂夏商中國方三千里,周公斥而大之,中國方七千里,所以不同。」曰:「鄭氏只文字上說得好看,然甚不曉事情。且如百里之國,周人欲增到五百里,須併四箇百里國地,方做得一國。其所併四國,又當別裂地以封之。如此,則天下諸侯東遷西移,改立宗廟社稷,皆為之騷動矣。若如此趲去,不數大國,便無地可容了。許多國何以處之?恐不其然。竊意其初只方百里,後來吞并,遂漸漸大。如『禹會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到周時,只有千八百國。自非吞併,如何不見許多國?武王時,諸侯地已大,武王亦不奈何,只得就而封之。當時封許多功臣之國,緣當初『滅國者五十』,得許多空地可封。不然,則周公太公亦自無安頓處。若割取諸國之地,則寧不謀反如漢晁錯之時乎?然則孟子百里之說,亦只是大綱如此說,不是實攷得見古制。」淳。
「古者制國,土地亦廣,非如孟子百里之說。如齊地『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土地儘闊。禹會塗山,『執玉帛者萬國』。後來更相吞噬,到周初,只有千八百國,是不及五分之一矣,想得併來儘大。周封新國,若只用百里之地介在其間,豈不為大國所吞!亦緣『誅紂代奄,滅國者五十』,得許多土地,方封許多人。」問:「周禮所載諸公之國方五百里,諸侯之國方四百里云云者,是否?」曰:「看來怕是如此。孟子之時,去周初已六七百年,既無載籍可考,見不得端的。如『五十而貢,七十而助』,此說自是難行。」問:「王制疏載周初封建只是百里,後來滅國漸廣,方添至數百里。」曰:「此說非是。諸國分地先來定了,若後來旋添,便須移動了幾國徙去別處方得,豈不勞擾!」僩。
舜發於畎畝章
「動心忍性」者,動其仁義禮智之心,忍其聲色臭味之性。銖。
「困心衡慮,徵色發聲」,謂人之有過而能改者如此。「困心衡慮」者,心覺其有過;「徵色發聲」者,其過形於外。人傑。
明道曰:「自『舜發於畎畝之中』云云,若要熟,也須從這裏過。」只是要事事經歷過。賀孫。
問:「『若要熟,也須從這裏過。』人須從貧困艱苦中做來,方堅牢。」曰:「若不從這裏過,也不識所以堅牢者,正緣不曾親歷了,不識。似一條路,須每日從上面往來,行得熟了,方認得許多險阻去處。若素不曾行,忽然一旦撞行將去,少間定墮坑落塹去也!」僩。
教亦多術矣章
「予不屑之教誨也者。」趙氏曰:「屑,潔也。」考孟子「不屑就」與「不屑不潔」之言,「屑」字皆當作「潔」字解。所謂「不屑之教誨者」,當謂不以其人為潔而教誨之。如「坐而言,不應,隱几而臥」之類。大抵解經不可便亂說,當觀前後字義也。人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