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五十一
孟子一
題辭
陳丈言:「孟子,趙岐所記者,卻做得好。」曰:「做得絮氣悶人。東漢文章皆如此。」卓。
解書難得分曉。趙岐孟子,拙而不明;王弼周易,巧而不明。
梁惠王上
孟子見梁惠王章
希真說孟子對梁惠王以仁義章。曰:「凡事不可先有箇利心,才說著利,必害於義。聖人做處,只向義邊做。然義未嘗不利,但不可先說道利,不可先有求利之心。蓋緣本來道理只有一箇仁義,更無別物事。義是事事合宜。」賀孫。
說義利處,曰:「聖賢之言,所以要辨別教分明。但只要向義邊一直去,更不通思量第二著。才說義,乃所以為利。固是義有大利存焉,若行義時便說道有利,則此心只邪向那邊去。固是「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後其君。」。纔於為仁時,便說要不遺其親;為義時,便說要不後其君,則是先有心於為利。聖賢要人止向一路做去,不要做這一邊,又思量那一邊。仲舒所以分明說「不謀其利,不計其功」。賀孫。
孟子大綱都剖析得分明。如說義利等處,如答宋牼處,見得事只有箇是非,不通去說利害。看來惟是孟子說得斬釘截鐵。賀孫。
正淳問:「『仁者,心之德,愛之理。義者,心之制,事之宜。』德與理俱以體言,制與宜俱以用言否?」曰:「『心之德』是渾淪說,『愛之理』方說到親切處。『心之制』卻是說義之體,程子所謂『處物為義』是也。揚雄言『義以宜之』,韓愈言『行而宜之之謂義』。若只以義為宜,則義有在外意。須如程子言『處物為義』,則是處物者在心,而非外也。」又云:「大概說道理只渾淪說,又使人無捉摸處;若要說得親切,又卻局促有病。如伊川說『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說得渾淪開闊無病。知言說理是要親切,所以多病。」賀孫。
或問:「『心之德,愛之理』,以體言;『心之制,事之宜』,以用言?」曰:「也不是如此。義亦只得如此說。『事之宜』雖若在外,然所以制其義,則在心也。程子曰:『處物為義。』非此一句,則後人恐未免有義外之見。如『義者事之宜』,『事得其宜之謂義』,皆說得未分曉。蓋物之宜雖在外,而所以處之使得其宜者,則在內也。」曰:「仁言『心之德』,便見得可包四者。義言『心之制』,卻只是說義而已。」曰:「然。程子說『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固是好。然說得太渾淪,只恐人理會不得。大抵說得寬廣,自然不受指點。若說得親切,又覺得意思局促,不免有病。知言則是要說得親切,而不免有病者也。」又曰:「也須說教親切。」因言:「漢唐諸人說義理,只與說夢相似,至程先生兄弟方始說得分明。唐人只有退之說得近旁,然也只似說夢。但不知所謂劉迅者如何。」曰:「迅是知幾之子。據本傳說,迅嘗注釋六經,以為舉世無可語者,故盡焚之。」曰:「想只是他理會不得。若是理會得,自是著說與人。」廣。
至問:「『心之德』,是就專言之統體上說;『愛之理』,是就偏言之一體上說,雖言其體,而用未嘗不包在其中。『心之制』,是說義之主於中;『事之宜』,是說義之形於外,合內外而言之也。」曰:「『心之制』,亦是就義之全體處說。『事之宜』,是就千條萬緒各有所宜處說。『事之宜』,亦非是就在外之事說。看甚麼事來,這裏面便有箇宜處,這便是義。」又舉伊川曰:「在物為理,處物為義。」又曰:「義似一柄利刀,看甚物來,皆割得去。非是刀之割物處是義,只這刀便是義。」時舉錄略,別出。
至之問「義者,心之制,事之宜」。曰:「『事之宜』,也是說在外底『事之宜』。但我才見箇事來,便知這箇事合恁地處,此便是『事之宜』也。義如刀相似,其鋒可以割制他物,才到面前,便割將去。然鋒與刀,則初未嘗相離也。」時舉。
「義者,心之制,事之宜」。所謂事之宜,方是指那事物當然之理,未說到處置合宜處也。僩。
問:「『心之制』,是裁制?」曰:「是裁制。」問:「莫是以制其心?」曰:「心自有這制。心自是有制。制如快利刀斧,事來劈將去,可底從這一邊去,不可底從那一邊去。」節。
梁惠王問利國,便是為己,只管自家國,不管他人國。義利之分,其爭毫釐。范氏只為說不到聖賢地位上,蓋「義者,利之和也」。謨。集義。
王立於沼上章
德修說「王立於沼上」一章,引「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事,云:「梁惠王其辭遜,齊宣王其辭誇。」先生曰:「此說好。」又說:「寡人願安承教」一章,有「和氣致祥,乖氣致異」之說。曰:「恐孟子之意未到此。」文蔚。
寡人之於國章
移民移粟,荒政之所不廢也。燾。
晉國天下莫強焉章
問:「孟子告梁王,省刑罰,薄稅斂,便可以撻秦楚之甲兵。夫魏地迫近於秦,無時不受兵,割地求城無虛日。孟子之言似大容易否?」曰:「自是響應如此。當時之人焦熬已甚,率歡欣鼓舞之民而征之,自是見效速。後來公子無忌縞素一舉,直擣至函谷關,可見。」德明。
孟子亦是作為底人。如云:「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非不用兵也,特其用兵,不若當時戰國之無義理耳。如「五畝之宅樹之以桑」而下,為政之實行之既至,則視當時無道之國,豈可但已哉!人傑。
孟子見梁襄王章
問:「『望之不似人君』,此語孔子還道否?」曰:「孔子不說。孟子忍不住,便說。安卿煞不易,他會看文字,疑得都是合疑處。若近思,固不能疑。蜚卿又疑得曲折,多無事生出事。」又曰:「公疑得太過,都落從小路去了。」伯羽。
齊宣王問齊桓晉文之事章
「無道桓文之事」。事者,營霸之事,儒者未嘗講求。如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則誰不知!至於經營霸業之事,儒者未嘗言也。謨。
或問:「『仁術』字當何訓?」曰:「此是齊王見牛觳觫,而不忍之心萌,故以羊易之。孟子所謂『無傷』,蓋能獲得齊王仁心發見處。『術』,猶方便也。」履孫。
「仁術」,謂已將牛去殺,是其仁心無可為處了;卻令以羊易之,又卻存得那仁心,此是為其仁之術也。振。
陳晞周問「仁術」。曰:「術未必便是全不好。且如仁術,見牛之觳觫,是仁心到這裏;處置不得,無術以處之,是自家這仁心抑遏不得流行。故以羊易之,這是用術處。有此術,方得自家仁心流行。」植。時舉錄詳。
陳晞周問「仁術」。曰:「『術』字,本非不好底事。只緣後來把做變詐看了,便道是不好。卻不知天下事有難處處,須著有箇巧底道理始得。當齊王見牛之時,惻隱之心已發乎中。又見釁鍾事大似住不得,只得以所不見者而易之,乃是他既用旋得那事,又不抑遏了這不忍之心,此心乃得流行。若當時無箇措置,便抑遏了這不忍之心,遂不得而流行矣。此乃所謂術也。」時舉。
「見牛未見羊也」。「未」字有意味。蓋言其體,則無限量;言其用,則無終窮。充擴得去,有甚盡時?要都盡,是有限量。」方。
問:「先生解『物皆然,心為甚』,曰:『人心應物,其輕重長短之難齊,而不可不度以本然之權度,又有甚於物者。』不知如何是本然之權度?」曰:「本然之權度,亦只是此心。此心本然,萬理皆具。應物之時,須是子細看合如何,便是本然之權度也。如齊宣王見牛而不忍之心見,此是合權度處。及至『興甲兵,危士臣,搆怨於諸侯』,又卻忍為之,便是不合權度,失其本心。」又問:「莫只是無所為而發者便是本心?」曰:「固是。然人又多是忘了。」問:「如何忘了?」曰:「當惻隱時,卻不惻隱,是也。」問:「此莫是養之未至否?」曰:「亦是察之未精。」廣。
黃先之問「物皆然,心為甚」。曰:「物之輕重長短之差易見,心之輕重長短之差難見;物之差無害,心之差有害,故曰『心為甚』。」又曰:「物易見,心無形。度物之輕重長短易,度心之輕重長短難。度物差了,只是一事差;心差了時,萬事差,所以『心為甚』。」又曰:「以本然之權度度心。」又曰:「愛物宜輕,仁民宜重,此是權度。以此去度。」節。
問:「孟子論齊王事,考之史記,後來無一不效。」曰:「雖是如此,已是見得遲了。須看他一部書,見得句句的確有必然之效,方是。」德明。
至云:「看孟子,已看到七八章。見孟子於義利之辨,王霸之辨,其剖判為甚嚴。至於顧鴻鴈麋鹿之樂,與好世俗之樂,此亦是人情之常,故孟子順而導之以與民同樂之意。至於誤認移民移粟以為盡心,而不能制民之產以行仁政;徒有愛牛之心,而不能推廣以行仁政,以開導誘掖以先王之政,可謂詳明。至皆未見所疑處。只伊川說:『孟子說齊梁之君行王政。王者,天下之義主也。聖賢亦何心哉?視天命之改與未改爾。』於此數句,未甚見得明。」先生卻問至云:「天命之改與未改,如何見得?」曰:「莫是周末時禮樂征伐皆不出於天子,生民塗炭,而天王不能正其權以救之否?」曰:「如何三晉猶尚請命於周?」曰:「三晉請命既不是,而周王與之亦不是。如溫公所云云,便是天王已不能正其權。」曰:「如何周王與之不是,便以為天命之改?」曰:「至見得未甚明。舊曾記得程先生說,譬如一株花,可以栽培,則須栽培。莫是那時已是栽培不得否?」曰:「大勢已去了。三晉請命於周,亦不是知尊周,謾假其虛聲耳,大抵人心已不復有愛戴之實。自入春秋以來,二百四十年間,那時猶自可整頓。不知周之子孫,何故都無一人能明目張膽出來整頓?到孟子時,人心都已去。」曰:「程子說『天命之改』,莫是大勢已去?」曰:「然。」至。集義。
梁惠王下
莊暴見孟子章
孟子開道時君,故曰:「今之樂猶古之樂。」至於言百姓聞樂音欣欣然有喜色處,則關閉得甚密。如「好色、好貨」,亦此類也。謨。
齊宣王問文王囿章
「孟子言文王由百里興,亦未必然。」問:「孟子謂『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先生以為三分天下有其二以後事;若只百里,如何有七十里之囿!然孟子所謂『傳有之』者,如何?」曰:「想他須有據。但孟子此說,其意亦只主在風齊宣王爾。若文王之囿果然縱一切人往,則雖七十里之大,不過幾時,亦為赤地矣,又焉得有林木烏獸之長茂乎?周之盛時,雖天下山林,猶有厲禁,豈有君之苑囿,反縱芻獵恣往而不禁乎!亦無是理。漢武帝規上林苑只有二三十里,當時諸臣已皆以為言,豈有文王之囿反如是之大!」
問交鄰國有道章
「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昆夷不可考。大抵湯之事葛,文王事昆夷,其本心所以事之之時,猶望其有悔悟之心。必待伐之,豈得已哉?亦所當然耳。謨。
問:「『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是仁者之心寬洪惻怛,便是小國不恭,亦撓他不動。『智者為能以小事大』,蓋智者見得利害甚明,故祇得事大。」曰:「也不特是見得利害明,道理自合恁地。小之事大,弱之事強,皆是道理合恁地。」至問「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曰:「只是說其規模氣象如此。」時舉錄作:「有大小耳」。至。
問「樂天畏天者」。曰:「樂天是聖人氣象,畏天是賢人氣象,孟子只是說大概聖賢氣象如此。使智者當以大事小時,也必以大事小;使仁者當以小事大處,也必以小事大。不可將太王文王交互立說,便失了聖賢氣象。此自是兩層事。孟子之說是前面一層,又須是看得後面一層。所以貴乎『不以文害辭』者,正是此類。人須見得言外意好。」去偽。
問人皆謂我毀明堂章
問:「孟子以公劉太王之事告其君,恐亦是委曲誘掖之意。」曰:「這兩事卻不是告以好色、好貨,乃是告以公劉太王之事如此。兩事看來卻似易,待去做時,多少難!大凡文字須將心體認看。這箇子細看來,甚是難。如孟子又說:『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看來也是易,這如何便得相似!又如說:『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看來也似易。」賀孫。
問:「孟子語好貨、好色事,使孔子肯如此答否?」曰:「孔子不如此答,但不知作如何答。」問:「孟子答梁王問利,直掃除之,此處又卻如此引導之。」曰:「此處亦自分義利,特人不察耳。」可學。
問湯放桀章
「賊仁」者,無愛心而殘忍之謂也。「賊義」者,無羞惡之心之謂也。節。
先生舉「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問何以別。近思云:「賊仁,是害心之理;賊義,是見於所行處傷其理。」曰:「以義為見於所行,便是告子義外矣。義在內,不在外。義所以度事,亦是心度之。然此果何以別?蓋賊之罪重,殘之罪輕。仁義皆是心。仁是天理根本處,賊仁,則大倫大法虧滅了,便是殺人底人一般。義是就一節一事上言,一事上不合宜,便是傷義。似手足上損傷一般,所傷者小,尚可以補。」淳。寓錄同。
問:「孟子言『賊仁、賊義』,如何?」力行曰:「譬之伐木,賊仁乃是伐其本根,賊義只是殘害其一枝一葉。人而賊仁,則害了本心。」曰:「賊仁便是將三綱五常,天敘之典,天秩之理,一齊壞了。義隨事制宜。賊義,只是於此一事不是,更有他事在。」力行。
問:「賊仁是『絕滅天理』,賊義是『傷敗彝倫』。如臣弒君,子弒父,及齊襄公鳥獸之行等事,皆人倫大惡,不審是絕滅天理?是傷敗彝倫?」曰:「傷敗彝倫只是小小傷敗常理。若此等,乃是絕害天理了。義剛錄云:「傷敗彝倫,只是小小傷敗常理,如『不以禮食』、『不親迎』之類。若『紾兄之臂』,『踰東家牆』底,便是絕滅天理。」丹書『怠勝敬者滅』,即『賊仁者謂之賊』意;『欲勝義者凶』,即『賊義者謂之殘』意。賊義是就一事上說,賊仁是就心上說。其實賊義,便即是賊那仁底,但分而言之則如此。」淳。義剛錄同。
為巨室章
問:「『教玉人彫琢玉』,集注云:『不敢自治,而付之能者,愛之甚也。治國家則不能用賢而徇私欲,是愛國家不如玉也。』此莫是餘意否?」曰:「正意是如何?」曰:「正意只是說玉人自會琢玉,何消教他?賢者自有所學,何用教他舍其所學?後譬只是申解前譬。」曰:「兩譬又似不相似,不知如何做得恁地嵯峨。」
齊人伐燕勝之章
齊人伐燕,孟子以為齊宣,史記以為湣王。溫公平生不喜孟子,及作通鑑,卻不取史記而獨取孟子,皆不可曉。荀子亦云「『湣王伐燕』,然則非宣王明矣。」問:「孟子必不誤?」曰:「想得湣王後來做得不好,門人為孟子諱,故改為宣王爾。」問:「湣王若此之暴,豈能慚於孟子?」曰:「既做得不是,說得他底是,他亦豈不愧也!溫公通鑑中自移了十年。據史記,湣王十年伐燕。今溫公信孟子,改為宣王,遂硬移進前十年。溫公硬拗如此。」又云:「史記,魏惠王三十六年,惠王死,襄王立。襄王死,哀王立。今汲冢竹書不如此,以為魏惠王先未稱王時,為侯三十六年,乃稱王。遂為後元年,又十六年而惠王卒。即無哀王。惠王三十六年了,便是襄王。史記誤以後元年為哀王立,故又多了一哀王。汲冢是魏安釐王冢,竹書記其本國事,必不會錯。溫公取竹書,不信史記此一段,卻是。」僩。此條有誤。當從春秋解後序。
居之問:「『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至『文王是也』。竊疑文王豈有革商之念?」曰:「此等難說。孔子謂『可與立,未可與權』。到那時事勢,自是要住不得。後人把文王說得忒恁地,卻做一箇道行看著,不做聲,不做氣。如此形容文王,都沒情理。以詩書考之,全不是如此。如詩自從太王王季說來,如云:『至于太王,實始翦商。』如下武之詩,文王有聲之詩,都說文王做事。且如伐崇一事,是做甚麼?又不是一項小小侵掠,乃是大征伐。『詢爾仇方,同爾兄弟,以爾鉤援,與爾臨衝,以伐崇墉。』此見大段動眾。岐山之下與崇相去自是多少,因甚如此?這般處要做文王無意取天下,他錄作「出做事」。都不得。又如說『侵自阮疆,陟我高岡。無矢我陵,我陵我阿;無飲我泉,我泉我池』。這裏見都自據有其土地,自是大段施張了。」或曰:「紂命文王得專征伐。紂不得已命之,文王不得已受之。橫渠云:『不以聲色為政,不以革命有中國。默順帝則,而天下歸焉,其惟文王乎!』若如此說,恰似內無純臣之義,外亦不屬於商,這也未必如此。只是事勢自是不可已。只當商之季,七顛八倒,上下崩頹,忽於岐山下突出許多人,也是誰當得?文王之事,惟孟子識之。故七篇之中,所以告列國之君,莫非勉之以王道。」賀孫。
滕文公問滕小國也章
問:「孟子答滕文公三段,皆是無可奈何,只得勉之為善之辭。想見滕國至弱,都主張不起,故如此」曰:「只是如此。只是『吾得正而斃焉』之意。蓋滕是必亡,無可疑矣。況王政不是一日行得底事。他又界在齊楚之間,二國視之,猶太山之壓雞卵耳。若教他粗成次第,此二國亦必不見容也。當時湯與文王之興,皆在空閑之地,無人來覷他,故日漸盛大。若滕,則實是難保也。」立之云:「若教他能舉國以聽孟子,如何?」曰:「他若能用得孟子至二三十年,使『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則大國亦想不能動他。但世間事直是難得恰好耳。齊梁之國甚彊,可以有為,而孟子與其君言,恬然不恤。滕文公卻有善意,又以國小主張不起,以此知機會真不易得也!」時舉。
魯平公將出章
魯平公極是箇衰弱底人,不知孟子要去見他是如何。孟子平生大機會,只可惜齊宣一節。這箇不相遇,其他也應是無可成之理。如見滕文公說許多井田,也是一場疏脫。云「有王者起,必來取法」,孟子也只是說得在這裏,滕也只是做不得。賀孫。
朱子語類卷第五十二
孟子二
公孫丑上之上
問夫子當路於齊章
「『以齊王,猶反手』,不知置周王於何地?」曰:「此難言,可以意會,如湯武之事是也。春秋定哀間,周室猶得。至孟子時,天命人心已離矣。」去偽。
問夫子加齊之卿相章
或問:「『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何分句?」曰:「只是『雖由此霸王不異矣』,言從此為霸,為王,不是差異。蓋布衣之權重於當時,如財用兵甲之類,盡付與他。」樂毅統六國之師,長驅入齊。蓋卿。
公孫丑問孟子「動心否乎」,非謂以卿相當富貴動其心;謂伯王事大,恐孟子擔當不過,有所疑懼而動其心也。閎祖。
孟子之不動心,非如揚雄之說。「霸王不異矣」,蓋言由此可以行伯王之事。公孫丑見其重大,恐孟子或懼而動心。德明。
德修問:「公孫丑說不動心,是以富貴而動其心?」先生曰:「公孫丑雖不知孟子,必不謂以富貴動其心。但謂霸王事大,恐孟子了這事不得,便謂孟子動心,不知霸王當甚閑事!」因論「知言、養氣」。德修謂:「養氣為急,知言為緩。」曰:「孟子須先說『我知言』,然後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公孫丑先問浩然之氣,次問知言者,因上面說氣來,故接續如此問。不知言,如何養得氣?」德修云:「先須養。有尺,便量見天下長短。」曰:「須要識這尺。」文蔚。
先生問趙丞:「看『不動心』章,如何?」曰:「已略見得分明。」曰:「公孔丑初問不動心,只道加以卿相重任,怕孟子心下怯懾了,故有動心之問。其意謂必有勇力擔當得起,方敢不動其心,故孟子下歷言所以不動心之故。公道那處是一章緊要處?」趙舉「持其志無暴其氣」為對。曰:「不如此。」趙舉「集義所生」以為對。曰:「然。」因言:「欲養浩然之氣,則在於直;要得直,則在於集義。集義者,事事要得合義也。事事合義,則仰不愧,俯不怍。」趙又問:「『夫有所受之也』,是如何?」曰:「公如此看文字不得。且須逐項理會,理會這一項時,全不知有那一項,始得。讀大學時,心只在大學上;讀論語時,心只在論語上,更不可又去思量別項。這裏一字理會未得,且理會這一字;一句理會未得,且理會這一句。如『不動心』一段,更著仔細去看,看著方知更有未曉處。須待十分曉得,無一句一字窒礙,方可看別處去。」因云:「橫渠語錄有一段說:『讀書,須是成誦。不成誦,則思不起。』直須成誦,少間思量起,便要曉得,這方是浹洽。」賀孫。
先生問周看「公孫丑不動心」章。答云云。先生曰:「公孫丑初間謂任此重事,還動心不動心?孟子答以不動心極容易底事,我從四十已不動了。告子又先我不動心。公孫丑又問不動心有道理,無道理,孟子又告以有。於是又舉北宮黝孟施舍之勇也是不動。然彼之所以不動者,皆強制於外,不是存養之功。故又舉曾子之言云,自反縮與不縮。所以不動只在方寸之間。若仰不愧,俯不怍,看如何大利害,皆不足以易之。若有一毫不直,則此心便索然。公孫丑又問孟子所以不動者如何,孟子遂答以『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若依序問,當先問知言。公孫丑只承孟子之言,便且問浩然之氣。」賀孫。
器之問「不動心」一條。曰:「此一段為被他轉換問,所以答得亦周匝。然止就前段看語脈氣象,雖無後截,亦自可見。前一截已自見得後面許多意足。」賀孫。
問:「告子之不動心,是否?」曰:「告子之不動心,是粗法。或強制不動,金錄作「脩身不能不動」。不可知;或臨大事而金錄作「不」。能不動,亦未可知,非若孟子酬酢萬變而不動也。」又問:「正如北宮黝之勇作「養勇」。否?」曰:「然。」謨。去偽同。
告子不動心,是硬把定:閎祖。
北宮黝孟施舍只是粗勇,不動心。德明。
孟施舍北宮黝是不畏死而不動心,告子是不認義理而不動心。告子惟恐動著他心。德明。
問:「集注云『施,是發語聲』,何也?」曰:「此是古注說。後面只稱『舍』字,可見。」問:「有何例可按?」曰:「如孟之反舟之僑尹公之他之類。」德明。
問:「集注云:『子夏篤信聖人。』何以言之?」曰:「這箇雖無事實,儒用錄云:「此因孟子說處文義推究,亦無事實可指。」但看他言語。如『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看他此處。閎祖錄云:「便見得他有箇緊把定底意思。」又把孟子北宮黝來比,便見他篤信聖人處。」夔孫。儒用錄云:「詳味之,有篤信聖人氣象。」閎祖略。
問:「孟施舍量敵慮勝,似有懼也,孟子乃曰『能無懼』,如何?」曰:「此孟施舍譏他人之言。舍自云:『我則能無懼而已。』」問:「那是孟施舍守約處?」曰:「孟施舍本與北宮黝皆只是勇夫,比曾子不同。如北宮黝孟施舍孟賁,只是就勇上言;如子襄曾子告子,就義理上言。」去偽。
問:「如何是孟施舍守約處?」曰:「北宮黝便勝人,孟施舍卻只是能無懼而已矣。如曰『視不勝,猶勝也』,此是孟施舍自言其勇如此。若他人,則『量敵而進,慮勝而會,是畏三軍者』爾。『豈能為必勝哉?能無懼而已矣』。」去偽。
引曾子謂子襄之言,以明不動心之由,在於自反而縮。下文詳之。閎祖。
曾子守約,不是守那約,言所守者約耳。僩。
今人把「守氣不如守約」做題目,此不成題目。氣是實物,「約」是半虛半實字,對不得。守約,只是所守之約,言北宮黝之守氣,不似孟施舍守氣之約;孟施舍之守氣,又不如曾子所守之約也。孟施舍就氣上做工夫,曾子就理上做工夫。淳。
尋常人說「守約」二字極未穩。如云「守氣不如守約」,分明將「約」字做一物,遂以「約」字對「氣」字。所謂「守約」者,所守者約耳。謨。去偽同。
孟子說「曾子謂子襄」一段,已自盡了。只為公孫丑問得無了期,故有後面許多說話。自修。
「不得於言」,只是不曉這說話。「言」,只似「道理」字。淳。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此告子不動心之法。告子只就心上理會,堅持其心,言與氣皆不理會。「不得」,謂失也。有失於其言,則曰無害於心。但心不動,言雖失,不必問也。惟先之於心,則就心上整理,不復更求於氣。德明。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此正孟子告子不動心之差別處。當看上文云:「敢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孟子卻如此答,便見得告子只是硬做去,更不問言之是非,便錯說了,也不省。如與孟子論性,說「性猶杞柳也」,既而轉「性猶湍水也」。他只不問是非,信口說出,定要硬把得心定。「不得於言」,謂言之失也;「勿求於心」,謂言之失非干心事也。此其學所以與孟子異。故孟子章末云:「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端蒙。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不得」,猶曰失也。謂言有所不知者,則不可求之於心;心有不得其正者,則不可求之於氣。孟子謂言有所不能知,正以心有所不明,故「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其不得於心者,固當求之心。然氣不得所養,亦反能動其心,故「不得於心,勿求於氣」,雖可而未盡也。蓋知言只是知理。告子既不務知言,亦不務養氣,但只硬把定中間箇心,要他不動。孟子則是能知言,又能養氣,自然心不動。蓋知言本也,養氣助也。三者恰如行軍,知言則其先鋒,知虛識實者;心恰如主帥,氣則卒徒也。孟子則前有引導,後有推助,自然無恐懼紛擾,而有以自勝。告子則前後無引助,只恁孤立硬做去,所以與孟子不動心異也。「不得於言」以下,但作如此看,則此一章血脈貫通,而於知言養氣,詖、淫、邪、遁之辭,方為有下落也。至於集義工夫,乃在知言之後。不能知言,則亦不能集義。言,如觀古聖賢之言,與聽今人之言,皆是。端蒙。
「不得於心,勿求於氣」者,不失其本,則猶可也。不得於言,而不求於心以考其所失,則其中頑然無所知覺,無以擇其義之所安,故斷之以「不可」。端蒙。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是心與言不相干。「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是心與氣不相貫。此告子說也。告子只去守箇心得定,都不管外面事。外面是亦得,不是亦得。孟子之意,是心有所失,則見於言,如肝病見於目相似。陸子靜說:「告子亦有好處,今人非但不識孟子,亦不識告子,只去言語上討不著。」陸子靜卻說告子只靠外面語言,更不去管內面。以某看,告子只是守著內面,更不管外面。泳。
問:「告子謂:『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是自己之言耶,是他人之言耶?若要得後面知言處相貫,則是他人之言。」曰:「這一段,前後都相貫,即是一樣言語。告子於此不達,則不復反求其理於心。嘗見陸子靜說這一段,大段稱告子所見高。告子固是高,亦是陸子之學與告子相似,故主張他。然陸氏之學更鶻突似告子。」至云:「陸氏之學不甚教人讀書看文字,與告子相似否?」先生曰:「便是。」先生又謂:「養氣一段,緊要處是『自反而縮』,『以直養而無害』,『是集義所生者』。緊要處在此三句上看。」至。
林問「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曰:「此章文義節節相承,須逐節次第理會。此一節只言告子所以『先我不動心者』,皆是以義為外,故就告子所言以辯其是非爾。」又問:「浩然之氣,便是西銘意思否?」曰:「考論文義,且只據所讀本文,逐句逐字理會教分明。不須旁引外說,枝蔓游衍,反為無益。如論浩然之氣,便直看公孫丑所問意思如何,孟子所答如何,一徑理會去。使當時問答之意,一一明白了,然後卻更理會四旁餘意未晚。今於孟子之意未能曉得,又卻轉從別處去,末梢都只恁休去。」又問:「詖、淫、邪、遁之意,如何辨別?」曰:「詖、淫、邪、遁雖是四般,然纔有一般,則其餘牽連而生,大概多從詖上起。詖只是偏,才偏,便自是一邊高一邊低,不得其正。如楊氏為我,則蔽於仁;墨氏兼愛,則蔽於義。由其蔽,故多為蔓衍,推之愈闊。如爛物相似,只管浸淫,陷在一處,都轉動不得。如墨者夷之所謂『愛無差等,施由親始』。『愛無差等』是其本說,又卻假托『施由親始』之言,栽接以文其說是也。淫辭如此,自不知其為邪。如列子達生之論,反以好色飲酒為善事,而不覺其離於道也。及其說不行,又走作逃遁,轉從別處去。釋氏毀人倫,去四大。人謂其不可行,則曰:『雖不毀棄人倫,亦可以行吾說。』此其所以必窮也。」又問:「性善之論與浩然之氣如何?」曰:「性善自是性善,何與於此?方理會浩然之氣,未有一些涯際,又卻說性善,又如適來西銘之問也。譬如往一處所,在路留連濡滯,正所要往之地愈不能達。何如且一徑直截去,到此處了,卻往他所,何害?此為學者之大病!」謨。
問「氣,體之充」。曰:「都是這一點母子上生出。如人之五臟,皆是從這上生出來。」夔孫。
問:「血氣之氣與浩然之氣不同?」曰:「氣便只是這箇氣,所謂『體之充也』便是。」炎。
志乾,氣坤。升卿。
問「志至焉,氣次焉」。曰:「志最緊,氣亦不可緩。『志至焉』,則氣便在這裏,是氣亦至了。」卓。
李問:「『志至焉,氣次焉』,此是說志氣之大小,抑志氣之先後?」曰:「也不是先後,也不是以大小,只是一箇緩急底意思。志雖為至,然氣亦次那志,所爭亦不多。蓋為告子將氣忒放低說了,故說出此話。」淳。
鄭太錫問「志至焉,氣次焉」。曰:「志最緊要,氣亦不可緩,故曰:『志至焉,氣次焉。』『持其志,無暴其氣』,是兩邊做工夫。志,只是心之所向。而今欲做一件事,這便是志。持其志,便是養心,不是持志外別有箇養心。」問:「志與氣如何分別?」曰:「且以喜怒言之:有一件事,這裏便合當審處,是當喜,是當怒?若當喜,也須喜;若當怒,也須怒,這便持其志。若喜得過分,一向喜;怒得過分,一向怒,則氣便粗暴了,便是『暴其氣』,志卻反為所動。『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他心本不曾動,只是忽然喫一跌,氣纔一暴,則其心志便動了。」賀孫。
或問:「『志至焉,氣次焉』,此是說養氣次第。志是第一件,氣是第二件。又云『持其志,無暴其氣』,此是言養氣工夫,內外須是交盡,不可靠自己自守其志,便謂無事。氣纔不得其平,志亦不得其安,故孟子以蹶趨形容之。告子所謂『不得於心,勿求於氣』,雖是未為全論,程子所以言『氣動志者什一』,正謂是爾。」曰:「然。兩者相夾著,方始『德不孤』。」胡泳。
「『志至氣次』,只是先後。志在此,氣亦隨之。公孫丑疑只就志理會,理會得志,氣自隨之,不必更問氣也,故云。」又曰:「『持其志,無暴其氣』,何也?孟子下文專說氣,云蹶趨之氣,亦能動心。」德明。
「持其志,無暴其氣」,內外交相養。蓋既要持志,又須無暴其氣。持志養氣二者,工夫不可偏廢。以「氣一則動志,志一則動氣」觀之,則見交相為養之理矣。端蒙。
既持其志,不必言「無暴其氣」可也。然所以言者,聖賢有這物,便做這事。公孫丑猶疑而問曰:「既曰『志至焉,氣次焉』,又曰『持其志,無暴其氣』者,何也?」持其志,只是輕輕地做得去;無暴其氣,只是不縱喜怒哀樂。凡人縱之。節。
問:「『持其志,無暴其氣』處,古人在車聞鸞和,行則鳴佩玉,凡此皆所以無暴其氣。今人既無此,不知如何而為無暴?」曰:「凡人多動作,多語笑,做力所不及底事,皆是暴其氣。且如只行得五十里,卻硬要行百里;只舉得五十斤重,卻硬要舉百斤,凡此類皆能動其氣。今學者要須事事節約,莫教過當,此便是養氣之道也。」時舉。
先生問:「公每讀『無暴其氣』,如何?」鄭云:「只是喜怒哀樂之時,持之不使暴戾。」曰:「此乃是『持其志』。志者,心之所向。持志卻是養心,也不是持志之外別有箇養心。持者,把提教定。當喜時,也須喜;當怒時,也須怒;當哀時,也須哀;當樂時,也須樂。審教定後,發必中節,這是持志。若無暴其氣,又是下面一截事。若不當喜而喜,與喜之過分,不當怒而怒,與怒之過分,不當哀樂而哀樂,與哀樂之過其節者,皆是暴其氣。暴其氣者,乃大段粗也。」卓。
或問:「人之氣有清明時,有昏塞時,如何?」曰:「人當持其志。能持其志,則氣當自清矣。然孟子既說『持其志』,又說『無暴其氣』,聖賢之言不偏於一類,如此。蓋恐人專於志,而略於氣故也。正如說『必有事焉』,又說『勿正心』;說『勿忘』,又說『勿助長』,皆此意也。」問:「伊川論持其志曰:『只這箇也是私,然學者不恁地不得。』」先生曰:「此亦似涉於人為。然程子之意,恐人走作,故又救之,曰:『學者不恁地不得。』」因舉程子云:「學者為習所奪,氣所勝,只可責志。」又問:「既得後,須放開。不然,卻只是守。」曰:「如『從心所欲,不踰矩』,是也。然此理既熟,自是放出,但未能得如此耳。」人傑。
或疑氣何以能動志。曰:「志動氣,是源頭濁者,故下流亦濁也。氣動志者,卻是下流壅而不泄,反濁了上面也。」蓋卿。
氣若併在一處,自然引動著志,古人所以動息有養也。升卿。
「遺書曰:『志一動,則動氣;氣一動,則動志。』外書曰:『志專一,則動氣;氣專一,則動志。』二者孰是?」曰:「此必一日之語,學者同聽之,而所記各有淺深,類多如此。『志一動則動氣,氣一動則動志』,此言未說『動氣動志』,而先言『志動氣動』,又添入一『動』字,不若後說所記得其本旨。蓋曰志專一,則固可以動氣;而氣專一,亦可以動其志也。」謨。
「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今人奔走而來,偶喫一跌,其氣必逆而心不定,是氣之能動其心。如人於忙急之中,理會甚事,亦是氣未定也。卓。
問:「蹶趨反動其心。若是志養得堅定,莫須蹶趨亦不能動得否?」曰:「蹶趨自是動其心。人之奔走,如何心不動得?」曰:「蹶趨多遇於猝然不可支吾之際,所以易動得心。」曰:「便是。」淳。
知言,知理也。節。
知言,然後能養氣。閎祖。
孟子說養氣,先說知言。先知得許多說話,是非邪正人傑錄作「得失」。都無疑後,方能養此氣也。。人傑同。
孟子論浩然之氣一段,緊要全在「知言」上。所以大學許多工夫,全在格物、致知。僩。
知言養氣,雖是兩事,其實相關,正如致知、格物、正心、誠意之類。若知言,便見得是非邪正。義理昭然,則浩然之氣自生。人傑。去偽同。
問:「養氣要做工夫,知言似無工夫得做?」曰:「豈不做工夫!知言便是窮理。不先窮理見得是非,如何養得氣。須是道理一一審處得是,其氣方充大。」德明。
知言,則有以明夫道義,而於天下之事無所疑;養氣,則有以配夫道義,而於天下之事無所懼。燾。
「敢問夫子惡乎長?」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公孫丑既知告子之失,而未知孟子之所以得,敢問焉,而孟子告之。「我知言」者,能識群言之是非也。浩然,盛大流行之貌,蓋天地之氣,而吾之所得以充其體者也。孟子能知人言之是非,告子乃自以其言為外,而不復考其得失;孟子善養其氣,而告子乃以為末而不求,其得失可見矣。端蒙。
胡文定說:「知言,知至也;養氣,誠意也。」亦自說得好。木之。
胡氏云:「格物,則能知言;誠意,則能養氣。」閎祖。
問:「知言在養氣之先,如何?」曰:「知是知得此理。告子便不理會,故以義為外。如云『不得於言,勿求於心』,雖言亦謂是在外事,更不管著,只強制其心。」問:「向看此段,以告子『不得於言』,是偶然失言,非謂他人言也。」曰:「某向來亦如此說,然與知言之義不同。此是告子聞他人之言,不得其義理,又如讀古人之書,有不得其言之義,皆以為無害事,但心不動足矣。不知言,便不知義,所以外義也。如詖、淫、邪、遁,亦只是他人言,故曰『生於其心』;『其』字,便是謂他人也。」又言:「聖門以言語次於德行,言語亦大難。若非燭理洞徹,胸次坦然,即酬酢應對,蹉失多矣!」因論奏事而言。問:「此須要記問熟,方臨時一一舉得出?」曰:「亦未說記問。如沙中之事,張良只云:『陛下不知乎?此乃謀反耳!』何嘗別有援引?至借箸發八難,方是援引古今。」問:「伊川龜山皆言張良有儒者氣象,先生卻以良為任數。」曰:「全是術數。」問:「養虎自遺患等事,竊謂機不可失。」曰:「此時便了卻項羽,卻較容易。然項羽已是無能為,終必就擒也。」德明。今按:「聞他人言」之說,與集注異。
有問「知言」。先生曰:「言之所發,便是道理。人只將做言看,做外面看。且如而今對人說話,人說許多,自家對他,便是自家己事,如何說是外面事!」坐中有聶尉,亦建昌人,與謙言:「先生向日說:『傅子是天理戰罷,人欲宅眷。』又云:『傅子是擔著官綱擔子,到處胡撞人,胡把競人。』」謙。
氣,一氣。浩然之氣,義理之所發也。閎祖。
浩然之氣,是養得如此。方子。
浩然之氣,清明不足以言之。才說浩然,便有箇廣大剛果意思,如長江大河,浩浩而來也。富貴、貧賤、威武不能移屈之類,皆低,不可以語此。公孫丑本意,只是設問孟子能擔當得此樣大事否,故孟子所答,只說許多剛勇,故說出浩然之氣。只就問答本文看之,便見得仔細。謨。
氣,只是一箇氣,但從義理中出來者,即浩然之氣;從血肉身中出來者,為血氣之氣耳。閎祖。
問:「浩然之氣,是稟得底否?」曰:「只是這個氣。若不曾養得,剛底便粗暴,弱底便衰怯。」又曰:「氣魄大底,雖金石也透過了!」夔孫。
或問:「孟子說浩然之氣,卻不分稟賦清濁說。」曰:「文字須逐項看。此章孟子之意,不是說氣稟,只因說不動心,滾說到這處,似今人說氣魄相似。有這氣魄便做得這事,無氣魄便做不得。」
文振說浩然之氣。曰:「不須多言,這只是箇有氣魄、無氣魄而已。人若有氣魄,方做得事成,於世間禍福得喪利害方敵得去,不被他恐動。若無氣魄,便做人衰颯懾怯,於世間禍福利害易得恐動。只是如此。他本只是答公孫丑『不動心』,纏來纏去,說出許多『養氣』、『知言』、『集義』,其實只是個『不動心』。人若能不動心,何事不可為?然其所謂『不動心』,不在他求,只在自家知言集義,則此氣自然發生於中。不是只行一兩事合義,便謂可以掩襲於外而得之也。孔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看來這道理,須是剛硬,立得腳住,方能有所成。只觀孔子晚年方得箇曾子,曾子得子思,子思得孟子,此諸聖賢都是如此剛果決烈,方能傳得這個道理。若慈善柔弱底,終不濟事。如曾子之為人,語孟中諸語可見。子思亦是如此。如云:『摽使者出諸大門之外。』又云:『以德,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孟子亦是如此,所以皆做得成。學聖人之道者,須是有膽志。其決烈勇猛,於世間禍福利害得喪不足以動其心,方能立得腳住。若不如此,都靠不得。況當世衰道微之時,尤用硬著脊梁,無所屈撓方得。然其工夫只在自反常直,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則自然如此,不在他求也。」又曰:「如今人多將顏子做箇柔善底人看。殊不知顏子乃是大勇,反是他剛果得來細密,不發露。如箇有大氣力底人,都不使出,只是無人抵得他。孟子則攘臂扼腕,盡發於外。論其氣象,則孟子粗似顏子,顏子較小如孔子。孔子則渾然無跡,顏子微有跡,孟子,其跡盡見。然學者則須自粗以入細,須見剛硬有所卓立,然後漸漸加工,如顏子、聖人也。」僩。
問:「浩然之氣,即是人所受於天地之正氣否?」曰:「然。」又問:「與血氣如何?」曰:「只是一氣。義理附于其中,則為浩然之氣。若不由義而發,則只是血氣。然人所稟氣亦自不同:有稟得盛者,則為人強壯,隨分亦有立作,使之做事,亦隨分做得出。若稟得弱者,則委靡巽懦,都不解有所立作。唯是養成浩然之氣,則卻與天地為一,更無限量!」廣。
或問:「浩然之氣,是天地正氣,不是粗厲底氣。」曰:「孟子正意,只說人生在這裏,便有這氣,能集義以養之,便可以充塞宇宙,不是論其粗與細、正與不正。如所謂『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只是理如此。若論盜跖,便幾於無此心矣。不成孟子又說箇『有惻隱之心,無惻隱之心』。」
問「浩然之氣」。曰:「這箇,孟子本說得來粗。只看他一章本意,是說箇不動心。所謂『浩然之氣』,只似箇粗豪之氣。他做工夫處雖細膩,然其成也卻只似箇粗豪之氣,但非世俗所謂粗豪者耳。」僩。
「浩然之氣」一章說得稍粗。大意只是要「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氣便浩然。如「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如「在彼者皆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自家有道理,對著他沒道理,何畏之有!閎祖。
「孟子『養氣』一章,大綱是說箇『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上面從北宮黝孟施舍說將來,只是箇不怕。但二子不怕得粗,孟子不怕得細。」或問:「『合而有助』,『助』字之訓如何?」曰:「道義是虛底物,本自孤單;得這氣帖起來,便自張主皆去聲。無所不達。如今人非不為善,亦有合於道義者。若無此氣,便只是一箇衰底人。李先生曰:『「配」,是襯帖起來。』又曰:『若說道「襯貼」,卻是兩物。氣與道義,只是一滾發出來,思之。』『一滾發出來』,說得道理好。『襯帖』字,說『配』字極親切。」從周。蓋卿錄云:「先生因舉延平之言曰:『「配」是襯帖起來。若道箇「襯帖」,卻是兩物。道義與氣,只是一滾發出來,思之。』『「一滾發出來」,說得道理好。「襯帖」字,卻說得「配」字親切。孟子分明說「配義與道」,只是襯帖。不是兩物相襯貼,只是一滾發出來。但道理得此浩然之氣襯貼起,方有力量,事可擔當。若無是,則餒矣。』又曰:『義與道,若無浩然之氣襯帖起,縱有一二合於道義,未免孤單。』」後蓋卿錄、震錄記黎季成所問兩條,疑同聞,而有詳略。
「浩然之氣」一章,孔子兩句盡之,曰:「內省不疚,夫何懼憂何!」僩。
問:「他書不說養氣,只孟子言之,何故?」曰:「這源流便在那『心廣體胖』,『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處來。大抵只是這一箇氣,又不是別將箇甚底去養他。但集義便是養氣,知言便是知得這義。人能仰不愧,俯不怍時,看這氣自是浩然塞乎天地之間!」榦。
問:「『養氣』一章,皆自大學『誠意』一章來。」曰:「不必說自那裏來,只是此一箇道理,說來說去,自相湊著。」道夫。
問:「向看『誠意』章或問云:『孟子所論浩然之氣,其原蓋出於此。』道夫因誦其所謂浩然之說。先生謂:『也是恁地,只是不要忙。』不知此語是為始學者言養氣之理如此?」曰:「不是恁地。這工夫是忙不得,他所以有『勿忘、勿助長』之論。」道夫。
問:「浩然之氣如何看?」曰:「仁義禮智充溢於中,睟然見面盎背,心廣體胖,便自有一般浩然氣象。」曰:「此說甚細膩,然非孟子本意。此段須從頭看來,方見得孟子本意。孟子當初如何便當大任而不動心?如何便『過孟賁遠矣』?如何便『自反而縮,千萬人吾往矣』?只此勇為不懼,便是有浩然之氣。此說似粗而實精。以程子說細考之,當初不是說不及此,只門人記錄緊要處脫一兩字,便和全意失了。浩然之氣,只是這血氣之『氣』,不可分作兩氣。人之言語動作所以充滿於一身之中者,即是此氣。只集義積累到充盛處,仰不傀,俯不怍,這氣便能浩然。」問:「『配義』之『配』,何謂『合而有助』之意?」曰:「此語已精。如有正將,又立箇副將以配他,乃所以助他。天下莫強於理義。當然是義,總名是道。以道義為主,有此浩然之氣去助他,方勇敢果決以進。如這一事合當恁地做,是義也。自家勇敢果決去做,便是有這浩然之氣去助他。有人分明知得合當恁地做,又恧縮不敢去做,便是餒了,無此浩然之氣。如君有過,臣諫之,是義也。有到冒死而不顧者,便是浩然之氣去助此義。如合說此話,卻恧縮不對,便是氣餒,便是欿然之氣。只是一氣餒了,便成欿然之氣;不調和,便成忿厲之氣。所以古人車則有和鸞,行則有佩玉,貴於養其氣。」問:「『氣一則動志』,這『氣』字是厲氣否?」曰:「亦不必把作厲氣。但動志,則已是不好底氣了。『志動氣者什九,氣動志者什一』,須是以志為主,無暴其氣。孟子當初乃剩說此一句,所以公孫丑復辯。」問:「集義到成此浩然之氣,則氣與義為一矣。及配助義道,則又恐成二物否?」曰:「氣與義自是二物。只集義到充盛處,則能強壯,此氣便自浩然,所以又反來助這道義。無是氣,便餒而不充了。」問:「配者,助也。是氣助道義而行。又曰『集義所生』,是氣又因義集而後生。莫是氣與道義兩相為用否?」曰:「是兩相助底意。初下工夫時,便自集義,然後生那浩然之氣。及氣已養成,又卻助道義而行。」淳。
厚之問:「浩然之氣,迫於患難方失。」曰:「是氣先歉,故臨事不能支吾。浩然之氣與清明之氣自不同。浩然,猶江海浩浩。」可學。
浩然之氣乃是於剛果處見。以前諸儒於此卻不甚說,只上蔡云:「浩然,是無虧欠處。」因舉屏山喜孫寶一段。可學。
問:「上蔡嘗曰:『浩然之氣,須於心得其正時識取。』又曰:『浩然,是無虧欠時。』竊謂夜氣清明,以至平旦,此氣無虧欠而得其正,即加『勿忘、勿助長』之功以存養之,如何?」曰:「夜氣者,乃清明自然之氣。孟子示人要切處,固當存養。若浩然之氣,卻當從『吾嘗聞大勇於夫子』之語看之,至『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於此得其正而無虧欠,則其氣浩然,天下大事何所做不得!」又問:「浩然之氣,原本在於至大至剛。若用工處,只在『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否?」曰:「『勿忘、勿助長』,亦只是涵泳底意思。用工全在集義。」佐。
信州刊李復潏水集有一段說:「浩然之氣,只是要仰不愧,俯不怍,便自然無怯懼。」其言雖粗,卻盡此章之意。前輩說得太高,如龜山為某人作養浩堂記,都說從別處去。閎祖。
孟子「養氣」一段,某說得字字甚仔細,請子細看。
浩然之氣,須是識得分明,自會養得成。若不見得直是是,直是非,欲說不說,只恁地含含胡胡,依違鶻突,要說又怕不是,這如何得會浩然!人自從生時受天地許多氣,自恁地周足。只緣少間見得沒分曉,漸漸衰颯了。又不然,便是「行有不慊於心」,氣便餒了。若見得道理明白,遇事打併淨潔,又仰不愧,俯不怍,這氣自浩然。如豬胞相似,有許多氣在裏面,便恁地飽滿周遍;若無許多氣,便厭了,只有許多筋膜。這氣只論箇浩然與餒,又不然,只是驕吝。有些善,只是我自會,更不肯向人說。恁地包含,這也只會餒。天地吾身之氣非二。賀孫。
兩箇「其為氣也」,前箇是說氣之體段如此,後箇是說這氣可將如此用。僩。
問:「伊川以『至大至剛以直』為絕句,如何?」曰:「此是趙岐說,伊川從之。以某觀之,只將『至大至剛』為絕句,亦自意義分明。」煇曰:「如此卻不費力。」曰:「未可如此說,更宜將伊川之說思之。」煇。
問:「程子以『直』字為句,先生以『以直』字屬下句。」曰:「文勢當如此說。若以『直』字為句,當言『至大至剛至直』。又此章前後相應,皆是此意。先言『自反而縮』,後言『配義與道』。所謂『以直養而無害』,乃『自反而縮』之意。大抵某之解經,只是順聖賢語意,看其血脈通貫處為之解釋,不敢自以己意說道理也。」人傑。
「古注及程氏皆將『至大至剛以直』做一句。據某所見,欲將『至大至剛』為一句,『以直養而無害』為一句。今人說養氣,皆謂在『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四句上。要緊未必在此。藥頭只在那『以直養而無害』及『集義』上。這四句卻是箇炮炙鍛煉之法。直,只是無私曲,集義,只是事事皆直,『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便是浩然之氣。而今只將自家心體驗到那無私曲處,自然有此氣象。」文蔚云:「所以上蔡說:『於心得其正時識取。』」曰:「是。」文蔚問:「塞天地莫只是一箇無虧欠否?」曰:「他本自無虧欠,只為人有私曲,便欠卻他底。且如『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亦只是箇無虧欠。君仁臣忠,父慈子孝,自家欠卻他底,便不快活。『反身而誠,樂莫大焉』,無欠闕也。以此見浩然之氣只是一箇『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王德修云:「伊川卻將『至大至剛以直』,與坤卦『直方大』同說。」曰:「便是不必如此。且只將孟子自看,便見孟子說得甚粗,易卻說得細。」文蔚。
伯豐問「至大至剛以直」字自絕句。曰:「古注如此,程氏從之。然自上下文推之,故知『以直』字屬下句,不是言氣體,正是說用工處。若只作『養而無害』,卻似禿筆寫字,其話沒頭。觀此語脈自前章『縮、不縮』來。下章又云『是集義所生』,義亦是直意。若『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故知是道用功夫處。『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心』字連上句,亦得。但避大學『正心』,故將『心』字連下句。然初不相干,各自取義。古注『正』字作『望』字解。如將『心勿忘』屬上文,『勿助長』屬下文,亦不須如此。只是浩然之氣養之未至,而望有之,便是正。如其正時,只是望之而已。至於助長,則是強探力取,氣未能養,遽欲加人力之私,是為揠苗而已。」。饒錄云:「至于期望不得浩然時,卻未能養。遽欲強加力作弄,要教浩然,便是助長也。」
黎季成問:「伊川於『以直』處點句,先生卻於『剛』字下點句。」曰:「若於『直』字斷句,則『養』字全無骨肋。只是『自反而縮』,是『以直養而無害』也。」又問「配義與道」。曰:「道義在人。須是將浩然之氣襯貼起,則道義自然張主,所謂『配合而助之』者,乃是貼起來也。」先生作而言曰:「此語若與孟子不合者,天厭之!天厭之!」蓋卿。
黎季成問:「『至大,至剛,以直』,三者乃氣之本體,闕一不可。三者之中,『直』字尤切,今集注卻似以直來養此氣。」曰:「不用直,卻著甚底來養?」黎云:「集義工夫是養。」曰:「義便是直。此『直』字,從曾子『聞大勇於夫子,自反而縮』處說起。後來又說『集義』,與此『以直養而無害』,皆一章緊切處。所謂浩然之氣,粗說是『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無所疑畏。故上面從北官黝孟施舍說來,只是說箇不怕。但二子不怕得粗,曾子不怕得細膩。」黎又問:「『配義與道』,集注云『配者,合而有助』之意。竊疑『配』字,罕有以助為釋者。」曰:「公如何說?正好商量。」曰:「浩然之氣,集義而成者,其用則無非義,其體則道也。」曰:「卻如何是合?」曰:「浩然之氣,與道義無間異。」曰:「如此則是無分別,此一段都緩慢了。公歸去仰臥思量,心必不安。」黎又云:「先生之意甚明切。某所疑,『配』字非助。」曰:「此謂道義得浩然之氣助之,方有張主。如以一碗水攙一碗水,則剛果勇決,無所疑憚,有以任重做得去。若箇人做得一件半件事合道義,而無浩然之氣來配助,則易頹墮了,未必不為威武所屈,貧賤所移,做大丈夫不得。」又云:「『助』字,釋『配』字乃得之。」李先生云:「助,是陪貼底字。」先生又曰:「某解此段,若有一字不是孟子意,天厭之!」又曰:「無此氣之扶持之,仁或見困於不仁,義或見陵於不義。」震。
「遺書以李端伯所錄最精,故冠之篇首。然端伯載明道所言,以『至大至剛』為句,以『直養』二字屬下句。及楊遵道錄伊川之言,則曰:『先生無此說,斷然以「至大至剛以直」為一句。』二說正相抵牾。」曰:「『至大至剛以直』,趙臺卿如此解。『直養』之說,伊川嫌其以一物養一物,故從趙注。舊嘗用之,後來反覆推究,卻是『至大至剛』作一句,『以直養而無害』作一句,為得孟子之意。蓋聖賢立言,首尾必相應。如云『自反而縮』,便有直養意思。集義之說亦然。端伯所記明道語未必不親切,但恐伊川又自主張得別,故有此議論。今欲只從明道之說也。」謨。
問:「明道以『以直養而無害』為句,伊川云:『先兄無此說。』何也?」曰:「看那一段意思,明道說得似乎有理。孟子所謂『以直』者,但欲其無私意耳。以前頭說『自反而縮,自反而不縮』處,都是以直養底意思。氣之體段,本自剛大,自是能塞天地,被人私意妄作,一向蔽了他一箇大底體段。故孟子要人自反而直,不得妄有作為,以害其本體。如明道所說,真箇見得孟子本意。」又云:「伊川為人執,便道是『先兄無此言』也。」
問:「伊川作『以直』點如何?」曰:「氣之體段,若自剛大外更著一二字形容也得,然工夫卻不在上面。須要自家自反而直,然後能養而無害也。」又問:「詖、淫、邪、遁」。曰:「詖,只是偏。詖,如人足跛相似,斷行不得。且楊墨說『為我』『兼愛』,豈有人在天地間孑然自立,都不涉著外人得!又豈有視人如親,一例兼愛得!此二者皆偏而不正,斷行不得,便是蔽於此了。至淫辭,則是說得愈泛濫,陷溺於中,只知有此而不知有他也。邪辭,則是陷溺愈深,便一向離了正道。遁辭,則是說得窮後,其理既屈,自知去不得,便別換一箇話頭。如夷之說『施由親始』之類,這一句本非他本意,只臨時撰出來也。」先生又云:「『生於其心,害於其政』者,是才有此心,便大綱已壞了。至『發於其政,害於其事』,則是小底節目都以次第而壞矣。」因云:「孟子是甚麼底資質!甚麼底力量!卻纖悉委曲,都去理會,直是要這道理無些子虧欠。以此知學問豈是執一箇小小底見識便了得!直是要無不周匝,方是道理。要須整頓精神,硬著脊骨與他做將去,始得。」時舉。植同。
王德修說:「浩然之氣,大、剛、直,是氣之體段;實養處是『必有事焉』以下。」曰:「孟子浩然之氣,要處只在集義。集義是浩然之氣生處。大、剛與直,伊川須要說是三箇,何也?」大雅云:「欲配『直、方、大』三德。」曰:「坤『直方』,自是要『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大』,自是『敬義立而德不孤』。孔子說或三或五,豈有定例。據某看得,孟子只說浩然之氣『至大至剛』,養此剛大,須是直。『行有不慊於心』,是不直也,便非所以集義,浩然從何而生?曾子說『自反而縮,自反而不縮』,亦此類也。如『必有事焉』,是事此集義也。『而勿正』,是勿必此浩然之生也。正,待也,有期必之意。公羊曰:『師出不正反,戰不正勝。』古語有然。『心勿忘』,是勿忘此義也。『勿助長』,是勿助此氣也。四句是籠頭說。若論浩然之氣,只是剛大,養之須是直。蓋『以直』只是無私曲之心,仰不愧,俯不怍。如此養,則成剛大之實,而充塞天地之間不難也。所以必要集義,方能直也。龜山謂『嫌以一物養一物』,及他說,又自作『直養』。某所以不敢從伊川之說。」大雅。
氣雖有清濁厚薄之不齊,然論其本,則未嘗異也。所謂「至大至剛」者,氣之本體如此。但人不能養之,而反害之,故其大者小,剛者弱耳。閎祖。
「以直養而無害」,謂「自反而縮」,俯仰不愧,故能養此氣也,與大學「自慊」之意不同。自慊者,「如好好色,如惡惡臭」,皆要自己慊足,非為人也。謨。
「以直養」是「自反而縮」,「集義」是「直養」。然此工夫須積漸集義,自能生此浩然之氣;不是行一二件合義底事,能博取浩然之氣也。集義是歲月之功,襲取是一朝一夕之事。從而掩取,終非己有也。德明。
「養而無害」。要養,又要無害。助長是害處。又曰:「『必有事焉』,只是『集義』。」炎。
「『至大至剛』氣之本體,『以直養而無害』是用功處,『塞乎天地』乃其效也。」問:「塞乎天地,氣之體段本如此。充養到浩然處,然後全得箇體段,故曰:『塞乎天地。』如但能之,恐有誤字。所謂『推之天地之間,無往而不利』,恐不然。」曰:「至塞乎天地,便無往不可。」德明。
問:「浩然之氣如何塞乎天地?」曰:「塞乎天地之間,是天地之正氣。人之血氣有限,能養之,則與天地正氣亦同。」又問:「塞,莫是充塞否?」曰:「是遍滿之意也。」去偽。
問「塞乎天地之間」。曰:「天地之氣無所不到,無處不透,是他氣剛,雖金石也透過。人便是稟得這箇氣無欠闕,所以程子曰:『天人一也,更不分別。浩然之氣,乃吾氣也,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一為私意所蔽,則慊然而餒,卻甚小也。』」又曰:「浩然之氣,只是氣大敢做。而今一樣人,畏避退縮,事事不敢做,只是氣小。有一樣人未必識道理,然事事敢做,是他氣大。如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便是這樣氣。人須是有蓋世之氣方得。」文蔚錄云:「塞天地,只是氣魄大,如所謂『氣蓋世』。」又曰:「如古人臨之以死生禍福而不變,敢去罵賊,敢去徇國,是他養得這氣大了,不怕他。又也是他識道理,故能如此。」
問:「『塞乎天地之間』,是元氣體段合下如此。或又言:『只是不疑其行,無往不利。』何也?」曰:「只為有此體段,所以無往不利。不然,須有礙處。」問:「程子:『有物始言養,無物養箇甚?』此只要識得浩氣體段否?」曰:「只是說箇大意如此。」問:「先生解西銘『天地之塞』作『窒塞』之『塞』,如何?」曰:「後來改了,只作『充塞』。橫渠不妄下字,各有來處。其曰『天地之塞』,是用孟子『塞乎天地』;其曰『天地之帥』,是用『志,氣之帥也』。」德明。
氣,只是這箇氣。才存此心在,此氣便塞乎天地之間。泳。
問:「人能仰不愧,俯不怍,便有充塞天地底氣象否?」曰:「然。才有不慊於心,便是餒了。」廣。
上章既說浩然如此,又言「其為氣也,配義與道」,謂養成浩然之氣以配道義,方襯貼得起。不然,雖有道義,其氣懾怯,安能有為!「無是,餒也」,謂無浩氣,即如饑人之不飲食而餒者也。德明。
氣配道義,有此氣,道義便做得有力。淳。
鄭問:「『配義與道』,『配』是合否?」曰:「『配』亦是合底意。須思是養得這氣,做得出,方合得道義。蓋人之氣當於平時存養有素,故遇事之際,以氣助其道義而行之。配,合也,助也。若於氣上存養有所不足,遇事之際,便有十分道理,亦畏怯而不敢為。」鄭云:「莫是『見義而不為,無勇也』底意思否?」曰:「亦是這箇道理。」又曰:「所謂『氣』者,非干他事。只是自家平時仰不愧,俯不怍,存養於中,其氣已充足飽滿,以之遇事,自然敢為而無畏怯。若平時存養少有不足,則遇事之際,自是索然而無餘矣。」卓。賀孫同。
或問「浩然之氣,配義與道」。曰:「如今說得大錯,不肯從近處說。且如『配』字,是將一物合一物。義與道得此浩然之氣來貼助配合,自然充實張主。若無此氣,便是餒了。『至大至剛』,讀斷。『以直養而無害』,以直,方能養得,便是前面說『自反而縮』道理。『是集義所生』,是氣是積集許多義理而生,非是將義去外面襲取掩撲此氣來。粗說,只是中有主,見得道理分明,直前不畏爾。孟施舍北宮黝便粗糙,曾子便細膩爾。」謙。
「配義與道」,配從而合之也。氣須是隨那道義。如云地配天,地須在天後,隨而合之。婦配夫亦然。畢竟道義是本,道義是形而上者,氣是形而下者。若道義別而言,則道是體,義是用。體是舉他體統而言,義是就此一事所處而言。如父當慈,子當孝,君當仁,臣當敬,此義也。所以慈孝,所以仁敬,則道也。故孟子後面只說「集義」。端蒙。
問「配義與道」。曰:「道義是公共無形影底物事,氣是自家身上底物。道義無情,若自家無這氣,則道義自道義,氣自氣,如何能助得他。」又曰:「只有氣魄,便做得出。」問:「氣是合下有否?」曰:「是合下有。若不善養,則無理會,無主宰,或消滅不可知。或使從他處去,亦不可知。」夔孫。
「養氣」章,道義與氣,不可偏廢。雖有此道義,苟氣不足以充其體,則歉然自餒,道氣亦不可行矣。如人能勇於有為,莫非此氣。苟非道義,則亦強猛悍戾而已。道義而非此氣以行之,又如人要舉事,而終於委靡不振者,皆氣之餒也。「必有事焉而勿正」,趙氏以希望之意解「正」字,看來正是如此,但說得不甚分明。今以為期待之意,則文理不重複。蓋必有事於此,然後心不忘於此。正之不已,然後有助長之患。言意先後,各有重輕。「孟施舍似曾子,北宮黝似子夏」。數子所為,本不相侔;只論養勇,借彼喻此,明其所養之不同爾。正如公孫丑謂「夫子過孟賁遠矣」!孟賁豈孟子之流!只是言其勇爾。謨。
方集義以生此氣,則須要勉強。及到氣去配義與道,則道義之行愈覺剛果,更無凝滯,尚何恐懼之有!謨。
問「配義與道」。曰:「此為理會得道理底,也須養得氣,才助得它。」夔孫。
「配義與道」,只是說氣會來助道義。若輕易開口,胡使性氣,卻只助得客氣。人纔養得純粹,便助從道義好處去。賜。
「配義與道」。道是體。一事有一理,是體;到隨事區處,便是義。士毅。
問:「氣之所配者廣矣,何故只說義與道?」曰:「道是體,義是用。程子曰:『在物為理,處物為義。』道則是物我公共自然之理;義則吾心之能斷制者,所用以處此理者也。」廣。
「配義與道」,如云「人能弘道」。可學。
氣、義互相資。可學。
問:「浩然之氣,人人有之,但不養則不浩然爾。」曰:「是。」又問:「『配』字,從前只訓『合』,先生以『助』意釋之,有據否?」曰:「非謂配便是助,但養得那氣充,便不餒。氣充,方合得那道義,所以說有助之意。」義剛。
「『配義與道』,集注云『配者,合而有助』之謂。」炎謂:「此一句,從來說不分曉。先生作『合而有助』,便覺得賓主分曉,工夫亦自有徑捷。」曰:「語意是如此。氣只是助得道義。」炎。
問「合而有助」之意。曰:「若無氣以配之,則道義無助。」煇。
問「合而有助」之意。曰:「氣自氣,道義自道義。若無此氣,則道義亦不可見。世之理直而不能自明者,正為無其氣耳。譬如利刀不可斬割,須有力者乃能用之。若自無力,利刀何為?」力行。
「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有一樣人,非不知道理,但為氣怯,更帖襯義理不起。閎祖。
「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配,合也。義者,人心節制之用;道者,人事當然之理。餒,不飽也。氣由道義而有,而道義復乘氣以行,無異體也。得其所養,則氣與道義初不相離,而道義之行,得以沛然無所疑憚者。若其無此,則如食之不飽,雖欲勉於道義,而亦無以行矣。氣者,道義之成質,故必集義乃能生之。集義,猶言「積善」。端蒙。
「配義與道,無是,餒也。」將這氣去助道義,方能行得去。若平時不得養,此氣衰颯了,合當做底事,也畏縮不敢去做。如朝廷欲去這一小人,我道理直了,有甚怕他不敢動著。知他是小人不敢去他,只是有這氣自衰了。其氣如此,便是合下無工夫。所謂「是集義所生者」,須是平時有集義工夫,始得。到行這道義時,氣自去助他。集義是平時積累工夫,「配義與道」,是卒然臨事,氣配道義行將去。此兩項,各自有頓放處。但將粗處去看,便分曉。春秋時欲攻這敵國,須先遣問罪之詞。我這裏直了,將這箇去摧他勢,他雖有些小勢力,亦且消沮去了。漢高祖為義帝發喪,用董公言:「明其為賊,敵乃可服。」我這箇直了,行去自不怕得它。宇。
或問:「『配義與道』,蓋人之能養是氣,本無形聲可驗。惟於事物當然之理上有所裁制,方始得見其行之勇,斷之決。緣這道義與那氣冢合出來,所以『無是,餒也』。」曰:「更須仔細。是如此,其間但有一兩字轉換費力,便說意不出。」又問:「後面說『集義所生』。這箇養氣底規模,如何下手?都由酬酢應接,舉皆合義。人既如此俯仰無愧,所以其氣自然盛大流行。」燾錄云:「問養氣。曰:『酬酢應接,舉皆合義,則俯仰並無愧怍。故其氣自然盛大流行。』」曰:「這後方可說配義。集義與配義,是相向說。初間其氣由集義而生,後來道義卻須那氣相助,是以無所疑憚。」胡泳。
李問:「『無是,餒也』,是指義,是指氣?」曰:「這是說氣。」曰:「下面如何便說『集義所生』?」曰:「上截說須養這氣,下再起說所以生此氣。每一件事做得合義,便會生這氣;生得這氣,便自會行這義。伊川云:『既生得此氣,語其體,則與道合;語其用,則莫不是義。譬之以金為器,及其器成,方命得此是金器。』『生』字與『取』字相對說,生是自裏面生出,取是自外面取來。且如今人有氣魄,合做事,便做得去。若無氣魄,雖自見得合做事,卻做不去。氣只是身中底氣,道義是眾人公共底。天地浩然之氣,到人得之,便自有不全了,所以須著將道理養到浩然處。」賀孫。
問:「前賢云:『譬如以金為器,器成方得命為金器。』舊聞此說,遂謂『無是,餒也』,『是』字指道義而言。」先生曰:「不知當時如何作如此說。」力行。
孟子做義上工夫,多大小大!養氣只是一箇集義。
孟子許多論氣處,只在「集義所生」一句上。去偽。
或問「集義」。曰:「只是無一事不求箇是而已矣。」恪。
或問「集義」。曰:「集義,只是件件事要合宜,自然積得多。」蓋卿。
或問「集義」。曰:「事事都要合道理,才有些子不合道理,心下便不足。才事事合道理,便仰不愧,俯不怍。」因云:「如此一章,初看道,如何得許多頭緒,恁地多?後來看得無些子窒礙。」賀孫。
問「集義」。曰:「集,猶聚也。『處物為義』,須是事事要合義。且如初一件合義了,第二、第三件都要合義,此謂之『集義』。或問伊川:『義莫是中理否?此理如何?』曰:『如此說,卻是義在外也。』蓋有是有非,而我有以處之,故為義。」端蒙。
「集義」,謂如十事有一事不合義,則便有愧。須是集聚眾義,然後是氣乃生。「非義襲而取之」,非是於外求得是義,而摶出此氣也。震。
「養浩然之氣」,只在「集義所生」一句上。氣,不是平常之氣,集義以生之者。義者,宜也。凡日用所為所行,一合於宜,今日合宜,明日合宜,集得宜多,自覺胸中慊足,無不滿之意。不然,則餒矣。「非義襲而取之」,非是外取其義以養氣也。「配義與道」者,大抵以坤配乾,必以乾為主;以妻配夫,必以夫為主。配,作隨底意思。以氣配道義,必竟以道義為主,而氣隨之,是氣常隨著道義。謨。
或問「是集義所生者」一句。曰:「『是集義』者,言是此心中分別這是義了,方做出來,使配合得道義而行之,非是自外而襲得來也。『生』字便是對『取』字而言。」卓。
或問:「人有生之初,理與氣本俱有。後來欲動情流,既失其理,而遂喪其氣。集義,則可以復其性而氣自全。」曰:「人只怕人說氣不是本來有底,須要說人生有此氣。孟子只說『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又說『是集義所生者』,自不必添頭上一截說。呂子約亦是如此數摺價說不了。某直敢說,人生時無浩然之氣,只是有那氣質昏濁頹塌之氣。這浩然之氣,方是養得恁地。孟子只謂此是『集義所生』,未須別說。若只管謂氣與道義,皆是我本來有底;少間要行一步,既怕失了道義,又怕失了氣。恰似兩隻腳併著一隻*,要東又牽了西,要西又牽了東,更行不得。」胡泳。
問:「此氣是當初稟得天地底來,便自浩然,抑是後來集義方生?」曰:「本是浩然,被人自少時壞了,今當集義方能生。」曰:「有人不因集義,合下來便恁地剛勇,如何?」曰:「此只是粗氣,便是北宮黝孟施舍之勇底,亦終有餒時。此章須從頭節節看來看去,首尾貫通,見得活方是,不可只略獵涉說得去便是了。」淳。
問:「孟子養浩然之氣,如所謂『集義』,『勿忘勿助』,『持其志,無暴其氣』,似乎皆是等級。」曰:「他祇是集義。合當做底便做將去,自然塞乎天地之間。今若謂我要養氣,便是正,便是助長。大抵看聖賢文字,須要會得他這意。若陷在言語中,便做病來。」道夫。
「集義,故能生浩然之氣」。問:「何以不言仁?」曰:「浩然之氣無他,只是仰不愧,俯不怍,無一毫不快於心,自生浩然之氣。只合說得義。義,便事事合宜。」德明。
問一之:「看浩然之氣處如何?」曰:「見集義意思,是要得安穩。如講究書中道理,便也要見得安穩。」曰:「此又是窮理,不是集義。集義是行底工夫,只是事事都要合義。窮理則在知言之前。窮理,是做知言工夫,能窮理,然後能知言。」淳。
問:「浩然之氣,集義是用功夫處否?」曰:「須是先知言。知言,則義精而理明,所以能養浩然之氣。知言正是格物、致知。苟不知言,則不能辨天下許多淫、邪、詖、遁。將以為仁,不知其非仁;將以為義,不知其非義,則將何以集義而生此浩然之氣。氣只是充乎體之氣,元與天地相流通。只是仰不愧,俯不怍,自然無恐無懼,塞乎天地。今人心中才有歉愧,則此氣自然消餒,作事更無勇銳。『配義與道』者,配是相合而有助。譬如與人鬥敵,又得一人在後相助,自然愈覺氣勝。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只是一味勃然不顧義理。如此養氣,則應事接物皆去不得。孟子是活底不動心,告子是死底不動心。如孟子自是沉潛積養,自反而縮,只是理會得道理是當。雖加齊卿相,是甚做不得?此章正要反覆子細看:公孫丑如何問?孟子如何答?孟子才說『志至焉,氣次焉,持其志,無暴其氣』,公孫丑便以志為至,以氣為第二等事,故又問何故又要無暴其氣?孟子方告之以不特志能動氣,而氣亦能動志也。氣能動志,須是尋常體察。如飲酒固能動志,然苟能持其志,則亦不能動矣。」侍坐者有於此便問:「直、方、大如何?」曰:「議論一事未分明,如何隔向別處去。下梢此處未明,彼又不曉,一切泛然無入頭處。讀書理會義理,須是勇猛徑直理會將去。正如關羽擒顏良,只知有此人,更不知有別人,直取其頭而歸。若使既要砍此人,又要砍那人,非惟力不給,而其所得者不可得矣。又如行路,欲往一處所,卻在道邊閑處留滯,則所欲到處,何緣便達。看此一章,便須反覆讀誦,逐句逐節互相發明。如此三二十過而曰不曉其義者,吾不信也。」謨。
「養氣」一段,緊要只在「以直養而無害」,「是集義所生」,「自反而縮」等處。又曰:「『非義襲而取之』,其語勢如『人之有是四端,猶其有四體』,卻不是說有無四體底人。言此氣須是集義方生得,不是一旦向義外面襲取得那氣來,教恁地浩然。」植。
問:「浩然之氣是『集義所生,非義襲而取之也』,如何?」曰:「此是反覆說,正如所謂『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是積集眾義所生,非是行一事偶然合義,便可掩襲於外而得之。浩然之氣,我所固有者也。」廣。
問:「『集義』,是以義為內,『義襲』,是以義為外否?」曰:「不必如此說。此兩句是掉轉說,如云:『我固有之也,非由外鑠我也。』蓋義本於心,不自外至。積集此義而生此氣,則此氣實生於中。如北宮黝孟施舍之勇,亦自心生。」又問:「集注云:『非由只行一事,偶合於義,便可以掩襲於外而得之。』」曰:「集義是集眾義,故與只行一事相對說。襲,猶兵家掩襲之『襲』,出其不意,如劫寨相似,非順理而行,有積集工夫者也。」人傑。
「非義襲而取之」,謂積集於義,自然生得此氣,非以浩然為一物,可以義襲取之也。德明。
「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須是積習持養,則氣自然生,非謂一事合宜,便可掩取其氣以歸於己也。閎祖。
問「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曰:「今說『集義』,如學者工夫,須是於平日所為之事,求其合於義者而行之。積集既久,浩然氣自生。若說『義襲』,則於一事之義勇而為之,以壯吾氣耳。襲,如用兵掩襲之『襲』,猶曰於一事一行之義,勇而為之,以襲取其氣也。」人傑。
正淳問:「『非義襲而取之』,如何?」曰:「所謂『義襲而取之』者,襲,如用兵之襲,有襲奪之意,如掩人不備而攻襲之。謂如才得行一件事合義,便將來壯吾氣,以為浩然之氣可以攫拏而來,夫是之謂襲。若集義者,自非生知,須是一一見得合義而行。若是本初清明,自然行之無非是義,此舜『由仁義行』者。其他須用學知。凡事有義,有不義,便於義行之。今日行一義,明日行一義,積累既久,行之事事合義,然後浩然之氣自然而生。如金溪之學,向來包子只管說『集義,襲義』。某嘗謂之曰:『如此說孟子,孟子初無『襲義』。今言『襲義』,卻是包子矣!其徒如今只是將行得一事合義,便指準將來長得多少精神,乃是告子之意。但其徒禁錮著,不說出來。」。
「非義襲而取之」,見江西人只愛說「義襲」,不知如何襲?只是說非以義掩取是氣。蓋氣自內而生,非由外而入。蓋卿。
問:「無浩然之氣,固是襯貼他義不起。然義有欠闕,即氣亦餒,故曰:『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竊謂氣與義必相須。」曰:「無義則做浩然之氣不成。須是集義,方成得浩然之氣。」德明。
浩然,要事事合義。一事餒,便行不得。可學。
問:「明道說浩然之氣,曰:『一為私意所蔽,則欿然而餒,知其小矣。』據孟子後面說:『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先生解曰:『所行一有不合於義,而自反不直,則不足於心,而體自有所不充。』只是說所行不義,則欿然而餒。今說『蔽』字,則是說知之意,不知何如?」曰:「蔽,是遮隔之意。氣自流通不息,一為私意所遮隔,則便去不得。今且以粗言之:如項羽一箇意氣如此,纔被漢王數其罪十,便覺沮去不得了。」廣。
問:「集注云:『告子外義,蓋外之而不求,非欲求之於外也。』」曰:「告子直是將義屏除去,只就心上理會。」因說:「陸子靜云:『讀書講求義理,正是告子義外工夫。』某以為不然。如子靜不讀書,不求義理,只靜坐澄心,卻似告子外義。」德明。集注非定本。
養氣二項:「敬以直內,必有事。義以方外。」集義。方。
孟子論養氣,只全就已發處說;程子論養志,自當就未發處說,養志莫如「敬以直內」。各是一義,自不妨內外交養。不可說孟子救告子義外之失,而姑為此言也。
「必有事焉」,是須把做事做。如主敬,也須是把做事去主;如求放心,也須是把做事去求;如窮理,也須是把做事去窮。僩。
鄭天禧問:「『必有事焉而勿正』,當作絕句否?」曰:「元舊是恁地讀。」卓。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此言「正心」,自與大學語脈不同。此「正」字是期待其效之意。「仁者先難而後獲」。正心是先獲意思,先獲是先有求獲之心。古人自有這般語。公羊傳云:「師出不正反,戰不正勝。」此「正」字,與孟子說「正心」之「正」一般。言師出不可必期其反,戰不可必期其勝也。賀孫。
問「必有事焉而勿正」之義。曰:「正,猶等待之意。趙岐解云:『不可望其福。』雖說意粗了,其文義卻不錯。此正如『師出不正反,戰不正勝』之『正』。古人用字之意如此,言但當從事於此,而勿便等待其效之意。」或問:「此便是助長否?」曰:「『正』,未是助長,待其效而不得,則漸漸助之長矣。譬之栽木,初栽即是望其長,望之之久而不如意,則揠苗矣!明道曰『下言之漸重』,此言卻是。」後因論「仁者先難而後獲」,洽曰:「先解『勿正』字,頗有後獲之意。」曰:「頗有此意。」曰:「如此解,則於用工處儘有條理。」曰:「聖賢之言,條理精密,往往如此。但看得不切,錯認了他文義,則并與其意而失之耳。」洽。
「必有事焉,而勿正」,有事,有所事也;正,預期也。言人之養氣,須是集義。苟有未充,不可預期其效,而必強為以助其長也。端蒙。
「必有事焉,而勿正」,這裏是天命流行處。謨。
「『勿正』所以為預期者,亦猶程子所謂『思而曰善,然後為之,是正之之意』歟?」曰:「程子此言稍寬。今以正為預期者,卻有引據,所謂『戰不正勝』,是也。」謨。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是養氣中一節目,饒本作:「集義中小節目。」不要等待,不要催促。淳。
事、正、忘、助相因。無所事,必忘;正,必助長。閎祖。
「集義」,如藥頭;「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如製度。閎祖。
「必有事焉」,謂有所事,只是集義也。正則有所待,蓋必之之意。「勿忘,勿助長」,但勿忘,則自然長。助長,則速之如揠苗者也。德明。
或問「必有事焉,而勿正」。曰:「正便是期必。集義多,則浩然之氣自生。若著一箇意在這裏等待他生,便為害。今日集得多少義,又等他氣生;明日集得多少義,又等他氣生,這都是私意,只成得一箇助長。恁地,則不惟氣終不會生,這所集之義已不得為是了。」
或問「必有事焉而勿正」。曰:「正是等待之意。如一邊集義,一邊在此等待那氣生。今日等不見,明日又等不見,等來等去,便卻去助長。」恪。
「勿正心」,勿期其浩然也。「勿忘」者。勿忘其下工夫也。「助長」者,無不畏之心,而強為不畏之形。節。
「勿忘,勿助長」,本連上文「集義」而言,故勿忘,謂勿忘集義也。一言一動之間,皆要合義,故勿忘。助長,謂不待其充,而強作之使充也。如今人未能無懼,卻強作之,道我不懼;未能無惑,卻強作之,道我不惑,是助長也。有事,有事於集義也。勿正,謂勿預等待他,聽其自充也。升卿。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下兩句,非是覆解上兩句,此自有淺深。勿正,是勿期必其如此;勿助長,是不到那地位了,不可硬要充去。如未能集義,不可硬要浩然。纔助長,在我便有那欺偽之心,施於事,末梢必不勝任,譬如十鈞之力而負千鈞。故助長之害最大!端蒙。
「必有事焉」,謂集義。正,是期望;忘,是不把做事;助長,是作弄意思。世自有此等人。孟子之意,只是如此粗言之。要之,四者初無與養氣事。只是立此界至,如東至某,西至某,其中間一段方是浩然處也。」必大。
問:「預期其效如何?」曰:「集義於此,自生浩然之氣,不必期待他。如種木焉,自是生長,不必日日看覷他。若助長,直是拔起令長。如今說不怕鬼,本有懼心,強云不懼。又如言不畏三軍者,出門聞金鼓之聲,乃震怖而死。事見孟子注。須積習之功至,則自然長,不可助長也。」德明。
「養氣」一章在不動心,不動心在勇,勇在氣,氣在集義。勿忘、勿助長,又是那集義底節度。若告子,則更不理會言之得失,事之是非,氣之有平不平,只是硬制壓那心使不動,恰如說打硬修行一般。端蒙。
問「必有事焉而勿正」章。曰:「『必有事焉』,孟子正說工夫處。且從上面集義處看來,便見得『必有事焉』者,言養氣當必以集義為事;『勿正』者,勿待也;『勿忘』者,勿忘其以集義為事也;『助長』者,是待之不得,而拔之使長也。言人能集義以養其浩然之氣,故事物之來,自有以應之,不可萌一期待之心。少間待之不得,則必出於私意有所作為,而逆其天理矣,是助之長也。今人之於物,苟施種植之功,至於日至之時,則自然成熟。若方種而待其必長,不長則從而拔之,其逆天害物也甚矣。」又云:「集養是養氣底丹頭,必有事便是集義底火法。言必有事者,是義氣之法度也。養得這氣在此,便見得這箇自重,那箇自輕。如公孫丑言『加齊卿相,得行道焉』,以為孟子動心於此。不知孟子所養在此,見於外者,皆由這裏做出來。」又曰:「孔子與顏淵『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這『有是夫』,言我有這箇道理在,不是言有用舍、行藏也。」又云:「心有所主宰,則氣之所向者無前,所謂『氣蓋世』之類是也。有其心而無其氣,則雖十分道理底事,亦有不敢為者,氣不充也。」卓。
看助長說,曰:「孟子『必有事焉』,『勿忘』是論集義工夫,『勿正』與『勿助長』是論氣之本體上添一件物事不得。若是集義,便過用些力亦不妨,卻如何不著力得?苗固不可揠,若灌溉耘治,豈可不盡力。今謂克治則用嚴,養氣則不可助長,如此,則二事相妨,如何用功!」。
「勿忘,勿助長」,自是孟子論養氣到這裏,不得不恁地說。如今學者先要把箇「勿忘,勿助長」來安排在肚裏了做工夫,卻不得。
明道云:「『勿忘,勿助長』之間,正當處也。」此等語,更宜玩味。大凡觀書從東頭直築著西頭,南頭築著北頭,七穿八透,皆是一理,方是貫通。古人所以貴一貫也。必大。
「『必有事焉』,只消此一句,這事都了。下面『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恰似剩語。卻被這三句撐拄夾持得不活轉,不自在。然活轉自在人,卻因此三句而生。只是纔喚醒,這物事便在這裏,點著便動。只此便是天命流行處,便是『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便是仁義之心,便是『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謝氏所謂『活潑潑地』,只是這些子,更不待想像尋求,分明在這裏,觸著便應。通書中『元亨誠之通,利貞誠之復』一章,便是這意思。見得這箇物事了,動也如此,靜也如此,自然虛靜純一;不待更去求虛靜,不待體認,只喚著便在這裏。」或曰:「吾儒所以與佛氏異者,吾儒則有條理,有準則,佛氏則無此爾。」曰:「吾儒見得箇道理如此了,又要事事都如此。佛氏則說:『便如此做,也不妨。』其失正在此。」僩。
侯師聖說「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伊川舉禪語為說曰:「事則不無,擬心則差。」當時於此言下有省,某甚疑此語引得不相似。「必有事」是須有事於此,「勿正心」是不須恁地等待。今說「擬心則差」,是如何?言須擬之而後言,行須擬之而後動,方可中節。不成不擬不議,只恁地去。此語似禪,某不敢編入精義。義剛。可學錄云:「擬心則差,是借語。」
問:「『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疑孟子只是養氣節次。近世諸儒之語,把來作一段工夫,莫無妨否?」曰:「無妨。只看大意如何。」曰:「諸儒如此說,雖無害,只是孟子意已走作。先生解此卻好。」曰:「此一段,趙岐注乃是就孟子說,只是頗緩慢。」可學。
「『必有事焉,而勿正』,卻似『鳶飛魚躍』之言。此莫是順天理自然之意否?」曰:「孟子之說,只是就養氣上說。程子說得又高。須是看孟子了,又看程先生說,便見得孟子只說『勿忘,勿助長』;程先生之言,於其中卻有一箇自然底氣象。」去偽。
問「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之意。曰:「說著相似,又不甚相似;說不相似,又卻相似。『必有事焉』,是才舉這事理,便在裏了。如說話未斷,理便在此了。」夔孫。
韓退之詩云:「強懷張不滿,弱念闕易盈。」「無是,餒也」,雖強支撐起來,亦支撐不得,所謂「揠苗」者也。閎祖。雉錄見語類。
或問「知言養氣」一章。曰:「此一章專以知言為主。若不知言,則自以為義,而未必是義;自以為直,而未必是直,是非且莫辨矣。然說知言,又只說知詖、淫、邪、遁之四者。蓋天下事,只有一箇是與不是而已。若辨得那不是底,則便識得那是底了。謂如人說十句話,有四句不是,有六句是;若辨得那四句不是,則那六句便是是底了。然非見得道理十分分明,則不能辨得親切。且如集義,皆是見得道理分明,則動靜出處,皆循道理,無非集義也。而今人多見理不明,於當為者反以為不當為,於不當為者反以為當為,則如何能集義也!惟見理明,則義可集;義既集,則那『自反而縮』,便不必說,自是在了。」又曰:「孟子先說知言,後說養氣,而公孫丑便問養氣。某向來只以為是他承上文方論氣而問,今看得不然,乃是公孫丑會問處。留得知言在後面問者,蓋知言是末後合尖上事。如大學說『正心修身』,只合殺在『致知在格物』一句,蓋是用工夫起頭處。」燾。
「詖辭知其所蔽」。詖是偏詖,只見得一邊。此理本平正,他只說得一邊,那一邊看不見,便是如物蔽了。字凡從「皮」,皆是一邊意,如跛是腳一長一短,坡是山一邊斜。淳。
「淫辭知其所陷」。陷,是身溺在那裏。如陷溺於水,只是見水而不見岸也。夔孫。
陳正己問:「『詖、淫、邪、遁』,如何是遁底模樣?」曰:「如墨者夷之之說窮,遂又牽引『古之人若保赤子』之說為問。如佛家初說剃除髭髮,絕滅世事;後其說窮,又道置生產業自無妨礙。」賀孫。
孟子說「知言」處,只有詖、淫、邪、遁四者。知言是幾多工夫?何故只說此四字?蓋天地之理不過是與非而已。既知得箇非,便識箇是矣。且如十句言語,四句是有詖、淫、邪、遁之病,那六句便是矣。僩。
或問「詖、淫、邪、遁」。曰:「詖辭,偏詖之辭也。見詖辭,則知其人之蔽於一偏,如楊氏蔽於『為我』,墨氏蔽於『兼愛』,皆偏也。淫辭,放蕩之辭也。見淫辭,則知其人之陷於不正,而莫知省悟也。見邪辭,則知其人之離於道;見遁辭,則知其人之說窮而走也。」去偽。
問:「此四辭如何分別?」曰:「詖辭,乃是偏放一邊,如楊氏之仁,墨氏之義。蔽者,蔽於一而不見其二。淫者,廣大無涯,陷於其中而不自知。邪,則已離於正道,而自立一箇門庭。遁辭,辭窮無可說,又卻自為一說。如佛家言治產業皆實相。既如此說,怎生不出來治產業?如楊朱云:『一毫何以利天下?』此是且分解其說。你且不拔一毫,況其他乎?大抵吾儒一句言語,佛家只管說不休。如莊周末篇說話亦此類。今入與佛辨,最不得便宜,他卻知吾說而用之。如橫渠正蒙乃是將無頭事與人作言語。」可學。
「詖辭知其所蔽」,詖是偏詖之「詖」。偏於一邊,不見一邊,只是蔽耳,如遮蔽相似。到得就偏說中說得淫,辭便廣闊。至有所陷溺,如陷在水中,不見四旁矣,遂成一家邪說,離於正道。到得後來說不通時,便作走路,所謂「遁辭」也。如釋氏論理,其初既偏,反復譬喻,其辭非不廣矣。然畢竟離於正道,去人倫,把世事為幻妄。後來亦自行不得,到得窮處,便說走路。如云治生產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豈非遁辭乎?孟子知言,只是從知其偏處始。璘
詖,是偏詖,說得來一邊長,一邊短。其辭如此,則知其心有所蔽矣。淫,是放蕩,既有所蔽,說得來漸次夸張。其辭如此,則知其心有所陷矣。邪辭是既陷後,一向邪僻離叛將去。遁詞是既離後走腳底話。如楊氏本自不「拔一毛而利天下」,卻說天下非一毛所能利;夷子本說「愛無差等」,卻說「施由親始」;佛氏本無父母,卻說父母經,皆是遁辭。人傑。賜錄云:「詖辭是一邊長,一邊短,如人之跛倚。緣它只見這一邊,都不見那一邊,是以蔽。少間說得這一邊闊大了,其辭放蕩,便知他心陷在這裏。邪說是一向遠了。遁辭是走腳底話,如墨者夷之」云云。
詖是險詖不可行,故蔽塞。淫是說得虛大,故有陷溺。邪則離正道。遁則窮;惟窮,故遁。如儀秦楊墨莊列之說,皆具四者。德明。
詖、淫、邪、遁,蔽、陷、離、窮,四者相因。心有所蔽,只見一邊,不見一邊,如「楊氏為我,墨氏兼愛」,各只見一邊,故其辭詖而不平。蔽則陷溺深入之義也,故其辭放蕩而過。陷則離,離是開去愈遠也,故其辭邪。離則窮,窮是說不去也,故其辭遁。遁,如夷之之言是也。閎祖。
先之問:「詖、淫、邪、遁『四者相因』之說如何?」曰:「詖辭,初間只是偏了。所以偏者,止緣他蔽了一邊,如被物隔了,只見一邊。初間是如此,後來只管陷入裏面去,漸漸只管說得闊了,支蔓淫溢,才恁地陷入深了。於是一向背卻正路,遂與正路相離了。既離了正路,他那物事不成物事,畢竟用不得,其說必至於窮。為是他說窮了,又為一說以自遁,如佛家之說。」賀孫。
或問詖、淫、邪、遁「四者相因」之說。曰:「『詖』字,是遮了一邊,只見一邊。如『陂』字,亦是一邊高,一邊低;『跛』字,亦是腳一邊長,一邊短,皆是只有一邊之意。『淫辭知其所陷』。淫,便是就所詖處多了,被他只看得這一邊,都蓋了那一邊。如人在水裏,只見得那水,更不見有平正底道理。詖是少了那一邊,淫是添了這一邊。然詖與淫,只是見偏了,猶自是道理在。然只管淫而不止,便失了那道理。既是不正,無緣立得住,便至於遁。遁則多討物理前來遮蓋。」
沈莊仲問詖、淫、邪、遁之辭。文蔚曰:「如莊周放浪之言,所謂『淫辭』。」曰:「如此分不得。只是心術不正,便自節次生此四者。如楊墨自有楊墨底詖、淫、邪、遁,佛老自有佛老底詖、淫、邪、遁,申韓自有申韓底詖、淫、邪、遁。如近世言功利者,又自有一種詖、淫、邪、遁。不特是如此,有一樣苟且底人,議論不正,亦能使是非反覆。張安道說:『本朝風俗淳厚,自范文正公一變,遂為崖異刻薄。』後來安道門人和其言者甚眾,至今士大夫莫能辨明,豈不可畏!」文蔚。
問:「詖、淫、邪,遁之辭,楊墨似詖,莊列似淫,儀秦似邪,佛似遁。」曰:「不必如此分別,有則四者俱有,其序自如此。詖,是偏詖不平,譬似路一邊高,一邊低,便不可行,便是蔽塞了一邊。既蔽塞,則其勢必至於放蕩而陷溺。淫而陷溺,必至於邪僻而叛道。才問著,便遁而窮。且如楊墨『為我』『兼愛』之說,可謂是偏頗。至於『摩頂放踵』,『拔一毛利天下不為』,便是不可行。夷之云:『愛無差等,施由親始』,不是他本意。只為被孟子勘破,其詞窮,遂為此說,是遁也。如佛學者初有『桑下一宿』之說,及行不得,乃云『種種營生,無非善法』,皆是遁也。」德明。
淫、邪辭相互。可學。
孟子離此四病,所以知人言有四病。方。
問:「程子說:『孟子知言,譬如人在堂上,方能辨堂下人曲直。』所謂『在堂上』者,莫只是喻心通於道者否?」曰:「此只是言見識高似他,方能辨他是非得失;若見識與他一般,如何解辨得他!」廣。士毅錄云:「纔高於眾人了,方見得。與眾人一般低,立在堂下,如何辨得人長短!」
問:「孟子知言處,『生於其心,害於其政』,先政而後事;闢楊墨處說『作於其心,害於其事』,先事而後政。」曰:「先事而後政,是自微而至著;先政而後事,是自大綱而至節目。」雉。
「孟子說知言、養氣處,止是到『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住。公孫丑疑孟子說知言、養氣忒擔當得大,故引『我於辭命則不能』以詰孟子。孟子對以『惡,是何言也』!丑又問:『昔者子夏子游子張皆得聖人之一體』,意欲以孟子比聖人。故孟子推尊聖人,以為己不敢當,遂云『姑舍是』。」去偽。
問:「顏子『具體而微』,微是『微小』或『隱微』之『微』?」曰:「微,只是小。然文意不在『小』字上,只是說體全與不全。」宇。
「顏子所知所行,事事只與聖人爭些子,所以曰『具體而微』。」燾。
「具體而微」,伊川言「合下小」,是言氣稟。如「三月不違」,則有乏處。因五峰與張說。方。
問「浩然之氣」後面說伯夷伊尹孔子「是則同」處。曰:「後面自是散說出去,不須更回引前頭。這裏地位極高,浩然之氣又不足言,不須更說氣了。有百里之地,則足以有天下,然『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則有所不為,此是甚麼樣氣象!大段是極至處了。雖使可以得天下,然定不肯將一毫之私來壞了這全體。古之聖人其大根腳同處,皆在此。如伊尹『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繫馬千駟,祿之以天下弗視弗顧』,與此所論一般。聖人同處大概皆在此,於此而不同,則不足以言聖人矣。某舊說,孟子先說知言,而公孫丑先問養氣者,承上文方論志氣而言也。今看來,他問得卻自有意思。蓋知言是那後面合尖末梢頭處,合當留在後面問,如大學所論,自修身、正心卻說到致知、格物。蓋致知、格物是末梢尖處,須用自上說下來,方為有序也。」又曰:「公孫丑善問,問得愈密,盛水不漏。若論他會恁地問,則不當云『軻之死不得其傳』。不知後來怎生不可曉。或是孟子自作此書,潤飾過,不可知。」僩。
「得百里皆能朝諸侯」,是德之盛;「行一不義,殺一不辜不為」,是心之正,不肯將那小處害了那大處。亦如伊尹雖「祿之天下不顧,千駟弗視」,到那一介處亦不輕取予。燾。
根本節目,不容不同。「得百里之地而朝諸侯,有天下」,此是甚次第!又,「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直是守得定!閎祖。
問:「夷尹得百里之地,果能朝諸侯,有天下否?」曰:「孟子如此說,想是如此。然二子必不肯為。」問:「孟子比顏子如何?」曰:「孟子不如顏子,顏子較細。」問:「孟子亦有恁底意否?」曰:「然。孟子似伊尹。」僩。
問夷惠。曰:「伯夷格局更高似柳下惠。」道夫曰:「看他伯夷有壁立萬仞之氣!」曰:「然。」道夫。
或問「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汙不至阿其所好」。曰:「汙,是汙下不平處,或當時方言未可知,當屬上文讀。」去偽。
古人之政不可得而見,只是當時所制之禮,便知得當時所施之政。淳。
伯豐問:「『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德』,是謂夫子,是謂他人?」曰:「只是大概如此說。子貢之意,蓋言見人之禮便可知其政,聞人之樂便可知其德。所以『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有能違我之見者,所以斷然謂『自生民以來,未有孔子』,此子貢以其所見而知夫子之聖如此也。一說夫子見人之禮而知其政,聞人之樂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有能逃夫子之見者,此子貢所以知其為生民以來未有也。然不如前說之順。」
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五十三
孟子三
公孫丑上之下
以力假仁章
彝叟問:「『行仁』與『假仁』如何?」曰:「公且道如何是『行仁、假仁』?」曰:「莫是誠與不誠否?」曰:「這箇自分曉,不須問得。如『由仁義行,非行仁義』處卻好問。如行仁,便自仁中行出,皆仁之德。若假仁,便是恃其甲兵之強,財賦之多,足以欺人,是假仁之名以欺其眾,非有仁之實也。故下文言『伯必有大國』,其言可見。」又曰:「成湯東征西怨,南征北怨,皆是拯民於水火之中,此是行仁也。齊桓公時,周室微弱,夷狄強大,桓公攘夷狄,尊王室,『九合諸侯,不以兵車』。這只是仁之功,終無拯民塗炭之心,謂之『行仁』則不可。」卓。
問「以力假仁」,「以德行仁」。曰:「『以力假仁』,仁與力是兩箇;『以德行仁』,仁便是德,德便是仁。」問「霸」字之義。曰:「霸即伯也,漢書引『哉生魄』作『哉生霸』,古者『霸、伯、魄』三字通用。」夔孫。
「以德行仁者王」。所謂德者,非止謂有救民於水火之誠心。這「德」字又說得闊,是自己身上事都做得是,無一不備了,所以行出去便是仁。僩。
問「以德行仁者王」。曰:「且如成湯『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賞;用人惟己,改過不吝;克寬克仁,彰信兆民』。是先有前面底,方能『彰信兆民』,『救民於水火之中』。若無前面底,雖欲『救民於水火之中』,不可得也。武王『亶聰明,作元后』,是亶聰明,方能作元后,『救民於水火之中』。若無這亶聰明,雖欲救民,其道何由?」燾。
仁則榮章
「仁則榮,不仁則辱」。此亦只是為下等人言。若是上等人,他豈以榮辱之故而後行仁哉?伊川易傳比彖辭有云:「以聖人之心言之,固至誠求天下之比,以安民也。以後王之私言之,不求下民之附,則危亡至矣。」蓋且得他畏危亡之禍,而求所以比附其民,猶勝於全不顧者,政此謂也。僩。
尊賢使能章
「市廛而不征」。問:「此市在何處?」曰:「此都邑之市。人君國都如井田樣,畫為九區:面朝背市,左祖右社,中間一區,則君之宮室。宮室前一區為外朝,凡朝會藏庫之屬皆在焉。後一區為市,市四面有門,每日市門開,則商賈百物皆入焉。賦其廛者,謂收其市地錢,如今民間之舖面錢。蓋逐末者多,則賦其廛以抑之;少則不廛,而但治以市官之法,所以招徠之也。市官之法,如周禮司市平物價,治爭訟,譏察異服異言之類。市中惟民乃得入,凡公卿大夫有爵位及士者皆不得入,入則有罰。如『國君過市,則刑人赦;夫人過市,則罰一幕;世子過市,則罰一欒;命夫、命婦過市,則罰一蓋、帷』之類。左右各三區,皆民所居。而外朝一區,左則宗廟,右則社稷在焉。此國君都邑規模之大概也。」僩。
或問:「『法而不廛』,謂治以市官之法,如何是市官之法?」曰:「周禮自有,如司市之屬平價,治爭訟,謹權量等事,皆其法也。」又問:「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曰:「『市,廛而不征』,謂使居市之廛者,各出廛賦若干,如今人賃舖面相似,更不征稅其所貨之物。『法而不廛』,則但治之以市官之法而已,雖廛賦亦不取之也。」又問:「『古之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有司者治之耳。』此便是市官之法否?」曰:「然。如漢之獄市、軍市之類,皆是古之遺制。蓋自有一箇所在以為市,其中自有許多事。」廣。
「『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伊川之說如何?」曰:「伊川之說不可曉。橫渠作二法,其說卻似分明。」謨。
問:「『廛無夫里之布』。周禮:『宅不毛者有里布,民無職事,出夫家之征。』鄭氏謂宅不種桑麻者,罰之,使出一里二十五家之布。不知一里二十五家之布是如何?」曰:「亦不可考。」又問:「鄭氏謂民無常業者,罰之,使出一夫百畝之稅,一家力役之征。如何罰得恁地重?」曰:「後世之法與此正相反,農民賦稅丁錢卻重,而遊手浮浪之民,泰然都不管他。」因說:「浙間農民丁錢之重,民之彫困,不可開眼!」至。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章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是得天地生物之心為心也。蓋無天地生物之心,則沒這身。才有這血氣之身,便具天地生物之心矣。燾。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人皆自和氣中生。天地生人物,須是和氣方生。要生這人,便是氣和,然後能生。人自和氣中生,所以有不忍人之心。
「天地以生物為心」。天包著地,別無所作為,只是生物而已。古今,生生不窮。人物則得此生物之心以為心,所以箇箇肖他,本不須說以生物為心。緣做箇語句難做,著箇以生物為心。僩。
問:「天地以生物為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夫天地之心以為心,所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曰:「天地生物,自是溫暖和煦,這箇便是仁。所以人物得之,無不有慈愛惻怛之心。」又曰:「人物皆得此理,只緣他上面一箇母子如此,所以生物無不肖他。」又曰:「心如界方,一面青,一面赤,一面白,一面黑。青屬東方,仁也;赤屬南方,禮也;白屬西方,義也;黑屬北方,智也。又如寅卯辰屬東方,為春;巳午未屬南方,為夏;申酉戌屬西方,為秋;亥子丑屬北方,為冬。寅卯辰是萬物初生時,是那生氣方發,這便是仁。至巳午未,則萬物長茂,只是那生氣發得來盛。及至申酉戌,則那生氣到此生得來充足無餘,那物事只有許多限量,生滿了更生去不得,須用收斂。所以秋訓揫。揫,斂也,揫斂箇什麼?只是生氣到這裏都揫斂耳。若更生去,則無合殺矣。及至亥子丑屬冬。冬,終也;終,藏也。生氣到此都終藏了,然那生底氣早是在裏面發動了,可以見生氣之不息也,所以說『復,見天地之心』也。」胡泳。
「『天地以生物為心』。譬如甄蒸飯,氣從下面滾到上面,又滾下,只管在裏面滾,便蒸得熟。天地只是包許多氣在這裏無出處,滾一番,便生一番物。他別無勾當,只是生物,不似人便有許多應接。所謂為心者,豈是切切然去做,如云『天命之,豈諄諄然命之』也?但如磨子相似,只管磨出這物事。人便是小胞,天地是大胞。人首圓象天,足方象地,中間虛包許多生氣,自是惻隱;不是為見人我一理後,方有此惻隱。而今便教單獨只有一箇人,也自有這惻隱。若謂見人我一理而後有之,便是兩人相夾在這裏,方有惻隱,則是仁在外,非由內也。且如乍見孺子入井時有惻隱,若見他人入井時,也須自有惻隱在。」池錄作:「若未見孺子入井,亦自是惻隱。」問:「怵惕,莫是動處?因怵惕而後惻隱否?」曰:「不知孟子怎生尋得這四箇字恁地好!」夔孫。
孟子「赤子入井」章,間架闊,須恁地看。夔孫。
說仁,只看孺子將入井時,尤好體認。季札。
問:「如何是『發之人心而不可已』?」曰:「見孺子將入井,惻隱之心便發出來,如何已得!此樣說話,孟子說得極分明。世間事若出於人力安排底,便已得;若已不得底,便是自然底。」祖道。
方其乍見孺子入井時,也著腳手不得。縱有許多私意,要譽鄉黨之類,也未暇思量到。但更遲霎時,則了不得也。是非、辭遜、羞惡,雖是與惻隱並說,但此三者皆自惻隱中發出來。因有惻隱後,方有此三者。惻隱比三者又較大得些子。義剛。
「非惡其聲」,非惡其有不救孺子之惡聲也。升卿。
問:「惡其聲而然,何為不可?」曰:「惡其聲,已是有些計較。乍見而惻隱,天理之所發見,而無所計較也。惡其聲之念一形,則出於人欲矣。人欲隱於天理之中,其幾甚微,學者所宜體察。」燾。
或問:「非內交、要譽、惡其聲,而怵惕惻隱形焉,是其中心不忍之實也。若內交、要譽、惡其聲之類一毫萌焉,則為私欲蔽其本心矣。據南軒如此說,集注卻不如此說。」曰:「這當作兩截看。初且將大界限看,且分別一箇義利了,卻細看。初看,惻隱便是仁,若恁地殘賊,便是不仁;羞惡是義,若無廉恥便是不義;辭遜是禮,若恁地爭奪,便是無禮;是非是知,若恁地顛顛倒倒,便是不知。且恁地看了,又卻於惻隱、羞惡上面看。有是出於至誠如此底,有不是出於本來善心底。」賀孫。
先生問節曰:「孺子入井,如何不推得羞惡之類出來,只推得惻隱出來?」節應曰:「節以為當他出來。」曰:「是從這一路子去感得他出來。」節。
如孺子入井,如何不推得其他底出來,只推得惻隱之心出來?蓋理各有路。如做得穿窬底事,如何令人不羞惡!偶遇一人衣冠而揖我,我便亦揖他,如何不恭敬!事有是非,必辨別其是非。試看是甚麼去感得他何處,一般出來。節。
孟子論「乍見孺子將入於井,怵惕惻隱」一段,如何說得如此好?只是平平地說去,自是好。而今人做作說一片,只是不如他。又曰:「怵惕、惻隱、羞惡,都是道理自然如此,不是安排。合下制這『仁』字,纔是那傷害底事,便自然惻隱。合下制這『義』字,纔見那不好底事,便自然羞惡。這仁與義,都在那惻隱、羞惡之先。未有那惻隱底事時,已先有那愛底心了;未有那羞惡底事時,已先有那斷制裁割底心了。」又曰:「日用應接動靜之間,這箇道理從這裏迸將出去。如箇寶塔,那毫光都從四面迸出去。」僩。
或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曰:「此身軀殼謂之腔子。而今人滿身知痛處可見。」銖。池錄作:「疾痛痾癢,舉切吾身,何處不有!」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曰:「此身軀殼謂之腔子。能於此身知有痛,便見於應接,方知有箇是與不是。」季札。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只是此心常存,纔有一分私意,便闕了他一分。」曰:「只是滿這箇軀殼,都是惻隱之心。纔築著,便是這箇物事出來,大感則大應,小感則小應。恰似大段痛傷固是痛,只如針子略挑些血出,也便痛。故日用所當應接,更無些子間隔。癢痾疾痛,莫不相關。纔是有些子不通,便是被些私意隔了。」賀孫。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或以為京師市語:『食飽時心動。』」呂子約云。曰:「不然,此是為『動』字所拘。腔子,身裏也,言滿身裏皆惻隱之心。心在腔子裏,亦如云心只是在身裏。」問:「心所發處不一,便說惻隱,如何?」曰:「惻隱之心,渾身皆是,無處不發。如見赤子有惻隱之心,見一蟻子亦豈無此心!」可學。
問:「如何是『滿腔子皆惻隱之心』?」曰:「腔,只是此身裏虛處。」問:「莫是人生來惻隱之心具足否?」曰:「如今也恁地看。事有箇不穩處,便自覺不穩,這便是惻隱之心。林擇之嘗說:『人七尺之軀,一箇針劄著便痛。』」問:「吾身固如此,處事物亦然否?」曰:「此心應物不窮。若事事物物常是這箇心,便是仁。若有一事不如此,便是這一處不仁了。」問:「本心依舊在否?」曰:「如今未要理會在不在。論著理來,他自是在那裏。只是這一處不恁地,便是這一處不在了。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忽然有一鄉人自不服化,稱王稱伯,便是這一處無君,君也只在那裏,然而他靠不得。不可道是天理只在那裏,自家這私欲放行不妨。王信伯在館中,范伯達問:『人須是天下物物皆歸吾仁?』王指櫺問范曰:『此還歸仁否?』范默然。某見之,當答曰:『此不歸仁,何故不打壞了?』如人處事,但箇箇處得是,便是事事歸仁。且如也要糊得在那裏教好,不成沒巴鼻打壞了!」問:「『仁者以萬物為一體』,如事至物來,皆有以處之。如事物未至,不可得而體者,如何?」曰:「只是不在這裏。然此理也在這裏,若來時,便以此處之。」榦。
問:「『滿腔子是惻隱之心』,如何是滿腔子?」曰:「滿腔子,是只在這軀殼裏,『腔子』乃洛中俗語。」又問:「惻隱之心,固是人心之懿,因物感而發見處。前輩令以此操而存之,充而達之。不知如何要常存得此心?」曰:「此心因物方感得出來,如何強要尋討出?此心常存在這裏,只是因感時識得此體。平時敬以存之,久久會熟。善端發處,益見得分曉,則存養之功益有所施矣。」又問:「要惻隱之心常存,莫只是要得此心常有發生意否?」曰:「四端中,羞惡、辭讓、是非亦因事而發爾。此心未當起羞惡之時,而強要憎惡那人,便不可。如惻隱,亦因有感而始見,欲強安排教如此,也不得。如天之四時,亦因發見處見得。欲於冬時要尋討箇春出來,不知如何尋。到那陽氣發生萬物處,方見得是春耳。學者但要識得此心,存主在敬,四端漸會擴充矣。」宇。
「滿腔子是惻隱之心」。不特是惻隱之心,滿腔子是羞惡之心,滿腔子是辭遜之心,滿腔子是是非之心。彌滿充實,都無空闕處。「滿腔子是惻隱之心」,如將刀割著固是痛,若將針劄著也痛,如爛打一頓,固是痛,便輕掐一下,也痛,此類可見。僩。
「『滿腔子是惻隱之心』,腔子,猶言●郭,此是方言,指盈於人身而言。」因論「方言難曉,如橫渠語錄是呂與叔諸公隨日編者,多陝西方言,全有不可曉者。」。
惻隱之心,頭尾都是惻隱。三者則頭是惻隱,尾是羞惡、辭遜、是非。若不是惻隱,則三者都是死物。蓋惻隱是箇頭子,羞惡、辭遜、是非便從這裏發來。夔孫。
既仁矣,合惻隱則惻隱,合羞惡則羞惡。節。
不成只管惻隱,須有斷制。德明。
惻隱羞惡,也有中節、不中節。若不當惻隱而惻隱,不當羞惡而羞惡,便是不中節。淳。
仁義禮智,性也,且言有此理。至惻隱、羞惡、辭遜、是非,始謂之心。德明。
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情也。仁義禮智,性也。心,統情性者也。端,緒也。因情之發露,而後性之本然者可得而見。季札。
四端本諸人心,皆因所寓而後發見。季札。
王丈說:「孟子『惻隱之心』一段,論心不論性。」曰:「心性只是一箇物事,離不得。孟子說四端處最好看。惻隱是情,惻隱之心是心,仁是性,三者相因。橫渠云『心統性情』,此說極好。」閎祖。
王德修解四端,謂和靖言:「此只言心,不言性。如『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亦只是言心。」曰:「固是言心。畢竟那仁義禮智是甚物?仁義禮智是性,端便是情。纔說一箇『心』字,便是著性情。果判然是二截如何?」此處疑有闕誤。德修曰:「固是『心統性情』,孟子於此只是說心。」文蔚。
問:「『四端』之『端』,集解以為端緒。向見季通說『端乃尾』,如何?」曰:「以體、用言之,有體而後有用,故端亦可謂之尾。若以始終言之,則四端是始發處,故亦可以端緒言之。二說各有所指,自不相礙也。」廣。
「四端未是盡,所以只謂之端。然四端八箇字,每字是一意:惻,是惻然有此念起;隱,是惻然之後隱痛,比惻是深;羞者,羞己之非;惡者,惡人之惡;辭者,辭己之物;讓者,讓與他人;是、非自是兩樣分明。但仁是總名。若說仁義,便如陰陽;若說四端,便如四時;若分四端八字,便如八節。」又曰:「天地只是一氣,便自分陰陽,緣有陰陽二氣相感,化生萬物,故事物未嘗無對。天便對地,生便對死,語默動靜皆然,以其種如此故也。所以四端只舉仁義言,亦如陰陽。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明作。
四端皆是自人心發出。惻隱本是說愛,愛則是說仁。如見孺子將入井而救之,此心只是愛這孺子。惻隱元在這心裏面,被外面事觸起。羞惡、辭遜、是非亦然。格物便是從此四者推將去,要見裏面是甚底物事。賜。
仁言惻隱之端,如水之動處。蓋水平靜而流,則不見其動。流到灘石之地,有以觸之,則其勢必動,動則有可見之端。如仁之體存之於心,若愛親敬兄,皆是此心本然,初無可見。及其發而接物,有所感動,此心惻然,所以可見,如怵惕於孺子入井之類是也。卓。
或問「四端」。曰:「看道理也有兩般,看得細時,卻見得義理精處;看得粗時,卻且見得大概處。四端未見精細時,且見得惻隱便是仁,不惻隱而殘忍便是不仁;羞惡便是義,貪利無廉恥便是不義;辭遜便是禮,攘奪便是非禮;是非便是智,大段無知顛倒錯謬,便是不智。若見得細時,雖有惻隱之心,而意在於內交、要譽,亦是不仁了。然孟子之意,本初不如此,只是言此四端皆是心中本有之物,隨觸而發。方孺子將入於井之時,而怵惕惻隱之心便形於外,初無許多涯涘。」卓。
「惻隱、羞惡,是仁義之端。惻隱自是情,仁自是性,性即是這道理。仁本難說,中間卻是愛之理,發出來方有惻隱;義卻是羞惡之理,發出來方有羞惡;禮卻是辭遜之理,發出來方有辭遜;智卻是是非之理,發出來方有是非。仁義禮智,是未發底道理,惻隱、羞惡、辭遜、是非,是已發底端倪。如桃仁、杏仁是仁,到得萌芽,卻是惻隱。」又曰:「分別得界限了,更須日用常自體認,看仁義禮智意思是如何。」又曰:「如今因孟子所說惻隱之端,可以識得仁意思;因說羞惡之端,可以識得義意思;因說恭敬之端,可以識得禮意思;因說是非之端,可以識得智意思。緣是仁義禮智本體自無形影,要捉模不著,一作「得」。只得將他發動處看,卻自見得。恰如有這般兒子,便知得是這樣母。程子云『以其惻隱,知其有仁』,此八字說得最親切分明。也不道惻隱便是仁,又不道掉了惻隱,別取一箇物事說仁。譬如草木之萌芽,可以因萌芽知得他下面有根。也不道萌芽便是根,又不道掉了萌芽別取一箇根。」又曰:「孟子說性,不曾說著性,只說『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看得情善,則性之善可知。」又曰:「惻隱羞惡,多是因逆其理而見。惟有所可傷,這裏惻隱之端便動;惟有所可惡,這裏羞惡之端便動。若是事親從兄,又是自然順處見之。」又曰:「人須擴而充之。人誰無惻隱,只是不能常如此。能常如此,便似孟子說『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若不能常如此,恰似火相似,自去打滅了;水相似,自去淤塞了;如草木之萌芽相似,自去踏折了,便死了,更無生意。」又曰:「孟子云:『仁義禮智根於心。』『心統性情』,故說心亦得。」賀孫。
問喜怒哀樂未發、已發之別。曰:「未發時無形影可見,但於已發時照見。謂如見孺子入井,而有怵惕惻隱之心,便照見得有仁在裏面;見穿窬之類,而有羞惡之心,便照見得有義在裏面。蓋這惻隱之心屬仁,必有這仁在裏面,故發出來做惻隱之心;羞惡之心屬義,必有這義在裏面,故發出來做羞惡之心。譬如目屬肝,耳屬腎。若視不明,聽不聰,必是肝腎有病;若視之明,聽之聰,必是肝腎之氣無虧,方能如此。然而仁未有惻隱之心,只是箇愛底心;義未有羞惡之心,只是箇斷制底心。惟是先有這物事在裏面,但隨所感觸,便自是發出來。故見孺子入井,便是惻隱之心;見穿窬之類,便有羞惡之心;見尊長之屬,便有恭敬之心;見得是,便有是之之心;見得非,便有非之之心,從那縫罅裏迸將出來,恰似寶塔裏面四面毫光放出來。」又云:「孟子此一章,其初只是匹自閒容易說出來。然說得來連那本末內外,體用精粗,都包在裏面,無些欠闕處。如孔子許多門弟,都不曾恁地說得分曉。想是曾子子思後來講來講去講得精,所以孟子說得來恁地。若子思亦只說得箇大體分曉而已。」燾。
問:「前面專說不忍之心,後面兼說四端,亦是仁包四者否?」曰:「然。」道夫。
問:「惻隱之心,如何包得四端?」曰:「惻隱便是初動時,羞惡、是非、恭敬,亦須是這箇先動一動了,方會恁地只於動處便見。譬如四時,若不是有春生之氣,夏來長箇甚麼?秋時又把甚收?冬時又把甚藏?」時舉。
惻隱是箇腦子,羞惡、辭遜、是非須從這裏發來。若非惻隱,三者俱是死物了。惻隱之心,通貫此三者。賜。
因說仁義禮智之別,曰:「譬如一箇物,自然有四界,而仁則又周貫其中。以四端言之,其間又自有小界限,各各是兩件事。惻是惻然發動處,隱是漸漸及著隱痛處,羞是羞己之非,惡是惡人之惡,辭是辭之於己,遜是遜之於人,是、非固是兩端。」雉。
問:「四端之根於心,覺得一者纔動,三者亦自次第而見。」曰:「這四箇界限自分明,然亦有隨事相連而見者:如事親孝是愛之理;才孝,便能敬兄,便是義。」問:「有節文便是禮,知其所以然便是智。」曰:「然。」問:「據看來多是相連而至者:如惻隱於所傷,便惡於其所以傷,這是仁帶義意思;惡於其所以傷,便須惜其本來之未嘗傷,這是義帶仁意思。」曰:「也是如此。嘗思之:孟子發明四端,乃孔子所未發。人只道孟子有闢楊墨之功,殊不知他就人心上發明大功如此。看來此說那時若行,楊墨亦不攻而自退。闢楊墨,是扞邊境之功;發明四端,是安社稷之功。若常體認得來,所謂活潑潑地,真箇是活潑潑地!」賀孫。
「伊川常說:『如今人說,力行是淺近事,惟知為上,知最為要緊。』中庸說『知仁勇』,把知做擗初頭說,可見知是要緊。」賀孫問:「孟子四端,何為以知為後?」曰:「孟子只循環說。智本來是藏仁義禮,惟是知恁地了,方恁地,是仁禮義都藏在智裏面。如元亨利貞,貞是智,貞卻藏元亨利意思在裏面。如春夏秋冬,冬是智,冬卻藏春生、夏長、秋成意思在裏面。且如冬伏藏,都似不見,到一陽初動,這生意方從中出,也未發露,十二月也未盡發露。只管養在這裏,到春方發生,到夏一齊都長,秋漸成,漸藏,冬依舊都收藏了。只是『大明終始』亦見得,無終安得有始!所以易言『先生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后不省方。』」賀孫。
孟子四端處極好思索玩味,只反身而自驗其明昧深淺如何。升卿。
著意讀孟子四端之類切要處,其他論事處,且緩不妨。
仔細看孟子說四端處兩段,未發明一段處,意思便與發明底同。又不是安排,須是本源有,方發得出來,著實見得皆是當為底道理。又不是外面事如此。知得果性善,便有賓有主,有輕有重。又要心為主,心把得定,人慾自然沒安頓處。孟子言「仁人心也」一段,兩句下只說心。祖道。
至問:「『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莫是知得了,方能擴而充之否?」曰:「『知皆擴而充之』,即是苟能知去擴充,則此道漸漸生長,『如火之始然,泉之始達』。中間『矣』字,文意不斷。充,是滿其本然之量,卻就上有『擴』字,則是方知去推擴,要充滿他,所以『如火之始然,泉之始達』。」
問:「『知皆擴而充之矣』,『知』字是重字?還是輕字?」曰:「不能擴充者,正為不知,都只是冷過了。若能知而擴充,其勢甚順,如乘快馬、放下水船相似。」文蔚。
劉居之問:「『知皆擴而充之』章兩說『充』字,寬夫未曉。」曰:「上只說『知皆擴而充之』,只說知得了,要推廣以充滿此心之量;下云『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是能充滿此心之量。上帶『知皆擴』字說,下就能充滿說。推擴而後能充,能充則不必說擴也。」賀孫。
劉居之問「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節。曰:「『隱之心,仁之端也。』乍見孺子入井,此只是一件事。仁之端,只是仁萌芽處。如羞惡、辭遜、是非,方是義、禮、智之萌芽處。要推廣充滿得自家本然之量,不特是孺子入井便恁地,其他事皆恁地。如羞惡、辭遜、是非,不特於一件事上恁地,要事事皆然,方是充滿慊足,無少欠闕也。『知皆擴而充之矣。』知,方且是知得如此。至說到『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即掉了『擴』字,只說『充』字。蓋『知』字與『始然、始達』字相應;『充』字與『保四海』相應。才知得,便自不能已。若火始然,便不可遏;泉才達,便涓涓流而不絕。」時舉。
問「知皆擴而充之」。曰:「上面言『擴而充之』,是方知要擴充。到下面『苟能充之』,便掉了箇『擴』字。蓋『充』字是充滿得了,知已到地頭相似;『擴』字是方在箇路裏相似。」時舉。
「知皆擴而充之」,南軒把知做重,文勢未有此意。「知」字只帶「擴充」說。「知皆擴而充之」,與「苟能充之」句相應。上句是方知去充,下句是真能恁地充。淳。
問「知皆擴而充之」。曰:「這處與『於止,知其所止』語意略同。上面在『知』字上,下在『能』字上。既知得,則皆當擴而充之。如惻隱之心是仁,則每事皆當擴而為仁;羞惡之心是義,則每事皆當擴而為義。為禮為知,亦各如此。今有一種人,雖然知得,又道是這箇也無妨。而今未能理會得,又且恁地。如知這事做得不是,到人憎,面前也自皇恐,識得可羞,又卻不能改。如今人受人之物,既知是不當受,便不受可也;心裏又要,卻說是我且受去莫管,這便是不能充。但當於知之之初,便一向從這裏充將去,便廣大『如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始然始達,能有幾多。於這裏便當擴開放出,使四散流出去,便是能擴。如怵惕孺子入井之心,這一些子能做得甚事。若不能充,今日這些子發了,又過卻,明日這些子發了,又過卻,都只是閒。若能擴充,於這一事發見,知得這是惻隱之心,是仁;於別底事便當將此心充去,使事事是仁。如不欲害人,這是本心,這是不忍處。若能充之於每事上,有害人之處便不可做,這也是充其惻隱。如齊宣王有愛牛之心,孟子謂『是乃仁術也』。若宣王能充著這心,看甚事不可做!只是面前見這一牛,這心便動,那不曾見底,便不如此了。至於『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這是多少傷害!只為利心一蔽,見得土地之美,卻忘了這心。故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且如土地無情之物,自是不當愛,自家不必愛之,愛他作甚。梁惠王其始者愛心一萌,縻爛其民以戰,已自不是了;又恐不勝,盡驅所愛子弟以徇之。這是由其不愛之心,反之以至害其所愛處,這又是反著那心處。」子蒙。
「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只是要擴而充之。而今四端之發,甚有不整齊處。有惻隱處,有合惻隱而不惻隱處;有羞惡處,又有合羞惡而不羞惡處。且如齊宣不忍於一牛,而卻不愛百姓。呼爾之食,則知惡而弗受;至於萬鍾之祿,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而今則要就這處理會。夔孫。
人於仁義禮智,惻隱、羞惡、辭遜、是非此四者,須當日夕體究,令分曉精確。此四者皆我所固有,其初發時毫毛如也。及推廣將去,充滿其量,則廣大無窮,故孟子曰:「知皆擴而充之。」且如人有當惻隱而不惻隱,當羞而不羞,當惡而不惡,當辭而不辭,當遜而不遜,是其所非,非其所是者,皆是失其本心。此處皆當體察,必有所以然也。只此便是日用間做工夫處。廣。
人只有箇仁義禮智四者,是此身綱紐,其他更無當。於其發處,體驗擴充將去。惻隱、羞惡、是非、辭遜,日間時時發動,特人自不能擴充耳。又言,四者時時發動,特有正不正耳。如暴戾愚狠,便是發錯了羞惡之心;含糊不分曉,便是發錯了是非之心;如一種不遜;便是發錯了辭遜之心。日間一正一反,無往而非四端之發。方子。
子武問:「四端須著逐處擴充之?」曰:「固是。纔常常如此推廣,少間便自會密,自會闊。到得無間斷,少問卻自打合作一片去。」木之。
問:「如何擴而充之?」曰:「這事恭敬,那事也恭敬,事事恭敬,方是。」節。
問:「推四端而行,亦無欠闕。」曰:「無欠闕,只恐交加了:合惻隱底不惻隱,合羞惡底不羞惡,是是非非交加了。四端本是對著,他後流出來,恐不對窠臼子。」問:「不對窠臼子,莫是為私意隔了?」曰:「也是私意,也是不曉。」節又問:「恭敬卻無當不當?」曰:「此人不當拜他,自家也去拜他,便不是。」節。
問「推」字與「充」字。曰:「推,是從這裏推將去,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到得此,充則填得來滿了。注水相似,推是注下水去,充則注得這一器滿了。蓋仁義之性,本自充塞天地。若自家不能擴充,則無緣得這箇殼子滿,只是箇空殼子。」又曰:「充是占得這地位滿,推是推吐雷反。向前去。」僩。
問:「推四端,無出乎守。」曰:「學者須見得守底是甚底物事。人只是一箇心,識得箇心,卓然在這裏無走作,雖不守,亦自在,學者且恁守將去。」賜。
問「知皆擴而充之,若火之始然」,至「以事父母」。曰:「此心之量,本足以包括天地,兼利萬物。只是人自不能充滿其量,所以推不去。或能推之於一家,而不能推之於一國;或能推之于一國,而不足以及天下,此皆是未盡其本然之量。須是充滿其量,自然足以保四海。」僩。
胡問擴充之義。曰:「擴是張開,充是放滿。惻隱之心,不是只見孺子時有,事事都如此。今日就第一件事上推將去,明日又就第二件事上推將去,漸漸放開,自家及國,自國及天下,至足以保四海處,便是充得盡。」問:「擴充亦是盡己、推己否?」曰:「只是擴而充之,那曾有界限處!如手把筆落紙,便自成字,不可道手是一樣,字又是一樣。孺子入井在彼,惻隱之心在我,只是一箇物事,不可道孺子入井是他底,惻隱之心是我底。」義剛。
問:「前日承教,令於日用間體認仁義禮知意思。且如朋友皆異鄉人,一日會聚,思意便自相親,這可見得愛之理形見處。同門中或有做不好底事,或有不好底人,便使人惡之,這可見得羞惡之理形見處。每時升堂,尊卑序齒,秩然有序而不亂,這可見得恭敬之理形見處。聽先生教誨而能辨別得真是真非,這可見得是非之理形見處。凡此四端,時時體認,不使少有間斷,便是所謂擴充之意否?」曰:「
如此看得好,這便是尋得路,踏著了。」賀孫。
問:「體認四端擴充之意,如朋友相親,充之而無間斷,則貧病必相卹,患難必相死,至於仁民愛物莫不皆然,則仁之理得矣。如朋友責善,充之而無間斷,則見惡必如惡惡臭,以至於除殘去穢,戢暴禁亂,莫不皆然,則義之理得矣。如尊卑秩序,充之而無間斷,則不肯一時安於不正,以至於正天下之大倫,定天下之大分,莫不皆然,則禮之理得矣。如是是非非充之而無間斷,則善惡義利公私之別,截然而不可亂,以至於分別忠佞,親君子,遠小人,莫不皆然,則智之理得矣。」曰:「只要常常恁地體認。若常常恁地體認,則日用之間,匝匝都滿,密拶拶地。」問:「人心陷溺之久,四端蔽於利欲之私,初用工亦未免間斷。」曰:「固是。然義理之心纔勝,則利欲之念便消。且如惻隱之心勝,則殘虐之意自消;羞惡之心勝,則貪冒無恥之意自消;恭敬之心勝,則驕惰之意自消;是非之心勝,則含糊苟且頑冥昏謬之意自消。」賀孫。
楊至之云:「看孟子,見得一箇大意,是性之本體,仁義之良心,到戰國時,君臣上下都一齊埋沒了。孟子所以推明發見之端緒,教人去體認擴充。」曰:「孟子高,他都未有許多意思。今說得一『體認』字,蚤是遲鈍了孟子。孟子大段見得敏,見到快,他說話,恰似箇獅子跳躍相似。且如他說箇惻隱之心,便是仁之端;羞惡之心,便是義之端;只他說在那裏底便是。似他說時,見得聖賢大段易做,全無許多等級,所以程子云:『孟子才高,學之無可依據。』」道夫。
周季儼云:「在興化攝學事,因與諸生說得一部孟子。」先生因問:「孟子裏面大綱目是如何?」答云:「要得人充擴。惻隱、羞惡、許多固要充擴,如說無欲害人,無穿窬之心,亦要充擴。」先生曰:「人生本來合有許多好底,到得被物遮蔽了,卻把不好處做合著做底事。」周云:「看孟子說性,只是道順底是,纔逆便不是。」曰:「止緣今人做不好事卻順。」因問:「孟子以下諸人言性,誰說得庶幾?」周云:「似乎荀子以為惡,卻索性。只荀子有意於救世,故為此說。」先生久之曰:「韓公之意,人多看不出。他初便說:『所以為性者五,曰仁義禮智信;所以為情者七,曰喜怒哀懼愛惡欲。』下方說『三品』。看其初語,豈不知得性善?他只欠數字,便說得出。」黃嵩老云:「韓子欠說一箇氣稟不同。」曰:「然。他道仁義禮知信,自是了。只說到『三品』,不知是氣稟使然,所以說得不盡。」賀孫因云:「自孟子說,已是欠了下意,所以費無限言語。」先生即舉程子之言:「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若如說『性惡』,『性善惡混』,都只說得氣。如孟子韓子之言,便是不論氣,所以不全。」賀孫。
或問:「性中只有四端,信是如何?」曰:「且如惻隱羞惡,實是惻隱羞惡,便信在其中。」祖道。
問:「四端不言信,周子謂『五性動而善惡分』。如信之未發時如何,已發時如何?」曰:「如惻隱真箇惻隱,羞惡真箇羞惡,此便是信。」曰:「此卻是已發時,方有這信。」曰:「其中真箇有此理。」賜。
問:「四端不言信,如何?」曰:「公潑了碗中飯,卻去碗背拾!」振。
問:「四端便是明德?」曰:「此是大者。」節問:「『明明德』,只是擴充得他去?」曰:「不昏著他。」節。
「四端是理之發,七情是氣之發。」問:「看得來如喜怒愛惡欲,卻似近仁義。」曰:「固有相似處。」廣。
或問:「孟子言四端處有二,大抵皆以心為言。明道卻云:『惻隱之類,皆情也。』伊川亦云:『人性所以善者,於四端之情可見。』一以四端屬諸心,一以四端屬諸情,何也?」曰:「心,包情性者也,自其動者言之,雖謂之情亦可也。」去偽。集義。
黃景申嵩老問:「仁兼四端意思,理會不透。」曰:「謝上蔡見明道先生,舉史文成誦,明道謂其『玩物喪志』。上蔡汗流浹背,面發赤色,明道云:『此便見得惻隱之心。』公且道上蔡聞得過失,恁地慚皇,自是羞惡之心,如何卻說道『見得惻隱之心』?公試思。」久之,先生曰:「惟是有惻隱之心,方會動;若無惻隱之心,卻不會動。惟是先動了,方始有羞惡,方始有恭敬,方始有是非。動處便是惻隱。若不會動,卻不成人。若不從動處發出,所謂羞惡者非羞惡,所謂恭敬者非恭敬,所謂是非者非是非。天地生生之理,這些動意未嘗止息,看如何梏亡,亦未嘗盡消滅,自是有時而動,學者只怕間斷了。」賀孫。
問:「何謂惻隱?」曰:「惻,惻然也;隱,痛也。」又問:「明道先生以上蔡面赤為惻隱之心,何也?」曰:「指其動處而言之,只是羞惡之心。然惻隱之心必須動,則方有羞惡之心。如肅然恭敬,其中必動。羞惡、恭敬、是非之心,皆自仁中出。故仁,專言則包四者,是箇帶子。無仁則麻痺死了,安有羞惡恭敬是非之心!仁則有知覺,癢則覺得癢,痛則覺得痛,癢痛雖不同,其覺則一也。」又問:「若指動言仁,則近禪。」曰:「這箇如何占得斷!是天下公共底。釋氏也窺見些子,只是他只知得這箇,合惻隱底不惻隱,合羞惡底不羞惡,合恭敬底不恭敬。」又問:「他卻無惻隱、羞惡、恭敬、是非?」曰:「然。」節。
仁言惻隱之端,程云:「端如水之動處。」蓋水平靜則不見其動流。愛親敬兄,皆是此心本然,初無可見。及其發而接物,有所感動,此心惻然,所以可見,如怵惕於孺子入井之類是也。卓。按集義不見程說。
四端,伊川云:「聖人無端,故不見其心。」今按:遺書中止云:「復非天地心,復則見天地心。聖人無復,故未嘗見其心。今云『無端』,義亦不通,恐誤。」閎祖。
龜山答人問赤子入井,令求所以然一段,好。方。
矢人豈不仁於函人章
問:「『仁,天之尊爵。』先生解曰:『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得之最先。』如何是得之最先?」曰:「人得那生底道理,所謂『心,生道』也。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也。」廣。
「仁者如射」,但那發時毫釐不可差!
子路人告以有過則喜章
「禹聞善言則拜」,猶著意做。舜與人同,是自然氣象。聖人之拜,固出於誠意。然拜是容貌間,未見得行不行。若舜,則真見於行事處,己未善,則舍己之未善而從人之善;人有善,則取人之善而為己之善。人樂於見取,便是許助他為善也。淳。
問:「『是與人為善』,當其取人之際,莫未有助之之意否?」曰:「然。」曰:「三者本意,似只是取人,但有淺深。而『與人為善』,乃是孟子再疊一意以發明之否?」曰:「然。」道夫。
大舜「樂取諸人以為善」,是成己之善,是與人為善,也是著人之善。端蒙。
「與人為善」,蓋舜不私己,如為人為此善一般。升卿。
伯夷非其君不事章
問「進不隱賢,必以其道」。曰:「『不隱賢』,謂不隱避其賢,如己當廉,卻以利自汙;己當勇,卻以怯自處之類,乃是隱賢,是枉道也。」又問:「所以不解作蔽賢,謂其下文云『必以其道』。若作不蔽賢說,則下文不同矣。」曰:「然。」人傑。
至問:「集注云:『「進不隱賢」,不枉道也。』似少字。」曰:「『進不隱賢』,便是『必以其道』。人有所見,不肯盡發出,尚有所藏,便是枉道。」至云:「尋常看此二句,只云進雖不敢自隱其賢,凡有所蘊,皆樂於發用,然而卻不妄進,二句做兩意看。」曰:「恁地看也得。」
伯夷「不屑就已」,注云:「屑,潔也。潔,猶美也。苟以其辭命禮意之美而就之,是切切於是也。」然伯夷「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亦不肯就,而況不道而無禮者,固速去之矣。世之所謂清者,不就惡人耳;若善辭令而來者,固有時而就之。惟伯夷不然,此其所以為聖之清也。柳下惠不屑之意亦然。夷隘,惠不恭,不必言效之而不至者,其弊乃如此。只二子所為,已有此弊矣。僩。
「不屑去」,說文說「屑」字云:「動作切切也。」只是不汲汲於就,不汲汲於去。「屑」字卻是重。必大錄云:「不以就為重,而切切急於就;不以去為重,而切切急於去。」。
問:「『伯夷隘,柳下惠不恭』,莫是後來之弊至此否?」曰:「伯夷自是有隘處,柳下惠自是有不恭處。且如『雖袒裼裸裎於我側』,分明是不將人做人看了!」去偽。
問:「『柳下惠不恭』,是待人不恭否?」曰:「是他玩世,不把人做人看,如『袒裼裸裎於我側』,是已。邵堯夫正是這意思,如皇極經世書成,封做一卷,題云:『文字上呈堯夫。』」。
或問:「明道云:『此非瑕疵夷惠之語,言其弊必至於此。』今觀伯夷與惡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則伯夷果似隘者。柳下惠『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柳下惠果似不恭者,豈得謂其弊必至於此哉?」曰:「伯夷既清,必有隘處;柳下惠既和,必有不恭處。道理自是如此。孟子恐後人以隘為清,以不恭為和,故曰:『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去偽。
朱子語類卷第五十四
孟子四
公孫丑下
天時不如地利章
「孤虛」,以方位言,如俗言向某方利,某方不利之類。「王相」,指日時。集說。僩。
孟子將朝王章
問:「『孟子將朝王』,齊王托疾召孟子,孟子亦辭以疾,莫是以齊王不合托疾否?」曰:「未論齊王托疾。看孟子意,只說他不合來召。蓋在他國時,諸侯無越境之禮,只因以幣來聘,故賢者受其幣而往見之,所謂答禮行義是也。如見梁惠王,也是惠王先來聘之。既至其國,或為賓師,有事則王自來見,或自往見王,但召之則不可。召之,則有自尊之意,故不往見也。答陳代:『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此以在他國而言;答萬章:『天子不召師,而況諸侯乎!』此以在其國而言。」僩。
或問「孟子將朝王」一段。曰:「賢者在異國,諸侯可以使幣聘之。若既在本國,賢者可以自去相見,諸侯卻不當去召他了。蓋異國則諸侯不能親往,故可以聘。在國,則君自當去相見,又豈可以召哉!要見孟子出處之義,更兼陳代與公孫丑問不見諸侯處,及天子不召師,并之齊不見平陸事一道看,方見得孟子自有一箇方法在。」問:「孟子不去,亦兼惡其託疾不真實否?」曰:「觀其終篇,不如此說。」又問:「平陸大夫既以幣交得不是,何故又受他底?」曰:「又恐他忽地自來。」
「夫豈不義而曾子言之」!文勢似「使管子而愚人也,則可」。若是義理不是,則曾子豈肯恁地說!
孟子之平陸章
「『王之為都』。左傳:『邑有先君之廟曰「都」。』看得來古之王者嘗為都處,便自有廟。賀孫錄云:「古人之廟不遷。」如太王廟在岐,文王廟在豐。武王祭太王則於岐,祭文王則於豐。賀孫云:「鎬京卻無二王之廟。」『王朝步自周,至于豐』,是自鎬至豐,以告文王廟也。又如晉獻公使申生祭于曲沃。武公雖自曲沃入晉,而其先君之廟則仍在曲沃而不徙也。又如魯祖文王,鄭祖厲王,則諸侯祖天子矣;三桓祖桓公,則大夫祖諸侯矣。故禮運曰:『諸侯不得祖天子,大夫不得祖諸侯。公廟之設私家,非禮也,自三桓始也。』是三桓各立桓公廟於其邑也。」又問:「漢原廟如何?」曰:「原,再也,如『原蠶』之『原』。謂既有廟,而再立一廟,如本朝既有太廟,又有景靈宮。」又問:「此於禮當否?」曰:「非禮也。賀孫云:「問郡國有原廟否?」曰:「行幸處有之,然皆非禮也。」然以洛邑有文武廟言之,則似周亦有兩廟。」又問:「原廟之制如何?」曰:「史記『月出衣冠遊之所』,賀孫云:「漢之原廟,是藏衣冠之所。」謂藏高帝之衣冠於其中,月一取其衣冠,出遊於國中也。古之廟制,前廟後寢,寢所以藏亡者之衣冠。故周禮:『守祧,掌守先王、先公之廟祧,其遺衣服藏焉。』至漢時卻移寢於陵,所謂『陵寢』,故明帝於原陵見太后鏡奩中物而悲哀。蔡邕因謂:『上陵亦古禮,明帝猶有古之餘意。』然此等議論,皆是他講學不明之故,他只是偶見明帝之事,故為是說。然何不使人君移此意於宗廟中耶?」又曰:「『王之為都』,又恐是周禮所謂『都鄙』之『都』。周禮:『四縣為都。』」廣。錄同賀孫。
孟子為卿於齊章
問:「孟子賓師之禮如何?」曰:「當時有所謂客卿者是也。大概尊禮之,而不居職任事,召之則不往,又卻為使出弔於滕。」木之。
沈同以其私問章
孟子答沈同伐燕一章,誠為未盡。「何以異於是」之下,合更說是弔民伐罪、不行殘虐之主方可以伐之,如此乃善。又孟子居齊許久,伐燕之事,必親見之,齊王乃無一語謀於孟子,而孟子亦無一語諫之,何也?想得孟子亦必以伐之為是,但不意齊師之暴虐耳。不然,齊有一大事如此,而齊王不相謀,孟子豈可便居齊耶!史記云:「鄒人孟軻勸齊伐燕云:『此湯武之舉也。』」想承此誤,然亦有不可曉者。僩。
「勸齊伐燕如何?」曰:「孟子言伐燕處有四,須合而觀之。燕之父子君臣如此,固有可伐之理。然孟子不曾教齊不伐,亦不曾教齊必伐,但曰:『為天吏,則可以伐之。』又曰『若殺其父兄,係累其子弟』,則非孟子意也。」去偽。
燕人畔章
安卿問:「周公誅管蔡,自公義言之,其心固正大直截;自私恩言之,其情終有自不滿處。所以孟子謂:『周公之過,不亦宜乎!』」曰:「是。但他豈得已哉!莫到恁地較好。看周公當初做這一事,也大段疏脫,他也看那兄弟不過。本是怕武庚叛,故遣管蔡霍叔去監他,為其至親可恃,不知他反去與武庚同作一黨。不知如何紂出得箇兒子也恁地狡猾!想見他當時日夜去炒那管叔說道:『周公是你弟,今卻欲篡為天子;汝是兄,今卻只恁地!』管叔被他炒得心熱,他性又急,所以便發出這件事來。」堯卿問:「是時可調護莫殺否?」曰:「他已叛,只得殺,如何調護得!蔡叔霍叔性較慢,罪較輕,所以只囚於郭鄰,降為庶人。想見當時被管叔做出這事來,騷動許多百姓,想見也怕人。『鴟鴞鴟鴞,既取我子,毋毀我室!』當時也是被他害得猛。如常棣一詩是後來制禮作樂時作。這是先被他害,所以當天下平定後,更作此詩,故其辭獨哀切,不似諸詩和平。」義剛曰:「周公也豈不知管叔狡獪?但當時於義不得不封他。」曰:「看來不是狡獪,只是獃子。」義剛。
孟子去齊章
陳希真問:「孟子去齊處,集注引李氏說『「憂則違之」,而荷蕢所以為果』,如何?」曰:「孟子與荷蕢皆是『憂則違之』。但荷蕢果於去,不若孟子『遲遲吾行』。蓋得時行道者,聖人之本心;不遇而去者,聖人之不得已。此與孔子去魯之心同。蓋聖賢憂世濟時之心,誠非若荷蕢之果於去也。」時舉。
孟子去齊居休章
沙隨謂:「『繼而有師命』,乃師友之『師』,非師旅也。正齊王欲『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鍾,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時事。」先生曰:「舊已有此說。但欲授孟子室,乃孟子辭去時事。所謂『
於崇吾得見王』,則初見齊王時事。以此考之,則師旅為當。」道夫。
朱子語類卷第五十五
孟子五
滕文公上
滕文公為世子章
「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須看因何理會箇性善作甚底?賜。
性善,故人皆可為堯舜。「必稱堯舜」者,所以驗性善之實。德明。
孔子罕言性。孟子見滕文公便道性善,必稱堯舜,恰似孟子告人躐等相似。然他亦欲人先知得一箇本原,則為善必力,去惡必勇。今於義理須是見得了,自然循理,有不得不然。若說我要做好事,所謂這些意,能得幾時子!端蒙。
劉棟問:「人未能便至堯舜,而孟子言必稱之,何也?」曰:「『道性善』與『稱堯舜』,二句正相表裏。蓋人之所以不至於堯舜者,是他力量不至,固無可奈何。然人須當以堯舜為法,如射者之於的,箭箭皆欲其中。其不中者,其技藝未精也。人到得堯舜地位,方做得一箇人,無所欠闕,然也只是本分事,這便是『止於至善』。」道夫。
問:「孟子言性,何必於其已發處言之?」曰:「未發是性,已發是善。」可學。
「孟子道性善」,其發於外也,必善無惡。惡,非性也;性,不惡矣。節。
問:「『孟子道性善』,不曾說氣稟。」曰:「是孟子不曾思量到這裏,但說本性善,失卻這一節。」問:「氣稟是偶然否?」曰:「是偶然相值著,非是有安排等待。」問:「天生聰明,又似不偶然。」曰:「便是先來說主宰底一般。忽生得箇人恁地,便是要他出來作君、作師。書中多說『聰明』,蓋一箇說白,一箇說黑,若不是聰明底,如何遏伏得他眾人?所以中庸亦云:『惟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且莫說聖賢,只如漢高祖光武唐憲宗武宗,他更自了得。某嘗說,韓退之可憐。憲宗也自知他,只因佛骨一事忤意,未一年而憲宗死,亦便休了,蓋只有憲宗會用得他。」池錄作:「憲宗也會用人。」或曰:「用李絳亦如此。」曰:「憲宗初年許多伎倆,是李絳教他,絳本傳說得詳。然絳自有一書,名論事記,記得更詳,如李德裕獻替錄之類。」夔孫。
李仲實問:「注云:『惟堯舜為能無物欲之蔽,而充其性。』人蓋有恬於嗜欲而不能充其性者,何故?」曰:「不蔽於彼,則蔽於此;不蔽於此,則蔽於彼,畢竟須有蔽處。物欲亦有多少般。如白日,須是雲遮,方不見;若無雲,豈應不見耶!此等處,緊要在『性』字上,今且合思量如何是性?在我為何物?反求吾心,有蔽無蔽?能充不能充?不必論堯如何,舜又如何,如此方是讀書。」閎祖。
或問:「『孟子道性善』章,看來孟子言赤子將入井,有怵惕惻隱之心,此只就情上見,亦只說得時暫發見處。如言『孩提之童,無不親其親』,亦只是就情上說得他人事,初無預於己。若要看得自己日用工夫,惟程子所謂:『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嘉怒哀樂未發,何嘗不善。發而中節,即無往而不善;發不中節,然後不善。』此語最為親切。學者知此,當於喜怒哀樂未發,加持敬工夫;於喜怒哀樂已發,加省察工夫,方為切己。」曰:「不消分這箇是親切,那箇是不親切,如此則成兩截了。蓋是四者未發時,那怵惕惻隱與孩提愛親之心,皆在裏面了。少間發出來,即是未發底物事。靜也只是這物事,動也只是這物事。如孟子所說,正要人於發動處見得是這物事。蓋靜中有動者存,動中有靜者存。人但要動中見得靜,靜中見得動。若說動時見得是一般物事,靜時又見得別是一般物事;靜時見得是這般物事,動時又見得不是這般物事,沒這說話。蓋動時見得是這物事,即是靜時所養底物事。靜時若存守得這物事,則日用流行即是這物事。而今學者且要識得動靜只是一箇物事。」燾。
性圖。
惡。惡不可謂從善中直下來,只是不能善,則偏於一邊,為惡。
性善。性無不善。善。發而中節,無往不善。
孟子初見滕世子,想是見其資質好,遂即其本原一切為他啟迪了。世子若是負荷得時,便只是如此了。及其復見孟子,孟子見其領略未得,更不說了。只是發他志,但得於此勉之,亦可以至彼。若更說,便漏逗了。當時啟迪之言想見甚好,惜其不全記,不得一觀!」揚。
問集注云云。曰:「大概是如此。孟子七篇論性處,只此一處,已說得盡。須是日日認一過,只是要熟。」又曰:「程子說才,與孟子說才自不同,然不相妨。須是子細看,始得。」賀孫。
問:「三子之事,成則若參較彼己,顏子則知聖人學之必可至,公明儀則篤信好學者也。三者雖有淺深,要之皆是尚志。」曰:「也略有箇淺深。恁地看文字,且須看他大意。」又曰:「大抵看文字,不恁地子細分別出來,又卻鶻突;到恁地細碎分別得出來,不曾看得大節目處,又只是在落草處尋。」道夫曰:「這般緊要節目,其初在『道性善』,其中在『夫道一而已矣』,其終在『若藥不瞑眩,厥疾弗瘳』。」曰:「然。」道夫。
符舜功問:「滕世子從孟子言,何故後來不濟事?」曰:「亦是信不篤。如自楚反,復問孟子,孟子已知之,曰:『世子疑吾言乎?』則是知性不的。他當時地步狹,本難做;又識見卑,未嘗立定得志。且如許行之術至淺下,且延之,舉此可見。」可學。
或問:「孟子初教滕文公如此,似好。後來只恁休了,是如何?」曰:「滕,國小,絕長補短,止五十里,不過如今一鄉。然孟子與他說時,也只說『猶可以為善國』而已。終不成以所告齊梁之君者告之。兼又不多時,便為宋所滅。」因言:「程先生說:『孔子為乘田則為乘田,為委吏則為委吏,為司寇則為司寇,無不可者。至孟子,則必得賓師之位,方能行道,此便是他能大而不能小處。惟聖人則無不遍,大小方圓,無所不可。』」又曰:「如孟子說:『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也。』此亦是講學之有闕。蓋他心量不及聖人之大,故於天下事有包括不盡處。天下道理儘無窮,人要去做,又做不辦;極力做得一兩件,又困了。唯是聖人,便事事窮到徹底,包括淨盡,無有或遺。」正淳曰:「如夏商之禮,孔子皆能言之,卻是當時杞宋之國文獻不足,不足取以證聖人之言耳。至孟子,則曰『吾未之學也』而已,『嘗聞其略也』而已。」廣。
滕定公薨章
今欲處世事於陵夷之後,乃一向討論典故,亦果何益!孟子於滕文公乃云:「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便說與「齊疏之服,粥之食」,哭泣盡哀,大綱先正了。可學。
古宗法,如周公兄弟之為諸侯者,則皆以魯國為宗。至戰國時,滕猶稱魯為「宗國」也。廣。
滕文公問為國章
因說今日田賦利害,曰:「某嘗疑孟子所謂『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恐不解如此。先王疆理天下之初,做許多畎溝澮洫之類,大段費人力了。若自五十而增為七十,自七十而增為百畝,則田間許多疆理,都合更改,恐無是理。孟子當時未必親見,只是傳聞如此,恐亦難盡信也。」廣。
孟子說「夏后氏五十而貢,商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恐亦難如此移改。禮記正義引劉氏皇氏之說,正是獃人說話。蓋田地一方,溝洫廬舍,成之亦難。自五十里而改為七十里,既是七十里,卻改為百里,便都著那趲動,此擾亂之道。如此則非三代田制,乃王莽之制矣!必大。
孟子說貢、助、徹,亦有可疑者。若夏后氏既定「五十而貢」之制,不成商周再分其田,遞相增補,豈不大擾!聖人舉事,恐不如此。如王莽之封國,割某地屬某國,至於淮陽太守無民可治,來歸京師,此尤可笑!正義引劉氏皇氏熊氏說,皆是臆度,迂僻之甚!人傑。
孟子說制度,皆舉其綱而已。如田之十一,喪之「自天子達」之類。方。
「世祿,是食公田之人。」問:「鄰長、比長之屬有祿否?」曰:「恐未必有。」問:「士者之學如何?」曰:「亦農隙而學。」「孰與教之?」曰:「鄉池錄作「卿」。大夫有德行而致其仕者,俾教之。」德明。
「孟子只把『雨我公田』證周亦有公田,讀書亦不須究盡細微。」因論「永嘉之學,於制度名物上致詳。」方子。
問:「滕文公為善,如何行王道不得,只可為後法?」曰:「他當時大故展拓不去,只有五十里,如何做得事?看得來渠國亦不甚久便亡。」問:「所謂『小國七年』者,非是封建小國,恐是燕韓之類。」曰:「然。」可學。
「『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如古注之說如何?」曰:「若將周禮一一求合其說,亦難。此二句,大率有周禮制度。野,謂甸、稍、縣、都,行九一法。國中什一,以在王城,豐凶易察。」去偽。
或問「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曰:「國中行鄉、遂之法,如『五家為比,五比為閭,四閭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又如『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皆是五五相連屬,所以行不得那九一之法,故只得什一使自賦。如鄉、遂卻行井牧之法,次第是一家出一人兵。且如『五家為比』,比便有一箇長了。井牧之法,次第是三十家方出得士十人,徒十人。井田之法,孟子說『夏五十而貢,殷七十而助,周百畝而徹』,此都是孟子拗處。先是五十,後是七十,又是一百,便是一番打碎一番,想聖人處事必不如是勞擾。又如先儒說封建,古者『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至周公則斥大疆界,始大封侯國:公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男百里。如此,則是將那小底移動,添封為大國,豈有此理!禹塗山之會,『執玉帛者萬國』。當時所謂國者,如今溪、洞之類。如五六十家,或百十家,各立箇長,自為一處,都來朝王,想得禮數大段藞苴。後來到夏商衰時,皆相吞併,漸漸大了。至周時只有千八百國,便是萬國吞併為千八百國,不及五分之一矣,可見其又大了。周畢竟是因而封之,豈有移去許多小國,卻封為大國!然聖人立法,亦自有低昂,不如此截然。謂如封五百里國,這一段四面大山,如太行,卻有六百里,不成是又挑出那百里外,加封四百里。這一段卻有三百五十里,不成又去別處討一段子五十里來添,都不如此殺定。蓋孟子時去周已七八百年,如今去隋時,既無人記得,又無載籍可考,所以難見得端的。又周封齊魯之地,是『誅紂伐奄,滅國者五十』,所以封齊魯之地極廣。如魯地方千里,如齊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是多少廣闊!」燾。
問:「圭田,餘夫之田,是在公田私田之外否?」曰:「卿受田六十邑,乃當二百四十井,此外又有『圭田五十畝』也。『餘夫二十五畝』,乃十六歲以前所受,在一夫百畝之外也。孟子亦只是言大概耳,未必曾見周禮也。」時舉。
有為神農之言章
德修解君民並耕,以為「有體無用」。曰:「如何是有體無用?這箇連體都不是。」德修曰:「食豈可無?但以君民並耕而食,則不可。不成因君民不可並耕卻不耕,耕食自不可無,此是體。以君民並耕則無用。」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若是以君民並耕,畢竟體已不是。」文蔚。
「排淮泗而注之江」。淮自不與江通,大綱如此說去。謨。
問:「『振德』是施惠之意否?」曰:「是。然不是財惠之惠,只是施之以教化,上文匡、直、輔、翼等事是也。彼既自得之,復從而教之。『放勛曰』,『曰』字不當音驛。」。
墨者夷之章
「夷子以謂『愛無差等,施由親始』,似知所先後者,其說如何?」曰:「人多疑其知所先後,而不知此正是夷子錯處。人之有愛,本由親立;推而及物,自有等級。今夷子先以為『愛無差等』,而施之則由親始,此夷子所以二本矣。夷子但以此解厚葬其親之言,而不知『愛無差等』之為二本也。」去偽。
亞夫問:「『愛無差等,施由親始』,與『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相類否?」曰:「既是『愛無差等』,何故又『施由親始』?這便是有差等。又如『施由親始』一句,乃是夷之臨時譔出來湊孟子意,卻不知『愛無差等』一句,已不是了。他所謂『施由親始』,便是把『愛無差等』之心施之。然把愛人之心推來愛親,是甚道理!」時舉。
問:「愛有差等,此所謂一本,蓋親親、仁民、愛物具有本末也。所謂『二本』是如何?」曰:「『愛無差等』,何止二本?蓋千萬本也。」退與彥忠論此。彥忠云:「愛吾親,又兼愛他人之親,是二愛並立,故曰『二本』。」德明。
或問「一本」。曰:「事他人之親,如己之親,則是兩箇一樣重了,如一本有兩根也。」燾。
問:「人只是一父母所生,如木只是一根株。夷子卻視他人之親猶己之親,如牽彼樹根,強合此樹根。」曰:「『愛無差等』,便是二本。」至曰:「『命之矣』,『之』字作夷子名看,方成句法。若作虛字看,則不成句法。」曰:「是。」至。
尹氏曰:「何以有是差等,一本故也,無偽也。」既是一本,其中便自然有許多差等。二本,則二者並立,無差等矣。墨子是也。僩。
滕文公下
陳代曰不見諸侯章
問「枉尺直尋」。曰:「援天下以道。若枉己,便已枉道,則是已失援天下之具矣,更說甚事!自家身既已壞了,如何直人!」恪。
「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刀鋸在前而不避,非其氣不餒,如何強得!閎祖。
「詭遇」,是做人不當做底;「行險」,是做人不敢做底。方子。
子路,則「範我馳驅」而不獲者也。管仲之功,詭遇而獲禽耳。燾。
射者御者都合法度,方中。嬖奚不能正射,王良以詭御就之,故良不貴之。御法而今尚可尋,但是今人尋得,亦無用處,故不肯。侯景反時,士大夫無人會騎,此時御法尚存。今射亦有法,一學時,便要合其法度。若只是胡亂射將來,又學其法不得。某舊學琴,且亂彈,謂待會了,卻依法。原來不然,其後遂學不得,知學問安可不謹厥始!揚。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章
敬之問「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曰:「大概只是無些子偏曲。且如此心廓然,無一毫私意,直與天地同量,這便是『居天下之廣居』,便是『居仁』。到得自家立身更無些子不當於理,這便是『立天下之正位』,便是『守禮』。及推而見於事,更無些子不合於義,這便是行天下之大道,便是『由義』。論上兩句,則居廣居是體,立正位是用;論下兩句,則立正位是體,行大道是用。要知能『居天下之廣居』,自然能『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恪。
居之問「廣居、正位、大道」。曰:「廣居,是廓然大公,無私欲之蔽;正位,是所立處都無差過;大道,是事事做得合宜。『居』字是就心上說,擇之云:「廣居就存心上說。」先生曰:「是。」『立』字是就身上說,『行』字是就施為上說。賀孫。
居之問「廣居、正位、大道」。曰:「廣居是不狹隘,以天下為一家,中國為一人,何廣如之!正位、大道,只是不僻曲。正位就處身上說,大道就處事上說。」植。
居者,心之所存;廣居,無私意也。才有私意,則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只見分小著。立者,身之所處。正位者,當為此官,則為此官,當在此,則在此。行者,事之所由;大道者,非偏旁之徑,荊棘之場。人生只是此三事。節。
「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唯集義、養氣,方到此地位。「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以浩然之氣對著他,便能如此。「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在彼者,皆我之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閎祖。
問:「『居廣居,立正位,行大道』,是浩然之氣否?」曰:「然。浩然之氣須是養,有下工夫處。『居廣居』以下,是既有浩然之氣,方能如此。」大雅。
問:「『居天下之廣居』云云,如欲『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鍾』,孟子若去那裏立,便不是正位。」林擇之云:「如『不與驩言』之事,亦是正位。」曰:「然。」
公孫丑問不見諸侯章
問:「公孫丑言孟子不見諸侯,何故千里來見梁惠王?」曰:「以史記考之,此是梁惠王招之而至。其曰『千里而來』者,亦是勞慰之辭爾。孟子出處,必不錯了。如平日在諸侯國內,雖不為臣,亦有時去見他。若諸侯來召。則便不去。蓋孟子以賓師自處,諸侯有謀則就之。如孟子一日將見王,王不合使人來道:『我本就見,緣有疾,不可以風,不知可以來見否?』孟子才聞此語,便不肯去。」時坐間有楊方縣丞者,云:「弟子稱其師不見諸侯,必是其師尋常如此。其見梁惠王,亦須有說。但今人不肯便信他說話,只管信後人言語,所以疑得孟子如此。」謨。
孟子之時,時君重士,為士者不得不自重,故必待時君致敬盡禮而後見。自是當時做得箇規模如此定了,如史記中列國之君擁篲先迎之類。卻非是當世輕士,而孟子有意於矯之以自高也。因說孟子不見諸侯及此。僩。
至云:「看得孟子於辭受取舍進退去就,莫非天理時中之妙,無一毫人欲之私,無一毫過不及之病。如謂『段干木踰垣而避之,泄柳閉門而不納,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謂非其有而取之者盜也,充類至義之盡』。辭曰『聞戒』,『餽贐』,可受則受之,皆無一毫過不及,無一毫私意。」曰:「道理固是恁地。而今有此事到面前,這道理又卻那裏安頓?」至。
公都子問好辯章
居之問孟子「豈好辯」章。先生令看大意,曰:「此段最好看。看見諸聖賢遭時之變,各行其道,是這般時節;其所以正救之者,是這般樣子,這見得聖賢是甚麼樣大力量!恰似天地有闕齾處,得聖賢出來補得教周全。補得周全後,過得稍久,又不免有闕,又得聖賢出來補,這見聖賢是甚力量!直有闔闢乾坤之功!」賀孫。
堯晚年方遭水。堯之水最可疑,禹治之,尤不可曉。胡安定說不可信。掘地注海之事,亦不知如何掘。蓋堯甚以為儆,必不是未有江河而然。滔天之水,如何掘以注海?只是不曾見中原如何,此中江河皆有路通,常疑恐只是治黃河費許多力。黃河今由梁山泊入清河楚州。振。
問:「孔子作春秋,空言無補,亂臣賊子何緣便懼?且何足為春秋之一治?」曰:「非說當時便一治,只是存得箇治法,使這道理光明燦爛,有能舉而行之,為治不難。當時史書掌於史官,想人不得見,及孔子取而筆削之,而其義大明。孔子亦何嘗有意說用某字,使人知勸;用某字,使人知懼;用某字,有甚微詞奧義,使人曉不得,足以褒貶榮辱人來?不過如今之史書直書其事,善者惡者了然在目,觀之者知所懲勸,故亂臣賊子有所畏懼而不犯耳。近世說春秋者太巧,皆失聖人之意。又立為凡例,加某字,其例為如何;去某字,其例為如何,盡是胡說!」問:「孔子所書辭嚴義簡,若非三傳詳著事跡,也曉得筆削不得。」曰:「想得孔子作書時,事跡皆在,門人弟子皆曉他聖人筆削之意。三家懼其久而泯沒也,始皆筆之於書。流傳既久,是以不無訛謬。然孔子已自直書在其中。如云:『夫人姜氏會齊侯于某』,『公與夫人姜氏會齊侯于某』,『公薨于齊』,『公之喪至自齊』,『夫人孫于齊』,此等顯然在目,雖無傳亦可曉。且如楚子侵中國,得齊桓公與之做頭抵攔,遏住他,使之不得侵。齊桓公死,又得晉文公攔遏住,如橫流泛濫,硬做隄防。不然,中國為渰浸必矣。此等義,何難曉?」問讀春秋之法。曰:「無它法,只是據經所書之事跡,準折之以先王之道,某是某非,某人是底猶有未是處,不是底又有彼善於此處,自將道理折衷便見。如看史記,秦之所以失如何?漢之所以得如何?楚漢交爭,楚何以亡?漢何以興?其所以為是非得失成敗盛衰者何故?只將自家平日講明底道理去折衷看,便見。看春秋亦如此。只是聖人言語細密,要人子細斟量考索耳。」問:「胡文定春秋解如何?」曰:「說得太深。蘇子由教人看左傳,不過只是看他事之本末,而以義理折衷去取之耳。」僩。
孟子苦死要與楊墨辯,是如何?與他有甚冤惡,所以闢之如不共戴天之讎?「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才說道要距楊墨,便是聖人之徒。如人逐賊,有人見了自不與捉,這便喚做是賊之黨。賊是人情之所當惡。若說道賊當捉,當誅,這便是主人邊人。若說道賊也可捉,可恕,這只喚做賊邊人!賀孫。
問孟子「好辯」一節。曰:「當時如縱橫刑名之徒,孟子卻不管他,蓋他只壞得箇粗底。若楊墨則害了人心,須著與之辯。」時舉謂:「當時人心不正,趨向不一,非孟子力起而闢之,則聖人之道無自而明。是時真箇少孟子不得!」曰:「孟子於當時只在私下恁地說,所謂楊墨之徒也未怕他。到後世卻因其言而知聖人之道為是,知異端之學為非,乃是孟子有功於後世耳。」時舉。
因居之看「好辯」一章,曰:「墨氏『愛無差等』,故視其父如路人。楊氏只理會自己,所謂『修其身而外天下國家』者,故至於無君。要之,楊墨即是逆理,不循理耳。如一株木,順生向上去,是順理。今一枝乃逆下生來,是逆理也。如水本潤下,今洪水乃橫流,是逆理也。禹掘地而注之海,乃順水之性,使之潤下而已。暴君『壞宮室以為污池,棄田以為園囿』,民有屋可居,有地可種桑麻,今乃壞而棄之,是逆理也。湯武之舉,乃是順理。如楊墨逆理,無父無君,邪說誣民,仁義充塞,便至於『率獸食人,人相食』。此孟子極力闢之,亦只是順理而已。」此一段多推本先生意,非全語。植。
敬之問楊墨。曰:「楊墨只是差了些子,其末流遂至於無父無君。蓋楊氏見世間人營營於名利,埋沒其身而不自知,故獨潔其身以自高,如荷蕢接輿之徒是也。然使人皆如此潔身而自為,則天下事教誰理會?此便是無君也。墨氏見世間人自私自利,不能及人,故欲兼天下之人人而盡愛之。然不知或有一患難,在君親則當先救,在他人則後救之。若君親與他人不分先後,則是待君親猶他人也,便是無父。此二者之所以為禽獸也。孟子之辯,只緣是放過不得。今人見佛老家之說者,或以為其說似勝吾儒之說;或又以為彼雖說得不是,不用管他。此皆是看他不破,故不能與之辯。若真箇見得是害人心,亂吾道,豈容不與之辯!所謂孟子好辯者,非好辯也,自是住不得也。」南升。
問:「墨氏兼愛,何遽至於無父?」曰:「人也只孝得一箇父母,那有七手八腳,愛得許多!能養其父無闕,則已難矣。想得他之所以養父母者,粗衣糲食,必不能堪。蓋他既欲兼愛,則其愛父母也必疏,其孝也不周至,非無父而何。墨子尚儉惡樂,所以說『里號朝歌,墨子回車』。想得是箇淡泊枯槁底人,其事父母也可想見。」又問:「『率獸食人』,亦深其弊而極言之,非真有此事也。」曰:「不然。即它之道,便能如此。楊氏自是箇退步愛身,不理會事底人。墨氏兼愛,又弄得沒合殺。使天下倀倀然,必至於大亂而後已,非『率獸食人』而何?如東晉之尚清談,此便是楊氏之學。楊氏即老莊之道,少間百事廢弛,遂啟夷狄亂華,其禍豈不慘於洪水猛獸之害!又如梁武帝事佛,至於社稷丘墟,亦其驗也。如近世王介甫,其學問高妙,出入於老佛之間,其政事欲與堯舜三代爭衡。然所用者盡是小人,聚天下輕薄無賴小人作一處,以至遺禍至今。他初間也何嘗有啟狄亂華,『率獸食人』之意?只是本原不正,義理不明,其終必至於是耳。」或云:「若論其修身行己,人所不及。」曰:「此亦是他一節好。其他狠厲偏僻,招合小人,皆其資質學問之差。亦安得以一節之好,而蓋其大節之惡哉!吁,可畏!可畏!」僩。
問:「墨氏兼愛,疑於仁,此易見。楊氏為我,何以疑於義?」曰:「楊朱看來不似義,他全是老子之學。只是箇逍遙物外,僅足其身,不屑世務之人。只是他自要其身界限齊整,不相侵越,微似義耳,然終不似也。」僩。論楊墨及異端類,餘見盡心上。
孟子言:「我欲正人心。」蓋人心正,然後可以有所為。今人心都不正了,如何可以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