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二十六
釋氏
孟子不闢老莊而闢楊墨,楊墨即老莊也。今釋子亦有兩般:禪學,楊朱也;若行布施,墨翟也。道士則自是假,今無說可闢。然今禪家亦自有非其佛祖之意者,試看古經如四十二章等經可見。楊文公集傳燈錄說西天二十八祖,知他是否?如何舊時佛祖是西域夷狄人,卻會做中國樣押韻詩?今看圓覺云:「四大分散,今者妄身當在何處?」即是竊列子「骨骸反其根,精神入其門,我尚何存」語。宋景文說楞嚴前面是他經,後面說道理處是附會。圓覺前數疊稍可看,後面一段淡如一段去,末後二十五定輪與夫誓語,可笑。大雅。以下論釋氏亦出楊墨。
問:「佛老與楊墨之學如何?」曰:「楊墨之說猶未足以動人。墨氏謂『愛無差等』,欲人人皆如至親,此自難從,故人亦未必信也。楊氏一向為我,超然遠舉,視營營於利祿者皆不足道,此其為說雖甚高,然人亦難學他,未必盡從。楊朱即老子弟子。人言孟子不闢老氏,不知但闢楊墨,則老莊在其中矣。佛氏之學亦出於楊氏。其初如不愛身以濟眾生之說,雖近於墨氏,然此說最淺近,未是他深處。後來是達磨過來,初見梁武,武帝不曉其說,只從事於因果,遂去面壁九年。只說人心至善,即此便是,不用辛苦修行;又有人取莊老之說從而附益之,所以其說愈精妙,然只是不是耳。又有所謂『頑空』、『真空』之說。頑空者如死灰槁木,真空則能攝眾有而應變,然亦只是空耳。今不消窮究他,伊川所謂『只消就跡上斷便了。他既逃其父母,雖說得如何道理,也使不得。』如此,卻自足以斷之矣。」時舉。
宋景文唐書贊,說佛多是華人之譎誕者,攘莊周列禦寇之說佐其高。此說甚好。如歐陽公只說箇禮法,程子又只說自家義理,皆不見他正贓,卻是宋景文捉得他正贓。佛家先偷列子。列子說耳目口鼻心體處有六件,佛家便有六根,又三之為十八戒。此處更舉佛經語與列子語相類處,當考。初間只有四十二章經,無恁地多。到東晉便有談議,小說及史多說此。如今之講師做一篇議總說之。到後來談議厭了,達磨便入來只靜坐,於中有稍受用處,人又都向此。今則文字極多,大概都是後來中國人以莊列說自文,夾插其間,都沒理會了。攻之者所執又出禪學之下。淳。以下論釋氏出於莊老。
「老子說他一箇道理甚縝密。老子之後有列子,亦未甚至大段不好。說列子是鄭穆公時人。然穆公在孔子前,而列子中說孔子,則不是鄭穆公時人,乃鄭頃公時人也。列子後有莊子,莊子模倣列子,殊無道理。為他是戰國時人,便有縱橫氣象,其文大段豪偉。列子序中說老子。列子言語多與佛經相類,覺得是如此。疑得佛家初來中國,多是偷老子意去做經,如說空處是也。後來道家做清靜經,又卻偷佛家言語,全做得不好。佛經所謂『色即是空』處,他把色、受、想、行、識五箇對一箇『空』字說,故曰『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謂是空也。而清淨經中偷此句意思,卻說『無無亦無』,只偷得他『色即是空』,卻不曾理會得他『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之意,全無道理。佛家偷得老子好處,後來道家卻只偷得佛家不好處。譬如道家有箇寶藏,被佛家偷去;後來道家卻只取得佛家瓦礫,殊可笑也。人說孟子只闢楊墨,不闢老氏。卻不知道家修養之說只是為己,獨自一身便了,更不管別人,便是楊氏為我之學。」又曰:「孔子問老聃之禮,而老聃所言禮殊無謂。恐老聃與老子非一人,但不可考耳。」因說「子張學干祿」。先生曰:「如今科舉取者不問其能,應者亦不必其能,只是寫得盈紙,便可得而推行之。如除擢皆然。禮官不識禮,樂官不識樂,皆是吏人做上去。學官只是備員考試而已,初不是有德行道藝可為表率,仁義禮智從頭不識到尾。國家元初取人如此,為之柰何!」明作。
佛氏乘虛入中國。廣大自勝之說,幻妄寂滅之論,自齋戒變為義學。如遠法師支道林皆義學,然又只是盜襲莊子之說。今世所傳肇論,云出於肇法師,有「四不遷」之說:「日月歷天而不周,江河兢注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山嶽偃仆而常靜。」此四句只是一義,只是動中有靜之意,如適間所說東坡「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之意爾。此是齋戒之學一變,遂又說出這一般道理來。及達磨入來,又翻了許多窠臼,說出禪來,又高妙於義學,以為可以直超徑悟。而其始者禍福報應之說,又足以鉗制愚俗,以為資足衣食之計。遂使有國家者割田以贍之,擇地以居之,以相從陷於無父無君之域而不自覺。蓋道釋之教皆一再傳而浸失其本真。有國家者雖隆重儒學,而選舉之制,學校之法,施設注措之方,既不出於文字言語之工;而又以道之要妙無越於釋老之中,而崇重隆奉,反在於彼。至於二帝三王述天理、順人心、治世教民、厚典庸禮之大法,一切不復有行之者。唐之韓文公,本朝之歐陽公,以及閩洛諸公,既皆闡明正道以排釋氏,而其言之要切,如傅奕本傳,宋景文李蔚贊,東坡儲祥觀碑,陳後山白鶴宮記,皆足以盡見其失。此數人皆未深知道,而其言或出於強為,是以終有不滿人意處。至二蘇兄弟晚年諸詩,自言不墮落,則又躬陷其中而不自覺矣。僩。
釋氏書其初只有四十二章經,所言甚鄙俚。後來日添月益,皆是中華文士相助撰集。如晉宋間自立講師,孰為釋迦,孰為阿難,孰為迦葉,各相問難,筆之於書,轉相欺誑。大抵多是剽竊老子列子意思,變換推衍以文其說。大般若經卷帙甚多,自覺支離,故節縮為心經一卷。楞嚴經只是強立一兩箇意義,只管疊將去,數節之後,全無意味。若圓覺經本初亦能幾何?只鄙俚甚處便是,其餘增益附會者爾。佛學其初只說空,後來說動靜,支蔓既甚,達磨遂脫然不立文字,只是默然端坐,便心靜見理。此說一行,前面許多皆不足道,老氏亦難為抗衡了。今日釋氏,其盛極矣。但程先生所謂「攻之者執理反出其下」。吾儒執理既自卑汙,宜乎攻之而不勝也。說佛書皆能舉其支離篇章成誦,此不能盡記。謨。
因說程子「耳無聞,目無見」之答,曰:「決無此理。」遂舉釋教中有「塵既不緣,根無所著,反流全一,六用不行」之說,蘇子由以為此理至深至妙。蓋他意謂六根既不與六塵相緣,則收拾六根之用,反復歸於本體,而使之不行。顧烏有此理!廣因舉程子之說:「譬如靜坐時,忽有人喚自家,只得應他,不成不應。」曰:「彼說出楞嚴經。此經是唐房融訓釋,故說得如此巧。佛書中唯此經最巧。然佛當初也不如是說。如四十二章經,最先傳來中國底文字,然其說卻自平實。道書中有真誥,末後有道授篇,卻是竊四十二章經之意為之。非特此也,至如地獄託生妄誕之說,皆是竊他佛教中至鄙至陋者為之。某嘗謂其徒曰:『自家有箇大寶珠,被他竊去了,卻不照管,亦都不知,卻去他牆根壁角,竊得箇破瓶破罐用,此甚好笑!』西漢時儒者說道理,亦只是黃老意思。如揚雄太玄經皆是,故其自言有曰:『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後漢明帝時,佛始入中國。當時楚王英最好之,然都不曉其說。直至晉宋間,其教漸盛。然當時文字亦只是將莊老之說來鋪張,如遠師諸論,皆成片盡是老莊意思。直至梁會通間,達磨入來,然後一切被他埽蕩,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蓋當時儒者之學,既廢絕不講;老佛之說,又如此淺陋;被他窺見這箇罅隙了,故橫說豎說,如是張皇,沒柰他何。人才聰明,便被他誘引將去。嘗見畫底諸祖師,其人物皆雄偉,故杲老謂臨濟若不為僧,必作一渠魁也。又嘗在廬山見歸宗像,尤為可畏;若不為僧,必作大賊矣。」廣。
道之在天下,一人說取一般。禪家最說得高妙去,蓋自莊老來,說得道自是一般物事,闃闃在天地間。後來佛氏又放開說,大決籓籬,更無下落,愈高愈妙,吾儒多有折而入之。把聖賢言語來看,全不如此。世間惑人之物不特於物為然。一語一言可取,亦是惑人,況佛氏之說足以動人如此乎!有學問底人便不被它惑。謙。
因論佛,曰:「老子先唱說,後來佛氏又做得脫洒廣闊,然考其語多本莊列。」公晦云:「曾聞先生說,莊子說得更廣闊似佛,後若有人推演出來,其為害更大在!」拱壽。
謙之問:「佛氏之空,與老子之無一般否?」曰:「不同,佛氏只是空豁豁然,和有都無了,所謂『終日喫飯,不曾咬破一粒米;終日著衣,不曾掛著一條絲』。若老氏猶骨是有,只是清淨無為,一向恁地深藏固守,自為玄妙,教人摸索不得,便是把有無做兩截看了。」恪以下雜論釋老同異。
謙之問:「今皆以佛之說為空,老之說為無,空與無不同如何?」曰:「空是兼有無之名。道家說半截有,半截無,已前都是無,如今眼下卻是有,故謂之無。若佛家之說都是無,已前也是無,如今眼下也是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而萬事萬物,細而百骸九竅,一齊都歸於無。終日喫飯,卻道不曾咬著一粒米;滿身著衣,卻道不曾掛著一條絲。賀孫。
問:「釋氏之無,與老氏之無何以異?」曰:「老氏依舊有,如所謂『無欲觀其妙,有欲觀其徼』是也。若釋氏則以天地為幻妄,以四大為假合,則是全無也。」柄。
老氏欲保全其身底意思多;釋氏又全不以其身為事,自謂別有一物不生不滅。歐公嘗言,老氏貪生,釋氏畏死,其說亦好。氣聚則生,氣散則死,順之而已,釋老則皆悖之者也。廣。
釋老,其氣象規模大概相似。然而老氏之學,尚自理會自家一箇渾身,釋氏則自家一箇渾身都不管了。燾。
佛氏之失,出於自私之厭;老氏之失,出於自私之巧。厭薄世故,而盡欲空了一切者,佛氏之失也;關機巧便,盡天下之術數者,老氏之失也。故世之用兵算數刑名,多本於老氏之意。端蒙。
老氏只是要長生,節病易見。釋氏於天理大本處見得些分數,然卻認為己有,而以生為寄。故要見得父母未生時面目,既見,便不認作眾人公共底,須要見得為己有,死後亦不失,而以父母所生之身為寄寓。譬以舊屋破倒,即自挑入新屋。故黃蘗一僧有偈與其母云:「先曾寄宿此婆家。」止以父母之身為寄宿處,其無情義絕滅天理可知!當時有司見渠此說,便當明正典刑。若聖人之道則不然,於天理大本處見得是眾人公共底,便只隨他天理去,更無分毫私見。如此,便倫理自明,不是自家作為出來,皆是自然如此。往來屈伸,我安得而私之哉!大雅。
「釋氏見得高底儘高。」或問:「他何故只說空?」曰:「說『玄空』,又說『真空』。玄空便是空無物,真空卻是有物,與吾儒說略同。但是它都不管天地四方,只是理會一箇心。如老氏亦只是要存得一箇神氣。伊川云:『只就跡上斷便了。』不知它如此要何用?」南升。
問:「釋氏以天地萬物為幻,老氏又卻說及下截。」曰:「老氏勝。」可學。
釋氏之說易窮。大抵不過如道家陰符經所謂「絕利一源,便到至道」。大雅。
「奪胎出世」之說有之。釋道專專此心,故神。道出神,故能奪胎;釋定,故死而能出世。釋定,故能入定;道定,故能成丹。揚。
釋氏只四十二章經是古書,餘皆中國文士潤色成之。維摩經亦南北時作。道家之書只老子莊列及丹經而已。丹經如參同契之類,然已非老氏之學。清淨消災二經,皆模學釋書而誤者。度人經生神章皆杜光庭撰。最鄙俚是北斗經。蘇子瞻作儲祥宮記,說後世道者只是方士之流,其說得之。。
有言莊老禪佛之害者。曰:「禪學最害道。莊老於義理絕滅猶未盡。佛則人倫已壞。至禪,則又從頭將許多義理埽滅無餘。以此言之,禪最為害之深者。」頃之,復曰:「要其實則一耳。害未有不由淺而深者。」以下論釋老滅綱常。
或問佛與莊老不同處。曰:「莊老絕滅義理,未盡至。佛則人倫滅盡,至禪則義理滅盡。方子錄云:「正卿問莊子與佛所以不同。曰:『莊子絕滅不盡,佛絕滅盡。佛是人倫滅盡,到禪家義理都滅盡。』」佛初入中國,止說修行,未有許多禪底說話。」學蒙。
佛老之學,不待深辨而明。只是廢三綱五常,這一事已是極大罪名!其他更不消說。賀孫。
天下只是這道理,終是走不得。如佛老雖是滅人倫,然自是逃不得。如無父子,卻拜其師,以其弟子為子;長者為師兄,少者為師弟。但是只護得箇假底,聖賢便是存得箇真底。夔孫。
釋老稱其有見,只是見得箇空虛寂滅。真是虛,真是寂無處,不知他所謂見者見箇甚底?莫親於父子,卻棄了父子;莫重於君臣,卻絕了君臣;以至民生彝倫之間不可闕者,它一皆去之。所謂見者見箇甚物?且如聖人「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他卻不親親,而地要仁民愛物。愛物時,也則是食之有時,用之有節;見生不忍見死,聞聲不忍食肉;如仲春之月,犧牲無用牝,不麛,不卵,不殺胎,不覆巢之類,如此而已。他則不食肉,不茹葷,以至投身施虎!此是何理!卓。
某人言:「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儒釋雖不同,畢竟只是一理。」某說道:「惟其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所以有我底著他底不得,有他底著我底不得。若使天下有二道,聖人有兩心,則我行得我底,他行得他底。」節。以下儒釋之辨。
儒釋言性異處,只是釋言空,儒言實;釋言無,儒言有。德明。
吾儒心雖虛而理則實。若釋氏則一向歸空寂去了。柄。
釋氏虛,吾儒實;釋氏二,吾儒一。釋氏以事理為不緊要而不理會。節。
釋氏只要空,聖人只要實。釋氏所謂「敬以直內」,只是空豁豁地,更無一物,卻不會「方外」。聖人所謂「敬以直內」,則湛然虛明,萬理具足,方能「義以方外」。
問:「儒釋之辨,莫只是『虛、實』兩字上分別?」曰:「未須理會。自家己分若知得真,則其偽自別,甚分明,有不待辨。」可學。
問:「釋氏以空寂為本?」曰:「釋氏說空,不是便不是,但空裏面須有道理始得。若只說道我見箇空,而不知有箇實底道理,卻做甚用得?譬如一淵清水,清泠徹底,看來一如無水相似。它便道此淵只是空底,不曾將手去探是冷是溫,不知道有水在裏面。佛氏之見正如此。今學者貴於格物、致知,便要見得到底。今人只是一班兩點見得些子,所以不到極處也。」南升。
吾以心與理為一,彼以心與理為二。亦非固欲如此,乃是見處不同,彼見得心空而無理,此見得心雖空而萬理咸備也。雖說心與理一,不察乎氣稟物欲之私,是見得不真,故有此病。大學所以貴格物也。植。或錄云:「近世一種學問,雖說心與理一,而不察乎氣稟物欲之私,故其發亦不合理,卻與釋氏同病,不可不察。」
儒者以理為不生不滅,釋氏以神識為不生不滅。龜山云:「儒釋之辨,其差眇忽。」以某觀之,真似冰炭!方子。
儒者見道,品節燦然。佛氏亦見天機,有不器於物者,然只是綽過去。方。
問:「先生以釋氏之說為空,為無理。以空言,似不若『無理』二字切中其病。」曰:「惟其無理,是以為空。它之所謂心,所謂性者,只是箇空底物事,無理。」節。
先生問眾人曰:「釋氏言『牧牛』,老氏言『抱一』,孟子言『求放心』,皆一般,何緣不同」?節就問曰:「莫是無這理?」曰:「無理煞害事。」節。
釋氏合下見得一箇道理空虛不實,故要得超脫,盡去物累,方是無漏為佛地位。其他有惡趣者,皆是眾生餓鬼。只隨順有所修為者,猶是菩薩地位,未能作佛也。若吾儒,合下見得箇道理便實了,故首尾與之不合。大雅。
舉佛氏語曰:「千種言,萬般解,只要教君長不昧。」此說極好。問:「程子曰:『佛氏之言近理,所以為害尤甚。』所謂近理者,指此等處否?」曰:「然。它只是守得這些子光明,全不識道理,所以用處七顛八倒。吾儒之學,則居敬為本,而窮理以充之。其本原不同處在此。」
曹問何以分別儒釋差處。曰:「只如說『天命之謂性』,釋氏便不識了,便遽說是空覺。吾儒說底是實理,看他便錯了。他云:『不染一塵,不捨一法。』既『不染一塵』,卻如何『不捨一法』?到了是說那空處,又無歸著。且如人心,須是其中自有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朋友。他做得徹到底,便與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朋友都不相親。吾儒做得到底,便『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兄弟有序,夫婦有別,朋友有信』。吾儒只認得一箇誠實底道理,誠便是萬善骨子。」
問佛氏所以差。曰:「從劈初頭便錯了,如『天命之謂性』,他把做空虛說了。吾儒見得都是實。若見得到自家底從頭到尾小事大事都是實,他底從頭到尾都是空,恁地見得破,如何解說不通?又如『實際理地不受一塵,萬行叢中不捨一法』等語,這是他後來桀黠底又撰出這一話來倚傍吾儒道理,正所謂『遁辭知其所窮』。且如人生一世間,須且理會切實處。論至切至實處,不過是一箇心,不過一箇身;若不自會做主,更理會甚麼?然求所以識那切實處,則莫切於聖人之書。聖人之書,便是箇引導人底物事。若舍此而它求,則亦別無門路矣。『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只怕不見得,若果是有志之士,只見一條大路直上行將去,更不問著有甚艱難險阻。孔子曰:『向道而行,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孜孜,斃而後已!』自家立著志向前做將去,鬼神也避道,豈可先自計較!先自怕卻!如此終於無成。」賀孫。
因舉佛氏之學與吾儒有甚相似處,如云:「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又曰:「樸落非它物,縱橫不是塵。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又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看他是甚麼樣見識!今區區小儒,怎生出得他手?宜其為他揮下也。此是法眼禪師下一派宗旨如此。今之禪家皆破其說,以為有理路,落窠臼,有礙正當知見。今之禪家多是「麻三斤」、「乾屎橛」之說,謂之「不落窠臼」,「不墮理路」。妙喜之說,便是如此。然又有翻轉不如此說時。僩。
佛者云:「置之一處,無事不辦。」也只是教人如此做工夫;若是專一用心於此,則自會通達矣。故學禪者只是把一箇話頭去看,「如何是佛」、「麻三斤」之類,又都無義理得穿鑿。看來看去,工夫到時,恰似打一箇失落一般,便是參學事畢。莊子亦云。「用志不分,乃凝於神。」也只是如此教人。但他都無義理,只是箇空寂。儒者之學則有許多義理,若看得透徹,則可以貫事物,可以洞古今。廣。士毅錄云:「釋氏云:『置之一處,無事不辦。』此外別有何法?只是釋氏沒道理,自呀將去。」
釋老之書極有高妙者,句句與自家箇同。但不可將來比方,煞誤人事!季文。道夫。
先生游鍾山書院,見書籍中有釋氏書,因而揭看。先君問:「其中有所得否?」曰:「幸然無所得。吾儒廣大精微,本末備具,不必它求」。季札。
言釋氏之徒為學精專,曰:「便是某常說,吾儒這邊難得如此。看他下工夫,直是自日至夜,無一念走作別處去。學者一時一日之間是多少閑雜念慮,如何得似他!只惜他所學非所學,枉了工夫!若吾儒邊人下得這工夫,是甚次第!如今學者有二病:好高,欲速。這都是志向好底如此。一則是所以學者失其旨,二則是所學者多端,所以紛紛擾擾,終於無所歸止。」賀孫。以下論釋氏工夫。
問釋氏入定,道家數息。曰:「他只要靜,則應接事物不差。孟子便也要存夜氣,然而須是理會『旦晝之所為』。」曰:「吾儒何不傚他恁地?」曰:「他開眼便依舊失了,只是硬把捉;不如吾儒非禮勿視聽言動,戒慎恐懼乎不睹不聞,『敬以直內,義以方外』,都一切就外面攔截。」曰:「釋氏只是『勿視、勿聽』,無那『非禮』工夫。」曰:「然。」季通因曰:「世上事便要人做,只管似它坐定做甚?日月便要行,天地便要運。」曰:「他不行不運,固不是。吾輩是在這裏行,是在這裏運,只是運行又有差處。如今胡喜胡怒,豈不是差!他是過之,今人又不及。」榦。
問:「昔有一禪僧,每自喚曰:『主人翁惺惺著!』大學或問亦取謝氏『常惺惺法』之語,不知是同是異?」曰:「謝氏之說地步闊,於身心事物上皆有工夫。若如禪者所見,只看得箇主人翁便了,其動而不中理者,都不管矣。且如父子天性也,父被他人無禮,子須當去救,他卻不然。子若有救之之心,便是被愛牽動了心,便是昏了主人翁處。若如此惺惺,成甚道理!向曾覽四家錄,有些說話極好笑,亦可駭!說若父母為人所殺,無一舉心動念,方始名為『初發心菩薩』。他所以叫『主人翁惺惺著』,正要如此。『惺惺』字則同,所作工夫則異,豈可同日而語!」友仁。
佛家有「流注想」。水本流將去,有些滲漏處,便留滯。蓋卿。
僧家尊宿得道,便入深山中,草衣木食,養數十年。及其出來,是甚次第!自然光明俊偉。世上人所以只得叉手看他自動。方。
徐子融有「枯槁有性無性」之論。先生曰:「性只是理,有是物斯有是理。子融錯處是認心為性,正與佛氏相似。只是佛氏磨擦得這心極精細,如一塊物事,剝了一重皮,又剝一重皮,至剝到極盡無可剝處,所以磨弄得這心精光,它便認做性,殊不知此正聖人之所謂心。故上蔡云:『佛氏所謂性,正聖人所謂心;佛氏所謂心,正聖人所謂意。』心只是該得這理。佛氏元不曾識得這理一節,便認知覺運動做性。如視聽言貌,聖人則視有視之理,聽有聽之理,言有言之理,動有動之理,思有思之理,如箕子所謂『明、聰、從、恭、睿』是也。佛氏則只認那能視、能聽、能言、能思、能動底,便是性。視明也得,不明也得;聽聰也得,不聰也得;言從也得,不從也得;思睿也得,不睿也得,它都不管,橫來豎來,它都認做性。它最怕人說這『理』字,都要除掉了,此正告子『生之謂性』之說也。」僩問:「禪家又有以揚眉瞬目知覺運動為弄精魂,而訶斥之者,何也?」曰:「便只是弄精魂。只是他磨擦得來精細,有光彩,不如此粗糙爾。」僩問:「彼言一切萬物皆有破壞,惟有法身常住不滅。所謂『法身』,便只是這箇?」曰:「然。不知你如何占得這物事住?天地破壞,又如何被你占得這物事常不滅?」問:「彼大概欲以空為體,言天地萬物皆歸於空,這空便是他體。」曰:「他也不是欲以空為體。它只是說這物事裏面本空,著一物不得。」僩。以下論釋氏誤認心、性。
問:「聖門說『知性』,佛氏亦言『知性』,有以異乎?」先生笑曰:「也問得好。據公所見如何?試說看。」曰:「據友仁所見及佛氏之說者,此一性,在心所發為意,在目為見,在耳為聞,在口為議論,在手能持,在足運奔,所謂『知性』者,知此而已。」曰:「且據公所見而言。若如此見得,只是箇無星之稱,無寸之尺。若在聖門,則在心所發為意,須是誠始得;在目雖見,須是明始得;在耳雖聞,須是聰始得;在口談論及在手在足之類,須是動之以禮始得。『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如公所見及佛氏之說,只有物無則了,所以與聖門有差。況孟子所說『知性』者,乃是『物格』之謂。」友仁。
若是如釋氏道,只是那坐底視底是,則夫子之教人,也只說視聽言動底是便了,何故卻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如「居處、執事、與人交」,止說「居處、執事、與人交」便了,何故於下面著箇「恭、敬、忠」?如「出門、使民」,也只說箇「出門、使民」便了,何故卻說「如見大賓?如承大祭」?孔子言:「克己復禮為仁!」厲聲言「復禮」、「仁」字。節。
釋氏只知坐底是,行底是。如坐,交脛坐也得,疊足坐也得,邪坐也得,正坐也得。將見喜所不當喜,怒所不當怒,為所不當為。他只是直衝去,更不理會理。吾儒必要理會坐之理當如尸,立之理當如齋,如頭容便要直。所以釋氏無理。節。
知覺之理,是性所以當如此者,釋氏不知。他但知知覺,沒這理,故孝也得,不孝也得。所以動而陽,靜而陰者,蓋是合動不得不動,合靜不得不靜。節。
釋氏棄了道心,卻取人心之危者而作用之;遺其精者,取其粗者以為道。如以仁義禮智為非性,而以眼前作用為性是也。此只是源頭處錯了。人傑。
釋氏專以作用為性。如某國王問某尊者曰:「如何是佛?」曰:「見性為佛。」曰:「如何是性?」曰:「作用為性?」曰:「如何是作用?」曰云云。禪家又有偈者云:「當來尊者答國王時,國王何不問尊者云:『未作用時,性在甚處?』」。
「作用是性:在目曰見,在耳曰聞,在鼻香,在口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即告子「生之謂性」之說也。且如手執捉,若執刀胡亂殺人,亦可為性乎!龜山舉龐居士云「神通妙用,運水搬柴」,以比「徐行後長」,亦坐此病。不知「徐行後長」乃謂之弟,「疾行先長」則為不弟。如曰運水搬柴即是妙用,則徐行疾行皆可謂之弟耶!人傑。
問釋氏「作用是性」。曰:「便只是這性,他說得也是。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便是此性。如口會說話,說話底是誰?目能視,視底是誰?耳能聽,聽底是誰?便是這箇。其言曰:『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鼻香,在口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遍現俱該法界,收攝在一微塵。識者知是佛性,不識喚作精魂。』他說得也好。」又舉楞嚴經波師國王見恒河水一段云云。「所以禪家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他只要你見得,言下便悟,做處便徹,見得無不是此性。也說『存養心性』,養得來光明寂照,無所不遍,無所不通。唐張拙詩云:『光明寂照遍河沙,凡聖含靈共我家」云云。又曰:「『實際理地不受一塵,佛事門中不舍一法。』他箇本自說得是,所養者也是,只是差處便在這裏,吾儒所養者是仁義禮智,他所養者只是視聽言動。儒者則全體中自有許多道理,各自有分別,有是非,降衷秉彝,無不各具此理。他只見得箇渾淪底物事,無分別,無是非,橫底也是,豎底也是,直底也是,曲底也是,非理而視也是此性,以理而視也是此性。少間用處都差,所以七顛八倒,無有是處。吾儒則只是一箇真底道理,他也說我這箇是真實底道理,如云:『惟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只是他說得一邊,只認得那人心,無所謂道心,無所謂仁義禮智,惻隱、羞惡、辭遜、是非,所爭處只在此。吾儒則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以至至誠盡人物之性,贊天地之化育,識得這道理無所不周,無所不遍。他也說:『我這箇無所不周,無所不遍。』然眼前君臣父子兄弟夫婦上,便不能周遍了,更說甚周遍!他說『治生產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云云,如善財童子五十三參,以至神鬼神仙士農工商技藝,都在他性中。他說得來極闊,只是其實行不得。只是諱其所短,強如此籠罩去。他舊時瞿曇說得本不如此廣闊,後來禪家自覺其陋,又翻轉窠臼,只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僩。
「昨夜說『作用是性』,因思此語亦自好。雖云釋氏之學是如此,他卻是真箇見得,真箇養得。如云說話底是誰?說話底是這性;目視底是誰?視底也是這性;聽底是誰?聽底也是這性;鼻之聞香,口之知味,無非是這箇性。他凡一語默,一動息,無不見得此性,養得此性。」或問:「他雖見得,如何能養?」曰:「見得後,常常得在這裏,不走作,便是養。今儒者口中雖常說性是理,不止於作用,然卻不曾做他樣存得養得;只是說得如此,元不曾用功,心與身元不相管攝,只是心粗。若自早至暮,此心常常照管,甚麼次第!這箇道理,在在處處發見,無所不有,只是你不曾存得養得。佛氏所以行六七百年,其教愈盛者,緣他也依傍這道理,所以做得盛。他卻常在這身上,他得這些子,即來欺負你秀才,你秀才無一人做得似他。今要做。無他,只說四端擴充得便是。孟子說『存心養性』,其要只在此。『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學者只要守得這箇,如惻隱、羞惡、辭遜、是非。若常存得這惻隱之心,便養得這惻隱之性;若合當愛處,自家卻不起愛人之心,便是害了那惻隱之性。如事當羞惡,自家不羞惡,便是傷害了那羞惡之性。辭遜、是非,皆然。『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往而不為義也。』只要就這裏存得,養得。所以說『利與善之間』,只爭這些子,只是絲髮之間。如人靜坐,忽然一念之發,只這箇便是道理,便有箇是與非,邪與正。其發之正者,理也;雜而不正者,邪也。在在處處無非發見處,只要常存得,常養得耳。」僩。
佛家作用,引罽賓王問。某問:「他初說空,今卻如此。」曰:「既無理,亦只是無。聽亦此,不聽亦此。然只是認得第二箇,然他後來又不如此說。傅大士云云。」曰:「他雖不如此,然卒走此不得?」曰:「然。」可學。
問儒釋。曰:「據他說道明得心,又不曾得心為之用;他說道明得性,又不曾得性為之用。不知是如何?」又問:「不知先從他徑處入,然後卻歸此?」曰:「若要從徑入,是猶從近習求言職。須是見他都無所用。」泳。
佛家說:「會萬物於一己。」若曉得這道理,自是萬物一體,更何須會?若是曉不得,雖欲會,如何會得?恪。
佛氏見影,朝說這箇,暮說這箇。至於萬理錯綜如此,卻都不知!方。
釋氏先知死,只是學一箇不動心。告子之學則是如此。端蒙。
「凡遇事先須識得箇邪正是非,盡埽私見,則至公之理自存。」大雅云:「釋氏欲驅除物累,至不分善惡,皆欲埽盡。云凡聖情盡,即如知佛,然後來往自由。吾道卻只要埽去邪見。邪見既去,無非是處,故生不為物累,而死亦然。」曰:「聖人不說死。已死了,更說甚事?聖人只說既生之後,未死之前,須是與他精細理會道理教是。胡明仲侍郎自說得好:『人,生物也,佛不言生而言死;人事可見,佛不言顯而言幽。』釋氏更不分善惡,只尊向他底便是好人,背他底便入地獄。若是箇殺人賊,一尊了他,便可生天。」大雅云「于在傳燈錄為法嗣,可見。」曰:「然。」大雅。
佛書多有後人添入。初入中國,只有四十二章經。但此經都有添入者。且如西天二十八祖所作偈,皆有韻,分明是後人增加。如楊文公蘇子由皆不悟此,可怪!又其文字中至有甚拙者云云。如楞嚴經前後,只是說,中間皆是增入。蓋中國好佛者覺其陋而加之耳。可學。以下論佛經。
佛初止有四十二章經,其說甚平。如言彈琴,弦急則絕,慢則不響,不急不慢乃是。大抵是偷得老莊之意。後來達磨出來,一齊埽盡。至楞嚴經,做得極好。柳宗元六祖塔銘有「中外融粹孔習」。方子。
達磨未來中國時,如遠、肇法師之徒,只是談莊老,後來人亦多以莊老助禪。古亦無許多經。西域豈有韻!諸祖相傳偈,平仄押韻語,皆是後來人假合。
問:「心經如何?」曰:「本大般若經六百卷,心經乃是節本。」曰:「他既說空,又說色,如何?」曰:「他蓋欲於色見空耳。大抵只是要鶻突人。如云『實際中不立一法』,又云『不捨一法』此佛經語,記不全。之類,皆然。」問:「劫數如何?」曰:「他之說,亦說天地開闢,但理會不得。某經云,到末劫人皆小,先為火所燒成劫灰,又為風所吹,又為水所淹。水又成沫,地自生五穀,天上人自飛下來喫,復成世界。他不識陰陽,便恁地亂道。」問:「佛默然處如何?」曰:「是他到處。」曰:「如何『與灑埽應對合』?」曰:「蓋言精粗無二。」曰:「『活潑潑地』是禪語否?」曰:「不是禪語,是俗語。今有儒家字為佛家所竊用,而後人反以為出於佛者:如『寺』、『精舍』之類,不一。」可學。
佛書中說「六根」、「六塵」、「六識」、「四大」、「十二緣生」之類,皆極精巧。故前輩學佛者,謂此孔子所不及。今學者且須截斷。必欲窮究其說,恐不能得身己出來。方子錄止此。他底四大,即吾儒所謂魂魄聚散。十二緣生在華嚴合論第十三御卷。佛說本言盡去世間萬事。其後黠者出,卻言「實證理地,不染一塵;萬事門中,不舍一法」。可學。
華嚴合論精密。閎祖。
華嚴合論,其言極鄙陋無稽。不知陳了翁一生理會這箇,是有甚麼好處,也不會厭。可惜極好底秀才,只恁地被它引去了!又曰:「其言旁引廣諭,說神說鬼,只是一箇天地萬物皆具此理而已。經中本說得簡徑白直,卻被注解得越沒收煞。」或問金剛經大意。曰:「他大意只在須菩提問『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兩句上。故說不應住法生心,不應色色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此是答『云何住』。又說『若胎生,若卵生,若濕生,若化生,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此是答『云何降伏其心』。彼所謂『降伏』者,非謂欲遏伏此心,謂盡降收世間眾生之心入它無餘涅槃中滅度,都教你無心了方是,只是一箇『無』字。自此以後,只管纏去,只是這兩句。如這桌子,則云若此桌子,非名桌子,是名桌子。『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離一切相,即名佛;皆是此意。要之,只是說箇『無』。」僩。
問:「龜山集中所答了翁書,論華嚴大旨。不知了翁諸人何為好之之篤?」曰:「只是見不透,故覺得那箇好。以今觀之,也是好,也是動得人。」道夫曰:「只為他大本不立,故偏了。」先生默然良久,曰:「真所謂『詖、淫、邪、遁』。蓋詖者,是它合下見得偏。儒者之道大中至正,四面均平。釋氏只見一邊,於那處都蔽塞了,這是『詖辭知其所蔽』。淫者,是只見得一邊,又卻說得周遮造瀚;所以其書動數百卷,是皆陷於偏而不能返,這是『淫辭知其所陷』。邪者,是它見得偏了,於道都不相貫屬,這是『邪辭知其所離』。遁者,是它已離於道而不通,於君臣父子都已棄絕,見去不得,卻道道之精妙不在乎此,這是『遁辭知其所窮』。初只是詖,詖而後淫,淫而後邪,邪而後離,離而後遁。要之,佛氏偏處只是虛其理。理是實理,他卻虛了,故於大本不立也。」因問:「溫公解禪偈,卻恐後人作儒佛一貫會了。」先生因誦之曰:「此皆佛之至陋者也,妙處不在此。」又問:「遺書云:『釋氏於「敬以直內」則有之,「義以方外」則未也。』道夫於此未安。」先生笑曰:「前日童蜚卿正論此,以為釋氏大本與吾儒同,只是其末異。某與言:『正是大本不同。』」因檢近思錄有云:「佛有一箇覺之理,可言『敬以直內』矣,然無『義以方外』。其『直內』者,要之其本亦不是。」「這是當時記得全處,前者記得不完也。」又曰:「只無『義以方外』,則連『敬以直內』也不是了。」又曰:「程子謂:『釋氏唯務上達而無下學,然則其上達處豈有是邪!』亦此意。學佛者嘗云:『儒佛一同。』某言:『你只認自家說不同。若果是,又何必言同?只這靠傍底意思,便是不同;便是你底不是,我底是了。』」道夫。
圓覺經只有前兩三卷好,後面便只是無說後強添。如楞嚴經,當初只有那阿難一事,及那燒牛糞時一,其餘底皆是文章之士添。那燒牛糞,便如爇蕭樣。後來也有人祈雨後燒,亦出此意也。義剛。
楞嚴經本只是語。後來房融添入許多道理說話。語想亦淺近,但其徒恐譯出,則人易之,故不譯。所以有者,蓋浮屠居深山中,有鬼神蛇獸為害,故作以禁之。緣他心靈,故能知其性情,制馭得他。全是想法。西域人誦如叱喝,又為雄毅之狀,故能禁伏鬼神,亦如巫者作法相似。又云:「汀州人多為巫。若巫為祟,則治之者全使不行。沈存中記水中金剛經不濕,蓋人心歸向深固,所感如此。」因言:「後世被他佛法橫入來,鬼神也沒理會了。」又曰:「世人所謂鬼神,亦多是喫酒喫肉漢,見他戒行精潔,方寸無累底人,如何不生欽敬!」閎祖。
維摩詰經,舊聞李伯紀之子說,是南北時一貴人如蕭子良之徒撰。渠云載在正史,然檢不見。伯紀子名縝,讀書甚博。必大。
傳燈錄極陋,蓋真宗時一僧做上之。真宗令楊大年刪過,故出楊大年名,便是楊大年也曉不得。義剛。
因語禪家,云:「當初入中國,只有四十二章經。後來既久,無可得說,晉宋而下,始相與演義。其後義又窮。至達磨以來,始一切埽除。然其初答問,亦只分明說。到其後又窮,故一向說無頭話,如『乾矢橛』、『柏樹子』之類,只是胡鶻突人。既曰不得無語,又曰不得有語,道也不是,不道也不是;如此,則使之東亦不可,西亦不可。置此心於危急之地,悟者為禪,不悟者為顛。雖為禪,亦是蹉了蹊徑,置此心於別處,和一身皆不管,故喜怒任意。然細觀之,只是於精神上發用。」問:「渠既一向說空,及其作用又只是氣。」曰:「作用是心,亦是氣,渠自錯認了。渠雖說空,又要和空皆無,如曰『空生大覺中』之類。昔日了老專教人坐禪,杲老以為不然,著正邪論排之。其後杲在天童,了老乃一向師尊禮拜,杲遂與之同。及死,為之作銘。」問:「渠既要清淨寂滅,如何不坐禪?」曰:「渠又要得有悟。杲舊甚喜子韶,及南歸,貽書責之,以為與前日不同。今其小師錄杲文字,去正邪論,與子韶書亦節卻。」問:「病翁墓志中說官莆田事,如何?」曰:「佛家自說有體無用,是渠言如此,依實載之。」問:「禪僧有鳴鼓升坐死者,如何?」曰:「世念既去,自知得。只是能偃不臥床席耳,別無它說。」可學。以下禪學。
禪只是一箇呆守法,如「麻三斤」、「乾屎橛」。他道理初不在這上,只是教他麻了心,只思量這一路,專一積久,忽有見處,便是悟。大要只是把定一心,不令散亂,久後光明自發。所以不識字底人,才悟後便作得偈頌。悟後所見雖同,然亦有深淺。某舊來愛問參禪底,其說只是如此。其間有會說者,卻吹噓得大。如杲佛日之徒,自是氣魄大,所以能鼓動一世,如張子韶汪聖錫輩皆北面之。閎祖。
或問:「禪家說無頭當底說話,是如何?」曰:「他說得分明處,卻不是。只內中一句黑如漆者,便是他要緊處。於此曉得時,便盡曉得。他又愛說一般最險絕底話,如引取人到千仞之崖邊,猛推一推下去。人於此猛省得,便了。」或曰:「不理會得,也是一事不了。」曰:「只此亦是格物。」祖道。
郭德元問:「禪者云:『「知」之一字,眾妙之門。』它也知得這『知』字之妙。」曰:「所以伊川說佛氏之言近理,謂此類也。它也微見得這意思,要籠絡這箇道理。只是它用處全差,所以都間斷,相接不著。」僩問:「其所謂知,正指此心之神明作用者否?」曰:「然。」郭又問:「圭峰云:『作有義事,是省悟心;作無義事,是狂亂心。狂亂由情念,臨終被業牽;省悟不由情,臨終能轉業。』又自注云:『此「義」非「仁義」之「義」,乃「理義」之「義」。』甚好笑。」曰:「它指仁義為恩愛之義,故如此說。他雖說理義,何嘗夢見?其後杲老亦非之云:『「理義」之「義」,便是「仁義」之「義」,如何把虛空打做兩截!』」僩。
僧家所謂禪者,於其所行全不相應。向來見幾箇好僧說得禪,又行得好,自是其資質為人好耳,非禪之力也。所謂禪,是僧家自舉一般見解,如秀才家舉業相似,與行己全不相干。學得底人,有許多機鋒,將出來弄一上了,便收拾了;到其為人,與俗人無異。只緣禪自是禪,與行不相應耳。僧家有云「行、解」者,行是行己,解是禪也。璘。
禪僧自云有所得,而作事不相應,觀他又安有睟面盎背氣象!只是將此一禪橫置胸中,遇事將出,事了又收。大抵只論說,不論行。昔日病翁見妙喜於其面前要逞自家話。渠於開喜升座,卻云:「彥沖修行卻不會禪,寶學會禪卻不修行;所謂張三有錢不會使,李四會使又無錢。」皆是亂說。大抵此風亦有盛衰,紹興間最盛,閩中自有數人,可歎!可歎!先王之道不明,卻令異端橫出豎立!可學。
釋氏,須灼然看得他底之非,一出一入不濟事,禪將作何用?振。
禪學一喝一棒,都掀翻了,也是快活。卻看二程說話,可知道不索性。豈特二程,便夫子之言亦如此。「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看得好支離。
學道又雜佛學者,但歇一月工夫,看誰邊有味?佛氏只歇一月,味便消了。彼漸消則此漸進,此是鈍工夫,然卻是法門也。方。
問德粹:「在四明,曾到天章育王否?」曰:「到。」曰:「亦曾參禪否?」曰:「有時夜靜無事,見長老入室,亦覺心靜。」先生笑,因問:「德光如何?」滕曰:「不問渠法門事,自是大管人事。」先生曰:「皆如此。今年往莆中弔陳魏公,迴途過雪峰,長老升堂說法,且胡鶻過。及至接人,卻甚俗,只是一路愛便宜,纔說到六七句,便道仰山大王會打供,想見宗杲也是如此。」又問人傑:「如何?」曰:「臨死只是漸消削。」先生曰:「它平日只理會臨行一節,又卻如此!」可學。雜論。
釋氏「地、水、火、風」之說,彼所謂地水,如云魄氣;火風,如云魂氣。又說,火風先散,地水後散,則其疾不暴;地水先散,火風後散,則其疾暴。德明
釋氏地、水、火、風,粗而言之:地便是體,水便是魄,火風便是魂。他便也是見得這魂魄。
釋氏說,法身便是本性,報身是其德業,化身是其肉身。問:「報身是如何?」曰:「是他成就驗驗底說話。看他畫毗盧遮那坐千葉蓮珠常富貴,便如吾儒說聖人備道全美相似。」
魯可幾問釋氏「因緣」之說。曰:「若看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則報應之說誠有之。但他說得來只是不是。」又問:「陰德之說如何?」曰:「也只是不在其身,則在其子孫耳。」道夫。
佛家不合將才作緣習。緣習是說宿緣。可學。
禪家以父子兄弟相親愛處為有緣之慈。如虎狼與我非類,我卻有愛及他,如以身飼虎。便是無緣之慈,以此為真慈。淳。義剛同。
甘吉父問「仁者愛之理,心之德」。時舉因問:「釋氏說慈,即是愛也。然施之不自親始,故愛無差等。」先生曰:「釋氏說『無緣慈』。記得甚處說:『融性起無緣之大慈。』蓋佛氏之所謂慈,並無緣由,只是無所不愛。若如愛親之愛,渠便以為有緣;故父母棄而不養,而遇虎之飢餓,則捨身以食之,此何義理耶!」時舉。
問:「佛法如何是以利心求?」曰:「要求清淨寂滅超脫世界,是求一身利便。」可學。
釋氏之學,務使神輕去其幹,以為坐亡立脫之備;其魄之未盡化者,則流為膏液,散為珠琲,以驚動世俗之耳目,非老子「專氣致柔」之謂也。僩。
因論釋氏多有神異,疑其有之。曰:「此未必有。便有,亦只是妖怪。」方子。
佛家多有「奪胎」之說,也如何見得?只是在理無此。淳。
問說禪家言性,太陽之下置器處。曰:「此便是說輪迴。」可學。
問禪家言性「傾此於彼」之說。曰:「此只是『偷生奪陰』之說耳。禪家言偷生奪陰,謂人懷胎,自有箇神識在裏了,我卻撞入裏面,去逐了他,我卻受他血陰。他說傾此於彼,蓋如一破弊物在日下,其下日影自有方圓大小,卻欲傾此日影為彼日影。它說是人生有一塊物事包裹在裏,及其既死,此箇物事又會去做張三,做了張三,又會做王二。便如人做官,做了這官任滿,又去做別官,只是無這道理。」或舉世間有如此類底為問。先生曰:「而今只是理會箇正理。若以聞見所接論之,則無了期。」又曰:「橫渠說『形潰反原』,以為人生得此箇物事,既死,此箇物事卻復歸大原去,又別從裏面抽出來生人。如一塊黃泥,既把來做箇彈子了,卻依前歸一塊裏面去,又做箇彈子出來。伊川便說是『不必以既屈之氣為方伸之氣』。若以聖人『精氣為物,游魂為變』之語觀之,則伊川之說為是。蓋人死則氣散;其生也,又是從大原裏面發出來。」夔孫。
問:「輪迴之說當時如何起?」曰:「自漢以來已有此說話。說得成了,因就此結果。」曰:「不知佛祖已有此說否?」曰:「今佛經存者亦不知孰為佛祖之書。」厚之云:「或傳范淳夫是鄧禹後身。」曰:「鄧禹亦一好人,死許多時,如何魄識乃至今為他人!」某云:「呂居仁詩亦有『狗腳朕』之語。」曰:「它又有『偷胎奪陰』之說,皆脫空。」可學。
鄭問:「輪迴之說,是佛家自創否?」曰:「自漢書載鬼處,已有此話模樣了。元城語錄載,溫公謂『吾欲扶教耳』。溫公也看不破,只是硬恁地說。」淳。
或有言修後世者。先生曰:「今世不修,卻修後世,何也?」道夫。
德粹問:「人生即是氣,死則氣散。浮屠氏不足信。然世間人為惡死,若無地獄治之,彼何所懲?」曰:「吾友且說堯舜三代之世無浮屠氏,乃比屋可封,天下太平。及其後有浮屠,而為惡者滿天下。若為惡者必待死然後治之,則生人立君又焉用?」滕云:「嘗記前輩說,除卻浮屠祠廟,天下便知向善,莫是此意?」曰:「自浮屠氏入中國,善之名便錯了。渠把奉佛為善。如修橋道造路,猶有益於人。以齋僧立寺為善,善安在?所謂除浮屠祠廟便向善者,天下之人既不溺於彼,自然孝父母,悌長上,做一好人,便是善。大抵今之佛書,多是後世做文字者所為。向見伯恭說,曾看藏經,其中有至不成說話者。今世傳一二本經,乃是其祖師所傳,故士大夫好佛者,多為簧鼓。」某問:「道家之說,云出於老子。今世道士又卻不然。今之傳,莫是張角術?」曰:「是張陵,見三國志。他今用印,乃『陽平治都功印』。張魯起兵之所,又有祭酒,有都講祭酒。魯以女妻馬超,使為之。其設醮用五斗米,所謂『米賊』是也。向在浙東祈雨設醮,拜得腳痛。自念此何以得雨?自先不信。」某問:「漢時如鄭康成注二禮,但云鬼神是氣。至佛入中國,人鬼始亂。」曰:「然。」可學。
初,西域僧來東漢時,令鴻臚寺寄居;後以為僧居,因名曰「寺」。寺是官寺,非釋者取之。寺之起自此時。雉。
俗言佛燈,此是氣盛而有光,又恐是寶氣,又恐是腐葉飛蟲之光。蔡季通去廬山問得,云是腐葉之光。云,昔人有以合子合得一團光,來日看之,乃一腐葉。妙喜在某處見光,令人撲之,得一小蟲,如蛇樣,而甚細,僅如布線大。此中有人隨汪聖錫到峨眉山。云,五更初去看,初布白氣,已而有圓光如鏡,其中有佛。然其人以手裹頭巾,則光中之佛亦裹頭巾,則知乃人影耳。今所在有石,號「菩薩石」者,如水精狀,於日中照之,便有圓光。想是彼處山中有一物,日初出,照見其影圓,而映人影如佛影耳。峨眉山看佛,以五更初看。璘。
道謙言:「大藏經中言,禪子病脾時,只坐禪六七日,減食便安。」謙言:「渠曾病,坐得三四日便無事」。
雪峰開山和尚住山數年,都無一僧到,遂下山。至半嶺,忽有一僧來,遂與之俱還。先生曰:「若是某,雖無人來,亦不下山!」文蔚。
王質不敬其父母,曰:「自有物無始以來,自家是換了幾箇父母了。」其不孝莫大於是!以此知佛法之無父,其禍乃至於此。使更有幾箇如王質,則雖殺其父母,亦以為常。佛法說君臣父子兄弟,只說是偶然相遇。趙子直戒殺子文,末為因報之說云:「汝今殺他,他再出世必殺汝。」此等言語,乃所以啟其殺子,蓋彼安知不說道:「我今可以殺汝,必汝前身曾殺我?」賀孫。以下論釋氏滅人倫之害。
佛家說要廢君臣父子,他依舊廢不得。且如今一寺,依舊有長老之類,其名分亦甚嚴,如何廢得!但皆是偽。義剛。
問:「釋氏之失,一是自利,厭死生而學,大本已非;二是滅絕人倫,三是逕求上達,不務下學,偏而不該。」曰:「未須如此立論。」人傑。
次日因余國秀解「物則」,語及釋氏,先生曰:「他佛家都從頭不識,只是認知覺運動做性,所以鼓動得許多聰明豪傑之士。緣他是高於世俗,世俗一副當汙濁底事,他是無了,所以人競趨他之學。元初也不如此。佛教初入中國,只是修行說話,如四十二章經是也。初間只有這一卷經。其中有云,佛問一僧:『汝處家為何業?』對曰:『愛彈琴。』佛問:『絃緩如何?』曰:『不鳴矣。』『弦急如何?』曰:『聲絕矣。』『急緩得中如何?』曰:『諸音普矣。』佛曰:『學道亦然。心須調適,道可得矣。』初間只如此說。後來達磨入中國,見這般說話,中國人都會說了,遂換了話頭,專去面壁靜坐默照,那時亦只是如此。到得後來,又翻得許多禪底說話來,盡掉了舊時許多話柄。不必看經,不必靜坐,越弄得來闊,其實只是作弄這些精神。」或曰:「彼亦以知覺運動為形而下者,以空寂為形而上者,如何?」曰:「便只是形而下者。他只是將知覺運動做玄妙說。」或曰:「如此,則安能動人?必更有玄妙處。」曰:「便只是這箇。他那妙處,離這知覺運動不得;無這箇,便說不行。只是被他作弄得來精,所以橫渠有『釋氏兩末』之論。只說得兩邊末梢頭,中間真實道理卻不曾識。如知覺運動,是其上一梢也;因果報應,是其下一梢也。」或曰:「因果報應,他那邊有見識底,亦自不信。」曰:「雖有不信底,依舊離這箇不得。如他幾箇高禪,縱說高殺,也依舊掉舍這箇不下,將去愚人。他那箇物事沒理會,捉撮他不得。你道他如此,他又說不如此。你道他是知覺運動,他又有時掉翻了。都不說時,雖是掉翻,依舊離這箇不得。」或問:「今世士大夫所以晚年都被禪家引去者,何故?」曰:「是他底高似你。你平生所讀許多書,許多記誦文章,所藉以為取利祿聲名之計者,到這裏都靠不得了,所以被他降下。他底是高似你,且是省力,誰不悅而趨之?王介甫平生讀許多書,說許多道理,臨了捨宅為寺,卻請兩箇僧來住持,也是被他笑。你這箇物事,如何出得他!」或問:「今也不消學他那一層,只認依著自家底做便了。」曰:「固是。豈可學他?只是依自家的做,少間自見得他底低。」僩。以下論士大夫好佛。
問:「士大夫末年多溺於釋氏之說者,如何?」曰:「緣不曾理會得自家底原頭,但看得些小文字,不過要做些文章,務行些故事,為取爵祿之具而已。卻見得他底高,直是玄妙,又且省得氣力,自家反不及他,反為他所鄙陋,所以便溺於他之說,被他引入去。」燾。
今之學者往往多歸異教者,何故?蓋為自家這裏工夫有欠缺處,柰何這心不下,沒理會處。又見自家這裏說得來疏略,無箇好藥方治得他沒柰何底心;而禪者之說,則以為有箇悟門,一朝入得,則前後際斷,說得恁地見成捷快,如何不隨他去!此卻是他實要心性上理會了如此。不知道自家這裏有箇道理,不必外求,而此心自然各止其所。非獨如今學者,便是程門高弟,看他說那做工夫處,往往不精切。廣。
老氏見得煞高,佛氏安敢望他!唐人方說佛。本朝士大夫好佛者,始初楊大年,後來張無盡。又說:「張無垢參杲老,汪玉山被他引去,後來亦好佛。但汪丈為人無果決,好佛又見不透,又不能果決而退。嘗見汪丈論楊大年好佛,後來守不定,汪丈甚不信。云是蘇子由記此,恐未必是。」南升。
「老氏煞清高,佛氏乃為逋逃淵藪。今看何等人,不問大人小兒,官員村人商賈,男子婦人,皆得入其門。最無狀,是見婦人便與之對談。如杲老與中貴權要及士夫皆好。湯思退與張魏公如水火,杲老與湯張皆好。」又云:「杲老乃是禪家之俠。」又云:「陳了翁好佛,說得來七郎八當!」南升。
韓退之詩:「陽明人所居,幽暗鬼所寰。嗟龍獨何智!出入人鬼間。」今僧家上可以交賢士大夫,下又交中貴小人,出入其間不以為恥,所謂「出入人鬼間」也。如妙喜與張魏公好,又與一種小人小官好。璘。
信州人新鄂州教官龔安國,聞李德遠過郡,見之。李云:「若論學,唯佛氏直截。如學周公孔子,乃是抱橋柱澡洗。」方。
問:「近世王日休立化,如何?」曰:「此人極不好,貪汙異常。」曰:「既如此,何故立脫?」曰:「他平日坐必向西,心在於此,遂想而得。此乃佛氏最以為下者。」程氏說「野狐精」,正是以如此為不足貴。可學。
因說某人棄家為僧,以其合奏官與弟,弟又不肖;母在堂,無人奉養。先生顰蹙曰:「柰何棄人倫滅天理至此!」某曰:「此僧乃其家之長子。」方伯謨曰:「佛法亦自不許長子出家。」先生曰:「縱佛許亦不可。」可學。
陳福公臨終,親筆戒其子勿用浮屠。林子方力責之。人之卑陋乃如此!淳。
先生說及俗人之奉佛者,每晨拜跪備至;及其老也,體多康健,以為獲福於佛。不知其日勞筋骨,其他節省運用血氣,所以安也。過。
夷狄之教入於中國,非特人為其所迷惑,鬼亦被他迷惑。大乾廟所以塑僧像,乃勸其不用牲祭者。其他廟宇中,亦必有所謂勸善大師。蓋緣人之信向者既眾,鬼神只是依人而行。必大。
「本朝歐陽公排佛,就禮法上論,二程就理上論,終不如宋景文公捉得正贓出。見李蔚傳贊論華人增加處。佛書分明是中國人附益。」問:「佛法所以傳至今,以有禍福之說助之?」曰:「亦不全如此,卻是人佐佑之。初來只有四十二章經,至晉宋間乃談義,皆是剽竊老莊,取列子為多。其後達磨來又說禪,又有三事:「一空,二假,三中。空全論空,假者想出世界,中在空假之中。唐人多說假。」可學。以下闢佛。
問:「胡僧不能害傅奕,只是邪不能干正否?」曰:「是他心不動。」胡泳。
論釋氏之說,如明道數語,闢得極善。見行狀中者。它只要理會箇寂滅,不知須強要寂滅它做甚?既寂滅後,卻作何用?何況號為尊宿禪和者,亦何曾寂滅得!近世如宗杲,做事全不通點檢,喜怒更不中節。晉宋以前遠法師之類,所談只是莊列,今其集中可見。其後要自立門戶,方脫去莊列之談,然實剽竊其說。傅奕亦嘗如此說,論佛只是說箇大話謾人,可憐人都被它謾,更不省悟。試將法華經看,便見其誕。開口便說恒河沙數幾萬幾千幾劫,更無近底年代。又如佛授記某甲幾劫後方成佛。佛有神通,何不便成就它做佛?何以待闕許久?又如住世羅漢猶未成佛,何故許多時修行都無長進?今被它撰成一藏說話,遍滿天下,惑了多少人。勢須用退之盡焚去乃可絕。今其徒若聞此說,必曰,此正是為佛教者。然實謬為此說,其心豈肯如此?此便是言行不相應處。今世俗有一等卑下底人,平日所為不善,一旦因讀佛書,稍稍收斂,人便指為學佛之效,不知此特粗勝於庸俗之人耳。士大夫學佛者,全不曾見得力,近世李德遠輩皆是也。今其徒見吾儒所以攻排之說,必曰,此吾之跡耳,皆我自不以為然者。如果是不以為然,當初如何卻恁地撰下?又如偽作韓歐別傳之類,正如盜賊怨捉事人,故意攤贓耳。。
因論釋氏,先生曰:「自伊洛君子之後,諸公亦多聞闢佛氏矣。然終竟說他不下者,未知其失之要領耳。釋氏自謂識心見性,然其所以不可推行者何哉?為其於性與用分為兩截也。聖人之道,必明其性而率之,凡修道之教,無不本於此。故雖功用充塞天地,而未有出於性之外者。釋氏非不見性,及到作用處,則曰無所不可為。故棄君背父,無所不至者,由其性與用不相管也。」時魏才仲侍側,問其故。先生曰:「如今未有此病,然亦不可不知。譬如人食物:欲知烏喙之不可食,須是認下這底是烏喙,知此物之為毒,則他日不食之矣。若不便認下,他日卒然遇之,不知其毒,未有不食之也。異端之害道,如釋氏者極矣。以身任道者,安得不辨之乎!如孟子之辨楊墨,正道不明,而異端肆行,周孔之教將遂絕矣。譬如火之焚將及身,任道君子豈可不拯救也!」
因說「誠意」,曰:「前輩有謂闢釋氏為扶教者,安在其不妄語也!」閎祖。
伊川謂「所執皆出禪學之下」,此說甚好。謂攻之者。淳。
今之闢佛者,皆以義利辨之,此是第二義。正如唐人檄高麗之不能守鴨綠之險,高麗遂守之。今之闢佛者類是。佛以空為見。其見已錯,所以都錯,義、利又何足以為辨!舊嘗參究後,頗疑其不是。及見李先生之言,初亦信未及,亦且背一壁放,且理會學問看如何。後年歲間漸見其非。揚。
儒之不闢異端者,謂如有賊在何處,任之,不必治。揚。
近看石林過庭錄,載上蔡說伊川參某僧,後有得,遂反之,蜀本作「去」。偷其說來做己使,是為洛學。某也嘗疑如石林之說固不足信,卻不知上蔡也恁地說,是怎生地?向見光老示及某僧與伊川居士帖,後見此帖乃載山谷集中,後又見蜀本有「文集別本」四字。有跋此帖者,蜀本作「語」。乃僧與潘子真潘淳,乃興嗣之子也。帖,蜀本云:「其所以載於山谷集者,以山谷載於山谷,而或與山谷帖也。」淳錄云:「其非與伊川,明矣。」其差謬類如此。但當初佛學只是說無存養底工夫,至唐六祖始教人存養工夫。當初學者亦只是說不曾就身上做工夫,至伊川方教人就身上做工夫。所以謂伊川偷佛說為己使。義剛。
問:「靈源與潘子真書,今人皆將做與伊川書,謂伊川之學出於靈源也。恐後人以入傳燈錄中,如退之之比。不知可寓於何書注破?」云:「某舊十年前聞此事,則半夜起來為作文矣!其好辯甚也。」振。
釋氏之教,其盛如此,其勢如何拗得他轉?吾人家守得一世再世,不崇尚他者,已自難得。三世之後,亦必被他轉了。不知大聖人出,「所過者化,所存者神」時,又如何?必大。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二十七
本朝一
太祖朝
漢高祖、本朝太祖有聖人之材。必大。
或言:「太祖受命,盡除五代弊法,用能易亂為治。」曰:「不然。只是去其甚者,其他法令條目多仍其舊。大凡做事底人,多是先其大綱,其他節目可因則因,此方是英雄手段。如王介甫大綱都不曾理會,卻纖悉於細微之間,所以弊也。」儒用。
問:「藝祖平定天下如破竹,而河東獨難取,何耶?以為兵強,則一時政事所為,皆有敗亡之勢。不知何故如此?」曰:「這卻本是他家底。郭威乘其主幼而奪之,劉氏遂據有并州。若使柴氏得天下,則劉氏必不服,所以太祖以書喻之,謂本與他無讎隙;渠答云:『不忍劉氏之不血食也。』此其意可見矣。被他辭直理順了,所以難取。」榦。
國初下江南,一年攻城不下,是時江州亦城守三年。蓋其國小,君臣相親,故能得人心如此。因說先世理平公仕江南死事,及此。德明。
因說今官府文移之煩,先生曰:「國初時事甚簡徑,無許多虛文。嘗見太祖時,樞密院一卷公案,行遣得簡徑。畢竟英雄底人做事自別,甚樣索性!聞番中卻如此,文移極少。且如駕過景靈宮,差從官一人過盞子,有甚難事?只消宰相點下便了。須要三省下吏部,吏部下太常,太常擬差申部,部申省,動是月十日不能得了,所差又即是眼前人。趙丞相在位,甚有意要去此等弊,然十不能去一二,可見上下皆然。」太祖時公案,乃是蜀中一州軍變,復申來乞差管攝軍馬。樞密院具已經差使使臣,及未經差使姓名,內一人姓樊。注云:「樊愛能孫。只有一人」。注:「此人清廉可使」。太祖就此人姓上點一點,就下批四字云:「只教他去。」後面有券狀云:「雜隨四人,某甲某乙。」太祖又批其下云:「只帶兩人去。」「小底二人,某童某童,大紫騮馬一疋,并鞍轡;小紫騮馬一疋,并鞍轡。」太祖又批其下云:「不須帶紫騮馬,只騎騮馬去。」又乞下銓曹,作速差知州,後面有銓曹擬差狀。約只隔得一二日,又有到任申狀。其兵馬監押纔到時,其知州亦到了。其行遣得簡徑健速如此!雉。
秀才好立虛論事,朝廷纔做一事,鬨鬨地鬨過了,事又只休。且如黃河事,合即其處看其勢如何,朝夕只在朝廷上鬨,河東決西決。揚錄云:「害幾多了,此中論要導向處亦未住。凡作一事皆然。漢時在上重,唐亦多為虛論所沮。如憲宗討蔡,不是憲宗,如何做得!刺武元衡,傷裴度,憲宗決為之,乃成」。凡作一事皆然。太祖當時亦無秀才,全無許多閑說。只是今日何處看修器械,又明日何處看習水戰,明日何處教閱。日日著實做,故事成。
問:「開寶九年,不待踰年而遂改元,何也?」曰:「這是開國之初,一時人材粗疏,理會不得。當時藝祖所以立得許多事,也未有許多秀才說話牽制他。到這般處,又忒欠得幾箇秀才說話。」榦。
太宗真宗朝
才卿問:「秦漢以下,無一人知講學明理,所以無善治。」曰:「然。」因泛論歷代以及本朝太宗真宗之朝,可以有為而不為。「太宗每日看太平廣記數卷,若能推此心去講學,那裏得來!不過寫字作詩,君臣之間以此度日而已。真宗東封西祀,糜費巨萬計,不曾做得一事。仁宗有意於為治,不肯安於小成,要做極治之事。只是資質慈仁,卻不甚通曉用人,驟進驟退,終不曾做得一事。然百姓戴之如父母。契丹初陵中國,後來卻服仁宗之德,也是慈仁之效。緣它至誠惻怛,故能動人如此。」卓。
氣有盛衰,盛時便做得未是,亦不大段覺。真宗時,遼人直至澶州,旋又無事,亦是氣正盛。靖康時,直弄得到這般田地!前漢如此之盛,至光武再興,亦只得三四分。後來一切扶不起,亦氣衰故。揚。
仁宗朝
問:「章獻不如宣仁。然章獻輔仁宗,後來卻無事。」曰:「亦是仁宗資質好。後來亦是太平日久,宮中太寬。如雇乳母事,宣仁不知,此一事便反不及章獻。」可學。
英宗朝
亞夫問「濮議」。曰:「歐公說不是,韓公曾公亮和之。溫公王珪議是。范鎮呂晦范純仁呂大防皆彈歐公。但溫公又於濮王一邊禮數太薄,須於中自有斟酌可也。歐公之說斷不可。且如今有為人後者,一日所後之父與所生之父相對坐,其子來喚所後父為父,終不成又喚所生父為父!這自是道理不可。試坐仁宗於此,亦坐濮王於此,使英宗過焉,終不成都喚兩人為父!直緣眾人道是死後為鬼神不可考,胡亂呼都不妨,都不思道理不可如此。先時仁宗有詔云:『朕皇兄濮安懿王之子,猶朕之子也。』此甚分明,當時只以此為據足矣。」亞夫問:「古禮自何壞起?」曰:「自定陶王時已壞了。蓋成帝不立弟中山王,以為禮,兄弟不得相入廟,乃立定陶王,蓋子行也。孔光以尚書盤庚殷之及王爭之,不獲。當時濮廟之爭,都是不爭好。好讀古禮,見得古人意思,為人後為之子,其義甚詳。」賀孫。
「濮議」之爭,結殺在王陶擊韓公,蔣之奇論歐公。伊川代彭中丞奏議,似亦未為允當。其後無收殺,只以濮國主其祀。可見天理自然,不由人安排。方子。
本朝許多大疑禮,都措置未得。如濮廟事,英宗以皇伯之子入繼大統,後只令嗣王奉祭祀,天子則無文告。賀孫。
神宗朝
神宗銳意為治,用人便一向傾信他。初用富鄭公,甚傾信。及論兵,鄭公曰:「願陛下二十年不可道著『用兵』二字。」神宗只要做,鄭公只要不做,說不合。後來傾信王介甫,終是坐此病。只管好用兵,用得又不著,費了無限財穀,殺了無限人,殘民蠹物之政,皆從此起。西番小小擾邊,只是打一陣退便了,卻去深入侵他疆界,才奪得鄯州等空城,便奏捷。朝廷不審,便命官發兵去守,依舊只是空城。城外皆是番人,及不能得歸朝廷,又發兵去迎歸,多少費力!熙河之敗,喪兵十萬,神宗臨朝大慟,自得疾而終。後來蔡京用事,又以為不可棄,用兵復不利,又事幽燕,此亦自神宗啟之,遂至中朝傾復。反思鄭公之言,豈不為天下至論!義剛。
神宗極聰明,於天下事無不通曉,真不世出之主,只是頭頭做得不中節拍。如王介甫為相,亦是不世出之資,只緣學術不正當,遂誤天下。使神宗得一真儒而用之,那裏得來!此亦氣數使然。天地生此人,便有所偏了。可惜!可惜!卓。
神宗大概好用生事之人。如吳居厚在京西,括民買鑊,官司鑄許多鑊,令民四口買一,五口則買二。其後民怨,幾欲殺之,吳覺而免,然卒稱旨。其後如蔡京欲舉行神宗時政,而所舉行者皆熙寧之政,非元豐神祖自行之政也。故了翁摭摘其失,以為京但行得王安石之政,而欺蔽不道,實不曾紹復元豐之政也。義剛。
神宗事事留心。熙寧初闢闊京城至四十餘里,盡修許多兵備,每門作一庫,以備守城。如射法之屬,皆造過。但造得太文,軍人地不曉。義剛。
熙寧作陣法,令將士讀之。未冢殺時,已被將官打得不成模樣了。義剛。
論及木圖,云:「神宗大故留心邊事。自古人主何曾恁地留心!」義剛。
神宗理會得文字,極喜陳殿院師錫,建人。文。嘗於太學中取其程文閱之,每得,則貯之錦囊中。及殿試編排卷子奏御,神宗疑非師錫之文。從頭閱之,至中間,見一卷子,曰:「此必陳某之文也。」寘之第三。已而果然。儒用。
溫公日錄中載厚陵事甚詳。林子中雜記載裕陵事甚詳。方子。
哲宗朝
哲宗常使一舊桌子,不好。宣仁令換之,又只如此在。問之,云:「是爹爹用底。」宣仁大慟,知其有紹述意也。又劉摯嘗進君子小人之名,欲宣仁常常喻哲宗使知之。宣仁曰:「常與孫子說,然未曾了得。」宣仁亦是見其如此,故皆不肯放下,哲宗甚銜之。紹述雖是其本意,亦是激於此也。揚。
哲宗春秋尚富,平日寡言。一旦講筵說書,至「乂用三德」,發問云:「只是此三者,還更有?」這也問得無情理。然若有人會答時,就這裏推原,卻煞有好說話。當時被忽然問後,都答不得。義剛。
紹聖四年,長安民家得秦璽,改元元符。是時下公卿雜議,莫有知者。李伯時號多識,辨其果秦璽,遂降八寶赦。德明。
徽宗朝
欽聖當時諭宰執,有廢劉再立孟之意,曾子宣兩存之。後蔡京以曾欲廢劉,治之。蔡為相,弟卞為樞密,入文字,謂任伯雨曾謂臣欲謀廢宣仁,臣無此事。欲案治,遂治任伯雨。其他一二十人,當時言事官不及此事者,亦因以治之。揚。
徽廟初,上蔡初召,上殿問對語不少。然上蔡云,多不誠。遂退,只求監局之類去。或謂建中年號與德宗同,不佳。上蔡云,恐亦不免一播。後下獄,事不知。方。
徽宗因見星變,即令衛士仆黨碑,云:「莫待明日,引得蔡京又來炒。」明日,蔡以為言,又下詔云:「今雖仆碑,而黨籍卻仍舊。」義剛。
蔡京謀取鄯,費四千萬緡!揚。
今看著徽宗朝事,更無一著下得是。古之大國之君猶有一二著下得是,而大勢不可支吾。那時更無一小著下得是,使無虜人之猖獗,亦不能安。以當時之勢,不知有伊呂之才,能轉得否?恐也不可轉。嘗試思之,無著可下手。事弄得極了,反為虜人所持。當初約女真同滅契丹。既女真先滅了契丹,王師到日,惟有空城,金帛子女,已為女真席卷而去,遂竭府庫問女真換此空城。又以歲幣二百萬貫而為每歲定額。是時帑藏空竭,遂斂敷民間,云免百姓往燕山打糧草,每人科錢三十貫,以充免役之費。民無從得錢,遂命監司、郡守親自徵督,必足而後已。亦煞得錢,共科得六百餘萬貫,然奉虜亦不多,恣為用事者侵使,更無稽考。及結局日,任事者遂焚簿曆,朝廷亦不問。又,契丹相郭藥師以常勝軍來降,朝廷處之河北諸路近邊塞上。後又有契丹甚人來降,亦有一軍名義勝軍,亦處之河北諸路,皆厚廩給。是時中國已空竭,而邊上屯戍之兵,餼廩久絕,飢寒欲死,而常勝義勝兩軍安坐而享厚祿。故中國屯戍之兵數罵詈之云:「我為中國戰鬥守禦幾年矣,今反受飢寒。汝輩皆降番,有何功?而享厚俸!」久之,兩邊遂相殺。及後來虜入中國,常勝義勝兩軍先往降之。二軍散處中國,盡知河北諸路險要虛實去處,遂為虜鄉導,長驅入中原!又,徽宗先與阿骨打盟誓,兩邊不得受叛降。中國雖得契丹空城而無一人,又遠屯戍中原之兵以守之,飛芻轉餉,不勝其擾。又,契丹敗亡餘將,數數引兵來降,朝廷又皆受之,蓋不受又恐其為盜。虜人已有怨言。又虜中有張者,知平州,欲降,徽宗親寫詔書以招之。中間路往,又為虜所得,而張已來降矣。虜益怨。又,契丹亡國之主天祚者,在虜中。徽宗又親寫招之,若歸中國,當以皇兄之禮相待,賜甲第,極所以奉養者。天祚大喜,欲歸中國,又為虜所得。天祚故為虜人所殺。由是虜人大怒,云:「始與我盟誓如此,今乃寫詔書招納我叛亡!」遂移檄來責問,檄外又有甚檄文,極所以罵詈之語,今實錄中皆不敢載。徽宗大恐,遂招引到張來,不柰何,斬其首與虜人。又作道理,分雪天祚之事,遂啟其輕侮之心。然阿骨打卻乖,他常以守信義為說。其諸將欲請起兵問罪,阿骨打每不可,曰:「吾與大宋盟誓已定,豈可敗盟!」夷狄猶能守信義,而吾之所以敗盟失信,取怒於夷狄之類如此!每讀其書,看得人頭痛,更無一版有一件事做得應節拍。卓。
宣和內禪,惟有吳敏有中橋居士記錄,說得最詳。銖。
老內侍黃節夫事徽宗,言道人林靈素有幻術,其實也無。如溫革言見鬼神者,皆稗官,某不曾見。所作天人示現記,皆集眾人之妄。吏部親見節夫,聞其言如此。方子。
欽宗朝
淵聖即位時,日重暈相軋。太袓陳橋即位時亦然。淵聖即位三四日後,昏霧四塞,豈耿南仲邪說有以蒙蔽之乎?揚。
「欽宗勤儉慈仁,出於天資。當時親出詔答,所論事理皆是。但於臣下賢否邪正辨別不分明,又無剛健勇決之操,纔說著用兵便恐懼,遂致播遷之禍,言之使人痛心!如詔旨付主帥論用兵事,亦儘有商量處置。但其後須有『更當子細,不可誤事』之語。又嘗在李先生家藥方冊子上見箇御筆,其冊子是朝廷紙做,乃是當時議臣中有請授祖宗科舉之法,上既俞之矣。明日,耿南仲馮澥輩又論神宗法制當紹述,不可改。故降御筆云:『昨來因議臣論奏,失於不審,遂行出。今得師傅大臣之言,深合朕心。所有前降旨揮,更不施行。』當時只緣紹述做得如此了,猶且不悟。故李伯紀煞與欽宗論說,但卻不合。因綱罷,而太學生及軍民伏闕乞留之,自後君臣遂生間隙,疑其以軍民脅己。方圍閉時,降空名告身千餘道,令其便宜補授,其官上至節度使。綱只書填了數名小使臣,餘者悉繳回;而欽宗已有『近日人臣擅作威福,漸不可長』之語。如此,教人如何做事?」廣曰:「自漢唐來,惟有本朝臣下最難做事,故議論勝而功名少。」曰:「議論勝,亦自仁廟後而蔓衍於熙豐。若是太祖時,雖有議論,亦不過說當時欲行之事耳,無許多閑言語也。」
靖康所用,依舊皆熙豐紹聖之黨。欽宗欲褒贈溫公范純仁,以畏徽廟,遂抹「純仁」字,改作「仲淹」,遂贈文正太師。揚。
言定靖康之禍,曰:「本朝全盛之時,如慶曆元祐間,只是相共扶持這箇天下,不敢做事,不敢動。被夷狄侮,也只忍受,不敢與較,亦不敢施設一事,方得天下稍寧。積而至於靖康,一旦所為如此,安得天下不亂!」卓。
高宗朝
二聖北狩時,遣曹真中道歸。於背心生領上寫云:「可便即真,來救父母!」義剛。
胡明仲初召至揚州,久之未得對。忽聞鄰居有一衛士語一衛士云:「今夜次第去了。」胡聞之,急去問之。云:「官家亦去。」胡只聞得一句,便歸僕糴數斗米,造飯裹囊,夜出候城門。暗中見數騎出,謂上也,遂出。逐後得舟渡江,乃見一人擁坐石上,乃上也。揚。
渡揚州時,煞殺了人,那不得過來底切骨怨。當時人骨肉相散失,沿路皆帖榜子,店中都滿,樹下都是。這邊卻放得幾箇宦者恁地!一日,康履與諸宦者出觀潮,帳設塞街,軍人皆憤惋不平,後成苗劉之變。王淵也是善戰,然未為有大功,不及當時諸老將,一旦簽書樞密,人皆不服。一日早,只見街上鬨鬨地,人不敢開門。從隙中窺,但見人馬皆滿路,見苗傅左手提得王淵頭,右手提一劍以徇眾。少頃,盡宦官者,逃在人家夾壁中底,也一齊捉出來殺。朱勝非卻也未為大乖,當時被苗劉做得來可畏了,不柰何,只得且隱忍去調護他。卻未幾而義兵至,這事便都休了。是他無狀時,不合說他調護甚有功,被義兵來,地壞了他事。是他要自居其功,這箇卻乖。當時若不殺了苗劉,也無了當。他若尚在那裏,終是休不得。義剛。
「苗傅乃一愚夫。劉正彥本文士,先欲投中官唐某。唐云:『子乃文臣,吾其如子何?子換武而來,乃可。』劉既換武,唐不顧之,專主王淵,正彥遂鼓扇傅。是時命淵簽書,武將皆憤怒,故起此禍。張魏公在平江,湯東野作守,有傳云書到。湯訪於魏公。公云,可遣一識文理人先去拆看,乃遣教受行,果明受赦。是時恐諸軍變,魏公乃與湯商量,先搬出犒賞錢,使人將舊赦書於樓上宣之。既而韓世忠軍至,遂同謀起兵。呂丞相在建康,推為盟主。」問:「朱丞相之功如何?」曰:「在城中亦只得如此。但設有它變,渠亦不能死節。要之,亦有功。」其後苗劉出走,到臨平,為魏公等所敗。朱乃全諱此一節,未是。今朝天門乃是其所造。隆祐自禁中乘轎以出。金人陷京師,亦取隆祐,適瑤華失火,步歸孟氏,得免。」可學。
苗傅并一姓張人,不記其名,乃教苗起事人,走至武夷新村,張諭人捉之。苗銜之,遂言於捉者曰:「某卻是苗太尉。然今捉某卻是張,則汝功已被張分之矣。」捉者即殺張。時韓世忠收范汝為,尚在建州。韓欲得苗,而其人乃解送建守李。李送行在。韓勢盛,遂入文字,以苗為某得,被其人奪了。其捉人遂遍管,建守亦罷官,其功遂為韓所攘。文字所載,皆言韓收苗,但此中人知之。以此知天下事多如此,文字上如何可全信!又云:「劉正彥結王淵,王淵結康。便更宦者,其事皆正彥教苗為之。」揚。
高宗行達會稽,樓寅亮待次某縣丞,寓會稽村落中,出奏書乞建儲。高宗時年二十六七,大喜,即日除監察御史,遣黃院子懷牒物色授之。中使至其家,家人聞倉卒有聖恩,以為得罪且死,相與環泣。寅亮出,使者自懷中出敕命,寅亮拜受,與使者俱詣行在所。此事國史不載。先生嘗欲聞於太史,俾之編入而不果,每以為恨。方子。
樓寅亮明州人。太上朝入文字云:「自太宗傳子之後,至今太祖之後有類庶姓者。今虜未悔過,中原未復云云,乞立太祖後承大統。」太上喜,遂用樓為察院。振。
曾光祖論及中興遺史載孟后過贛州時事,與鄉老所傳甚合。云,太后至城中,遭某賊放火,城中且救火,連日不止,城外又有一隊賊來圍了城。曰:「其時也是無策。虜人是破了潭州後,過來分隊至諸州,皆是緣港上來。太后先至洪州時,此間王修撰在彼作帥,覺得事勢不是,遂白扈駕執政,太后乃去。後三四日,虜果至,王乃走。城中百姓相率推一大寄居作首而降虜。進賢姓傅者言是李侍郎。」曰:「不必更說他名字。」又曰:「信州先降虜。撫州守姓王,聞信守降,亦降。」義剛。
先生腳疼臥息樓下,吟詠杜子美古柏行三數遍。賀孫侍立。先生云:「偶看中興小記,載勾龍如淵入爭和議時言語。若果有此言,如何夾持前進,以取中原?最可恨者,初來魏公既勉車駕到建康,當紹興七年時,虜王已篡。高慶裔、粘罕相繼或誅或死。劉豫既見疑於虜,一子又大敗而歸,北方更無南向意。如何魏公纔因呂祉事見黜,趙丞相忽然一旦發回蹕臨安之議?一坐定著,竟不能動,不知其意是如何!」因歎息久之云:「為大臣謀國一至於此,自今觀之,為大可恨!若在建康,則與中原氣勢相接,北面顧瞻,則宗廟父兄生靈塗炭,莫不在目,雖欲自已,有不能自已者。惟是轉來臨安,南北聲跡寖遠,上下宴安,都不覺得外面事,事變之來,皆不及知,此最利害。方建康未回蹕時,胡文定公方被召,沿江而下。將去,聞車駕已還臨安,遂稱疾轉去。看來若不在建康,也是徒然出來,做得甚事!是時有陳無玷者,字筠叟,在荊鄂間為守,聞車駕還臨安,即令人齎錢酒之屬,往接胡文定。吏人云:『胡給事赴召去多日。兼江面闊,船多,如何去尋得?』陳云:『江面雖闊,都是下去船。你但望見有逆水上來底船,便是給事船。』已而果然。當時講和本意,上不為宗社,下不為生靈,中不為息兵待時,只是怯懼,為茍歲月計!從頭到尾,大事小事,無一件措置得是當。然到今日所以長久安寧者,全是宗社之靈。看當時措置,可驚!可笑!」賀孫。
建康形勢勝於臨安。張魏公欲都建康,適值淮西兵變,魏公出而趙相入,遂定都臨安。饒。
東南論都,所以必要都建康者,以建康正諸方水道所湊,一望則諸要害地都在面前,有相應處。臨安如入屋角房中,坐視外面,殊不相應。武昌亦不及建康。然今之武昌,非昔之武昌。吳都武昌,乃今武昌縣,地勢迫窄,只恃前一水為險耳。鄂州正昔之武昌,亦是好形勢,上可以通關陜,中可以向許洛,下可以通山東。若臨安,進只可通得山東及淮北而已。義剛。
前輩當南渡初,有言都建康者。人云,建康非昔之建康,亦不可都。雖勝似坐杭州,如在深窟裏,然要得出近外,不若都鄂渚,應接得蜀中上一邊事體。看來其說也是。如今杭州一向偏在東南,終不濟事。記得岳飛初勵兵於鄂渚,有旨令移鎮江陵。飛大會諸將與謀,遍問諸將,皆以為可,獨任士安不應。飛頗怒之。任曰:「大將所以移鎮江陵,若是時,某安敢不說?某為見移鎮不是,所以不敢言。據某看,這裏已自成規摹,已自好了。此地可以阻險而守。若往江陵,則失長江之利,非某之所敢知。」飛遂與申奏,乞止留軍鄂渚。建康舊都所以好,卻以石頭城為險。此城之下,上流之水湍急,必渡得此水上這岸,方得,所以建鄴可守。屯軍於此城之上,虜兵不可向矣。賀孫。
「建康形勢雄壯,然攻破著淮,則只隔一水。欲進取,則可都建康;欲自守,則莫若都臨安。」或問江陵。曰:「江陵低在水中心,全憑堤,被他殺守堤之吏,便乖。那堤一年一次築,只是土。」節。
張戒見高宗。高宗問:「幾時得見中原?」戒對曰:「古人居安思危,陛下居危思安。」陳同父極愛此對。方子。
太上曰:「朕恨不手斬耿南仲!」揚。
岳飛嘗面奏,虜人欲立欽宗子來南京,欲以變換南人耳目,乞皇子出閤以定民心。時孝宗方十餘歲。高宗云:「卿將兵在外,此事非卿所當預。」是時有參議姓王者,在候班,見飛呈劄子時手震。及飛退,上謂王曰:「岳飛將兵在外,卻來干與此等事!卿緣路來,見他曾與甚麼人交?」王曰:「但見飛沿路學小書甚密,無人得知。」但以此推脫了。但此等事甚緊切,不知上何故恁地說?如飛武人能慮及此,亦大故是有見識。某向來在朝,與君舉商量,欲拈出此等事,尋數件相類者,一併上之。將其後裔,乞加些官爵以顯之,未及而罷。」義剛。
范伯達如圭盡裒仁宗時論立英宗許多文字進呈。一日,太上謂陳康伯曰:「范某近進一文字,亦好。朕此意定已久。」遂命陳公論立太子事,一時盡定。振。
昭慈小不快,高廟問疾。因話間曰:「有一事,久欲說與官家。」高廟請其故。曰:「宣仁廢立之說,皆是章厚之徒撰造。中間雖嘗辨白,然載在國史者,尚未嘗改。可令史官重議刪修,以昭明聖母之德於萬世。」時趙忠簡當國,歲薦元祐故家子弟,如范如圭數人,方始改得正。然亦頗有偏處:才是元祐事便都是,熙豐時事便都不是。後趙罷,張魏公繼之,又欲修改動,蓋魏公亦不甚主張元祐事。令史官某等簽出,未及改而又罷。趙復相,遂以為言而辭。趙張因是有不協處。是時又有人上書,乞禁錮章厚子孫親戚者,高廟欲從之。趙有文字說,但禁其子孫足矣,恐不可及其親戚。上批以為省所奏,可見仁恕,更宜子細,無貽後悔。未幾,趙復罷。謝祖信為諫官,遂排擊之不遺餘力。嶺表之貶,實祖信之力也。祖信邵武人,乃章厚之婿。因言,當時若非高廟要辨別邪正如此,則一代史冊被他糊塗,萬世何以取信!廣。
太上出使時至磁州,磁人不欲其往,諫不從。宗忠簡欲假神以拒之,曰:「此有崔府君廟甚靈,可以卜珓,仍其廟有馬能如何。」遂入燒香。其馬銜車輦等物塞了去路。宗曰:「此可以見神之意矣。」遂止不往。後太上感其事,以為車輦是即位之兆;不曾關白中書,只令內官就玉津園路口造崔府君廟,令曹詠作記。一日,北使來,秦出接,過玉津園,見之。歸奏,所見太廟,不知是何神?太上因語之。秦曰:「虜以為功,今卻歸功於神,恐虜使見之不便。」即日拆之。秦全是倚虜脅太上,每取旨時,只是說過。一日,除周葵作何官。太上曰:「周葵為彼官未久,且令在彼。」秦不應,下來即批敕除之。政府一人云:「適間上意未允。」秦曰:「此等事,只是奏過便了。」遂除之。取綦崇禮御批事,徐惇立作一宰相拜罷記,載其事。秦欲毀之,行文字,令天下盡投官焚其書。徐先不喜於秦矣,又以此書,懼不可言。一日,只見一使來下書,并封文字一束。徐視之,乃直省舊吏送其所作書也。小人中有好人如此。揚。璘錄云:「檜末年做事,皆與光堯爭勝:光堯作崔府君廟於玉津園路口,檜設計移之。曹筠言水漲,光堯逐之,檜遂除他從官。今上奏邊事,檜遂閣其俸。殿中侍御史周葵欲言戶部尚書梁汝嘉。梁結中書舍人林待聘,林密禱於檜,檜遂除周葵起居郎。不待光堯應之,便改除。」可學錄云:「周葵為御史,欲按知臨安府某人。某人遂結一從官厚於檜者,曰:『端公將搖動公。』早朝,其人遂直入檜幕中,再三懇告。檜先奏事,遽擢葵為起居郎。葵不得上,至省中與某從官相見,袖中出所欲上章奏,乃是臨安尹某。從官方悟其紿。」
靖康建炎,太上未立時,有一宗室名叔向,秦王位下人,自山中出來,招十數萬人,欲為之。忽太上即位南京,欲歸朝廷,然不肯以其兵與朝廷,欲與宗澤。其謀主陳烈曰:「大王若歸朝廷,則當以其兵與朝廷。不然,即提兵過河,迎復二聖。」叔向卒歸朝廷,後亦加官之類,拘於一寺中。亦與陳烈官,烈棄之而去,竟不知所之。烈去,叔向陰被害。」揚。
張子韶人物甚偉,高廟時除講筵。嘗有所奏陳,上云:「朕只是一箇至誠。」張奏云:「陛下對群臣時如此,退居禁中時不知如何?」云:「亦只是箇誠。」又問:「對宮嬪時如何?」上方經營答語間,張便奏云:「只此便是不誠!」先生云:「高宗容諫,故臣下得以盡言。張侍郎一生學佛,此是用老禪機鋒。」德明。
論及黃察院劾王醫師,先生曰:「今此東百官宅,乃王醫師花園,後來籍為百官宅。」直卿曰:「中貴只合令入大內住,庶可免關節之類。」先生曰:「他若出來外面與人打關節,也得。更是今大內甚窄,無去處。便是而今都不是古。古人置宦者,正以他絕人道後,可入宮;今卻皆有妻妾,居大第,都與常人無異,這都不是。出入又乘大轎。記得京師全盛時,百官皆只乘馬,雖侍從亦乘馬。惟是元老大臣老而有疾底,方賜他乘轎。然也尚辭遜,未敢便乘。今卻百官不問大小,盡乘轎,而宦者將命之類皆乘轎。見說虜中卻不如此。中貴出入宮禁,只獨自。若有命令,只是自勒馬,亦無人引。裹一頭,卻取落兩隻腳在懷裏,自勒馬去,這卻大故省徑。且如祖宗朝,百官都無屋住,雖宰執亦是賃屋。自神宗置東西府,宰相方有第,今卻宦者亦作大屋。以祖宗全盛之天下而猶省費如此,今卻不及祖宗天下之半而耗費卻如此,安得不空乏!」義剛。
逆亮臨江,百官中不挈家走者,惟陳魯公與黃瑞明耳。是時廖剛請駕幸閩中,以為閩中天險,人民忠義。是時閩中盜賊正充斥,乃降旨令開閩中路,闊丈五尺。又宿州之戰,高宗已遜位。日雇夫五百人立殿廷下,人日支一千足,各備擔索。高宗懲維揚之禍,故百官搬家者皆不問。揚錄云:「逆亮犯順時,朝士皆辦去,惟陳魯公黃通老不動。當時亦有言者令止之。太上曰:『任之。揚州時,悔不先令其去,多壞了人。』」
問:「庚辰親征詔,舊聞出於洪景盧之手。近施慶之云,劉共甫實為之。乃翁嘗從共甫見其草本。未知孰是。」曰:「是時陳魯公當國,命二公人為一詔,後遂合二公之文而一之,前段用景盧者,後段用共甫者。」問:「此詔如何?」曰:「亦做得欠商量,蓋名義未正故也。記得汪丈嘗以此相問,某答曰:『此只當以淵聖為辭。蓋前時屈己講和也,猶以鸞輅在北之故,今其禍變若此,天下之所痛憤,復仇之義,自不容己,以此播告,則名正言順。如八陵廢祀等說,此事隔闊已久,許多時去那裏來!』」儒用。
孝宗朝
孝宗小年極鈍。高宗一日出對廷臣云:「夜來不得睡。」或問:「何故?」云:「看小兒子讀書,凡二三百遍,更念不得,甚以為憂。」某人進云:「帝王之學,只要知興亡治亂,初不在記誦。」上意方少解。後來卻恁聰明,試文字有不如法者,舉官必被責。邵武某人作省元,「五母雞」用「畝」字,孝宗大怒,欲駁放了。後又不行。
問壽皇為皇子本末。曰:「本一上殿官樓寅亮上言,舉英宗故事。且謂太祖受命,而子孫無為帝王者,當於太祖之下選一人養宮中。他日皇子生,只添一節度使耳。繼除臺官,趙忠簡遂力贊於外。當時宮中亦有齟齬,故養兩人。後來皆是高宗自主張。未禪位前數日,忽批云:『宗室某可追贈「秀王」,謚「安喜」。』先已安排了。若不然,壽皇如何處置!」可學。
高宗將禪位,先追贈秀王,可謂能盡父子之道者矣。僩。
「高宗初,張魏公奏事,論恢復,中外皆言上神武不可及,後來講和了便休。壽皇初年要恢復,只要年歲做成。」問:「壽皇時人才已不及高宗時。」曰:「高宗也無人。當時有許多有名底人,而今看,也只如此。」問:「岳侯若做事,何如張韓?」曰:「張韓所不及,卻是它識道理了。」又問:「岳侯以上者,當時有誰?」曰:「次第無人。」胡泳。
上初恢復之志甚銳,及符離之敗,上方大慟,曰:「將謂番人易殺。」遂用湯思退。再和之後,又敗盟。揚。
壽皇合下若有一人夾持定,十五六年做多少事!道夫。
壽皇直是有志於天下,要用人。嘗歎自家不如箇孫仲謀,能得許多人。賀孫。
某嘗謂士大夫不能盡言於壽皇,真為自負。蓋壽皇儘受人言,未嘗有怒色。但不樂時,止與人分疏辨析爾。道夫。
壽皇晚來極為和易。某嘗因奏對言檢旱,天語云:「檢放之弊,惟在於後時而失實。」只這四字,盡得其要領。又言經、總制錢,則曰:「聞巧為名色以取之民。」其於天下事極為諳悉。道夫。
問:「或言孝宗於內殿置御屏,書天下監司帥臣郡守姓名,作揭貼於其上,果否?」曰:「有之。孝宗是甚次第英武!劉共甫奏事便殿,嘗見一馬在殿廷間,不動,疑之。一日問王公明。公明曰:『此刻木為之者。上萬幾之暇,即御之以習據鞍騎射故也。』」又曰:「某嘗以浙東常平事入見,奏及賑荒。上曰:『其弊只在後時失實。』此四字極切荒政之病。」儒用。
歲旱,壽皇禁中祈雨有應。一日,引宰執入見。恭父奏云:「此固陛下至誠感通。然天人之際,其近如此。若他事一有不至,則其應亦當如此。願陛下深加聖慮,則天下幸甚!」恭父斯語,頗得大臣體。因言梁丞相白蓮事。道夫。
因言孝宗末年之政,先生曰:「某嘗作孝宗挽辭,得一聯云:『乾坤歸獨御,日月要重光!』」雉。
因論壽皇最後所用宰執,多是庸人。如某人,不知於上前說何事。可學云:「某人卻除大職名,與小郡。又有被批出與職名外,恁卻是知他不足取。」曰:「壽皇本英銳,於此等皆照見。只是向前為人所誤,後來欲安靜,厭人喚起事端,且如此打過。至於大甚,則又厭之。正如惡駿馬之奔踶,而求一善馬騎之;至其駑鈍不前,則又不免加以鞭策。薛補闕曾及某人。壽皇云:『亦屢以意導之而不去。』舉此亦可見。大抵作事不出於義理而出於血氣,久之未有不消鑠者。向來封事中亦嘗言此。」可學。
高宗大行,壽皇三年戴布頭,著衣衫,遵行古禮,可謂上正千年之失。當時宰相不學,三日後便服朝服。雖壽皇謙德,不欲以此喻群臣,然臣子自不當如此。可謂有父子而無君臣。賜。
孝宗居高宗喪,常朝時裹白頭,著布袍。當時臣下卻依舊著紫衫。周洪道要著敘衫,王季海不肯,止於紫衫上繫皂帶。今上登極,常時著白綾背子,臣下卻著敘衫,頗不失禮,而君之服遂失其舊。人傑。廣錄云:「今上居孝宗喪,臣下都著敘衫,方正得臣為君服。人主之服卻有未盡。頃在潭州,聞孝宗訃三日後易服,心下殊不穩。不免使人傳語官員,且著敘衫。後來朝廷行下文字來,方始敢出榜曉示。」
寧宗朝
上即位踰月,留揆以一二事忤旨,特批逐之,人方服其英斷。先生被召至上饒,聞之,有憂色。曰:「人心易驕如此,某今方知可懼。」黃問曰:「某人專恣當逐,何懼之有?」曰:「大臣進退,亦當存其體貌,豈宜如此?」又問:「恐是廟堂諸公難其去,故以此勸上逐之。」曰:「亦不可如此。何不使其徒諭之以物論,不惟恐丞相久勞機務,或欲均佚?俟其請去而後許之,則善矣。幼主新立,豈可導之以輕逐大臣耶!且如陳源之徒,論其罪惡,須是斬之乃善。然人主新立,復教以殺人,某亦不敢如此做也。」至。
向改慶元年號時,先擬「隆平」。某云:「向來改『隆興』時,有人議破,以為『隆』字近『降』字。今既說破,則不可用。」又曰:「『淳熙』本作『純』字。時人有言此字必改,言未既,而改文字至,蓋『純』字有『屯』字在旁。」又曰:「真宗時,楊大年擬進『豐亨』字,上曰:『為子不了。』不用。」義剛。
朱子語類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二十八
本朝二
法制
唐殿庭間種花柳,故杜詩云:「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官淑景移。」又云:「退朝花底散。」國朝惟植槐楸,鬱然有嚴毅氣象。又唐制,天子坐朝,有二宮嬪引至殿上,故前詩起句云:「戶外昭容紫綬垂,雙瞻御座引朝儀。」至敬宗時方罷,止用小黃門引導。至今是如此。按:岑參詩「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亦殿庭種花柳之一證也。又杜贈田澄舍人有「舍人退食收封事,宮女開函進御筵」,亦可為二宮嬪之證。儒用。
舊時主上每日不御正殿。然自升朝官以上,凡在京者皆著去立,候宰相奏事罷,卻來押班,拜兩拜方了,日日如此。後來韓魏公不知如何偶然忘了,不及押班便歸第。御史中丞王陶即彈之,韓遂去國。溫公代為中丞,先奏云:「前王陶以彈宰相不押班而去國。今若宰相更不押班,則中丞無以為職。須是令宰相押班,某方就職。」如此,便是不押班也不是。義剛。方子錄云:「國初文德殿正衙常朝,升朝官以上皆排班,宰相押班,再拜而出。時歸班官甚苦之,其後遂廢,致王樂道以此攻魏公,蓋亦以人情趨於簡便故也。」
祖宗於古制雖不能守,然守得家法卻極謹。舊時朝見,皆是先引見閤門,閤門方引從殿下舞蹈後,方得上殿,而今都省了。本來朝見底,皆是用一榜子上於閤門,閤門奏上,方始引見。而今卻於引見時,閤門積得這榜子,俟放見時,卻一併上。則都省了許多,只是殿下拜兩拜,便上殿。這非惟是在下之人懶,亦是人主不能恁地等得,看他在恁地舞手弄腳。更是閤門也懶能教得他;及它有失儀,又著彈奏。而今都是從簡易處去了。義剛。
引見、上殿是兩事。今閤門引見,便用舞蹈。近日多是放見,只是上殿拜於階下,直前奏事而已。惟授告門謝有舞蹈。文蔚。
近日上殿禮簡,如所謂舞蹈等事,皆無之。只是直至殿下拜一雙,上殿奏事,退又拜,即退。這也是閤門要省事,故如此。壽皇初間得幾時見群臣,皆許只用紫衫。後來有人說道太簡,後不如此。賀孫。
問朝見舞蹈之禮。曰:「不知起於何時。元魏末年,方見說那舞,然恐或是夷狄之風。」廣。
近日拜表之禮甚異。論禮,班首合跪進,上面卻有人來跪受,但進表後,進者因跪而拜。今則進表者先拜,卻跪進,其受者亦拜。此禮不可曉。文蔚。
皇太子參決時,見宰相侍從以賓主之禮。餘官不然。又曰:「獨宰相為正拜者,蓋餘官謝恩在殿下拜,侍從以上雖拜殿上,亦只偏拜,獨宰相正拜,故云。」敬仲。
宮中有內尚書,主文字,文字皆過他處,天子亦頗禮之,或賜之坐,不係嬪御。亦掌印璽,多代御批。行出底文字,只到三省。文蔚。
問:「本朝十一室,則九廟、七廟之制如何?」曰:「孝宗未祔廟,僖祖宣祖未祧遷時,為十二室,是九世。今既祧宣祖,又祧僖祖,卻祔孝宗,正是八世。進不及九,退不及七。當時且祧宣祖,存得九廟,卻待後世商量猶得。直如此匆忙,何也?」人傑。
今景靈宮,乃叔孫通所謂「原廟」是也。叔孫通言「原廟」,則是衣冠月出遊之地,只一月一次到彼,初無神坐。今則一一有之,又只似太廟了,恐非叔孫通所謂「原廟」之意。今景靈宮謂之「朝獻」,太廟謂之「大享」。子蒙。
問:「景靈起於何代?」曰:「起於真廟。初只祀聖祖,諸帝后神御散於諸寺。其後神宗始祀聖祖於前殿,帝后於後殿。似此等禮數,唐人亦無。且如唐人配廟只一后,餘后立別廟。本朝諸后俱配。」問:「人家配如何?先儒說只用元妃。伊川謂若所祭人是次妃生,即配以次妃。」曰:「此未安。古者諸侯一娶九女,元妃卒,次妃奉事。所謂次妃者,乃元妃之妾,固不可同坐。若如後世士大夫家或三娶,皆人家女,雖同祀何害?所謂『禮以義起』也,唐人已如此。」可學云:「唐人立廟院,重氏族,固能如此。」曰:「唐人極有可取處。」可學。
因言五禮,云:「今諸后位數多,至尊拜跪勞。古人一帝只以一后配,其餘自別立廟,庶幾不亂嫡妾之分。今皆配,不是。唐人有言,人家夫婦卻不同。蓋古者天子諸侯不再娶,故次后與正后有名分。若人家,則再娶亦妻也,故可同祭。伊川祭儀祭繼室於別廟,恐未穩。」璘。
三后並配,自本朝真廟始。其初議者皆以歸咎於錢惟演,後既習見為常,亦無復有議之者矣。古人雖以子貴,然庶母無係於先君之禮。如左傳書「僖公成風」,晉書「簡文太后」,皆以係於其子,而別制廟以祀之。必大。
「玄朗」諱起於真廟朝,王欽若之徒推得出,這也無攷竟處。義剛。
某常疑本朝諱得那舊諱無謂。且如宣帝舊名病己,何曾諱?平帝舊名亦不曾諱。虜中諱得又嶢崎,偏旁皆諱:謂諱「敬」字,「立人」傍底也諱,下面著「言」字底也諱。近日朝廷祧了幾箇祖諱卻是,然「玄朗」卻不祧。那聖祖莫較近似宣祖些麼?義剛。
張以道曰:「秦王陵在汝州,太祖以下八朝陵在永安軍。瞿興瞿俊父子嘗提兵至此,乏水,興禱之。天無雨,小溪平白湧洪流,六軍遂得水用。」義剛。
古者車只六尺六寸,今五路甚大。嘗見人說秦太師制此,又高於京師舊日者。上面耀葉三層,皆高於舊日三寸,成尺二寸。周輅,孔子猶以為侈,要乘殷輅。今輅只是極其侈靡。
因問陳庭秀臨安人。曰:「今大禮命從官一人立王輅側,以帛維之,名何官?」曰:「名『備顧問官』,又曰『執綏官』。」先生笑曰:「然遍檢古今郊禮,安有所謂『備顧問官』、『執綏官』者?蓋此本太僕卿,即執御之職。古者君將升車,則御者先升,執轡中立,以綏度左肩而雙垂之。綏如圓轡。君以兩手援綏而升,立車之左,以左為尊。魏公子無忌自駕,虛左方以迎侯生是也。行大禮,不敢坐。車行數步止。中書令宣韶,命千牛將軍千牛,擇武力者為之。執長刀,立車之右以防非常,所謂驂乘也。既升車,復行,望郊壇數步,復少駐,千牛將軍乃降立道左。車復行,則執長刀前導而行。此唐制也。及政和修禮,脫千牛升車一節,而但有『降車立道左』之文。初未嘗登,何降之有?所謂太僕卿執御之職,遂訛曰『執綏官』、『備顧問官』。然又不執綏,卻立於輅側,恐其傾跌,以物維之。雖今之典禮官,亦但曰『執綏官』、『備顧問官』也。今為太常少卿者,便撥數日工夫,將禮書細閱一過,亦須略曉,而直為此鹵莽也!周洪道嘗記渠作執綏官事,自云考訂精博。某問周:『何謂執綏官?』渠亦莫曉。又,綏,本人君升車之所執,御者但授與君,則御者亦不可謂之『執綏官』。語曰『升車,必正立執綏』,謂乘車者爾。」又曰:「今玉輅太重,轉動極難,兼雕刻既多,反不堅牢,不知何用許多金玉裝飾為也?所以聖人欲乘殷之輅,取其堅質而輕便耳。仁宗神宗兩朝造玉輅,皆以重大致壓壞。本朝尚存唐一玉輅,聞小而輕,捷而穩,諸輅之行,此必居先。或置之後,則隱隱作聲。既有此輅,乘此足矣,何以更為?聞後來此輅亦入虜中。」僩。
南渡以前,士大夫皆不甚用轎,如王荊公伊川皆云不以人代畜。朝士皆乘馬。或有老病,朝廷賜令乘轎,猶力辭後受。自南渡後至今,則無人不乘轎矣。
因言,物纔數年不用,便忘之。祖宗時,升朝官出入有柱斧,其制是水精小斧頭子,在轎前。至宣政間方罷之,今人遂不識此物,亦不聞其名矣。如祖宗時人畫像有執柱斧者。璘。
冊命之禮,始於漢武封三王,後遂不廢。古自有此禮,至武帝始復之耳。郊祀宗廟,太子皆有玉冊,皇后用金冊,記不審。宰相貴妃皆用竹冊。凡宰相宣麻,非是宣與宰相,乃是揚告王庭,令百官皆聽聞,以其人可用與否。首則稱道之文,後乃警戒之詞,如今云「於戲」以下數語是也。末乃云:「主者施行。」所謂「施行」者,行冊拜之禮也。此禮,唐以來皆用之。至本朝宰相不敢當冊拜之禮,遂具辭免。三辭,然後許,只命書麻詞於誥以賜之,便當冊文,不復宣麻於庭,便是書以賜宰相。乃是獨宣誥命於宰相,而他人不得與聞,失古意矣。僩。
因論今宗室與漢差別。漢宗室只是天子之子封王,王子封侯,嫡子世襲,支庶以下皆同百姓,只是免其繇戍,如漢光武皆是起於民間也。燾。
今南班宗室,多帶「皇兄」、「皇叔」等冠於官職之上,非古者「不得以戚戚君」之意。王定國嘗言之神廟,欲令只帶某王孫,或曾孫,或幾世孫。且如越王下當云:「越王幾世孫。」廣錄云:「此說卻是。不惟可免『戚君』之非禮,又可因而見其世系,稍全得些宗法。」後來定國得罪,指以為離間骨肉。今宗室散無統紀,若使當時從定國之說,卻有次序可攷也。人傑。廣同。
古者三公坐而論道,方可子細說得。如今莫說教宰執坐,奏對之時,頃刻即退。文字懷於袖間,只說得幾句,便將文字對上宣讀過,那得子細指點!且說無坐位,也須有箇案子,令開展在上,指畫利害,上亦知得子細。今頃刻便退,君臣如何得同心理會事!六朝時,尚有「對案畫敕」之語。若有一案,猶使大臣略憑倚細說,如今公吏們呈文字相似,亦得子細。又云:「直要理會事,且如一事屬吏部,其官長奏對時,下面許多屬官一齊都著在殿下。逐事付與某人某人,便著有箇區處,當時便可參考是非利害,即時施行,此一事便了。其他諸部有事皆如此,豈不了事?如今只隨例送下某部看詳,遷延推托,無時得了;或一二月,或四五月,或一年,或兩三年,如何得了!某在漳州要理會某事,集諸同官商量,皆逡巡泛泛,無敢向前。如此,幾時得了!於是即取紙來,某自先寫起,教諸同官各隨所見寫出利害,只就這裏便見得分明,便了得此一事。少間若更有甚商量,亦只是就這上理會,寫得在這裏定了,便不到推延。若只將口說來說去,何時得了!朝廷萬事,只緣各家都不說要了,但隨時延歲月,作履歷遷轉耳,那得事了?古者人君『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一日二日萬幾』。如今群臣進對,頃刻而退,人主可謂甚逸。古人豈是故為多事?」又云:「漢唐時,御史彈劾人,多抗聲直數其罪於殿上,又如要劾某人,先榜於闕外,直指其名,不許入朝。這須是如此。如今要說一事,要去一人,千委百曲,多方為計而後敢說,說且不盡,是甚模樣!六朝所載『對案畫敕』下,又云:『後來不如此,有同譖愬!』看如今言事者,雖所言皆是,亦只類譖愬。」賀孫。
「本朝祖宗積累之深,無意外倉卒之變。惟無意外之變,所以都不為意外之防。今樞密院號為典兵,倉卒之際,要得一馬使也沒討處!今樞密要發兵,須用去御前畫旨下殿前司,然後可發。若有緊急事變,如何待得許多節次?漢三公都帶司馬及將軍,所以倉卒之際,便出得手,立得事,扶得傾危。今幸然無意外之變,若或有之,樞密且倉卒下手未得。苗劉之事,今人多責之朱呂,當時他也是自做未得。古人定大難者不知是如何?不知范文正寇萊公人物生得如何?氣貌是如何?平日飲食言語是如何樣底人?今不復得親身看,且得箇依稀樣子,看是如何地。如今有志節擔當大事人,亦須有平闊廣大之意始得。」致道云:「若做不得,只得繼之以死而已。」曰:「固是事極也不愛一死。但拌卻一死,於自身道理雖僅得之,然恐無益於事,其危亡傾頹自若,柰何!如靖康,李忠愍死於虜手,亦可謂得其死。但當時使虜人感慨,謂中國有忠臣義士如此,可以不必相擾,引兵而退。如此,卻於宗社有益。若自身既死,事變只如此,濟得甚事!當死而死,自是無可疑者。」賀孫。
因說歷代承襲之弊,曰:「本朝鑒五代藩鎮之弊,遂盡奪藩鎮之權,兵也收了,財也收了,賞罰刑政一切收了,州郡遂日就困弱。靖康之禍,虜騎所過,莫不潰散。」因及熙寧變法,曰:「亦是當苟且廢弛之餘,欲振而起之,但變之不得其中爾。」賀孫。
本朝官制與唐大概相似,其曲折卻也不同。義剛。
神宗用唐六典改官制,頒行之。介甫時居金陵,見之大驚。曰:「上平日許多事,無不商量來。只有此一大事,卻不曾商量。」蓋神宗因見唐六典,遂斷自宸衷,銳意改之,不日而定,卻不曾與臣下商量也。僩。
唐初每事先經由中書省,中書做定將上,得旨再下中書,中書付門下。或有未當,則門下繳駁,又上中書,中書又將上,得旨再下中書,中書又下門下。若事可行,門下即下尚書省,尚書省但主書填「奉行」而已,故中書之權獨重。本朝亦最重中書,蓋以造命可否進退皆由之也。門下雖有繳駁,依舊經由中書,故中書權獨重。及神宗倣唐六典,三省皆依此制,而事多稽滯。故渡江以來,執政事皆歸一。獨諸司吏曹二十四曹。依舊分額各屬,三省吏人自分所屬,而其上之綱領則不分也。舊時三省事各自由,不相侵越,不相聞知。中書自理會中書事,尚書自理會尚書事,門下自理會門下事。如有除授,則宰執同共議定,當筆宰執判「過中」,中書吏人做上去,再下中書,中書下門下,門下下尚書。書行給舍繳駁,猶州郡行下事,須幕職官僉押,如有不是,得以論執。中書行下門下,皆用門下省官屬僉押。事有未當,則官屬得以執奏。僩。
「舊制:門下省有侍中,有門下侍郎;中書省有中書令,中書侍郎。改官制,神宗除去侍中、中書令,只置門下中書、侍郎。後併尚書左右丞、門下中書侍郎四員,為參政官。」或云:「始者昭文館大學士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富鄭公等為之。後改為左右僕射,則蔡京王黼首居是選。及改為左右丞相,則某人等為之。名愈正,而人愈不逮前,亦何預名事?」曰:「只是實不正,使名既正而實亦正,豈不尤佳?」又曰:「人言王安石以『正名』之說馴致禍亂。且『正名』是孔子之言,如何便道王安石說得不是!使其名果正,豈不更佳?」僩。
問:「何故起居郎卻大,屬門下省?起居舍人卻小,屬中書省?」曰:「不知當初何故,只是胡亂牽拏得來底便是。起居郎居左,起居舍人居右,故如此分大小。只緣改官制時,初無斬新排到理會底說。故如此牽拖舊職,不成倫序。」僩。
給事中初置時,蓋欲其在內給事。上差除有不當,用捨有不是,要在裏面整頓了,不欲其宣露於外。今則不然,或有除授小報纔出,遠近皆知了,給舍方繳駁,乃是給事外也。這般所在,都沒理會。賀孫。
問:「或言六尚書得論臺諫之失,是否?」曰:「舊來左右丞得糾臺諫。嘗見長老言,神宗建尚書省,中為令聽,兩旁則左右僕射、左右丞、左右司郎中。蔡京得政,奏言土地神在某方,是居人位,所以宰相累不利,建議將尚書省拆去。」因言:「蔡氏以『紹述』二字箝天下士大夫之口,其實神宗良法美意,變更殆盡。它人拆尚書省,便如何了得!」德明。
「初,蔡京更定幕職,推、判官謂之『分曹建院』。以為節度使、觀察使在唐以治兵治財,今則皆是閑稱呼,初無職事,而推、判官猶襲節度、觀察之名,甚無謂。又古者以軍興,故置參軍。今參軍等職皆治民事,而猶循用參軍之號,亦無意謂。故分曹建院推、判等官,改為司士曹事、司儀曹事。此類有六。參軍之屬改為某院某院,而盡除去節度參軍之名,看來改得自是。又如婦人封號,有夫為秦國公,而妻為魏國夫人者,亦有封兩國者。秦檜妻封兩國,范伯達笑之曰:『一妻而為兩國夫人,是甚義理!』故京皆改隨其夫號:如夫封建安郡,則妻封建安郡夫人;夫封秦國,則妻亦封秦國夫人;侯伯子男皆然。看來隨其夫稱極是。如淑人、碩人、宜人、孺人之類,亦京所定,各隨其夫官帶之。後人謂淑人、碩人非婦人所宜稱。看來稱碩人亦無妨,惟淑人則非所宜爾。但只有一節未善:有夫方封某郡伯,而妻已先封為某國夫人者,此則與京所改者相值,齟齬不可行。蓋其封贈格法如此。當初合并格法也與整頓過,則無病矣。遂使人得以咎之,謂其法自相違戾;亦是京不仔細,乘勢粗改。後人以其出於京也,遂不問是非,一切反之。又如神宗所改官制。舊制:凡通判太守出去,皆帶吏部員外郎、吏部郎中;其見居職者,則加以判流內銓,流外銓。豈有吏部官而可帶出治州郡者!故神宗皆為諸郎,如朝奉郎、朝散郎、朝奉大夫、朝散大夫之類。所以朝散以下謂之員郎,蓋本員外郎之資敘;朝奉大夫方謂之正郎,蓋吏部郎中資敘也。朝散郎、朝奉大夫之類有二十四階,分為三等,每等八階,以別異雜流有出身無出身人,故有前行、中行、後行。」又問知縣、通判、知州資敘。曰:「在法,做兩任知縣,有關陞狀,方得做通判;兩任通判,有關陞狀,方得為知州;兩任知州,有關陞狀,方得為提刑。提刑又有一節,方得為轉運。今巧宦者欲免州縣之勞,皆經營六院。蓋既為六院,便可經營寺、監、簿、丞,為寺、監、簿、丞出來,便可得小郡。又不肯作郡,便欲經營為郎官。郎官非作郡不得除,故又經營權郎,卻自權郎徑除卿、監、長、貳,則已在正郎官之右矣。又如法中非作縣不得作郡,故不作縣者,必經營為臨安倅。蓋既為臨安倅,則必得郡,更不復問先曾為縣否也。人君深居九重,安知外間許多曲折?宰相雖知,又且苟簡,可以應副親舊。若是人君知得,都與除了這般體例。苟不作縣,雖為臨安倅,亦不免便使權卿、監;苟不作郡,定不得除郎;為卿、監者,亦須已作郡人方得做,不得以寺、監、丞、簿等官權之,則人無僥倖之心矣。只緣當初立法,不肯公心明白,留得這般掩頭藏倖底路徑,所以使人趨之。嘗記歐公說舊制,觀文殿大學士壓資政殿大學士,資政殿大學士壓觀文殿學士,觀文殿學士壓資政殿學士。後來改觀文兩學士都壓資政兩學士,議者以見任者難為改動。歐公以為此不難,已任者勿改,而自今除者始,可也。以今觀之,亦何須如此勞攘?將見任者皆與改定又何妨?不過寫換數字而已,又不會痛,當時疑慮顧忌已如此。只緣自來立法建事,不肯光明正大,只是如此委曲回護。其弊至於今日略欲觸動一事,則議者紛然以為壞祖宗法。故神宗憤然欲一新之,要改者便改。孝宗亦然,但又傷於太銳,少商量。」僩。
「唐制:某鎮節度使,某州刺史觀察使,此藩鎮所稱。使持節某州軍州事,此屬州軍所稱。其屬官則云某州軍事判官,某州軍事推官。今尚如此。若節鎮屬官,則云節度推、判官,以自異於屬州。使與州各分曹案。使院有觀察判官、觀察推官,州院有知錄,糾六曹官,為六曹之長。凡兵事則屬使院,民事則屬州院,刑獄則屬司理院。三者分屬,不相侵越。司法專檢法,司戶專掌倉庫。然司理既結獄,須推、判官簽押,方為圓備。不然,則不敢結斷。本朝併省州院、使院為一。如署銜,但云知某州軍州事。軍州事,則使院之職也。自併省三院,而州郡六曹之職頗為淆亂,司法、司理、司戶三者尚仍舊。知錄管州院事,專主教民,今乃管倉庫,獨為不得其職。所以六曹官惟知錄免二日衙,以其職尊,故優異之。此等事,史書並不載,惟雜說中班駁見一二。舊嘗疑州院即是司理院。後閱范文正公集,有云,如使院、州院宜併省歸一,方知不然。因曉州院、使院之別。使院,今之僉廳也。凡諸幕職官皆謂之當職官。如唐書所云,有事當罰,則詔云自當職官以下以次受罰;有事當賞,則云當職官以下以次受賞,謂自推、判官而下也。」又曰:「後來蔡京改六曹官名,頗得舊職,為不淆亂。渡江以來,以其出於京也,皆罷之。」又問:「長史何官?」曰:「六朝時長史甚輕。次第只是奔走長官之前,有君臣之分,不得坐。至唐則甚重。蓋皇子既遙領正大帥,其群臣出為藩鎮者,則稱云副大帥某州長史。韓文董晉官位可見。至唐中葉,而長史、司馬、別駕皆為貶官,不事事。蓋節度使既得自辟置官屬,如節度、觀察推、判官之屬。此既重,則彼皆輕矣。」僩。
蔡元道所為祖宗官制舊典,他只知懲創後來之禍,遂皆歸咎神宗,不合輕改官制。事事以祖宗官制為是,便說此是百王不可易之典。殊不知後來所以放行踰越,任用小人,自是執法者偏私,何關改官制事!如武臣諸節度、副總管諸使所以恩禮隆異,俸給優厚者,蓋太祖初奪諸鎮兵權,恐其謀叛,故置諸節度使,隆恩異數,極其優厚,以收其心而杜其異志。及太宗真宗以後,則此輩或以老死,又無兵權。後來除授者,自可殺其禮數,減其俸給,降其事權,而猶襲一時權宜苟且之制,為子孫不可易之常典,豈不過哉!然祖宗時放行,極艱其選,不過一二人、二三人。後來小人用事,凡宰相除罷,及武臣寵倖宦者之徒,無不得之,實法制不善有以啟之耳。及經變故,乃追咎輕越祖宗法度之過。不知此既開其可入之塗,彼孰不為可入之塗以求合乎?僩。
唐沈既濟之說已如此。新添改官制,而舊職名不除,所以愈見重複。然唐時猶自歸一,如藩鎮節度使、觀察使,民事兵事一人皆了。今既有帥,又有家居節度使,便用費許多錢養他。見任事者請俸卻寡,而家居守閑名者,請俸卻大。節度使請俸月千餘緡。又節度印,古者所以置旌節以為儀衛,而重其權。今卻令帶之家居,請重俸,是甚意?今為福州安撫使,而反不如威武軍節度使之請俸。僩。
祖宗置資格,自立僥倖之門。如武臣橫行,最為超捷。纔除橫行,便可越過諸使,許多等級皆不須歷,一向上去。然今人又不用除橫行,橫行猶用守這數級,只落借官則無所不可。祖宗之法,本欲人遵守資格,謹重名器。而不知自置許多僥倖之路,令人脫過,是甚意思?除是執法者大段把得定,不輕放過一箇半箇,無一毫私,方執得住。不然,便不可禁遏矣。不知當初立法,何故如此?今獃底人,便只守此為不可易之典,才觸動著,便說是變動祖宗法制。也須賭過是,始得。僩。
趙表之生做文官,纔到封王,封安定郡王。便用換武。豈文官不可封王,而須武官耶?又今宗正須以宗室武官為之,文官也只做得。世間一樣愚人,便以此等制度為百王不可易之法!僩。
只改儒林、文林之屬,其他皆可通行。文官猶有古名,如武官諸階稱呼,多有無意義者。又曰:「四廂都指揮使,又有甚諸色使,皆是虛名。只有三衙都指揮使真有職事。」又曰:「元豐以前武臣無宮觀,故武臣無閑者。見武臣乞解軍職,必出藩府。及元豐介甫相,置宮觀,方有閑者。」僩。
本朝先未有祠祿,但有主管某宮、某觀公事者,皆大官帶之,真箇是主管本宮、本觀御容之屬。其他多只是監當差遣。雖嘗為諫議官,亦有為監當者,如監船、酒務之屬。自王介甫更新法,慮天下士大夫議論不合,欲一切彈擊罷黜,又恐駭物論,於是創為宮觀祠祿,以待新法異議之人。然亦難得,惟監司郡守以上,眷禮優渥者方得之。自郡守以下,則盡送部中與監當差遣。後來漸輕,今則又輕,皆可以得之矣。僩。
華州雲臺觀、南京鴻慶宮,有神宗神像在,使人主管,猶有說。若武夷山沖佑觀、臨安府洞霄宮,知他主管箇甚麼?
今太廟室深而堂淺,一代為一室;堂則雖在室前,而實同為一堂。古人大抵室事尚東向,堂事尚西向。賀孫。
「皇城使有親兵數千人,今八廂貌士之屬是也。以武臣二員并內侍都知二員掌之。本朝只此一項,令宦者掌兵,而以武臣參之。」因笑曰:「此項又似制殿前都指揮之兵也。」僩。
「今之二衙,即舊日之指揮使。朱溫由宣武節度使篡唐,疑忌他人,自用其宣武指揮使為殿前指揮使,管禁衛諸軍。以至今日,其權益重。嘗見歐陽公記其為某官時,殿帥之權猶輕,見從官,不接坐;但傳語,不及獻茶。及再入為執政,則禮數大異矣。」問:「何故如此?」曰:「也是積漸致然。是他權重後,自然如此。」僩。
問:「唐之人主喜用宦者監軍,何也?」曰:「是他信諸將不過,故用其素所親信之人。後來一向疏外諸將,盡用宦者。本朝太宗令王繼恩平李順有功,宰相擬以宣徽使賞之。太宗怒,切責宰相,以為太重,蓋宣徽亞執政也,遂創『宣政使』處之。朝臣諸將中豈無可任者,須得用宦者!彼既有功,則爵賞不得吝矣。然猶守得這些意思,恐起宦者權重之患。及熙豐用兵,遂皆用宦者。李憲在西,權任如大將。馴至後來,遂有童貫譚稹之禍。」宦者其初只是走馬承受之類,浸漸用事,遂至如此。僩。
今之總管,乃國初之部署。後避英廟諱,改焉。都監乃是唐之監軍,不知何時轉了。廣。
太祖收諸鎮節度兵權,置諸州指揮使,大州十數員,次州六七員,又次州三四員,每員管兵四五百人。本州自置營招兵,而軍員管之。每遇遷陞,則密院出宣付之。用紙一大幅,題其上曰「宣付指揮使某」,卻不押號,而以御前大寶印之。軍員得此極重,有一人而得數宣者,蓋營中亦有數等品級遷轉也。指揮有廳,有射場,只在營中升降,不得出官。僩。
「總領一司,乃趙忠簡所置,當時之意甚重。蓋緣韓岳統兵權重,方欲置副貳,又恐啟他之疑,故特置此一司,以總制財賦為名,卻專切報發御前兵馬文字,蓋欲陰察之也。」或謂:「總領之職,自可併歸漕司。」曰:「財賦散在諸路,漕司卻都呼吸不來。亦如坑冶,須是創立都大提點,方始呼吸得聚。」道夫。
運使本是愛民之官,今以督辦財賦,反成殘民之職。提刑本是仁民之官,今以經、總制錢,反成不仁之具。淳。
祖宗,凡升朝官在京,未有職事者,每日赴班,纔有差遣則已。廣。
今群臣以罪去者,不能全其退處之節。凡有辭避,必再三不允,直待章疏劾之,遂從罷黜。人傑。
舊制:遷謫人詞頭,當日命下,當日便要,不許隔宿,便與詞頭報行。而今緣有信劄,故詞頭有一兩月不下者,中書以此覺得事多。此皆軍興後事多,故如此。國朝舊制,煞有因軍興後廢格而未復者。廣。
舊法:貶責人若是庶官,亦須帶別駕或司馬,無有帶階官者。今呂子約卻是帶階官安置。人傑。
今日作史,左右史有起居注,宰執有時政記,臺官有日曆,並送史館著作處參改,入實錄作史。大抵史皆不實,緊切處不敢上史,亦不關報。椿。
史甚弊,因神宗實錄皆不敢寫。傳聞只據人自錄來者。才對者,便要所上文字,并奏對語上史館。揚。
今之修史者,只是依本子寫,不敢增減一字。蓋自紹聖初,章惇為相,蔡汴修國史,將欲以史事中傷諸公。前史官范純夫黃魯直已去職,各令於開封府界內居住,就近報國史院,取會文字。諸所不樂者,逐一條問黃范,又須疏其所以然,至無可問,方令去。後來史官因此懲創,故不敢有所增損也。按實錄,是時史官趙彥若亦同於府界居住。後趙安置豊州,范永州,黃黔州。儒用。
先生問「有山谷陳留對問否?」曰:「無之。」曰:「聞當時秦少游最爭得峻,惜乎亦不見之。陸農師卻有當來對問,其間云,嘗與山谷爭入王介甫『無使上知』之語。又云,當時史官因論溫公改詩賦不是。某云:『司馬光那得一件是?皆是自敘與諸公爭辨之語。』」。
「道君欽宗實錄數百卷,呂丈月十日修了。云,只是得大節目百十條。」問云:「何不入文字展日?」曰:「便不是呂丈規模。」振。
本朝國紀好看,雖略,然大綱卻都見。長編太詳,難看。熊子復編九朝要略,不甚好。國紀,徐端立編。僩。
聖政編年一書,起太祖,止紹興九年,書坊人做。非好書。振。
今之學規,非胡安定所撰者。仁宗置州縣學,取湖學規矩頒行之。湖學之規,必有義理,不如是其陋也。如第一條「謗訕朝政」之類,其出於蔡京行舍法之時有所改易乎!當時如徐節孝為楚州教官,乃罷之,而易以其黨。大抵本朝經王氏及蔡京用事後,舊章蕩然,可勝歎哉!人傑。
問學究一科沿革之故。曰:「此科即唐之明經是也。進士科則試文字,學究科但試墨義。有才思者多去習進士科,有記性者則應學究科。凡試一大經者,兼一小經。每段舉一句,令寫上下文,以通不通為去取。應者多是齊魯河朔間人,只務熟讀,和注文也記得,故當時有『董五經』『黃二傳』之稱。但未必曉文義,正如和尚轉經相似。又有司待之之禮,亦不與進士等。進士入試之日,主文則設案焚香,垂簾講拜。至學究,則徹幕以防傳義,其法極嚴,有渴至飲硯水而黔其口者!當時傳以為笑。歐公亦有詩云:『焚香禮進士,徹幕待諸生。』或云,「徹幕」乃「瞑目」字,亦非歐詩。其取厭薄如此,荊公所以惡而罷之。但自此科一罷之後,人多不肯去讀書。」儒用。
熙寧三舍法,李定所定。崇觀三舍法,蔡京所定。胡德輝埕嘗作記。學者,所以學為忠與孝也。今欲訓天下士以忠孝,而學校之制乃出於不忠不孝之人,不亦難乎!儒用。
「大學舍法壞人多,龜山嘗立論。高抑崇曾見龜山。太學初興,召為司業,善類頗屬望。到彼一切放倒,三舍法,卻在渠手中成。莫負了龜山否?」王子合曰:「聞那時只是取法於一舊老吏。」浩曰:「秦會之是舊大學中人,想是據他向日所行了。」曰:「高公不合與承當。高公大率不立,五峰嘗有書責他。」浩。
先生因論本朝南渡以來,其初立法甚放寬,蓋欲聚人。不知後來放緊,便不得。燾。
今之法,大概用唐法。淳。
問:「今三代之法,或可見於律中否?」曰:「律自秦漢以來,歷代修改,皆不可得而見矣。如漢律文簡奧,後代修改,今亦不可見矣。」淳。
律是歷代相傳,敕是太祖時修,律輕而敕重。如敕中刺面編配,律中無之,只是流若干里,即今之白面編管是也。敕中上刑重而下刑輕,如律中杖一百,實有一百,敕中則折之為二十。五折一。今世斷獄只是敕,敕中無,方用律。同。
因言:「律極好。律即刑統。後來敕令格式,罪皆太重,不如律。乾道淳熙新書更是雜亂。一時法官不識制法本意,不合於理者甚多。又或有是計囑妄立條例者。如母已出嫁,欲賣產業,必須出母著押之類。此皆非理,必是當時有計囑而創此條也。孝宗不喜此書,嘗令修之,不知修得如何。」僩。
刑統大字是歷代相傳,注字是世宗時修。淳。
舊來敕令文辭典雅,近日殊淺俗。裏面是有幾多病痛。方子。
宋莒公曰:「『應從而違,堪供而闕』,此六經之亞文也。」謂子不從父不義之命,及力所不能養者,古人皆不以不孝坐之。義當從而不從,力可供而不供,然後坐以不孝之罪。淳。
或問:「『敕、令、格、式』,如何分別?」曰:「此四字乃神宗朝定法時綱領。本朝止有編敕,後來乃命群臣修定。元豐中,執政安燾等上所定敕令。上喻燾曰:『設於此而逆彼之至謂之「格」,設於此而使彼效之謂之「式」,禁於未然謂之「令」,治其已然謂之「敕」。修書者要當如此。若其書完具,政府總之,有司守之,斯無事矣。』此事載之己仰錄,時出示學者。因記其文如此,然恐有脫誤處。神廟天資絕人,觀此數語,直是分別得好。格,如五服制度,某親當某服,某服當某時,各有限極,所謂『設於此而逆彼之至』之謂也。式,如磨勘轉官,求恩澤封贈之類,只依箇樣子寫去,所謂『設於此而使彼效之』之謂也。令,則條令禁制其事不得為、某事違者有罰之類,所謂『禁於未然』者。敕,則是已結此事,依條斷遣之類,所謂『治其已然』者。格、令、式在前,敕在後,則有『教之不改而後誅之』底意思。今但欲尊『敕』字,以敕居前,令、格、式在後,則與不教而殺者何異?殊非當時本指。」又問:「伊川云:『介甫言:「律是八分書。」是他見得如此。』何故?」曰:「律是刑統,此書甚好,疑是歷代所有傳襲下來。至周世宗,命竇儀注解過,名曰刑統,即律也。今世卻不用律,只用敕令。大概敕令之法,皆重於刑統。刑統與古法相近,故曰『八分書』。」「介甫之見,畢竟高於世俗之儒」。此亦伊川語,因論祧廟及之。儒用。
某事合當如何,這謂之「令」。如某功得幾等賞,某罪得幾等罰,這謂之「格」。凡事有箇樣子,如今家保狀式之類,這謂之「式」。某事當如何斷,某事當如何行,這謂之「敕」。今人呼為「敕、令、格、式」,據某看,合呼為「令、格、式、敕」。敕是令、格、式所不行處,故斷之以敕。某在漳州,曾編得戶、婚兩門法。賀孫。
本合是先令而後敕,先教後行之意。自荊公用事以來,方定為「敕、令、格、式」之序。德明。
「唐藩鎮權重,為朝廷之患。今日州郡權輕,卻不能生事,又卻無以制盜賊。」或曰:「此亦緣介甫刮刷州郡太甚。」曰:「也不專是介甫。且如仁宗時,淮南盜賊發,趙仲約知高郵軍,反以金帛牛酒使人買覓他去。富鄭公欲誅其人,范文正公謂他既無錢,又無兵,卻教他將甚去殺賊?得他和解得去,不殘破州郡,亦自好。只是介甫後來又甚。州郡禁軍有闕額處,都不補。錢糧盡欲解發歸朝廷,謂之『封樁闕額禁軍錢』,係提刑司管。」文蔚。
經制錢,宣和間用兵,經制使所創。總制錢,紹興初用兵,總制使所創。二人不記姓名。應干稅錢物,雜色場、務納錢,每貫刻五十文,作頭子錢。括之為二色錢,以分毫積,計大計多,況其大者!
經制錢,陳亨伯所創。蓋因方臘反,童貫討之,亨伯為隨軍轉運使。朝廷以其權輕,又重為經制使。患軍用不足,創為此名以收州縣之財,當時大獲其利。然立此制時,明言軍罷而止,其後遂因而不改。至紹興四年,韓球又創總制錢,大略倣經制為之。十一年經界法行,民間印契多,倍有所得,朝廷遂以此年立額。至次年,則其數大虧,乃令州縣添補解發。自後州縣大困,朝廷亦知之。議者乃請就三年中取中制以立額。卻不知中制者乃所添補之歲,其額猶為重也,因仍至今。頃年得江西憲時,陛對日,亦嘗為孝宗言之。蓋此政是憲司職事。又曰:「亨伯創經制錢時,其兄弟有名某者,勸止之。不從,乃率其子姪哭於家廟,以為作俑之罪,祖先將不祀矣!」廣。
德粹語婺源納銀之弊,方伯謨因問和買。先生言其初曰:「今日惟紹興最重。舊拋和買數時,兩浙運使乃紹興人。朝廷拋降三十萬匹與浙東,紹興受十四萬。是時都吏乃會稽縣人,會稽又受多。惟餘姚令不肯受,為其民以瓦礫擲之,不得已受歸,而其數少,恨不記其名。」滕云:「婺源乃汪內翰鄉邑。汪知鄉郡,朝廷初降月椿時,會諸縣令於廷。婺源令偶言丹陽鄉民頑,汪本此鄉人,以令為譏之,先勒令受十分之四分三釐,至於今為害。」先生曰:「疇昔創封椿時,本無實數,只是賴州縣。且如常平中一項錢,亦許椿數。提舉司錢今日又解,明日又解,解必有限,彼豈不來爭?以此觀之,事皆係作始不是。」可學。
祖宗立法催科,只是九分,才破這一分,便不催。但破得一百貫,謂之「破分」,便住。自曾丞相仲欽為戶部時,便不用這法,須要催盡。至今所以如此。恪。
所在上供銀,皆分配諸縣。獨建寧因吳公路作憲,算就鹽綱上納。雖是算在綱上,中間作舊科數,諸縣甚者至科民間買納。後沈公雅來,卻檢會前時行下指揮,遂罷買上供銀。道夫。
張定叟尚書云,青城每郊用木十五萬縛幕屋,事已,撤去,皆諸璫得之。其費出於臨安。渠知府日,嘗奏乞從本府出錢蓋屋,庶免逐郊費用,不從。閎祖。
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二十九
本朝三
自國初至熙寧人物
因論唐初國初人才,云:「國初人材,是五代時已生得了。」德明。
太宗朝一時人多尚文中子,蓋見朝廷事不振,而文中子之書頗說治道故也,然不得其要。范文正公雖有欲為之志,然也粗,不精密,失照管處多。卓。僩錄略。
國初人便已崇禮義,尊經術,欲復二帝三代,已自勝如唐人,但說未透在。直至二程出,此理始說得透。因看种明逸集。方子。
問本朝宰相孰優。曰:「各有所長。」力行。
趙幾道云:「本朝宰相,但一味度量而已。」曰:「『寬裕溫柔,足以有容』,固好;又須『發強剛毅,足以有執』,則得。」大雅。
「宰相薦張齊賢,曾受一曹司甚恩,忘了,齊賢後以兄事之。舉此一事,齊賢可知矣。」先生曰:「祖宗時人樸實如此。今好薦章如此,乃是一言章也。」揚。
李文靖只做得如此。若有學,便可做三代事;真宗晚年豈有如此等事!揚。
談苑說李文靖沒口匏事,極好,可謂鎮浮。然與不興利事,皆落一偏。胡不廣求有道賢德,興起至治也?方。
李文靖重厚沉默,嘗寓京師,亦少出入。一日,忽有一轎至。下轎,乃一蓋頭婦人,不見其面,然儀度甚美;入文靖房,久而出。眾訝之,以為文靖如此,卻引得這般人來,遂問之。文靖亦只依違應之曰:「『亦言某前程之類,何足信!』深詰之,文靖曰:『諸公曾見其面乎?一面都是目!』」許文靖為相。揚。
問:「本朝如王沂公,人品甚高,晚年乃求復相,何也?」曰:「便是前輩都不以此事為非,所以至范文正方厲廉恥,振作士氣。」曰:「如寇萊公,也因天書欲復相。」曰:「固是。」植。
問:「王沂公云:『恩欲己出,怨使誰當?』似此不可為通法否?」曰:「它只說不欲牢籠人才,說使必出自我門下。它亦未嘗不薦人才。」相。
問:「先生前日曾論本朝惟范文正公振作士大夫之功為多。不知使范公處韓公受顧命之時,處事亦能如韓公否?」曰:「看范公才氣,亦須做得。」又曰:「祖宗以來,名相如李文靖王文正諸公,只恁地善,亦不得。至范文正時便大厲名節,振作士氣,故振作士大夫之功為多。」問:「范文正作百官圖以獻,其意如何?」曰:「它只說如此遷轉即是公,如此遷轉即是私。呂許公當國,有無故躐等用人處,故范公進此圖於仁宗。」因舉詩云:「『誨爾序爵。』人主此事亦不可不知。假如有人已做侍御史,宰相驟擢作侍從,雖官品高,然侍御史卻緊要。為人主者,便須知把他擢作侍從,如何不把做諫議大夫之類。」植。
「近得周益公書,論呂范解仇事。曰:『初,范公在朝,大臣多忌之。及為開封府,又為百官圖以獻。因指其遷進遲速次序曰,某為超遷,某為左遷,如是而為公,如是而為私,意頗在呂相。呂不樂,由是落職,出知饒州。未幾,呂亦罷相。後呂公再入,元昊方犯邊,乃以公經略西事,公亦樂為之用。嘗奏記呂公云:「相公有汾陽之心之德,仲淹無臨淮之才之力。」後歐陽公為范公神道碑,有「懽然相得,戮力平賊」之語,正謂是也。』公之子堯夫乃以為不然,遂刊去此語。前書今集中亦不載,疑亦堯夫所刪。他如叢談所記,說得更乖。某謂呂公方寸隱微,雖未可測,然其補過之功,使天下實被其賜,則有不可得而掩者。范公平日胸襟豁達,毅然以天下國家為己任。既為呂公而出,豈復更有匿怨之意?況公嘗自謂平生無怨惡於一人,此言尤可驗。忠宣固是賢者,然其規模廣狹,與乃翁不能無間。意謂前日既排申公,今日若與之解仇,前後似不相應,故諱言之。卻不知乃翁心事,政不如此。歐陽公聞其刊去碑中數語,甚不樂也。」問:「後來正獻亦及識范公否?」曰:「正獻通判潁州時,歐陽公為守。范公知青州,過潁,謁之。因語正獻曰:『太博近朱者赤。歐陽永叔在此,宜頻近筆硯。』異時同薦三人:則王荊公司馬溫公及正獻公也。其知人如此。」又曰:「呂公所引,如張方平王拱辰李淑之徒,多非端士,終是不樂范公。張安道過失更多,但以東坡父子懷其汲引之恩,文字中十分說他好,今人又好看蘇文,所以例皆稱之。介甫文字中有說他不好處,人既不看,看又不信。」儒用。
呂申公斥逐范文正諸人,至晚年復收用之,范公亦竭盡底蘊而為之用,這見文正高處。忠宣辨歐公銘志事,這便是不及文正。道夫。
范文正傑出之才。
某嘗謂,天生人才,自足得用。豈可厚誣天下以無人?自是用不到耳。且如一箇范文正公,自做秀才時便以天下為己任,無一事不理會過。一旦仁宗大用之,便做出許多事業。今則所謂負剛大之氣者,且先一筆勾斷。稱停到第四五等人,氣宇厭厭,布列臺諫,如何得事成!故某向謂,姓名未出,而內外已知其非天下第一流矣!道夫。
范文正公嘗云:「浙人輕佻易動,切宜戒之!」子蒙。
某嘗說,呂夷簡最是箇無能底人。今人卻說他有相業,會處置事,不知何者為相業?何者善處置?為相正要以進退人才為先,使四夷聞知,知所聳畏。方其為相,其才德之大者,如范文正諸公既不用,下而豪俊跅弛之士,如石曼卿諸人,亦不能用。其所引援,皆是半間不界無狀之人,弄得天下之事日入於昏亂。及一旦不柰元昊何,遂盡挨與范文正公。若非范文正公,則西方之事決定弄得郎當,無如之何矣。今人以他為有相業,深所未曉。子蒙。
因言仁宗朝,講書楊安國之徒,一時聚得幾箇朴純無能之人,可笑。先生曰:「此事緣范文正招引一時才俊之士,聚在館閣。如蘇子美梅聖俞之徒,此輩雖有才望,雖皆是君子黨,然輕儇戲謔,又多分流品。一時許公為相,張安道為御史中丞,王拱辰之徒,皆深惡之,求去之未有策。而蘇子美又杜祁公婿,杜是時為相,蘇為館職,兼進奏院。每歲院中賽神,例賣故紙錢為飲燕之費。蘇承例賣故紙,因出己錢添助為會,請館閣中諸名勝,而分別流品,非其侶者皆不得與。會李定願與,而蘇不肯。於是盡招兩軍女妓作樂爛飲,作為傲歌。王勝之名直柔。句云:『欹倒太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這一隊專探伺他敗闕,才聞此句,拱辰即以白上。仁宗大怒,即令中官捕捉,諸公皆已散走逃匿。而上怒甚,捕捉甚峻,城中喧然。於是韓魏公言於上曰:『陛下即位以來,未嘗為此等事。一旦遽如此,驚駭物聽。』仁宗怒少解,而館閣之士罷逐一空,故時有『一網打盡』之語。杜公亦罷相,子美除名為民,永不敘復。子美居湖州,有詩曰:『不及雞竿下坐人!』言不得比罪人引赦免放也。雖是拱辰安道輩攻之甚急,然亦只這幾箇輕薄做得不是。縱有時名,然所為如此,終亦何補於天下國家邪?仁宗於是懲才士輕薄之弊,這幾箇承意旨,盡援引純朴持重之人以愚仁宗。凡解經,不過釋訓詁而已,如楊安國彭乘之徒是也。是時張安道為御史中丞,助呂公以攻范。」卓。
陳執中俗吏,然執法,仁廟謂惟此人不瞞人。近世葉顒近似之。揚。
德粹以明州士人所寄書納先生,因請問其書中所言。先生曰:「渠言『漢之名節,魏晉之曠蕩,隋唐之辭章,皆懲其弊為之。』不然。此只是正理不明,相羇將去,遂成風俗。後漢名節,至於末年,有貴己賤人之弊。如皇甫規,鄉人見之,卻問:『卿在鴈門,食鴈美乎?』舉此可見。積此不已,其勢必至於虛浮入老莊。相羇到齊梁間,又不復如此,只是作一般艷辭,君臣賡歌褻瀆之語,不以為怪。隋之辭章,乃起於煬帝。進士科至不成科目,故遂羇纏至唐,至本朝然後此理復明。正如人有病,今日一病,明日變一病,不成要將此病變作彼病。」某問:「已前皆羇纏成風俗。本朝道學之盛,豈是羇纏?」先生曰:「亦有其漸。自范文正以來已有好議論,如山東有孫明復,徂徠有石守道,湖州有胡安定,到後來遂有周子程子張子出。故程子平生不敢忘此數公,依舊尊他。若如楊劉之徒,作四六駢儷之文,又非此比。然數人者皆天資高,知尊王黜霸,明義去利。但只是如此便了,於理未見,故不得中。」某問:「安定學甚盛,何故無傳?」曰:「當時所講止此,只些門人受去做官,死後便已。嘗言劉彝善治水,後來果然。彝有一部詩,遇水處便廣說。」璘錄云:「劉彝治水,所至興水利。劉有一部詩解,處處作水利說,好笑。熟處難忘。」某又問:「以前說後漢之風,皆以為起於嚴子陵,近來說又別。」曰:「前漢末,極有名節人。光武卻極崇儒重道,尊經術,後世以為法。如見樊英築壇場,猶待神明。嚴子陵直分明是隱士,渠高氣遠邁,直是不屈。又論其不矯激,呂伯恭作祠堂記,卻云它中和。嘗問之:『嚴子陵何須如此說?使它有知,聞之豈不發一笑!』因說:「前輩如李泰伯們議論,只說貴王賤伯,張大其說,欲以劫人之聽,卻是矯激,然猶有以使人奮起。今日須要作中和,將來只便委靡了。如范文正公作子陵祠堂記云:『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器,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高!』胡文定父子極喜此語。大抵前輩議論粗而大,今日議論細而小,不可不理會。」某問:「此風俗如何可變?」曰:「如何可變?只且自立。」可學。
論安定規模雖少疏,然卻廣大著實。如孫明復春秋雖過當,然占得氣象好。如陳古靈文字尤好。嘗過台州,見一豐碑,說孔子之道,甚佳。此亦是時世漸好,故此等人出,有「魯一變」氣象,其後遂有二先生。若當時稍加信重,把二先生義理繼之,則可以一變,而乃為王氏所壞!問:「當時如此積漸將成,而壞於王氏,莫亦是有氣數?」曰:「然。」可學。
因言兼山艾軒二氏中庸,曰:「程子未出時,如胡安定石守道孫明復諸人說,話雖粗疏,未盡精妙,卻儘平正,更如古靈先生文字都好。」道夫云:「只如諭俗一文,極為平正簡易。」曰:「許多事都說盡,也見他一箇胸襟盡包得許多。」又曰:「大抵事亦自有時。如程子未出,而諸公已自如此平正。」道夫。
本朝孫石輩忽然出來,發明一箇平正底道理自好,前代亦無此等人。如韓退之已自五分來,只是說文章。若非後來關洛諸公出來,孫石便是第一等人。孫較弱;石健甚,硬做。
問:「孫明復如何恁地惡胡安定?」曰:「安定較和易,明復卻剛勁。」或曰:「孫泰山也是大故剛介。」曰:「明復未得為介,石守道卻可謂剛介。」義剛。
石守道只是粗。若其名利嗜欲之類,直是打疊得伶俐,茲所以不動心也。揚。
嘉祐前輩如此厚重。胡安定於義理不分明,然是甚氣象!
問:「安定平日所講論,今有傳否?」曰:「並無。薛士龍在湖州,嘗以書問之。回書云,並無。如當初取湖州學法以為太學法,今此法無。今日法,乃蔡京之法。」又云:「祖宗以來,學者但守注疏,其後便論道,如二蘇直是要論道。但注疏如何棄得!」可學。
安定太山徂徠廬陵諸公以來,皆無今日之術數。老蘇有九分來許罪。揚。
安定胡先生只據他所知,說得義理平正明白,無一些玄妙。近有一輩人,別說一般惹邪底詳說話。禪亦不是如此。只是不曾見那禪師,便是被他笑。揚錄云,徐子儀之徒。
因論李泰伯,曰:「當時國家治,時節好,所論皆勁正如此。曾南豐攜歐公書,往餘杭見范文正。文正云『歐九得書,令將錢與公。今已樁得甚處錢留公矣。亦欲少款,適聞李先生來,欲出郊迓之』云云。」
閩宰方叔珪永嘉人。以書來,稱本朝人物甚盛,而功業不及於漢唐,只緣是要去小人。先生曰:「是何等議論!小人如何不去得?自是不可合之物。『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觀仁宗用韓范富諸公,是甚次第!只為小人所害。及韓富再當國,前日事都忘了。富公一向畏事,只是要看經念佛,緣是小人在傍故耳。若謂小人不可去,則舜當時去『四凶』是錯了!」可學問:「方君意謂不與小人競,則身安,可以做事。」曰:「不去小人,如何身得安!」劉晦伯云:「有人說泰卦『內君子,外小人』,為君子在內,小人在外。小人道消,乃是變為君子。」曰:「亦有此理。聖人亦有容小人處,又是一截事。且當看正當處。使小人變為君子固好,只是不能得如此。」可學云:「小人譖君子,須加以朋黨叛逆。」曰:「如此,則一網可打盡。雖是如此,然君子亦不可過當。如元祐諸公行蔡新州事,卻不是。渠固有罪,然以作詩行重責,大不可。然當元祐時,只行遣渠一人,至紹聖則禍甚酷。以此觀君子之於小人,未能及其毫毛;而小人之於君子,其禍常大,安可不去!」可學。
韓富初來時,要拆洗做過,做不得,出去。及再來,亦只隨時了。遇聖明如此,猶做不得!揚。
富鄭公與韓魏公議不合,富恨之,至不弔魏公喪。富公守某州,魯直為尉,久不之任,在路遷延。富有所聞,大怒;及到,遂不與交割。後幕幹勸之,方肯。及魯直在史館修韓魏公傳,使人問富曾弔韓喪否。知其不曾,遂以此事送下案中,遂成案底。後人雖欲修去此事,而有案底,竟不可去,魯直也可謂乖。但魏公年年卻使人去鄭公家上壽,恁地便是富不如韓較寬大。義剛。
韓魏公富鄭公皆言新法不便。韓公更能論列,上面不從他,也委曲作箇道理著行他底。如富公更不行,自用他那法度,後來遂被人言。雖如此,畢竟喚做是,不得。今事有不便,但當如韓公論列。若不從,也須做道理減省了行他底。大不可行,則有去而已。如富公直截自用己意,則不可也。端蒙。
歐公章疏言地震,山石崩入於海。某謂正是「羸豕孚躅」之義。當極治時,已自栽培得這般物在這裏了,故直至如今。道夫。
先生因泛言交際之道,云:「先人曾有雜錄冊子,記李仲和之祖見居三衢。同包孝肅同讀書一僧舍,每出入,必經由一富人門,二公未嘗往見之。一日,富人俟其過門,邀之坐。二公託以他事,不入。他日復招飯,意廑甚。李欲往,包公正色與語曰:『彼富人也,吾徒異日或守鄉郡,今妄與之交,豈不為他日累乎!』竟不往。後十年,二公果相繼典鄉郡。」先生因嗟歎前輩立己接人之嚴蓋如此。方二公為布衣,所志已如此。此古人所謂言行必「稽其所終,慮其所敝」也。或言:「近有為鄉邑者,泛接部內士民,如布衣交,甚至狎溺無所不至。後來遇事入手,處之頗有掣肘處。」曰:「為邑之長,此等處當有限節。若脫略繩墨,其末流之弊,必至於此。包李之事,可為法也。」時舉。
張乖崖云:「陽是人有罪,而未書案,尚變得;陰是已書案,更變不得。」此人曾見希夷來,言亦似太極圖。節。
「趙叔平,樂易厚善人也。平生做工夫,欲驗心善惡之多少,以一器盛黑豆,一器盛白豆,中間置一虛器。才一善念動,則取白豆投其中;惡念動,則取黑豆投其中;至夜,則倒虛器中之豆,觀其黑白,以驗善惡之多少。初間黑多而白少;久之,漸一般;又久之,則白多而黑少;又久,則和豆也無了,便是心純一於善矣。」或曰:「恐無此理。」曰:「前輩有一種工夫如此。若能持敬,則不消如此心煩,自然當下便復於善矣。」
陳烈,字季慈。行甚高,然古怪太甚。使其知義理之正,是如何樣有力量!惜其只一向從一邊去。辭官表甚古,橫渠嘗稱之。溫公薨,陳上表慰國家,張文潛集中有代范忠宣答其表書。
陳烈辭官表,上謂似中書之文。陳好行古禮,其妻厭之而求去。人遂誣陳惡其妻醜而出之。揚。
陳烈初年讀書,不理會得,又不記。因讀孟子「求放心」一段,遂謝絕人事,靜坐室中。數月後,看文字記性加數倍,又聰明。揚。
阮逸撰元經、關朗易、李靖問對,見後山談叢。。
「崔正言奏議亦好。」又問:「曾看劉質夫春秋、謝顯道胡明仲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