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63回

  尉迟恭诈称疯魔

  唐高祖敕封锏鞭

  诗曰:

  神尧高祖是明君,深晓殷齐妒嫉心。

  欲使秦王求上将,先封鞭锏压奸臣。

  当下尉迟恭分付二位夫人已毕,忙走到里面厨房下,将灶锅上黑煤取来,搽了满面,将身上的衣服扯得碎零挂落,好似十二月廿四跳灶王的花子一般。二位夫人见了这个形象,把肚肠根都几乎笑断了。

  却说秦王与茂公、叔宝、咬金一路访问,来到了尉迟敬德门首,即走进里面坐下。程咬金高声大叫道:"黑炭团在家么?"里面黑氏夫人问道:"是哪个?"咬金道:"就是与你做媒人的程咬金在此。"黑氏夫人听见程咬金三字,即同白氏夫人走了出来,说声:"啊呀!原来是程叔叔在此。丫环,看茶出来!"到了外厅一看,见秦王、叔宝、茂公在此,又叫声:"啊呀!

  原来千岁爷也在此。"即见过了礼,又与茂公、叔宝、咬金一齐见过了礼。里面丫环送出茶来,吃罢,二位夫人即忙问道:"不知千步爷到此有伺贵干?"秦王就将那一番言语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二位夫人道:"千岁爷还不曾知道,我家丈夫于数日之前,不知怎么,却害了疯魔之病,日日在家大呼小叫,连人也不认得,如何可以出得兵、战得阵?岂不枉费了千岁爷一番龙驾了?"秦王闻了这番言语,只是跌足叹息。咬金、叔宝尚是将倩将疑。那徐茂公却冷笑一声,便问:"今在何处?"话尚未完,忽听得里面大呼小叫起来。黑氏道:"里面如今疯颠出来了。"秦王与三人抬头一看,只见尉迟敬德跑将出来,大叫道:"反了,反了!天兵杀出来了。呀!原来是列位大仙来拜我的生日。"指秦叔宝道:"你是曹国舅。"看定秦王道:"你是蓝采和。"对着茂公道:"你是吕洞宾。"一把扯住咬金的手道:"你是柳树精!偷了仙桃,结交四海龙王,合了虾兵蟹将,来抢我的金银宝贝,如今被我捉住在这里了。"把咬金一扯,自己反跌倒在地,骨碌碌滚来滚去,口内说个不清。忽又在地上爬将起来,说道:"如今要变一只老虎去吃人了!"哦一声叫,就一个筋头翻了进去了。

  秦王看见如此光景,明知他不能前去,只得分付众人:"我们作别去罢。"叔宝、茂公、咬金便答应,大家作别起身。黑白二位夫人相送出门,见四人往前去了,那黑氏夫人对着白氏夫人说道:"今日相公诈为疯魔,如此这般形景,连那未卜先知、识阴阳、参造化的军师徐茂公,也都骗信了。"二位夫人大笑不表。

  再说大唐君臣四人,依先来到树林僻静之处,唤了五百兵丁一路回程,打点往长安进发。秦王在路上叹口气道:"可惜一个尉迟恭,被革回家,怎么害了这样一个疯病,今生休矣!"茂公笑道:"主公,你还不知其细。如今不难,只消再差程咬金转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包管尉迟恭就不疯魔了。"秦王闻言大喜,即分付程咬金带领二百兵丁前去行事。咬金领旨,即将二百余人扮作喽罗模样,自己扮了大王,火速复到致农庄上,把庄门团团围住,口称:"我乃红石山都天大王,闻得庄上有孟海公的黑、白二夫人,生得十分齐整,速速送出与我做个压寨夫人,万事全休。若有半声不肯,把你这害疯病的狗头砍为万段。休得迟延,快快献来!不然就令喽罗们放起火来,先烧他这个牢庄。"咬金这一声喊不打紧,早惊动了庄中这些乡邻朋友,大家都说:"不好了,不好了!这个当不得。"连忙飞报尉迟敬德。

  那尉迟敬德正诈疯魔,打发秦王君臣去了,自以为得计,与黑、白二夫人夫妻三个吃酒快乐。一闻邻友传报,直气得三尸神直跳,七窍内生烟,大怒骂道:"何处毛贼敢来放肆?"即提鞭上马,跑出庄门,抬头一看,果见有一个大王,一张朱砂脸,似颜色画的,手执一杆长枪,再也认他不出。咬金见尉迟恭出来,高声喝骂道:"你这黑鬼可就是害疯病的狗头么?

  快将夺来的两个老婆送出来,与我都天大王拿去做左右压寨夫人,我便饶你这黑贼一死。若道半个不字,将你砍做万段才休!"尉迟敬德不听犹可,听了此言,心中无名火高三千丈,大怒骂道:"啊唷唷!你这何处来的无名毛贼,敢在我尉迟爷爷这里放肆!不要走,照爷爷的鞭罢!"当的一声,将鞭打过来,咬金把枪一架,回马就走。尉迟恭大喝道:"你这毛贼,往哪里走?俺来也!"把马一拍,随后赶来。忽见树林里边走出三个人来,却是秦王与叔宝、茂公,一齐大笑道:"尉迟将军,害的好疯病也!"程咬金道:"媒人也不认得,竟杀起来!"尉迟恭一见秦王,叫声:"罢了,中了军师之计了。"连忙弃鞭下马赔罪,重新请到家中,摆酒接风,方知:军师妙计如诸葛,诱骗将军去立功。

  秦王便将从前之事,细具始末。尉迟恭无奈,只得同了两个夫人,别了邻里,相随秦王起身,即日往陕西大国长安进发。

  在路不止一日,到了长安,朝见高祖。高祖大悦,立刻降旨道:"今有刘黑闼兵犯紫金关,损兵折将,难以拒敌,非卿等二员虎将不能得胜,故特遣秦王世民召卿等前来。望卿等莫记从前之过,今后不论王亲国戚,如有奸佞不法,敕封卿之锏鞭,先打后奏。"即取锏鞭上殿。叔宝、敬德俯伏殿前,呈上锏鞭,

  高祖就提起御笔写道:

  御赐钢鞭付敬德,不论王亲与国戚,若遇不法奸伪事,即行打死无停歇。

  写毕,即付与敬德。尉迟恭道:"谢主万岁!"高祖又提

  起御笔写道:

  敕赐恩公锏二根,专打朝奸并佞臣。

  不论王亲与国戚,任从此锏去施行。

  写毕,即将锏付与叔宝。秦琼道:"谢主万岁!"高祖道:"二位爱卿,请即往教场挑选人马,督同众将,到紫金关去破贼立功,另行升赏。"叔宝、敬德又奏道:"臣启陛下,此行必要秦王千岁同去,以振军威。"高祖准奏,就命秦王同去,即日兴师前往紫金关进发。

  且说殷、齐二王暗暗叫苦道:"当初不合将尉迟恭屈加披

  麻拷打。今日一个封鞭,一个封锏,都是父王御笔亲书赐与他们的,若然日后要报起仇来,叫我两个如何当得起?"二王十分着急,但愿他们此去一如罗成一样,只有出兵,没有回来便好。

  不表二王心肠毒恶,再讲刘文静统领雄兵到了关中,即着马伯良为先锋,连打几阵,被他杀得大败。文静大怒:"如此无用将官,怎生镇坐此关?"便上本入朝,把马伯良削职回家去了。谁想马伯良哭诉姊姊刘夫人,刘夫人女流之辈,不知大义,便发起恼来,恨着丈夫,对兄弟马伯良道:"你姊夫这等无情,我父母双亡已久,只有这个兄弟,怎么就下这等毒手,将他削职赶回?也罢,兄弟啊,你姊夫现塑刘武周身像在家内,只将此事去出首,看他做得官成,还做不得官成!"马伯良闻言大喜,即将刘武周浑身上的衣服剥下来。次日,高祖驾坐早朝,马伯良取了衣服,入朝出首。高祖不察其事,龙情大怒,忙点兵围住府门,先将刘夫人一刀杀了。正是:只因小忿成大怒,堪笑裙钗自害身。

  可怜阖门被杀害,就是马伯良的妻子亦遭其难。一面差官召回文静,路上即行处斩,此话不表。

  秦王到了紫金关,不见刘文静,问起情由,方知其事。秦王大惊,连夜写本将刘武周作祟之事,细细奏明,差官飞奔长安。正值高祖驾坐早朝,黄门官启奏道:"今有秦王千岁差官赍本到来,现在午门候旨。"高祖传旨:"宣进来!"差官进朝,俯伏山呼已毕,把本意呈上龙案。高祖展开一看,方知屈杀了刘文静。龙颜大怒,即传旨将马伯良碎剐凌迟。正是:只道害人还害己,上苍报应最公平。

  再讲秦王兵马已到关中,你道刘黑闼为何不来攻打?只因他起兵十万前来,被罗成杀去了倒有一半,心中到底懦怯,也要学王世充的故事,差官聘请四家王子共破唐兵。你道请的是哪四家王子呢?一个是南阳朱殿下,名唤朱登,就是南阳侯伍云召之子,承继与朱灿抚育的,故此称为朱殿下;一个是苏州沈发兴,一个是山东唐璧;一个是鲁州徐元朗。共是五家王子,俱约即日兴师到来。

  是日,唐璧先到,以楚德为元帅,统领雄兵五万到来。早有小军飞报刘黑闼。刘黑闼带领众将接进营中,见过了礼。刘黑闼笑容可掬说道:"有劳王爷不弃故主交情,兴兵来助。灭了唐家,情愿与王爷平分天下,同掌山河。"唐璧亦微笑回答道:"不敢,弟念昔日与夏明王窦千岁一事同仁,恨被唐家所灭。难得刘王爷为主报仇,兴兵到此,故尔拔刀相助。"刘黑闼言称:"多谢王爷。"即分付摆洒接风。当夜无话。

  次日升帐,即开兵到关前讨战。那唐璧头戴黄金盔,身穿杏黄袍,外罩黄金甲,腰拴碧玉带,脚下穿一双龙吞口战靴,坐下一匹黄花马,左弯弓,右插箭,暗藏钢鞭,手执一柄金背钢刀,同了刘黑闼、楚德、苏定方等一班战将出阵。独有唐壁一马当先,来到关下高声叫道:"呔!守城军士,快报你家主将知道,今有天兵到此,快快献关与我。如若不肯,我们杀将进去,管教你玉石俱焚,那时悔之晚矣!"小军听得,飞报进来道:"启千岁爷,门外有将讨战。"秦王便问道:"哪一位王兄出去会他?"有秦琼愿往。秦王道:"王兄小心在意。"叔宝应声:"得令!"即顶盔擐甲,挂锏悬鞭,上马提枪,放炮一声,开了关门,来至阵前。抬头一看,认得是唐壁,一时不好变脸,即欠身施礼,开言叫一声:"故主唐爷,小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唐壁见了叔宝,叫一声:"秦琼,孤家往日待你也不薄,你反山东时节,孤家袖手旁观,不来管你;今日你恩将仇报,敢来与孤家会阵么?"叔宝道:"唐爷差矣!我主唐王与你素无仇隙,你今起兵到来,甚是师出无名。我劝唐爷不如归顺了唐家,也不失王侯之位。若执迷不悟,那时悔之晚矣!"唐璧听了此番言语,不觉怒气冲天,大喝道:"胡讲!自古道:'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孤家争夺江山,哪管什么有仇无仇。你这个马快手晓得什么?不必多言,照爷爷的刀罢!"举刀就砍。叔宝使枪急架住了,便说道:"唐爷不必发怒,还要三思才是。"唐璧将刀又劈面砍来。

  叔宝又抡枪架住。一连架过三刀,叔宝便说道:"唐爷,小将曾在你标下一番,故此让你三刀。如今要还枪了!"唐璧哪里肯听,举刀又是砍来。叔宝把枪往上一架,那唐壁在马上就晃了几晃,这把刀也几乎架脱了。叫声:"秦琼,你这厮果然好厉害也!"料来不是对手,回马就走。

  后面楚德看见主公输了,便大怒拍马上前,大喝一声道:"勿伤我主,俺楚爷爷来了!"摆动手中神钢叉,来战叔宝。

  你道叔宝为何不伤唐璧?只因这唐璧乃叔宝的故主,故此不伤他的性命。今见楚德出马,便搭上手,只战得八九个回合,被叔宝钩开叉,耍的一枪刺来,正中前心,翻身跌下马来。叔宝取了首级,掌得胜鼓回营。秦王大喜,说道:"秦王兄少年英雄气概至今尚在,孤甚喜!"分付摆酒贺功。

  正饮之间,小军又飞报进来说:"启上千岁爷,昔日众将俱在关外,来见千岁爷。"秦王闻言大喜,分付开关迎接。那一干众将都闻得秦王赦出天牢,又封了鞭铜,不惧奸王,故此各各齐来。众将见开关迎接,即忙一同进关。朝见已毕,秦王又分付摆酒接风,俱留在关内听用。

  再说刘黑闼见唐壁输了,又折了一员元帅楚德,心中十分不乐,忙与唐擘商议道:"王爷,为今之计,唐将十分骁勇,怎生是好呢?"唐壁道:"孤家想那秦琼如此厉害,又不料元帅楚德竟被他伤了,且候众王子到齐再作商议。"二王正在讲话,忽见小军飞报进来:"报启王爷,今有南阳王朱登,上梁王沈发兴,大秦王徐元朗,三处人马一齐都到了。"二王大喜,一齐出来,接进营中。见礼已毕,刘黑闼道:"多承列位王爷不辞跋涉而来,弟心甚觉不安。"三王道:"辱蒙相召,本欲早候,羁迟时日,有负见招之意,望乞恕罪。"黑闼道:"三位贤王,说哪里话来?弟承列位王爷不弃旧主交情,特来扶持微弱,助弟为主报仇,此恩此德,自当没世不忘。"众位王子同声回对道:"不敢。"刘黑闼即将交兵战败之事一一说明,遂分付摆酒接风,当夜不表。

  次日五更,众位王子升帐,众将打拱分列两旁,俱各明盔亮甲,满营杀气冲天。刘黑闼道:"请问今日哪位王爷出阵?"相问未完,早有南阳王朱登道:"小侄愿往。"四位王爷大悦道:"御侄将门之后,年少英雄,今日出兵,定能夺取此关。

  但此去须要小心。"朱登道:"列位王叔不必费心,小侄此去,必须活擒唐将,方见我手段。"四位王爷大喜道:"御侄言之有理。"看官,你可知那朱登就是伍云召之子伍登。他家传武艺,福至心灵,所以这枪法甚妙。年纪不上十八九岁,生得面如满月,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左插弓,右悬箭,手执长枪,坐下一匹能行惯战白花马,犹如:东吴小将周公瑾,三国英雄吕奉先。

  果然好一员年少英雄。只见他带领手下兵马,出了营门,好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四王大悦,一齐上马出营掠阵。

  只听炮响一声,朱登一马当先,来到关下,高叫:"呔!

  守城军士,快去报与秦王知道,能者出来会我!"小军飞报进来:"报启千岁爷,外边有一员小将讨战。"秦王便问道:"哪位王兄出去会他?"闪出程咬金道:"主公,小将愿往。"秦王道:"程王兄,小心在意。"咬金听了,应声:"得令!"便顶盔擐甲,提斧上马,放炮一声,开了关门,一马冲出,来到阵前。见了朱登,叫声:"啊唷!好一个齐整的小伙儿!快通个名来,我好晓得。或者是故交之子,我好留情饶恕;若是野贼种,我就一斧砍为两段,省了多少是非。"朱登闻言大怒,喝道:"你这丑鬼,休得多言!要问孤家的大名么?我乃南阳侯朱登是也。"咬金道:"嗄!你叫朱登,乃是野贼种,不要走,照爷爷的斧罢!"夹头就是一斧劈下,

  正是:

  英雄虎将虽然勇,不及朱登万一强。

毕竟不知小将如何抵敌,且看下回分解。

  第64回

  五龙大战紫金关

  孽妖施法战唐将

  诗曰:

  黑闼威名也枉然,五龙后会战关前。

  谁知小将知天意,匹马归唐姓早传。

  当下朱登见唐将一斧劈来,叫声:"好冒失鬼的丑匹夫!

  焉敢无礼?"忙举手中银枪叮当一架。程咬金当的又是一斧砍来,朱登叫声:"啊唷!好一员猛将!"说未完,当的又是一斧。一连三斧,把朱登劈得汗流浃背,说声:"好厉害!"却待要走,不道第四斧就没力了。朱登微微一笑,道:"原来你是个虎头狗尾的丑鬼。"即把手中这杆银枪紧一紧,劈面来迎,一连几个回合,把程咬金杀得:只有招架没回兵,甲散盔歪汗直淋。

  朱登见他斧头忙乱,就趁势拦开斧,扯出鞭来,当的一鞭,正中咬金左肩。咬金大叫一声:"啊唷!小贼种,打得你爷老子好厉害!"回马便走,败进关去,来见秦王,连称厉害。秦王便问:"如此,哪位王兄再出去迎敌?"道言未了,闪出一将道:"主公,小将齐国远愿往。"秦王道:"将军须要小心。"齐国远应声:"得令!"一马冲出关门,与朱登交战。不上十个回合,也大败回关。次后,史大奈出去也败了。这个朱登连败唐将三员,阵前好不威风,满心大悦。四王掠阵,见他年小英雄,心中好不欢喜。末后尉迟恭出战,与他交手有百十余合,才杀得个对手。正是:一个半斤对八两,石将军遇铁将军。

  两下杀到日色西沉,见天色已晚,各自收兵。这小将朱登回进营中,四王接见,俱皆称贺道:"御侄如此英雄,真天神也!"分付摆酒庆功。

  再说尉迟恭回进关中,言称朱登年纪虽小,本事高强,一时难以取胜,且待明日俺家出去,必要活擒这小厮进关,才见手段。秦叔宝道:"尉迟将军不可。我知他非别人,乃是南阳侯伍云召之子,非朱登也。他因隋炀帝无道,伊祖与父忠心不昧,祖遭荼毒,父被逼迫,继与朱灿抚养成人,原是将门之子。

  待末将明日出去会他,将好言说他归降主公便了。"秦王大喜道:"秦王兄说得伍王兄归降,实孤家唐室之大幸也。"遂分付摆酒贺功。

  次日,朱登小将又在关外讨战。叔宝即顶盔擐甲,挂了金装锏,提了提炉枪,上了呼雷豹,一声炮响,开了关门,来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朱登果然好一员小将:疑似罗成年少日,顶冠束发一般同。

  那朱登立马阵前,见关中旗门开处,飞出一员唐将,真个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如天神一般。未曾会战,不知此将何名。

  忽听他高声叫道:"贤侄,叔父秦叔宝在此对你讲话。"朱登听得,大怒道:"唗!放狗屁!你这匹夫,孤家何曾认得你,擅敢妄自尊大,称侄道叔。看枪!"说罢,挺枪就刺。叔宝也大怒道:"不中抬举的小畜生!"也把手中提炉枪急架相还。

  二马横冲,双枪并举,正是:棋逢敌手无高下,将遇良才各逞能。

  两人大战有三十个回合,马打了有六十个照面。叔宝见朱登枪法并无破绽,心中一想,说:"是了。"即挡住了枪,说道:"贤侄,我对你讲,你还有所不知,我对你说明始末,你方知我叔父不差。当年你父伍云召在扬州,曾与我有八拜之交,结为异姓兄弟,情同手足。曾对我言及贤侄寄托朱灿收养,他日长大相逢,当以正言指教。不道你令尊故世。贤侄如此英雄,也算将门有种。目今唐朝堂堂天命,岂比那刘黑闼卑微小寇?

  劝贤侄不如归顺唐朝,一则不失封侯之位,二则弃小就大,不使天下英雄耻笑,以成豪杰之名。贤侄以为何如?"朱登听了叔宝这番言语,心中不觉洞然省悟。只因四家王子在后掠阵,恐识破其情,反为不美,只得变脸道:"不必多言,照孤家的枪罢!"一枪刺来。又战了数合,心中想道:"他与我父相好,亦闻得朱父王说过。方才所言,十分有理。我既有归降唐朝之心,与他战斗何益?"即把枪一架,拦开叔宝手中枪,一闪说道:"我不及你。"回马就走。叔宝道:"哪里走?"拍马随后追来。四家王子见朱殿下败走下来,恐防有失,忙令众将放箭射住。叔宝只得带住马,回进关中。

  再说朱登回到营中,说道:"列位王叔,那唐将秦琼果然十分厉害,小侄不能及他,被他杀败而回,不好看相。"四位王爷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御侄何足介意?明日再出兵去战,务必擒拿唐将便了。"分付:"摆酒!孤等与御侄解闷。"再讲次日五王升帐。刘黑闼道:"今日哪位将军出阵打关?"只见走过一个道人,身穿黄袍,腰系丝绦,足穿芒履,肩上背一口宝剑,上前说道:"大王,今日待贫道前去会阵便了。"五王一看,原来是上梁王沈发兴的军师,名唤弥天道人,是个有法力的道人。五王大喜道:"军师须要小心在意。"弥天道人出了营门,来到关下,叫声:"守关军士,快去通报,叫能干的将官出来会我!"关上小军飞报进帐:"启千岁爷,今日关外又是一个道人前来讨战。"秦王问道:"今日哪位王兄出关会战?"闪出程咬金道:"主公,昨日秦大哥辛苦了,今日待小将去会他。"秦王道:"程王兄,若说道人,须要更加小心。"咬金应声:"得令!"即提斧上马,一声炮响,开了关门。来到阵前,抬头一看,果是一个道人。咬金就对了他吐一口涎唾,说道"该晦气,我老程最恼的是牛鼻子道人,惯要作乖的。俺这里今日要杀贼,没有功夫鬼混,你去换一个来,好待我程将军赏他几斧头,也爽快些。快去换来!"弥天道人听他说话有些呆头呆脑,不觉倒好笑起来,说道:"你这呆将官,休得小看了贫道,只怕你不是我贫道的对手哩。

  你不信,我与你战一战看。"程咬金道:"方才与你作耍,如今实对你讲,要战一战,战两战,这都不难,只是要与你说过,我程将军不是夸口,说实在话,战场上交锋打仗,足足有千百来遍。凡遇这些出家人,惯要兴妖作法。今番与你交战,都要拿出真本事来,断断不许兴妖作法,做出这些鬼脸来。若讲得通,与你交战,若讲不通,与我请便罢!"弥天道人道:"看你这呆将官不出,倒很乖巧,猜破我的心思。嗄!也罢,既你讲明,不动法术便了。"程咬金道:"妙啊,妙啊!这个才是。

  如若少停杀不过,作起法来,我程爷爷要把你十七八代的祖宗都骂倒的呢!"说罢,举起宣花斧就砍。

  那弥天道人用剑急架相还,马步交加,一场大战。那弥天道人是步战,手中军器又短,如何是程咬金的对手?他那三斧头又是有名的,把这道人直杀得吁吁喘气。没奈何,怪不得他要用起法术来了。那弥天道人口中念念有词,把手中宝剑往西北上一指,大叫一声:"程咬金,你看那边,什么东西来了?"咬金抬头一看,便叫:"啊唷!"只见西北上一股黑气,那黑气之中,跑出许多豺狼虎豹、狮象恶兽等类,后面又跟定一班奇形怪状、披头散发的恶鬼,赤着身,露着体,哀哀哭泣,飞奔咬金。咬金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大叫道:"说过不许作法的,如今为什么又作起法来?我入死你这说谎的牛鼻子道人的亲娘!"一头骂,一头看来难以招架,正在心慌,只见东南上起一阵青气,这青气冲天,霎时间,把这些豺狼虎豹、狮象恶兽等类,并这些披头散发、奇形怪状的恶鬼,纷纷扬扬俱变为白纸,飞在云霄之外去了。咬金大喜,即忙回进关中缴令。

  看官,你道方才弥天道人的妖法被何人所破?只因秦王洪福齐天,却逢李靖云游到此,见这道人用妖法来害咬金,故将正法破之。李靖来到关外,便对守关军士道:"我三原李药师要见秦王。"军士连忙报进帅府:"启上千岁爷,今有京兆三原李药师老爷要见千岁爷,现在关外候旨。"秦王闻报大喜,连忙同众将出关迎接。进了关门,各个叙礼问安,即分付摆酒接风。

  次日,秦王升帐,众将官齐集,见过了礼。外边军土忙报进来道:"启千岁爷,昨日那个道人,今日又在关外,要请李老爷出去答话。"李靖道:"既如此,待贫道出去会他,自有分晓。"遂出了关门,来到阵前相见。李靖叫一声:"道兄请了!"弥天道人亦称一声:"道兄请了!"李靖道:"请问道兄,何处名山仙府,在何洞真人名下出家的?却有如此高术,决非等闲之辈,何不再去修炼长生妙道,享其清福,何苦却在红尘之中,峦此孽障,岂不枉送了性命吗?"弥天道人道:"你是香山门下的徒弟,能知过去未来,善晓呼风唤雨,算得阴阳有准有条,你且把我算一算,看可晓得我是何等之人?"李靖就袖中把指头轮算,算来算去,再也算不明白,便道:"你要我识你的本来面目也不难,且和你罢兵数日,待贫道去寻究根源出来便了。"那弥天真人呵呵大笑道:"你虽是香山门下弟子,要知我的本来面目,只怕好不烦难。凭你上游三十三天,下游一十八重地狱,中游名山海岛,若寻得我的来踪去迹,才算你是一个能人。我今日先试一个手段与你看看,也见我的本事。"说罢,把剑往空一指,那一口剑霎时间就一口变十口,十口变百口,百口变千口,千口变万口,满天都是宝剑,纷纷扬扬落下来。正是:弥天真人异术高,满天飞剑落飘飘。

  当下,李靖见弥天真人作法,也不慌不忙,呵呵大笑道:"此乃千变万化之术,贫道也会的,何足为奇。待贫道也变与你看便了。"说罢,也把宝剑向空一指,果然照样一口变了十口,十口变了百口,百口变了千口,千口变了万口,也是纷纷扬扬落将下来,倒也好看。果然:香山门下神通广,不让弥天法力强。

  两下虽然斗法,却也你不伤我,我不伤你。大家一齐收了剑,弥天道人道:"如今限你一月,前去寻访,还得我本来面目出,然后与你交兵便了。"李靖应声道:"使得。"二人各自回营。

  单讲李靖回到关中,秦王问道:"军师,方才出关打话一番,谅已深知那弥天道人的细底。今他兴妖法,孤不能破贼安边,全赖军师发令施行,早除此患为幸。"李靖道:"主公有所未知,那弥天真人,我算他不是凡人得道,决然是异怪奇妖变化来的。有他在内作祟,焉能破得五家王子?贫道欲请令箭一枝,着尉迟恭带领三千人马,往湖广荆州去走一遭。"秦王道:"使得。"尉迟恭听见,遂上前来领令。李靖分付道:"你可带领三千人马,前往湖广荆州雷大朋处,要借他的照妖镜到来临阵一用,勿得违误!"尉迟恭说:"得令!"尉迟恭领了军令,即带领三千人马,一径往湖广荆州而来。

  在路不止一日,已到了荆州,即分付安营。次日,就出马来到城下,高声大叫道:"俺乃大唐神尧高祖驾前,官拜都总管尉迟恭便是。今奉军师将令,要来与雷大王这里暂借照妖镜一用,待破了弥天真人,即当奉还。你快与我通报!"小军听得,飞报进府:"启大王,今有大唐总管尉迟恭,说奉军师将令,特来要与大王借取宝镜破阵。"那雷大朋王有弟兄三个,第一个是雷大朋,在荆州自称楚王;第二个为元帅;第三个为先锋。

  那第二、第三弟兄二人,自小闻得山东秦叔宝是个英雄,因慕想其名,故一个取名赛秦,一个取名胜秦。那赛秦的面貌与尉迟敬德无二,他也用一杆点钢枪,坐下的也是一匹乌骓马。

  弟兄三人闻报尉迟恭到来,要借宝镜,雷大朋就叫道:"二位御弟,那唐朝差尉迟恭到来,要借我们的宝镜,却怎生回他呢?"胜秦道:"王兄,那面照妖镜是我家镇国之宝,岂可轻易借人?若借与他们,倘或被他视为已有,那时是弃与他好呢?

  还是举动干戈?又要损兵折将,耗费钱粮。况且目下刀兵正炽,万一自家要用起来,却如何是好?"雷大朋道:"既如此,御弟可一面前去辞他不借,为兄的就一面点齐人马。倘他不肯引兵归国,为兄的就统兵杀出城来,管教他片甲不留。"那雷胜秦道:"王兄,你说哪里话来?你还不晓得尉迟恭的厉害,他在刘武周处的时节,曾日抢三关,夜劫八寨。王兄,你若今日违忤了他,招害不小。"雷大朋道:"如此,怎生是好?"胜秦道:"王兄,我小弟倒有一个计策在此。除非如此如此,骗他进了樊城,只消这般这般,管教不劳张弓折箭,使他自毙,岂不为美?"雷大朋闻言,大喜道:"既如此,御弟可依计速行,骗他进来便了。"雷胜秦奉令出城,一马来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那尉迟恭面貌果然与赛秦二哥无二,同是豹头环眼,黑脸乌须。便上前开声:"尉迟将军,小将雷胜秦马上打拱了,不知将军台驾到此,有失远迎。今奉王兄之命,特请将军暂进樊城,敬治水酒一杯,与将军接风。那宝镜一事,莫说借用,就是奉送,亦礼所当然。况我王兄正有归顺大唐之意,日后与将军乃是一殿之臣,幸勿见却。"尉迟恭乃是直性之人,并不疑惑,大喜道:"多谢将军美情,我当领教。"即同胜秦并马进了樊城,入帅府,把人马扎在教场。犒赏了三军,即分付摆酒款待。酒至中间,胜秦细细盘问他家常之事,尉迟恭见他们一派恭敬之心,只道是实,并不藏头露尾,一时高兴,就把始初打铁营生,扬州考武,金龙池收服龙马,铁羊打出双鞭,在刘武周处为先锋,后来归顺唐朝,纳取黑、白二位人为妻,因探望秦王,打了齐王元吉,被殷王建成骗去受披麻拷打,放归田里,于山后致农庄种田,封单鞭刘黑闼交战,因弥天真人妖法厉害,故奉军师将令到贵处借宝镜去破法,一一说得详细。其夜酒散,就在帅府宿歇。

  单讲胜秦出来,暗暗通知百姓搬移城外居住,连夜拽起塞水闸板,把长江之水竟往樊城灌来。顷刻,平地水涨一丈有余,吓得那三千人马在教场内存身不住,都跑上城来。尉迟恭在帅府还未睡醒,那家将飞报进府道:"不好了!水发来了!尉迟恭梦中惊醒,只道哪里杀来了,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及至走出房,只见满地是水,滚将进来。尉迟恭即顶盔擐甲,上了乌骓马,离得帅府。只见府门前水涨来有五六尺了,连地都看不出,城上军士把火球火把照得雪亮。正是:长江之水灌樊城,雷氏三雄太不仁。

毕竟不知尉迟恭怎解此厄,且看下回分解。

  第65回

  赛秦假冒尉迟恭

  叔宝活擒黑面将

  诗曰:

  两只黑将貌相同,局骗唐师入彀中。

  只道奸谋人不识,哪知天意不能容。

  那尉迟恭奔上城往下一看,只见那大水顷刻就涨有一丈二尺待到天明往城外一望,啊唷!你看那波浪滚滚,一派都是大水。

  再说那雷大朋与二弟雷赛秦,点选人马,只等三弟胜秦行计回报,以观动静。等待五更时分,家将飞报道:"三将军回来了。"胜秦下马到府,弟兄相见,雷大朋忙问:"御弟,事如何了?"胜秦大笑道:"二位王兄,那尉迟恭果然中我之计,如今已为瓮内之鳖了。我已细细套问尉迟恭家中之事,他便从头至尾,这些始末根由,一一说知。今已水困樊城。"雷大朋大悦,雷赛秦便说道:"如此说来,尉迟恭这番命合休矣!我们速即打扮起来,好取唐家世界。"雷大朋道:"此事全仗二位御弟用心,若得事成,功劳不小。"再讲唐营李靖,等了数日,不见尉迟恭回来,便在袖中轮指一算,大叫一声:"不好了!尉迟敬德前往荆州,镜不能借,反有水灾之厄。谁去荆州救他出难,并取照妖镜前来,好破弥天道人妖法?"道言未毕,早有殷、齐二王走出说道:"待孤家兄弟二人前去如何?"看官,你道这建成、元吉因何到此?只为秦王出兵,屡屡建功,高祖责备他无能,故此着他二人同来观兵。今闻军师相问,故欲建功。李靖不好违他,便说道:"二位千岁要去也好,但是众将谁可保驾前行?"秦叔宝答应道:"小将愿往。"又走过黑、白二夫人,也说道:"既然妾身夫主有难,妾身也愿随秦将军同去。"李靖欣然应允:"二位夫人同去甚好。"五人一齐领兵前行。正是:旗分五色龙与蛇,将别贤良君与臣。

  众人取路前行,不止一日,到了荆州。分付扎下营盘,二人即亲到城下大声叫道:"呔!荆州守城军士听着,今有殷、齐二王提兵到此。数日前有总管尉迟恭将军来借照妖镜,为何不见回来?莫非被你暗算了么?孤家亲自提兵特来救取,你若好好送还,万事全休。若道半个不字,管叫你一城百姓多做无头之鬼!"荆州小军飞报进去说:"启上大王爷,不好了!今有唐朝殷、齐二王提兵前来救取尉迟恭。"雷大朋闻报,便令二弟雷赛秦去会他。赛秦奉命,即忙披挂上马,提枪出来。抬头一看,只见殷、齐二王身穿上服,装扮轩昂,坐在马上,赛秦即大骂一声道:"你这两个奸王,来寻我老子做什么?我老子受你多少欺侮,一心不安。如今这里楚王甚是有道,亲贤重武,我已死心归顺了。正待要来拿你这两个奸王,消我心中之恨,你今日却来相寻死路。不要走,照爷爷的枪罢!"耍的一枪刺来。

  二王抬眼一看,竟是尉迟恭,见此势头不善,连忙搭转马头就走,大喊:"反了!反了!"一路叫进营来。黑、白二夫人连忙问道:"二位千岁王爷,何人反了,如此大叫回来?"二王道:"就是你们的尉迟恭反了!"黑、白二夫人哪里肯信,便说:"二位王爷,岂有此理!我丈夫怎么肯反起来,莫非千岁爷看错了么?"二王道:"孤家兄弟二人岂有看错之理?若你二人不信,可亲自一同出去认一认看,就知孤家之言不错了。"黑、白二夫人起身就走。二王又上前拦住道:"孤家说便是这等说,一同出去却使不得。如今只许你一个前去认来,一个要在这里做当头的。若一齐去了,孤家放心不下。"黑氏夫人道:"这句话也怪不得千岁说。"白氏道:"既如此,待做妹儿的前去认来,姊姊可在此等着。"黑氏道:"贤妹使得,你前去可细细认来。"那白氏夫人说声:"晓得!"即忙跳上桃花马,提了一杆凤嘴梨花枪,一马冲出营来。抬头一看,只见对阵的将军果然是尉迟恭,正在哪里扬威耀武。白氏夫人哪

  里认得出:

  天生异相却相同,黑脸乌须姓不宗。

  便上前叫声:"相公,你敢是真个疯魔了么?为何做出这样事来?快快回去是正经道理。"那雷赛秦看见唐营女将出马,只见她:轻盈好似风中柳,袅娜浑如雪里花。

  女将生得十分齐整。听她口称相公,说这两句话,便心中一想,早已知道就是尉迟恭的白氏夫人,遂叫一声:"我那白氏妻啊!我不是轻易背主投降的,只因我自从投唐以来,受了殷、齐两个奸王多少欺侮,屈加披麻拷打。那高祖皇帝也不知轻重。我做丈夫的,与他有许多汗马功劳,都是把性命去换来的,怎么不把高官厚禄的公侯贵爵与我,却只授得一个总管,焉能够有封妻荫子的地步?就是前日,又无罪恶,平白把我放归田里,仍旧往山后去自耕自吃。如今国家多难,又令主公秦王寻我们出来上阵冲锋,为他争江山、夺世界;若太平无事,依然削职归农。我仔细想将起来,其心甚是不服。今见这里荆州楚王甚是有道,不要说尊贤爱士这许多好处,前日见我兵到,他就摆齐銮驾,带领文武众卿,下礼躬身迎接,让我上首见礼,摆酒接风,十分恭敬。我看他一片真心真意,比起那唐家待人大不相同。谅那楚王必成大事。故此,我就归顺了他。蒙他就封我为一字并肩王,好不受享。妻啊,你可回去,同了那姊姊黑氏夫人速速过来,做个王妃,岂不好么?"

  正是:

  一篇捣鬼无根话,骗得裙钗认了真。

  那白氏夫人听了这番话,信以为实,欲待走了过去,又患二王难为黑氏,心中一想:"也罢,不若回去与姊姊商议,定计同归,有何不可?"正是:琐琐裙钗无大义,此心哪比丈夫雄。

  白氏说:"将军既然归楚,妾身自有理会。"把头一点,回马转营。黑氏一见,连忙问道:"贤妹,真假若何?"白氏道:"姊姊,当真是他。"把方才所说之言照样说了一遍。这黑氏不听犹可,听了此言,就勃然大怒起来,直气得:三尸神直爆火花,七窍内阵阵生烟。

  黑氏骂道:"这贼囊子,说了如此言语,直不是人了。贤妹不可理他,待我去责备他便了。"说罢,提刀上马,飞出营门,抬头一看,果然不差。那雷赛秦看见唐营又飞马走出一员女将,好比:芙蓉开在黑池边,浑如一朵水青莲。

  只见来人生得黑里俏,心中一想,必定这个就是黑氏夫人,便又叫道:"我那黑氏妻啊!你丈夫因在唐家受了无限期侮,今已降了楚王了。妻啊,你可过来罢!"黑氏变了脸,大骂道:"你这无耻的禽兽!我只道你是个顶立地的奇男子,故此我姊妹二人失身嫁你。再不想你是这等无礼无义的畜生!好好同我回去相见主公秦王,我还与你是夫妻。若是不听,休要怪我。"雷赛秦说:"唗!贱人,我不听你,难道你又去嫁了一个丈夫不成?若不过来,不要走,待我动手拿你过来便了。"黑氏夫人大怒,举起双刀直取雷赛秦。雷赛秦又骂道:"好贱人!怎敢无礼?"提起枪来就战。那雷赛秦的手段倒也来得,黑氏只道真是自己的丈夫,料战不过,只得虚闪一刀,回马就走。雷赛秦不舍追来,黑夫人就身边取出流星锤来,见雷赛秦追近身边,即一锤打来,雷赛秦把枪一架,那流星索子却缠在枪上,雷赛秦用力一扯,又像当先真尉迟恭的枪法擒她一般,被他拿了去了。黑氏心中还想道是自家的真丈夫,倒也放心,只是气不过。

  再讲秦叔宝在阵前观战,见黑氏被他拿了,心中大怒,即取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去,正中雷赛秦的左肩,只听噗通一声,应弦而倒,黑氏夫人与雷赛秦两人一齐跌下马来。叔宝飞马跑到,擒了雷赛秦。黑氏夫人即跳上自己坐骑回营。此言慢表。

  再讲殷、齐二王见雷赛秦迫黑氏的时节,只道他真个是尉迟恭归顾楚王雷大朋,即忙上马,双双竟回长安,入朝来见高祖,奏道:"尉迟恭归顺了楚王,封他为一字并肩王。臣儿统兵往楚,他竟要活擒臣儿弟兄前去报仇,幸臣儿二人命不该绝,走脱逃回,得见父王奏闻其事。恐他生变,望父王即行定夺。"高祖闻奏,龙颜大怒,说道:"且候报到议究便了。"此话不表。

  再讲秦叔宝擒了雷赛秦,回进营中,军士推至面前。叔宝仔细一看,看出不是尉迟恭。原来尉迟恭上身长,下身短,那雷赛秦是上身短,下身长,一时骑在马上看他不出,今在地上就看出来了。叔宝问道:"你这厮是谁?敢假冒我家尉迟恭将军的名目。你快快实说,还可饶你狗命;若不实说,把你立时枭首,以泄我恨。"正是:真者是真假不来,假者是假真不成。

  雷赛秦尚不肯直说。走过黑氏夫人上前一看,也看出来了,心中大怒,说道:"你这厮到底是谁?怎敢在阵上讨我的便宜?"就赶过来,一刀将雷赛秦左耳割下。雷赛秦大叫一声:"啊唷唷!痛杀我也!待我说便了。我非别人,乃是荆州楚王的兄弟雷赛秦便是。"白氏夫人连忙问道:"你这厮因何知我们的家事,前来哄骗我们?几乎上了你的当也!"赶上前,将雷赛秦又一刀割去右耳。雷赛秦大叫道:"啊唷唷!痛死我也!"便道:"这不关我事,都是俺兄弟雷胜秦设酒请尉迟将军,骗他说出这些话来,对我说了,故此我才晓得。"叔宝道:"气如今尉迟将军在哪里呢?"雷赛秦道:"这也是我兄弟胜奏设计,决长江之水,将尉迟恭围困在樊城,有半个月了。"叔宝道:"这厮可恶如此!但是长江之长,非同小可,怎能禁止得住?

  若是水困半月,尉迟将军命该休矣!"雷赛秦又说道:"那江水困樊城,也是仙人说定,只有一丈二尺,再不过余一分的。

  故此,前日探事小军报来说,尉迟将军同三千人马俱趴在城头上躲水,尚还未死。"叔宝道:"若得未死还好,不然,把你三弟兄的狗头,一齐万剐千刀,也还算为轻恕。我且问你,如今怎样一个法儿禁得水住,救得尉迟将军出来呢?"雷赛秦道:"这事极易,此去樊城东南上,有一块大闸板,只消令军士前去放下这块闸板,水就退矣!"黑、白二夫人听他说明,即刻起身,带领军士前往东南上来,抬头一看,果见有一闸板,有许多兵卒守住在哪里,看放江水进城。二位夫人大怒,提枪舞刀,赶将过去,大喝一声,杀将起来。这些守关的楚兵干得甚事?都被二位夫人杀散。遂令军士放下闸板,水即渐渐退去。

  且说那尉迟恭,自从那夜爬上樊城,可怜三千人马在城头上,哪里来的粮草?初时杀些马匹来吃,到后渐渐不济。那些军士无法,只得在城上掘些野菜、蒿菜来充饥,不道命不该绝,却在城上掘出耗米三千石,尉迟恭大悦,这三千人马方能不至饿死。看官,你道这米是哪里来的?原来就是前回书中,数年前金墉城李密的仓中之米,被众飞鼠盗去,搬运到此的。正是:唐王有福全兵将,水困樊城耗米来。

  这一日,忽见城下的水渐渐退去。尉迟恭大喜,即领兵马杀出樊城,正遇黑、白二夫人杀到,夫妇相逢,虽不抱头大哭,却也各人掉泪,犹如:古木逢春花再发,月轮遇望又重圆。

  夫妇相见已毕,尉迟恭便叫道:"啊唷,二位贤妻啊!我做丈夫的几乎不能够与你们相见。"二位夫人道:"相公,幸亏军师妙算,复令妾身姊妹同秦叔宝将军前来,活擒雷赛秦,说明水决樊城之事,妾姊妹赶来放下闸板,方得水退,相救相公脱离此厄。"三人一头讲话,一面取路回营,与秦叔宝相会,诉说一番情由。

  叔宝道:"将军恭喜,那雷赛秦已被小弟擒住了。可恨奸王不问明白,竟回长安去了。只怕他在高祖面前又生一番是非了!"尉迟恭道:"真者是真,假者是假,这也由他罢了。如今雷赛秦在哪里?"军士道:"现囚在后营。"尉迟恭大怒,拔出宝剑正欲去杀,秦叔宝上前止住道:"不可,且取了宝镜,然后将他拿往紫金关,奏主公发落便了。"尉迟恭怒气方平,应声道:"秦将军说得是。"遂提枪上马,来到荆州城下。

  那楚王雷大朋早已知此消息,与王御弟雷胜秦商议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御弟算就万全之计,无奈天不从人所愿。

  孤家想将起来,那唐高祖决是真命之主,我等不如投降了大唐,以全性命,有何不可?"胜秦道:"王兄言之有理。"遂把降旗竖起,捧了传国照妖宝镜,出城赔罪,上前叫声:"将军,都是兽弟不好,今已被擒。孤家愿将宝镜、降书、降表献上。"尉迟恭见他十分哀求,心中倒也不忍加害,遂准了他的降书,取了宝镜,回营来见叔宝,备言前事。叔宝大喜。

  那尉迟恭、秦叔宝,同了二位夫人,将雷赛秦打入囚车,领了这三千人马,一同往紫金关而来。见了秦王,就把从头之事细细说了一遍。秦王大怒,分付把雷赛秦速行斩首。李靖忙奏道:"主公,不可杀他。若杀了雷赛秦,尉迟恭日后在万岁驾前再辩不清了。今主公可速令黑、白二位夫人,将雷赛秦解往长安,去与二王对明白了,然后凭朝廷发落,何等不美?"秦王大悦道:"军师之言有理。"就令黑、白二位夫人,解雷赛秦往长安去与两王对证。二员女将领旨就行。

  再讲李靖有了这面照妖镜,就要开兵去照那弥天道人的本来面目。只听见三声炮响,开了关门,分开阵势,咬金上前叫道:"快叫牛鼻子道人出来,爷们要照的!"小军飞报进营。五王闻报,一齐出来。只听得一声炮响,早已排开阵势。弥天道人手提宝剑走出营来,叫声:"李靖,你到荆州雷大朋哪里去借了照妖镜来照我么?"李靖道:"然也。"弥天道人大怒道:"李靖,你若照我不出,性命难保了。请把镜子来照照看,若是看不出,近些来照。"李靖取镜在手,来照道人,只见一道白光,再也看他不出是什么东西。李靖心中想道:"这也奇了,那镜中照出一道白光,决是白蛇精变来的。待我问他一声看。"李靖正要动问,这弥天道人先问道:李靖——我仙面目是何物?算你香山道学高。

毕竟不知李靖怎生回对,且看下回分解。

  第66回

  照妖镜识破妖孽

  五王子失算丧邦

  诗曰:

  阵前斗法显神通,堪笑妖僧识见空。

  却被祖师收伏住,焚香扫地做仙童。

  当下李靖就叫:"弥天道友,我这宝镜内照你是一道白光,莫非你就是白蛇精得道变的么?"弥夭道人大怒道:"呔!胡说!贫道功高行大,你师林澹然还要让我三分,怎么说贫道是白蛇精?不要走,吃我一剑!"把手中宝剑劈面望李靖砍来。

  李靖也把手中剑急架相还。两下大战不及十个回合,李靖岂是弥天道人的对手?不若先下手为强,便口念真言,把剑对弥天道人,喝声道:"疾!"只见那口剑上一道红光,犹如:燎台烽火腾空焰,万朵红云打面来。

  一堆烈火望弥天道人身上烧来。那弥天道人全不惧怕,反呵呵大笑道:"李靖,我只道你是香山门下,法术高强,却原来只得如此小技,也敢来班门弄斧!"说罢,不慌不忙,也把这口剑往李靖脸上一指,那剑上就起一声霹雳。这霹雳过了,又起一阵狂风,啊唷唷,好不厉害,顷刻间:飞沙走石乾坤暗,日色无光神鬼惊。

  反把这团烈火向李靖劈面吹来。李靖大吃一惊,即收了法术,把剑往地上一指,那平地上忽起一朵乌云,李靖跨上云头,竟往东南而走。弥天道人高声喝道:"由你到哪里去,我也会赶来。"说罢,把子中剑往地上一指,也起一朵乌云,那弥天道人也跨上云头,追赶李靖。

  再说刘黑闼,呼齐人马说道:"今日不破此关,誓不回兵!"传令一齐杀出。早有苏定方催开白点马,摆动雪花枪,一马冲来。那秦王也在哪里掠阵,看见苏定方一表非俗,心中欢喜。

  看见他冲来,叫一声:"苏王兄,投顺了孤家罢!"苏定方大叫一声:"唐童休走!"即劈面一枪刺来。秦王大惊,取定唐刀招架已来不及了。正在着忙,只见顶中放出一道金光,抓住了苏定方的枪头。苏定方想道:"原来那唐朝个秦王李世民倒是个真命天于,故此顶上有金龙现出。料想刘黑闼将寡兵微,不能成事,不如归顺翻,得图出息。"想罢,忙放落手中之枪,下马俯伏,跪拜马前。秦王大喜,慌忙下马扶起。那边唐璧见苏定方投顺了唐朝,不觉心中大怒,摆动金背刀杀将过来。这里,程咬金催开铁脚枣骝驹,摆动宣花斧,上前敌住。

  朱登见四王不能成事,唐家大将甚多,秦王天生异相,谅来天下是唐朝的了。方才苏定方又投了唐,我也只得归顺了罢。

  遂拍马向前,却逢秦叔宝迎住,叫声:"贤侄,你可知天命归唐,休要执迷不悟,快快投顺了唐家,与愚叔同为一殿之臣,有何不美?"朱登叫声:"叔父,你既要小侄归顺唐家,须要保举我永镇南阳。"叔宝大悦,说道:"贤侄,此事都在我愚叔身上便了。"朱登大喜,即同叔宝投降于唐。

  再讲那鲁州王徐元朗,见苏定方、朱登两人归唐,便心中大怒,摆动手中托天叉,杀将过来。尉迟恭见了,催开抱月乌骓马,摆动乌金枪,接住厮杀。那刘黑闼带领众将杀来,这边徐茂公招呼殷开山、马三保、段志贤、刘洪基等一齐战住。这一场狠战,非同小可,直杀得:阴风惨惨天昏暗,怪云奄奄日色黄。

  再说那弥天道人追赶李靖,在云端内紧迫紧走,慢赶慢行,

  正是:

  急行好似离弦箭,慢行好比月边星。

  赶至一山,李靖按落云头,仔细一看,那山名为紫阳山,有一洞府,名曰水火连环洞,乃林澹然仙师修行之所。只见洞门前一派仙景,正是:乔松翠柏参天秀,鹤鹿成群绕地行。

  李靖无心观看景致,竟走入洞中去了。这弥天道人随后追来,也按落云头,赶到水火洞口。见李靖走入洞去,想他必去叫林澹然师父出来与我答话,便在洞门前耀武扬威,大喝道:"呔!李靖,你走了进去,敢是叫师父林澹然出来见我么?快些叫他出来,我在此等候,不怕你飞到天外去。"不表弥天道人在洞外喊叫,且说李靖到了洞中,只见师父林澹然垂帘默坐于蒲团之上。李靖走到面前,倒身下拜,说道:"师父在上,弟子李靖参见,愿师父圣寿无疆!"那林澹然开眼一看,便说道:"李靖,你到此何干?"李靖把从前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林澹然早已知道弥天道人出处,便说道:"他是千年的猕猴,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修炼得道的。可取捆妖绳出去,收他进洞,听我发付,断断不可伤他性命。"李靖道:"领法旨。"林澹然起身往后边取出捆妖绳,付与李靖。李靖双手接取,辞别师父,来至洞外。弥天道人见了,大叫道:"李靖,我只道你躲得过,原来就出来了,莫非去相求师父借取什么宝贝,又来卖弄神通么?贫道不怕,你取得什么天罗地网,我也会走得出的。"李靖道:"正是,借得一件宝贝在此。"弥天道人道:"我也不怕的,请用起来。"李靖拿出捆妖绳,往空中一丢,弥天道人认得是捆妖绳,回身就走。

  谁知那宝贝起在空中,有霞光万道落将下来,就走也来不及了,早被捆妖绳捆住。那弥天道人就现出原形,乃是一个白猿。那捆妖绳捆在它颈上,犹如猢狲做把戏的一般,被李靖拿进洞中,拜请师父法旨。林澹然道:"你这孽畜,如此无礼,取宝剑斩了罢!"李靖答应:"领法旨。"提剑过来,正要施行,那白猿看见,跪地哀求道:"师父,可怜弟子有千年道行,乞饶一命,情愿在此修行,再不敢到红尘中去惹事了。"林澹然乃得道仙师,自然慈悲,见它哀求,便开口道:"李靖,这孽畜既如此说,饶它一命,将它用水符锁住,就留在洞中当一个道童,与我烧香扫地罢。"李靖道:"领法旨。"就将水符锁住,取下捆妖绳。白猿得放大悦,忙向林澹然座下叩谢不杀之恩,安心在洞做道童了。

  李靖方才拜别师父,驾起云头,仍回到唐营而来。只见紫金关前一道杀气冲天,阻住云头。李靖往下一看,却是两边交战,便叹息道:"也是明州刘黑闼罪孽深重,纠合众王子,劫数难逃,等我暗助他一阵成功,有何不可?"就将手中宝剑往下一指,只见刮起狂风,顷刻间:千年大树连根拔,万里江湖浪泼天。

  啊唷唷,好大风!飞沙走石往下打来。说也不信,那飞沙走石只打众王子的兵马,这唐营兵将一个也无害。

  再讲南阳王朱登,他叫一声:"秦叔父,待小侄去招呼本部兵马,斩取刘黑闼,作进见之功。"叔宝大悦道:"贤侄之言,说得极是。"那朱登便一条枪、一骑马杀将转来,招齐了自家人马,去归唐朝。复返身杀人明州刘黑闼阵内,这一条枪杀得好不厉害,犹如:白龙取水空中舞,带雨长蛟浪里翻。

  这一场好杀!那苏定方看见朱登入阵逞能,他也高兴起来,忙上前叫声:"主公,待臣也去助他一臂之力,以破明州兵献功。"秦王大悦,便叫道:"苏王兄,须要小心。"苏定方应声:"得令!"即把坐骑一拍,冲出营来。这一条白银枪使在手中,好不厉害,真正了不得,见一个来挑一个,见两个来挑一双。正杀得惨惨愁云起,腾腾杀气生,直杀到上梁王阵里。

  这边张公瑾与沈发兴交战,史大奈连忙相助。只杀得沈发兴大汗直淋,料想杀他不过,幸亏军师弥天道人传授妖法,把那手中宝剑望南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剑头上,顷刻生出一团烈火,重重叠叠放将出来。啊唷唷!真个好火,犹如:火烧赤壁孔明计,烂额焦头魏卒逃。

  那烈火一团一团的望唐营二将烧来。张公瑾、史大奈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打转马头好跑。二将只顾败走,哪里晓得云端自有李靖看见,就把宝剑往下一指,起个霹雳打下,那火就灭,沈发兴大吃一惊,不提防苏定方一马冲到,不问情由,竟向沈发兴后心一枪,翻身落马,定方便下马割取首级。

  可怜独霸上梁王,赫赫威名顷刻消。

  再说尉迟恭战住徐元朗。那徐元朗岂是尉迟恭的对手?不上十个回合,被尉迟恭的枪一枪刺去,正中咽喉,翻身跌下马来。尉迟恭即下马割取首级。正是,英雄久占大秦地,一旦威名关下亡。

  再说程咬金与唐壁交战。那唐璧虽是做过山东节度使,将门之子,武艺全备,只是哪里敌得过天降将星,怎当得起程咬金这三斧头的厉害?第一斧砍来,就当不起了。那程咬金不由分说,赶上前,把第二斧噗通一响劈下地来,便下马走过来,割取唐璧的首级。正是:威镇山东名久传,可怜一斧丧黄泉。

  那程咬金得胜飞马而去。此时只留得一个明州刘黑闼。刘黑闼见此光景,大叫一声:"罢了,罢了!杀的杀了,降的降了,可怜数十万人马,只剩得五万有零。"自知料难复仇,正想打点领兵回马而逃。只见朱登一骑马飞也赶来,刘黑闼叫声:"御侄,救我一救,孤当没齿不忘大恩。"那朱登也不回言,举枪一刺,正中前心。可怜刘黑闼翻身跌下马来,朱登就上前取了首级。有诗为证:堪笑明州后汉王,不思己力乱称强。

  若能谨守尊唐室,尽可施威霸一方。

  与主复仇仇未复,请兵长志志难长。

  英名丧与朱登手,此恨绵绵死不忘。

  再表朱登追杀残兵,可怜这二十五万明州之兵,一时之间,杀得昏地黑。你看这一路战场上,尸如山积,血流成河。李靖见四王已死,即便下落云头,来见秦王,说道:"主公,这后五龙劫会,大数注定,四王已灭,一王已归。贫道特来作别,要往海外云游去了。"秦王再三相留不住,便问弥天道人究竟是何妖怪。李靖就把师父林澹然捆妖绳擒住千年得道白猿,收伏在仙洞使用的话,一一说明,便长揖乘风而去。秦王深喜他道行清高,有超凡脱俗之妙,只得放他去了。

  当下徐茂公传令收兵。只听一声鸣金,众将纷纷回转,多往帅报功。程咬金得了济南王唐璧的首级,尉迟恭得了净秦王徐元朗的首级。朱登进营参见秦王,叔宝奏明保举之事,今斩后汉王刘黑闼之首献功。秦王闻言大悦,说道:"朱王兄斩获巨魁,其功不小,待孤家班师回朝,奏过父王,另行升赏。"朱登谢恩。苏定方献上沈发兴首级。其余一班众将所献大将首级,不计其数。秦叔宝便一一记明,上了功劳簿。秦王分付摆酒贺功,众皆大悦,直饮到:日影西沉天外去,月光初上海东来。

  来日秦王传旨,留尤俊达为鱼鳞关镇守总兵官,副将金甲、童环二员佐之;又留刘洪基为紫金关镇守总兵官,副将樊虎、连明佐之,两处分兵十万镇守。六将领旨,自去打点守关。秦王带领其余众将,随即班师,放炮一声,起兵就行。一路上好不得意,正所谓:三军齐唱叨叨令,众将喜赋凯旋歌。

  众人往陕西大国长安进发。早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长安,等次日入朝朝见。

  先讲二王,自从那日在荆州回国,奏知父王说:"尉迟恭投降雷大朋,起兵谋反。臣儿二人蒙父王差往紫金关观兵,军师李靖着令秦叔宝与黑、白二夫人同往荆州,目观其情,奏闻父王定夺。"其时,高祖大怒,信以为实,只等后来报到调处。

  不想久无捷报,正欲遣将发兵,先行拿问尉迟恭家属,却当黑、白二夫人解到雷赛秦入朝,面奏假冒之事。高祖传旨宣雷赛秦,当殿把龙目一观,果然与尉迟恭面貌无二,传旨推出朝门斩首。

  便唤建成、元吉上殿,埋怨道:"你这两个没用的畜生,凡事最不细心,动不动好歹不会,便来轻事重报,诳奏于朝。以后若再不细心,活活将你两个畜生重处一死。"二王十分惭愧,跪于阶下,几乎把头都磕碎了。

  正是从前作错事,如今没兴一齐来。

  高祖喝声:"去罢!"二王爬起身来,满面羞惭,退出朝门,回府不表。

  高祖即驾退回宫。来日五更三点,高祖驾坐早朝,打起龙凤鼓,敲动景阳钟,正是:文听鼓声朝天子,武听钟声拜圣人。

  文武百官朝拜已毕,分列两班。高祖传旨:"有事奏事,无事卷帘退班。"道言未了,早有一官,纱帽红袍,执笏当胸,上殿奏事:"臣黄门官启奏陛下,今有秦王得胜班师回朝,带领众将现在午门候旨定夺。"高祖闻奏,龙颜大悦,传旨宣进来。那秦王闻宣,来至金阶说:"臣儿世民朝见父王,愿父王万岁!"高祖道:"王儿平身,你可将出兵之事,一一奏闻为父知道。"秦王领旨,便将前事一一奏上,又将功劳簿上呈龙案。

  高祖御手展开,从头细看一遍,龙心大悦。传旨宣徐茂公、秦叔宝、尉迟恭等三十七人见驾。秦王领头,众将进朝朝见。三呼已毕,高祖喜逐颜开,说道:"朕有封诏一道,着黄门官上殿宣读。"黄门官领旨,上殿念道:"圣旨已到,跪听宣读。"

  诏曰:

  朕闻有功必赏。尔诸将勤劳王事,赤心报国,今幸班师,宜享太平。所有开国功勋,今当封敕。恩臣秦叔宝,临潼救驾,佐朕扫平宇内,晋封护国并肩王、出将入相天下都督大元帅,赐双锏,专打奸佞。尉迟恭单鞭救驾,封为虢国公,赐单鞭,先打后奏。徐茂公封英国公;程咬金封鲁国公;魏征授兵部尚书;朱登复姓伍,封开国公;苏定方封锡国公;马、段、殷、刘、王五将,皆封国公;一十八将,俱封总兵。故罗成封越国公,妻封一品夫人;故刘文静封太子太傅。赐黄金万两,建麒麟阁,表扬渚将功勋。钦此。

毕竟不知怎生起造麒麟阁,且看下回分解。

  第67回

  麒麟阁旌表功臣

  升仙阁奸王斗富

  诗曰:

  唐事山河一统成,皆因圣主得贤臣。

  功勋旌表凌烟阁,众杰雄名万古称。

  当下黄门官开读高祖封赠功臣诏收已毕,众将齐声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谢恩出朝。高祖起驾回宫不表。

  单讲程咬金封了鲁国公,好不快活。钦赐的冠带,他头戴冲天冠的金幞头,双龙抢珠扎额,身穿大红绣龙蟒袍,腰拴金镶白玉带,脚踹粉底朝靴,摇摇摆摆,欣欣然好不得意,与众功臣都在朝房议造麒麟阁。先唤画工画其图形,然后打算木料砖瓦动工鸠造,议论纷纷不一。这程咬金最性直,便说道:"起造麒麟阁,要索之极多。蒙万岁爷赐我们金子一万两,吾们要好看,大家拿出来添补,三千银子一个在里头。须要造得那座麒麟阁飞檐走阁,齐整华丽,要比那个隋炀帝昔日游幸江都起造的迷楼一般,才算我们做汗马功劳的臣子,胜似那个亡国败家的皇帝百倍了。"众人俱大笑起来,说道:"程将军既说得出这句好话,先是你为头,快拿出三千两银子来帮助,我们众人无有不遵台教的。"程咬金方才这句说话,不过是好胜作耍之言,今见众朋友笑了,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便笑嘻嘻,呆着脸道:"众位,你们大家拿三千银子一个出来帮助,我老程也说不得了,别样事情不管,这些豆腐小菜钱,都算在我帐内便了。但是你们都要拿出来的,若有一个不拿出来,我老程就要将他十七八代祖宗都牵出来骂的。"叔宝道:"你这个蠢才!

  如今做了国公,也该学些体面,岂可照旧做响马一般,胡言乱道的混帐,失了公卿的品格。"咬金见叔宝抢白了两句,忍气吞声,自知其过,噘起这张嘴,再也不敢多口了。

  再说朝廷就有旨意出来,起造麒麟阁,命工部尚书督同该管有司官职,即日兴工起造,钦限三个月完工。那些有司官,唤齐各项匠人,不下数千名,纷纷起造。正是:高阁凌虚标姓氏,巍巍不朽古今称。

  足足忙乱了三月,完工复旨。早惊动了长安城内城外的百姓,都称麒麟阁千古奇逢,难得看的。大家扶老携小,男男女女,一齐来看,都沸沸扬扬,喧喧嚷嚷说道:"啊唷唷,好齐整!"你看四周围一带,都是玛瑙石砌就的;四边亭柱,都是乌木紫檀。高有十丈,阁造三层。上铺玻璃碧瓦,四面雕龙画凤的纱窗,真个景致非凡,好一座仙人楼阁。

  且讲高祖闻麒麟阁钦限完工,传旨摆齐銮驾,到来游玩。

  细细观看一遍而回,龙心大悦。命秦王写一副对联,挂与阁上。

  写道:

  双锏打成唐世界,单鞭撑住李乾坤。

  且说阁内造得极其华丽,一日高祖坐朝,黄门官启奏道:"麒麟阁摆设完备了。"高祖闻奏,命殷王建成、奏王世民、齐王元吉弟兄三人,赴麒麟阁庆贺。诸位功臣上前各各见礼已毕,那些众将只与秦王说说笑笑,惟有殷、齐二王却无一人理睬。咬金见了,心中想道:"这两个狗头,一向自恃太子,大模大样,把我们众朋友百般欺侮。尉迟恭因入天牢探望秦王,将元吉毒打一顿,反被建成着人骗入王府,屈受披麻拷打,亏得牛鼻子道人叫刘兵部相救。可怜罗成兄弟无人相救,被他们陷于死地。如今幸得高祖明白这个道理,把秦大哥的双锏与尉迟恭单鞭,一齐御笔亲自题诗在上,叫他们专打朝中奸佞,不论王亲贵威,先打后奏,故此他两个狗头好像哑巴子一般,不敢再撒野了。待老程去耍他们一耍,也好与罗兄弟的阴魂出出怨气,也算做好朋友一番,有何不可?"遂走将过来,喊道:"呔!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我家主公收纳英雄,挣下功劳,在此麒麟阁庆贺我们众功臣,赐宴饮酒,好不光彩。你这两个退时倒运的废物东西,一出兵就被杀得片甲无留,大败而归,看起来真正是没用的人了!要你们在此做什么?只好给我弄弄鸡巴!"叔宝见他作耍殷、齐二王,犹恐不逊起来,不好看相,连忙走过来,喝退咬金,羞得殷、齐二王含忍大怒而去。来到府中,与元吉商议道:"我们也造一个高阁,比那麒麟阁更加齐整几倍,也与我们两府的众将士日日饮酒作乐,以出出今朝被程咬金这狗头的恶气。贤弟,你道如何?"元吉道:"王兄说得有理。"次日,二王即发出两府钱粮,就在那麒麟阁的对面,也造起一座高阁来。不消数月完工,却也与麒麟阁一般高大,也是极其华丽,细巧穷工的齐整。上悬一个金字匾额,名曰"升仙阁".两边也有一副对联,上写道:龙楼日日生祥瑞,凤阁朝朝起彩云。

  那殷、齐二王也在里面吃酒作乐,倒造化了这一班家将,日日赐宴,陪二王吃一个醉饱。只因升仙阁造得穷工极巧的齐整,那些长安百姓,都去看二王的升仙阁;这一边的御赐麒麟阁,倒没有人来观看,渐渐冷落了。这些众英雄都不以为然,只有那个程咬金是好胜好事的,看见这些百姓都去看升仙阁,称赞阁中富贵许多好处,独有自己这里的麒麟阁非但无人称赞,连看的也渐渐稀少起来,心中甚是不服。他心中一想,道:"嘎!

  是了!我有个道理在此。"次日,咬金买了几百担干面,叫人做起肉馅包子来,百姓们来看麒麟阁的,每人赏包子两个。正

  是:

  好胜之人惯吃亏,卖嘱百姓费己财。

  赏包子的消息一传扬开去,到明日,众百姓俱来看麒麟阁,领赏肉馅包子,去而复来,络绛不绝的看,真正闹热不过的兴头。程咬金洋洋得意,好不快活。果见二王哪里的升仙阁一个人也没有去看了。这边二王得知这个消息,便说道:"这个何难之有?明日也做起肉馅包子来,每人赏四个包子。"这些百姓何乐不为?真正好造化,复又去看升仙阁了。弄得那些百姓

  们真是:

  两头忙乱日奔波,争夺包子少与多。

  那咬金一时又兴发起来,他们四个,我们这里每人赏八个便了。每人赏八个包子的消息传扬开去,这些百姓最贪多的,又一齐都来观看麒麟阁了。这边殷、齐二王大怒道:"赏包子有甚希罕?孤家明日每人分赏一钱银子一个。"这消息传出去,那些百姓连生意都不去做了,若老若幼,捱捱挤挤,都来观看升仙阁,要领这一钱赏银,把那街道都挤满了。咬金看见这个光景,不觉大怒起来,想道:"我老程因一时赌气,把家中银子都使尽了,如今连这包子都赏不起了,哪里及得这两个狗头有钱?一日花费万金。"这样赌气,心中昏闷不过。

  这一日,正逢尉迟敬德吃得大醉,坐在哪里说酒话,咬金便走过来对他说道:"老黑,那万岁爷封你的钢鞭做什么?"尉迟恭道:"万岁爷叫我专打朝中奸佞不法之臣,你难道不晓得这个缘故,又来问我么?"咬金道:"如今殷、齐二王私造升仙阁,每人赏一钱银子,引得众百姓不务生理。这等不公不法,你怎么不去打他呢?"尉迟恭道:"他们两个有钱,自去做畅汉,关我老子甚事?"咬金道:"原来你是没用的,当初被他骗去,屈受披麻拷打,吃了他们两个这一场大亏,如今趁此机会,何不公报私仇?打他一顿,是落得的。"尉迟恭是一莽之夫,听这句话,不觉:无名火自心头起,旧恨竟从胆上生。

  尉迟敬德大怒,立起身来,赶至升仙阁,手提钢鞭,虎势甚迫。程咬金心中一想道:"倘然这黑炭团一时性起,打杀了这两个奸王,可是一番淘气的事,追究起来,又说是我老程撺掇他去的。我不如一路叫喊前去,吓他两个狗头害怕,预先走了,我就哄骗这老黑拆倒了这个升仙阁,岂不是好?"想定当了,连忙一路喊叫前去,说道:"殷、齐二王私造升仙阁,耗费钱粮,尉迟恭黑炭团来打了,你们大家走开些!"二王正在升仙阁上饮酒作乐,忽听下面喊叫,推开纱窗一看,吓得魂胆皆破。便说道:"不好了!迟尉黑子来了!"慌忙飞奔下阁,一溜烟,弟兄两个逃出后门走了。

  尉迟敬德抢上升仙阁来,不见二王,正没处出气,忽见咬金走来说道:"老黑,他两个虽然逃走了,打不着,这升仙阁是私造的,在此引诱百姓,何不将它拆毁了,也与万岁爷省些银钱?"那尉迟敬德正在大怒之间,忽闻咬金之言,说道:"有理,有理。"连忙叫齐手下数百名家将,立刻拆升仙阁。那班家将也怪二王一向做人不好,今闻家主分付,齐声答应,大家动手,把这座升仙阁,不消一日工夫,就拆得干干净净。正是:耗费钱粮起造成,一朝却遇败家精。

  又把那些什物家伙、玩器之类,都打得粉碎,方才住手。

  尉迟恭哈哈大笑,说道:"打得好臊皮!"随即回府而去。

  再说那二王飞奔逃归王府,差人打听,回报:"启二位千岁王爷得知,不好了!那尉迟恭打上升仙阁,不见二位王爷,就唤手下把这一座齐齐整整的升仙阁立时拆光了,玩器、什物等项,尽都打得粉碎,方才住手回去。"殷、齐二王一闻此言,

  直气得:

  眼珠爆出眉毛外,手脚浑如冷水喷。

  元吉大叫一声:"罢了,罢了!啊唷唷!迟尉黑子这狗头!

  真正了不得了!"建成道:"三御弟,我们气他不过,不如把此事明日早朝奏闻父王,必要问他一个无事生非、欺君灭主的罪,杀不能杀他,打也得打他一顿,才消我恨。"元吉连忙摇手道:"王兄,此事算来动也动不得。况且这座升仙阁,原是我们不服他们那麒麟阁,故此私自两个拿出银子来造的,怎敢奏闻父王,寻这个事?倒去拽被头,讨屁嗅?看来这场亏我与王兄要吃的了!"建成听说,又叫:"三御弟,你的见识虽是,但是秦王世民手下这些将官,我为兄的心里到底恼他不过,全赖三御弟再想一个绝妙的计策来,把他们这些将官,一个个弄得尽死方休,须要做得干干净净便好。"元吉听言,便把眉头一皱,顷刻计上心来,说道:"有了。"建成忙问道:"怎么样呢?"元吉道:"王兄,我想如今天气炎热,这些将官都住在天策府内,只消王兄明日早朝启奏父王,说那秦王手下这些将官,一向在沙场征战,汗马功劳,受尽许多辛苦,今虽宁居在天策府,今夏天暑气炎蒸,可令太医院官虔合香茹饮汤,颁赐他们,以见父王爱贤恤士之心。父王必然准奏。那时我们就去传那太医院官到府中来,着他暗藏巴豆、大黄等物在香茹饮汤内,颁赐前去,不怕他们不吃。若吃了下去,他们自然一个个刮肠刮肚的泻死,岂不干净么?"建成听说,大喜道:"妙,妙,妙!好计,好计!"一宵无话。

  来日五更三点,二王一同入朝。只听金钟响,画鼓敲,万岁君王视早朝,真个是:户外昭容紫袖垂,双瞻御座引朝仪。

  御炉中香烟缭绕,高祖驾坐龙亭,传旨两班文武:"有事出班奏事,无事卷帘退班。"高祖传旨方罢,殷、齐二王上殿启奏道:"臣儿建成、元吉有事奏闻父王。"高祖道:"你们两个所奏何事?快快奏明。""臣儿因念秦王麾下将士边关立功,安享未久。值此盛暑,父王爱贤恤士,何不颁赐香茹饮汤,解散炎蒸,以表父王之恩。"高祖闻奏道:"王儿之言甚善,依卿所奏,即着太医院英盖史,合就香茹饮汤,颁赐秦王府。"众将领旨,高祖散朝回宫。不表。

  单讲殷、齐二王退朝回府,就差内侍去召英盖史来。那英盖史闻殷、齐二王相召,慌忙来到府中。参见已毕,便问:"二位千岁见召,不知有何分付?"二王道:"孤家弟兄有一事相烦,不知先生可肯依孤么?"英盖史道:"千岁令旨,臣敢不遵?"二王道:"先生,孤家弟兄只为天策府一班将士,个个倚着秦王的势耀,每事相欺于孤,今日万岁爷要赐他们香茹饮汤,敕着先生料理。孤家意欲拜烦先生,于每服香茹汤中暗藏巴豆、大黄发泻等药,待他们吃了,个个泻死。故此,特召先生到来叮嘱。"英盖史听说此言,心中跳个不住,连忙回说道:"二位千岁!别样事无有不遵,此是险毒之事,断断不敢奉命,乞二位千岁另寻别人罢!"二王又道:"先生不必推辞,你今日依孤行了此事,他日孤登九五之位,就封你为一字并肩王,岂不富贵极矣!"那英盖史闻说此言,心中十分动火,心想:"若依了他,这并肩王稳稳做得成,况他是大太子,他日高祖寒天,皇帝自然是他的,料无别人可夺。"因一时动贪富贵之心,就忘了天理好生之德,又想一想道:"这香茹饮汤况且又是皇上特赐,因吃多了作泻,与我无相干系。"打算已定,便依允道:"既承二位千岁美意,臣敢不领命?"二王见他允了,大喜,相送出府。英盖史回归太医院府中,连忙合好了香茹饮汤,奉旨送去不表。

  且说众将士退朝回来,在天策府内居住,因天气炎热,大暑逼人,各自闲耍。程咬金扯了尉迟恭到一间书房内下象棋,咬金道:"我与你今番着一个小意思,竟是十两一盘罢。"尉迟恭道:"就着十两罢了。"两个就着起象棋来。不想程咬金一连输了三盘。那程咬金最算计的,为何肯与尉迟恭着起十两银子一盘的象棋?只因前年在扬州夺状元的时节,见尉迟恭象棋甚低,此乃他前日未遇时运的时节,银子少,心慌意乱,故此输了。如今时运亨通,况且稍长胆壮,自由自在的下棋子,自然又高又精,咬金如何下得他过?所以连输三盘。咬金道:"我下你不过,如今要让我一个车才好。"尉迟恭道:"我如今不下了,你方才输与我十两一盘,这三盘银子快快拿出来与我,待我作东备酒,相请诸位朋友吃酒,尽醉方休。"咬金听说,哈哈大笑道:"容易,容易!我这三盘棋子决不赖你,强如你在扬州下棋,被伍云召打得做狗叫。"尉迟恭被咬金讨笑了,不觉大怒起来。正是:只道着棋寻快活,哪知惹出气星来。

毕竟不知尉迟恭怎么息怒,且看下回分解。

  第68回

  药师灵丹救国公

  太宗位登显德殿

  诗曰:

  天意无私只有公,二王枉费逞奸雄。

  世民自有人君福,士庶归心相向同。

  当下尉迟恭听了程咬金讨笑的言语,不觉大怒,欲待厮打起来,忽见外边家将飞报进来道:"圣旨到了,快请二位公爷冠带好了,出去接旨。"两人闻报,只得连忙穿好了衣服接旨,走出外边,与众将一同俯伏。那钦差开读诏书曰:朕深处水晶宫,尚且不胜盛夏之酷暑,想尔等众卿同居天策府,必然烦热更甚。特命太医院虔合香茹饮汤,一体颁赐,庶不失朕爱士之心也。钦哉!

  众将山呼万岁,谢恩已毕,请过圣旨,香案供奉。太医院英盖史复旨不表。

  再说程咬金连忙走将过来,说道:"这是上赐的香茹饮汤,必定加料上号,透心凉的,我们大家来吃。"分付左右:"快拿大杯过来。"先是秦王一杯,然后众将各吃一杯。唯有尉迟恭同程咬金两人说道:"此乃上赐来的,果然又香又甜,难得吃的,我多吃几杯。"两个贪嘴不过,大杯吃了十来杯。一个说道:"啊唷,妙啊!果然爽快,透心凉的。少停我们再来吃罢。如今再去下象棋,何如?"尉迟恭道:"如今不下了,你赖东道,直头不是人,我再不信你了。"咬金道:"不下了就罢。"两人各自走开,别寻头路玩耍去了。

  看看到晚,肚中忽痛起来。咬金道:"咦!这也奇了,难道吃了十来杯香茹饮汤,暑气还不解么?再去吃他娘罢。"走过去又吃了几杯。谁想更加疼痛,大叫:"啊唷,啊唷!不好,不好!要出恭了!"连忙走到坑上,泻个不住。自此为始,一日最少也有五六十遍。敬德亦如此。秦王、众将略略好些,却也泻得头昏眼花,手足疲软,都泻倒了。

  这消息传将出去,那殷、齐二王闻之大喜,说道:"妙啊,今番天策府中之人,一个也活不成了!"高祖在内宫,闻知天策府中将士吃了御赐香茹饮汤,一齐都泻倒了,不觉大吃一惊,十分着急,又传旨速令太医院来医治。英盖史接旨,知泻药发作,打点前去医治。那殷、齐二王又来相召,到府下阶相迎,十分优待,说道:"先生真正好妙手段的郎中,其药甚灵,果然吃了你的药,就要断送性命。如今天策府众将士命在旦夕了。

  圣旨着你去医治,孤这里一客不烦二主,把富贵总作成了先生罢。如今此去,快快送他们上路要紧!"英盖史也不敢推辞,口称遵命,辞别出来,到天策府中医治。索性把大黄、巴豆放在药内煎将起来,与众将吃了,一发泻得不堪。

  不表太医不良,单讲徐茂公军师既然熟识阴阳,怎么不知二王弄鬼算计?只因此是高祖皇帝御赐的,故尔不去算得,中了二王毒计。现今见众人服了太医之药,倒益发更凶了,茂公疑心起来,把指头轮算一算,叫声:"啊呀,不好了!"连忙来见秦王,说道:"主公,可速传令诸将,勿饮汤水丸药,若再吃下去,大家性命难保!"秦王忙问何故,茂公说明轮算阴阳之事,中了诡计,故不可服药。秦王大惊,不好声张,长叹一声,忙令众将莫饮汤水和煎丸丹药,省节饮食。无奈诸将食肠最大,泻是泻,吃是要吃的。古语传留:"吃不死的痢疾。"再吃下去,这泻病焉能肯愈?正在投法,却好救星到了。

  秦王洪福如天大,相救英雄妙手来。

  那李靖从北海云游而归,到长安来见秦王。见礼已毕,秦王告知:"诸将中毒受泻,未能痊愈,军师何以治痊为妙?"李靖答道:"不妨。"随将几丸丹药放在水中,叫众将吃了。

  果然仙人妙药,吃下去,肚就不泻了,大家轻身行走起来。众将倒也罢了,只有程咬金与尉迟恭知道其情,心中大怒,不肯甘休,就要出气。无奈泻了这几日,两脚犹如醋瓶一般的酸,再也走不动,将养了数日,才平复如旧。两人私下商议道:"香茹汤是万岁赐的,药是太医院合的,只消究这太医院,自然明白。"这日,两人同到大理寺府中来。衙役连忙通报本官,那大理寺出来迎接进厅。见礼已毕,分宾主坐下。咬金道:"我们两个今日非为别事,要借你这座公堂审究一桩事情。"大理寺应道:"是,遵教便了。"二人起身,走到公堂两边,摆下两把虎皮交椅,朝南坐下。咬金道:"贵寺请便罢。"大理寺应声晓得,里面去了。咬金唤过两名快手道:"我要拿一名钦犯,你快去拿来!"那快手禀道:"求老爷出签。"咬金喝道:"鸡巴的签!伸臂膊过来。"提笔写道:"速拿太医院英盖史回话,不得有违!"那个快手应道:"是,晓得。"他知道这程将军的性格,故此不敢回言。

  那快手出了府门,一路思想道:"这个人劫王杠,卖私盐,做强盗,知什么道理?这太医院是朝廷的命官,怎能说去拿?

  不能这样的。我们且写起一个帖儿,只说请老爷吃酒,他一定肯来,那时就不关我们的事了。"算计已定,来到太医院门首,把帖子投递进去。只见一个家丁出来说:"你们先去,我老爷就来了。"两个快手回去。不表。

  再说英盖史不知底细,只道大理寺请去看病也不可知,即忙分付打轿往大理寺而去。到了门首,不见来接,心中想道:"定是他又陪着别客在内,不免径自进去,倒也觉得知己。"进了仪门,到甬道边,只见程咬金、尉迟恭两个坐着,两边分列衙役。那英盖史心中老大一惊,只得上前打拱道:"下官不知二位公爷在此,有失进谒,望乞恕罪。"咬金是认得他的,便大喝一声:"你这狗官,怎么见了俺家还不下跪?"喝令左右:"与我抓上来!"两边衙役一声答应,犹如鹰拿燕雀,赶将过来,连忙将他剥去冠带。英盖史大怒道:"我是朝廷的命官,怎敢如此放肆!"咬金喝道:"该死的狗官!你既是朝廷的命官,怎敢药死朝廷的将官?快把香茹饮汤之事招来,免受刑法!"那英盖史听了香茹饮汤之事,惊得魂不附体,只得勉强上前辩说道:"这是万岁的主意,与我什么相干?"说便是这等说,那个身子捉不住抖得如翠花一般,面上失了色。那尉迟恭早已看出他这等心虚的形景,叫道:"程将军,不必与他斗口,夹他起来,不怕他不招明白。"咬金道:"是。"分付左右:"取铜夹棍过来,把这狗官夹起来!"两边答应一声,把英盖史套入夹棍内。此时:思量叫天天不应,打点入地地无门。

  英盖史几乎痛死,心中好不懊恼,又不敢说出真情,只叫"冤枉".咬金见他不招,说道:"再换一副厉害的夹棍过来!"两边应道:"是!"英盖史想道:"悔气!今日撞着这两个活强盗,招是个死,不招也是个死,不若招了,也免一时痛苦。"只得叫声:"愿招!"咬金分付画供。那英盖史一一写在纸上,呈将上来,放在案桌上。咬金看不出写些什么在上边,便对尉迟恭道:"老黑,你念一遍。"尉迟恭看了一会,一个字不识,不知写的是怎样说话,便大声叫道:"大理寺出来,念与我们听!"这个大理寺躲在屏门背后,看得发笑,闻得叫唤,忙走出来,清清白白一字不错念与他。二人听了,那番大怒,跳将起来,说道:"啊唷唷!可恼,可恼!这两个奸王如此可恶!

  相烦贵寺与我把英盖史监下,待我们奏过朝廷,然后与他们讲究。"大理寺连连领教,分付把英盖史收监。二人就说道:"承借重了。"辞别回府,一宵无话。

  明日早朝,只听:静鞭三响王升殿,两班文武口称臣。咬金、尉迟二人俯伏金阶,把此事细细奏明。高祖大怒,即着内侍去召殷、齐二王,又差校尉去调太医院英盖史。内侍、校尉俱称领旨,一齐出朝,各自分往。先说英盖史调至殿前,叫苦道:"是殷王、齐王二位千岁的主意,与臣无干。"二王亦到,见事发觉,大胆上殿,朝见父王。高祖便道:"又是你们两个!"二王道:"臣儿怎敢?这是太医院妄扳扯臣儿,希图漏网,待臣儿去与他质对。"高祖允奏。二王走下来。英盖史见了二王,口称:"千岁,害得臣好苦也!"殷王即忙上前,拔出宝剑,喝道:"该死的狗头,怎么牵扯孤家?看剑!"耍的一剑,把英盖史砍为两段。高祖见了,明知二人同谋,欲要问罪,却是提不起这忍心,只得喝道:"此事尚未明白,怎么就大胆把他斩了?"二王道:"臣儿问他,他却言语支吾,一时性起,把他斩了。"高祖正在两难之际,只见秦王奏道:"父王,臣儿想,英盖史违旨不法,今已斩首,不必深究,着他眷属好好收殓,原给他冠带便了。至于此事,亦是众将应该有数日之灾悔,父王不必费心,省得多事多愁。"高祖听了,也不回言,竟自退朝,大气回宫,不觉气成一病。

  再说二王回至府中,说道:"若不斩此太医,几乎弄得不好看相。为今之计,乘父王有病,我们只说守护禁宫,假传父王圣旨,兴兵杀入天策府,把他众人一个个多结果了,以绝后患。"建成、元吉商议定当,十分大喜,准备速行。正是:周郎妙计高天下,只恐难瞒诸国公。

  我且慢表二王欲行诡计。再说秦王在天策府中,知道父王怒忿成病,十分忧惧,恨不能以身代父。不想高祖之病日重一日,众将屡屡相劝秦王早即帝位,以安天下之望,只是不肯。

  那一日,徐茂公急忙来见秦王,说道:"主公,臣观天象,那太白经天,已见两次现于秦、雍二州之分界,合应在主公身上。

  况且殷、齐二人所谋不孰,主公须要预备。"秦王道:"军师之言差矣。自古国家立长不立幼,今殷王建成既为长兄,又立为东宫太子,自然掌山河,主社稷,九五之位是他的。军师如何说出这般话来?"茂公见秦王不允,无可奈何,只得出来,与众将商议道:"如今太白经天,高祖归天在即,国不可一日无主。那殷王建成虽立东宫,但心性不仁,一味奸诈,岂是人君之度?秦王主公爱贤尊士,气量宽宏,实系应世之主。无奈于礼有碍,再三推托,力请不允。我算阴阳,本月十六日系登御吉期,如今怎由得他主张?"程咬金道:"我们去杀了两个奸王,不怕主公不登宝位。"茂公摇手道:"不妙,不妙!此非善计。我已打算在此,除非今晚众将都要全身披挂,暗藏利器,到了三更时分,敲开天策府前门,都折去了,拥将进去,强扶主公上马。将兵埋伏玄武门左侧,若二王不来是他的造化,若是不见机,他统兵到来,那时追杀未迟。"众将都道:"军师之计甚妙!"商议已定,各人饱食战饭,顶盔擐甲,披挂好了。

  是夜,一齐到天策府来敲门。秦王明知有变,分付不许开门。众将见不肯开,只得爬上门楼,将绳索拴缚好了,一声呐喊,大家用力一扯,拍挞一声响,把一座门楼顷刻就扯倒了。

  众将忙一齐拥将进去,来到议事厅上。秦王骇然一惊,疾忙出来,尚未开口,早被程咬金替他顶冠披袍束带,扶上龙驹马,拥出天策府,送出玄武门,埋伏在要路。

  早有殷、齐手下探子探知消息,飞报殷王府来:"启上千岁爷,不好了!那天策府众将都明盔亮甲,簇拥秦王进玄武门,不知何故,特此报闻,请候裁夺。"建城闻报,这一惊不小,忙令内侍急请齐王。那元吉慌忙来到。建城道知其情,问:"三御弟,计将安出?"元吉道:"王兄不必着忙,我已打算在此。

  只消王兄速传东宫侍卫,点兵杀出,只说是奉圣旨的,要诛乱臣贼子,谅秦王不敢抗抵,岂不一举成功!"建成大喜道:"御弟之言甚善。"即忙出令,点齐东宫侍卫说:"养军千日,用在一朝。今晚全在此一举,须要勇力杀出。若能灭此乱臣贼子,共享荣华富贵不小。"这些侍卫兵将齐声答应,都是戎装披挂,弓上弦,刀出鞘,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提了兵器,飞身上马。

  元吉他也带侍卫家将,自以为能赶到玄武门,会集东宫众将,先杀到天策府来。

  谁知惊动了尉迟敬德,他奉军师将令,领众埋伏在此,远望尘头起处,火把通红,无数兵马,明盔亮甲,手执兵器而来,为首领兵的却是殷王建成。尉迟恭大怒,拍马上前,大叫:"奸王!你往哪里走?"建成一见尉迟敬德,不觉着了忙,喊声:"啊呀,不好了!迟尉黑子来了!"便大着胆喝道:"尉迟恭,不得无礼!孤奉万岁爷圣旨,在此巡察禁门。你统众到此,敢是要造反么?左右与我拿下!"东宫侍卫还未上前,尉迟恭大怒喝道:"放你狗臭屁!什么圣旨不圣旨,多是你两个奸王的诡计,今番断不容情了。吃我一鞭!"那建成见不是路,回马便走。尉迟恭放下马鞭,就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去,正中建成后心。殷王建成叫声"啊唷",便两脚朝天跌下马来。咬金从旁抢出,一斧将殷王砍为两段,取了首级。

  再表后面元吉,带了人马赶来,早有秦叔宝抢出,大吼一声,提枪直刺。元吉大吃一惊,叫声:"不好!"正要逃走,不想马失前蹄,一跤撞下马来。叔宝举起双锏,耍的一下,把元吉打做两段。那侍卫兵将大怒,各各放箭,两边对射。秦王看见,大叫道:"我们弟兄相残,与你们众军士何干?速宜各退,毋得自取杀戮,枉送性命!"那众将闻秦王传令,即各自退散而去。

  却说高祖病已小愈,忽见敬德趋内请安,奏称殷、齐二王作乱,秦王率兵诛讨,今已伏戮,恐惊万岁,未敢奏行,特来谢罪。高祖一听此言,不觉泪湿眼下。病后之人,惊郁于胸,郁涨起来,竟作南柯一梦。报知秦王,秦王大哭不止。徐茂公道:"主公,死者不能复生,哭也无益。天下不可一日无主,速宜登位,然后端正大事。"秦王无奈,只得允从,即皇帝位于显德殿。百官赴阙朝贺,改为贞观元年,号曰太宗。遂颂哀诏,尊高祖为太上皇。葬殓已毕,册立长孙氏为皇后。殷、齐二王照王礼祭祀,晋加荫封。

  文武百官俱升三级。其余秦王随征将士,并皆重用。叔宝单题一本,荐伍登为南阳王,镇守南阳等处地方,以袭父职,庶不负忠良之后。秦王允秦,即封伍登为南阳王,世守南阳。伍登三呼万岁,感谢君恩,辞朝赴任不表。

  再说秦王传旨,大排筵宴,犒赏士卒,开仓赈济,大赦天下。万民感戴,各国遵依。真个风调雨顺,盗息民安,修文偃武,又见太平,景象一新。有诗为证:天眷太宗登宝位,近臣传诏赐皇封。

  唐家景运从兹盛,舜日尧天喜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