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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凤奇缘

作者:清·雪樵主人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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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凤奇缘清·雪樵主人编

目录

第一回汉帝得梦选妃奸相贪财逼美

第二回太守被责献女昭君用计辱奸

第三回美人图奸臣点痣鲁家庄金定掉包

第四回使奸计太守被诳苦分离昭君上路

第五回献图谎奏惑君妒美追舟遇贬

第六回真冷宫昭君受苦假圣旨太守充军

第七回弹琵琶月洞相思叹五更冷宫诉怨

第八回王太守辽东受军棍汉天子越州召皇亲

第九回王嫱病缠冷宫姚氏分娩辽东

第十回坐孤灯思想汉天子开南选取中刘状元

第十一回见西瓜吟诗散闷踏夜月忆古伤情

第十二回凤凰台林后听琵琶望月楼昭君会皇后

第十三回唆天子正宫暗听打西宫鲁妃吃惊

第十四回分宫亭皇后白冤王昭君冷宫诉怨

第十五回真昭君亲见汉王勇李陵锁捉奸臣

第十六回毛相拐图逃走鲁妃仇报自尽

第十七回东教场抄斩毛门西宫里初整鸾衾

第十八回出边关奸相装醉汉到番邦延寿找门生

第十九回召王忠总兵趋炎附势造相府太守进爵加官

第二十回献昭君图挑番王进哑谜诗难汉主

第二十一回刘状元看破番诗单于国大兴人马

第二十二回彭总兵失机败阵李元帅奉旨征番

第二十三回李陵败石家父子吴銮差左右先锋

第二十四回智困李陵遭活捉急差都督起救兵

第二十五回百花女怒杀番将石庆真暗箭伤人

第二十六回报妻仇李虎阵亡踹番营老将交兵

第二十七回困番邦李陵不屈说忠良番相受辱

第二十八回美人计哄忠臣李陵忿羞公主

第二十九回公主含羞全节忠臣尽义轻生

第三十回虎牙口忠臣立碑雁门关苏武和番

第三十一回大小逼卫律遭辱骂风雪岭苏武牧羝羊

第三十二回苏武软困飞来洞番王病想王昭君

第三十三回延寿探病献计番王临朝发兵

第三十四回娄相挂帅操人马甘奇比武夺先锋

第三十五回盘陀山妖仙逞异术番元帅单骑请军师

第三十六回攻雁门李广斩甘奇摆异阵妖术困汉将

第三十七回现白虎大败李广放火龙烧破雁门

第三十八回金雀关赵英救李广水晶球妖仙打汉将

第三十九回张玉龙中计失银燕黄崇虎被宝走铁鸦

第四十回渡黄河妖风吹战舰围京城怪石冲汉兵

第四十一回汉帝吓倒金銮殿张相献计假昭君

第四十二回番人班师归本国大封功臣见美人

第四十三回对图画假美露破绽指真形延寿进佞言

第四十四回二犯雁门惊魂胆一纸战书逼美人

第四十五回保江山苦舍昭君和番邦哭别天子

第四十六回辞父母十分难舍拜皇后万箭攒心

第四十七回收御弟文龙赐姓哭西宫昭君换服

第四十八回芙蓉岭王龙和新诗太行山土地逐大虫

第四十九回雪拥马蹄见学士心眼盼雁门谱昭君曲

第五十回出雁门昭君自恨思乡里王龙吟诗

第五十一回写血书征鸿寄信看雁翅天子伤情

第五十二回黑水河谈诗矢名节九姑庙得梦赠仙衣

第五十三回单于城昭君约三事银安殿番王宴天使

第五十四回昭君智哄番邦主王龙计下蒙昏药

第五十五回报冤仇怒斩延寿仗仙衣吓住番王

第五十六回欲全名节说假梦要还心愿造浮桥

第五十七回救忠臣苏武回朝找丈夫猩猩追舟

第五十八回弹琵琶带病思乡嘱御弟含悲生别

第五十九回深宫夜坐苦怨汉王浮桥烧香悲诉求神

第六十回断肠诗猿啼鹃唳洋河水玉暗香沉

第六十一回见凶兆哭倒番王赐金银赠送天使

第六十二回教授哭祭白洋口昭君魂返芙蓉岭

第六十三回昭君魂怨失约事王龙面诉和番情

第六十四回百鸟护尸收仙衣满朝送葬遇国丈

第六十五回汉天子初见赛昭君长朝殿加封刘教授

第六十六回教授衣锦还乡国丈给养续婚

第六十七回痛王嫱皇亲思女游花园九姑传法

第六十八回林皇后得病归天赛昭君续姻为后

第六十九回掌昭阳哭祭芙蓉岭想冤劝伐征单于国

第七十回汉王懒征北地番主思夺国宝

第七十一回土金浑入寇雁门汉李广大破番兵

第七十二回报宿仇老将施威请救兵二王挂帅

第七十三回番僧宝伤汉将皇后劝驾亲征

第七十四回挂先锋铁花自请令打头阵金浑落陷坑

第七十五回破妖法异兽现形踹番营二王被捉

第七十六回破城番王哭求显灵昭君讨情

第七十七回收降书准赦番王看碑文亲祭忠臣

第七十八回奏凯歌苦祭昭君还天朝大封功臣

第七十九回猩娘中国寄子苏武早朝请封

第八十回得佳梦始终异兆生太子庆贺团圆

第一回汉帝得梦选妃

奸相贪财逼美

诗曰:

月貌花容最可亲,汉宫曾说有佳人。

一生种下风流债,直使多情悟夙因。

话说自古及今,奇男子与奇女子,虽皆天地英灵之气所钟,奇处各有不同:奇男子重忠、孝二字,做一番掀天播地的事业,名贯古今。奇女子重节、义二字,完一生冰清玉洁的坚贞,名重史册。

你道那奇女子是何人?就出在汉朝十一帝。相传元帝在位,其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文有宰相张文学、翰林院掌院学士苏武;武有元帅李广、总兵李陵、都督李虎,一班文武忠良辅佐汉主,治得国家盗贼不起,旱涝不兴,要算有道的气象。只因宠任一个奸臣毛延寿,其人狡猾异常,善迎主意,贪财爱宝,无所不为,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越州地方,有一位太守,姓王名忠,乃本京人氏,一身清正,爱民如子。夫人姚氏,年俱半百,膝下无子,只生一女,取名皜月,又叫昭君,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女工针指,自不必说,且精通翰墨,又善晓音律,父母爱如掌上珍珠,不肯轻于议婚,所以昭君年方十七,尚待字闺中。

那年八月中秋佳节,一家同坐饮酒赏月,但见一天月色,照得如同白昼,令人开怀畅饮。昭君多饮了两杯,有些醉意,告别双亲,先进香闺,和衣上床,朦胧睡去。得一奇梦,兆她一生奇缘。就是当今汉天子,也于此夜睡在龙床梦见芍药阶前、太湖石畔,有一美貌女子冉冉而来,生得那:

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汉王见此美貌女子,就是三宫六院,也找不出这个绝色来,由不得浑身酥软,心中沉醉,急急抢步向前,把美人的袖子扯住,问道:『美人住居何处,姓什名谁,青春多少,可曾婚聘?』那女子回道:『奴住在越州,姓王名嫱,乳名皜月昭君,年方十七,尚未适人。』汉王听说大喜,叫声:『美人,孤只有正宫林后、东宫张后,西宫尚缺妃子,孤欲把美人选进西宫,以伴寡人,不知美人意下如何?』那女子道:『只怕奴家没福,若王爷不嫌奴容颜丑陋,可到越州召取奴家便了。』汉王见她依允,此刻春情难锁,便叫声:『美人,既蒙你怜爱寡人,奈水远山遥,一时难以见面,今夜且赴佳期去罢。』说着要来搂抱美人。那女子被汉王纠缠不过,心生一计,便叫:『陛下放手,后面有内侍来了。』哄得天子回头一看,她就用力把汉王一推,汉王叫声:『不好!』一跤跌倒在地惊醒。

汉王南柯一梦,睡在龙床,心中一想:『此梦好奇遇也!美人明明说了名姓地方,等早朝时分,差官到越州访问,自有下落。』想罢,天色已明。汉王登殿,文武拜呼丹墀,汉王连呼平身,众臣口称万岁,站起分班侍立。汉王先召圆梦官,当殿诉说梦境。圆梦官回奏:『梦是心头想,有是心必有是梦,有是梦必有是人。此梦上吉,吾主传旨召选,梦自遂心。』汉王闻奏大喜,打发圆梦官下殿,便问两班文武:『哪位卿家,代孤到越州访取皜月昭君?』话言未了,班内闪出奸相毛延寿,俯伏金阶道:『臣愿往越州走遭。』汉王大喜道:『卿到越州,选取应梦美人,如选得来时,加官进爵外,赏黄金万两。只不许私受买嘱,有负寡人重托。』

延寿领旨谢恩,退出朝门,回了相府,料理家务一番,不敢耽搁,带了二十名长班跟随,上马出京。一路地方文武官员都来迎接馈送,好不十分畅意。又思:『昏君得了此梦,认定将假作真,我往越州,此差乃是一件好买卖,哪管昭君真不真。』打算已定。

在路行程非只一日,到了越州,也不先行报程,就到金亭馆驿下马。入内坐定,便连唤驿丞,只吓得驿丞急忙出来迎接,双膝跪下,口称:『相爷在上,小官叩见。』奸相假意喝道:『好大胆狗官,明知钦差入境,不来远接,理当问不敬上之罪,法当取斩!』驿丞连叩响头道:『相爷请休怒,容小官告禀:一来相爷未打报帖;二来驿丞官卑职小,不敢擅专;三来本府无文差委,故此得罪相爷,望乞海涵宽恕。』奸相点点头道:『也罢,恕你罪名。速唤知府前来见我。』

驿丞连声答应,站起上马,离了馆驿,飞星来到府衙,下马入内,跪禀知府道:『今朝廷差了毛延寿到来,选取后妃,未行报帖。现在馆驿,立请大老爷相见,作速便行。』这一报不打紧,只吓得王太守面皮失色,急急起身上马,带了驿丞,来到金亭馆驿。下马入内,投了禀帖,见了奸相口称:『赵州知府王忠禀见相爷。』说着,跪将下去。奸相把脸一沉道:『如此大胆!明知朝廷旨意,到你地方选取昭君娘娘,不来远接,该当何罪?』王忠道:『因相爷未曾报帖,卑府有误公务,还望相爷宽宥。』毛相道:『且饶不究。这里有告示一道,速拿至人烟杂处张挂,着地方总甲举保美貌女子,自十一二岁起至十七八岁止,尽行报名,要选取皜月昭君,如有隐匿,以欺君罔法论罪。』

王忠接了告示,退出馆驿,回到衙内,一面差人送席打扫馆驿,张灯结彩,一面将告示散布地方总甲,四门张挂。退到私衙,夫人接住,分宾主坐定,问道:『相公有何心事不快,面带懮容?』王忠道:『夫人有所不知,只是汉王差了毛丞相到此,要选取皜月昭君,此名乃是女儿乳名,眼见要来选取女儿了。你我夫妻只生此女,后来靠她收成,若选进宫,今生就不能见面了。』夫人道:『我女名叫昭君,外人并不知晓,只吩咐家人不许泄漏。』王忠连声有理。

只说地方总甲,在外逐户细查,并无昭君。回报太守,太守即来禀知奸相。奸相因见王忠不曾有金银来打点,心中已是着恼,又见王忠回说没有昭君,不禁大怒道:『哪里没有昭君?显见狗官不用心细查,违逆圣旨。左右与我将狗官拿下。』下面一声吆喝,好似鹰捉燕雀一般。未知王忠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太守被责献女

昭君用计辱奸

诗曰: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还四季不饮酒,空负人间好时节。

话说太守王忠,见奸相发怒,吩咐左右动手拿他,急急叫声:『相爷且慢,容卑职告禀。』奸相道:『你做一个黄堂太守,管辖万民,连一个昭君没处找寻,怎么回复旨意?你还有什么分辩?』王忠道:『非是卑府不用心细查,乃查了一月,在城在乡并无昭君名字,还望相爷原宥。』奸相听说,好不耐烦道:『钦限紧急,任你慢腾腾的性儿,谁担此违背圣旨之罪?你这狗官不用追比,焉肯将昭君找寻出来!左右与我将狗官扯下去打。』下面一声吆喝答应,吓得王忠只叫:『相爷开恩,容宽限三日,卑府好去细查。』奸相坐在上面,佯作不睬,左右虎狼动手,可怜王忠被捺在地,轮替四十荆条大棍,打得王忠哀声不止,肉绽皮开。打毕放起,奸相又叫声:『王忠,再限三日,如有昭君,万事休提。三日外再无昭君,定取狗官首级,决不宽贷。』

王忠听说,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只得诺诺而退,连声答应,一步一拐,出了馆驿。有家丁扶着,也骑不得马,唤一乘小轿抬进衙门。可怜王太守,眼泪汪汪,下轿入内,有姚夫人接至房内坐定,见老爷这等狼狈,问起缘由。太守未曾开言,先叹了一口气,道:『夫人,想我堂堂四品黄堂之职,今日撞见奸相,这个对头星,因我不将昭君查出,打了四十大棍,又限三日,若无昭君,定要典刑。夫人呀!看来女儿是要献出的了,若再隐匿,只怕我这条老性命就活不成了。』姚夫人见说,由不得目瞪口呆,暗想:『女儿这等聪明伶俐,怎生舍得她远离他方!若把女儿前去应选,丢得我夫妻二人膝下冷清,日后倚靠何人收成结果;若不把女儿献出,又伯老爷受罪不起。』由不得一阵心酸,两眼泪如雨下。王太守也是含悲痛哭,且自慢表。

再言昭君,自从酒醉睡去,梦中与汉王相会,面约终身,她就痴心妄想,志不改更。到了次日,天明起来,梳洗已毕,不带丫环,出了香房,独自步进花园,对天双膝跪下,暗暗祷告:『念信女王嫱,昨夜梦中相会汉王,汉王面许奴家选进西宫,若是奴家有后妃之福,但求天遂人愿;若是奴家福薄,汉王不来召取为妃,奴宁老死香闺,再不他适。』祝罢一番,将身站起,归了香房,每日只是闷闷沉沉,坐在房中思想汉王,痴心等守,茶饭顿减,容颜消瘦,毫无一点欢情。

那日因在房中闲会,取了一双大红绣鞋,用针刺绣双飞鸳鸯。正要绣成,忽然线断针折,因大吃一惊道:『难道奴与汉王无缘,不能应三更之梦了吗?』说着扑籁籁地泪滴香腮,连声叹息,不禁心中有感,吟诗一首:

寂寞无聊坐绣房,尖尖十指绣鸳鸯。

鸳鸯绣到双飞处,线断针残泪两行。

吟诗方了,耳畔内忽听远远地上房一片嘈嚷之声,心中好不十分诧异,便叫丫环:『你听,夫人房中为什事这等吵闹?速速前去,且看一看,回来报我知道。』丫环答应。去不多时,急忙回报小姐道:『不知为什么事情,老爷和夫人坐在一处,痛哭不止。』昭君闻知大惊,即命丫环拿梳具过来,打扮一番,要到上房探问消息。你道昭君怎生打扮?但见她:

面对菱花挽乌云,手理青丝发万根。

高梳一个蟠龙髻,凤钗金簪髻边横。

柳叶眉弯如新月,秋波秀眼黑白分。

脂粉不施生来媚,耳上金环左右分。

穿一件团花锦绣袄,系一条碧水波浪裙。

翠手镯双龙取宝,金戒指八宝装成。

红绣鞋刚刚三寸,白绫带裹住折根。

行一步裙不动人真爱惜,笑一笑齿不露价值千金。

远看她分明是广寒仙女,近看她好一似南海观音。

昭君打扮已毕,出了香闺,来到上房,见了爹娘,叫声万福。老爷、夫人齐道:『吾儿少礼,一旁坐下。』昭君道:『孩儿告坐。』坐定,便问爹娘:『为什么事情这等伤心?可说与孩儿知晓。』王太守见问,料难隐瞒,便将朝廷钦差毛相来到越州,命为父的四门大张皇榜,要选昭君,因为父的舍不得将吾儿花名报去,回言越州没有此女,恼了奸相,把为父的打了四十棍,还限三日定要昭君,如再没有昭君,就要致死为父,所以与你母亲在此伤心的话说了一遍。

昭君听说,心中又恨又喜:恨的是奸相太不留情,喜的是梦真灵验。便叫声:『爹娘,休要烦恼,事到其间,只管把孩儿报去充选,一可救爹爹性命,二使儿进皇宫,一家富贵。爹爹且去见奸相,只说昭君有了,要赦卑职无罪,方敢说明。他自然叫爹爹直说,爹爹回他,卑府一身无子,只生一女,名曰昭君,情愿入宫充选,他自然改容相待爹爹。』

王太守见女儿肯去充选,即刻出房,上马来到馆驿。见了毛相,毛相便问:『昭君有了么?』王太守就照女儿的话回了一遍。毛相忙站起扶住知府,口称:『恭喜知府』,并陪罪道:『如今是国丈大人了,方纔多多得罪,望乞国丈宽宥。』王忠连称:『不敢。』毛相道:『可用暖轿将令媛抬来一看。』王忠答应。回到府衙,说与夫人、女儿知晓。昭君道:『既是天子选儿为妃,还怕奸相不来朝见,岂有君妃见小臣之礼?爹爹去对他说,一个不出闺门的绣女,怎肯轻于出去见人,请相爷到府衙一看,不怕他不来,等他来时,女儿也代爹爹出一口气。』太守听说,连称:『有才女子胜于男儿!』便出了衙门,赶到馆驿,回明了毛相。毛相暗想:『我原是假意试他一试,他若肯来,就失了贵人的身分,如今不来,方是正理。且住,难道我反求见于她么?』腹内沉吟。未知他肯去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美人图奸臣点痣

鲁家庄金定掉包

诗曰:

休怪清官心滞涩,一生如水人忠直。

奸邪不识爱芳名,只顾贪财掩美色。

话说毛相虽然心下沉吟,到底奉旨而来,既有昭君,不得不亲去一看。没奈何,与太守来到府衙下马,太守道:『请相爷迎宾馆稍坐,容卑官通报。』说罢进内。昭君道:『毛延寿可来了么?』太守道:『来了。』昭君道:『不要叫他就进来,等女儿打扮完备,再着他进来,还要他拜这么几拜!』太守道:『他是当朝太师,怎么拜起你来?』昭君道:『可恨这厮,前日将爹爹打了四十棍,定要他拜奴八拜,只算服礼。』

说着起身,来到自己房中,吩咐一众丫环扮做宫娥彩女,先将圣旨朝南供在厅中,面前摆了香案,但等奸相来到,使他下礼;他若不跪,喝骂欺君。众丫环答应,忙去打点。昭君也是宫妆打扮,带领丫环出了香闺,来到厅上,先拜圣旨,连呼万岁,拜毕起来,便叫声:『爹爹,可请毛延寿到里面来相见。』太守依言,出来相请毛相。毛相同了太守,一路行来,心内暗想:『这丫头仗西宫贵妃,我去见她,倘不低头下拜,定说我是欺君;若去拜她,我乃一品宰相,屈膝于女子,哎,都怪我前日不是,打了她父亲,她今记恨在心,分明作弄于我。』想着,已到厅上,但见中间供着圣旨,旁边坐着一位宫妆美人,两旁彩娥宫女二十余个,分为左右,已是吃惊。忽听上面一声吆喝道:『圣旨在上,娘娘在下,还不下拜么?』只吓得奸相双膝跪下,先呼万岁,后称千岁,拜了八拜,上面唤了平身,方敢起来。站在一旁,偷眼把这位娘娘细看一看:『果是画中人物!』昭君道:『不敢久留,请大人外边坐罢。』毛相告别而出,昭君又叫父亲随他出去,看他说些什么?

太守点首出来,见了毛相,问道:『小女可充得选么?』毛相道:『令爱虽有几分姿色,但未进皇上,未知中意,须要三张美人图:一张坐像,一张睡像,一张行像。将此图进呈皇上,若看中了,方做得西宫妃子。我现在带画工在此,你快收拾五百金,送与画工以作笔资,好代你画图。』说毕,起身回他的公馆。

太守送了毛相出去,转身入内,将毛相吩咐的话说了一遍。昭君听说,骂一声:『大胆奸贼,分明贪财爱宝,借此图画为由,索诈金银,令人可恨!』便叫声:『爹爹,他既要图画进呈,待女儿自己画罢,也不用费爹爹一文半钞。』太守笑道:『你怎知画法?这是要进呈的,不可儿戏。』昭君道:『孩儿自幼学的画法,且画了呈与爹爹看。』

说毕,进房坐下,叫丫环抬了一面穿衣镜对着自己,又取了文房四宝,将色料、画笔放到桌上,铺下粉绫,细细对镜将三张画图描成。不到半日,图已画成,画得笔路分明,真是高手。有诗三首,赞这画图的妙处:

美人坐图:

浑如大士坐莲池,瑞霭千层入定时。

毕现全身无色相,善财龙女两相随。

美人睡图:

总为春情暗自伤,销魂早入梦甜乡。

吴宫恃宠巫山后,疲怯西施在象床。

美人行图:

身躯袅娜下瑶台,疑是广寒谪降来。

步步莲钩虚着地,空阶踏月正徘徊。

昭君将这三张美人图描完折好,出房送与太守。太守展开一看,称羡不已,并道:『女儿,你画虽画得好,只是毛丞相多少路程到此选你,又拜你八拜,也该略送他些薄敬,方尽地主之情。』昭君点头称是。太守便叫夫人进房,连首饰头面共凑成了二百两银子,交与太守,连三张画图,一并拿至迎宾馆。

见了毛相,呈上图画。毛相一见吃惊,忙接过展开一看,假意连声道好,便问:『还是你自己画的,还是托人画的?』太守道:『是小女画的。』毛相冷笑几声道:『好个聪明娘娘,天上无双,地下少有。』说着,见桌上一包东西,又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太守陪笑道:『这是卑职些须菲敬,送与相爷买茶果吃。』毛相不听犹可,一听时陡然怒从心上起,暗想:『我许多路途到此选妃,又拜你女儿八拜,只有这点东西送我,还不够我赏人的。』想着,怒冲冲地拿了美人图,向后堂而去,口内不住骂着:『你既轻人,我有主意,叫左右取笔砚过来,就在昭君每张图画眼下点了芝麻大一点黑痣,若圣上看见,待找启奏,此乃是伤夫滴泪痣,命主损三夫,圣上若娶此女,恐江山不利。那时圣上心疑,自然不用,使他父女分离,方泄我心头之恨。』想罢出来,假意堆笑,口称:『盛情断不敢领。卜于九月十三日乃黄道吉日,请贵人动身。』太守答应,拿了礼物回府。昭君道:『那毛相说些什么?』大守便将他见图称赞,礼物不收,已择日子起身的话说了一遍。昭君道:『他不收此礼,想必嫌轻。爹爹,凡事皆由天定,岂为人谋?女儿进京,须要爹爹送女儿去,哪怕他奸计百出。』太守言称有理,便与夫人打点收拾不提。

且言毛奸相,暗恨王知府不知进退,自恃聪明,叫女儿画图,送我薄礼,只消在此生一妙计,另选美人,也画三图,胜似昭君,汉王一见,定然收用。嘱咐此女,哄奏君王,将昭君贬入冷宫,方知毛爷的手段利害。便唤二个心腹家丁,一叫孙龙,一叫赵保,叫到跟前,附耳悄悄吩咐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孙龙、赵保听得吩咐,禀回:『小的们知道了,相爷只管放心。』

说罢,二人出了馆驿,不敢怠慢,回路细访。访到第二日,打听出越州南乡有一个大财主,姓鲁,地名就叫鲁家庄,庄内这位有钱的鲁员外,娶妻赵氏,院君齐年四十以外。家中豪富,广有金银,只可恨膝下无子,单生一女,年方二九,十分伶俐聪明,虽貌减昭君,却也体态风流。孙、赵二人访着此女,心中大喜,急急找到鲁家庄要去掉包。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使奸计太守被诳

苦分离昭君上路

诗曰:

昨夜阳台梦到家,醒来依旧在天涯。

思亲枕上流珠泪,两目昏花乱似麻。

话说孙龙、赵保访到南乡鲁家庄上,即问:『门上有人么?』里面走出一个老门公,见他二人差官打扮,叫声:『二位爷,到此有何贵干?』孙龙道:『烦你通告员外一声,有件机密事要见。』门公道:『爷们上姓大名,好待小的通报。』孙龙道:『当面见了员外,自然分晓,你不必再三盘问。』门公入内,只得报知员外。

员外不知头脑,心中十分疑惑,急忙出来迎接,也认不得二人,遂请到厅上见礼,分宾主坐定,有家人送茶。茶毕,员外便问:『二位光降寒舍,有何见教?』孙龙道:『员外,我们话虽有一句,府上管家在此,不好说得。』员外吩咐家人外面伺候。孙龙道:『今日我们造府,送一件大富贵与员外的:因当今天子差了毛丞相来到贵地,要选西宫妃子,已看定本府王忠之女,名叫昭君,才貌无双,已描三张画图,只为礼送菲了些,怠慢丞相。丞相大怒,将她画图改换,命我二人另访美女,抵换昭君。一路访求,闻知府上有一位美貌小姐,特来惊动。员外若肯将令媛充选,只要黄金千两送我丞相,丞相自将令媛画图呈于皇上,包管圣上选她入宫。那时,令媛做了贵人,员外还怕不是一位国丈皇帝?』这一席话,说得员外好不高兴,便道:『二位请少坐,容去商量。』孙龙道:『员外请便。』

员外笑吟吟地进来,对院君说知此事。院君听说,心也动火,吩咐丫环叫女儿出来。见礼已毕,一旁坐定。员外又向女儿说了一遍,金定道:『爹娘说哪里话来,女儿婚姻应从父母之命,怎问女儿行与不行?』员外听说大喜,即到前厅吩咐家人,安摆酒席款待。又问了二人的姓名。用毕酒饭,员外取出黄金千两,『相烦送与相爷,外白银四百两,送与二位,望乞丞相面前帮衬一声。』孙、赵二人心中甚是畅快,道:『好个仁义的员外!只管放心,包在我二人身上。快请画师,将令暖的坐、行、睡画图,要画三张。』

员外即吩咐家人,在隔壁邻庄请了一位善丹青的画师到厅,大家见礼,送茶坐定。员外邀请画师到内室,说知画图进呈的话:『先具花银十两,相送先生润笔,若是画图选中,再当重谢。』画师道:『不消员外吩咐,快请令媛出来好动笔。』员外答应,忙叫女儿换了衣襟,一身鲜艳,叫了出来。一见画工,道过万福,画工回礼。即与金定对面坐定,细细将她上下一看,暗赞道:『鲁老头好个标致有福气的女儿!』一面将颜料调好,动起笔来。细心留神,加意描写,不到半日,画已完成。金定起身回房,画工出厅告别,员外相送,回来拿了画图,与孙、赵二人一看,果然画得美貌超群。看毕,将图交代,又嘱咐一番,孙、赵二人连称知道。告辞起身,抬了黄金,银子揣在怀中,一同出了庄门。员外相送,把手一拱,迈步长行。

不到一刻,进城来至馆驿,打发抬人脚力去了,孙、赵二人自己抬了黄金入内,见了奸相,先将画图呈上。奸相将图一看,道:『果然画得好,不知此是何人之女?』孙龙禀道:『启相爷,南乡有一鲁员外,所生一女,名叫金定,年方十八,才貌超群。现送相爷黄金千两,小的们另送银四百两。』奸相听说,十分欢喜,道:『这个员外,方是个知趣的。可将礼物、图画收了,尔等去备花船两只,快船、官船四只,以备伺侯应用。不必去向那知府说。』孙、赵二人答应下来。

奸相又暗想:『将鲁金定掉包,怕的昭君上路,知府同行,到了京都,露出马脚,大有不便,不如再施小计,方得周密。』即差一心腹家人,扮了钦差,又带八名校尉,假传圣旨一道,赶到府衙。一声旨下,吓得太守忙披朝服,摆了香案,迎接圣旨进来。假钦差开读圣旨道:『朕今差毛相到越州选取昭君,但有昭君,只将本女召选进京见驾,其父母等不用相送,如违圣旨,全家抄斩。』太守连称:『愿吾皇万岁万岁!』站起来接过圣旨,送了钦差回去。

可怜太守不知真假,来到后厅,脱去朝服,夫人、小姐接住坐定,问道:『圣旨到来,却为何事?』太守含着一包眼泪,诉说一遍。夫人听见不许父母相送,抱住小姐放声大哭道:『姣儿呀!叫为娘的怎舍得你一个人前去呀!』小姐也是哀哀啼哭道:『爹娘呀!此乃奸臣未得受贿行的毒计,不许父母同行。爹娘休生烦恼,且待孩儿进京见驾,自知圣旨真假,若是假的,奸贼不死,也叫他吃一大惊。』太守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儿休要如此。』不表府衙之事。

且言奸相见吉期已到,差人送信鲁家:『也不用亲丁相送,都有我照应,就是一般快些收拾,好上花船动身。』员外得信,忙命院君代女儿打扮。已毕,拜别父母,也不免洒了几点分离眼泪,上了花轿,员外亲送登船。到了花船下轿,另有选的一班绣女,接至舱中,员外嘱托几声,回他庄子不表。

再言府衙内见九月十三日已到,当不得奸相只是着人催促起身,太守夫人又代女儿打点收拾,由不得苦在心头。内厅饯行,酒席已摆列现成,只等小姐梳洗已毕,换了衣衫出来,先是珠泪纷纷,哭拜父母告别。太守夫妇一见,好似万箭攒心,苦哀哀叫声:『姣儿少礼,且坐了少饮几杯。今日与儿分手,不知何年月日得见姣儿?』说着,放声大哭。昭君听说,,点酒不能下咽,只是含悲叫声:『爹娘,且请宽心,孩儿进京,若侥幸得伴君主,少不得奏上当今,差官召迎双亲进京,同享荣华。那时骨肉自然聚会,爹娘且免懮悲。』又吩咐家中一切仆妇人等:『自奴进京去后,尔等须要小心殷勤服侍主人、主母,不可因其宽厚,放胆行事。』众人答应。昭君又叫声:『母亲,孩儿有句心腹之言,原不应说,女儿今日分别,故而向母亲说知。』未知说出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献图谎奏惑君

妒美追舟遇贬

诗曰:

淡淡光阴日日长,金银买嘱好时光。

鲜花埋没深闺内,秀气香风透小房。

话说夫人见女儿有句话要讲,便道:『吾儿有话,但说何妨。』昭君道:『爹娘在此,孩儿大胆,若日后生下弟妹,双亲休要取名,孩儿今日留下两个名,不知双亲意下如何?』太守夫妇道:『吾儿只管留名,总依你便了。』昭君道:『若靠天福庇生一兄弟,王氏有了后代,可名金虎,取长生之义;若生一妹子,可名王娉,称赛昭君,胜似姐姐之义。』

太守夫妇听说,正在点头赞好,忽见家人禀道:『钦差毛相爷押了绣女花轿已到。』太守听说,连忙出来迎接,到厅见礼,分宾坐下,有家人送茶。茶毕,毛相道:『令媛不必耽搁,快些收拾,上轿起身,错了良辰,反为不美。』太守道:『小女即刻起身,相爷请少坐。』说罢,站起入内,叫声:『我儿,钦差在外催促,不消耽搁,快些收拾起身罢。』昭君听说,此刻不免滚油煎心,珠泪纷纷,只得朝上拜别父母,大哭一场,没奈何来到前厅,上了花轿。夫人送到门口,见花轿抬去,夫人痛哭回后。外面三声大炮,太守陪了毛相上马,一路押着花轿到船。昭君下轿进舱。毛相吩咐一班绣女:『好生服侍娘娘。』众绣女答应。太守对毛相打一躬:『小女年轻,还望相爷照拂。』毛相点首道:『贵府请回,只管放心。』太守告别而去。

且言毛相下了官船,吩咐一声,放炮起行,众水手答应,只听得大炮三声,解缆开船。前面鲁金定的花船,后面王昭君的花船,中间夹着毛相的座船。他坐在官舱内,微微冷笑道:『可恨昭君自逞聪明,擅描画图,还要我拜她八拜;知府王忠,十分怠慢于我,今日到京,权在我手,管使昭君贬入冷宫,知府充军辽阳,方消我心头之恨。』一路想着,船走得快。毛相又吩咐星夜赶到长安,将两只花船分泊东西两边码头,一叫孙龙监押,一叫赵保监押,使两下不许走漏风声。

毛相离船上马,来到午门外复旨,汉王业已退朝,只得托黄门官转奏。黄门官见毛相已回,不敢怠慢,径达穿宫内监。恰值汉王坐在正宫,思想三更美人,又不见毛相回朝复旨,心中正在纳闷,忽见内监跪下奏道:『启万岁爷,今有黄门官奏道:「钦差丞相毛延寿,现自越州选召昭君娘娘到京,在午门外缴旨,不敢擅入,请旨定夺。」』汉王闻奏,心中大悦,即刻登殿宣召毛相。

毛相领旨,进殿拜倒,口称万岁。汉王道:『毛卿到越州选召昭君,今在何处?』毛相奏道:『臣奏旨到越州选召娘娘,十家一牌,逐户访寻,各将花名报来,选中两名,今有图像在此,共呈御览,便知分晓。』奏毕,将二图呈上。有内监接过,铺在龙案上面,打开画图。汉王细心留神,先看昭君图,后看金定图,便叫声:『毛卿,据孤看来,梦中佳人一丝不错,二图却有几分姿色,远不及昭君端庄。』吓得毛延寿连忙奏道:『吾主未曾细看,头图有点弊病:那昭君眼下有一点黑痣,名为伤夫滴泪痣,国家若用此女,恐于主上不利,主有刀兵不息、万民愁苦之患。伏乞吾主三思,不用此女,似觉为妙,不如第二图的好。』汉王闻奏,大吃一惊,暗想:『梦中之约,还以头图为是。又听毛相一番利害之言,不用头图,用了二图,岂不辜负梦内昭君?若一概不用,费了几多心机,访得佳人,岂不可惜?也罢,江山为重,便依毛臣所奏,用了第二图罢!』乃将头图发还毛相。毛相见准了他的本,心中好不喜欢。又见汉王传旨,选召第二图鲁金定入朝见驾。

毛相谢恩遵旨,召进鲁金定进朝。当殿莺声呖呖、燕语嚬嚬,口呼万岁,跪倒丹墀。汉王龙目定睛一看,见金定姿容难及梦中王氏之女,却也生来风流俊俏,十分可人,便当殿封鲁氏为西宫。袍袖一展,散朝退殿,挽了鲁氏到了西宫。宫中喜筵摆列现成,汉王上坐,鲁妃一旁赐坐,宫娥斟酒相劝,吃得汉王十分大醉,同鲁妃同入罗衾不表。

再言毛相退朝,回到相府,独坐厅上,暗想:『鲁妃虽立为西宫,花船上尚有昭君,怎生发落?将她发回原地,破了机关,我命休矣。须要与鲁妃暗暗商议,将昭君贬入冷宫,方得平安无事。』主意已定,一宿已过。次日早朝,天子登殿,毛相俯伏金阶奏道:『臣启万岁,今越州选到娘娘两个,一人进宫入选,一人还在花船,请旨发落。』汉王道:『卿奏昭君有痣,不利孤家,已纳鲁妃,把昭君发回不用。』毛相谢恩:『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天子退朝,回了西宫,鲁妃远接到了宫中,一同入席,鲁妃劝酒。天子在灯下细看鲁妃,虽然容貌生得难描难画,到底不及三更梦里佳人,心中甚丢不下去,酒也吃不下咽。鲁妃见汉王不肯饮酒,便问:『陛下有何心事,推杯不饮?』天子见问,微微含笑道:『爱卿有所不知,孤因传旨越州选召爱卿与昭君二人,姻缘大事皆有前定,孤今与卿成亲,丢下王氏昭君,孤很过意不去。』鲁妃乘机奏道:『陛下如何发落昭君?』天子道:『已命毛卿打发昭君回归。』鲁妃此刻生了妒心,怕的昭君放走,露出马脚,心中一想:『昭君回家,她父母必然知情,倘泄漏风声,必要连累毛丞相吃罪不起。奴为西宫,全蒙毛相莫大之恩,奴在宫中不略施小计,害了昭君,连奴西宫之位也有些不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带笑叫声:『陛下,想昭君既与臣妃同选到京,臣妃蒙恩收用,岂忍令她独自发回?宫中空房颇多,不如召她进宫居住,就是不利于陛下,只不许她相见,一日三餐、冬夏衣衫,俱照奴管待,也不枉同来入选一场。』天子听说,连声赞道:『难得爱卿有此美意。明日可传孤旨出去,召收昭君入宫。』鲁妃大喜,又将天子灌得大醉,扶去龙床,先去安寝,她这里连夜安排计策,要害昭君。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真冷宫昭君受苦

假圣旨太守充军

诗曰:

垂杨深处晓莺啼,芳草青时乳燕迷。

杜鹃声哀偏远叫,玉楼入醉马声嘶。

话说鲁妃在灯下忙写了一道密书,交付一个心腹内监,送与毛丞相照旨行事,内监答应去了。又唤两个宫娥,吩咐道:『来日有个昭君女,抬至后宰门,你二人可领她到冷宫锁禁。倘有人问你,只说昭君私画人图,献媚圣上,罪应赐死,西宫娘娘保奏,免其死罪,贬入冷宫。』两个宫娥领了鲁妃计策,自去等候不提。

且言毛相接到西宫密旨,打发内监去后,来到书房,将密旨拆开,从头细看,但见上写:『哀家鲁氏拜上毛丞相:卿可将昭君追回,抬至后宰门,那里自有宫娥等候,将昭君送入冷宫,须要悄悄行事,不可泄漏风声。事成,免生后患。留心云云。』看毕大喜,暗想:『鲁娘娘这道密旨正合吾意。事不宜迟,明日五更,照旨行事便了。』

一宿已过,次日就差孙龙假扮钦差,赍了一道假旨,备了一只快船,飞星赶追昭君的花船。花船走得慢,昭君暗想:『汉王与奴有三生之约,召奴进京,怎么又将奴发回不用?奴好命苦呀!』想罢,珠泪纷纷。正在船中嗟叹,孙龙快船已到,高叫:『花船慢行,有圣旨下来。』众水手听说,忙拢住船。孙龙命将快船拨近,跳上花船,高叫:『报与昭君,快快接旨。』船上的人不敢怠慢,传知绣女,绣女报知昭君,昭君慌忙出舱跪接圣旨。孙龙捧着假旨高宣纶音:『皇帝诏曰:『王氏昭君,不遵圣旨,私自画图,未进宫中,先有献媚惑君之意,着贬入冷宫,治以应得之罪,钦哉谢恩。』昭君口称:『万岁万万岁!』站起身来,由不得两泪交流,苦痛伤心。孙龙催着将花船拨回到岸押着,叫了轿子,抬了昭君登程,孙龙方复主命去了。

可怜昭君,坐在轿中,口内不语,心内暗想:『人图虽画自奴手,汉王哪里得知?一定又是毛贼使弄机关,暗箭伤人,且到宫中再作计较。』一路悲悲切切,到了后宰门,早有两个宫娥向前问道:『轿内可是昭君娘娘?就在此歇轿。』轿夫听得,将轿歇下,昭君只得出轿。宫娥领着昭君到了冷宫门口,叫声:『娘娘请进此宫。』昭君听说,抬头一看,见宫门上写着『冷宫』二字,止不住一阵心酸,泪流满面。没奈何,凄凄切切,向内而行。两个宫娥把冷宫锁了,回复西宫去了。

昭君进了冷宫,见那四壁凄凉,举目无亲,顿足捶胸大哭,骂一声:『奸贼,奴与你何冤何仇,使这机谋,害奴到此地位?』又恨一声:『汉王,你真负心人也!实指望践梦中之言,进京为妃,带挈父母增光,谁知反落冷宫受罪,红颜薄命,一至于此!可怜父母远在天涯,并不知晓,这也是奴家前世修的不到,该当今也受苦。但进此冷宫,不知竟要何年月日,方把冤伸?』昭君想到伤心之处,哭倒在地,惊动管宫张内监,扶了昭君,到房中相劝不提。

且言王太守,自从女儿进京,与夫人放心不下,差了王文、王武,暗自随了花船一路进京探信。到了京都,打听得圣上看人图一番,依旧不用,仍将小姐发回原地。走到半路,又有圣旨将花船追回,把小姐贬入冷宫,问以私画人图之罪。探访的确,不分星夜,赶回越州送信慢表。

又谈到毛相受到西宫的密旨,已将昭君送入冷宫,还怕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差了恶奴赵保,扮做差官,假传一道圣旨,到越州问王太守之罪。可怜太守与夫人,并不知有人暗害,每日思想女儿,不住伤心,又兼探信两个家丁也不见回来,心内十分悬挂。那日太守夫妇正在房中闲谈,忽见丫环报道:『京内王文、王武回来了,在厅上候见老爷。』太守即刻出来,朝南坐下。两个家人向前跪倒,太守叫他们起来,问道:『我差你们进京打听小姐可曾进宫,怎么今日方回?可将京中事情细细说与我知。』两个家丁禀道:『启老爷,小的们投了下处,每日探听小姐进宫的事情,细细察访,因此来迟,伏乞老爷恕罪。』太守道:『小姐在宫中可好么?』家丁摇手道:『小姐召进京中,并未西宫称尊,仍把小姐发回不用。船到半路,忽有一道圣旨赶来,说小姐私画人图,逆旨欺君,有应得之罪,追回贬入冷宫,此刻小姐已在冷宫受苦了。』太守听得,好比万箭穿心。夫人在后堂一闻此言,只叫:『苦命姣儿,为娘怎舍得你受这般苦楚,叫为娘的心痛死也!』说着痛哭不止。太守含悲吩咐两个家丁:『你们一路辛苦,每人赏银二两,外面歇息去。』家丁谢了老爷的赏,下去。

太守回后,又与夫人痛哭一场,夫人道:『女儿德性温存,未见汉王,怎知图是女儿自画?只怕又是毛贼使的奸计,陷害吾儿。老爷不必耽搁,我和你快快收拾,赶上京中,舍死亡生,面见汉王,哭诉此事,定要将女儿救出冷宫。若是奸臣暗中谋害,舍了性命,与他一拼。』太守连称有理。正要打点动身,忽家丁急急来报:『启老爷,圣旨已下,钦差到了府门,快请迎接。』吓得太守忙整衣冠出来,一面吩咐家丁开了正门,摆香案迎接钦差到厅上。钦差取出圣旨在香案正中一站,太守朝着圣旨三拜九叩首,口呼万岁,俯伏尘埃。只听钦差道:『圣旨已下,跪听宣读。』诏曰:

越州知府王忠,有女昭君选为西宫之妃,奈昭君

在宫,性非幽闲,作事不端,本当治以应得之罪,朕

从宽典,贬入冷官。要知其女不贤,皆由尔父母平日

在家教训不严,越州知府王忠,削去冠带免死,与家

属俱发辽东充军。着地方官限日解去,即速起身,钦

哉谢恩。

太守口称愿吾皇万岁万万岁,站起请过圣旨,送出钦差上路而去,含着一泡眼泪说知夫人。夫人听说,魂都吓掉,哭着说道:『圣旨难逆,不能进京,真令我们有屈无伸,好不痛杀人也!』正在悲悲切切,忽见家人又进来通报,太守更吃一惊。未知所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弹琵琶月洞相思

叹五更冷宫诉怨

诗曰:

佳人行到藕池边,想起君家去半年。

池内荷花单照影,何时方结并头莲。

话说王太守又见家人报说:『外面解差伺侯,催促动身。』太守听说,不敢怠慢,一面将府库钱粮案卷写了一本册子,备了文书,呈与上司,交代清楚,一面叫夫人收拾,雇了一只浪船,将行李发入里面,带了家眷下了船中,直向辽东而去不表。

且言昭君受苦冷宫,并不知父母为她起的祸根,充军辽东。每日坐在冷宫,纷纷珠泪,暗自沉吟:一来思想父母,远在越州,只道女儿西宫称尊,并不知在冷宫受苦。二来恨那汉王十分薄幸待奴,既与奴无缘,就不该差人将奴召进京;既将奴召选入宫,又贬入冷宫,害得奴不上不下,汉王真好狠心!三来自叹奴家红颜薄命,一至于斯。四来恨煞奸臣毛延寿,使尽万般巧计,将奴暗害。奴好苦命也!昭君想到伤心之处,放声痛哭,惊动管院张内监,见昭君身进冷宫,朝朝掉泪,夜夜悲伤,苦得容颜十分黄瘦,已有几分病容,忙向前安慰,叫一声:『娘娘且要宽怀,少不得主上自有回心之日,不久定要将娘娘赦出冷宫,何必过于悲伤?』昭君听说,叹了一口气道:『今生休想!但不知这里可有散闷处否?』张内监道:『启娘娘,有一张琴在此。』昭君道:『可取来,待奴操一曲以消闷。』张内监答应,把琴上的灰尘揩抹干净,双手呈于昭君。昭君接过,把琴摆在膝上,用尖尖玉指笋向弦上一弹,好不凄惨,由不得两泪双流,操出一调如龙吟:

十指尖尖操七弦,孤鸾瘦鹤唳青天。

此时操出宫中怨,风飒松林古渡边。

操毕,把琴放下,道:『琴音凄惨,助人悲伤,可有别样东西消遣么?』张内监道:『还有一张琵琶在此。』昭君道:『很好,快取来。』张内监又将琵琶递与昭君。昭君一见这琵琶,倒是紫檀香木造成的,连连称赞:『好一件东西!』便问张内监:『这是哪里来的?』张内监回道:『启娘娘,说是三年前有一位张娘娘,也是贬入冷宫,习此琵琶,后来召出冷宫,只留下琵琶在此。』昭君十分叹息道:『可惜这琵琶也是生不逢时,当初伴那张氏佳人解闷,她已出宫,忍心将你丢下,要算忘恩负义,奴若出宫,生死一定不肯放你。』就把灰尘吹去,弹了一曲,可爱声音嘹亮。弹毕放下,又无情绪,便问:『外间如今什么天气了?』张内监道:『正是小春天气。』昭君道:『这里可有什么玩耍的所在?』张内监道:『启娘娘,此地冷宫关闭,哪里有玩耍的所在?只是后面粉墙,有个月洞,洞门开了,外面就是御花园,娘娘倒不如去看看花园景致,以解愁闷。』昭君点首,言称有理,便叫张内监引路,开了月洞门,将身靠在粉墙,向洞外一看,好一座御花园,但见:

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

仙鹿对对,翠鸟双双。

虽是悦目,实是伤心。暗想:『无知物类尚且成双作对,奴偏苦命,独守孤灯。闻得正宫林皇后甚是贤德,奴若能见她一面,哭诉冤情,代奏汉王,将奴召出冷宫,得见汉王,死也甘心。昭君呀,你好痴想。』说着又是一阵伤心,放声大哭不止。张内监催促道:『启娘娘,天色晚了,请娘娘回去,明日再来玩耍。』昭君含泪,没奈何转身回去。张内监将洞门关好,随着昭君入内,去备夜饭。

昭君归了房内,点起一盏孤灯,拿了夜饭来,也吃不下去,仍命张内监撤去。独自闭了房门。但见东方月色渐升,照得纱窗雪亮,可怜夜长难睡,只得将孤灯挑起,取过琵琶,弹出一段五更怨词:

一更里,王昭君苦痛心,爹娘爱我如宝珍,好光

阴在家过,举世难寻:珍珠件件有,绫罗色色新,羊

羔美酒多欢庆,合家个个喜称心。谁知道,遭媾陷,

使女丫环四下里分。苍天呀!受用多,苦又临。二更

里,细思量,我二亲双双年迈靠何人?好伤情,家乡

盼望没音信,在家呆呆坐,每日想姣生,朝思暮想心

不定,只望进京见朝廷。苍天呀!命多苦,屈杀人。

三更里,冷宫内,半夜多,忽然想起旧当初,好凄惨:

阳台得梦到京都,进宫来游玩,汉王遇着奴,将奴调

戏情无数,声声只叫俏娇娥,醒来阳台一南柯。苍天

呀!命如此,虚度人。四更里,又伤怀,苦难当,凄

凄惨惨泪汪汪,好仓皇。奴命苦,真断肠。可恨毛延

寿,谗言进君王,未到西宫去成双,贬入冷宫受凄凉,

自悔奴家没主张。苍天呀!仗谁人,人谁仗。五更里,

梦初醒,天未明,宫门一带冷清清,痛伤心,奴家好

苦命。嫁刘君,父母空想女,女也枉思亲,谁人代奴

传书信?两地相思终无音,拋撇琵琶弹不成。苍天呀!

奴命苦,无福分。昭君弹毕,不觉身子困倦,将琵琶放下,和衣睡倒牙床,哪里睡得着?又想:『毛贼借画人图,贪爱金银,奴不该自逞聪明,破他机关。只怕奴今受苦,父母也要受些灾星。』想着,似梦非梦,正坐冷宫,忽见有旨来召到殿上,面见汉王,心中大喜,俯伏金阶,哭诉情怀。汉王带笑扶起昭君,叫声:『美人,休要烦恼,是孤一时不明,误听奸臣一面之情,耽搁佳期,今日团圆前事。』昭君道:『望吾王将毛贼正法,方消心头之恨。』汉王准奏,吩咐武士将毛延寿推出午门去斩。一声旨下,把延寿绑了。只见延寿怒冲冲骂声:『无道昏君,为一女子杀一大臣,不仁极矣!』大喝一声,挣断绳索,抢了武士腰间一口刀,喊道:『先杀妖妇,后除昏君。』举起刀来,认定昭君就是一刀砍来。昭君一见,顶失三魂,要躲也来不及,大叫一声:『我命休矣!』未知昭君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王太守辽东受军棍

汉天子越州召皇亲

诗曰:

金风顿起夜更寒,惹得凄凉恨正长。

病体不支形瘦减,思君许久懒梳妆。

话说昭君梦中被毛延寿一刀砍来,昭君躲闪不及,刀到处,大叫,『哎哟』,一声:『不好!』一个筋斗跌倒尘埃,惊醒南柯一梦,吓得浑身香汗。但见:

帷下昏昏灯一盏,梦中历历事千番。昭君此刻又吓又苦,又是一阵伤心,骂声:『毛贼,奴与你何冤何仇,你在梦中还放奴不过?若有日你这贼子犯在奴手,定将你这贼碎尸万段,方称奴心。』说着,把银牙一挫,心伤十分。等到天明,免不得起身,又懒去梳妆,不茶不饭,每日愁眉不展,泪痕未干,且自慢表。

再提王太守,率领家眷在船,一路行来,约来三个多月,幸无耽搁,早到辽东。镇守总兵官姓林名振□,乃是毛贼心腹门生。自王太守充军辽东,毛相早有书信到林总兵衙门,教他摆布王太守。林总兵得了毛相密信,敢不遵命?那日正升堂发放公事,忽见越州解差投文,将王太守夫妇解到,跪在丹墀。林总兵看了解批,写了回文,打发解差去了,便问道:『下面可是越州知府王忠么?』王忠道:『犯官正是。』林总兵把脸一沉,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好大胆犯官,你的批上期限已过,不合在路故意迟延,误限到配,该当何罪?』王忠只是磕头道:『请大老爷息怒,犯官有下情启禀。』林总兵道:『你且讲来。』王忠道:『一因越州来到辽东,将近万里路途,二因犯官在路受了风寒,有了几分病,因此在路上耽搁来迟,望大老爷原谅苦情,格外开恩,锦衣万代。』林总兵听说,冷笑几声道:『这也情有可原,不来计较于你,但本镇衙内向有定例:凡军犯到配,要打一百杀威棍,你可知道么?』这句话只吓得王忠面如土色,魂不在身,苦苦哀求道:『大老爷要开恩啊!念犯官年老,禁不住这刑法了!』林总兵道:『本镇心也慈软,姑念你年纪大了,折责一半,只打五十。』王忠还要哀求,当不得林总兵喝叫:『左右扯下去打。』下面一声答应,可怜把王忠横拖倒扯,拉将下去。只急得姚氏夫人一旁看见,嚎陶大哭,高叫:『总爷,丈夫年迈血衰,怎受得住这般刑杖?望乞开恩,饶恕他罢!』任凭姚氏喊破喉咙,林总兵佯作不睬,只叫军士:『快将这妇人拖下去。』军士答应,把姚氏夫人硬扯下去。就把王忠捺在地下,两边动手,如狼似虎,五板一换,打了五十。只打得王忠皮开肉绽,血腥难闻。打完放起,可怜王太守此刻死而复生,软瘫在地。还是姚夫人哭着向前,把太守扶将起来。林总兵吩咐军士:『把王忠夫妇发到张千户第四队左营中调用。』军士领命,伺侯总兵退堂,押着王忠夫妇,哭哭啼啼,出了辕门,来见张千户。那千户又是一个贪财的官儿,但有军犯到来,见面礼银五十两,如分文没有馈送,就有许多摆布,令人十分难受。王忠知道,义不容辞,苦苦凑了些银两送与。张千户收了,将王忠夫妇安放在营住下不表。

又说到鲁妃,自进西宫,汉王十分宠幸,言听计从。那日天子回朝,退入西宫,有鲁妃接住,手挽手进宫坐下。早有宫娥摆上酒来,鲁妃殷勤劝酒,相敬汉王。正吃到酒酣之时,鲁妃叫一声:『陛下,念小妃蒙恩收用,在宫富贵,越州还有父母,未受君王一点之恩,望陛下看小妃薄面,可将奴父母召进京都,与小妃一面,则感龙恩不浅。』汉王听说,点首道:『孤于明日早朝,差官到越州去,召爱卿的父母便了。』鲁妃大喜谢恩,又劝了汉王一会,只吃得大醉而散。一宿阳台,不必细说。

到了次日,汉王登殿,文武朝参已毕,汉王便问:『哪位卿家到越州召迎鲁氏皇亲?』早闪出毛延寿,俯伏金阶奏道:『微臣愿走一遭。』汉王大喜,当殿写了一道诏书,付与毛相。汉王退朝,毛相领旨出了午门,回府收拾一番,即速起行。此去仍带着长班二十人,一路出得京城,先由头站到鲁家在,飞星报知员外。员外闻报,好不十分兴头,教家人收拾,四围厅上,张灯结彩,大排香案,插上了礼烛。厨下又备了许多筵席,等候圣旨。

那日只听外边三声响炮,毛相捧着圣旨进来。员外迎接到厅,朝着圣旨跪下。毛相开读圣旨:『召取进京授职。』员外谢恩,请过圣旨,忙又跪谢毛相一向照拂之情。毛相哪里肯受员外大礼?一把扯住。大家入座,有家童送茶。茶毕,摆酒款待。毛相外面从人,也有酒赏。员外同席相陪毛相,十分殷勤,毛相心中欢喜,员外便将书房收拾干净,请毛相安寝。员外回后,说与院君知道,院君也是欢喜,忙开了库房门,打点黄金一千两,水礼十六色,送与毛相,外白银三百两,分赏从人。预备现成,过宿一宵。

次日,毛相起来,用过早汤,告辞起行。员外便命家人将干礼、水礼及赏赐银两抬出到厅,带笑叫声:『丞相,多蒙贵步,不弃寒门,只是路远山遥,有劳丞相,于心不安。现有些须礼物,相送丞相,只算菲仪,望丞相笑纳。』毛相见了这等厚礼,满面堆下笑容道:『老皇亲,昨日既承厚情,今又见赐重礼,何以克当!』员外道:『一切事情全仗丞相照拂,些须薄礼,以表寸心,容进京之日,再当补报丞相高情。』毛相连称不敢道:『多蒙老皇亲赏赐,只是愧领了。』又叫声:『老皇亲,我为你令媛的事,费了许多心机,就是老皇亲多花几两银子,也是值得的。你看王氏昭君,现在冷宫受苦,怎及令媛十分宠幸西宫,今日带挈父母也增光呢!老皇亲,这是谁人代你使的力量?』说罢,哈哈大笑。员外只是连连称谢道:『总蒙丞相天高地厚之恩。』毛丞相又扯住员外的手,说有一言奉告。未知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王嫱病缠冷宫

姚氏分娩辽东

诗曰:

送君一别桂花开,最苦伤心是裙钗。

不倚窗前来盼望,灯前月下总痴呆。

话说毛相叫声:『老皇亲,我先进京,老皇亲速速收拾,随后就来。』员外答应。毛相告别动身,员外送出大门,毛相带领从人回京复旨去了。员外吩咐家人雇了两只大船,伺侯动身,合城文武官员乡绅亲族都来相送,只喜得员外骨软筋酥,一齐答谢。到了次日,家眷上船,庄子交与老家人照管,他们解缆开船,离了越州,一路好不风光。员外催着船户赶路,非只一日到了京都,弃舟登岸,将家眷进了一个公馆,员外带领家人先去见毛相。相府官儿又是一个大门包,相烦他通报。门官见了彩头,不敢怠慢,即报知毛相。毛相听见鲁皇亲到了,开了中门迎接,到厅见礼,分宾主坐下。因天色已晚,不能面圣,且在厅前备酒款待皇亲,席散留宿书房。

到了次日早朝,汉王登殿,文武朝参已毕,毛相出班奏道:『臣毛延寿,奉诏到越州召迎鲁皇亲,现今在午门外候旨,请旨定夺。』汉王大喜:『毛卿可将鲁皇亲召上殿来见朕。』毛相领旨下去,便把鲁皇亲召上金殿。见了汉王,俯伏金阶,口称万岁。汉王当殿封为国丈,妻姬氏封为郡君。饬工部发内帑钱粮,在云阳闹市起造皇亲府第,限一月完工。一声旨下,工部领旨。鲁皇亲谢了圣恩,退出午门。天子朝散回了西宫,说与鲁妃知道,鲁妃心中大喜,越发奉承汉王。只等皇亲府第造成,鲁府家眷搬进华堂。鲁妃不时将父母召进西宫赐宴,骨肉团聚,真是快意之事。

只可怜昭君贬在冷宫,朝思暮想,不茶不饭,面容消瘦,恹恹染成一病,皮寒骨热,心内发烧,口吐鲜血。也自知身上有几分病症,忙取菱花一照,但见自己柳眉细影,并无光彩;一双俏眼,顿减精神,便对着镜内影子叫声:『王嫱呀,你空生十分容貌,有绝世聪明,只此冷宫,是你葬身之地,要想出头,今生是不能的了!』想罢,又是一阵伤心,两行珠泪,直流下来。

恰值张内监进来,一见昭君又在那里愁苦,便道:『奴婢曾劝娘娘,须要解开些,不可苦坏了身子。』昭君道:『奴岂不知将身子爱惜?只是心中无限愁肠,不由人一阵阵地心酸起来。就是目今残冬已过,该值春天,你看百花齐放,万物生新,粉蝶双双弄影,游蜂对对寻香,似奴这一般鲜花,无枝无叶,枯干亭亭,有谁来赏玩?岂不辜负多少青春?奴恨起来,欲寻一死,又恐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弄到病已临身,在此冷宫,又无太医可请,又无药开方,奴怎不凄凉悲痛!』张内监劝道:『娘娘,想人生在世,荣辱无常,倘苦坏身子,容颜消减,或有出头之日,将来怎见圣上?』昭君道:『蒙你好言相劝,奴岂不知,只是心内一股屈气难明,叫奴怎不悲苦?』张内监听了这番凄凉之话,只得叹息几声,走开去了,撇下昭君独坐房中悲叹不表。

且言王太守自充军辽东,将就赁了几间房子,把家眷住下。虽有一点宦囊,每日用度不少,用一文少一文,坐吃山空,便有些桔据起来。当不得林总兵要讨好趋奉毛相,指望升官进禄,把王太守百般凌辱,不时叫到衙门,非打即骂。王太守惧怕林总兵,只得凑些金银前去买命,不到半年,家俬用尽,连房子也住不起了,退与房主。丫环小使都已散去,只剩他夫妻两口,日食难度。本官还要与他做对头,又把王太守配入火头军,日里代三军煮饭,夜间看守烟墩。可怜一个四品黄堂太守,遭人陷害,弄到这般地步。

那日,王忠正坐烟墩,便向姚夫人叫一声:『贤妻,想女儿远在京都,身陷冷宫,你我夫妻又在辽东受此磨难,不知何年月日方得出头?难道这几根骨头,就拋落他乡么?』说着纷纷泪下。姚氏听说,也含悲叫声:『老爷,这些苦楚,且挨着些,不必提他,只说我儿昭君临行嘱咐,说母亲怀胎七个多月,未知腹中是男是女,若是生下兄弟,取名金虎,生了妹子,取名赛昭君。可怜人去话留,牢记在心。如今妾已怀胎十四个月,不见腹中动弹,却是为何?』王太守道:『常言瓜熟蒂落,总有一定时侯,怎么勉强得来?夫人保重身子要紧,不必过于伤怀。』

夫妻正说之间,耳听谯楼已打二更,欲向那一旁草铺上前去安寝。姚夫人忽觉腹中有些疼痛,还不介意,渐渐一阵痛得紧似一阵,心中有些诧异:『莫非要分娩了?』便叫声:『老爷,如今妾身腹中十分疼痛得紧,想是要临盆了。』慌得王太守便叫:『怎么好?』此刻又无稳婆服侍,只得跪在地下,祝告上苍:『保佑妻子分娩易生易长,大小平安。』正祷告间,只疼得夫人在草上乱滚,昏晕过去,一时人事不知。只吓得王太守面如土色,急急抱住夫人坐起,低叫:『夫人呀,当年分娩昭君,还有稳婆丫环使女在旁服侍,我在书房候信,并不吃惊。如今落难烟墩,床前服侍,倚靠何人?叫我怎不伤心!』王太守正在叹息,只见夫人悠悠醒来,哼声不止,面如白纸,双眼微睁。可怜此刻半夜三更,又无灯火,又无汤水,这也是好人出世遭困,不到十分苦境,不肯降生。

夫人正痛得难解难分,已听得谯楼三鼓,早有天上皇母命众仙女将快乐仙官送下凡尘,只听姚夫人一声大喊,娃娃已离产门。可怜夫人一条绸裤鲜血染红,半晌醒将转来,娃娃生在草上,啼哭声音甚是宏亮,王太守心始放下,默默答谢神明。夫人急急起身,摸了一把剪刀,剪去脐带,坐在草上,黑暗暗地也不知何方,姑将娃娃裹住,睡在草上,倚着身子。可怜此刻汤水全无,只好定神养息。过了一会,王太守低低问道:『是男是女?』夫人听说,在娃娃胯下一摸,只叫声:『苦也!』王太守急问:『何故?』未知夫人怎生对答,且听下回分解。同享荣华。爹娘呀!你若是这等想,却错怪女儿了!可怜女儿连汉王也不曾见面,就丢在冷宫受苦,爹娘哪里得知呀!可恨奸贼毛延寿,害得奴家骨肉分离,奴与你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奸贼呀!除非奴家身死,一笔勾销,不必提起,奴在一日,仇记一日,就是你这奸贼的对头星,奴不将你万剐千刀,怎消奴恨!』

正在长吁短叹,忽见孤灯里面放起一朵大花,甚是光明,心中大喜道:『莫不是汉王回心转意,要将奴家赦出冷宫?今晚有此喜兆,先来报信,也未可知。灯花呀!若是奴家得见汉王,懮变为喜,奴家定将你供奉长生,早晚烧香谢你。』说着,痴呆呆地望着灯花。哪知灯焰中本是一朵红花花,忽平空一炸,炸出一个黑花来。昭君陡然看见,大吃一惊,由不得大哭连声,只叫:『不好!奴是永无见汉王之日了,灯已现此怪兆,还有什么指望?』恨将起来,银牙一挫,把灯吹灭了。黑□□地坐在那里,哭一起,恨一起,说一起,想一起:『奴只想汉王那夜三更梦中相遇,拉着奴家,要与奴成凤侣,说了许多温存的话,问明奴的住处,许奴定到越州召取进京。他满口应承,谁知是一场好梦,奴还痴心苦守闺中,要嫁汉王。汉王果有旨召奴,常言好事多磨折,奴进京来,未见汉王一面,无故贬入冷宫。昭君呀,你要脱此难星,今生是再不想了。』思罢,痛苦不止,且自慢表。

再言正宫这位林皇后,德性幽闲,宽洪大度,自汉王纳了鲁妃,不进正宫将有四个月,林后心内也生疑惑,不时差了嫔妃暗探消息。前来报知正宫,只说天子新纳越州王昭君为西宫妃子,日夜欢娱,宠幸无比。林后闻知,也不免暗恨于心,只错认昭君霸占西宫,骂一声:『昏君,每日不理朝政,只迷恋西宫。全在酒色二字,怕只怕江山指日要败了。』又恨一声:『西宫妖婢,迷惑天子,使天子不日日临朝,冷了朝中许多文武。这妖婢有日犯在哀家之手,且试试正宫的斩妃之剑可能容情。』此乃林后不知鲁妃一段缘由,错怪昭君也,搁过一边。

又谈到汉天子久不临朝,心中也有些愧对文武百官,那日没奈何登殿设朝,两班文武参拜,口称万岁,上面连叫平身。众文武齐呼万万岁,站起分班侍立。当殿官高叫一声:『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班。』话音未了,只见文班中闪出一位大臣,紫袍象笏,拜倒金阶,口称:『臣礼部掌院官,启奏万岁:今当科场大比之年,正我主取士得人,伏望钦点试官,以重科选大典,请旨定夺。』天子闻奏,就在龙案上,命内侍取过文房四宝,铺下黄绫一幅,御笔钦点:

正主考官:太子太保内阁大学士军机房行走兼吏

部尚书事务张文学。

副主考官:翰林院侍讲学士兼礼部尚书事务唐仁

杰。

左春坊庶吉中允兼国子监祭酒代理内务府校书处

康春。

提调官:礼部右侍郎江正林。

监临官:户部左侍郎周岱。

御笔钦点已毕,发与掌院官。掌院官领了旨意,退出朝门,写起皇榜,布告天下。那些天下举子一闻此信,无不纷纷进京,寻了客寓住下,只等三月初三头三场,以及二场三场,各自用心作文,想占头名。三场已毕,各归下处听候揭榜佳音。这位张大主考,专意衡文,不留情面,选来选去,遵了定例,中了三百六十名进士,其余皆落孙山之外。有名者在京等候五月殿试。

这一日,天子临朝,一班进士金殿对策,一个个各逞珠玑,夺魁多士。试策缴完,恭呈御览,以定三甲名次。好个圣明天子,也不看策命,摆了香案在金殿当中,将试策供在上面,离了龙墩,对天一跪三叩首,暗自祝告:『孤若有福者,得安邦定国之臣;孤若无福者,得败国亡家之子,好歹总由天意。』祝毕站起,随手在试策堆内先掣出三卷,以定状元、榜眼、探花,又掣传胪一卷,取定四卷,归了龙位,命内侍打开弥封一看。是何名姓,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见西瓜吟诗散闷

踏夜月忆古伤情

诗曰:

罗扇轻摇两泪垂,不知何日是佳期。

园中好景无心看,恨煞蝶媒影太迟。

话说汉王命内侍拆开弥封一看,上写头名状元刘文龙,二名榜眼周必达,三名探花冯玉魁,传胪吴文贵,以下进士不必细看。当殿传下旨意,召见三甲进士。进殿山呼万岁,天子各赐三杯御酒,游街三日。众进士谢恩,退出朝门游街,好不光彩。个个看的称赞少年鼎甲。三日后复旨,天子当殿授职:『封状元刘文龙为翰林院修撰,榜眼周必达、探花冯玉魁,俱授为翰林院编修,传胪吴文贵以下进士或授翰林院检讨庶吉士,或以部用,或以知县用,或以进士终身,钦哉谢恩。』

可恨毛相执掌朝政,但有金银馈送,高官美禄;无物相送,俱是苦缺。传胪吴文贵,一贫如洗,不曾打点,在吏部候缺等了半年,方补了越州王知府的缺。此缺又在边方,又是苦缺,文贵无奈,领凭上任不表。

且言王昭君受苦冷宫,过了夏天,又是秋来,但见阶前梧桐叶落,窗外金风送凉,寒虫叫得凄惨,孤雁唳在半空,一种凄凉景况,由不得独坐冷宫,悲悲切切。再是夜来牙床一梦难成,翻来覆去总睡不着,眼巴巴盼到天明,抽身起来,懒去梳洗,闷沉沉坐在那里,只想:『汉王在宫,何等欢乐,撇奴一人在此,不寒不暖,错把光阴虚度,好不闷煞人也。』昭君正想到伤心之处,忽见张内监进得房来,手捧一个西瓜,昭君便问:『公公手内捧的是什么东西?』张内监道:『启娘娘,奴婢捧的是西瓜。』昭君见了西瓜,不禁感动心事,暗想:『西瓜乃土内所生,尚有团圆之日,偏是奴家受禁冷宫,不知可似西瓜,还有团圆之时?』就把西瓜为题,吟诗一首:

西瓜生自近秋天,一种团团圆又圆。

碧色沉沉知见爱,丹心耿耿剧堪怜。

满怀有子来年种,并蒂含香此日鲜。

更有几番争□处,微尘不染叶田田。

吟诗已毕,张内监用银刀劈破西瓜,进与昭君道:『愿娘娘指日赦出冷宫,早生贵子,瓜瓞绵绵,奴婢之幸也。』昭君听说,叹了一口气道:『承你赞颂,奴哪里还想这个日子!』张内监道:『娘娘不必悲伤,请尝一尝西瓜滋味如何?』昭君道:『西瓜滋味与奴心一样,总冷如冰,奴哪里吃得下咽?你拿去吃罢。』张内监答应出去。昭君叹了一声道:『可惜西瓜本是个团圆之物,被这蠢才劈破,也似奴家是分离了。』说罢,又将西瓜吟诗一首,自叹道:

西瓜本是团圆物,此日谁知两地分。

堪叹世间多少事,坚牢不及古今文。

昭君又将诗吟过,无情无绪,每日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不时腮边落泪。

那日晚间,明月半窗,照得阶前如同白昼,耳听更鼓初起,又怕上床难睡,只得出房散闷。缓步阶前,对着天上的明月,叫一声:『月光菩萨,想奴生来这等命苦,何必当初生奴家!菩萨在月宫尚有玉兔,怎似奴在冷宫,孤单一人,好不凄凉。菩萨呀!你要与奴作主,保佑奴得见汉王,奴自当礼谢神明。』一面祝告着月光,一步步过了墙阴,到了百花台上。但见月光映着石墩上,雪亮如银。昭君将身坐下,又是呆呆地痴想了一会。想起当年列国时候,有一孟姜女,她与范杞梁成亲,只有三月夫妻,忽然杞梁一时不合吟诗,犯了时忌,捉到长城受苦当差,好好一对鸳鸯,平空拆散,丢下姜女在家,伴着孤灯,伤心流泪。到了寒天,手缝冬衣,要寄夫君,谁知杞梁已为长城之鬼。可怜姜女并不知道,等了三年五载,亲到长城找她夫君。一路上吃了许多辛苦,受了若干磨难,到了长城,不见夫君,就在城下放声大哭。哭了三日三夜,把一座长城哭倒,然后撞死城下,完她节操,至今犹传姜女美名。且住,若论姜女受的苦,不亚奴家,但姜女尚有三月夫妻,奴在冷宫一年,未见汉王,奴又比姜女苦十分了。姜女呀,非奴贪这性命,不能似你拼身。一则奴家尚有双亲,无兄无弟,望奴日后收成;二则汉王未曾见面,死难闭目;三则仇人毛延寿未曾报泄,焉肯甘心?故此苦守冷宫,且自忍辱偷生。姜女呀,奴虽愧对于你,你也要谅奴苦情呢!昭君赞叹姜女一回,又想在月下弹一回琵琶,诉诉心中的苦楚。站起身来,走进房内,取下琵琶出来,复在石墩上坐下,把琵琶对着月光弹出几句曲牌名来,一阵悲切之声,好不耐人细听:

日落西山生玉兔,月儿高照少人行。

粉蝶儿花心去宿,黄莺儿树底安身。

下山虎归山入洞,山坡羊到晚归林。

夜航船傍江儿水,杏花天布满前村。

牧童儿斜骑牛背,耍孩儿放学回程。

懒秀才回归书院,红娘子剔起银灯。

傍妆台除头脱脚,小桃红亲垫枕衾。

迎仙客吹弹歌舞,香柳娘把盏殷勤。

沽美酒且助诗兴,醉扶归寻觅佳人。

孤雁儿成群作伴,点绛唇色比桃杏。

太师引朝堂坐理,二郎神斩逐妖精。

红纳袄披在身上,皂罗袍织就飞金。

谒金门文官武将,朝天子万岁齐称。

昭君将琵琶弹得凄凄凉凉,十分苦楚,况已更深夜静,谁是知音?该因她灾星已满,冷宫外来一救命恩人,你道是谁?就是正宫林后。因用了晚膳,忽然眼跳耳热,身子坐卧不安,心中十分诧异,道:『难道哀家坐在深宫,有什么祸事呢?』又只见外边明月当空,打点出宫一游,以消闷怀。便带了使女嫔妃,掌了宫灯,出得宫来。有管宫内监接驾道:『娘娘深夜往哪里去?宜早些安寝罢!』未知林后怎生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凤凰台林后听琵琶

望月楼昭君会皇后

诗曰:

远望襄阳一座楼,征南征北几时休。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白了头。

话说林后见内监相问,便回道:『哀家夜深无事,打点踏月一游,以解闷怀,尔可引路。』内监答应,便向前一路而行。行了一回,林后问道:『东边是哪里?西边是哪里?南边是哪里?北边是哪里?』内监道:『启娘娘,南边去有座浆襁房,北边去有座铜雀台、朝阳宫、金银库,两边又有小高墙、万花园、秋千架,西边去有座望月台,东边去有座凤凰台、广寒宫,并三十六院,不知娘娘到哪一处游玩?』林后道:『哀家要到凤凰台去走走。』内监忙回道:『启娘娘,此处去不得。』林后吃惊道:『怎么去不得?』内监道:『这台上时常有鬼出现,况夜静更深,不当稳便,请娘娘别处去游玩罢。』林后道:『因这几日坐卧不安,心惊肉跳,恐有受屈者在寒宫冷院,故此前去探听一番,不妨事的,尔可向前引路。』内监见说,不敢阻挡,只得向前引路。

娘娘踏着月色,一路缓缓行来,甚解愁烦。走的是紫微宫、逍遥宫、长乐宫、安乐宫、贵妃宫、望月楼、御书搂、铜雀台、三十六院、一十二宫,都已走到。到了凤凰台面前,远远望见一座高台,好不壮丽。怎见得?有诗为证:

屹立崇台百尺高,周围突兀势冲霄。

月光遥映玲珑石,一派精华谢玉飚。

娘娘慢慢上台来,见月白如昼,心中十分畅快,游玩一会,耳听谯楼鼓打二更,正要下台回宫,忽听琵琶一种悲切之声,复转身来停步不走,斜倚台上栏杆边细听着,声声抱怨,不知她怨何人。林后双眸一开,静听琵琶,只听得琵琶声中弹出一种苦调:

昭君抱怨告苍天,幽禁冷宫受苦煎。

骨肉分离两处地,汉王何日得重圆。

林后细听声音,弹出昭君二字,心内十分诧异道:『昭君现在西宫,汉王十分宠爱,怎么冷宫又监禁个昭君?好叫哀家难得明白。』到了此刻,忍不住下得台来,顺着琵琶之声,寻觅踪迹。到瞭望月楼前百花台下,只见双门紧闭,余音未歇,便叫一个宫娥走到门前,连叩几声,高声便问:『里面叹气者何人?』昭君听见此刻有人询问,倒吃了一惊,只得把琵琶暂且丢下,回道:『外面问奴者何人?』宫娥道:『正宫娘娘游玩,在此问你。』昭君听说,心中大喜,连忙将身站起,高叫:『娘娘救命!奴是越州王忠亲生之女,名叫昭君,汉王选奴进京,许立西宫为妃,不知奴犯了什么不公不法之事,贬入冷宫,将近一年,奴好苦也!望娘娘救出冷宫,万代洪恩。』林后听得十分疑惑,叫声:『住口,西宫既是昭君,怎么你又是昭君?』昭君道:『西宫那是假的,奴是真的。』林后道:『快唤内监,速速开门,相见便了。』昭君听说,心中大喜,急急转身入内,唤醒张内监,说明原委。张内监听说,也代昭君心喜,不敢怠慢,拿了锁钥,同昭君到了百花台下,开了冷宫两扇大门。昭君出来接驾,俯伏阶前,拭着泪痕,口称:『娘娘救命恩人,今日方见青天,愿娘娘千岁千千岁。』林后把昭君双手扶起,命宫娥将灯提起,照见昭君生得: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心中暗暗称赞:『好一个女子!』叫声:『贤妹,早知你苦禁冷宫,久该救你出去,如今方知你这段冤情,哀家同贤妹必要面见君王,与你伸冤,查出哪个奸臣生心害你,定要将他万剐犹轻。』昭君听说,只是感谢国母。林后道:『贤妹呀,哀家虽位正宫,也同你在冷宫一样,孤眠独宿。』昭君道:『娘娘怎比奴家?』林后道:『贤妹有所不知,只因汉王每日在西宫恋妖妃,朝欢暮乐,拋撇哀家,独坐正宫孤凄,将近一载,全无一点结发之情。哀家只恨西宫名叫昭君,谁知那个贱婢假充昭君,骗着天子,哄到如今。』昭君道:『娘娘,非是妾身胆敢直言,娘娘也太无纲纪了。』林后道:『妹妹,怎见奴家没有纲纪?』昭君道:『娘娘休怪,听妾一言:想娘娘位居正宫,宫内宫外谁不是娘娘所管,西宫虽是得宠,无非下院,她既紊乱宫中规矩,难道娘娘的斩妃剑利森森就没有用的么?行起正宫威令,贬了西宫妃子。怕什么汉王?请娘娘思之。』林后听得,只是摇头道:『贤妹所说的话虽是正理,但汉王既宠幸西宫,哀家把她责贬,岂不惹汉王瞋怪哀家生了妒心?如今贤妹冤情明白,待哀家到汉王面前奏知,也好查问昭君谁真谁假,那时水落石出,捉出西宫妖婢,看是何人冒名昭君,再去拿了通同作弊之人,勘问此案,必定两条性命活不成了。汉王到了那时,心中明白,自然来召贤妹,册立为西宫贵人,我和你同心并胆,襄助汉王,以理内治,可不两全齐美。』昭君道:『娘娘高见,胜妾千倍。须怜念妾身年纪幼小,不知宫中规矩,倘礼貌有不到之处,还望娘娘宽恕。』林后道:『贤妹休要过谦,你乃聪明之女,性格幽悯,知文达礼,有什么规矩不知?今夜已深了,贤妹权进冷宫,有屈一夜,待哀家急速去见汉王,只到天明,定有圣旨下来。』昭君含泪连连拜谢,告别林后,仍进冷宫不表。

且言林后自在冷宫查出昭君及有冤情,要代她在汉王面前申诉,吩咐宫娥掌灯引路,离了百花台,一直奔西宫而来。正是三更将尽,先命一个宫娥在西宫前去打探一番。宫娥去不多时,回报林后道:『启娘娘,万岁爷还与西宫妃子在那里饮酒作乐呢。』林后不听犹可,一听直气得柳眉直竖,粉面通红,怒冲冲赶到西宫,早有西宫一班内侍迎接皇后。林后吩咐起去,一概禁声,宫门外伺候。又命宫娥将灯吹灭,暗暗潜听,正是:

欲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未知西宫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唆天子正宫暗听

打西宫鲁妃吃惊

诗曰:

奴是巫山仙女身,襄王与我并无情。

是非落在凡人口,惹得凡人说不清。

话说林后在西宫外暗听,尽听得天子与鲁妃正在饮酒快乐,传杯弄盏。酒至半酣的时候,汉王叫声:『爱妃,想寡人自越州召爱妃进京,每日在西宫伴你,朝朝快活,夜夜元霄,撇下昭阳林后,冷落将近一载,况皇后年尚幼小,必在宫中怨孤久不到正宫,未免雨露之恩太不匀了。孤打点明日退朝,要到正宫,且叙旧情,方合正理。』林后听了汉王这番言语,心肠软了好几分,暗想:『奴只道天子迷恋西宫,谁知还念哀家,多是妖婢把持,不放天子出宫。可恨妖婢,自进西宫,也不到正宫朝见哀家。好个妖婢,仗着天子这般大胆。』

不言林后在外暗听,且说鲁妃听见天子的话,顿时脸上怒气生瞋,便道:『圣上不提林后之事犹可,若提林后,小妃含忍到今,未曾明言,说将起来,令人毛发倒竖。』汉王大吃一惊,道:『爱妃有话不妨说来。』鲁妃道:『既是今晚圣上问及此事,小妃不得不说了:小妃久闻正宫林后因圣上每日在西宫快乐,不到昭阳,背后百般咒骂龙体。说圣上无道,将来江山不得太平,一定要送与别人了。自小妃看来,她身为正宫,理当静守妇道,如何背后咒骂皇上?大逆不道,论理该正大辟,还可居正宫么?望吾主不可不早为防备。』好一个聪明汉王,听见鲁妃之言,哈哈大笑道:『爱妃所言差矣!若言正宫林后德性温存,虽联不到昭阳,她非妒妇,断无怨朕之心。爱妃不必乱奏,恐漏消息,林后闻知,那时到来淘气,爱妃何苦害了自己。』鲁妃见汉王不准所奏,满面通红,恨恨连声道:『小妃原是一片好意,奏知圣上,听与不听,但凭龙心。只怕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汉王道:『且从容商议,不要耽误饮酒。』

天子与鲁妃在那里说话,并不防林后在外,句句听得明白,由不得心中大怒,咬定银牙暗恨,连声道:『好大胆贱婢,这般无理,胆敢在汉王面前搬弄哀家是非!贱人呀,你不知谁家之女,假充昭君,只有汉王并不知道,被你勾诱,言听计从,你是心满意足,又思量想夺正宫之位,唆动天子,要害哀家。一个真昭君被你害到冷宫苦禁,心还不足,这个贱人,罪不容诛,如何容得下去!』喝叫手下宫娥:『代哀家快快动手,打进西宫。』众内监口称:『娘娘,奴婢不敢,恐惊圣驾,奴婢吃罪不起。』林后骂声:『一班没用的东西,凡事有哀家承当,你们只管放心打进去。』

众人领了林后的旨,放胆动手,各执金瓜钺斧,乒乒乓乓一阵响亮打进西宫。林后随后跟进,也不朝拜汉王,只叫:『打这贱人。』七手八脚,只打得金杯玉盏碎碎粉粉,乱掷在地。此刻鲁妃一见林后到来,大吃一吓,心下十分慌张,忙忙向前,双膝跪倒在地,只不动身。林后指着鲁妃骂道:『你是何方贱婢,自进西宫,来伴圣上,该知礼、义二字,应当朝拜正宫,方是正理。你一点礼节全无,倒也罢了,你反将天子霸占西宫,不离你身,朝朝佳节,夜夜元霄。你方纔在席上说的什么话?一派倚势欺人,良心丧尽!就是哀家执掌昭阳,只因未生太子,一任天子东西两宫,雨露常匀,只求苍天福庇,生一储君,好使汉家传位有人。奴非妒妇,不来较量你这贱人,你反出言无状,说哀家背后咒骂朝廷,有何凭据执证?今晚哀家与你这贱婢拼一拼。』说罢,怒气冲天,吩咐左右再打。一声答应,众人又将鲁妃打得哀嚎不止。

汉王此刻坐在上面,醉眼含糊,见鲁妃打得满地乱滚,头鬓蓬松,口口声声叫陛下救命,心中十分怜惜,欲待上前劝林后,怕的正宫着恼,事在两难,想了一会,忍不住抽身站起,走到林后面前,叫一声:『御妻,今晚来到西宫,孤未曾远迎,多多有罪。说是鲁妃不知大礼,将御妻乱说,孤也不能听信。御妻乃宽宏大量,恕鲁妃年轻无知,待孤陪一个礼,御妻请息一息气,免她的罪责吧!』说罢,汉王带着笑拍着林后的肩膀相劝。林后见汉王句句言语袒护鲁妃,心中由不得火上加油,顿时杏眼圆睁,柳眉直竖,指定汉王,骂一声:『无道昏君,你做了一朝人主,只知在西宫朝欢暮乐,沉迷酒色,全不想外边九州反了,只怕万里江山要送与别人。』一面吩咐嫔妃住打,押着鲁妃,一面忙用御手把汉王扯出西宫。汉王听了林后一番言语,心内也吓慌了,凭着林后扯去前行,慌得内侍点了宫灯引路。林后说:『九州已反,陛下还不点将调兵,速救危困,等待何时?』汉王道:『御妻,今日夜深了,且待明早临朝,自当点将征剿。』林后道:『救兵如救火,早一个时辰,早救百万生灵。这等紧急军情,陛下还慢腾腾地,如何不连夜发兵,速去剿灭,保固江山,怎生迟延得去?』

汉王正要回答,早扯到分宫亭上,请汉王稳坐金交椅上,林后除下金冠,低头拜了八拜,叫声:『陛下,恕妻方纔莽撞之罪。』汉王双手扶起林后道:『御妻且请息怒,有什紧急事情,可细奏寡人知晓。』林后又叫声:『陛下呀,妾今晚闯进西宫,行此无礼,皆是前来报效。陛下素昔聪明,自当了然,独不记当初梦景,你却与谁家之女订下白头之盟,如何被人瞒哄,换此贱婢,充入西宫,妖娆百出,扰乱宫庭?陛下呀!你当初既不爱梦中昭君之女,何不开一线之恩,放她回去,另行匹配,也不负此女青春。』汉王听说,大吃一惊道:『孤命丞相在越州选来二女,一是昭君,一是鲁妃,鲁妃现已备用,昭君不用,已命丞相发回越州去了,怎么今晚御妻又提起昭君二字?』不知林后怎生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分宫亭皇后白冤

王昭君冷宫诉怨

诗曰:

一轮红日照西山,簇拥冰盘古树间。

暗尽更敲交夜半,帘钩影约月团圆。

话说林后回奏汉王道:『妾今晚在宫无事,但见月明如昼,动了玩月之心,趁着月色闲游各宫,以消闷气,无心走到那冷宫门口,忽听里面有一抱怨裙钗,口口声声,只怨臣妾枉做掌印正宫,并无半分纲纪,料理宫中一切大事;又说我主胡涂,不知西宫昭君真假,只因专权奸臣毛延寿贪财爱宝,丧尽良心,西宫女子但有金银相送,便保本进与我主,昭君是贫家之女,一旦付之东流,可怜枉结三更梦里之情真,而贬入冷宫,假的反在西宫称尊。她句句抱怨,一丝不错,叫旁人听了也代她伤心。陛下呀,并非九州造反,要我立调兵点将,只因屈害了一个无罪昭君之女,臣妾不忍于心,要在我主面前代为伸冤。』汉王听罢,哈哈大笑道:『御妻之言差矣!难道孤为一朝之主,一个昭君之女,都辨不出真假么?此中有个缘故!只因越州选的昭君,有一人图,为她眼堂下有一滴泪伤夫痣,恐害寡人,因此不用昭君,仍命原船送她回去,未曾将她问罪,却是何人,假传圣旨,把昭君贬入冷宫?』林后笑道:『法度乃天子之法度,怎么任这些奸臣弄鬼,妄加无罪之人?陛下也该查出何人,理当治以欺君之罪。』汉王道:『这个自然。』

林后又道:『陛下说昭君眼堂有痣,怕得伤害陛下,陛下不可被人瞒过,还是亲眼见的,还是听人说的?』汉王道:『孤实未曾面见昭君,只因见了人图,就是一样了。』林后笑道:『却原来如此!陛下好不聪明,怎么轻信一纸人图,不分好坏?』汉王道:『是朕一时误用奸臣,前事不必提起,但不知御妻今夜游到冷宫门首,可曾见得昭君?容貌生得如何?性格可还温存?』林后微微冷笑道:『若说昭君的容貌,天上少有,不亚□娥降世;地下无双,恍如西子复生。若说昭君性格,举止温存,礼义大雅。她的脸上,是臣妾亲目所睹,何曾有什么伤夫泪痣?怎说她不公不法,私画人图,有什罪名?她人不曾见主一面,有何乱法宫中?显见人图是奸臣所改,串通鲁妃,伤害昭君。陛下若不相信,何不在冷宫召出昭君,当面盘问一番,就知昭君真假了。』汉王听说,连连点头道:『御妻言之有理,孤也不用将她宣召,何不与御妻一同前去,赶到冷宫,当面会她一会,了却梦中一片之情。』

说罢,汉王站起,挽住林后,离了分宫亭,前面对对宫灯引路,照得分明,一路行来甚快。到了冷宫门口,此刻正交三鼓,月色朗朗,天子与林后站在冷宫门口,也不进去。只听得昭君在内,高声啼哭,不住怨恨:一恨爹娘将奴拋撇天涯,误奴青春;二怨汉王薄幸,不念三更梦里之情,反害奴家在此冷宫受苦;三怨林后将奴家哄,原许奴到西宫奏知汉王,代奴伸冤,哄得奴家指星望月,痴盼着天子即传圣旨,将奴召出冷宫,见汉王一面,死也甘心。到了此刻,并无消息,眼见事多不就了,也是奴家生来命苦。罢罢罢!到了天明,不如寻一自尽,以了终身。说一会哭一会,真是十分凄惨,没奈何,吟绝命诗四句:

梦里相思不见踪,懒贪茶饭总成空。

冤家只在巫山上,知在巫山第几重。

汉王在外面听得多时,忍不住心内也自悲伤,吩咐宫娥问里面抱怨者何人。宫官领旨,高声问:『里面抱怨者何人?』昭君也回道:『外面问奴者,又是何人?』宫官道:『皇爷御驾在此,特来问你。』昭君听说,已知林后申奏,汉王方得到来,故意高声哭叫道:『汉王,你来了么?害得奴家好苦也!曾记得奴家身卧兰房,三更得梦,梦见神魂飘荡,到了宫中,遇见王爷,蒙王爷错爱,拉着奴家成就好事,是奴不依。原许奴差官到越州召取奴家,奴也遵旨动身,又不曾违背圣旨,可怜奴是离乡背井,拋撇爹娘,来到京中。实指望君无戏言,一定召奴进宫,伴着荣华。谁知好事多磨,未见君王,灾祸立生:陡有一道圣旨,赶至花船,说奴私画人图,犯了法度,把奴家贬入冷宫,将近一年。王爷呀!你可知冷宫内凄凄惨惨并无天日,可怜奴在内苦过光阴。一恨奴红颜薄命,难伴圣君;二恨奴三更得梦,四更依然只身。王爷把奴贬入冷宫,奴却罪犯何条?说得明白,奴就死也甘心。』

汉王在外听了昭君一番怨恨之言,由不得龙心大怒道:『有这等事?这还了得!多是欺君罔上的毛延寿弄鬼,暗把人图点破,蒙混孤王。又假传圣旨,妄把无罪之女贬入冷宫,此贼真罪不容诛了!御妃莫怪孤王,孤王一向并不知情,就是御妃今夜责备孤王,孤王也难辞咎。孤王明日早朝,一定代御妃伸冤雪恨便了。』昭君在内听见汉王的言语,微微冷笑道:『奴只笑王爷枉做一朝人主,一个枕边妻眷被人哄弄过去,还坐什么龙墩,管什么万民?倒不如丢了江山,撇了社稷,披剃入山,做一个世外之人,倒还藏拙些。奴与陛下梦里相思,也可付之流水。只求王爷将奴之仇报了,奴再也不踏红尘,情愿削发为尼,修一修来世,保佑姻缘不可错配,好事不要蹉跎,此身休要颠沛,得嫁一个贫家之子,夫妻偕老,奴愿足矣,从此再不想西宫富贵了。』汉王见昭君说得十分可怜,也不免两泪频倾,连叫:『御妃,休要如此,是孤一时不明,误你青春,到今日水落石出,少不得将这欺君的贼子抄斩满门,以雪御妃心头之恨。孤自知不是,亲到冷宫,迎召御妃,也算代御妃陪罪了,御妃可快快开门相会孤王罢!』昭君道:『王爷在此,不知娘娘可来了么?』林后道:『哀家在此,一同前来迎接,快些开门。』未知昭君可肯开门,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真昭君亲见汉王

勇李陵锁捉奸臣

诗曰:

蜜蜂身小代头黄,到处花开我先尝。

采得百花成蜜后,一生辛苦为谁忙。

话说昭君听得林后也叫开门,心中一想:『汉王乃一朝天子,被奴家这般抱怨,并不回言,也就够了,又是林娘娘同来到此,亲自迎接,不用宣召,奴是何等的脸面!常言:人不知足,必取其辱,再不开门,于理不合。』吩咐张内监快些开门,迎接圣驾。内监答应,连忙把闩落下,开了冷宫。昭君移步出去,一见汉王、林后,撩衣俯伏跪倒尘埃,口称:『王爷万岁,娘娘千岁。』林后用手拉起昭君,汉王也叫平身。偷眼细看昭君,喜欢十分,暗想:『此女虽在冷宫受苦,未整姿容,天生一种仙姬之态,世上难寻,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再命内侍挑起银灯,细照昭君,但见她险上如鸡蛋之嫩,毫无一点微尘。此刻汉王心中大悦,又把银牙挫了几挫,恨恨连声道:『好大胆奸臣,愚弄孤王,害了美人,她眼堂下何曾有伤夫之痣?分明贪财不遂,诓奏寡人。今夜且自由他。想美人记得梦中一会,今夜如同梦景,真是梦非偶然。』不禁哈哈大笑。林后口称:『陛下,此地风凉,不可久停,如今既有了昭君之女,可到昭阳,等至天明。』

汉王言称有理,吩咐内侍将灯引路照着,汉王、林后、昭君三人,缓缓地走着来到昭阳正院,一齐进入宫门,早有宫娥重烧花烛,照得光明。汉王居中坐下,林后坐在旁边,昭君又行朝礼,拜了二十四拜,汉王连呼平身。林后叫声:『贤妹,快整乌云,再来伴驾。』昭君领了皇后的旨意,进了宫房,坐在牙床,宫娥一旁伏侍梳妆。昭君坐了一会,走到妆台理发,可怜青丝久乱如麻,费尽心机,方把乱发梳通。面对鸾交宝镜,细细梳妆,打扮精工。金盆洗面,脂粉略施。衣服俱是林后的,脱去垢衣,换了新衣。收拾已毕,轻移莲步,出了房门,来见汉王。汉王在灯下细看美人,越发好看,但见她:

青丝挽就蟠龙髻,两鬓梳来似吐云。

不搽香粉自然白,不点胭脂自然红。

一双杏眼生来俏,淡扫蛾眉自然清。

头戴翠花冠一顶,金钗十二按时辰。

上穿金线云光袄,腰束湘江水浪裙。

步下金莲恰三寸,大红花鞋爱杀人。

走过香风来一阵,浑似仙女降凡尘。

汉王在灯下将昭君细看一番,由不得骨软筋麻,心中好不快活,吩咐宫娥排筵,款待佳人。昭君一旁赐坐,连敬汉王三杯美酒,又敬林后的酒。酒过三巡已毕,林后道:『我主今夜已将昭君辨出真假,应当正位西宫。鲁妃用她不得,还当治罪纔是。』汉王道:『鲁妃死罪可饶,活罪难免,烦御妻怎么办理便了。』林后口称领旨。

汉王此夜宿酒方醒,又多贪了几杯,饮到天明,醉上加醉,但听得金钟一响,又请登殿。汉王带醉出了宫,走到半路,难以站立,传旨免朝。回到正宫,权且坐下。早有宫娥将醒酒汤进与汉王吃了,略解醉意。林后又道:『陛下今日虽未登殿,可恨奸党毛贼,旦夕难容,陛下若不将毛延寿治罪,从此江山不太平矣。』汉王点首,便命内侍取过文房四宝,铺下龙笺,写了一道密旨,交与内侍,谕传御营总兵李陵办理。内侍接旨,不敢怠慢,离了宫门,赶到总兵李府。早有门官报知李陵,李陵听得圣旨已到,忙命家人摆下香案,即整衣冠迎接圣旨,四跪八拜,口呼万岁。天使走到香案前,朗诵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为臣食君之禄,理应尽

忠于君,不贪贿赂,似水居心,办事秉公,夙认匪懈,

方无忝臣节而作朕股肱者也。乃有奸相毛延寿,身居

首辅,位列三台,任越州之使,选妃忘廷训之言,陡

起贪财之心,改图遂奸谋之汲汲,不独欺君生狂惑之

言,且假传圣旨,害无罪之女。今已犀照一悬,水落

石出。所谓有功不赏寡恩也,有罪不诛废法也,奸贼

毛延寿,若再容留于朝,必为国家之大害。今着御营

总兵李陵,带领三千人马,围住奸贼毛府,不论男女

老幼,一概锁拿,并毛贼家属人等,即押赴市曹斩首

示众,以为人臣不忠者戒:毋得走漏一人,致于未便。

火速火速,钦哉谢恩。

宣旨已毕,李陵山呼万岁,谢恩站起,接过圣旨,请在上面供奉。送了天使回朝,实时换去朝服,顶盔贯甲,上了能行,带了家将,星夜赶到教场,真是人不知来鬼不晓。到了教场,三声大炮,惊动一班御林兵,弓上弦,刀出鞘,迎接李爷。到了将台坐定,即取卯簿,拣选精兵三千名,放炮起身。一个个人强马壮,盔甲鲜明,随着李爷,直奔毛奸相相府来不表。

且言毛相因这天临轩独坐书房,阅看官员本章,也好批发。先看荆州巡按曾岩劾奏临阳王私侵内帑,图害属员,请旨勘问一本。『曾岩这厮,平日又不曾敬重老夫,临阳王乃当今爱弟,此本如何上达?只好批个「该部知照。」』又看山西提督刘承业参奏标下总兵吴垣私扣军粮一本,『这个该批「斩,字,可将吴总兵正法,此本也不必上达了。』再看辽东林总制劾奏原任越州知府王忠充配此地,不安本分,请旨加罪一本。他将此本看了,不免哈哈大笑道:『这林总制乃老夫得意门生,原是老夫曾吩咐他要摆布王忠的,今日他既上了此本,倒要细细斟酌批发,问王忠一个大大的罪名,以泄老夫从前心头之恨。林总制办了此事,倒要在吏、兵二部择一好地方,将他升迁,以酬他这一番情意。』正在磨得墨浓,濡得笔饱,欲待批发此本,忽听得大炮连天,喊声震地,只吓得毛相面如土色。未知此本可能批发,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毛相拐图逃走

鲁妃仇报自尽

诗曰:

花蚕身子最风流,三月成丝在山头。

绣阁手持龙凤剪,添妆肋艳制绫绸。

话说毛相吃此一吓,将笔搁下,正在猜疑,忽见家人慌张来到面前,连叫:『相爷不好了!今有钦差大将李陵,带领大队官兵,密密层层围住府地,不知为着何事,请相爷速速定夺。』毛相大吃一惊,口中不言,暗里自思道:『今有军兵无端围我府地,莫非西宫之事发动,鲁妃无谋,一定遭凶,怕只怕汉王知道,老夫一家性命就难保了。』吩咐家人再去打听。家人连忙答应,飞星出去一看,只见枪刀密布,人马吶喊,吓得屁滚尿流,又来报道:『相爷不不不好了!总兵李爷已进府门,带领多少官兵,口口声声要斩满门。』毛相闻报,只急得魂飞天外,魄散巫山,连忙除去冠带,也不顾三妻四妾,也不问金银财宝,也不爱殿阁楼台,就是相位也做不成了,只为心中贪财爱宝,要害昭君,到今日事到临头,难免杀身之祸。想定主意,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急急改换衣妆,带了人图,不敢径出前门,悄悄溜到后花园内;又不敢开后花园门,只怕撞见官兵,不是当玩的,胆胆怯怯四处张望,见西边有个狗洞,可以容身出去,到了此刻,人急计生,毛相也顾不得洞内腌□,将身趴在地下,慢慢钻这狗洞出去,要想逃生。引得洞内一群狗子汪汪乱叫,急得奸相冷汗长流,又不敢作声,怕的后面有人追赶。钻了半天,方出洞门。用泥一把将脸搽了一搽,成一个泥人,为的路上怕人认得,改头换面急急前行。只可惜汉朝今日走了奸相不要紧,从此外国引动刀兵,不知中国何日方可太平,且自慢表。

再言李陵不知奸相逃走,先将三千人马团团围住奸相府第,自带了家将人等,一声吶喊,进了相府,吩咐捉人,众军士答应,不敢怠慢,不论男女老少,见一个来拿一个,见两个来捉一双,众家属不曾走脱一个,单不见奸相踪迹,李陵心中好不着急,又命军士前后细细搜捉。众军士领命,忙个不住,又到内宅左右上房细寻,挑起天花,拆动地板,厨房、柴房、花园、茅坑都已走到,哪里有奸相一个影子?急忙回报李爷。李爷此刻真正急杀,暗想:『奸相乃朝廷钦犯,若是知风逃走,叫我如何回旨?』且到大厅坐下,家将两旁分立,先将奸相家俬簿吊来一看,上写着黄金五万两,白银一千一百万两,有零制钱四十八万串,珍珠三斗,玛瑙、珊瑚、玉器、宝玩等件共四库,玉带十七条。蟒袍六十八件,象牙笏五十七根,头面三十二副,四季衣衫箱子一千一百只,陈设家伙、铜锡器皿不计其数,私宅本章信稿共七百八十五件,军器马匹将近三万。看毕,十分叹息道:『这贼的家俬啊,富堪敌国人间少,终使奸谋异志多,若非我主英明,早为发觉,这贼必有一番不轨。幸宗庙在天之灵早露奸迹,明正典刑,也算是国家之福了。且住,本帅捉拿奸贼满门,单走脱了此贼,这便如何是好?也罢,待本帅将他家属勘问一番,此贼必有下落。』

想定主意,吩咐家将带毛党家属。早有家将把毛相正夫人米氏带至厅前跪下。李陵道:『你是毛相何人?』米氏道:『犯妇是他的正室妻子。』李爷道:『你丈夫毛延寿,是谁送信知风逃走?速速招来,好让本帅回复圣旨。』米氏道:『大人所问差矣!想大人奉旨抄没犯妇一门,所谓迅雷不及掩耳,有谁来得及送信,放丈夫逃走呢?』李爷道:『既非走漏消息,如今你丈夫往哪里去了呢?』米氏道:『大人所问又差矣,大人带了许多兵将,把犯妇一门团团围住,虽鸦飞也不能过去,岂有一个人就逃去之理?』李爷道:『莫非你藏在哪里?可招上来。』米氏哈哈大笑道:『大人奉旨而来,犯妇内外俱可搜寻,怎么倒问起犯妇来了!』这一句话,反问得李爷无言回答。没奈何,又把毛府婢妾家人逐一细问,俱回不知。只得把他家私簿收起,吩咐家将,把毛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七百余口,一一上了刑具,押出府门,用十字封条封了毛府大门,上马进朝。将人马仍发回教场驻扎,亲到午门外交旨,等候驾临不表。

且言林后遵了汉王旨意,忙写一道懿旨,差了一员心腹内侍,赶到西宫,报知鲁妃。鲁妃慌忙接旨,口称千岁千千岁,一面俯伏尘埃。只听内侍捧着懿旨,高声朗诵:

皇后诏曰:位正中宫,独理阴阳,三十六宫,俱任调使,七十二院,照样施行。乃有越州鲁氏女,仗家内之金银,赂天使而充选,借他人之名色,假昭君以尊称,既害无辜之女,又生谋嫡之心,分明狐媚惑君。如今劣迹昭然,奉旨定罪。姑念无知,从今革去西宫,贬入冷院而受苦,永不入选,就此上刑,钦哉谢恩。

内臣宣旨已毕,两旁小内侍一齐动手,把鲁妃剥去衣冠,上了刑具,押出西宫,不往别处去,直到冷宫交与张内监收管领旨,内官回宫复旨去了。张内侍知是鲁妃,口中不住念佛道:『苍天有眼睛,今日一报,还她一报,要害别人,反害自身,待咱慢慢消遣她便了。』可怜鲁妃进了冷宫,一见四壁凄凉,破屋两间,心中好不悲伤:『想害昭君反害自身,昭君遭贬冷宫一年,尚有出头之日,奴与正宫犯了对头,遭此一贬,未必能够再想出冷宫了。想父母也是枉生奴家,十余年亲恩要报,只等来生,倒不如寻个自尽,以了终身。』想定主意。到了初更,打听张内侍已睡,拿了白汗巾,走到床栏杆上,打了一结,只觉得阴风惨惨,鬼哭神号。鲁妃哭了一会,把心一横,要去投绳。未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东教场抄斩毛门

西宫里初整鸾衾

诗曰:

苍蝇出落黑悠悠,飞入长朝殿里头。

渴饮皇封真御酒,安眠枕簟伴绫绸。

话说鲁妃遭贬,受不住冷宫的苦楚,欲寻自尽,便把牙根一挫,恨了几声,颈向汗巾圈内投去,两足一蹬,悬空而起,霎时间悠悠顶上走了三魂,失去七魄。其年未到二十,该是鲁妃年轻享福太过,遭此枉死。张内侍直到次日知晓,慌忙报与正宫。林后即差了一员内官相验,舍她一口薄板棺木成殓,当时抬出冷宫。这是鲁妃的结果,不用细表。

且言金钟一响,汉王临轩。满朝文武参拜已毕,早有李总兵进朝缴旨,俯伏金阶,口称万岁。汉王便问:『奸相可曾捉得否?』吓得李陵口称:『主上,臣奉旨带领官兵围住奸党府第,臣到里面细细搜寻,不知何人走漏消息,单走了毛延寿一人,只将他满门家眷:男人五百十四口,妇人二百三十三口,一齐绑在午门外候旨。外有逆贼簿子一本,毛府已封,请旨定夺。』汉王先将他家产一看。一面看着,一面只是摇头吐舌道:『好大胆奸贼,富堪敌国,狼藉赃银,犯禁之物不少,谋逆之意已显,今日露出奸谋,逃走毛延寿一人不打紧要,只怕纵虎归山,孤的江山从此不太平矣!』连叹几声,便吩咐:『逆党家眷七百余口,押赴东教场,一概斩首。就命李卿临斩。』李陵谢恩,退出午门,即刻上马,吩咐众家将,把毛贼家属不论男女,俱上绑绳,押赴教场,男东女西,纷纷跪下。只等午时三刻,先是红旗三展,后是黑旗三展,当空三个狼烟大炮,一声吶喊,那些刽子手好似凶神,手执钢刀,一齐动手,好不怕人,可怜那些:

红粉佳人刀下死,多情美女也亡身。

三岁孩童饶不过,白头老汉命难存。

孀妇虽是多贞节,大数难逃命必倾。

男男女女怎脱命,老老少少俱倾生。

斩了七百几十口,尸首推入乱葬坑。

杀得天昏并地暗,走了漏网首恶人。

李陵监斩已毕,叩了圣恩,缴了旨意,退出朝门。汉王又传下旨意:『鲁妃既已自尽,将她的父母一概削职,递解回籍为民。再将旨意颁行天下,画影图形,捉那逆贼毛延寿。若文官捉住者,平升三级,官上加官;武官捉住者,官封万户,管理三军;不论军民人等,捉住毛延寿,荣封三代,世受皇恩。』一道榜文,颁行天下。

散了满朝文武,退入宫中,早有林后接住,便请汉王归了正位,问问朝中事情。汉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只走脱了一个奸臣毛延寿。林后道:『毛贼一走,指日风波又起矣。』汉王道:『孤已虑及于此,传旨天下,拿捉奸贼。』林后道:『我主且免愁烦,这也是贼子恶贯未满,任他漏网几日,直到他运退时衰,也不怕他飞上天去。』说罢,吩咐嫔妃快排香案,伏侍西宫娘娘行礼。众嫔妃答应,排了香案,挽着昭君朝王二十四拜,山呼万岁。天子连唤平身,又命昭君拜见林后。林后扶起,口称:『贤妹少礼,』又叫:『陛下,且休耽搁,快进西宫去成亲。』汉王忙摇手,只说:『使不得,为着鲁妃住在西宫一年,把御妻冷落昭阳,孤也算负心,若再到西宫,岂不是孤忘结发之情?』林后笑道:『妾非妒妇,我主何必如此说?快去西宫成亲,了却三更梦里之缘。』汉王得趣,即便抽身,林后亲送汉王、昭君到了西宫。

里面一派笙管细乐,好不热闹,迎接汉王人席,上面坐定,林后旁坐,下面昭君赐坐。正值酒过三巡,昭君出席,又拜林后,尊一声:『国母,你是奴的救命恩人,奴情愿代娘娘做个宫娥,铺床叠被,奴也甘心,但求天子、国母同偕到老,早生太子,汉朝有后,接位传宗,奴焉肯又占西宫,分娘娘雨露。』林后急急扶起昭君,叫声:『贤妹,休要如此,哀家虽正位中宫,未生男女,且又多病,今得贤妹,代哀家之劳,不必过谦,快与我主早成婚配,同赴阳台便了。』说着抽身便起,告别天子回宫。昭君一定要送,林后执意不肯,昭君只送出宫门外,见林后去远,这纔回来。又伴天子重整杯盘,两旁宫娥手执金樽敬酒,桌上排的仙果异品,好不十分精雅,但只见:

珍馐百味多多少,嘉肴美品献来勤。

獐狼虎豹盘中列,羊羔鹿脯满盘盛。

海味时新件件有,鲜鱼鲜蟹共飞禽。

熊掌盘儿配兔肉,各处进贡各样珍。

桌上美品般般备,只少龙肝与凤心。

青州枣子甜如蜜,河北交梨重半斤。

江南栗子拳头大,山东柿饼雪如银。

洞庭柑子红如火,柑子橙子黄似金。

福建荔枝并圆眼,辽东松子去了心。

堆满盏盘稀希物,皇宫富贵世罕闻。

汉王此刻开怀畅饮,又加昭君劝酒,到了半酣时候,已有几分醉意,斜着眼在灯下观看昭君容貌,有诗两句赞她: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汉王越看昭君,越见美貌十分,真是六院三宫无人匹敌,九州四海少有佳人。又被酒醉熏熏,拴不住心猿意马,一手搭在昭君肩上,叫声:『西宫美人,可记那夜三更梦里,孤扯美人成亲,美人不肯,哄孤回头,美人脱身而去,使孤大失指望?今夜西宫方得鸳鸯配合,一梦之缘,信非偶然。』汉王这一席话,说得昭君不好意思,怕起羞来,通红了脸,只是低头无语,并不回答。却被汉王缠不过,拉进房门,要上牙床,成其好事。昭君假意不肯道:『皇爷放手。』汉王道:『美人有何话说?』昭君道:『皇爷有心看上鲁妃,还该去寻她取乐,哪里稀罕妾身!』汉王急道:『美人,前事不必提起,可同孤共赶阳台去罢。』未知昭君肯与不肯,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出边关奸相装醉汉

到番邦延寿找门生

诗曰:

蛟儿一阵在荒郊,不住雷声风低飘。

只为伤人这张嘴,被人拍死命几条。

话说昭君被纠缠不过,只得共进罗帐,解带宽衣,同赴阳台。一夜山盟海誓,了却梦里相思,自不必说。次日汉王登殿,下诏册立王氏昭君为西宫,一众文武称贺不提。

且言毛相,自从狗洞内钻出,得了性命逃生,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网之鱼,日间怕人盘查,不敢出来,躲在古庙安身,忍饥受饿,好不烦难,只挨到黄昏时分,方敢溜出,混在人丛内闯出京城。那时,一来黑暗之地,无人查考;二来奸相改头换面,被他逃出城去,只叫一声惭愧。又听得人一路传说:『好好一个毛相,不知犯了什么法,今日抄斩满门,共是七百余口,好不惨人。』奸相听见此说,又是伤心又是暗恨:『恨汉王只为宠爱昭君贱婢,杀我满门,我与你天大冤仇,若不报泄,枉为一条汉子。』

一路想着到哪里去好,忽然想起番邦有一大臣,名叫卫律,乃老夫门生,何不去投他?想个机缘,唆哄番王,大动刀兵,来夺汉室江山,这叫作公报私仇。主意已定,忙赶路程。一路甚是耽心,逢人又不敢道出真姓真名,逢州过县,战战兢兢,只是装聋作哑,虚言哄骗。看见四路张挂皇榜拿他,心下甚是吃惊。

那日到了雁门关地方。出了此关,就是番邦地界。无奈此关比别关的盘诘更严,奸相插翅又飞不过去,心内千思万想,好不焦燥。眉头一皱,好计忽生,且住:『待我到黄昏时分,假装一醉汉,混出关门便了。』想定主意,走到一个酒肆中坐下,高声:『酒保拿酒来。』酒保答应:『来了。』忙拿了一双杯箸、一壶烧酒、两碟菜放在桌上,叫声:『客官请用。』奸相自斟自酌,心中想道:『老夫身居相位,蒙天子宠用,一十二年,言无不依,计无不从,不论在朝及天下文武官员,谁不尊敬于我?只为昭君这个贱婢,弄得我家破人亡,故此将人图带来。混出边关,进与番王。番王见了此图,不怕他不起好色之心。那时哄动番王,兴动人马,一则定要昭君,二则就夺汉室江山,岂不泄我心头之恨?』想定,酒已吃了五分,怕的醉了误事,不好出关,便将饭吃了几碗,肚中饱了。看见天色已晚,打点动身,上柜会帐,出了店门,一路奔关上而来。

但见关上高挑几张灯笼,照得四处分明;又见画影图形的榜文,张挂在那里,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被关上兵卒盘问不清。此刻奸相虽有醉意,到了关上,把步略停。且怕人盘问,甚是担心,假装出十分醉状,踉跟跄跄走来,故意口内乱哼。一则此刻盘查的人大半吃晚饭去了,二则晚上盘查难以清楚,三则人多事多,混杂不分,哪知其中却有奸相?四则该因汉室有一番刀兵,放走了一条祸根。毛相又奸又滑,趁着人眼一错,一溜烟逃出关外,好比开笼放雀,插翅高飞,不辞辛苦赶路,到了关外,就是番邦地界,无人盘问,奸相纔得放心宽怀,走到河边洗了泥脸,现出奸贼本来面目,一路放胆前行,只想门生卫律。问到单于国,纔知门生在那里做官。

那日进了单于城,逢人便问。问到卫府,只见府门前好个势耀:一带白粉高墙,冲天照壁,司寇门第,偌大门楼,两边坐了几十个番儿。毛奸相走到府门前,早被门上番军喝住道:『你这汉子,不是我国打扮,莫非哪里奸细么?』奸相向前陪笑道:『番哥,我不是奸细,乃中国汉丞相毛延寿,与你家相爷却是师生,因有军机前来面言,烦番哥通报一声。』番军听见师生二字,不敢怠慢,转身入内,来到高厅。看见卫律坐在上面,双膝跪下,口称:『相爷在上,小番叩见,有事通报。』卫律道:『报什么事?』番军道:『启相爷,外面有一天朝汉子,小人说他是个奸细,百般盘问,他说是天朝汉丞相,姓毛名延寿,与相爷有师生之谊,故此小人通报,请令施行。』卫律听说,口内不言,心下暗想道:『老师毛丞相乃汉朝首辅之臣,不在中国享用荣华,因何来到北地?其中必有蹊跷事故。且接进里面一谈,便知分晓。』吩咐一声:『开中门迎接。』番军答应,忙去打点。对对番兵,分列左右,随了卫相起身,一直来到大门首。抬头一看,果是老师毛丞相,抢行几步,向前躬身施礼,口称:『老师到此,门生理当远迎,接待来迟,乞老师恕罪。』毛相连称不敢。说着师生携手而进,重新见礼,分宾主坐下。

茶献三巡,那卫相启口:『老师在天朝为丞相,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贵极矣,因何独自一人来到此地?有什事故,望乞见教。』毛相见问,叹了一口气,便把汉王无道,宠爱昭君,杀他满门,我是死里逃生的话说了一遍。『今打听得贤契在单于国身为公卿,赫赫威权,特来投奔,望贤契做主奏一本,得见番王,说我汉相毛某到此投诚,若果番王将我收用,并有人图献上番王,番王一看此图,定要起兵到中国逼取昭君,管教她与汉王活活分离,那时纔泄我心头之恨。全仗贤契大力成全。』卫相连称不敢道:『老师吩咐,门生理当效力。想当年门生在汉朝为官,被御史今日一本,明日又一本,不保别的官儿和番,单保门生前来,幸喜门生并无家室带累在京,门生硬着头皮见了番王,番王十分优待,又劝门生归顺,门生也便依从,不几年也到宰辅,岂不比东京快活许多么?今日老师来得甚好,好与门生一同商量计较。来日门生便朝狼主,保奏老师,也做番邦大臣,大家斟酌起兵,杀进中原,好夺汉室江山。』说罢,吩咐大排筵宴,款待毛相。师生一面饮酒,说得投机,俱吃得大醉而散。归了书院,师生坐定,有小使奉茶,茶毕,卫律欲借人图一看。未知毛相肯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召王忠总兵趋炎附势

造相府太守进爵加官

诗曰:

蛛网生来弄巧多,芭蕉树上结丝萝。

虽然细细抽时影,满腹经纶可咏歌。

话说卫爷向毛相借看人图,毛相岂有不肯的,就在身边黄绸袋内,取出两幅美人图,一幅坐的,一幅睡的,还有一幅进与汉王,故此不曾带来,只将两幅递与。卫律展开一看,连声喝采道:『果然美人图画,名不虚传,若是进与狼主,狼主怎不梦魂颠倒,要想杀呢!』看毕收起,交与毛相道:『老师一路劳顿辛苦,请安置罢,门生等次日早朝,好代老师办事。』毛相道:『全仗大力。』卫律告别,回内安寝。毛相也就安身,等候次日早朝信息,且不言番邦之事。

再表汉王心爱昭君,每日在西宫取乐,行坐不离,恩爱异常,自不必说。那日昭君双膝在汉王面前跪下,口称:『陛下,臣妾蒙恩收用,得享富贵,妾还有生身父母,远在越州,久未一面,望陛下开恩,降旨召妾双亲进京,共沾皇恩。』汉王带笑连忙扶起昭君,叫声:『美人不必烦心,等孤明日早朝传旨差官到越州,召美人一双父母进京便了。』昭君谢恩站起,入席陪宴。

一宿已过,明早汉王临朝,降了一道旨意,便请赵学士到越州召取王氏皇亲。学士领旨,出了朝门,即上马,带了家丁,飞星到越州而来。越州早有京报先到,越州满城文武官员俱已预备。知府吴文贵,率领众官在南城十里外官亭伺候,钦差一到,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忽闻钦差已到,各官起身,远远迎接,迎着钦差,递了手本。钦差宣读圣旨。各官谢恩已毕,吴知府便启禀钦差大人:『卑职是新任越州知府吴文贵,闻得前任王知府有女王昭君,入宫为妃,道她不公不法,贬入冷宫,其父亦有应得之罪,已奉旨削去官职,发配辽东充军去了,特此禀明。但圣旨又到越州,越州哪里有皇亲?』赵大人听说,怒气冲天道:『有这等事!一定又是毛贼假传圣旨,屈害忠良。如今待本职赶上京都,面奏天子,再到辽东宣召皇亲便了。』说罢,也不耽搁,就此起身,大小文武官员一同相送,出了本境方回。

且言钦差离了越州地界,不分星夜,赶到京都,恰值汉王未曾退朝,连忙进了午门,俯伏金阶复旨。汉王见是赵学士,便问:『卿到越州宣召皇亲,可曾来了么?』赵学士便将王皇亲已曾有罪充军的话回奏一番。汉王闻奏,十分大怒道:『好大胆奸贼,假传圣旨,去害皇亲,若拿住这贼,万剐千刀不足尽其罪。』旨下,仍命赵学士到辽东去走一遭。学士谢恩出朝,不敢停留,随换骏马,离了长安,赶到辽东而去。

非止一日,到了辽东地方,早有人报知林总兵。总制闻报,带领合城文武迎接钦差。到了官厅上,开读圣旨,众官俯伏接旨。只吓得总制失落真魂,方知老师已问罪诛了满门,今日宣召王皇亲夫妇。自悔当初摆布王知府,怕的知府报仇,只等宣旨已毕,飞星同了张千户来到烟墩下面,见了知府,双膝跪倒。慌得王忠连忙扶起道:『大老爷,这是为何?』总制道:『总是我们该死,有眼不识泰山,一向多多得罪。』王忠摸头不着,便叫:『大老爷说个明白,小人方纔懂得。』总制道:『你还不知么,令媛已正位西宫,皇上特旨打发钦差,前来召老皇亲夫妻进京,同享富贵。小官们无知冒犯,望乞王爷海涵。』王忠听说大喜道:『二位老爷且免懮心,一概前事休提,但以后做事,总不要使尽一帆风。』说得二人满面通红。王忠一面回到墩旁,说与夫人得知,夫人心中好不喜欢。

忽听得赵钦差同合城文武官员来了,可怜王忠鹄面鸠形,迎接钦差。奈烟墩并无坐处,只得仍到官亭,又宣圣旨一番。王忠三呼万岁谢恩,接过圣旨,分宾坐定。总制吩咐摆酒款待钦差,钦差道:『王皇亲受屈,圣上并不知情,多是奸臣毛延寿,假传圣旨,害了皇亲。如今忠奸已明,圣上、与娘娘日夜想念皇亲,皇亲就此收拾动身,不必耽搁了。』王忠连称知道。总制又命人拿了衣冠,与王忠更换,只等席散,便与钦差在官厅安身。姚夫人已接到总制衙门,百般奉承款待。一宿已过,不消再叙。

次早,钦差动身,封了大号坐船五六只,听差又忙送下程礼物,率领文武官员,送到码头。王皇亲与钦差及姚夫人俱下了船,放炮三声,鸣锣扯旗,好不热闹。各官回衙,钦差吩咐日夜兼程赶路。在路非止一日,到了京都,弃舟登岸,钦差便把皇帝家眷请到他衙门暂住,他与皇亲同到午门见驾。此时汉王尚未退朝,赵学士随班上殿复旨。汉王闻奏大喜,即召皇亲上殿。王忠随旨而入,到了殿上,三呼万岁。汉王先慰劳一番,又道:『连累皇亲无罪充军,皆因毛贼所害。孤有日捉住此贼,碎尸万段,以正国法。今加封皇亲为国丈,妻姚氏一品夫人。传旨工部、户部,起造国丈相府,限期一月完工。国丈且权住馆驿,该部给俸支送。』王忠谢恩,退出午门。汉王又传旨宣召皇亲夫人进宫。一声旨下,早有内侍赶到学士府中,去召姚夫人。夫人一见宣召,不敢延缓,将次女交与妈妈抱着,即刻打扮停妥,别了赵夫人,随着内侍进了午门。先见汉王谢恩,汉王赐下穿宫牌一面,命内侍引进西宫,去见娘娘。

内侍领旨,引着姚夫人到了西宫。早有内侍报知昭君知晓,昭君听得母亲到了,连忙出宫迎接。一见姚夫人,笑面相迎,迎至宫内,母女见礼,分宾坐定,叙说当年一段苦情,又悲又喜。旁有宫娥献茶。茶毕,昭君又把林后恩义说了一遍,『母亲今日到此,该到正宫一拜。』夫人连称有理,即同昭君起身,来到正宫,见了林后下礼。林后扶起姚氏,一旁赐坐,摆宴款待。酒过三巡,昭君便问母亲:『还是生的妹子,生的兄弟?』姚氏见问,眉头一皱。不知怎生对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献昭君图挑番王

进哑谜诗难汉主

诗曰:

情牵久已欲销魂,暗掷金钱为卜君。

羞对芙蓉镜里貌,金莲空踏绿杨阴。

话说姚夫人见女儿问起前言,便问道:『是个女人,已如娘娘之愿,取名赛昭君。』昭君道:『今在何处?』姚夫人道:『因进宫朝见,不便带来,暂寄赵学士府中。』昭君打发两个宫人,到赵府去接二小姐,好好地抱进宫来。宫人答应而去。又值汉王驾到,一齐接驾,汉王连呼平身,重新入席,欢呼畅饮。赛昭君又抱到了,姚夫人接过,先朝见天子、林后,又拜见姐姐。大家俱称人品甚好,不亚似姐姐仪容。便问:『今天几岁了?』姚夫人道:『三岁了。』席终,姚氏谢宴出宫,汉王叫声:『少住,夫人权屈在御书房暂住几日,等待造完相府,再回衙门便了。』姚夫人又谢过恩,汉王恩赐内侍嫔妃各四名,服侍夫人,一面掌灯相送。好个汉王,打发昭君去伴母亲,驾回正宫安歇。一宿已过,次日登殿,摆宴款待皇亲,好个十分隆重。直到相府功成,又赐内待嫔妃各十名,在府服侍。一众文武都来送皇亲夫妇进府,吃了几日喜酒。汉王又赐几多陈设古玩。只靠女儿有福,带挈王老夫妇好不风光,不表。

且言番王那日登殿,受文武山呼已毕,便问:『众臣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话言未了,早见班部中闪出丞相卫律,俯伏金阶,口称:『狼主在上,今有汉朝毛丞相来进美人图与我主,现在午门候旨,未敢擅入,请旨定夺。』番王闻奏,即传旨宣召毛相进见。毛相随旨而入,俯伏金阶,口称:『远臣毛延寿,愿我主千岁千千岁。』番王连呼平身,便问:『你在汉朝为相,好不尊荣,来到我国,是何缘故?』毛相奏道:『只因天朝我主乃无义昏君,新得一昭君女,难描难画,被酒色昏迷,不理朝政,冷了众臣之心,所以古人云:「君不正,则臣投外国,父不正,则子奔他乡。」今远臣特来投顺大邦,望乞录用,感恩非浅。』番王道:『你说昭君容貌,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但不知孤王可得见一面否?』毛相道:『这也不难,远臣带有人图在此,请王观看,便见分晓。』说毕,将人图呈上。早有内侍接来,展图与番王一看。不看犹可,一见时只见人图虽是笔描笔画,如同一个活美人站在上面一样,引得番王都看出了神,暗想:『世上哪有这般女子?一定是仙女临凡!』看毕,将人图卷起,放在龙案上面,便叫声:『毛卿,可有什么计策,使昭君来到我国,与孤一会,岂不胜如为王么?』番王此问,正中毛延寿报仇机会,忙回奏道:『依臣愚见,只消遣一大臣,统兵去抢汉王天下,若得杀进汉城,不怕汉王不将昭君献出与国王。』番王道:『未免兵出无名,且从容商议。今封毛卿为右丞相之职。』毛相谢恩,退在一旁。

有卫律出班献计道:『我主若要昭君,又怕师出无名,何不着一异能之士,做一律哑谜诗,打发一大臣到天朝去进与汉王,若有能人破得此诗,我邦情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如无人破得诗句,就要献出昭君,若有一字不肯,即统大兵夺取汉室乾坤,就不为师出无名了。』番王闻奏大喜,连忙做了哑谜诗一首,便问两班文武:『哪位卿家代孤到天朝一走?』闪出番将都统土金浑,俯伏阶前奏道:『臣愿往天朝献诗,讨取昭君便了。』番王闻奏大喜,当殿赏赐三杯御酒,将诗图交与土金浑道:『若取得昭君回朝,定当官上加官。』金浑口称领旨,退出午门,到了教场,点起三千番兵,离了单于国,直奔汉朝大路而行。一路穿山过岭,行程来得甚快,但见雁门关已在面前,三声大炮,扎在营寨,过宿一宵。

次日,土金浑上马,带了三千兵将,行至雁门关前,高声大叫道:『关上儿郎听着,俺乃单于国王所差,要到天朝公干,报与尔守将知道,快快开关。』关上儿郎听了,不敢怠慢,报与守将唐爷。唐爷问道:『你见来将可是戒装?』军士回道:『未见戒装,只有宝刀一口,后背包袱一个。跟着长随,俱是带腰刀一口。』唐爷听说,来得古怪,即刻换了盔甲,身罩锦袍,腰悬宝剑,带了家丁五十名,俱暗带弓箭利刀防身,一马冲到关前,吩咐开关。

关门一开,出得关来,高叫:『单于来将,有多大的胆量,叫我开关。』土金浑道:『俺乃单于国王驾前官拜哈番营都统土金浑,奉国王旨意,有高人画的人图一卷、天诗一首,进贡天朝。你朝中若有人知道人图是谁,能识天诗,那时我邦愿做下国,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若无人识得,快献城池,称臣我邦。』唐爷在马上冷笑道:『你那下邦敢犯天朝?若不放你进关,尔邦必小视天朝无能人,也罢,只容你一人,带几个长随进关,其余俱停在关外伺候信息。若不依我吩咐,我就与你排开队伍,大战一场,决个胜负。』土金浑道:『俺奉国王之命而来,并非与天朝交锋打仗,何必多疑。』唐爷道:『既如此,随我进关。』就把土金浑带进关来,送到南门。吩咐守关军士把关门紧闭,关外多备灰石火炮,滚木檑石,在关紧紧把守不提。

且说番官离了雁门关,一路马不停蹄,行程得快,早到长安大国城池,正是黄昏时候,落了公馆住下。一更鼓打瑶台月,二更鼓打上床衾,鼓打三更交半夜,星移斗转子时辰。望谯楼上打四鼓,战马铃归到五更,正是汉王登殿,齐集两班文武。早有黄门官启奏道:『今有单于国差了番官一名,现在午门,要见我主,请旨定夺。』汉王命宣他上来。番官随旨而入,拜倒金阶,口称万岁。汉王道:『单于国差官,有什么奇珍进贡?』土金浑道:『非也,某奉狼主之命,有天诗一卷、人图一幅,进与皇爷。闻得天朝才子甚多,高人亦广,有人认得人图,破得天诗,我邦情愿称臣天朝,如其不然,天朝就要称臣我国。』皇爷闻奏,龙心大怒。未知怎生打发来使,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刘状元看破番诗

单于国大兴人马

诗曰:

春宵最苦梦难成,只为思君情更深。

斜倚窗前生别恨,愁怀怎不到三更。

话说汉王听见番使出言不逊,心中大怒,便命将诗取在龙案上。看见上面花花绿绿,不知说些什么;又命众文武拿下去看,个个不知,人人不晓,好似泥塑木雕一般,急得汉王满面通红。番使又奏道:『天朝既无高人破得此诗,皇爷便要称臣我国。不要别物进贡,只要照人图上美女,知道是谁,速速进与我主,陪伴国王,以免两国相争。』这句话说得汉王气上加气,怒冲冲便问:『人图今在哪里?快呈上来。』番官答应,把人图呈上。天子展天一看,不看犹可,一看时大吃一惊,暗想:『这图是昭君容貌,如何到得番邦?』急将番官问其缘故。番官诉出真情:『只因天朝毛丞相逃到我国,将人图献与狼主,狼主一见此图大喜,故差微臣到此。』汉王听说大怒,咬牙切齿恨毛贼。

番官又在殿上催促,急得汉王正无主意,来了文曲星状元刘文龙,销差回复圣旨。一见汉王满面愁容,问其缘故。汉王含怒说了一遍,将诗递与文龙。文龙接过细看,叫声:『我主且免懮心,若论番诗,臣可立破。』汉王大喜:『卿可将诗解来。』文龙领旨,将身站起,喝叫:『番官,仔细听着,你的字迹虽然古怪,诗理机关,怎能瞒人?说什么天诗难破,你且听我念来,是也不是么:

天仙有意下瑶台,枉入深宫大不该。

若把琵琶来别抱,倚门好待美人来。

番官听得诗已识破,吓得魂胆俱消,跪在地下,冷汗长流。文龙念破番诗,奏道:『臣启我主,番人诗中,取意分明,一派轻辱天朝之意,其罪不容诛了。』汉王闻奏,大怒道:『可恨番邦无礼!』喝叫殿上金瓜武士:『把番狗先问典刑,以正辱慢之罪。』一声旨下,谁敢怠慢?早把番官推出午门。正要处斩,忽见右班中闪出总兵李陵,叫声:『刀下留人。』一边跪奏:『臣有下情,冒奏天颜:今将番诗辱慢天朝,乃番王主意,来使不知;况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伏乞我主暂息雷霆,饶恕番官,着他回国,传知番王,速速进贡来朝,免他辱慢之罪,如敢抗违,只消我国提一支人马,将番邦踏为平地。』汉王准奏道:『李卿言之有理,把番官赦免,宣上殿来。』番官先谢皇爷不斩之恩。汉王喝骂:『番狗,若非李卿保尔,焉能留你狗命?今将头颅寄尔颈上,回番传谕尔主:若是来朝进贡,一笔勾销,若再抗违,两罪并发。』吓得番官诺诺连声,退出朝门,飞星回番。

汉王打发番官去后,重赏刘状元。退朝回了西宫,有昭君接驾。汉王扶起,一旁赐坐,便道:『爱妃,今日朝中出一奇闻:只因放走毛贼,四处画形图影,未曾捉到,哪知此贼逃往外番单于国,惹起祸根,他将人图拐去,进与番王,番王听了毛贼的话,打发差官一名,前来进上番诗一首,来难我国君臣,还有美人图一幅,像貌却与爱妃一样。番官面奏寡人:有人识得番诗,他邦情愿来朝进贡;无人识得诗,就要爱妃去和番。』昭君大惊,连忙问说:『朝中文武谁人认识得番诗?』汉王道:『就是状元刘文龙,字字行行,破得分明。』昭君听说,恨杀毛贼:『奴和你什么冤家对头,把奴人图带至番邦?可怜人在天朝,图落番地,现在奴的人与形影,两处分离,奴命好苦也!』由不住一阵心酸,泪流满面。汉王亲将龙袖代昭君拭泪,叫声:『爱妃,且免愁烦,少不得拿到毛贼,剥皮剔骨,以泄爱妃之气。』正说间,林后来到西宫,昭君又把人图的话哭诉一番。林后也是深恨毛贼,又百般安慰昭君,吩咐宫中摆酒,代昭君解闷不表。

且言番宫土金浑一路走马,来得正快,已到雁门关,来叫:『关上儿郎,报与典守将知道,俺乃番邦土金浑回来了,早早开关。』军士急忙通报总兵。总兵带领家将来至关头,就叫:『番狗,你到天朝,怎生饶你回来?』土金浑道:『实不相瞒,天朝却有能人,破了番诗,要将俺斩首,多亏李将军救俺性命,望将军放俺过关。』总兵听说,骂声:『番狗,也是我主仁厚,饶你一死,快随本镇进关便了。』番官答应,随着马后进了雁门关,左右俱有兵卒管押,押着出了雁门关,番官得命,如飞而去,走到大营坐定,心中越想越恼:『可恨汉王,将俺这般凌辱,回国奏知狼主,兴兵杀到天朝,不怕汉王不献昭君。』

吩咐班师回国,三声大炮,拔了营寨。在路行程非止一日,到了单于本地,便把三千人马扎在教场,单身去朝狼主。狼主便问天朝一段缘由,土金浑奏道:『天诗已有刘状元破了,汉王不献昭君之女,小臣一命几乎送在中国。还要传知狼主,若再不进贡天朝,要将我邦国踏成平地呢!』番王闻奏,气得只翻白眼。一旁毛延寿跪下,叫声:『狼主,且休烦恼,狼主不想昭君便罢,如要昭君,只须差一能臣,统领精兵,杀到天朝,抢关夺寨,不伯汉王不献出昭君。虽天朝有李氏父子,用兵如虎,我国何足惧哉?』番王闻奏,大喜道:『卿所奏,言之有理,这叫做一不做,二不休。即日就统发大兵,杀到天朝便了。』遂问两班文武:『哪位卿家前去领兵?』早有番营大将石庆真拜倒在地:『微臣愿去领兵,不将天朝昭君取来,进与狼主,誓不回兵。』番王闻奏大喜,赐了三杯御酒,加封石庆真为征南大将军,统领十万人马,取讨昭君。庆真领旨谢恩,退出朝门,即刻到了教场,点了十万人马,放了三声瓜子炮,人马拔营,辞王别驾,好不威风。一路上中队催着前队,后军紧着前军。正走之间,来得甚快,已离关不远,石庆真吩咐扎下营盘。过了一宵,次日统领人马向雁门关讨战,只吓得守关军士一看番兵势如潮涌,只吓得屁滚尿流。未知为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彭总兵失机败阵

李元帅奉旨征番

诗曰:

鹿吃山边草,鱼吞水底沙。

休笑江湖客,流落在天涯。话说雁门关守兵见番兵势大,因何吃这一惊?其中有个缘故:只因守将唐总兵生来武艺超群,十分利害,所以镇守此关。番人闻他名儿,不敢侵犯雁门。只因唐总兵失察,一时盘查不紧,放走了毛延寿,逃往外邦,惹起祸根,汉王大怒,即将唐总兵问罪,取斩满门,换了彭殷镇守此关,其人武艺平常,远不及唐爷,所以兵士吃惊。只得急急报与彭爷:『有番兵抵城讨战。』彭殷又是个妄动的人,也不计较一番,即刻披挂上马点兵,开关接战。三声炮响,带领三千儿郎,一马冲出关门,高叫:『无理番奴,擅敢侵犯边界,今日遇到本镇,管叫个个断送残生。』庆真在马把来将一看,怎生打扮?但见他:

头戴银盔飘烈焰,斗大红缨盖顶门。

素白袍上花千朵,梨花罩甲玉装成。

护心宝镜同明月,丝鸾宝带紧一根。

坐下走阵银鬃马,丈八银枪手内抡。

看毕,喝声:『来将少催坐马,快通上名来。』彭殷见敌将问他名子,便把长枪背住咽喉,防人暗算。叫声:『番狗听着,俺乃大汉天朝官拜雁门关总兵彭殷是也。本镇刀下不斩无名之将,尔可通上名来。』庆真道:『某乃单于国王驾前官拜征南大将军石庆真是也。你这将官,有多大本领,擅敢出关接战?只怕你颈上驴头,就长不稳了。』彭殷大怒,把长枪刺将过来。早有左右先行,就是庆真二子,名叫庆龙、庆虎,一个举刀,一个举锤,双双齐出接住与彭殷交战。但见彭殷一枪刺来,好似盘龙盖顶,庆龙将刀架过,赛比流星,又是庆虎锤到,彭殷急急将枪逼过,庆龙刀来得快,又劈面来,慌得彭殷一杆枪,左右支持。杀了三十回合,只杀得浑身汗淋,枪法渐乱,有些抵敌不住。忽被刀伤左臂,叫声:『不好。』连忙败下阵来。石氏兄弟放马追赶,庆真把旗一摇,催动后兵,只杀得官兵尸山血海。彭殷败进关去,高扯吊桥,紧闭关门把守。庆真一见二子得胜,就鸣金收兵,报捷番王,摆酒贺功不表。

且言彭殷失机一阵,只任石家父子在关外骂战,也不开兵,连忙写下一道紧急文书,差官马不停蹄,飞星进京。到了兵部投文,兵部见是紧急军情,不敢怠慢,即刻转奏汉王。汉王便问两班文武道:『今日单于国无故擅进天诗,口出不逊之言,本当即日征讨,以正其罪。姑念小邦无知,不兴师问罪,他反起大兵来犯边关,敢伤守将彭殷,谁代孤家统领大兵灭寇?有功之日,定加升赏。』问了几声,两班文武并无人答应回奏。列位,你道是什么缘故?只因汉朝太平日久,不动干戈,所以这些文武俱怕出头,不敢领差。汉王问了一会,见无人回奏,不觉十分大怒,喝骂两班文武:『尔等太平之时俱嫌官小禄薄,边庭有事,不能与孤分懮,要尔等在朝何用?一概罢职,朕的万里江山俱不要了!』吓得文武众官一个个面如土色,不敢出声。只见右班中闪出老将军李广,跪到金阶,叫声:『我主休要发恼,微臣情愿领兵灭寇,只消李陵为前部先锋,包管杀他片甲不回。』汉王此刻改怒为喜,便道:『老卿家到底是将门之种,可挂征番大元帅之印。』当殿赐了三杯御酒、两朵金花,『可到御教场挑选精兵十万,战将百员,任卿调用。』又加封李陵为前部先锋之职。

李氏叔侄谢恩,退出朝门,到了教场,三声大炮,李元帅坐了将台,未曾点兵,先施号令,只等众将打拱已毕,便道:『诸位将军及大小三军听着,本帅今日奉旨征番,一秉至公,虽亲不讳,有功必赏,有罪必诛,尔等各宜听本帅吩咐。』下面一齐答应一声:『哦。』又见李元帅取出十条号令,念道:『点名不到者斩,闻鼓不进者斩,闻金不退者斩,私造谣言者斩,冒他人功者斩,临阵脱逃者斩,私通反寇者斩,解粮违误者斩,克减军需者斩,不遵号令者斩。令只十条,尔等各宜静听,休得以身试法。』下面又答应了一声:『哦。』拔了一枝令箭,叫声:『李陵听令。』李陵答应:『有。』元帅道:『尔可带领五千人马,充作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俟本帅到关,再行开兵。』李陵接令在手,口称:『遵令。』上马统兵先行。

李元帅打发李陵去后,随即放炮起兵,离了教场,出了帝京。一路上五色旗幡招展,人强马壮,盔甲鲜明,个个弓上弦,刀上鞘,好不威武。所到之处,自有地方官远远相迎,秋毫无犯,军令森严。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早到雁门。流星探子,已飞报守将。守将听见救兵已到,大开关门相迎。先接到李陵先锋一支人马,驻扎关中等候。过了几日,元帅大兵已到,彭殷、李陵一齐出关相迎。迎至帅府坐定,俱向前参见,递呈手本。彭殷一面备酒接待李氏叔侄,一面犒赏三军。元帅便问彭殷道:『贵镇与番人战过几阵,如何被他杀得大败,他那里领兵何人,以后可曾前来讨战否?』彭殷道:『末将只战过一阵,被他杀得大败。他那里领兵石家父子,十分厉害,是以进京求救。番将也来讨战几次,末将无奈,高悬免战牌。』元帅哈哈大笑道:『雁门关乃中国咽喉要地,既知自己本事平常,理宜保守关门,飞本进京,请大兵征剿,不该轻敌致败。倘一时有失,番邦冲入此关,为祸不小,要尔等何用?』只吓得彭殷魂飞魄散。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李陵败石家父子

吴銮差左右先锋

诗曰:

珠泪纷纷滴砚池,含羞忍写断肠诗。

自从那日君分手,直到如今懒画眉。

话说彭殷见元帅大怒,怕的性命不保,只吓得跪倒在地,连磕响头。元帅又道:『尔头阵已被番兵杀败,免战高悬,早挫了天朝锐气,为将之道,并不知机,你还镇守雁门关么?』元帅这一席话只说得彭总兵顶冒真魂,连连叩头:『末将该死,求元帅格外开恩。』元帅道:『你年已迈,本帅不来罪你,姑且带罪立功。』总兵谢了元帅,站在一旁。

元帅即刻写了一封战书,差了先锋,射进番营。番兵拾得战书,报与庆真。庆真接了一看,方知天朝救兵已到,差了李广叔侄到此。『李氏素称英雄,不可轻敌,须用妙计擒他便了。』即刻披挂整齐,带领二万番兵,并左右先锋,放炮三声,出了营盘,直逼关门。一见免战牌已去,便高声骂阵。早有守关军士报知元帅,元帅令先锋李陵去夺头功。李陵领令出营,上马提枪,你道怎生打扮:

头戴金盔似火烧,黄金甲罩大红袍。

身骑坐下胭脂马,丈八金枪手内拿。

八面威风生杀气,三声炮响贯冲霄。

开兵尽是凭韬略,方显英雄武艺高。

李陵一马冲出关门,杀到阵前,大叫一声:『番将,快来纳命。』庆真见关内来了一将,甚是英雄,便命二子前去抵敌,小心在意。石氏二子得令,催动战马,到了阵前,高叫:『汉朝来将,快通名来。』李陵叫一声:『番奴听着,俺乃大汉天子驾前官拜御营总兵之职,今加封扫北大元帅麾下前部先锋李陵是也。你这两个番奴,可报上名来。』石氏兄弟道:『我父乃番王驾前征南大元帅姓石名庆真,某乃左右前行石氏龙、虎二位公子,今奉父命,特来擒你,你若知机,快快下马受缚,免尔一死,若不听良言,管教你性命顷刻莫保。』李陵大怒道:『番奴休得猖狂,放马过来。』说着,举枪便刺。石龙、石虎齐举兵器架住,见枪来十分沉重,叫一声:『好家伙。』两旁儿郎,擂得战鼓咚咚。一边是声名要上凌烟阁,一边是五凤楼前夺头功,你为汉朝争天下,我为番邦抢干绅。哪知李陵是员虎将,并不把石家二子放在心上,越杀越有精神,石姓二子,渐渐抵敌不住,大败逃走。李陵不舍,随后追来,追至营门。庆真见二子败下,心中大怒,放过二子进阵,举刀出马,大叫一声:『来将少要逞能,有某来会你。』李陵勒马一看来将,生得好古怪,但见他:

金盔雉尾紫缨飘,凤翅双分扫凤毫,甲挂龙鳞金

锁甲,袍披红艳牡丹袍。带悬丝革锦绣带,虎筋筋打

虎筋绦。战靴靴踏描金镫,锁金袄上绣金销。青发发

边生乱发,黄毛毛上长红毛。怪眼圆睁睁怪眼,眉如

铁线铁眉梢。古怪中间真古怪,蹊跷里面有蹊跷。

李陵看毕,暗想:『来将必是石庆真。』只见他拦住去路,高声大叫:『南朝将官,快把昭君献出,免得两国刀兵,若有半言不肯,杀得南朝片甲不回。』李陵大怒,喝骂:『番奴,休得无礼,早些退兵进贡,以免顷刻身亡,若再抗违,管教一个个做无头之鬼。』这一番话恼得庆真暴跳如雷,抡刀便砍,李陵举枪急架相迎,二将大战起来。这一场好杀,二人一来一往,斗到五十回合,不分胜败。恼得李陵性起,使动李氏花枪三十六路,一时间只见花枪不见人。又杀了十几回合,只杀得庆真难以抵敌,杀条去路逃生。李陵不舍,大叫道:『番狗哪里走?爷来取你命也!』只可怜庆真,此刻十分心慌,没命地败逃,也不顾手下番兵,早被李陵抡起一枪,好比苍龙戏水,只杀得番兵四下没处投奔,人头犹如瓜滚,马头碎落尘埃。石氏弟兄在阵门前,一见父亲败下,急急吩咐拔寨奔走。众番兵只恨毛延寿为献人图,起了祸根,伤了无数生灵,从此再不要想昭君到我国了,快些逃命罢。李陵这一阵,只杀得番人并无敌手,鬼哭神号。追到番邦歇马亭,也怕身入重地,打了得胜鼓回关报功不表。

且言石家父子,被李陵一阵杀得大败,退到三十里外方扎下营寨,点点人马,三停去了一停,父子急忙商议,紧守营门,一面打发告急文书,到番邦去求取救兵,救兵到日方可开兵。表章非止一日到单于国,正值番王登殿,早有黄门官将庆真告急本章呈与番王。番王一看求救本章,大吃一惊,忙问两班文武:哪位卿家领兵去做二路元帅?』早闪出太尉吴銮,跪下道:『臣愿往领兵,只要左先行雅里托,右先行土金浑,再带十万人马,杀到雁门,哪怕什么李陵,包管杀得南朝将官个个领死,汉王献出昭君。』番王大喜道:『依卿所奏。俟得胜回朝,再加升赏。今封卿为征南二路元帅。』吴銮谢恩出朝。

到了教场,点了人马,放起号炮,拔寨起身。出了番城,一路马不停蹄,兼程而进。赶到庆真大营,庆真接进帐内。吴元帅吩咐将大兵编入队伍,庆真忙将帅印交上,在帐下听令。又摆了接风酒款待吴元帅,犒赏三军。吴元帅在席上问起交兵之事,庆真便把李陵十分英雄骁勇,父子兵败的话说了一遍。吴元帅哈哈大笑道:『将军怎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威风?待本帅明日差一将前去探阵,诈败下来,两路埋伏冲出,截他的去路,任李陵三头六臂,必遭擒矣。』庆真道:『元帅之计甚善。』说毕,不觉天色已晚,席终安歇。

次日黎明,又拔寨起兵,抵关下营,放了三声大炮,元帅升帐,便问:『哪位将军前去讨战?』有监军大将哈虎,向前讨令。元帅道:『将军可带三千人马,速取李陵首级,回营报功。』哈虎领令,带兵出营,一马冲到关前骂战。未知可曾得胜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智困李陵遭活捉

急差都督起救兵

诗曰:

困顿由来不可知,英雄最苦折磨时。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坑被犬欺。

话说哈虎在关前骂战,早有守关军士报知元帅,元帅即差先锋李陵会阵。李陵领令上马,带了儿郎,放炮出关,一马冲至阵前。先把来将一看,怎生打扮?但见他:

戴一顶亮银盔,身披银甲;左弯弓,右挥箭,好

似天神;手执着点钢枪,威风凛凛;坐下骑了白龙驹,

杀气腾腾。

看毕,骂一声:『杀不尽的番狗,又来送死么?』哈虎道:『你可叫李陵么?』李陵道:『既知大名,还不下马领死。』哈虎大怒道:『南蛮休要出言无礼,照枪罢。』就是一枪向李陵面上刺来。李陵举枪急架相迎,也是一花枪还去,早被哈虎挡住,两人枪来枪去,真是棋逢对手,一边好似哪咤降石女,一边好似元帝斩妖精。李陵越杀越见勇猛,哈虎越斗越有精神,二将战到百合,不分胜负。李陵在马上巧生一计,一枪刺去,大败而走,哈虎放马追来,高叫:『李陵往哪里走?还不快快纳命。』李陵回头见番将追来,心中大喜,见他来得切近,故意把靴尖一踢马镫,左边落马,右边一起,打个玉龙三转身,急把飞枪暗藏在手,扭转身来,一枪赛似流星,喝叫一声:『着。』好个哈虎,眼捷手快,自把马头提起,用枪一隔,『当啷』一声,飞枪落空,二将又战将起来。哈虎见不能取胜李陵,招动人马浑战一场,只杀得天昏地暗,李陵并不惧怯半分。杀到红日西沉,两边方鸣金收兵。

不言李陵回关。且表哈虎归营,缴令道:『李陵勇猛十分,实在难以擒他,望元帅恕罪。』吴元帅道:『且先歇息,明日本帅自有计擒他。』哈虎诺诺而退。一宿晚景不表。

次日,吴元帅升帐,先差雅里托带领五千番兵,东山埋伏;哈虎带领五千番兵,西山埋伏;孙云带领五千番兵,中路埋伏,静听号炮一响,一齐杀出,活捉李陵。三将领令而去。又差土金浑带领三千番兵,前去讨战,只许败不许胜。土金浑领令而去。正是:

整顿窝弓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金鳖。

土金浑带兵一马冲到关前,喊杀连天,吓得守关军士飞星报知李元帅。元帅又差李陵出阵。李陵杀到阵前,一见土金浑,大骂:『番狗,天朝有什亏负于你,何得听信我国逃臣毛延寿一派胡言,无故擅动干戈,伤害生灵?若不将尔番邦踏成平地,誓不回兵。』土金浑大怒,高叫:『南蛮休得夸口,快快放马前来纳命。』二将话不投机,交起手来,枪来枪去,不分胜负;一来一往,少定输赢。土金浑在马上心生一计,便叫声:『李陵暂住,我有九股红绒索拋在空中,你有本事接着,方算你是个英雄。』李陵听说,哈哈大笑:『这又何难,只管拋来。』土金浑高叫:『看索!』一声喊叫,但见空中红绒一片如金,拋将下来。李陵不慌不忙,在马上一跃,腾空而起,把枪放在马鞍上面,忙把身边两把腰刀拔出一举,趁着绒索要来拖他,他便刀起得快,好象雁翅双飞,割断红绒九股绳,番将一个斛斗,跌落尘埃,两边兵卒无不喝采。羞得土金浑急上了马,举枪又来刺。李陵起枪相迎,一来一往,又战了二十回合,土金浑假意枪法散乱。诈败下去,李陵不知是计,追赶下去。到了五里之外,土金浑看得明白,十分大喜,叫声:『李陵,赶人不要赶上,战尔不过,何必追来。』一面说着,一面跑着。李陵被番将诱哄,追下十几里来,但见远远一座高山,挡住去路,李陵大喜,高叫:『番狗走到死路上来,还不下马领死,等待何时?』说着放马又追赶下来。

但见番将前面跑着,转过山坡,高叫救兵,只听得四面号炮齐起,一声吶喊,好不怕人。李陵连叫:『不好。』自知中计,正要回马,来不及了。但见东山雅里托领兵杀出,西山哈虎领兵杀来,中路孙云领兵截住去路,土金浑又领兵杀回,四面八方,尽是番兵,团团围住李陵。李陵手下兵卒俱被人截住,不得上来,只剩一人一骑,困在核心,杀得冷汗淋漓,左冲右突,难出重围,前遮后掩,不能抵敌。李陵本事虽是英雄,此刻寡不敌众,暗叫一声:『万岁皇爷,今日是不能逃也,只有一死,以报君恩。』打点拔出宝剑自刎,以了忠心,又被番人兵器乱砍,双手不得空闲,不容李陵自尽,只要活捉汉将。好个孙云,见捉不住李陵,忙在身边取出丝绦一根,就此趁李陵双眼一错,将绦一起,疾是流星,可怜李陵未曾防备,套住背脊,被孙云一拖,拖下马来,番军一拥向前,捉住李陵。

众将打了得胜鼓,回营缴令,各人献功,吴元帅大喜。又见捉住李陵,吩咐解进牛皮帐。李陵立而不跪。吴元帅道:『李陵,你有十分本事,今日被擒,还不下跪求生么?』李陵喝声:『番狗,误遭诡计,被尔擒捉,要杀便杀,何必多言!焉肯屈膝你这番狗。』吴元帅道:『好个倔强汉子,且打在囚车,解回番邦,请旨发落。』一声令下,两旁番兵把李陵押往后营锁禁。帐内摆了庆功酒,款待诸将,不表。

且言李元帅正坐关中,等候李陵捷音,忽见探子慌慌张张来报道:『启元帅,祸事不小,李先锋一马当先,杀败番将,后因追赶番将,深入重地,反被番人生擒活捉去了,未知存亡,我等逃回,请令定夺。』元帅闻报,大吃一惊,道:『有这等事?』吩咐再去打探。探子得令去后,暗想:『关中并无能将可以抵敌,须要急急写本,差人进京求救。』正在筹策,又见报道:『番将讨战。』元帅吩咐:『免战牌高挂。』番将一见免战牌,大笑回营去了。这里李元帅急忙写了告急本章,差官星夜进京,忙在兵部投递。兵部知是紧急军情,连忙奏知汉王。汉王一见,吃惊不小,急问文武:『谁去领兵,急救雁门?』连问几声,依然无人答应。汉王正在烦恼,急见右班中闪出一臣。未知出班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百花女怒杀番将

石庆真暗箭伤人

诗曰:

妙药难医长夜恨,黄金怎买转乡时。

此情嘱咐天边鸟,飞到长安要报知。

话说右班中闪出后军都督李虎,乃李广之子,今见父亲被困、兄长遭擒,文武并不领旨,汉王正在发恼,由不得两太阳冒出火星,忙出班奏道:『臣启我主,但放龙心,微臣情愿领兵去救雁门。』汉王闻奏,大喜道:『赐卿十万人马,得胜回朝,再当加封。』李虎谢恩,退出朝门,回到府中。

入内,早有妻房百花夫人迎接,进房见礼,分宾坐定,李虎便把领旨出兵,要救父兄的话对妻子说了一遍。百花带笑叫声:『相公,既是要去点人马,妾愿奉陪一行。』李虎摇手道:『夫人乃一女流,怎能上阵行兵?』百花道:『任他千军万马,怎敌得妾的双刀利害?相公但请放心。』李虎道:『既是夫人执意要去,悄俏儿地,不要将兄长被捉的消息,使嫂嫂与侄儿知道,回来要闹不清呢!』百花道:『这个自然。』

话言未了,只听得里面一声喊,好似响了一个霹雳,就是李陵之子,名叫李能,年方十五,生得面如锅底,使两柄银锤,本事还去得,今在屏风后听见李虎夫妻说的话,忍不住大叫一声:『叔叔,婶婶,休要瞒我,快快说与侄儿知道!』李虎已知李能听得明白,料难隐瞒,只得将他父亲被番邦捉去的话说了一遍。李能不听犹可,一听时急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哭哭啼啼,赶到上房,说与母亲知晓。张氏夫人也是号陶大哭,出来叫声:『叔叔,此事如何是好?』李虎道:『嫂嫂但请放心,愚叔已奉旨出征,包管救兄长回朝便了。』张氏夫人道:『愚嫂与你侄儿一同叔叔前去。』李虎也知拦挡不住,只得依从,便把家园托与老家人管理。过宿一宵。

次日五更,男女各整戎装,下了教场,点了十万大兵,辞别王驾,放炮起行。离了东京,催动人马,不分星夜,急奔边关。在路上非止一日,早到雁门关,已有探子报知元帅。元帅吩吩开关,放进人马。李虎夫妻、张氏母子,进帐参见李广。李广在帐中摆了接风酒,席间,谈起交兵之事。李能救父心急,恨不得实时请令开兵,李广不肯,道:『尔等一路鞍马劳顿,且自歇息一宵,明日再议开兵之事。』席散,各去安寝。

过了一宿,次日元帅升帐,李能又要请令开兵,李虎叫声:『侄儿且慢,待为叔的试他一阵,再作道理。』李广道:『我儿言之有理。』就命军士摘去免战牌,便差李虎领兵对阵。你道李虎怎生打扮?但见他:

头戴金盔光亮亮,身穿金甲气腾腾。

上罩红袍如血染,丝条带挽锦绒绫。

左持宝雕弓一把,右插狼牙箭几条。

坐下追风桃花马,丈八银枪手内擎。

李虎一马冲到阵前,高叫:『小番奴,快把李陵送出营来,万事全体,若有一字不肯,某就踏进营来,杀你片甲不存。』小番听说,慌报知吴元帅。元帅便问:『哪位将军出马?』土金浑向前领令,上马提枪,冲出营来,大叫:『南朝将官听着,快把昭君送出,以免尔等生灵涂炭。』恼得李虎大骂,也不通名道姓,举起长枪便刺番将。土金浑举枪急架,一来一往,三十个回合,土金浑战不过李虎,败将下去。李虎乘势冲进营来,勇不可挡。众番兵一见汉将冲营,急忙报知吴元帅。元帅便差雅里托、孙云、哈虎、石庆真父子三人,一齐出马来战李虎。李虎哪里把六个人放在心上,使一条枪,杀得神出鬼没,但见番兵一个个遭此一阵,如掉真魂,人头马头,纷纷乱滚,且自慢表。

再言李元帅正坐中军,暗想:『李虎带兵会阵,杀了一日,未见胜败,待本帅亲自出马,杀进番营,看看下落便了。』元帅即刻整顿戎装,上马端兵,放炮出关,一马冲进番营。他本是一员能征惯战的老将,被他杀进一条血路,勇不可当,一直杀到黄泥坡地前,也被番人用埋伏计,只听号炮一声,伏兵四起,围住李广。李广被困核心,十分慌张,暗想:『侄儿未知生死,孩儿又被重围,我死一身,也不要紧,只是汉室江山,一旦休矣。』想毕,正要拔剑自刎,忽又听得大炮惊天,喊声震地,见一员少年将军杀进重围,把那些埋伏兵卒杀得纷纷四散。李元帅定睛一看,见是李虎,心中大喜,便问:『我儿,怎得到此,将为父救出重围?』李虎便把杀退番兵的话先说一遍,又道:『爹爹乃一关之主帅,怎么轻入重地?』李广道:『为父的因你出兵一日未回,放心不下,是以出马看你下落,不料遭此诡计,幸你前来,救出重围。如今且杀条血路回关去罢。』说了,同儿一路合兵杀出,不表。

且言百花女见公公、丈夫出兵未回,放心不下,吩咐张氏母子,与彭殷一同众将紧守关门,『待奴领一支人马前去看看下落便了。』即刻披挂上马,统兵出关,杀到番营。营门早有番将闪出,敌住百花女,不到几合,怎敌得百花双刀厉害,早被百花一刀砍下马来,吓得众番将魂不在身,四散奔逃。好个百花夫人,使动双刀,只见刀来不见人,只杀得那些番将番兵,挡着刀倾刻殒命,碰着刀定见阎君。好一个百花女,如同黑煞天神,双刀起处,只听得喀嚓之声,不住的头滚尘埃,只杀得番人魂飞天外青云掩,血染沙场草色腥。但见那一匹碧龙马,助勇战场,也十分厉害,吼一声惊倒番驸马陈罔,踢一阵吓倒番太尉王金。哈虎刀伤左臂,早已逃命,雅里托刀下身亡。这一阵杀得番邦兵将丧胆寒心,见女将皆吃大惊,见双刀俱要逃命。惟有石庆真奸滑,拖着枪,带着马,死里逃生。百花不舍,还要追来,急急赶到拜月亭边,庆真马上加鞭,跑至山凹内躲着。百花只顾追赶,过了山林,不防石庆真闪在背后,暗放一箭,叫声:『着。』只听弓弦一响,赛过流星。未知百花可曾着箭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报妻仇李虎阵亡

踹番营老将交兵

诗曰:

日去月来好似梭,少年夫妇莫蹉跎。

人生百岁恩情少,休到分离怨恨多。

话说百花夫人被庆真背后一箭,不曾防备,只叫一声:『哎呀』,可怜从项后穿过咽喉,一员女将坐不稳雕鞍,跌下马来,化作南柯一梦。庆真一见大喜,正要催马向前,找取佳人首级,忽听得山后一声吶喊,到了李广父子一支兵马。因回关不见百花,父子二人又带兵杀进番营,来找百花。父子方到此地,恰值庆真一箭伤了百花,要取首级报功,李虎在马上远远看见,大喝一声:『番将休得无礼!』庆真回头见是李虎,是被他杀怕的,吓得屁滚尿流,马上加鞭,如飞逃生去了。李虎也不追,下得马来,看见是个女将死在地上,心内大吃一惊;再把尸骸扶起,将面貌细细一看,认得自己妻房百花夫人,箭透咽喉而死,由不得浑身肉颤,放声大哭,连叫:『妻呀,你死得好苦!』李广也急下马来,见是媳妇死于地上,双目流泪。又见李虎顿足捶胸,哭声不止:『你今日为汉室乾坤死于非命,也完你一生节义,只可怜年老公公无人侍奉,青年丈夫谁伴枕衾?我若不踹番营,捉了射箭贼子,以报妻仇,誓不回兵。』哭毕,放下尸首,权命军士在荒郊挖一土坑,将百花草草葬下,掩了净土,插一树为记。便问百花手下败残军士道:『射死夫人是何番将?』军士回道:『就是石庆真。』李虎听得,叫声:『爹爹且回关中,待孩儿杀进番营,若不将石贼砍为两段,誓不回兵。』

说毕,李虎悲愤要走。李广拉住李虎道:『我儿不可造次,为臣子的,须要代皇家尽心出力,灭寇建功,方得名垂麟阁,功标千古。若为妻仇而去,倘若有失,叫你年迈父亲日后依靠何人?只怕你不忠不孝之名担受不起呢!』李虎被父亲一席话说得无言回答,哭啼啼叫声:『爹爹,虽是父命不敢有违,叫孩儿怎生舍得?』说罢,又是放声大哭。李广含泪叫声:『我儿且免悲伤,人死不能复生,快随为父回关,商议报仇之策,灭寇回朝便了。』李虎也没奈何,苦在心头,随了父亲,上马带兵,杀出山中。一直到关,离鞍下马,来到营中,有张氏夫人向前便问:『婶婶杀进番营,因何不见回来?』李广见问,未曾开言,先自流泪道:『侄妇不要说起,可怜儿媳深入重地,被石庆真贼子用暗箭射死在山后拜月亭下。』张氏听说,不免伤心滴泪,叫声:『公公,待侄妇领兵杀进番营,一则代婶婶报仇,二则要救丈夫回营。』李广道:『侄妇不要性急,且歇一夜,明日再议开兵。』

一宿已过。次日,李元帅升帐,正在帐中商议报仇之事,忽有军士报道:『番将石庆真讨战。』李虎听见仇人到了,由不得心头火起,怒发冲冠,急急向前讨令。李广知道拦挡不住,吩咐小心在意。李虎上马带兵,放炮出关,怒冲冲一马冲到阵前,高叫:『来将可是石庆真么?』庆真认得李虎,便叫:『李虎,你既知大名,还不下马领死。』李虎大喝一声道:『贼子休得夸口,今日要报一箭之仇,要来取你狗命。贼子放马过来,快快领死。』庆真听说,方知拜月亭射死的女子是李虎的妻子,心中有些胆怯,没奈何,两下对阵起来,大刀照李虎面门砍来。李虎举枪急架相还,恨不得一枪把庆真刺个穿心过,方泄心头之恨。但见两匹马团团奔走,烟尘抖乱。二员将如猛虎,力斗山根,点钢枪当心刺,老龙探爪,大砍刀迎面劈,锦豹翻身,眼底下花簇簇,梅花枪到头儿边,冷森森又是刀临,李虎见刀来,将身躲过,石庆真见枪至,镫里藏身。二将一来一往,大战五十回合,庆真非李虎敌手,渐渐有些抵敌不住,要败下阵来。李虎报仇心急,哪里肯放松了他,一枪紧似一枪,杀得石庆真人仰马翻,嘘嘘气喘,把马带转,叫声:『杀尔不过,休要追来。』拖刀败将下去。李虎大喝一声:『贼子往哪里走?今日代妻报仇,要来取你狗命。』说罢,把马一冲,追将下来。吓得庆真没路奔走,只奔营门,高叫:『救命呀!』庆真二子一看父亲被李虎追得十分危急,忙命军士用绊马索,埋伏在两边地下,只等捉将。让过庆真马去,李虎不防地下有人暗算,一马冲来,跑得甚急,早被绊马索一绊,连人带马倒在地下,抢过庆龙、庆虎两般兵器齐下,可怜一员虎将,死于非命。庆龙取了李虎首级,进营报功。庆真回马,率领石虎乱杀汉兵,只杀得尸山血海,方打得胜鼓回营,不表。

且言李虎败残兵卒逃进关中,报与李元帅道:『李都督阵亡了。』这一声报不打紧,只吓得老将军气塞咽喉,昏死过去。慌得张氏母子急急扶住老将,叫声:『公公苏醒。』叫了半日,老将方悠悠醒转,哭啼啼叫一声:『我儿呀!你为国亡身,死于阵前,连尸首也不得回来,撇下你年迈父亲,好不凄惨人也!』说罢,放声大哭。众将上前劝解,张氏也在一旁,十分伤心。李能忍不住向前叫声:『公公,待孙儿杀进番营,一则报叔婶之仇,二则救爹爹回来。』李广听说,只是摇手,苦咽咽叫声:『孙儿呀!李氏只有你这一条根,倘再有失,岂不绝了李氏一脉?不用你去出战,且同你母亲守关要紧,拼我老命不着,待我杀进番营,前去报仇,若是得胜,不必说了,倘你公公再有差误,尔须要设计入番,找寻你公公、父亲、叔叔、婶婶的骸骨,一并带回天朝,将来你好做报仇之人。』说罢,拖住李能,又是一番痛哭。哭毕,吩咐彭殷谨守关门,即刻披挂整齐,带领一万人马,三声大炮,一马冲出关来,直奔番营。此刻老将如一只猛虎,张牙舞爪,奋不顾身,杀进番营,杀得那些番兵头如瓜滚,不能抵挡。早有番兵报知吴元帅,元帅闻报,大吃一惊。未知怎生退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困番邦李陵不屈

说忠良番相受辱

诗曰:

滴水成冰真个冷,梅花映雪放林边。

古人踏雪寻梅饮,驴背吟诗有浩然。

话说吴元帅闻李广踹进番营,杀得势不可挡,急命石家父子、土金浑、孙云等统领十万人马出营,一声号炮,杀声四起,团团围住李广。李广只叫:『不好,中了计也。』李广虽是一员虎将,怎敌得四面八方尽是兵将,如何招架得来?只杀得李广冷汗淋身。再看手下带来一万兵丁,只剩一停,把马左冲右突,难出重围,大叫一声:『天亡我也!』正在危急十分,忽听得南面一阵吶喊,杀进一条血路,到了两个救星:正是关中侄妇铁花夫人张氏,同儿子李能。因见公公出阵,又不回兵,恐怕有失,便带了三万精兵,冲进营来,找寻公公。忽见前面一派杀声震耳,知道公公被困,母子二人领了一支生力军,杀进重围,果见老将困在核心。张氏高叫:『公公还不快走,等待何时?』李广一见她母子救兵来到,举起钢枪乱刺番人。李氏三将一齐杀开一条血路,大败回关,急写本进京求救不表。

且言番将见李广杀出重围,也不追赶,回营缴令。吴元帅暗想:『石家父子射死百花,刀劈李虎,孙云捉住李陵,现囚后营,老将李广又被众将一阵杀得大败亏输,已挫动天朝锐气,量边关并无能将,指日可破,何不将这些功劳并李陵押解到番,报捷狼主,有何不可?』想定主意,写了一道报捷本章,差了中营千总杨霸,挑选三百番兵,押解李陵到番。杨霸领令出营,对对长枪围绕,双双短剑防身,一路上番兵弓上弦、刀出鞘,押解李陵,十分防备,小心在意。行程非止一日,到了番城,正是天色已晚,权在馆驿住下,一宿已过。

次日早朝,番王升殿,有黄门官引着杨霸,俯伏金阶奏道:『臣启狼主,今有征南吴元帅差官报捷,并押解汉将李陵一名,请旨定夺。』番王闻奏,即命差官将本章一面呈上案头,展开细看,一看大喜,吩咐将李陵押进殿来。一声旨下,谁敢怠慢?早把李陵押进殿来。李陵一见番王,昂昂站立,并不下跪,反骂不绝口。番王一见李陵,生得一貌堂堂,是个英雄,心中已有几分喜欢,一见骂他,故做不知,反叫一声:『李卿,孤闻你李氏,乃天朝将门之种,若能归顺孤王,亦当封卿高官厚爵。』李陵听说,恼得心头火起,大骂一声:『番狗太想昏了,要知我李氏天朝忠良之将,要杀就杀,焉有二心?我李陵一死之后,原不打紧,只怕李氏还有一班虎将,不是省油灯盏,但听李陵一个死信,定来报仇泄恨,将尔番国踏为平地。』这一番话骂得番王大怒,喝叫两边武士:『将李陵推出午门,斩讫报来。』一声旨下,殿前武士正要动手,右班中闪出番相卫律,叫声:『刀下留人。』一面跪下启奏:『我主息怒,若论李陵触犯我主,理当斩首,但念他文武双全,倒是一根擎天柱,望我主暂且宽恕,将他监禁白虎殿,只消遣一说客,说得他回心转意,归顺我主,要取汉室昭君,何难之有?』番主准奏,将李陵赦斩,命武士押至白虎殿软禁,每日好茶饭都是卫律送来。

那日番王升殿,因打发李陵锁禁几日,便问:『哪位卿家领孤旨意去劝李陵?倘能归顺孤家,孤当格外加恩,还令御妹招李陵为驸马。』话言未了,跪倒左班首相娄里受奏道:『臣愿去劝顺李陵。』番王大喜退朝。

娄相领了旨意,带了四个小番,径入白虎殿,叫声:『小番,开了殿门,快报与汉李将军知道,有俺相爷在此要见。』小番听说,不敢怠慢,走到里面,只见李陵朝南坐着,长吁短叹。小番上前,双膝跪下道:『启天朝大人,外面有俺家相爷要见。』李陵心内很不耐烦,道:『什么相爷不相爷,快把番狗唤进来就是了。』小番见说,心上甚是着恼:『这个人好不识抬举!』转到外面,口称:『相爷,这蛮子昂昂坐着,亦不起身来迎相爷,倒叫小番把狗唤来,是个不知礼的蛮子,相爷不要睬他,快快请回罢。』娄相听说,暗暗喝彩道:『好个不怕死的李陵。』说着,向内而行,四个小番随后。

来到李陵面前,把手一拱道:『李将军请了。』李陵也不起身答礼,只问道:『番狗到此何干?』倒是小番过意不去,拿了一张椅子,请相爷坐下。娄相口称:『李将军,俺到此非为别事,只有几句良言奉劝。』李陵道:『你当言则言,不当言少要噜苏。』娄相道:『想一个人既是英雄,又有十分本事,全要得事仁主,方遂生平,休恃己见,不察时务。如今日将军历事汉朝,位未必封侯,禄未必万钟,纵为王家出力,疆场死生未卜,岂易得荫子封妻?亦可见汉室薄待功臣矣!怎及我主英明,治国爱民,恤功臣、怜将士,赏罚分明,吏民无不颂德歌功。今将军若不弃我国,何不归顺我主,还怕不高封侯爵,食粟千种?岂不比在天朝有天渊之别?请将军三思之。事不见机,毋贻后悔。』李陵听说,勃然大怒:『番狗,你口内说的什么不忠不孝之言?俺李陵生为汉朝人,死为汉朝鬼,怎蹈此禽兽之行?不要污耳,快些出去。』娄相道:『将军不要执意,若肯归顺我国,眼下就是国戚了。现奉狼主之命,有同胞御妹金花公主,年登十九岁,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女工针指,无所不精,琴棋书画,无所不晓,待字宫中,未招驸马。狼主因见将军乃盖世英雄,可称栋梁之才,十分爱慕,特来与将军作伐,要与将军连为秦晋,望乞将军俯允。』李陵听说,不由得怪睁圆眼,十分大怒,喝一声:『番狗住口,想我李陵世受汉室高官厚禄,还有元配正室铁花夫人张氏,孩儿年纪幼小,俱在中国,一马一鞍,俺乃汉室忠良,怎与番狗结亲?要杀,李陵情愿一死,以了忠心,休道此不入耳之言。番狗你好好走出白虎殿,万事全休,若还再说,俺就是一顿靴尖,教你性命顷刻难存。』说着站起身来,径奔番相,吓得番相急急站起。不知可曾躲过,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美人计哄忠臣

李陵忿羞公主

诗曰:

恩爱夫妻非偶然,天生一对好姻缘。

情浓只怕又离别,往日相思别后牵。

话说娄相见李陵打来,急急起身,向外而行,仍命小番把殿门封锁。只听见李陵还在里面骂道:『番狗,任你用尽千般计,难摇我铁石一片心。』娄相在外听得明白,并不瞋怪,反连连称赞道:『好一个不怕死的李陵,真不愧为忠良也!待我奏知狼主,设一妙计,偏要劝转李陵。』

一宿已过。次日早朝,番王登殿,娄相复旨,便把李陵执意不从的话说了一遍。番王大怒,降下旨意,命殿前武士将李陵押出白虎殿开斩。众武士领旨,把李陵捆绑押至殿上。李陵一路骂不绝口,复叫道:『番狗,快快杀我,以了我一片忠心。』番王叫声:『将军,你好痴也,谁人不贪生?孤招你为驸马,也不薄待于你,你反和孤作起对来,出口骂人,似与礼上讲不去罢?』李陵喝一声:『番狗住口,贪生怕死,不为良将;背主忘恩,岂是忠臣?今日就任你千刀万剐,俺李陵也留个清白之名于后世。』番王见说,微微冷笑道:『你要孤杀了你,完你忠臣不怕死之美名,孤偏偏不杀你,仍命监禁白虎殿。』一声旨下,早有武士放绑,仍把李陵推人白虎殿去。

番王便问娄相道:『孤爱天朝李陵这一员猛将,不忍杀他,似他这等心如铁石,不肯降顺,如之奈何?丞相可想一妙计,使他心转。』娄相奏道:『臣启我主,有一短表,冒奏天庭,臣该万死,望我主赦臣之罪,臣方敢奏上。』番王道:『恕卿之罪,只管奏来。』娄相道:『常言:好色之心,人皆有之。臣奉命与李陵作伐,但李陵未见公主之面,是以不从,若使李陵见了公主容貌,任他铁石汉子,又怕他心不软了。』番王道:『倘公主不肯前去会他,又当作何计较?』娄相道:『这也不难,我主可进宫去,悄悄与娘娘商议,不要使公主知道,只消将公主哄至白虎殿一行,哪怕李陵不上钩。』番王点头称善。

急急退朝,到了正宫,早有娘娘接着。分宾坐定,番王便将要收伏李陵的话,又附娘娘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娘娘道:『我主之言差矣,虽李陵乃忠良之将,何能将嫡亲御妹用计哄她?况男女混杂,有失国体,也要坏了单于大国之名。』番王道:『不妨事的,孤也陪她同行,娘娘不必过于梗阻。』便请番女去请公主。公主一见王兄相请,带了宫女,轻移莲步,出了宫门。

不多时,来到正宫,朝见王兄、王嫂,番王连叫平身,一旁赐坐。公主便问:『王兄,宣召何事?』番王见问,含笑叫声:『御妹,孤今日因退朝尚早,闷坐宫中,甚是无聊,相约御妹出宫,一同游玩,以散心情。』公主不知是计,便道:『奉陪王兄。』番王站起,挽住公主的手,带了内侍、宫女,出了正宫。一路假意游玩一番,到了白虎殿前,番王故意问内监道:『这是什么所在?里面可好玩耍吗?』内监知道番王意思,便回奏道:『这是白虎殿,里面有水榭亭台,翡翠苑园可观。』番王吩咐开门进去。内监正在答应。公主叫一声:『王兄且住,这白虎殿乃停丧之所,里面怎有花木亭台?没有什么游玩,且同王兄到御花园去散心罢。』番王哄公主道:『御妹有所不知,此地旧是白虎殿,如今新改做万花楼,里面新造的孤还未曾游玩,御妹可同孤进去一看便了。』

说罢,吩咐内监开了殿门。内监答应,把门开了,番王携着公主的手,正要举步进去,公主见里面锁着一个面生汉子,吓得公主满面通红,叫声:『王兄,奴不进去了。』正要退出,早被番王一把拉住道:『御妹,不妨事的。』一面说着,一面吩咐小番进去报知。小番领旨,进去报知李陵道:『大王御驾到了。』李陵依然坐着,佯作不睬,还是骂不绝口。番王在外听得,故作不知,到底忍耐,哄着公主进了白虎殿,李陵也不起身迎接。番王含笑叫声:『将军,孤乃一国之主,御妹是金枝玉叶,皆念将军是一员忠良之将,几番辱孤,并不生恨,反亲自前来相劝。望将军速速回心,归顺于孤,孤将御妹另卜吉日,招你为驸马。』这一句话羞得公主满面通红,暗骂:『王兄真不是人,你要此人归顺,怎么哄奴前来落此臭名?』公主要想脱身,又被番王拉住,恼得李陵心中大怒,指着番王大骂一声:『无耻禽兽,想俺李陵宁死不从,也就罢了,怎么有此哄诱,将妹子带到此间,出乖露丑,公然地来用美人计诱惑李陵?番狗呀,任你妹子便有西施之貌,也难摇李陵这一片忠心呢!想你番狗,乃一邦之主,统率群臣,化导万民,外理朝纲,内理宫闱,方成治国齐家之道。俺李陵误被尔捉,屡次劝俺归顺,是叫俺背主忘恩,另事二主,此为不忠;李陵祖宗坟墓、骨肉子侄俱在汉朝,若降尔国,乃一叛臣,我朝闻之,定要掘墓,抄斩满门,此为不孝;公主乃尔胞妹,若李陵是好色之徒,必定将计就计,哄诱尔等,乘机逃回,公主年幼,不能久守孤灯,使其琴瑟别抱,此为不仁;李陵家有糟糠之妻张氏,若使停妻再娶,此为不义。尔今日所说的这番话,全没忠孝仁义四个字,还亏你做一国之主,羞也不羞?李陵虽是楚囚,断不做此禽兽之事,宁可做断头将军,不做贪生怕死之人。你今日怎么说我,奉劝可息了此念头罢。』这一番话说得番王顿口无言回答,呆呆站着;羞得公主无颜之至,红一回白一回,好不难过,急急用力把手一扯,脱身而去。番王见御妹已不在此,知道此计又不成功,仍命小番将殿门锁了,闷闷回他正宫不表。

且言公主回宫坐下,珠泪纷纷,抱怨番王道:『奴与你胞兄胞妹,大不该哄诱妹子被李陵羞辱一番,这是哪里说起?又不知听了什么人计策,使这歹心,捉弄奴家。李陵既不降顺,何不令他受戮,完他忠心?奴看王兄意思还不忍杀他,若使李陵出去,传言四方,教奴终身怎么为人?罢罢!总是奴的命苦。』未知公主作何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公主含羞全节

忠臣尽义轻生

诗曰:

桃红柳绿如铺锦,粉黛寻香弄玉枝。

春宵如许人争看,正当赏月玩花时。

话说公主抱怨一回,又羞忿一回:『想奴自幼父王、母后俱丧,依了王兄、王嫂长大成人,年已十九,指望王兄代奴选一个好驸马,使奴终身有靠,谁知王兄不念骨肉之情,将妹子用美人计出乖露丑,成何体统?倒不如寻个自尽,以完终身结果便了。奴死之后,王兄必定要斩李陵,免得丑名落于外人之口。』想定主意,哀哀啼哭,不用夜饭,打发宫娥都去睡了,独自伴着银灯,闭上房门,朝外双膝跪倒,叫声:『父王、国母,想自幼丢下孩儿,虽然是王兄抚养成人,只为捉住汉将李陵,王兄勒逼此人降顺,满朝文武并无计策,反用妹子去哄汉臣,一点羞辱全然不顾,硬拉妹子到白虎殿内,见那面生汉子李陵,被他一番羞辱之言,教奴怎当受得起?奴一不恨李陵羞辱了奴。常言:忠臣不事二主,李陵不贪富贵,要算一个奇男子,这也难怪于他。二不恨王兄用计哄奴。他为江山社稷,爱惜李陵是个英雄,要想得一根擎天柱。三不恨皇嫂并不拦阻。王兄将奴哄诱,她与奴同是女流之辈,有何主见?四不恨满朝文武平时高官厚禄,不能代王分懮,只进一个无耻的计策,贻笑四方。恨只恨奴家生来苦命,枉在皇宫走一遭,满库金银,成何用处;满箱珠宝,留与别人,奴是一概都带不去,只落得羞辱之名。罢,罢,父王、母后俱在阴司,略等一等,女儿就来也。』祝告一番,抽身站起。耳听谯楼已交五更,不由地杏眼圆睁,银牙乱咬,怕的天明有人阻挡,恨了几声,忙拔出宝剑一口,照定项下就是一剑刎去,佳人双足顿了几顿,项下鲜血直流,尸骸倒于地下。可怜一个烈性女子,全节全义,一旦轻生。

转了五更,天已大明,外边宫女伺候开门,但见日高三丈,未见公主起来。大家十分诧异,忙推进房门,只见公主直躺躺睡在血泊里,宝剑横在一旁,只吓得众宫女真魂直冒,慌忙报知番王、番后,只叫:『不好了,公主已在宫门自尽了。请旨定夺。』番王、番后听得,好似高山失足,大海崩舟,急急赶到宫门。番王一见公主死得好苦,不由地抱住尸骸,放声大哭道:『御妹呀,千不是万不是,总是做王兄的不是,早知李陵不肯降顺,不该错行此计,带累我妹轻生。』说罢,又是一阵大哭。番后在旁也是十分伤心。番王吩咐宫女,将公主尸骨抬在床上,开丧照礼行事。

公主的一个全节自尽的名,早已传到外边,沸沸扬扬。一众文武猜疑不定,只有李陵囚在白虎殿,耳听此信,暗想:『公主轻生,总因番王全无廉耻,不念同胞之情,将妹子用美人计哄俺,被俺羞辱一番。好个性烈女子,竟乃惨死。且住,公主一死,番王是容俺不得,定要将俺典刑,倒不如寻个自尽,以全忠义,羞杀北番一班无能之辈。』想定主意,站起身来,朝南拜上几拜,叫声:『万岁皇爷,臣在番邦为忠而死,从此再不能回朝见圣君了。』又叫声:『边关李老伯父,侄今身死番邦,弃下寡妇孤儿,全赖伯父照看,侄死黄泉之下,也要来报伯父大恩。张氏贤妻呀,从今你独守孤灯了,孩儿要你教训,可为国家建功立业,不可怕死贪生。』又叫声:『李能,我的儿呀,你还不知父被番邦捉获,今日自尽,可怜父子不能见面。将来你要做个报仇之人,成个孝子。父今舍命,做个忠臣,正是李氏由来忠孝将,不愁千古不留名。万岁呀,臣今遥遥拜别了!』连叩几个头,将身站起,走到案边,提起羊毫,拂开花笺,吟成绝命诗二首。赞金花公主诗曰:

生来本是多娇女,凛凛冰霜烈性成。

能重礼义难枉己,克全廉耻不容情。

须眉展动称巾帼,肝胆高超淡死生。

从此芳魂归玉阙,贤哉不愧一时名。

又自叹一首诗曰:

本是昂藏七尺身,一腔热血向谁陈?

森森赤胆惊风雨,耿耿忠心泣鬼神。

死别羞辞我国主,生离忍绝故乡人。

此时悲惨惟吞泣,全始全终大义臣。

吟毕二诗,放在桌上。又想:『番王被俺这等羞辱,并不发怒,回俺一言,也是他爱俺将才,想使归顺,俺岂不知?番王呀,你可晓得,常言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配二夫。无奈你把念头想错了。今日在此与你永别,留下一表,只算谢你便了。』说罢,写起辞表一道。上写着:

大汉天子驾前官拜征北大招讨李麾下,官拜御营

总兵,今充前部先行李陵再拜:番王驾前,蒙恩优待,

屡次相劝归顺,俺非草木,岂不知留一线之生,苟延

性命?但臣心无二,忠于汉室,不能背主忘恩;若假

意归顺,反复不常,又非大丈夫之所为也。蒙恩不加

显戮,保全首领于牖下,斯亦幸矣!俺犹偷闲岁月,

怕死贪生,生无以对世上,死无以对先灵。今将永诀,

留表以谢,幸为谅之。死骨存亡,听君自便,臣亦不

问。谨谢。

李陵写了一道辞表,一并放在桌上,折在一堆,离了案头,要寻短见。暗暗思量:『想俺李陵哪里生来哪里死,北方留下汉人魂。呀呀啐!还要延挨什么时辰?』便把钢牙一挫,圆睁二目,见一块蛮石竖在阶心,『罢罢!这是俺毕命之物了!』说罢,退后几步,将头狠狠地就是一下,只听得『豁喇』一声响。未知李陵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虎牙口忠臣立碑

雁门关苏武和番

诗曰:

芙蓉架上黄莺啭,梧桐树底子规啼。

花开池边游鱼戏,作伴鸳鸯路欲迷。

话说李陵认定蛮石上一头撞去,只听一声响亮,可怜一员忠良将官,脑分八片,头颅粉碎,死于非命。早有看白虎殿内监,一见李陵撞死,连忙报与番王知道。番王闻报。大吃一惊,连称:『可惜!好一员忠良将官!且住,孤想御妹身死,李陵又亡,此事真羞杀孤王!李陵一定闻御妹的凶信,怕孤杀他,故而觅一自尽,完他不屈的忠心。李陵,你好痴呆,孤要杀你,怎到如今?总是孤王鲁莽,坑了两条性命。』

正在叹息不已,又见白虎殿的内监跪下,口称:『王爷,适纔在殿内桌上拾得李陵有遗诗两首、遗表一道,请上龙目观看。』双手呈上。番王接过,先将诗一看,一首是赞公主贞烈,一首是自叹英雄。将诗看毕,大赞李陵诗做得好:『句句发于性情,御妹虽死九泉,得此一诗,亦可有光千古;自叹自写,英雄本色,不愧大汉忠良。且将诗句留以殉棺便了。』又看到遗表一道,拍案大叫道:『孤王只认李陵不知孤一番爱惜之心,今日表上真情剖露,来清去白,也不负孤王一向敬他爱他,一片的诚意。李陵呀,孤与你三生石上,结来世之交。』看毕,折好收起,吩咐内监好好将李将军的尸躯安放床上,『孤王这里自差人代他封殓。』内监领旨,答应而去。

番王一面传下旨意:『先收公主尸灵。』宫中上下人等一齐放声大哭。又差礼部去收李陵尸身殡殓。宣召一众番僧,追荐两屈死的鬼魂,做了七日七夜的善事,方将两口棺木出宫埋葬。满朝文武相送,于虎牙口地面安葬,好不十分热闹。把两座坟丘埋于东南二向。番王又传旨立庙,限工部一月完成。两边竖的石碑,写得明白,一边是『已故大汉忠臣李陵,』一边『北番贞烈金花公主』,两道碑立于庙外,传流不朽。番王率文武官员在两边祭奠,大哭一番,一面差官守庙,春秋二祭,番王方收泪回宫不表。

且言汉王正坐早朝,有黄门官呈上雁门关李广求救的本章。有内侍接过,铺在龙案上面,汉王从头细细一看此本,大吃一惊,由不住泪落纷纷道:『李虎夫妻俱遭惨死,李陵被陷北番,生死未卜,李广又在雁门关被困,今日又来告急求救本章,哪位卿家代朕分懮,前去领兵,速救雁门?』但见那两班贪生怕死的文武,俱是面面相视,并不回奏。汉王又在烦恼,左班中闪出丞相张文学,跪倒金阶,口称:『我主,目下边庭紧急,我邦将寡兵稀,谁去出兵退敌?依臣愚见,不如差一老成练达之员,前到北番用良言安慰,好好解劝番君,使两国罢兵请和,免他进贡来朝,省得生灵遭涂炭之苦,国家有累卵之危,不知圣意若何?请旨定夺。』汉王道:『卿家所奏之言是有理,但不知满朝文武,哪个可以去得?卿可保举一人上来。』张相奏道:『这次和番息兵,乃是一件紧要大事,人不老成,纔不练达,必又惹起干戈,以贻我国之羞,所谓画虎不成,反类于犬。依臣看来,倒是左班中文华殿大学士苏武,久在朝纲,中外素有重望,命他前去和番,可保全两国无事,永息干戈。』

汉上准奏,便叫声:『苏卿听旨。』有老臣苏武,俯伏金阶道:『臣在此候旨。』汉王道:『卿可领孤旨意,去到北番,叫那番王休听毛贼一派乱言,致失两家和好,他若罢兵息战,免他进贡来朝。卿今休辞劳苦,代孤走一遭,若得两国相和,回朝自加升赏。』当殿赐了三杯御酒,外是一道旨意,交付苏武。

苏武接旨谢恩,退出朝门回府,略为料理家务,不敢耽搁,带了十数个家丁,背了圣旨,上马出京,不分星夜,一路兼程而进。来得甚快,早到雁门关前,高叫:『守关军士听着,今有和番钦差苏大人到此,快快开关。』军士听说,不敢怠慢,忙报知李元帅。元帅一闻此信,急急开关,迎接钦差苏大人。入关见礼,分宾坐定,元帅一面摆了接风酒款待。席间,李元帅叫声:『苏大人,此去奉旨和番,免动干戈,固是美事,倘番人执意不从,又当奈何?』苏大人见问,连叹几口气道:『不瞒元帅说,小弟奉旨和番,也是拼命前去。无奈圣意如此,微臣只得依旨而行。』李元帅听说,称是,便道:『小弟这里拨一千人马,护送大人前去便了。』苏武道谢,连声称呼:『元帅,小弟承情了。』只等席散,安歇一夜。

次早,李元帅挑选一千精兵,金银名色齐备,交代苏大人。大人起身告辞,带了兵丁,离了雁门关,一直向北地而行。来到番营,出马高叫道:『我是汉朝苏丞相,奉旨和番,快报与你家元帅得知。』小番听说,报知吴元帅。元帅带了一班武将出营,便问:『你可是汉朝来的差官,到此进贡昭君么?』苏武只是摇手道:『尔等休得乱言。老夫奉旨和番,快快排开队伍,让老夫登程。』吴元帅听说,吩咐众小番让他一条去路。一声令下,谁敢不遵?放过苏大人一支人马,穿营而去。

在路无心观看景致。到了黄泥坡,番邦地脉生疏,一路甚是难行。那日到了李陵碑前,即刻下马一拜,不由得纷纷落泪道:『李将军为国捐躯,尸陷北地,异日苏武也不久要来伴你的孤魂。』大哭一阵,上马而行。来到单于国,将人马扎在城外,单马进了番城。到馆驿,方知缘故,即刻报知番王说:『有天朝天使到了,现在馆舍,要见我主,请旨定夺。』番王闻奏,即刻宣召天使到殿上相见。苏武见无人接他,便不十分欢喜;到了殿上,也不称呼,朝外站立。两班文武高叫:『汉臣如何不拜我主?』苏大人回头也骂一声:『一班番狗,你只知责人,不知责己,想老夫奉旨而来,乃是钦差,尔等君臣并不远接,也算无礼,倒叫老夫拜起小邦之君来了。』番王见说,哈哈大笑道:『天朝蛮子,来一个,倔强一个,这个且自由他。』便问:『你主差你到此,想必知孤王厉害,来进昭君的么?』未知苏大人怎生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大小逼卫律遭辱骂

风雪岭苏武牧羝羊

诗曰:

中秋月色景清奇,正是瑶琴拨理时。

寺远不闻钟鼓动,更深但见斗星移。

话说苏大人听得番王出言不逊,高声大喝道:『番狗何出此不伦之言?昭君乃天朝妃后,是万民之母,怎么轻信奸贼毛延寿,痴心妄想!老夫到此,非为别事,奉旨和番,快将毛贼拿下,解至天朝,两下免动干戈,永为和好。找主宽恩,再免尔来朝进贡,只要你降书一道,让老夫带至天朝,进呈于当今。』番王听说,微微冷笑道:『你这话儿,说得也太轻松了,要想我国和好,却也容易,快快把昭君献出,孤这里即刻退兵。若无昭君,不但兵不能退,且要夺了汉室江山,方肯罢休。』苏武大怒,指定上面骂声:『番狗,你若要想昭君,除非海枯石烂,也是不能够的。』恼得番王骂声:『大胆苏武,你敢冲犯孤家,管叫你性命不保,』吩咐两旁武士,将苏武枭首午门。

一声旨下,不敢怠慢,正要推出苏武去问典刑,忽见右班中闪出右丞相卫律,高叫:『刀下留人!』一面跪下,口称:『主公息怒。苏武今奉旨来到我国,只为言语冒犯主公,主公突然加刑,便说主公无容人之量,况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望主公暂将苏武赦斩,交与小臣,臣与他有一面之识,包管劝降此人。』番王闻奏,只是摇手道:『卿不消费心。孤本爱天朝人物,何肯妄加典刑。怎奈个个倔强,卿虽保本不杀,恐又如李陵,受他羞辱。』卫律道:『人有贤愚,岂可一律相看?李陵乃一武将,所以出言粗鲁,枉送性命。苏武乃一文臣,素明礼义,焉得又比李陵?主公放心,交与小臣,包管苏武归顺我国。』番王准奏,赦转苏武。苏武连声高叫道:『要杀就杀,以了忠心,又推转来做什么!』番王叫:『苏武,你今日到此,向孤这般大胆狂言,你的性命悬于孤手,若不是卫律保奏,杀你何难?吩咐将苏武交与卫丞相带去。』一声旨下,番王退朝,文武各散。

卫律退出朝门,迎着苏武,连忙双手一拱,叫声:『苏大人违教了。』苏武定睛一看,认是卫律,即回一个礼道:『原来是贤弟。贤弟今在此北番,官居何职?』卫律道:『不瞒兄长说,小弟不才,官居番邦右相。且请到舍一谈。』苏大人道:『还未进谒,怎敢造府?』卫律道:『不必过谦。』说罢,邀了苏大人,一同进府见礼,分宾坐定。有家丁送茶。茶毕,又说几句朝政的话,即刻摆席,二人对面坐定饮酒,卫律只拿话打动苏大人,大人只是饮酒不睬。正当酒过三巡,菜添两道,卫相忍不住叫一声:『苏兄呀,想李陵不是知机之士,枉把一条性命白送掉了,令人可惜!想我主乃仁厚之君,李陵死后,还代他立庙立碑,只不过前人留与后人看,可见我主井非薄待汉朝忠良。兄今到此,和番修好,免动干戈,固是美事,只怕不将昭君献出,我兄亦未必得回去了,倒不如你我弟兄共事一主,免劳跋涉,去受风尘。小弟句句金石之言,请吾兄思之。』

苏大人听了这一番话,不由得怒发冲冠,骂一声:『背主忘恩的卫律,你为汉臣,贪生怕死,投顺番邦,一点忠心不顾,狗彘不如,反来劝我。你这衣冠禽兽,我就死番邦,亦是甘心,怎听你这不忠之言?从此你我割席绝交,不必认做弟兄了。』说罢,推酒不饮,脸朝上面,怒气冲冲。卫相冷笑几声道:『吾兄不要执意如此,你今日不听良言犹可,只怕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插翅也难飞出番城去呢!不要到那时后悔,就没有救星了!』苏大人听说,好似火上添油,把桌子一拍,骂声:『卫律贼子,你把我苏武当做什么人!你句句说的皆鸡鸣犬吠,总不入耳,还要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卫律也发恼,叫声:『苏武,某乃是好意相劝,你若执迷不悟,只怕你性命就难保于旦夕了。』苏武哈哈大笑道:『老夫自奉汉王旨意,出了雁门关,这几根精骨头,还想回去么!俺苏武就死在北番,也可留芳百世,不能似你背主忘恩的,难保不遗臭万年呢!』这几句话直刺了卫律的心,只气得满面通红,骂一声:『老匹夫,不中抬举的东西!』吩咐小番:『仍将苏武监押馆驿,明日奏闻狼主,请旨定夺。』小番答应。苏大人哈哈大笑而去,只羞得卫律逼降苏武一番,不得成功,闷闷安寝,过了一宵。

次日天明,番王登殿,文武朝拜已毕,卫相跪倒金阶奏道:『臣今奉旨劝降苏武,奈他执意不从,总是微臣冒昧,望乞我主恕罪。』番王道:『非关卿事,何罪之有?且把苏武带进午门见孤。』卫相谢恩领旨,把苏武召到殿上,仍是呆呆站立,并不则声。番王叫声:『苏武,孤因你出言无状,本当斩首午门,多亏卫卿保奏,留你残生,你就该知恩报恩,听他良言,如何这般倔强?只怕性命活不成了。』苏武大笑道:『想俺在天朝,世代忠良,奉旨和番来到你国,久把性命置之度外,你要斩就斩,好叫老夫赶到阴司,伴李陵去也。』番王冷笑一声道:『你说要死,偏不使你即死,还要叫你活活受些苦楚、折磨,你方有退悔之心。吩咐将苏武锁解牧羊城,每日放一百羝羊,只给三合糙米,如少一只羊,鞭背一百,该管官儿不得容情。』

一声旨下,早有武士押了苏武,出了朝门,到了牧羊城一座,交与城内该管官儿,名叫吴升。吴升一见番王发下牧羊奴一名苏武,他便大模大样装起官腔来了,叫声:『苏武,你在汉朝为官,算你为尊,今我主免你死罪,发来为羊奴,如何见了本官,也不跪下行个礼儿?』苏武听说,大笑道:『好个芝麻官儿,也来耀武扬威。』吴升道:『好!我老爷量大不与你计较。这里有一百只羝羊,好好去牧养,每日是奉旨要来查数的,如少一只,定鞭一百,养肥了有赏,养瘦了也要打的。』还是不住口地道:『这叫做,做此官行此礼。』说完,向后去了。苏武听了这些话,也不去睬他,只是连声叹气。未知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苏武软困飞来洞

番王病想王昭君

诗曰:

姻缘本是好姻缘,月下全凭一线牵。

千里赤绳如咫尺,无缘对面隔天渊。

话说苏武见吴升丢下一大群羝羊,叫他牧养,还说了许多厌气的话,心中很不耐烦,暗想:『我苏武乃天朝一品宰相,怎做此卑污之事?且住,大舜尚耕畎亩,传说且为板筑,古来多少圣贤尚且如此,何况苏武。也罢!大丈夫能屈能伸,且把羊赶上山头牧养去罢!』想罢,只得折了一根长柳条,慢慢赶了那一百只羝羊,向山头而行。又想起家乡万里,骨肉分离,只恨奸贼毛延寿,挑动两国大动刀兵,带累民不聊生,关中又无能将,可以退敌,故差我到此和番。又恨卫律这贼子,百般唆动番君,害得老夫在此受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看这一群羊,腥风阵阵,好不难闻。朔风凛凛,吹得人毛骨竦然。

一路想着,到了山下旷野之地,便把群羊四下分散,让它吃草,将身靠在石上,十分留神,又怕走了一个羊,回去查数淘气。那时正交数九冬寒,北风刮面,冷气森森,刮得天上日色无光,将有酿雪成阴之象。山高岭峻,风势越大,只可怜苏爷,还是早上吃的饭,在山放羊,大半天未曾进食,此时腹中又饥,身上又冷,又被大风刮得战兢兢,满脸生起寒栗子来。由不住一阵心酸,珠泪纷纷,暗叫一声:『苏武,你怎不学李陵寻一个自尽,完你的忠心?暖!想我在此,偷生苟活,受苦牧羊,还指望天朝出了能人,杀到番邦,救我苏武回朝也未可知,只怕望梅止渴,空成画饼了。』

苏武正在山中想他的苦楚,但见北风更紧,雪花片片,又飘下来,山中乃旷野之地,怎能存立得住?苏武打点将羊赶回,怎奈风一阵紧似一阵,雪一阵大似一阵,阵阵鹅毛大片,被风刮将下来,刮得苏爷浑身雪白,好似个银人。怎见得,但见山中这一场大风大雪,有诗为证:

巽二逞威在岭头,专随滕六冷悠悠。

银妆玉琢堆千里,惹起他乡客邸愁。

苏武一时心下甚是着慌,冒着大风大雪,站起身来,也不顾衣衫透湿,在山上四处赶拢羝羊。地下又滑,跌了好几个筋斗,那一群羊东赶西走,总不能拢在一堆,只急得苏武冷汗直流。可怜他年纪又大,平日未曾做过此事,又见天色已晚,苏爷心中只是叫苦。正在愁烦,忽见山中跳出一个怪物,直向苏爷奔来。苏爷见此怪物,浑身黑毛,眼似铜铃,牙如利剑,只吓得魂不附体,大叫一声:『天亡我也!』一个筋斗,跌倒雪中,瞑目待死。列位,你道这怪物是个什么东西?乃此山中有一飞来洞,洞内有个母猩猩,它与苏武有三年姻缘之份,本奉山神之命,前来搭救汉朝忠臣。它见苏爷跌倒,急急扶起苏爷的身子,坐在地上,只等苏爷过了半会悠悠苏醒,睁开眼来,见旁边站着那怪物,由不得心中十分害怕。又见它将自己身子扶住,并无相害之心,便道:『我苏武奉旨和番,遭此大难,你要吃我,我情愿就死,并不皱眉。』那猩猩只是摇首,还代他将身上的雪扫去。苏武道:『你既不肯害我,怎么还不去呢?』那大猩猩指着天上大雪,此地不能存身,又指着山中有洞,带你洞中去躲雪的意思。苏武也会它之意,便道:『我一则此刻被你将腿都吓软,不能走动;二则山上还有一百只羝羊,未曾赶拢,怕不见一只,回去吃鞭不起。』那猩猩点一点头,口内哼了几声,山后跑出一群小猩猩来,代苏爷把群羊赶拢。母猩猩代他查一查数,一只也不少,就命小猩猩先将羊赶入洞内,它把苏爷驮在背上,放开大步,飞奔洞内。苏爷见洞口有『飞来洞』三字。到了洞中,母猩猩把苏爷放在石床上坐下,怕他饥饿,又取些果品与苏爷充饥。每日只叫小猩猩代他放羊,它与苏爷挨挨擦擦,免不得被逼在洞内成亲。后来苏氏生有一支,寄与中国,即是母猩猩所生的。我且慢表苏爷软困洞中之事。

且言番王,自受了汉臣两次气恼,又见吴銮出师已久,未见攻破雁门,取得昭君,心中十分大怒,忙写一道申饬旨意,差官责备吴銮:『出师久而无功,明系观望不进,有负孤王重托!今旨到此,如再迟延,不上紧攻破雁门,讨取昭君,定当加等问罪。』这一道旨到了番营,吴元帅率领众将接旨,听得宣读,吓得魂不附体。谢了君恩,送出钦差升帐,与众将商议道:『本帅非不上紧点将攻关,只因苏武和番,权且罢兵。今旨上申斥严明,谅和番一事未必成功,本帅只得要进兵攻关了。』

头一天,就令土金浑带兵攻关。喊叫一日,关中并无一将出阵对敌。第二日,哈虎带兵攻关,又是白叫半日,急得吴元帅趁夜差了石家父子,带了大炮攻关,又被关上用滚木擂石反打伤了无数番兵,只气得元帅没法进兵。又与众将商议道:『李广老将,智勇双全,紧守此关,一时难破,本帅又在此虚延时日,并无寸功,多费钱粮,我主闻知,再加问罪,某等吃罪不起。依本帅愚见,不若将此实情,写一道待罪本章,请旨定夺。』

众将听得元帅吩咐,谁敢不遵?吴元帅急急写了本章,差官飞星到番,已是下午时候。番王早已退朝,正在御书房挂着昭君二幅人图,走来走去,细细玩看,摹想昭君的容貌:『这等妖娆,若与孤王搂睡这么一夜,孤就不做番邦之主,也是甘心。』又叫声:『昭君呀!孤在这里想你,你在那里可想孤王么?你一日不来,叫孤怎么一日不想你。』番王正在痴痴呆呆想昭君,忽见内监递上吴銮一本,番王接过细细一看,看道:『雁门难破,昭君难取,恐费钱粮,请旨待罪。』这四句不看犹可,一看时只气得闷咽寸丝之气,病染七尺之身,一跤跌在地下。未知番王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延寿探病献计

番王临朝发兵

诗曰:

一段相思病已真,谁将心药用来神。

奸人也有聪明处,参透机关语自新。

话说番王因见吴銮本上昭君难取,一时气扼胸喉,闷倒在地,吓得两旁内侍急急扶起,扶到御榻睡下。早有内侍飞报番后,番后一闻此信,吓得魂飞天外,连忙赶到御书房看问番王,一面吩咐内侍取了参汤,亲向番王灌下。过了一会,番王悠悠苏醒,叫声:『美人,孤与你今生今世便无缘了么?』番王只说了这一句话,闭了双目,四肢动弹不得,口内不住乱叫昭君,竟有些木边之目,田下之心,染成一个相思病了。

慌得番后便问内侍王爷得病之由。内侍指着两幅人图,回说道:『启娘娘,这是天朝汉王妃子,名叫昭君,生得美貌无双。只因中国毛丞相带来二图,归顺我主,我主一见此图,心爱昭君,每日挂在御书房内,时时向着画儿出神想慕。不料王爷今日正玩此图,外面递进一本,不知本上说些什么,王爷将本一看,忽然晕倒在地。』番后道:『本在哪里,快取来一看。』内侍答应,将本取来,呈与番后。番后一看,乃是征南元帅吴銮请罪一折,内有『雁门难破,昭君难取』几句,便点头将本放下,暗叫一声:『王爷你忒痴情,想别人家妃后,怎肯擅让于人?何苦劳师动众,苦了生灵,费精伤神,苦了自己,这也是自作自受,休怪如此。』想毕,即叫内侍召取太医院进宫,与王爷诊脉。内侍答应,传旨出去,不多时太医院领旨进宫,王爷睡着,令其免礼,只拜见娘娘,口称千岁。番后连叫平身,赐绣墩在床旁边坐下,令其诊脉。太医院谢坐。坐定,便把番王两手脉细细诊看。看了一会,回奏道:『王爷龙体欠安,这是七情六欲所伤,须要如王爷心中之愿,病即痊愈,不须服药,只要静养宫中,少生外感。』番后点头称是,打发太医院出宫。吩咐内侍传出旨来:『王爷有病,免朝三日,一概本章,俱候临朝批发,毋得混传。』

这一道传旨颁发朝臣,众文武都猜疑不定:也有说是天气太冷,冒感风寒也未可知;也有说是酒色过度,身子虚弱,宜有此疾;也有说是出兵已久,耗费钱粮,心中懮闷国内空虚;也有说是番王懒于临轩,荒废朝政,纷纷乱猜,总猜不着番王的心事。

只有丞相毛延寿,现掌兵部事务,知道吴銮的本章,出师无功,请旨待罪一本进与番王,番王一定更添懮闷,为的昭君不能见面,必有一番相思,此病不消用医,只需几句心腹之言,打动番王,其病立见痊愈。待我连夜草成一本,奏上探病的本章,递进宫中,只看圣意如何。想罢,走到书房,展开吟笺,挥动羊毫,片时草成一本,笼在袖内,急急进朝,也不用黄门转达,一直到了宫门口。有守宫太监便问:『毛老先生,到此何干?』毛相道:『有本一道,烦公公转达我主。』太监笑道:『毛老先生难道不知娘娘旨意吩咐出来,一概本章,须候王爷病愈,临朝批发,咱若代老先生将此本传进宫中,不是去讨没趣么?老先生请回,忍耐两三天罢。』毛相见说,右袖内取出个银包来,叫声:『公公,这个茶敬,送与公公买个茶点吃,好歹仗着公公大力,将本儿递进去,包管王爷一看,病就好了,明日就要临朝的。』太监接过银包,先掂一掂,说道:『这是代老先生讨没脸面几个钱,只得从直收了。但不知老先生此本,又不是灵丹妙药,如何就医得王爷病?』毛相道:『此本一上,包管手到病除。』内监笑道:『老先生请少待宫门,快把本与咱家,代你进呈。』毛相听说,把袖内的本抽出,递与内监。内监接过,转身一直进宫。到了正宫门口,也有内监问道:『我的哥哥,有什贵干到此?』内监听说,便把毛相进本的话说了一遍。那个内监摇手道:『不要进去讨没趣,我的哥快些请回罢。』内监又把王爷之病,得此本一看,即可痊好的话说了一遍。那个内监笑道:『我的哥,不要哄咱,不是当耍的!既如此,且请少待。』

说罢,把本接过,递进宫去。正是番王、王后在那里闲谈,内监向前跪下,将本呈上。番后一见,骂一声:『没用的孩子,哀家因王爷有病,怕的烦心,吩咐一概本章不许传进宫来,怎么你今日大胆,又代谁递这本章,得了他许多银钱,不遵哀家的旨意么?』只吓得内监连连叩头,口称:『娘娘,非是奴婢胆大违旨,只因进本官儿是毛丞相,口称此本一上,能医王爷的心病,奴婢方敢代他递本。』王后听说毛延寿的本,很不耐烦,哼了一声道:『他又无事,上什么本章?且丢下,叫他候批罢。』内监答应,正要起来,番王听见是毛延寿上本,可医他的心病,心中忽然爽快几分,巴不得召进毛延寿,与他商议求取昭君之事。今日王后吩咐,是不喜他,便叫一声:『住着,可取本来与孤一看。』王后道:『王爷何必劳神,等贵体痊好,再看此本罢。』番王道:『不妨事。』便把本取过,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右丞相兼理兵部事务臣毛延寿谨具鄙表,恭呈御

览:窃以征南元帅吴銮,一介武夫,不知行兵进退之

法,是以迁延时日,劳而无功,关亦难取,人亦难得,

致我主有劳神思,病缠御体。以臣视之,主帅当知运

筹帷幄,决胜千里,非徒好为征战,恃匹夫之勇也。

我主若于朝中择一文武全才,督师南下,克日兴兵,

不一载间,若不得城得人,臣愿纳首级于阙下,微臣

待命,伏乞俯允,幸甚幸甚。

番王看了此本,拍案大叫道:『此卿知孤心也!』病即爽然,当命取了文房四宝过来,在本后批道:『明早临朝,遣师发兵。毛卿进本有功,加升三级。』打发内监出来。内监领旨,将本交与外面内监。内监接本转到宫门口,只见毛相在那里呆呆等候,假意玩他道:『本未曾发。』毛相一听,心内疑惑。未知怎生盘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娄相挂帅操人马

甘奇比武夺先锋

诗曰:

由来妇口与奸言,舌剑唇枪软似绵。

最耐耳中听得去,兴王邦国恨愀然。

话说毛相见本不曾发,暗想:『此本王爷不看便罢,若看此本,无不百发百中的。』心下十分筹算。内监笑道:『毛老先生,咱同你玩的,本已批发在此,快取去看。』毛相接过本章一看,心中大喜,告辞了内监,一直出朝,传知众文武。

一宿已过,次日番王登殿,两班文武朝参请安已毕,分立两旁。番王道:『昨接吴銮本章,关亦难得,人亦难取,待罪请旨,有负孤王重托,本当拘解来京,从重治罪,但念其斩李虎,射百花,提李陵,还有几件功劳,亦可将功折罪。且吴銮一武夫耳,只可听令麾下,斩将搴旗,勇则有余,运筹帷幄,纔则不足。今将吴銮摘去元帅之印,降为监军。』便问:『哪位卿家前去领兵,代联分懮?』早有右相毛延寿出班奏道:『臣愿保举娄里受,文武全才,足智多谋,可以征南挂帅,则雁门旦夕可破,昭君指日可取,望我主准奏。』番王点头称善,便叫声:『娄相听旨。』娄里受出班跪倒:『臣在此侍候。』番王道:『今日毛卿保举卿家,征南挂帅,但得昭君回国,朕不惜裂土分封,酬卿之功。』娄里受奏道:『只是臣老迈无能,难胜重任,望我主别选良将为是。』番王道:『卿家不必过谦,为主分懮,乃臣子一点忠心,在朝文武,谁如卿之将才?』娄里受又奏道:『蒙恩不嫌臣年迈,领此帅印,臣亦愿竭驽骀,以报我主,但历来将帅兴兵,须有前锋开路。非世家子弟,不诸戎行,即一介武夫,罔知韬略,以致躁进失机,轻退寡谋,大功不成,皆由前锋不力。蒙恩命臣为帅,臣要在教场考取先行,不论出身微贱,只要武艺超群,可助元帅一臂之力,自有破关斩将之能,包管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不负我主之托。』番王听娄相一段话,心中大悦,道:『卿家议论,足见胸中韬略,虽古之孙吴,不能过也!依卿所奏。』当殿赐了三杯御酒、两朵金花,又道:『任卿下教场点兵调将,孤这里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娄相谢恩,只等番王退朝,文武各散,出了朝门,回到府第,便写了一道牌出来,命家丁送至教场辕门下挂起。上写:

钦命征南大元帅娄,为奉旨出兵,考取先行,不

论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择于次日黎明当场比武,考夺

先锋,毋得观望,须至牌者。

这一道牌传出去,早有番邦那一班已做官的英雄、未做官的豪杰,一见此牌传开出去,都是磨拳擦掌,要想麟阁题名。弄剑使刀,须向武场夺萃,一个个预备整齐,只等次日。黎明,娄元帅到了教场,升了将台坐定。左右营前后哨,一班武将,递了脚色手本,参见元帅已毕,分立两旁。元帅先将十万精兵花名簿点清,又宣令一番,纔点到参谋官、监军官、军政官、督粮官、领阵官、左营右营官、前哨后哨官、监鼓官、鸣金官,一一点将已毕。点到前部先锋官,便命领旗官取了锦袍一件,高挂百步柳枝上,有人走马射落者;石鼎五百斤,有人举起绕场三匝者;当场比武,无人对敌者,可上将台插花饮酒,挂先锋之印。对着将台下面,高宣三遍。

只听得左队中闪出一员大将,黑脸黑须,坐下乌骓马,搭上雕翎,放在弓上,一马冲出,高叫:『俺来取这锦袍也。』一声喊叫未了,只听得弓弦『当』的一声响,那支箭不偏不斜,射在锦袍上面,未曾将锦袍射落,那员黑将羞惭而退。

又见右队中闪出一员白袍小将,放开银鬃马,左手挽弓,右手搭箭,一马冲出,对着锦袍,高叫一声:『着。』只见那一领锦袍悠悠纔要坠下,忽被柳枝绊住。左队中冲出一员老将,趁着巧势,一马冲来,对着锦袍一箭,锦袍坠落。当场无不喝采。老将下马,赶上将台报功。那小将一见,心中不服,也上将台报功道:『启元帅,这锦袍是小将射落,堕在树枝上的,被这老将趁巧射下,非他之能,袍该小将取去。』那老将也不服道:『当着众人眼目,袍是被我射下的,你怎么前来争功?袍该我取。』那小将还要争辨,娄元帅叫声:『二将不必争能,可将此石鼎搬起,绕场三匝,面不改色,不独锦袍当取,还要挂先锋之印,插花饮酒。』

二将领令,下了将台,到了石鼎边,那小将走向前要端,那老将叫声:『住着,少年人不知世事,也有个长幼分别,怎么占起我的先来?』那小将气忿忿地站在一旁道:『让你先端,不要当场出丑。』那老将也不听他言语,把战袍一撩,走至鼎边,弯身下去,将鼎摇了三摇,迸起一口气来,用手将鼎脚一起,要想举将起来。不想他用力太猛,鼎未举起,一个坐蹬跌在地下。那小将一见,哈哈大笑道:『何苦争什命来,让我来也。』羞得那老将满面通红,急急爬起,站在一旁。但见那小将,右手撩袍,轻轻走到鼎旁,将身一蹲,用左手把鼎脚慢慢向上一提,提过头顶,走了几步,已觉气喘吁吁,万不能举鼎绕场,仍将鼎放原处。

忽见右队中闪出一将,红脸红须,身穿一件红战袍,腰系丝鸾锦带,大踏步抢出右队,高声大叫道:『举鼎不能绕场,还算什么武艺?待俺举与你看。』说罢,撩袍蹲身,轻轻将鼎举起,大踏步绕场三匝,仍放原处,面不改色。走上将台跪倒,口称:『元帅,请补射锦袍。』娄元帅道:『这倒不用补射。你叫什么名字?」那将道:『俺乃本番人氏,姓甘名奇。』娄元帅道:『鼎倒举得好。上阵用何兵器?坐下什么马?』甘奇道:『十八般武艺,件件都会,平日最喜用开山大斧,坐的是胭脂马。』娄元帅道:『本帅已将你技勇填为第一,可挂先锋,但恐武艺未演,众将不服,尔可披挂整齐,对着左右队,连叫三声,无人出阵与你对敌,再上将台,插花饮酒。』甘奇领令下来。未知可有人与他比武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盘陀山妖仙逞异术

番元帅单骑请军师

诗曰:

祯祥发现国家兴,妖孽丛生祸患侵。

却是邪氛难胜正,相关气数总无凭。

话说甘奇领了娄元帅的将令,下了将台,走到了自己队中,取了开山大斧,上了胭脂马,好似天神一般,一马冲到阵心,向着两旁高声大叫道:『某奉元帅将令,已取某的武艺第一,可挂先锋之印,但恐两队中尚有不服者,不妨在马上与某比一比武艺,若有人赢得某手中斧头者,某情愿将先锋印让他挂去,如力量低微者,休要当场出丑。』话言未了,就是那一员白袍小将,心中不服,手执方天戟,坐下银鬃马,冲到阵前,大叫:『甘奇少要逞能,俺来与你决个胜负。』甘奇见是举鼎的白袍小将,不觉在马上大笑道:『量你马下武艺不过如此,若论马上,也是平常,何苦自来送死?』小将听说,大怒道:『少要夸口,照戟罢。』一戟向甘奇面门刺来,恨不得将他刺个穿心过。好个甘奇,不慌不忙,把开山大斧向上一挡,『当』的一声,小将的戟被他挡过,未免来得十分沉重,那身子在马上已晃了几晃,又被他一斧相还,急举戟用力架住,只叫声:『好家伙!』一来一往,未及十合,只杀得小将马仰人翻,大叫一声:『战尔不过,将先锋让你挂罢!』带转马头,败入队去。

甘奇在马上哈哈大笑道:『这等武艺,也来比武,还有谁个敢来?』又听得左队中跳出一将,手执两把金刀,坐下白龙马,一马冲到,也不打话,举起双刀砍将下来。甘奇将斧向上一迎,双刀逼过,用斧砍去,那将把刀一起,碰在斧上,铮铮有声。二将战有五十个回合。甘奇知道来将是个劲敌,力难取胜,暗生一计,把马带转,诈败下去,那将大喝一声:『甘奇往哪里走?某来取你的命也。』抡起双刀放马追将下来。甘奇回头一看,见他来得切近,心中大喜,把斧放在马头,用手掣出竹节钢鞭,猛回头高叫一声:『着!』只见那将放马追来,不及防备,一道亮光起处,『哎哟』一声,正打中脊背,打得口中吐血,伏鞍而逃。

甘奇见已取胜,收回钢鞭,举起大斧,放马回头,一路威风凛凛,大叫:『有本领者,快下场与某交手。』喊到阵心,连叫数声,无人答应。将马催至将台下马,丢下大斧,跳上将台跪倒:『启元帅,末将比武,已胜二将,以后俱无人会阵,请令定夺。』元帅大喜,赐了三杯酒,披上锦袍,插了金花,挂了先锋之印。元帅拔了令箭一枝,吩咐甘奇道:『你可带兵一万,为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兵抵大营,候本帅大兵到日,发令开兵。』甘奇接了将令上马,带兵先行,出了番城。

这里娄元帅已将先锋考定,人马点齐,放炮三声,拔寨起身。辞别王驾,出了番城,一路旗幡招展,军令严明,大非从前出兵气象。在路兼程而进,离了番城,有五百里下来,忽见正南上远远一座高山,长得十分险恶,挡住大兵的路径。列位,你道番兵番将来来往往,是由中国的大路,从不曾见有此山,如今这山是哪里来的?常言:国家将亡,必有妖孽。番邦该行败运。此山新到一个妖魔,修了千年道行,炼了许多异法,打扮一个头陀模样,自称为一无大师。本在海外修炼,因掐算到番邦有一番刀兵,故入番邦,移了一座恶山,挡住娄元帅的去路,要想他聘请下山,使弄一番妖术,扰动中原,好显他的能处。这都不在话下。

单表营中探子,一见此山险恶,怕的山中有剪径强人、弄术妖怪,飞星赶到大队,报知元帅。元帅闻报,一面吩咐再去打听,一面扎下营来,埋锅造饭已毕,娄元帅带了几员副将,五千人马,亲自出营,一马到了山前巡看。看见山有五丈多高,周围不知几百里,隐隐树木稀疏,山是平坦大路,并无什么怪异之事。正在打点吩咐回营起身,忽听山头上一阵雷鸣,隐隐约约又似战斗之声。元帅在马上大吃一惊,抬头举目一看,只见:

山头若云若雾,平空似火似烟,一对蛟龙舞爪,

远远几道寒光,两只银弹飞天,森森万千利刃,不住

地盘旋上下,无数的攻斗倒悬。刀光中坐了一位长老,

短发披肩;龙影内盖着一个蒲团,彩毫射眼,浑似那

万马军中争战伐,有如那一片祥蔼集云间。

娄元帅看毕,又惊又喜,知有异人在此山中,不可不前去一访。主意已定,吩咐将人马扎在山下,只带了几员副将,一同慢慢上得山来。整整地走有十几里之遥,但见山上光光荡荡,并无影迹,心下十分诧异道:『这又奇了!』正要打马下山,忽见树林内走出一个异怪番僧,叫声:『娄元帅且住行旌,贫僧来助你一臂之力。好去征南。』娄元帅听见此话蹊跷,把这番僧上下一看,怎生打扮?但见他:

头如笆斗,眼似铜铃,鼻如狮孔,口似血盆,耳

带一对铜环。身穿烈火袈裟,不穿珠履,赤着双足,

只用拂麈摇于右手。九天魔王初下界,一团妖气照番

城。

娄元帅看毕番僧,不知好歹,滚鞍下马,急急向前笑脸相迎,叫声:『师父何来?』那番僧道:『元帅,此处不是说话之所,小庵不远,请去细细一谈,便见分晓。』娄元帅道:『未曾进谒,何敢轻造?』番僧道:『这又何妨!』一把拉住元帅手,向前便走。不几步,绕过松林,远见一座茅庵,约有三间地方大,娄元帅便问:『这是仙师的宝剎了?』番僧道:『不敢,就是荒庵。』元帅同了番僧,到得庵前,番僧轻轻叩门,里面开门,走出一个青面獠牙卷毛童子,叫声:『师父回来了。』番僧点头,吩咐:『拿几条板凳出来,与这位元帅跟来的将爷们坐坐。』那童子答应而去。元帅与番僧进了庵门,殿上也无佛像,大家见礼,分宾坐定,又有个卷毛白面童子献茶。茶毕,元帅问起番僧法号出迹。未知番僧怎生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攻雁门李广斩甘奇

摆异阵妖术困汉将

诗曰:

北番队里逞英雄,自恃奇能立大功。

功业未曾标凤阁,梦魂早已返江东。

话说番僧见问,便道:『贫僧乃西海人氏,因见此山名曰盘陀,且喜山中一片灵秀之气,故驻于此山,搭一茅庵,只带了两个小童,在此山修炼,已有千余年了。』元帅道:『敝地番邦,从来不闻有此山名。』番僧道:『此山原非番邦所管,随着贫僧到哪里,它就长在哪里,此乃贫僧随身之物,何能久载番邦?』元帅听说,吓得只是吐舌道:『失敬了,原来是一位圣僧临凡,敢问圣僧法号?』番僧道:『不敢,贫僧名叫一无,闻元帅奉命征南,特来进谒。雁门坚固难破,又有李广谨守不出,丞相虽抱孙武之能,用兵如神,奈何非李广敌手,怎能破关,取得昭君,报功番王?』这一席话说得娄元帅毛骨悚然,急急起身,向番僧跪下,早被番僧一把拉起道:『元帅休得如此,有话请坐了好说。』娄元帅坐定,叫声:『圣僧,若不嫌弃我国,恳请师父下山,帮助一臂之力,只等有日功成,我主定待以师礼,不卜师父意下何如?』番僧道:『贫僧早算定,南朝当败,北地当兴,昭君有缘,亦应为番王妃后。久知元帅出兵,故移此山挡住元帅的去路,贫僧特来相助成功,任李广有三头六臂的凶勇,一见贫僧,不怕不成飞灰。』元帅听说,心中大喜,以手加额道:『若得仙师出山,真我王之洪福也!但军情紧急,仙师何日起行?』番僧道:『元帅人马请先行,贫僧随后就到,总在大营相会便了。』

元帅听说,告别番僧,番僧送出庵门。早有手下将官拉过元帅战马,请元帅上了马,拱手告别。番僧叫声:『元帅且慢,省得又走好几里路到营,待贫僧先试一小法看。』便叫诸位将军都上了马,他对着马脚吹了一口气,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些马脚平空而起,耳内呼呼风响,片刻已到山脚之下。睁眼一看,此山已看不见了,仍是一派平阳大路,元帅连声叫奇。吩咐拔寨起营,一路到了大寨,歇息一夜。

次日放炮,起马动身,直奔雁门关而来。非止一日,到了大寨,早有吴銮、甘奇,率领众将等一齐出营迎接。元帅进营坐定,众将参见已毕。吴銮已有谕旨降职,缴上元帅印,退居监军之职。元帅将带来十万人马一并编入队伍。吴銮一面摆酒,代元帅接风,一面犒赏三军。元帅席间问吴銮道:『将军奉旨征南,起先还斩将建功报捷,怎么后来懈弛军务,关也不攻,观望不进,却是为何?』吴銮道:『启元帅,非末将敢于停兵不进,奈一则雁门关乃中国咽喉,城池坚固,急切难破;二则守将李广乃一员宿将,智勇双全,坚守关门,只不出战,任来将百般骂战,他只佯佯不睬,末将亦无可奈何。』元帅听说,点一点头道:『这也怪你不得了。』说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叫声:『先锋听令。』甘奇上前打拱道:『末将在此伺候。』元帅道:『尔可带本部人马,于今夜三更时分,悄悄赶到关门,趁李广不及防备,架起云梯攻打,便宜行事,小心在意,本帅这里随后有兵接应。』甘奇领令而去。元帅又点孙云、哈虎、石庆龙、石庆虎,『各带兵三千,前往雁门接应甘奇,只要东西南北有一处可以破关而进,众将并力攻打,不得有误。』四将答应,领令而去。元帅发令已毕,命吴銮、石庆真在帐内陪着饮酒,专候攻关捷音,这都不表。

且言李广,那晚正坐帐中,用过晚膳,想起苏武兄此去和番,若是靠天福庇,番狗依允,关外这支番兵方能退去。倘其执意不从,定要把苏武兄软拘北地,又要添兵前来攻关了。怎奈我主只依那些贪生怕死的文官,主和不战,并不发一支救兵前来,保护雁门,只怕雁门乃中国咽喉要地,此城一破,则中国难保矣!想李广只拼一死,以报我主,可惜我主万里江山,一旦付之流水了!罢罢,听谯楼正打二鼓,欲待倚桌打盹,猛听帐外一声响亮,如同天崩地裂之势,好不伯人。吓得李广毛发直竖,命帐下军士点了灯笼火把,出外一照,乃是一根大纛旗,无故折为两段,俱吃一惊。看毕,回报元帅。元帅闻报,好生诧异,暗想:『此刻又无狂风,旗杆怎得吹折?此乃警兆,一定今夜有贼,用计攻关,不可不早为防备。』急急打起聚将鼓,添将添兵守城。一声鼓响,但见那些帐下众将,纷纷进帐,参见元帅请令。元帅便把帅旗无故自折,并无风的话宣令一遍,叫声:『彭将军听令,尔可带领三千人马,巡视东城,张氏侄媳也带三千人马,巡视西城,李能也带三千人马巡视南城,俱各小心在意。』众人领令而去。

元帅又道:『北城紧对番营,乃紧要之地,待本帅亲领人马,前去巡探便了。诸位将军,谨守帐门,毋得擅动。』众将答应。元帅即刻披挂整齐,出帐上马,一直来到北城。悄悄又吩咐军士一番。耳听谯鼓正是三更,恰值甘奇带了本部人马到了关下,一声吶喊,架起云梯,正对雁门北城。甘奇身先士卒,弃了大斧,手执遮牌利刃,从马上直窜上云梯,那些番兵,一个个随后上来,势不可当。好一员老将李广,在黑暗里看得清楚,手执短剑,只等甘奇一纵一纵,将纵到城垛上边,李广趁他不及防备,把剑一挥,砍得亲切,大叫一声:『去罢!』只听甘奇『哎哟』一声,从城上滚于城下,眼见死于非命。这里又是一阵火炮火箭、滚木擂石,发于城下,烧着云梯,打死番兵无数。后面虽有几支番兵接应,见关中准备,不敢前进,只得大败回营,入帐缴令。

闹到天明,元帅查点人数,折了先锋甘奇一名,番兵三千有零。心中正在纳闷,忽见那番僧也不用人通报,带了两个童子进帐。元帅一见,便下帐相迎见礼,分宾坐定,说起昨晚攻关损兵折将之事。番僧道:『这是元帅轻进,致有此失,且等今晚,贫僧摆一阵图破关,包管一战成功。』元帅大喜,一面吩咐备斋款待,过了一日,也不开兵讨战。到了晚间,也不知番僧怎生摆阵,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现白虎大败李广

放火龙烧破雁门

诗曰:

老将何尝少智谋,只因星暗遇妖魔。

失机败阵关难保,闷煞英雄待若何。

话说番僧到了晚间,用过晚斋,只听谯楼初更,便叫声:『元帅,贫僧放肆了。元帅可点兵,五路破关,贫僧这里摆一异阵,助元帅成功。』元帅道:『请问仙师,但不知要摆什么阵可以破关?』番僧道:『贫僧此阵不在阵图,乃贫僧自己久炼成功,名曰「九龙抢珠阵」,只消贫僧作法念咒,这九条龙飞入此关,如一团烈火,遇石即钻,遇人即伤,哪怕雁门铜墙铁壁,有什么难破?破了此关,大兵长驱直入,焉有汉室江山不取之掌上?』元帅大喜道:『全仗仙师法力。还是本帅先点兵调将,还是仙师先摆阵图?要用多少人马听用?』番僧道:『元帅只管点将,发兵五路,等三更号炮一起,贫僧这里阵图摆起,人马自在贫僧葫芦中间,毫不用元帅的人马听用,不消五更,元帅可以稳坐关中了。』元帅道:『一仗仙师妙用,二仗我主洪福,破关取城,本帅与众将等何幸如之。本帅依仙师吩咐,就此点兵了。』番僧道:『元帅请便。』

元帅升了大帐,吩咐众将道:『本帅奉狼主的旨意,前来征南,昨因轻进攻关,失机斩将,罪在本帅,今幸天赐圣僧,扶助狼主,全仗大法力,须要今夜一阵成功,诸将各宜努力前进,不得退后,如违者斩。』下面答应了一声:『哦!』元帅便令土金浑带领三千人马,大炮一座,攻打东城;哈虎带领三千人马,大炮一座,攻打西城;孙云带领三千人马,大炮一座,攻打南城;吴銮带领三千人马,大炮一座,攻打北城;石庆真带领三千人马,大炮一座,并令二子石庆龙、石庆虎左右护卫,攻打中城。只听信炮一起,众将等用心并力,放炮攻关,总在关内聚会缴令,不得有误。众将一齐答应,领令上马出营。

元帅点将已毕,正交三鼓时候,番僧叫声:『元帅,贫僧演阵去了。』元帅道:『本帅奉陪。』番僧拉着元帅的手,带了两个童儿,到得营门,随即紧对雁门关北城,远远站定,吩咐众将不用张灯点火,只剩一线夜光。番僧在身旁取出一个红葫芦,执在左手,揭起盖儿,向着外边,右手在身背后抽出一柄木剑,不知喃喃念些什么咒语,用木剑在葫芦口边敲了三下,只听得一声响亮,迸出一阵黑云,从空而起,忽然黑云四散,旋又是一派火光,照得满天如同白日,但见天上九条龙,张牙舞爪,火焰焰地直奔雁门北城而来,好不怕人。一霎时半空中又是一个信炮,只见五路番兵番将,四下吶喊,齐来架炮攻关。

关上军士一见番人又来趁夜攻关,大炮打得声声不住,已吓得魂不附体,如飞报入帐内道:『启元帅,不好了,番人统领大兵大炮,四面攻打,十分紧急,请令定夺。』元帅闻报,吃惊不小。正要添将防守,又见报道:『北城紧对番营,忽然平空飞来九条火龙,烧着关门,关门要破了!』元帅连接两报,仰天大哭道:『天亡我国也!』张氏母子一闻此信,急急前来,叫一声:『公公,这便如何是好?』元帅道:『此城一破只好拼此一命,以报君主。』李能道:『我们何不也起兵杀出城,胜负俱未可知,何必坐以待毙!』元帅喝道:『无知小子,不知这场厉害,妄谈军政,还不速速退下。』张氏哭哭啼啼叫声:『公公,可怜丈夫困在番邦,未知生死,叔叔、婶婶俱遭惨亡,只剩下公公与我母子至亲三口,又陷此关中,若关一破,我等立成齑粉,眼见李氏一脉灭绝了,岂不令人伤心!』说罢,大放悲声。元帅道:『贤侄媳不必伤心,可趁此关未破,速速收拾行李,同孙儿李能逃命去罢!拼我老命,莫管生死存亡,听天由命。』张氏道:『我等怎舍得公公前去!依侄媳愚见,不如一齐走罢,待罪君前,凭圣上处分便了。』元帅道:『侄媳之言差矣,你们可走得,我却走不得,我是奉旨前来征番的,擅离此地,该当何罪。』

正在商议不决,又见军士慌慌张张报道:『启元帅,不、不、不好了,方纔守将彭殷正走北城,被番炮将头颅打碎,城垛打倒十余丈,番兵一拥爬进城来,火龙不知多少,已烧进城了。雁门四城已破,元帅还不速走,等待何时!』这一报,只吓得李元帅魂都不知吊在哪里了,急急揣了帅印,坐马端兵,带领张氏母子,一齐闯出辕门。只见街上房屋被火龙烧着,军兵被番人乱杀,哭声震地,喊杀连天,惨不可言。元帅听见,心甚不忍,此刻也无可奈何,要弃关逃命,直奔城南,顶面正遇着孙云杀进城来,火光中一见李元帅,大叫:『李广,往哪里走?』举起军器,盖将下来。李广不敢恋战,一面保着家眷,且战且走。若论孙云,原非李广敌手,但因李广因雁门已失,心怯十分,孙云因攻关得胜,勇增百倍,一见李广要闯出关去,怎肯放松?放马追来,且自慢表。

再言番僧在营门外作法,用九条火龙将雁门关破了,便叫声:『元帅,还不带领大队人马进关,等待何时?』元帅听得,大喜道:『关门已破,仙师可收回法宝,恐其有害生灵。』番僧把手一招,九条火龙都入葫芦,顿时关中烟消火灭。这里三声大炮,拔寨起营,一齐进了雁门关。关中兵将俱已逃命去了,只苦坏了众百姓,伤了多少性命。元帅一面出榜安民,查点李广业已逃走。土金浑、哈虎、石庆真父子三人、吴銮等俱入帐缴令报功,单不见攻打南门的孙云,心下十分疑惑。番僧道:『元帅不必懮疑,孙将军已向南城外追李广去了,但非李广对手,可令哈将军前去肋战,』元帅依言,吩咐哈虎带兵三千,速速前去。哈虎领命上马,带兵如飞出了南门,放开马头,催兵前进。赶到三十里外,远远见孙云放马追赶前面一员老将,知是李广,只是赶不上,哈虎心生一计道:『待某助他一箭成功罢。』想定主意,认着李广背后,就是一箭射去,真是百步穿杨,发无不中。李广未及防备,叫声『哎哟』,箭中肩窝,一跤跌于马下。孙云一见老将落马,心中大喜,正要举刀来取老将性命。未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金雀关赵英救李广

水晶球妖仙打汉将

诗曰:

多少道人看古庙,从来宰相用心机。

几时得到桃源洞,好与神仙下局棋。

话说李元帅被哈虎一暗箭射中肩窝,翻身落马,孙云一见大喜,正催马举刀,要来取李广的首级,忽见李广泥丸中现出一道白光,光内一只白虎,两只前爪抓住孙云的兵器,吓得孙云不敢下手,带转马头便走。遇见哈虎,哈虎道:『某已助你一箭,怎不下手去伤李广?』孙云便把顶现白虎的话说了一遍。哈虎道:『无凭之事,怎回去缴令?某现带兵在此,同你追下去,只要捉住李广,中原定无能将,则汉家天下可以唾手而得。』说得孙云无言回答,只得又把马勒回,又同哈虎带兵来追李广。但见前面落马的李广,已被一女将同一小将救了,上马如飞而去。哈虎一见大怒,拍马追来,高叫:『李广,快来纳命,往哪里走!』孙云也随后大喊道:『谁救去某的败将,快快放下,万事全休,若有半字不肯,某来取你命也。』两匹马豁喇喇如追风掣电一般,只吓得张氏夫人一见追兵来得切近,便叫声:『我儿,保着公公前行,待为娘的挡他一阵。』李能答应而去。张氏夫人在马上把双刀一摆,便叫声:『来将少要猖狂,有我来会你。』哈虎一见女将挡路,大喝道:『某要去捉李广,你这女将因何挡某去路?想你也活得不耐烦了。』张氏夫人道:『李广乃我的公公,被你等用此诡计破关败走,闪得他有家难归,也就罢了,怎么心还不足,尚要追来,只怕难出我一刀之手。』哈虎大怒,高叫:『放马过来!』一时两下大战三十个回合。孙云见哈虎不能取胜女将,也放马助战。张氏夫人虽然武艺精通,双拳难敌四手,只杀得浑身香汗淋淋,抵敌不住,要败将下去,怎禁哈虎、孙云两般兵器逼住,不能分身。又是令旗一招,哈虎、孙云三千兵马齐围将上来,把张氏夫人困在核心,且自慢表。

再言李能保着李广前行,见母亲去退番兵,久不见回马,怕的有失,欲待回头找寻母亲,又不放心祖父;欲待保着祖父,又不放心母亲,正是事在两难,顶面遇见一支军兵,打的大汉旗帜,知是救兵到了,便高叫:『来的人马可是汉朝的?』只见三军队里出来一将,头戴金抹额,身穿红战袍,面如靛花,颏下一部长须,手执大砍刀,坐下赤兔马,一马当先应声道:『然也,前面马上可是李元帅么?』李能道:『不敢,正是祖父,破关败走,受了箭伤,未能答礼,多多有罪。请问将军尊姓大名,是哪里来的人马?』那将回道,某乃金雀关镇守总兵赵英是也,因接得雁门关败残兵丁报道,关门已破,元帅败走,某是以急急领兵,前来救应。』叫声:『小将军,可把令祖箭伤拔去,某军中带有金疮药在此,一敷即愈。』李能依言下马,轻轻在李广肩窝拔去箭,折为两段,即将疮药敷上,片刻止痛,谢了赵英上马,叫声:『赵将军,恳护送家祖到金雀养息,俺好去退追兵,救我母亲。』赵英问其缘故,李能说了一遍,赵英道:『小将军且慢去,你可护送令祖到金雀关去,待俺统这支人马,去救令堂便了。』李能道:『只是有劳将军了。』说毕将手一拱,保着李元帅,到金雀关而去。

赵英也带了三千人马,催军前进。未及五里之遥,但见尘头四起,喊杀连天,一个战场围在那里厮杀,就知道是番人困住女将,他便把大砍刀一摆,领着三千生力军,冲进重围,高叫:『女将休慌,俺来救你出重围也。』一声喊叫,钢刀一举,乱砍番兵,杀开一条血路,进了重围。但见两员番将,战住一员女将,只杀得那员女将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气喘吁吁,面如白纸。此刻赵英在马上忍不住心头火起,提大砍刀照着哈虎背后砍来。哈虎忽听背后一阵冷风,恐有放暗箭之人,回头见是砍刀,大吃一惊,急急举刀架过,哈虎已杀了半日,业已减去五分气力,怎敌住赵英是一支生力军,不到三十回合,也有些抵敌不住。张氏夫人只与孙云一人招架,又见添一支军来接应,精神陡长,勇力倍增,两把双刀舞动起来,只见刀光,不见人影,反把孙云杀得马仰人翻。孙云此刻已是力怯,杀得大败而逃。哈虎一见孙云败走,也不敢恋战,败出围子。赵英与张夫人趁胜追杀番兵,只杀得血流成渠,头如瓜滚,纔打得胜鼓,回金雀关去。

早有李能接了进关,一齐下马,到了总府,先来看视李元帅。元帅带令孙儿,谢了赵总兵搭救之恩。赵英一面摆酒,代元帅压惊。席间谈起番兵势大,须要请旨,发取大兵到来,纔能破敌,一面知会银燕、铁鸦两关守将,带兵同来协守,方保无虞,不然雁门那等坚固,尚且破了,何况此关?赵将军请三思之。赵英因胜了番兵一阵,自认英雄无敌,一闻老将之言,心中不服道:『元帅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番人不来便罢,若来时,末将杀他一个片甲不留,还要复取雁门,方知某家的手段。』李元帅道:『将军不可轻敌,须要斟酌而行。』赵英笑道:『既是元帅这等害怕怯敌,俺这里先拨军兵,护送元帅家眷还京便了。』李元帅将计就计,点头依允。过了一宵,次日带了侄媳、孙儿,一同进京待罪不表。

且言赵英打发李元帅去后,也不进京请兵救应,也不知会银燕、铁鸦二关,只吩咐守关军士多备擂木炮石,怕的番人攻关,每日磨拳擦掌,只等番人到来会战。那日正坐关中,忽听关外三声震天大炮,已知番人抵关下寨,未及半日,早有军报道:『番将讨战。』赵英闻报,即刻披挂整齐,提刀上马,带领一支人马,放炮出关,高叫:『番将通名。』番将道:『某乃土金浑是也,你可快通下名来。』赵英道:『俺乃金雀关总兵赵英是也,番狗屡次犯边,今日难逃俺手。』说罢,将刀砍下,土金浑用枪急架相迎,一来一往,战了五十个回合,未分胜负。赵英在马上陡生一计,要胜敌将。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张玉龙中计失银燕

黄崇虎被宝走铁鸦

诗曰:

行军要诀贵多谋,可笑无谋受网罗。

失地伤身真利害,莫将国运叹蹉跎。

话说赵英与土金浑大战五十个回合,不能取胜,暗生一计,用拖刀计,故意诈败下来,叫声:『来将少要追赶!』说罢,放马回头便跑。土金浑不知是计,只道他认真败走,放马追来。赵英回头一看,见追将来得切近,心中大喜,猛将刀一举,向后砍下,大喝一声:『看刀。』土金浑未及防备,叫声『不好』,把头一偏,只听得『咔嚓』一声,把右肩甲卸下半边,吓得土金浑带转马头,败进营去。赵英不舍,又放马追来。刚刚追到离营不远,恰值娄元帅与番僧在那里掠阵,一见土金浑败下,后面又有汉将追来,娄元帅急命吴銮出阵救应。吴銮领令,上马出营,让过土金浑,接着赵英,也不打话,交起手来。二将战有三十多回合,正杀得难解难分,娄元帅便问土金浑:『来将因何这等凶勇?』土金浑道:『启元帅,这是镇守金雀关总兵赵英,本事不弱于李广。』番僧笑道:『待贫僧暗助吴将军一阵,除了敌将,元帅可速速催兵,取这金雀关。』元帅听说,大喜道:『全仗仙师法力。』

番僧趁着二将杀在当场,忙在怀中取出一个水晶球子,托在掌上,口中念念有词,对着球儿吹了一口气,只见那球儿,从掌上如一道白毫,直冲上云霄,落将下来,好比一个磨盘大的东西,向赵英顶门上盖下来。赵英只顾与吴銮厮杀,未及防备上面有妖术暗算,只听『咕咚』一声,可怜赵英连人带马,打成肉酱。番僧见球已取胜,把手一招,球仍收回,便叫:『元帅,还不点将取关,等待何时!』元帅听说,急命哈虎、石家父子三人,统领大兵一万,随吴銮去取金雀关。众将得令,上马如飞而去,趁势追杀汉兵,一直杀到关口。关中无主,军兵四散,俱已逃到银燕关去了。

关门大开,吴銮与众将等先在关中等候,急急去报元帅,远远迎接。元帅一闻金雀关已得,心中大喜,便领了大队人马动身,一路旗幡招展,好不威风。到了关口,众将迎接进关。入了总府坐定,先上众将功劳簿。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摆酒庆功,款待番僧,又犒赏大小三军,歇马三日,就在灯下草成告捷本章,并将『天赐圣僧,助阵成功,请旨旌奖』的话也写在上面,差官带本到番,奏知狼主。这里元帅又要拔寨起身,催马前进,留将镇守金雀,一路直奔银燕而来。非只一日,正行之间,有探子报道:『前面离银燕关不远,请令定夺。』元帅吩咐安营扎寨,一声令下,只听得三声大炮,扎下大营,便问:『哪位将军前去抵关讨战?』有石庆真向前讨令,元帅吩咐小心在意。

庆真领令,上马带兵,放炮出营,一马冲至关前,高叫:『关上有能事者,快来会战,若是武艺平常,早早献关,免得打破关门,杀得鸡犬不留。』守关军士闻之,飞报与关主。这位关主,姓张名玉龙,身长一丈有余,面如傅粉,年方二十以外,用一柄流金锤,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足智多谋。先见李广破关进京待罪,说起赵英轻敌的话,只是跌足道:『金雀关休矣!』不时着探子打听消息。忽见金雀关败残兵丁报来道:『主将阵亡,大关已失。』只吓得魂不附体,知道番人指日就来攻关,一面打了告急求救的本章进京,一面知会铁鸦关守将,同来协守,一面添了守兵、擂木、炮石、灰瓶等件,准备守关,并不出战,每日早晚亲自巡视一番,正是:

一人挡关,万夫莫过。

这日正坐关中,思想铁鸦兵到,同来协守,此关就不妨事了。忽见军士急急前来报道:『关下有番将讨战。』张总兵吩咐:『免战高悬,任他叫骂,休要睬他,尔等小心防守要紧。』军士领令而去。张总兵见番兵已抵关外,不时亲自巡查,四面城头,十分严紧不表。

且言石庆真抵关讨战,并不见一人一骑出来。忽见挑出免战牌,心中大怒,将免战牌打碎,叫骂一日,仍无人出战,只得回营缴令。元帅一连三日,打发将官讨战,关中无将出来会阵,心下甚是焦燥。庆真道:『此关非比雁门,元帅何不请圣僧使用法力,其关立破,省得有费时日。』元帅点头,便向番僧求计,番僧道:『贫僧用法,不得已而用之,若不尽人力而为,专恃法术,恐怕有干天怒。贫僧算定,只须元帅用一妙计,立破此关。』元帅点头称善。土金浑向前献计道:『末将那时曾走过中国这条路的,过了此关,便是铁鸦,铁鸦过去,就是黄河,黄河一渡,便到东京。只怕守将不肯出战,专候京中救兵;铁鸦兵到,用来协守,以老我师。元帅何不假作回兵之势?关上一见,自然把守松了,待末将偷进关中,放火为号,里应外合,则关可破矣。』

元帅依言,吩咐大小三军就此回兵,一声令下,大炮惊天,退营三十里下寨。早有金雀关军士,一见番兵退下,飞报张总兵。总兵心下十分疑惑,亲到城头一看,果见番兵退去,候了三日,不见动静,方命军士开关□樵。哪知土金浑改妆,混进关内,埋伏关中。□樵已毕,仍怕番兵到来攻打,急急将关门紧闭,把守甚严。不料到了三更时分,忽然番兵又到,架起大炮,四下攻打城池,张总兵心上甚是着忙。又见报道:『西边草料上火起,烧得民房通天彻地的红光,满城哭声震耳,北城又被番人用炮打破。』吓得张总兵已知中计,急急上马,杀出城去逃命。正遇土金浑,大踏步冲将过来,在火光中见一马上将官,知是张总兵,趁其马跑得急,不及防备,顺手用刀砍倒马足,总兵连人带马撞将下来,土金浑当即过来,顺手取了首级。又杀到北城,砍倒十几个军土,那些军士都逃命去了。土金浑迎接元帅大队人马进关,入了总兵府坐定,出榜安民,扑灭城内余火。土金浑将首级献功,元帅上了功劳簿,摆酒庆功,过了一宿,正要打点催军前进,忽见番兵报来。未知所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渡黄河妖风吹战舰

围京城怪石冲汉兵

诗曰:

一团妖气逼东京,困住紫微暗吃惊。

媚主蛾眉先有兆,可怜倾国与倾城。

话说番兵报道:『启元帅,今有铁鸦关的人马前来,要与张总兵报仇,抵关讨战,请令定夺。』元帅闻报,哈哈大笑道:『本帅正要起兵,去打铁鸦,他反自来送死,正是天助俺成功也。』便问:『哪位将军前去会阵?』有孙云向前讨令,元帅吩咐小心在意,孙云领令而去。去不多时,大败回关,帐前请罪。元帅又令哈虎出战,也败回关来。再令石庆真父子三人会阵,不到两顿饭时候,庆真父子俱带重伤败回关来。元帅大吃一惊道:『这厮如何十分利害,连败我数员大将,这还了得!』番僧道:『元帅不必焦躁,可再令吴将军出马诱敌,贫僧用法宝擒他便了。』元帅依言,命吴銮带兵出马,只许败不许胜,诱到阵前,好捉敌将。吴銮领令而去,元帅同番僧众将来到关前掠阵。只听炮响三声,吴銮一马当先,冲出关来,把来将一看,怎生打扮,但见他:

头戴镔铁盔,面如锅底灰,一双铜铃眼,

两道扫帚眉,鼻孔如狮子,簸箕两耳垂,

一张血盆口,长须乱一堆,穿件铁叶甲,

腰大有两围,身长一丈六,坐下马乌骓,

手执枣阳槊,当场有虎威。

吴銮看毕,大喝一声道:『来将可通下名来。』黄总兵道:『俺乃镇守铁鸦关总大老爷黄崇虎是也,天朝有何亏负于你,擅自兴兵犯边,夺关斩将,罪在不赦,今日本镇前来,一个个还不下马领死,等待何时?本镇也不斩无名之将,可通下名来。』吴銮通:『某乃单于国王驾前官拜征南娄元帅麾下左营都统吴銮是也。我国已取你二关,一路势如破竹,谅你这一孤关,保守尚且难支,还敢自来送死!』黄崇虎大怒道:『本镇代同胞报仇,照槊罢!』一槊打来,吴銮举刀急架相还,二将一来一往,战不到二十个回合,吴銮把马一转,诈败下去,直奔关门而来。崇虎不舍,大喝一声:『番将往哪里走?本镇来取你的命也。』放马追将下来。

番僧在关头上,一见汉将追来,正中机谋,心中大喜,便在袖内取出一块方砖在手,口中念念有词,喝声『起』,那块砖起在半空,如万道金光,射人眼目,直奔崇虎顶门落将下来。崇虎正赶间,忽见空中金光要落将下来,抬头一看,吓得魂不附体,连叫不好,正要带转马头败回,说时迟那时快,那块砖在空中已变万千块,如雨点一般打将下来,打得那些汉兵头破血流,折臂断腿,纷纷逃散,只剩了黄崇虎一人一骑,肩带重伤,大败下去。番僧收了法宝,便叫:『元帅还不调将追赶,催兵取关,等待何时!』元帅听说,只留下一员副将,统领三千番兵在此守关,便率了大队人马,一直追将下来,真是马不停蹄,人不歇甲,只追得黄总兵并不敢回关,落荒而走,绕道往京都告急去了,不表。

且言娄元帅的大兵抵了铁鸦关外,但见关门大开,百姓纷纷乱窜,已知黄崇虎败走,不曾回关,一直驱大兵入城驻扎,出榜安民,摆酒庆功,犒赏三军。过宿一宵,忽见番王有旨到来,娄元帅就命摆下香案,率领众将跪接旨意,只见宣旨官高声诵道:

单于国王诏曰:兹接娄卿捷报,已破雁门,直抵

二关,又得天赐圣僧,法力高强,助朕成功,大兵到

处,一路势如破竹,眼见昭君不难取,汉室不难得矣!

朕心欣慰,加封圣僧为护国上师,外赐娄卿蟒袍一领,

玉带一围,有功将土,叙功升赏,众军士各赏粮米三

个月,钦哉谢恩。

娄元帅谢恩已毕,接过旨意,送了钦差回番,便商议要渡黄河,逼取东京之事。忽见探子报道:『启禀元帅,黄河渡口对岸有千余只战船,排列森严,刀枪密布,这边岸下一只船影全无,请令定夺。』元帅闻报,吩咐再去打探。便皱着眉头,对众将道:『本帅攻取东京,非渡黄河不可,大队人马须要许多战船,方渡得过去,若是打造,一则迁延时日,二则材料全无,若是抢他战船,又无赴水军兵,况他那里设备森严,也难下手,似此如何是好?』这一番话问得众将泥塑木雕,并无计策回答。番僧在旁大笑道:『元帅何必懮心,只须贫僧两个指头,一口仙气,管教他那边战船,一只只吹将过来,让我们大兵上船,好渡黄河去也。』元帅大喜道:『全仗仙师法力,只是我兵已深入重地,怕的勤王兵起,我兵腹背受敌,就了不得呢!望仙师事不宜迟,速速作法方妙。』番僧点头道:『包管元帅明日有战船到岸,以渡我兵。』元帅道:『仙师何以这等容易?』番僧道:『仙机不可泄漏,做过便知。』元帅也是将信将疑,又在关中歇了一日,到了三更时分,外面好大狂风也,怎见得,有诗为证:

狂风阵阵起平空,拔木摇山势更凶。

卷起波涛腾万里,隔江船只影无踪。

这是番僧三更作起妖法,使动怪风,吹散了对岸千只战船,不知淹死多少汉将汉兵,那些船在河内飘荡,都奔这岸上泊着。

到了天明,早有探子报知元帅,元帅闻报大喜道:『仙师真妙用也。』便留五千人马孙云镇守铁鸦关,自同番僧率领大队人马,催兵出关,一直向黄河渡口进发,但见几百号船只,摆列岸口,预备现成。元帅吩咐众将照着队伍上船,不可争先争后,如违者斩。众将得令而去。番兵也会弄船,扯起篷脚,摇动大橹,趁着顺风,如飞渡过黄河,一齐弃舟登岸,那些把守黄河兵将,被一夜狂风吹下河去,死的死,跑的跑,所以此刻并无一人在此把守,任番兵过来,无人阻挡。元帅只留兵一万,与哈虎看管船只,以作归路,这里率了大队人马,逼进京师。

未知可曾取得昭君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汉帝吓倒金銮殿

张相献计假昭君

诗曰:

只为美人一点痴,奸邪献计欲分离。

任他巧献瞒天智,是假难真未许欺。

话说娄元帅率领大队人马渡过黄河,一路还有许多关隘,皆知不能抵敌,俱望风归顺。这是娄元帅军令严明,禁止三军,不许骚扰百姓,秋毫无犯,且自慢表。

再言李广,自雁门关失守,带了家眷,急急逃回京都,将家眷送回府第,独自进京,缴印待罪。汉王还未退朝,忽见黄门官启奏道:『今有镇夺雁门关大将军李广,待罪午门,请旨定夺。』汉王闻奏,忙将李广召进。俯伏金阶,口称罪臣,便将番兵打破的话,奏了一遍。汉王大吃一惊,便道:『李卿,你一门为国阵亡,情实可悯,纵雁门关失守,非尔之过,卿可带罪立功。』李广谢恩退下。如今失了雁门,好不懮心,正待要点将去救雁门关,奈朝无良将,一面着兵部用火牌行文各处关隘,紧防番人。此旨未下,又见黄门官启奏道:『金雀、银燕、铁鸦三关,俱已失守,番兵已渡黄河过来了。只剩铁鸦守将黄崇虎,逃得性命来京,亦待罪午门,请旨定夺。』只吓得汉王连连跌足道:『可恨奸贼毛延寿,逃到番邦,唆动兵锋,惹起祸根不小。且住,黄河非战船莫渡,隔岸船只俱无,这般设备甚严,怎任番兵渡河过来呢?』便把黄崇虎召进盘问。崇虎奏道:『臣闻得番营有一妖僧,善使妖法,火烧雁门,宝伤守将,妖风吹散战船,淹死多少人马,将船吹到对岸,皆是妖僧使的邪术。』汉王连声叹气道:『莫非天亡汉室,使妖人以乱中华耶!』

正下旨吩咐皇城守将,各门用心把守,未及多时,黄门官又急急启奏道:『万岁,不好了!番人已直逼皇城,团团围住,架起火炮,四面攻打,还不住半空中有大顽石飞来,打得这些守城军士,头破血流,哭声连天。只听番人口中单要昭君娘娘,万事全休,若半字不肯,定要打破皇城。』只吓得汉王魂不在身,坐不稳交椅,几乎跌倒,幸有内侍扶住。但见汉王大叫道:『孤的万里江山,大事去也!』忙问两班文武:『番兵已临城下,破在旦夕,哪位卿家代朕分懮,能把番兵退了,保住山河,不但官上加官,且七岁孩童,加以显职,九岁女子,也受皇恩,孤不食言。』汉王朝下问了几声,但见文官好似泥塑,武将如同木雕,面面相视,并不回奏。恼得汉王心中大怒,拍着龙案,指着两班文武大骂道:『常言:养军千日,用在一朝。你们这班没用臣子,一个个贪生怕死,难道叫孤把江山白白送与别人么?』问得两旁文武各翻眼睛,仍是束手无策。

汉王正烦恼,左班中闪出兵部尚书张元伯,跪倒金阶,口称:『我主,臣有短表,冒奏天颜,臣该万死,望我主赦臣一死罪,方敢奏明。』汉王道:『赦卿无罪,速速奏来。』张元伯奏道:『现在番兵已临城下,事在危急,文不能展一破敌之策,武不能施一退兵之计,君臣何能坐视江山不保?』汉王道:『张卿有何妙计,可退番兵?』元伯奏道:『我主只消遣一能臣,可到城头,与番人打话,问他起兵到此,还是单为人图而来,还是不单为人图而来,看他怎样回答。』汉王道:『卿家问他,是什么意思?』元伯道:『他若单为人图而来,单要昭君便可退兵,臣自有瞒天之计,代主分懮,若不专为人图而来,既想得人,还要得地,那时便要费一番大手脚了。只看他如何对答,再作较量。』汉王道:『一客不烦二主,就烦张卿代孤一行便了。』元伯不敢推却,领了汉王旨意,退出朝门,上了高头骏马,一马当先,到了城头,向下一看,番邦人马势如潮涌,好不利害!怎见得,但见那:

旗分五色,数组八方,盔甲鲜明,刀枪密布。一

个个番将,头上飘雉尾;一对对番卒,额前扎勇巾。

战场上马蹄乱奔,炮架中轰声震耳,不住地哵哵吹上

下,无数的金鼓响高低,扎住了一带万马营,排定了

千层牛皮帐。

看毕,向城下大叫一声:『番军听着,大汉天子差了张兵部,前来与尔主帅答话,快快通报。』番军听说,不敢怠慢,忙报知娄元帅。元帅闻报,同了番僧上马,带领众将,一马冲到城下,高叫:『南朝有何话说?』元伯道:『将军此来,还是专为人图,不专为人图,两事望乞见教。』元伯这一句话,倒问住了元帅。元帅在马上沈吟不答,回头便向番僧叫声:『仙师,本帅若回他单为人图而来,他只献出昭君,便要退兵,只可惜中原地界,大兵难得到此,若不并取汉室天下,再要想到中原,便费力了,望仙师斟酌回复他的话。』番僧道:『据贫僧捏指算来,汉室气数未终,江山不应为他人所有,元帅何不将计就计,只要献出昭君,归报狼主,以便班师归国,若要取汉室天下,只好待时而动。』娄元帅道:『仙师所论,开我茅塞,如此回他便了。』一马当先,高叫:『城上张兵部听着,本帅奉狼主旨意,统兵到此,只要献出昭君,并不取汉室寸土,即可退兵,如尔等再要抗拒,本帅即要发兵攻城了。』元伯道:『将军且请息怒,我等已奏知天子,情愿将昭君献出,一则将军便要退兵五十里,以安百姓,二则雁门关以内地方,仍退回中国管辖,依此两件,即日献出昭君,进与尔狼主。』娄元帅道:『如果献出昭君,两件事俱可相依,如不相信,折箭为誓。你不要用缓兵之计,哄诱本帅,那时翻转面皮,不但要人,而且要地了。且问你昭君何时送出?』元伯道:『将军兵一退下,即刻将昭君亲送到营,断不食言。』娄元帅听说,便把令旗一展,将兵退至五十里,扎下营盘等候。元伯见番兵已退,急急催马下城,到了午门下马,进朝交旨,回奏:『番人只要献出昭君,不要寸土,臣已依允,大兵已退远了,立候一信。』汉王便问:『张卿,有何妙计?』未知元伯说出什么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番人班师归本国

大封功臣见美人

诗曰:

由来好色动干戈,折将损兵费许多。

此日功成归故国,琴瑟依旧未调和。

话说元伯见汉王问计,便回奏道:『番人围城,非为别事,只因人图起的祸根,难道我主认真将昭君献与北番么?』汉王道:『依卿便怎么样呢?』元伯道:『只消我主传一道旨意,宫中去择其相似昭君容貌者,充做昭君,当面嘱咐此女,叫她休要泄漏,待臣送到番营,那边兵将怎知真假,只等番兵一退,他自然将侵占地方归还我主,我主速速点将增兵,把守各处关隘,以防番人,再等他归国,辨出昭君真假,我国防备甚严,也就不怕番人攻打了。』汉王点头称善,即刻传旨。正宫选一年轻女妃来到殿前,朝见汉王,汉王又当面嘱咐一番,命她改了北装,外赐嫔妃八名,三百儿郎护送,就差张元伯亲自送到番营交代。又叫声:『张卿,到番营交代之时,一则要不失大国之礼,二则叫他将地方侵占过去的交割清楚,三则烦张卿明押暗解护送番人出了雁门关,以免一路官民骚扰,回朝之日,另当升赏。』张元伯谢恩领旨,将假昭君用香辇坐上出朝,元伯上马,带了三百御林军,护送假昭君出了皇城,一路奔番营而来,且自慢表。

再言汉王打发元伯去后,心才略放,又命李广添兵五万,战将二十员,远远随后,到雁门关镇守,待罪立功。铁鸦关仍命黄崇虎添兵镇守,待罪立功。金雀、银燕二关,着兵部速放能将去镇守。一声旨下,李广等谢恩出朝,急忙点兵选将,各自随后去奔关隘镇守。这是番人退出雁门的事情,书中先交代明白。

只言张元伯将假昭君一路送至五十里外,到了番营,早有小番报知娄元帅。元帅闻知昭君已到,率领众将等出迎。元伯也下马,大喝一声道:『昭君娘娘既到尔等营中,即是尔等国母,尔等竟不摆香案跪接,大失君臣体统。』慌得娄元帅急命番军重将香案摆下,率领众将跪接娘娘,一齐口称:『愿娘娘千岁。』上面嫔妃一旁代呼平身。娄元帅等站起,请娘娘下辇进营。元帅与众将一见此女,端在美貌,不分真假,暗自称赞道:『好一位美貌娘娘!怪不得狼主为了此女,费了许多钱粮,折了许多兵马,今日方得成功到手,也算天缘配合了。』

不言兵将心内赞赏,且表娄元帅将昭君接进后帐款待,又将张元伯邀至帐内见礼,分宾坐定,也不用茶,即摆酒款待张兵部,又犒赏三百护送儿郎,营中大吹大擂,好不十分热闹。席间,张兵部谈起奉旨送娘娘出雁门关一事,娄元帅大笑道:『汉王非差大人护送娘娘,是要大人来取回关隘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要同行,何妨奉陪。』这一席话说得张兵部也哈哈大笑,只等席终,把兵部留在营中,过宿一宵。次日,元帅传令大小三军,吩咐放炮起行。一声令下,那些兵将好不欢天喜地,正是:

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番兵在路归心似箭,巴不得兼程而进,渡过黄河,仍将战船交代张元伯清点;过了几处关隘,俱撤回守将,仍将地方退还中国。非止一日,早到雁门关,娄元帅扎住营盘,便对张元伯道:『所有我国占过关隘,请大人查清册籍,不劳远送了。』元伯道:『我告辞娘娘,好复旨去的。』说罢走到昭君面前,叫声:『娘娘,一路须要保重,不必悲伤,臣是要回去了。』假昭君故意掩泪哭了几声道:『汉王好狠心人也,你回朝代我上复汉王,叫他今生休想哀家见面了。』说罢,哀哀啼哭。元伯假意安慰一番,便道:『老臣就此告别娘娘了。』说罢退出。娄元帅也将雁门交代明白,率领大队人马,放炮出关。元伯送至关外,看见番兵去远,回关将关门紧闭。住了几日,方见李广领了人马到关,元伯又交代清楚,告别李元帅,带了随身家将,回京复旨去了。这里李元帅重整关隘,修理城垣,添兵防守不表。

且言娄元帅自得昭君,建了大功,一路归国,心中好不兴头,带领大队番兵,离了雁门关,一直奔番邦而来。路上并无耽搁,早到番邦,将大兵扎在城外,便同番僧随着假昭君先进城来。番僧在馆驿住下,娄元帅来到午门,正值番王未曾退朝。有黄门官奏道:『今有征南娄大元帅,取得昭君,奏凯回朝,现在午门候旨,请旨定夺。』番王闻奏大喜,召进娄元帅,俯伏金阶,先呈上功劳簿,番王取上,一一看过。又问:『圣僧与昭君今在哪里?』娄元帅道:『圣僧在馆驿暂住。昭君现在民房暂住,候旨定夺。』番王道:『圣僧不敢令其朝见,可命卫丞相代朕恭请在伏龙寺居住,容日朕再诣寺谒见。』一声旨下,卫相领旨而去。番王又道:『难为娄卿与众将等费尽心机,取得昭君回国,功劳甚大,卿等听朕加封:今封丞相娄里受为哈番一等伯,外赐黄金五百两、珍珠二粒、貂皮四张、团龙马褂一件。吴銮今已将功折罪,仍加封提督,并石庆真不避矢石,征战有功,封为兵部尚书,长子庆龙,封为左骧骑大将军。次子庆虎,封为右骧骑大将军,土金浑封为左营都督,哈虎封为右营都督,孙云封为中营都督,阵亡将士雅里托、甘奇等,俱照原职加封三级,荫一子世职,入功臣庙,配享春秋二祭,以下有功将士,俱给钱粮三月,免差一年,阵亡将士,着有司优恤其家。』

加封已毕,娄元帅等谢恩,站过一旁。番王又叫声:『毛卿听旨。』毛延寿出班俯伏。番王道:『卿举荐将帅有功,加升三级,外赐黄金百两、貂皮二张,以酬卿劳。』延寿谢恩退下。番王对着众文武道:『孤为昭君,费尽许多心机,今日纔能到手,可以晚年娱乐心情也。』旨下:『召王昭君进见孤王。』娄元帅领旨,不敢怠慢,如飞将昭君召进午门,八个宫娥扶到金銮,袅娜身材,慢慢走到殿上,可笑一个如饥如渴的番王,眼巴巴朝下细看昭君。未知可曾看出破绽,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对图画假美露破绽

指真形延寿进佞言

诗曰:

常言好事多磨折,欢喜十分又变懮。

花样情形成幻影,非关容貌不风流。

话说番王日夜思想昭君,今见昭君来到殿上,身子已酥了半边,把一双饿馋眼巴巴望着下面,见她轻移莲步上来,此刻也辨不出昭君真假,细细把昭君定睛一看,但见她:

一顶珠冠翠满头,双飘雉尾挂红袍。

八宝宫装穿身上,凤翅罗袖是绫绸。

步步莲花踏地下,不满三寸凤勾头。

粉脸好比瓜子样,淡扫蛾眉衬杏眸。

桃腮两颊红如许,小口一点用脂揉。

虽无昭君真面目,身材却也颇风流。

番王看毕,只见昭君走到殿上,轻拢凤袖,口露歌喉,叫声:『狼主在上,汉女昭君愿我主千岁。』番王听得这一声称呼,心中已十分大喜,又见她拜倒金阶,连叫:『美人平身,抬起头来。』假昭君领旨,口呼千千岁,把头抬起。番王伏在桌案上面,近前再把她细细一看,口内不言,心下暗想:『孤看此女,虽也有几分容貌,不比人图上画的昭君,生得十分绝色,笔难描画,世上难寻,若论此女的容貌,就是昭君,也不稀罕了,且将毛卿一问便知。』叫声:『毛卿何在?』延寿出班俯伏道:『臣在此伺候。』番王指着下面假昭君问道:『毛卿,你的画图献的昭君,不亚仙女下凡,如何此女不似人图模样?卿且细细看来,明白回奏。』

延寿领旨,下来细细把假昭君一看,大吃一惊道:『果不是王氏昭君,被汉君臣掉了包也。』暗叫一声道:『汉王,你将假昭君搪塞,不过要退番兵,权救燃眉之急,你只哄得北地君臣,怎哄得俺毛延寿?难道你不把真昭君献出,就罢了不成!只消俺舌尖儿动动,汉王呀,叫你的愁帽子又戴将起来呢!且住,汉王无故杀俺满门,俺与他有血海之仇,怎么不报?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待俺用激将计激恼番王便了。』想定主意,回奏番王道:『据臣细看,此女不是昭君,分明汉王不舍昭君,故将假的欺哄我主,我主可将假的锁禁冷宫,再提大兵到天朝去,定要汉王献出真昭君,方成国体,我主若是依样葫芦,未免遗笑他国。』番王闻奏,好似火上添油,由不得心头火起,吩咐:『将假昭君并八个妃女,锁禁冷宫,三百护军,一概坑杀。』一声旨下,早已见殿前武士领旨行事去了。

番王在殿上怒犹未息,喝骂丞相娄里受:『汝来欺哄寡人,分明侮君慢功,该当何罪!』吓得娄相魂不附体,俯伏金阶,不敢分辩,只是叩头,连称:『臣该万死!』番王在殿上,越想越恼,喝叫两旁武士:『将娄里受推出午门斩首。』一声旨下,武士近前,把娄相剥去冠带,正要推出午门典刑,吓得两旁文武俱皆失色。毛相在旁,暗想:『不好了,这是我举荐不力,何能不出班保本?』连忙高叫:『刀下留人。』一面跪下保本道:『启我主,娄相虽因不辨昭君真假,擅自退兵,难免失察之罪,总是南蛮哄诱,一时失错,还望我主格外开恩。』番王闻奏,冷笑几声道:『孤因吴銮出兵不力,是以革去元帅,蒙卿举荐娄里受以重任,挂帅征南,应当不负孤之所托,取得昭君回来,理应叙功升赏,今都是一派瞒天巧计,欺君冒功,罪不在赦,卿也是举荐不力,难保自身无罪,还要代他保本么?』这一席话,说得毛延寿无言回答,满面通红,不敢再奏,诺诺连声退下。两班文武见番王不准延寿的保,大家吓得面面相觑,又撇不过同朝情分,只得一齐跪下,代娄相保本,恼得番王十分大怒,把龙案一拍道:『若再有人代娄里受保本者,一并问斩。』一声令下,吓得众文武面如土色,大家没趣,站起分立两旁。可怜娄丞相无辜加罪,可有一比,好似那:

灯尽五更刚入梦,谁来添火送油人。

午门外到了一个救星,乃是卫律,领了番王旨意,迎请番僧到伏龙寺供养,口宣圣谕,不敢当仙师朝见,容日番王到寺亲来谒见。到了寺中,自有寺内众僧款待。卫律告别,要去复旨,番僧叫声:『且慢,贫僧到午门,要救一根擎天玉桩,不得不同你走一遭也。』卫律便问:『仙师,是哪一个?』番僧道:『到彼自知,不必下问。』卫律道:『仙师用法驾去,还是坐骑去?』番僧道:『走走好。』卫律也不敢坐骑,只得陪着同行。到了午门,一见娄相正要典刑,大吃一惊,问其缘故,纔知为假昭君问罪。卫律便问:『满朝文武,难道无人保本么?』黄门官代答道:『谁不保本?无奈王爷不准,一定要斩。』卫律暗赞仙师真神人也。番僧便叫:『刀下留人!卫相可前去通报尔主,说贫僧要见。』卫律答应,进了午门,俯伏金阶,先缴过旨意,便说:『圣僧现在午门,要见我主,请旨定夺。』

番王闻奏,慌得下了龙床,率领文武亲自出迎,将番僧迎到殿上见礼,分宾主殿两旁摆对坐坐定。番王又命众文武拜见圣僧已毕,便道:『多蒙仙师法驾惠临,大施佛力,以助我国成功,孤之幸也!孤还未曾到寺进谒仙师,反劳仙师大驾,孤心何安!』番僧道:『承蒙王爷奖谕,贫僧羞愧之至,只是劳而无功,王爷理应问罪,何敢称功。』番王连说不敢。番僧道:『我主不可重女色而杀一大将,但缘分有迟有速,何可勉强得来?今日取得昭君是假的,被他一时哄诱,非主帅之过,虽贫僧捏算有准,尚且颠倒阴阳,还望我主看贫僧薄面,救了娄相之罪,令提一支人马,带罪立功,包在贫僧身上,定有真昭君与王爷会面便了。贫僧有偈语四句,奉赠王爷。』番王听了,连称请教。番僧道:

『意外姻缘容易得,调和琴瑟最难求。

洋洋白水皆天定,空惹想思一段愁。』说毕,番王求问诗意,番僧道:『天机不可泄漏,日后便知,我主可赦娄相之罪罢。』未知肯与不肯,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二犯雁门惊魂胆

一纸战书逼美人

诗曰:

夺人玩好理非宜,逞己英雄事亦奇。

只为轻车就熟地,不谈事理便相欺。

话说番王见圣僧讨情,不好推却,只得旨下赦转娄丞相,还了他冠带进朝,先谢圣僧,后谢狼主不斩之恩,站立一旁。番王便吩咐安排素宴,就在殿上款待圣僧。席间,问起出兵之事,番僧道:『兵贵神速,明日就是黄道良辰,便可出兵。』番王道:『此去兵抵中国,不但要人,还想得地,圣僧代孤算一算,不知可有此福分否?』番僧听说,笑而不答。番王连问几声,番僧道:『王爷不必痴心,大兵此去,不劳进雁门关,自有真昭君来到番邦了。』番王也是将信将疑,不好下问,只愿得了昭君,也就心满意足了,那得地的话,不过是额外要求。又叫声:『仙师,此一番出兵,不劳仙师远涉风尘,只专责娄卿一人,带罪立功。』番僧道:『贫僧发心既来帮助王爷,焉敢辞劳不去?也要去带罪立功呢。』番王道:『圣僧言重了,只是屡劳仙驾,孤心何安!』番僧道:『贫僧与王爷有缘,理当效劳。』说罢,番王陪着番僧,吃过素宴。撤去,番僧便请番王高登大宝点将,以便明日五鼓好起兵动身。番王道:『仙师在此,孤怎敢擅居上座?』番僧道:『朝仪不可失,王爷不必过谦,请登大宝便了。』番王道:『仙师吩咐,孤王得罪了。』

说罢站起,居了正位,番僧坐列案旁。番王叫声:『娄卿听旨。』娄里受俯伏金阶道:『臣在此伺候。』番王道:『卿可带罪立功,仍同仙师领了众将,带二十万大兵前去,直犯雁门,有了昭君,方可退兵。仍将人图带去对验,再不可大意,以误国家大事,取罪未便。』说罢,便命内监入宫,取原人图出来,交与娄相。娄相接过人图,谢恩退立一旁。番王命内侍撤金莲宝炬,送圣僧到寺。番僧告别番王出朝,回他伏龙寺安歇。番王退朝,文武各散。

一宿已过,次日五鼓,娄元帅下了教场,先点过二十万精兵,又点哈虎为前部先锋:『带兵一万先抵雁门,候本帅大队到了开兵。』哈虎领令而去。仍点吴銮、土金浑、孙云、石庆真、庆龙、庆虎等,随军听用,忙打发差官到伏龙寺恭请圣僧,一同起马。不多时,番僧已到教场,娄元帅率领众将迎接,实时祭旗放炮,上马起兵,离了教场,也不用辞王别驾,一直出了番城。一路上旌旗浩荡,马壮人强,又奔雁门关而来。不表。

且言李元帅虽蒙圣恩,复守此关,添兵把守,刻刻懮虑:『张元伯瞒天之计,只可哄诱一时,怕只怕毛贼在彼,是认得昭君的,倘看出破绽,番王未必甘心,又要动起一番大干戈呢!且住,若是英雄上将,某虽年迈,还可以力敌万夫,只是妖法十分利害,这便怎处?哎!总是国运将衰,妖气扰动,不很利于国家呢!』正在叹息,忽听关外冲天九声大炮,不觉大吃一惊。早见守城军士急急前来报道:『启元帅,不好了,番人又领了大队人马,离关不远了,请令定夺。』李元帅本是惊弓之鸟,一闻此信,只吓得面如土色,即传令大小将官,小心紧守关门,以防番人攻打。自己项盔贯甲,上了马,手执钢枪,率领众将等来到城头,远远向城下一望,见那些番兵如同蝼蚁一般,涌涌而来,好不利害,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一阵貔貅涌似潮,人强马壮战旗飘。

闻声振耳惊天炮,袅袅青烟透九霄。

李元帅看毕,即刻下了城头,回到帅府,与众将商议道:『你看番人,这般兵涌将猛,若与对敌,只怕寡不敌众;若是坚守,又怕他使起妖术,来破此关,诸位将军,可出一奇计,保守关门。』众将未及回答,又见军士报道:『启元帅,今有番人差了先锋抵关讨战,口称汉主欺人,将假昭君蒙混他主,甚是无礼,今复统大兵到此,来取真昭君,快快献出,即刻退兵,如再迟延,一定杀尽关中,鸡犬不留,请令定夺。』元帅闻报,吃惊不小:『若差将会阵,也是劳而无功。且住,待本帅亲上城头,与番将答话,不如用缓兵之计,打本进京,请旨定夺便了。』主意已定,又上马端兵,带领众将等来到北城,向下面高叫一声:『番人太不知足!尔等破关围城,斩将侵地,全无君臣之礼,我主仁慈,格外宽恩,并不加罪尔等,又把昭君赏赐尔国,也算心满意足了,如何今日又提兵到此猖狂,难道藐视中国绝无能人么?』哈虎大喝一声道:『李广,你只知责人,不知责己,我狼主以诚心待人,不施奸诈,尔主反一派诡计多端,舍不得真昭君献出,只将假昭君哄诱我等退兵。如今机关已破,谁是谁非,自有公论,反说我等屡次犯边么?』李元帅道:『昭君真假,本帅并不知情,若昭君果是假的,屈在我主,也不必决战会阵,伤害生灵,待本帅急急打本进京,奏知我主,自当奉复,不卜将军意下如何?』哈虎见李广言之有理,便道:『将军所论,理当遵命,奈本先行不能做主,且少待,容禀知我国元帅,请令定夺。』

说罢,带兵回营,下马进帐,便把李广的话一一禀知元帅,元帅便请问番僧,番僧道:『李广所说之话,深合为将之道,很可依得,只消元帅打一纸战书进关,叫李广一并进与他主子,使汉王一看,若是知机,献出真昭君,不动干戈,也就罢了,若再支吾,那时也难怪我国破关斩将了。元帅只管放心,谅真昭君也不怕飞上天去,包在贫僧身上。』元帅点头称善,取过文房四宝,写了一封战书,交与哈虎。哈虎领令上马,一马冲到关前,高叫:『李广听着,今奉元帅之令,准尔所请,且不攻关,现有战书一纸,叫尔带进京都,呈与尔主,速速献出真昭君,犹不失两家和好。』说罢,把战书搭在箭上,扯满雕弓,叫声:『李广看箭!』射上城头。李广眼快接住,见哈虎在马上把手一拱,叫声:『再会罢!』带兵回营去了。李元帅下城回了帅府,急急写书,并一纸战书,飞星差官进京,呈与汉王。未知汉王可能献出真昭君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保江山苦舍昭君

和番邦哭别天子

诗曰:

月缺云浮不见踪,因何此夜减花容。

□娥妒煞昭君怨,不恨奸臣只恨侬。

话说汉王那日正坐早朝,两班文武朝参已毕,忽见黄门官启奏道:『今有镇守雁门关大元帅李广,差官打本进京,恭呈御览。』说罢,把本呈上。有内侍接过,在龙案上展开。汉王未曾看本,心上生疑道:『李广又有什么本到来,莫非张元伯的瞒天之计,消息已露,又有番人攻关么?且将李广奏本一看,便见分晓。』想罢,定下龙睛,从头细细一看,只见上写:

钦命镇守雁门关大元帅,臣李广诚惶诚恐谨禀:

从来古之立国,保民为先,土地次之,百姓不伤,土

地不践,则根本永坚,江山永固矣!若云内作色荒,

外作兵荒,有一于此,未或不亡。今我主立一心之爱,

不舍昭君,以假为真,机关已露,番兵又至,以图为

证,指名要人,关如危卵。臣用缓兵之计止住番人,

恭呈紧急本章,但不知我主以江山为重乎?昭君重乎?

重昭君而舍江山,臣惟决一死战,以报我主;重江山

而舍昭君,割私爱以定太平,行止望乞圣裁,臣冒死

直陈,待命斧钺。并附呈番人战书一纸,恭呈御览,

候旨定夺。

汉王看毕李广表章,已知消息已露,吓得魂不在身。又见番人下了战书到来,越发心惊肉战,于是战抖抖地把番人战书打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钦命征南大无帅娄致书于大汉皇帝驾前:窃闻立

国之君,全以真诚为主,从未有诡计百出,以诈待人

者也。今瞒天之计已破,权宜之心不端,只可蒙混于

旦夕,难免显露于目前。仰知我主日夜思想昭君,一

日昭君不到我国,一日不肯罢兵者也。今又带兵二十

万,战将百员,候于雁门关,若是知机,快将真昭君

献出,我国即刻罢兵,永为和好;若再抵拒,大兵到

日,得人得地,玉石俱焚。特具战书,附表投上,或

和或战,立候一决,我国列兵以待。

汉王看罢战书,只吓得浑身汗淋,暗想:『朝中又无能将,李广又难破敌,张元伯瞒天之计已成画饼,番人屡次兴兵,搅乱中国,便叫怎么好!』再看两旁文武,并无一个出班献计,汉王在殿上坐得没趣,散了朝中文武,退人西宫。有昭君接驾,到了宫中坐定,一见汉王眉头不展,面带懮容,便问道:『陛下每日回宫,还有笑容,因何今日这等烦恼。』汉王见问,连叹了几口气,叫声:『贤妃,孤不见你,倒也罢了,只见了你,如刀刺心。』昭君听说,吃了一惊,急问:『陛下,却是为何?』汉王道:『美人不知外边之事:只因放走了毛延寿,把你人图进与番王,番王屡次兴兵,来讨妃子,叫孤怎生割舍?故点了几次人马,到雁门关去退番兵。哪知番兵十分利害,李陵中他诡计,致被捉去,百花女遭箭丧身,李虎被困阵亡,又差苏武和番,一去并无音信。只剩了老将李广,把住雁门,又被番人用妖法破了雁门,李广逃走,到京待罪。番兵杀进关来,一路势如破竹,伤了许多兵马,折了若干钱粮,反将帝京团团围住。幸有张元伯献一瞒天之计,在宫中选一宫女,充着美人前去,倒也退了番兵。谁知奸人毛贼在彼,看出破绽,今又带了人图为证,统领大队人马,在雁门等候,一口一声定要真昭君,方肯罢兵。如今已将战书打入天朝,立候信息。美人呀!怕只怕南北江山,东西土地,不久要属番人了,怎叫寡人心内不焦?番人屡次兴兵,皆因美人起见,你我一对好鸳鸯,难保不活分离了!』

昭君听了汉王一番言语,只吓得干刀剐腹,万箭穿心,由不得一阵悲伤,腮边乱流珠泪,只叫一声:『奴好命苦也!陛下呀,前朝后代,并不闻一朝人主,白白将妻子送与外邦,这是他要一个,就送一个,若要两个,就送一双么?陛下太忍心了,可怜奴与陛下梦里相思,未满一年,到今日就要拋弃奴家了。』

昭君说到伤心之处,抓住龙袍,放声大哭。汉王一见,也是龙泪频倾,心内暗想:『三宫六院的妃子,总不及昭君的绝世姿容,叫孤怎生割舍?且住,番人不得昭君,不肯退兵,而且妖术十分利害,倘再哄诱,番人一时打破关门,杀到京城,孤的江山就有些不妙了!况李广本上劝孤以江山为重,不可溺爱私情而弃祖宗万年基业,老将句句金石良言,孤岂不知?只是见了美人,一时心有不能割舍,叫孤怎生说得出口?罢罢!到此刻,事在危急,也说得了。』便叫声:『美人,休要悲伤,孤有个两全之计,美人休怪,说与你听。』昭君含悲便问:『陛下,计将安出?』汉王道:『番人犯边,非因别事,只要放出美人,便可退兵,美人权且应允和番,暂住雁门等候几日,孤这里急急调取天下百万雄兵,千员猛将,待孤御驾亲征,不分星夜,赶到北方来救美人,不知美人意下若何?总是大家商议,可行则行,可止则止,美人不要生气。』

汉王这一席话,虽说得婉婉款款,哪知昭君是个聪明女子,十分灵巧,一闻汉王有舍她之言,哭哭啼啼叫声:『陛下,你今日把此话哄奴去和番,分明是线断风筝,往日恩情多丢在东洋大海去了。常言:烈女不配二夫。奴和陛下既结鸳鸯,焉肯留此臭名,又伴他人?罢!罢!奴晓得陛下既忍舍奴,还去统什么兵,点什么将?倒不如奴寻一个自尽,全奴名节,羞煞北番君臣,一向枉费奸心。』说罢,急站起身要扯壁上龙泉自刎,只吓得汉王向前一把抱住。未知可能救得昭君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辞父母十分难舍

拜皇后万箭攒心

诗曰:

抬头吴越与秦楚,又见梁唐晋汉周。

世事只从忙里老,人生何日心纔休。

话说汉王见昭君要拔剑自刎,只吓得魂飞天外,急急向前夺过宝剑,掷于地下,抱住昭君,叫声:『美人,你若要完全名节,自尽倒也罢了,倘若番人到来,要索美人,岂不难为了孤王?孤的江山全靠于你,你若要寻短见,连孤性命也活不成了。』说罢,纷纷龙泪下流,昭君倒在汉王怀内,哭啼啼叫声:『陛下呀,你竟是个负心汉,坐什九五,枉管万民!你为万里江山,不调兵遣将去退番人,倒把奴做个烟粉奴供献外邦;你不念枕上恩情,倒也罢了,只怕邻邦知道,羞也要羞死陛下了。既是陛下为了江山,肯舍奴家,奴也忍耻偷生,向北而行,妾在雁门等候陛下,陛下若是忍心,奴死九泉也不瞑目。奴虽一时救了陛下之急,断不失身他人,若是改口,毛孔出血,永坠寒冰。』说罢,又是一阵伤心,晕倒汉王怀内,吓得汉王连叫:『美人醒来。』过了一会,方纔苏醒,看看汉王,并不放声。汉王含悲叫声:『美人,非怪孤王忍心舍你,只恨毛贼,挑唆番王,定要美人,孤被十分逼迫,硬着心肠舍你,撇得寡人好不孤凄也!』

汉王正在与昭君叙分别之苦,又见内侍报道:『启万岁,今日兵部一连接了雁门紧急三报,十分紧迫,请旨定夺,众文武俱请圣上临朝,切不可溺爱私情,舍却江山。』汉王听说,只是跌足大哭道:『怎么好!』又想一会:『罢罢!也说不得了!』吩咐内待:『传旨与兵部知道,速速行火牌,飞递雁门关,谕知守将李广,叫番将退兵三十里外等候,准于二月二十七日午刻起程,送娘娘出塞和番,并召李广与番使来京商议。』一声旨下,内侍答应而去。

汉王又叫声:『美人,少要悲伤,你须原谅孤的苦衷,出于无奈。』说罢,泪如雨下。昭君道:『陛下呀,妾今和番,不比当年延寿到越州召奴为妃,名是香的;今虽为国家出力,名是臭的,徒使天下人耻笑。』说罢,放声大哭。汉王叫声:『妃子,事已如此,且请开怀。』吩咐摆宴,代娘娘饯行。内侍领旨摆宴,汉王与昭君照席坐定,这杯分离酒,哪里吃得下去?昭君道:『奴今在路,千山万水,受尽辛苦;陛下是三宫六院,心畅心情。奴好比一堆粪土,弃之不惜了。』汉王道:『美人说哪里话来!多仗你这一根擎天玉柱,救孤万里江山,就是我朝历代祖宗,也感激不尽矣!』昭君道:『妾今和番后,不知陛下可想妾么?』汉王道:『美人为孤出力,孤焉敢忘恩,怎不把美人刻刻在心?只是今晚与美人吃杯分离酒,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纔得面晤呢!』

昭君听说,只是苦在心头,与汉王说了一夜,不觉已是五更,汉王别了昭君,临朝聚集两班文武。朝参已毕,即下旨:『令王昭君出塞和番。』文武听说,俱皆叹息。旨到西宫,召到昭君,不搽脂粉,也不打扮,一路哭啼啼出了宫门,到得殿上,拜见汉王道:『妾今往北和番,乞恩与父母一别。』汉王准奏。旨下召到一双皇亲,上殿拜王二十四拜,口呼万岁,汉王连叫平身,一旁赐坐。国丈夫妇谢坐,坐定问道:『我主召臣,有何见谕?』汉王便把延寿将人图献与番邦,挑动干戈,累得孤损兵折将,无可奈何,众臣保本,宁舍美人,要保江山,今日命你女儿前去和番,与父母当殿告别的话说了一遍。

国丈夫妇听说,苦在心头,免不得万分伤心。昭君见了父母,倒身下拜,俯伏地下,十分悲痛,昏死在地。国丈夫妇离坐,急急扶起昭君,连叫:『娘娘苏醒。』过了一会,方醒过来,含着眼泪叫声:『爹爹、母亲空养女儿一场,辜负两大人养育之恩,如今事到临头,不由自主了。』国丈道:『娘娘前去和番,乃是赤心报国,万死难辞,若老臣可以替得娘娘,死也甘心。』昭君道:『女儿被奸臣所害,若生一个兄弟,学成武艺,也可代国家报仇,无奈是个妹子!爹娘难为抚养,从今不要纪念女孩了。』说罢,至亲三口抱头大哭。汉王也是泪流不止。昭君又叫声:『陛下,可怜苦命的二老,望陛下好好看待。』汉王道:『这个自然,不消美人吩咐。』

昭君又要请正宫林后拜别,汉王传旨到正宫,召林后在殿后宫门内与昭君告别。昭君一见林后,哭倒在地,林后急急扶起,叫声:『贤妹,少要悲伤,这是命里所招。想当初受苦冷宫,方脱灾难,封为西宫,纔得姊妹相亲,谁知未满一载,又被奸贼献图北地,引起刀兵,杀害忠良,又害贤妹和番,去吃千辛万苦。为国忠良,皇天自然保佑,但你我姊妹今日分别,不知会面何时?』说罢,扯住昭君,放声大哭。昭君泪珠纷纷,叫声:『恩人,前在冷宫,多蒙搭救,在宫又承厚待,死当结草,报不尽娘娘的大恩。奴今为国和番,只算忍耻偷生,今与娘娘一别,要得会面,除非梦里相寻。』说罢,一阵伤悲,好似万箭钻心,愁肠莫能诉泣。林后不住地饮泣吞声,国丈夫妇心如刀割,汉王哭倒龙床之上。昭君含悲又叫声:『爹娘呀!妹妹抚养成人,长大择个平人匹配为婚,不要贪恋富贵,一入皇宫,又要担心了。似今日女儿与爹娘活活分离,譬如未养孩儿罢!爹娘须要保重。』又叫声:『苍天呀!但愿国家早出英雄良将,杀得番将无路可投,奴方想有回头之日,再见皇爷、国母、爹爹、母亲,骨肉聚首。若是天不随人愿,怕只怕千个昭君,也活不成了。』说罢,又拜汉王、国母道:『奴的双亲,总要看顾。』汉王叫声:『妃子放心,你的父母,自当恩养,死后送老归山,俱在孤王。妃子只管在雁门等候,孤王一定点兵,不分昼夜前来搭救,若一旦不测,身死也要带兵到番,切齿报仇,定将美人骸骨取回中原,孤方甘心。』昭君道:『但愿陛下不忘此仇。』又道:『陛下,奴今往北和番,有一件事,乞我主准奏。』汉王问是何事。未知昭君说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解。

第四十七回收御弟文龙赐姓

哭西宫昭君换服

诗曰:

多言人怪少言痴,善不能言恶就欺。

富怕嫉妒穷怕笑,总知利口不相宜。

话说昭君奏道:『妾今往北和番,望圣上差一忠义大臣,护送奴家一路前去,奴方放心。』汉王道:『妃子之言极是,任凭两班文武在此,妃子择一个有德行的大臣,随往北番便了。』昭君领旨,站在金阶细看两班文武。那些文武也有愿到北番去的,就死在北地也甘心;也有不愿到北番去的,做个贪生怕死之辈。无奈奉旨,两班侍立,任凭昭君择取。好上聪明女子,一双惠眼认得忠臣,择来择去,并无一个中意的良臣,但见左班中一个少年官儿,生得一貌堂堂,很可去得,便俯伏金阶回奏汉王道:『只有东班中这位年少官员可以去得。』汉王闻奏,向东班一看,原来是新科状元新授翰林院内阁教授刘文龙,即叫:『刘卿听旨。』文龙俯伏金阶,口呼万岁。汉王道:『烦卿代寡人护送和番娘娘到雁门关回旨。』只吓得文龙俯伏金阶,不敢回奏。汉王未及开口,昭君道:『刘卿毋容推却,可遵旨送哀家出关。』刘文龙听说,只急得魂飞天外,忙奏道:『念臣年幼,侥幸登科,乃是一个书生,一则不识武艺,一路怎生保护?二则娘娘与臣年纪不相上下,恐嫌疑不便,三则臣娶妻萧氏未满三宿,即到东京,实指望荣归故里,夫妻团聚。若伴娘娘北去和番,未知何日归程,望皇爷与娘娘格外开恩,另差一老臣前去,恕臣抗旨之罪。』昭君见文龙推却不去,柳眉直竖,杏眼圆睁,喝声:『文龙,你太无礼!常言:君要臣死,臣不死乃为不忠。岂容你贪恋妻子,胆敢抗旨以违君命么?况你既读诗书,深明大义,得中新科状元,乃文章魁首,自有心谋远略,保哀家到番,哄骗番王,若得回朝,重见天日,那时叙功升赏,吃一杯太平宴,岂不是件美事?若计不成,奴拼一死以全名节,少不得设法送尔归国。若论你我年少,只以兄妹相称,有什嫌疑不便?卿休推却,遵了圣旨,送哀家前去,满朝文武谁不知你赤胆忠心?』昭君说到伤心之处,不由地放声大哭。文龙见娘娘苦要同行,不敢过于推诿,怕的圣上发怒,致有不测之祸,只是连连叩头道:『小臣情愿送娘娘过雁门关。』汉王大喜道:『这便纔是。卿今当殿与娘娘拜为兄妹,以便一路同行。孤今赐卿姓王,名龙。』文龙谢恩。汉王就命昭君与王龙当殿结拜,后拜汉王与国丈、国母,从此昭君以御弟相称。汉王又道:『卿家送娘娘过关,回朝之日,定加升赏。』王龙又谢了恩。

忽见黄门官启奏道:『今有边关李广送来番使二名、小番八名,口称奉番王之命,送娘娘和番的朝服到来,不敢擅入,午门候旨定夺。』汉王闻奏,传旨:『令昭君暂入宫中收拾,召进番使。』番使一齐俯伏金阶,献上娘娘的番服一套。汉王便将番服打开一看,就问番使:『是何名色?』番使回奏道:『这是娘娘戴的鼓子绒帽一顶,锦绣妆成,上嵌珊瑚、琥珀、珍珠、玛瑙各八颗,中嵌冬珠一粒,绣成龙形;这是一件凤凰三点头的彩服,内有夜明珠二十四粒;这是山河地理图裙,此俱是无价之宝。若娘娘穿了这套衣服,在黑暗中行走如同白日,光华万道,瑞彩千条。』汉王含泪收了这套衣服,吩咐番使在馆驿伺候。番使领旨,退出朝门,不表。

再言汉王命内侍将番服送至西宫,内监领旨,送到西宫。正值林后相伴昭君诉说苦情,忽见内侍送进番服,昭君由不得心如刀割,放声大哭。林后没奈何,苦苦相劝,代昭君穿起番服。昭君苦咽咽叫声:『娘娘呀!早间还是汉朝之女,顿时变做北番之人,从此君王龙心不要挂念奴家,奴的恩人,只是娘娘未报深恩,但愿娘娘扶佐我心上的汉王。奴有一言,娘娘切需记着:今日和番,有奴解围,保住江山,怕的别地干戈又起,再无别人犹似昭君。』说毕,嚎陶大哭。林后叫声:『贤妹,不必伤心,想哀家亦未生男育女,虽居正宫,也似废人,倒不如贤妹脱下番服,待哀家穿了替你和番去罢。如贤妹伴住皇爷,生下男女,也使皇爷有后,传位有人。』昭君道:『娘娘说哪里话来?堂堂天朝,把一个西宫送与外邦为妻,已难免天下耻笑。哪有正宫皇后再做下无耻之事,岂不遗笑千古么?娘娘若可代得奴家前去,还怕三宫六院之中没人代去么?』林后扯住昭君哭道:『贤妹既如此说,哀家是替不得你了。你一路不必悲伤,身子须要保重。』昭君听说,连连点首。只得拜别林后,就要动身,三宫六院的妃子、贵嫔一齐随着林后哭送到禁门,林后还扯住昭君的手,十分不舍,当不得旨意催促,昭君哭别林后,叫声:『恩人,奴去了,请回罢!』林后含悲回宫,不表。

且言昭君到了殿上,刀绞柔肠,剑刺心窝,口口声声只叫:『陛下,一梦相思,从今休矣!』说罢,昭君眼中流出血泪。汉王只是跌足含悲,苦在心头,无言回答。外边番使又急急催促起程,昭君也无可奈何,当殿拜别汉王,又拜国丈、国母,总是抱头大哭,正是:

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拜毕站起,叫声:『御弟王龙,随奴去也!』王龙领旨,汉王亲排銮驾,带领文武百官相送昭君,到了午门外,汉王亲自扶昭君上了银鬃马,昭君哭哭啼啼,哪里能行?心中不舍汉王,哭着吟诗一首留别:

昭君含悲手捶胸,梦里相思总是空。

恩义从今悲断绝,此身莫见汉朝容。

吟诗已毕,马上哭别汉王,王龙也辞主上马,一众番使随后跟着,又是三百兵丁护送,一路长行而去。可怜汉王,眼泪巴巴看昭君出城而去,一阵心苦,闷塞胸中,几乎跌倒尘埃,吓得两旁文武内侍急急扶住汉王。未知怎生劝转回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芙蓉岭王龙和新诗

太行山土地逐大虫

诗曰:

青山不管人间事,绿水何曾洗是非。

只望留下安身计,问事摇头三不知。

话说文武内侍见汉王晕倒,急急扶起,连叫:『圣上快快醒来。』汉王过了一会,方纔叹口气道:『心爱的美人,活生生割断也!』说罢,龙泪如雨。众文武苦苦劝驾回宫,汉王只等看不见昭君的影儿,含着两行眼泪,闷闷回宫,文武各散,不表。

且言昭君出了东京,一路马上悲啼,时刻回头,只等看不见帝京城池,方含悲催马而行。路上暗想:『梦里烟缘,不满一载,鸳鸯无故分离。汉王呀,可怜枕上的海誓山盟,俱付之流水了。』说罢,又是一番痛哭。王龙陪着流泪,叫声:『娘娘呀,想娘娘与皇爷还有一载姻缘,可怜臣只三宿夫妇,即便分离!』昭君又叫:『御弟呀,你的话儿很欠聪明,一载夫妻,不过如此,三宿夫妻,有什情义?』王龙道:『娘娘,非是小臣用情太痴,常言:一夜夫妻百夜恩,何况三宿?』昭君道:『你的痴情,还可得遂,只等送了哀家出关,指日回朝,夫妻便可相逢,怎似奴与汉王,永别终天,今世再不得相逢了。』说罢,二人相对掩泣。正在诉苦,可恨番使只是催着赶路,一路行程,心忙似箭。

那日到了芙蓉岭上,催马上去,勒马四下观瞧,但只见涧水滔滔,清水在上,浑水在下,心中一想,又是一阵伤心,不禁兀自暗想:『岭下这水,好似奴家今日境况一般:想奴在家,蒙圣上召奴入宫为妃的时节,好比清水;如今逼着奴去和番,就是浑水了。还是清浊不分,两下交流。』因想起悲苦,在马上顺口吟诗一首:

芙蓉岭上碧波泉,清浊不分左右旋。

昭君在马上只做了前面两句,后面两句一时未曾想起,便叫:『御弟,代哀家凑成一绝,解奴懮闷。』王龙道:『恕臣无罪,方敢续上。』昭君听说,连连摇头道:『御弟伴奴一路,千山万水,受尽辛苦,还分什么君臣之礼?况到了异乡,又是兄妹相称,不必过谦,快快想来。』王龙道:『既是娘娘吩咐,恕臣斗胆,后二句代娘娘续上,伏望娘娘改正。』昭君道:『御弟且念与奴听。』王龙在马上,口念后二句道:

清水自古冲地下,浊水流来在目前。

昭君听见后二句续诗,又触动苦怀,两腮泪珠滚滚,叫声:『御弟呀,你这两句诗,又未免惨煞哀家之心了。』王龙一听昭君此语,只吓得在马上欠身道:『小臣是口中乱道,娘娘休得介怀。』昭君道:『御弟不须害怕,谁来罪你?你是出于无心,待哀家明白说与你听罢。想你妻房在家,乃是清水,哀家今日和番,就是浊水了。』王龙在马上连称不敢道:『臣妻性本愚拙,娘娘是天赋聪明,不敢与娘娘比较清浊之分。』昭君道:『御弟又来客套了,哀家与你妻房,一样姑嫂相称,有什高下。』王龙道:『这是蒙娘娘恩典抬举。』昭君又叫声:『御弟,你看这岭名笑蓉,取的好名字,待哀家借芙蓉二字为题,吟诗一首,御弟可随题和韵,聊解闷怀。』王龙道:『臣又恐吟诗,以助娘娘伤心,取罪未便。』昭君摇手道:『不妨事的,哀家与御弟同是受苦之人,做出诗来,总是伤心之语,以助愁肠,诗中有什么兴头话?』王龙口称:『领旨,恭请娘娘吟诗出韵。』昭君又借芙蓉二字,吟诗一首:

芙蓉根自种江中,水面浮沈有玉容。

妾与芙蓉同一体,如何人不看芙蓉。

昭君吟毕,叫声:『御弟可依韵和一首。』王龙道:『娘娘这诗,虽古来才子诗人也莫能及,臣恐和来,贻笑娘娘。』昭君道:『御弟又来过谦!你既身中状元,本万言倚马之才,尚且学冠才子,文重当今,何况路途中,口占几句诗,有什么疑难?快些和韵。』王龙道:『娘娘既不嫌臣句拙,臣只得献丑了。』也依昭君前韵,和诗一首:

含情不语此心中,总为风雨减芙蓉。

他日再从岭下过,谁人洒泪吊芙蓉。

昭君听见王龙吟这一首诗,又助哀思道:『御弟诗中之意,大是作家,可惜你我会迟了,今日同患难,不知异日回乡,可能同富贵否?』说罢,又是纷纷泪下。王龙道:『娘娘不必悲伤,岭上风大,望娘娘启驾。』昭君点首,催马而行,离了芙蓉岭,一路长行,马不停蹄,有几句诗说那行路的辛苦道:

一片荒郊无人迹,只见走兽与飞禽。

二月分明杨州路,此地难赏月咏轮。

三春花景都已过,草木森森尽凋零。

四面惟见旌旗展,马下保护有兵丁。

五老峰儿纔过去,只听瀑布流水声。

六月炎天真难走,交过秋来好行程。

七里铺中开酒市,来往打尖在荒村。

八角叉儿古松树,遮天蔽日现龙形。

九日登高中国节,番邦只少好时辰。

十分千辛与万苦,闷煞马上汉昭君。

昭君马上,一路心中暗想,『不知汉王可念旧情,让奴在边关等守,果是去调天下之兵,御驾亲征,前来救奴回朝,汉王你方不是负心之人呢;若你只顾江山,不管一载恩情,哄奴和番,前来受苦,就不记临行嘱咐之言,奴就死在阴司。汉王呀,奴也是不能饶你。』又叫:『御弟,奴既与你姐弟相称,奴之父母,即你之父母,想奴双亲年老,膝下无子,妹妹又小,无人侍奉,虽临行时嘱咐汉王,但不知汉王可能好好看承,御弟回朝之日,看奴薄面,照应奴的双亲,奴就死在番邦,来世也报你大恩。』王龙口称领旨。正在催马前行,到了太行山下,忽闻得一阵腥风过去,跳出一只斑毛大虎,直扑马上昭君。昭君大惊,几乎跌下马来。未知昭君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雪拥马蹄见学士心

眼盼雁门谱昭君曲

诗曰:

兽炭频烧佐酒觞,佳人醉倚象牙床。

只因一夜阳台梦,闷杀巫山枕畔香。

话说昭君见虎来扑她,吓得几乎跌下马来,慌得王龙恐惊娘娘御驾,急命众军士速去捉虎。众军士领令,不敢怠慢,各执兵器,去捉那虎,番使也举兵器,在旁保护。昭君与王龙在马上浑身发抖,但见那些兵卒赶着这虎,右旋左跳,捉拿不住,虎又不退,弄得诸军无法,眼巴巴望着那虎,又不退,又不能过此山,只急得人人暴跳,个个心慌。但见日已西沉,又无宿处,昭君在马上仰天长叹道:『不如死于虎口,完全名节,倒也罢了!』昭君一口气怨气冲天,就惊动本山土地,道:『仙女有难!』急忙变了一个猎户,手执钢叉,雄赳赳奔上山来,大叫一声:『畜生,休得无礼,俺来擒你。』那虎见猎户,识得是土地化身,把头摇了两摇,尾翦了三翦,窜过对山而去,猎户也举叉直奔对山而去。众军士一齐吶喊,也赶过山去,虎也不见,猎户也不见。大家都道诧异,只在空地拾得一个纸帖,拿回来禀知娘娘。昭君接过一看,只见上写道:

安排猛虎牢笼计,要脱身时费力气。

不是仙姬怨悲感,怎有救应灵土地。

看罢此帖,随风吹去。昭君知是本山土地显灵,便令王龙下马,对山拜谢已毕,仍催马起程,昭君在马上感谢皇天保佐,脱离虎口。过了太行山,晓行夜宿,赶着路程。

此刻正交冬令,但见朔风凛凛,树木凋零,池塘阴冰,□结山涧,冻得尺深,狂风一阵紧似一阵,大雪飘来,好似鹅毛。一路雪光迷目,少见买卖,行人蓬户紧闭,并无荒村野店,只冻得马鞍绳硬如铁棒,马蹄寸步难行,众军士难伸出手,王龙御弟浑身战兢。又见娘娘脸上冻得或青或紫,十分狼狈。王龙一见娘娘这般光景,心中甚是不忍,找寻宿店,并无影形,取点汤水,又少人家,怕的冻坏娘娘,想了一个主意:并马靠背,借他阳气,以暖娘娘的阴气。走了几十里雪路,到了天明,但见日透冰消,王龙心方放下,放辔前行。

一路兼程而进,早到了雁门关,只听得一阵节锣振鼓,昭君便问:『御弟,这是什么响?』王龙说道:『此乃番人迎接娘娘。』话说未了,镇守雁门关大元帅李广,带领番将迎接娘娘,称:『愿娘娘千岁。』昭君道:『御弟可代哀家吩咐番兵,把军马扎在关外守候。』王龙答应,对番使说了,番使带了兵丁,穿关而过,往番营去了。这里昭君进关,叫声:『李将军,你乃忠良之将,奈国家无有良将助你成功,所以哀家忍耻偷生,奉旨和番,捐躯报国,免动刀兵,救生民于涂炭。只可怜哀家离了京都,一路而来,吃不尽千辛万苦。』李广道:『娘娘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少不得朝中自出能人,前来救娘娘回朝。』昭君道:『哀家要在关内暂住几日,将军,可小心把守关门。』李广口称:『领旨,请娘娘启驾进关。』娘娘点头。只听三声炮响,到了关中,一齐下马,入了帅府,李广摆酒,代娘娘洗尘。外面一席款待王龙,又将娘娘带来人马,扎在教场犒赏。娘娘在关内住了几日,王龙得便,向前告辞娘娘道:『小臣送娘娘已到雁门关,恕臣不远送了,就此回去复旨。』昭君听说,两泪交流,叫声:『御弟,还屈你送到北番,足见盛情。』王龙见娘娘苦苦相留,只得住下。

谁知番使十分催促,昭君吩咐李广道:『非是哀家不肯出关,只为汉王临行,曾嘱咐哀家,指日御驾亲征,故此哀家在关,略等几日。将军可对番人说是哀家养病,病好即刻登程。』李广答应下来。这是昭君哄弄番人,一时权宜之计。哪知昭君盼想汉王,肝胆寸裂,望穿眼儿,一片痴心,等了半月,总不见汉王发兵音信。心中好不烦闷,只得将带来琵琶取出,弹了几句曲牌名儿,以解闷怀。弹的是:

相思情,多付你,江儿水去;红绣鞋,踢绽了,

恼恨刘君;泣颜回,苦杀了,红粉佳人;怎能够,朝

天子,御驾亲征;全不想,在西宫,醉扶归去;香房

内,剔银灯,徒长精神;须忘了,桂香枝,兰麝熏透;

锦被里,滚绣球,喷鼻生香;花心动,搂住奴,颠鸾

倒凤;魂飞处,黄莺唤,惊醒佳人;爱惜奴,忆多姣,

誓同生死;更忘了,香柳娘,枕上恩情;曾记得,集

贤宾,金口亲许;心不思,意不想,不念前情;兵不

到,将军令,行不下去;忘却了,祝英台,扯住肘袊;

忽贬在,冷宫内,流滴双泪;将宝镜,傍妆台,懒画

蛾眉;奴好似,锦堂月,被云遮盖;多仗了,好姐姐,

林后恩人;普天乐,合家欢,皇宫气象;各院内,园

林好,游玩散心;召父母,来供养,沾恩食禄;御赐

的,皇封酒,奉与双亲;正交欢,彩旗儿,送奴出塞;

番邦的,红纳袄,穿在奴身;你赐我,红皂袍,至今

还在;我赠你,金落索,留表奴心;送奴似,长安道,

啄木儿戏;每日里,哭相思,不见征人;只听得,林

中鸟,怨声齐唤;子枧啼,节节高,句句伤神;醉翁

子,□药草,闲游疏散;山和尚,松林叫,沈醉东风;

山野内,石榴花,千红万绿;山坡羊,无人管,遍地

羊行;惜奴姣,行不得,千山万水;就差了,金甲神,

保奴长情。奴请得,二郎神,番兵杀退;救奴回,长

安路,再整鸾衾;到如今,眼巴巴,高山难越;虎伤

人,寻归路,要走无门;奴只待,月儿上,悬梁自尽;

舍不得,要孩儿,锦绣京城。

昭君弹毕一曲,正在纳闷,忽听得关外三声大炮,好不吓人,只吓得昭君魂不在身。未知是什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出雁门昭君自恨

思乡里王龙吟诗

诗曰:

杜字声声发柳芽,凄凉独语转悲加。

行人听罢心如醉,懒看王孙摘杏花。

话说昭君听见大炮惊人,便传话出来,问李广是何事情。李广道:『这是番人等得不耐烦,请娘娘启驾。』昭君听说,吩咐:『只在三日内启行,不必罗嗦。』李广领旨,对番人说了,关外方安静些。昭君日望汉王不到,又允了番人三日之限,就要长行,心中好不纳闷,忙与王龙商议道:『想汉王半月已过,不见朝中发一将一兵到来,如之奈何?』王龙道:『娘娘不必痴心,朝中若有能将,圣上久已发兵,到此退敌,怎舍娘娘出关?如今已过半月,不见好音,谅是不差兵来了。娘娘空费神思,不如保重贵体,和平两国罢!』昭君听说,由不得两泪交流,放声大哭。王龙再三相劝,昭君勉强收泪,叫声:『御弟,哀家出了雁门,到了北番,今生再不得回朝了。』口占诗一首:

情牵春色欲飞魂,暗掷金钱为卜君。羞对莲花双宝镜,倚栏空踏绿杨清。

又想起汉王,含悲吟诗一首:

一念不忘君主约,痴情盼望亦堪怜。

姻缘若是从今断,何必奴心又挂牵。

吟毕,又命王龙吟诗一首,以解愁闷,王龙领旨,吟诗一首:

年少寒儒入泮芹,锦袍恩宠得加身。

未蒙敕赐归乡里,好做披星戴月人。

昭君连声赞道:『好诗,御弟所吟,偏合哀家之意,待哀家再吟一首:

良宵何苦梦难成,只为思君一片情。

风雨凄凉生别恨,愁怀怎不到三更。』

王龙道:『娘娘吟诗,自是一段天才,臣不敢再作了,望娘娘仍将诗兴发泄,再续一首。』昭君点头,又含泪吟诗一首:

花香却在名园内,北地难载瑞毛几根。

犹恋西宫当日怒,芳魂早到帝王京。

吟毕,又叫:『御弟,再吟一首。』王龙不好推辞,因见娘娘生悲,不觉感动自己思想之情:『想父母早丧,为了功名,在寒窗下埋头读书十年,指望一举成名,讨得一官半职,衣锦荣归,也得光耀门庭,显荣祖宗。不料今随昭君娘娘到北和番,一路受尽风霜,千辛万苦,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得还故乡?』因此心中无限愁闷,又吟诗一律:

功名两字最堪伤,为国亡家走北邦。

满地黄花愁正锁,几番苦雨恨偏长。

关山万里崎岖路,梦寐三更画锦堂。

骨肉生离今日事,未知何日返家乡。

昭君见王龙口内吟诗,说出一段思乡愁苦来,不觉惹她一阵心酸:『想奴与汉王一别,去时有路,来时无路了!』又吟一首:

黄昏夜月苦懮煎,帐底孤单不忍眠。

自叹人生皆配合,堪怜薄命断姻缘。

忍拋恩义三千里,虚度青春十几年,

无限心中离别恨,想思二字未肯捐。吟毕,大哭不止。王龙向前劝慰娘娘道:『小臣有几句俚言奉上,以解娘娘愁怀。』昭君止住泪痕,叫声:『御弟,且自吟来。』王龙只吟一绝:

休说故园花无信,东风遥寄在江滨。相思虽隔天涯远,自有好音慰玉人。昭君叹了一口气道:『御弟呀,想哀家的愁怀,岂是一诗能解?但蒙御弟一番劝慰之意,哀家也作诗一首,回答御弟便了:

同携玉手并香肩,送别那堪泪满襟。

勒马未离金殿角,血光先已溅重泉。』

昭君吟这一首诗,自料不能还乡,仰天长叹,放声大哭。王龙道:『娘娘不必悲伤,想古来多少贤媛淑女,烈妇贞姬,为国忘家,守节忘身,名留千秋,立庙享祀,传于史册,人人钦仰,娘娘今日为保汉室江山,免生民涂炭,向北和番,其功不小。娘娘何必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徒作无益之悲,所谓顾小节而忘大义者也!』昭君含泪点首道:『哀家非不知大义,但自越州进京,遭奸臣毛贼恶庇鲁妃,致害冷宫,受了许多苦难,多蒙正宫林娘娘,救出天罗地网,方得上达天庭,救出虎口,得与汉王相聚。未及一年,又是毛贼将哀家人图进与北番,兴动干戈,苦苦逼要哀家,方肯退兵,害得哀家,别天子、离皇后、拋父母、去家乡、来北地,眼见生为大汉之人,死为异域之鬼,叫哀家怎不伤心!毛贼呀!奴与你,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你只知道逼着哀家,到番邦去伴番狗,污辱哀家名节,遂你的奸计,怕只怕哀家不到番邦则已,一到番邦,定将你这贼,碎尸万段,方称奴心!管教你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又叫声:『御弟,想哀家这段苦楚,你是知道的,怎能少解懮闷!』王龙道:『娘娘,话虽如此,也要有一点精明之气,巾帼自成丈夫,拿定主意,何愁冤仇不报?怨气不伸?设或路中苦坏了身子,倘有不测,来到北地,岂不是劳而无功了?望娘娘请自三思。』昭君听说,点一点首道:『御弟言之极是。』正在叙话,忽听半空中一阵响亮,昭君细细留一看。未知是何对象,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写血书征鸿寄信

看雁翅天子伤情

诗曰:

由来娶妇怕重阳,枕冷衾单夜正凉。

隔巷碪敲惊好梦,依然辜负老空房。

话说昭君听见帐外一声响亮,抬头一看,见是一只孤雁飞鸣空中,急出帐门,王龙也随后出来,听着娘娘那一声声悲啼凄惨,哀告天上鸿雁道:『你是羽族中灵禽,空中作伴,飞去飞来,尚成鸾侣,时刻不忍分离。若有一个失伴,领头而走,做了孤雁,你与奴家是一样,孤苦零丁。叫声孤雁,是停一停羽翅,哀家有几句离情,烦你带一佳音到京城去,不知你肯与不肯?』那雁儿也知人言,一翅飞下云端,站立尘埃。昭君一见孤雁下来,由不得纷纷下泪,暗自伤心,道:『飞禽尚存仁义,奴枉将玉体去伴汉君。孤雁呀,你今要上长安,有一封书信,烦你寄与汉王。』雁儿便摆尾摇头,叫了几声,似有依允之意,昭君便扯下一幅白绫,咬破指头,写了一封血书,字字行行,写得分明,上写道:

辱爱西宫臣妾昭君王嫱致书于大汉天子驾前:忆

自妾与主公作别,许多话言,甚是知心。哪知哄妾出

塞,在雁门等候,半月有余,不见一兵一将前来救妾。

君心一变,别抱琵琶,妾只恨姻缘分浅。不是当初入

梦,妾若嫁一平等夫妻,也可百年偕老,不贪富贵,

怎有祸害临身?孤雁之便,烦寄京都,我主若念枕上

之恩,快快点将发兵,早来一刻,还可相见,迟来一

刻,只吊孤魂。再拜上正宫林后娘娘,大恩未报,来

世犬马相偿。又拜年迈双亲,保重贵体,好生抚养妹

子。书到之日,龙目电闪,伏乞我主不可付于东流,

须怜念妾泪痕千点,血指十个。纸短情长,书不尽言。

昭君将血书写毕,用手折迭起来,上面定了红绒线,拴在雁翅上,又嘱咐几声道:『烦你将书带上长安,不要走错了路途,一路上须要留神,日间防备射儿,夜间防备猫儿,吃食担心,过江仔细。你若差迟,不打紧要,只怕失了奴的书信,就不好了。』昭君吩咐已毕,王龙也咬破指头,取出一幅白罗,写在上面。上写道:

思书丈夫刘文龙拜上萧氏贤妻:自上京都,为求

名显当世,遂使三日夫妻,一旦分别。幸占鳌头,职

膺教授,指望荣归故里,骨肉团聚。不意朝廷特旨,

召取愚夫伴送昭君娘娘往北和番,未知何日方得回程。

你须在家静守,用心照管门户,切不可懮愁记念。常

言:恩爱难分,情固有之,为国忘家,忠臣份内之事。

书写泪下,伏乞鉴察。

写毕,也将书折起,用红绒线拴在右边雁翅,嘱咐孤雁道:『左边家书,是娘娘带到长安,送与汉天子的;右边家书,是我烦你带到西京西阳府西阳县洗马池黑鱼村刘家凹,交与我贤妻萧氏的,千万不可失落,要紧!』嘱咐已毕,但见孤雁两翅飞起,到了九霄云内,昭君与王龙见雁儿去远,方归帐下不表。

且言孤雁,它本空中而来,仍向空中而去,长啸一声,赛吐流星。它在空中翱翔,不到片刻时辰,一翅已飞到东京。正值汉王早朝未散,见一孤雁,飞到金阶,叫了几声,又飞到墙儿上面,三番五次,向金阶旋绕。王见孤雁飞鸣上下,十分诧异,吩咐内侍取了弓弩,要将孤雁射了。正要放弓,雁又腾空飞起,总射不着它。汉王细看孤雁翅底,隐隐似有书文,口内不言,心下暗想道:『这个雁儿飞来飞去,莫不是边关昭君,有书信托它带来,也未可知,待孤问雁一声,便明白了。』想毕,叫声:『孤雁呀,你非无事来见孤王,若是边关有信,寄与孤王,你可快下殿来。』那雁也知皇主之意,一翅飞下金阶,向汉王点了三点头,如朝拜一般。

汉王留神细看,果真孤雁左右俱有书文,便命内侍轻轻解下呈上,见一封是昭君的书,一封是刘文龙家书。先将昭君书拆开,从头细细一看。不看便罢,一看只见血痕满绫,句句伤心,由不住龙泪频倾道:『辜负美人了!想美人在雁门待孤半月有余,望孤不到,非孤有意失信于美人,奈朝无良将、外无精兵保驾亲征,若孤尽调天下之兵,前来救你,又恐国内空虚,倘有变动,岂不惹天下人说孤为一女子,不顾万里江山?今日本当写一回书,烦雁转达,只怕美人见了回书,又添一番懮闷,不如不写回书好。』吩咐孤雁:『劳你一路万里寄书而来,孤也不用回书,免得昭君边关思想,不如和平两国,割断愁肠,并将刘文龙家书留下,也不用通知他妻子,省得两地懮愁。』那孤雁见汉王吩咐已毕,点了几点头,如同谢恩一般,它就双翅腾空而去,正是:

梦里相思情已断,关中盼望恨尤深。

孤雁见汉王虽无书带去,它倒有信义二字,一路向北而行,回复昭君。到了边关,空中又叫将起来。昭君抬头一看,已知雁回,心中大喜,便叫:『孤雁,劳你一路风尘,快快下来,好把回书交付与奴。』那雁在空中,也不落下,只将两翅抖得清清,见书已送到,并无回书。昭君已会其意,银牙一咬,心中暗恨道:『汉王何太不仁,一至于此!万里寄书,飞鸟且通灵性,你今既不发兵,又无回书,割舍奴家北去,一梦之情,从此断矣!早知汉王这等薄幸,不如老死冷宫,倒也罢了,图什么欢娱,留了话柄。』说罢,哀哀痛哭。只听得雁儿在头上叫了几声,一阵悲鸣,腾空而去。可怜昭君,还恋着关上,不肯动身,忽见李广气喘吁吁进帐而来,只叫:『娘娘,不好了。』昭君吓得面如土色,急问李广何事。未知怎生对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黑水河谈诗矢名节

九姑庙得梦赠仙衣

诗曰:

磨不磷来涅不缁,此生名节是根基。

若非护体仙家宝,怎保无暇玉一枝。

话说李广回奏道:『启娘娘,今日番帅等了半日有余,又宽了三日之限,等得不耐烦了,带兵到城下,问汉王既差昭君和番,到了边关,如何不见出关?若再刁难,就要架炮攻关了。娘娘呀,此关一破,可怜生民又遭涂炭,快请娘娘启程罢。』王龙也在旁相劝,昭君又听关外大炮连天,已知身不由主,只得快叫备马,李广一声答应下去,早已伺候。可怜昭君纷纷落泪,上了龙驹,关中也是三声大炮,送娘娘起行。王龙随即上马,带着三百伴送兵丁,随娘娘出了雁门关。李广送至关外,见娘娘去远,方纔紧闭关门把守,一面表奏汉王不提。

且言昭君哭别雁门,一路马上几次回头,王龙也暗暗流泪。早已到了番营,娄元帅带领众将等一齐跪接。暗将人图比对,一丝不误,心下暗想道:『怪不得狼主十分爱慕,果是美貌无双。』昭君在马上吩咐道:『哀家怕的夜晚鸣锣,尔兵随后而行,哀家有兵护卫,另扎一营。』娄元帅回称领旨,先让昭君起身,一路马不停蹄,兼程而进,到了北地,越山过岭,好不难行。

那日到了一个去处,但见黑雾迷天,遮人眼目,昭君便问王龙:『这是哪里了?』王龙道:『启娘娘,这是黑水河。』昭君又问:『黑水河去番邦还有多远?』王龙道:『尚有一半多路。』列位,你道王龙也不曾走过此地路径,怎这等透熟?只因他乃状元之才,无书不看,何况天下地理舆图?闲话少叙。且言昭君因见黑水河名,与奴今日和番,如同黑水一般,不禁两泪交流,吟诗二首:

雁门关候杳无信,断决相思两地深。

梦里恩情情最厚,南柯一梦付流云。

往日恩深意更稠,双心同结正风流。名花移向寒冰地,何日家乡慰别愁。吟毕,叫声:『御弟,你也吟诗二首,解奴闷怀。』王龙领旨,也吟诗道:

禁苑名花日日鲜,何日移向北边关。

他人哪识香滋味,两地栽花不似前。

故园卉草正鲜明,风雨最多不见晴。可惜天长地久夜,乡山无限最关情。昭君见王龙吟诗,又惹起心中烦闷,因吟成一律:

二九之年灾晦临,单于相见一番亲。

虽然身陷番邦地,方寸犹思汉帝城。

此日栽花香不吐,他日恐故泣无声。

惟知节操持松柏,奕细绵绵享令名。

王龙听见此诗,叫声:『娘娘,只怕身属异地,由你不得了。』昭君道:『异地虽由人主,但他为贪着奴家的美貌,逼勒和番,奴今忍耻偷生,一路而来,怎肯玷辱名节?就是今生不得与汉王相见,倘死在九泉,有何面目见汉王于地下乎?宁使汉王负奴,奴焉肯负汉王?此时不过哄那番人,奴就死在番邦,奴魂也要回汉朝的。』王龙听见娘娘一番贞烈的话,也带十分伤感。昭君道:『御弟呀,若在此死后,少不得你回汉朝,须要在汉王面前,表白哀家一番苦楚,足见御弟忠心了。』王龙口称领旨,说罢,不免放马起行,离了黑水河地界,正是:

行程好似天边月,赶路浑如赛流星。

昭君在马上一路观看北番景致,但见山高林杂,道路崎岖,行了百里,并无人家,也无宿店,连路上往来行人,一个也没有,十分荒险,好不难过。那日正走之间,忽见天色已晚,王龙吩咐扎下营盘。有军士回道:『此地荒险,难保夜间无歹人,护卫兵少,恐防备玉驾不严,若有失误,我等吃罪不起。』王龙道:『依你们便怎么样?』军士答道:『启王爷,你看隐隐山中有一带红墙,似一座古庙,离此约有一里之遥,不如赶到那庙里安歇,王爷也放心些。』王龙点头称是,吩咐催马赶行。不到片刻,已到庙门。王龙吩咐靠庙扎下营盘,点起银灯,埋锅造饭。大家用毕,俱各安寝。

只剩昭君独坐帐中,睡也睡不着,对着银灯,无计消遣,取了琵琶,弹一段思乡曲调,又伤心一回。耳听军中更鼓三敲,一时困倦起来,倚在桌上,手托香腮,似梦非梦,但见两个青衣女童走进帐来,口称:『奉娘娘法旨,召见仙姬。』昭君便也起身,离了帐中,随着女童,一路弯弯曲曲,到了一个去处。但见八字红墙,冲霄旗杆。走进庙门,回廊曲榭,玉石金阶,瓦盖琉璃,窗分麂眼。上了九层月台,到得殿宇,殿外站着无数黄巾力士,殿内分立十余个仙女,供桌上香烟缥缈,灯烛辉煌,黄绫帐内坐着一位难描难画的天妃,头带十二冕旒,身穿赭黄袍,手捧碧玉圭璋,端坐正中。昭君看毕,只听得上面喝声:『仙姬见娘娘,还不下拜。』慌得昭君倒身下拜,口称:『信女王嫱,愿娘娘圣寿无疆。』那娘娘叫一声:『昭君听着,今日召你,非为别事,哀家乃九天玄女之神,只因你姊妹有缘,召你前来,完你名节,日后还使你报仇有人。且将哀家鹤氅仙衣一件,赐你穿在身上,自使番王不敢近你。』说毕,便命女童将仙衣交与昭君。昭君接了在手,谢恩道:『得全名节回朝,重叙旧缘,自当将仙衣缴上。』天妃娘娘道:『大数不可逃也,何必痴心强求!仙衣自有人来收,不用你费心。』昭君还要再问,娘娘不答,叫声『去罢。』仍命女童将昭君领出殿去。下了月台,出得庙门,见额上有:『九姑庙』三字,心内记着,但是不由山路而走,走上一座桥梁,见桥下碧波清水,十分可爱,在桥上贪看此水,不防女童把昭君向水内一推,吓得昭君大叫:『我命休矣!』未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单于城昭君约三事

银安殿番王宴天使

诗曰:

端阳佳节最堪游,邀奴寻欢泛水舟。

舟返月明如宝镜,通宵一醉已忘懮。

话说昭君在桥被女童一推,只认坠于水中,哪知惊醒南柯,吓得浑身香汗。见一件仙衣放在身旁,取在灯下一看,只见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心中大喜,忙脱了宫装,将仙衣穿在里面,只有她一人知道,并未与王龙说知。耳听谯楼已转五鼓,暗想:『娘娘梦里吩咐之言,句句还可记得,奴说回朝续缘,娘娘说是大数难逃,难道奴竟不能回天朝了?』想罢,又是一阵伤心,泪下如雨。苦了一刻,叫声:『且住,娘娘说与奴姊妹有缘,赠奴仙衣,全奴名节,还使奴日后报仇有人,但奴姊妹,是一女流,又非男子,怎能习武,来杀番狗,代奴报仇呢?这句话儿,只好付于流水了。』

想罢,不觉打了一个盹。天已将明,众军士埋锅造饭。用毕,又要起行,昭君叫声:『御弟,此庙何名?』王龙出帐一看,见是墙上匾额,写着『九姑庙』三个大字,忙回奏昭君。昭君暗暗称奇,便差王龙进庙烧香,代她礼谢神明。王龙领旨进香已毕,回奏昭君,昭君吩咐拔寨起行,放了三声大炮,一齐上马,赶路长行。可怜昭君,在马上一步懒似一步,怕到番城;军士一步紧似一步,要赶路程。正行之间,忽见探子报与王龙道:『前面已离番城不远了。』王龙点一点首:『知道了。』打发探子去后,就来禀知昭君。昭君一见要进番城,苦在心头,泪如雨点,叫声:『昭君,你从此进了番城,如白染皂,再似璧玉无暇,今生再不能够了。』

一路想着,已到番邦城下,但见守城军官,一个个顶盔贯甲,弓上弦,刀出鞘,各挂腰刀,拿了手本,一排排跪接昭君娘娘。昭君勒住马头,不肯进城,对着番官吩咐道:『尔等可代哀家奏知狼主,说昭君娘娘要请三件事,要狼主依行,方肯进城。』番官道:『请问娘娘是哪三件事,好待奴婢奏知狼主。』昭君道:『第一件,要番国税簿;第二件,要你狼主输心服意,进贡天朝,第三件,要你狼主免生异念,速将降书降表进与天朝,永不反叛。依了哀家这三件大事,那时哀家方进城与狼主相见,如不依允,要想哀家进此番城,宁可拚命城下,情甘一死,决不从命。』

番官领旨,急急报与番王。番王问道:『昭君娘娘如何还不进城?』番官启道:『昭君娘娘不肯进城,要狼主依她三事。』番王听说,哈哈大笑道:『孤得昭君,如获连城之宝,今日到了我国,平生之愿足矣!莫说三件事,就是她要孤家依三十、三百、三千件事,孤都一一依从,快请娘娘进城便了。』番官领旨出城,速速报知昭君道:『娘娘吩咐三件事,奴婢已奏狼主,狼主一一依从,快请娘娘启驾进城,已排銮驾伺候。』昭君吩咐,先抬过钱粮、税簿、贡表一道,都亲自看过,一一查收,另日差官解往天朝。昭君到了此刻无可推托,没奈何,要进番城,总不免苦在心头,悲悲切切,进了番城。番王带了满朝文武,来接昭君。到了午门,有番女扶了娘娘下马,送至西宫。这些宫娥内侍都来参谒娘娘,一见昭君生得姿容绝世,都交头接耳,暗暗称羡道:『好个美貌娘娘,真似天仙下凡,怪不得我主兴兵,讨取昭君,耗费钱粮,却也值得。』不言宫中议论之事。

且表王龙归了馆驿住下,三百护军扎营教场。番王进了朝门,升坐银安殿,文武朝贺,都道:『我主不枉一番劳心,得了天朝昭君,皆是我主洪福不小。』番王闻奏大喜,文武各加一级。众臣谢恩已毕,番王方退殿,赶到西宫,去看昭君。忽见黄门官奏道:『今有征南大元帅娄里受,同了圣僧,与众将一起奏凯回朝,请旨定夺。』番王下旨道:『圣僧一路辛苦,不敢当其朝见,容日孤自到寺叩谢,娄里受等着召见。』孤王一声旨下,番僧归寺安歇,娄元帅带领众将到了金阶,俯伏地下,口称万岁。番王先慰劳一番,叫声:『娄卿今已取到真昭君,以成不世之功,深慰孤怀,照卿原职加升三级,外赐黄金千两,荷包四对。以下有功将士,俱各加官进爵,偏殿赐宴。兵丁犒赏免差两月。毛延寿进美有功,赏赐黄金五百两,荷包两对。』

众臣谢恩已毕,娄元帅仍将人图缴上,番王吩咐内侍收起,又要退朝回宫,黄门官又奏道:『天朝差的新科状元,又是娘娘御弟,名叫王龙,带领中国军兵三百,一路护送娘娘到此,现在午门,候旨定夺。』番王闻奏,即传旨,将天使召进金阶。见王龙是一个白面书生,大赞天朝人物,生得品格不凡。王龙见了番王,俯伏金阶,口称千岁千千岁,番王忙唤平身,赐绣墩旁坐。王龙谢恩坐定,番王道:『有劳天使,一路鞍马劳顿,孤心何安!』吩咐殿上摆宴,代天使洗尘。一声旨下,殿中摆了一席,款待天使。有内侍手执金樽敬酒,桌上珍馐,也不亚于中国庖治,怎见得,有诗为证:

山珍海味也相同,烧炸由来各用功。

浓淡调和烹饪手,百般巧妙有无穷。

王龙领了番王的酒宴,不敢过量,便出席,谢宴告退。番王命送至馆院安歇,番王袍袖一展退朝,文武各散不表。

且言昭君进了西宫,一见宫女穿的服色,不比中国样,口中声音不同,昭君越思越想,好不伤心,暗恨毛贼:奴是南朝恩爱夫妻,被你拆散,逼到北番,来日奏知狼主,将你这贼万刀千剐,粉身碎骨,好泄心头之恨。毛贼呀!你只知要害别人,如今反害自己了,这叫做: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又想番王进宫,须要如此这般,不出奴手掌心内。昭君正在沉吟,忽听一声驾到。未知昭君接驾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昭君智哄番邦主

王龙计下蒙昏药

诗曰:

巧计安排太入神,一般欢喜哄痴人。

梦魂颠倒心迷惑,不辨假来不辨真。

话说昭君正在宫中十分悲苦,忽见番奴报道:『启娘娘,狼主驾到西宫,请娘娘接驾。』昭君此刻听说,犹如万箭钻心,千刀戮肠,没奈何,点一点首,站起身来迎接番王,照着中国礼数,低低叫声千岁。番王一见,十分大喜,连忙用手扶起道:『美人少礼。』说毕,携手进宫坐定。先把昭君细细一看,好一个难描难画的美人,怎见生得好?但见她:

发是千根乌油黑,鬓分两处至耳根。

雁尾拖来垂脑后,中垂松髻巧十分。

脸如瓜子弹得破,不施脂粉亮如银。

八字柳眉分左右,一双俏眼碧波生。

鼻孔端正多福分,两耳不小天生成。

樱桃小口没多大,一口银牙白森森。

身材柳腰多窈窕,玉笋尖尖十指痕。

步步金莲三寸小,红绣花鞋足下登。

好似□娥离月殿,不亚仙女降凡尘。

番王看了昭君,不由身子都酥软了,恨不得即赴阳台,暗想:『番邦美女不少,三宫六院亦复多人,总不及昭君一二,孤蒙天赐良缘,今得与她共枕同眠,也不枉为一国人君。』又心中疑惑起来,命将人图挂起,与昭君两下比对,果然一点不差,方纔心中畅快。即将人图挂在西宫,一面吩咐摆酒款待新人。

番奴领旨,忙将红烛高烧,摆列二十四碟时新果品,一十八大碗海味山珍,番王上坐,昭君赐坐一旁,对对宫女斟酒,双双番奴上菜。昭君苦在心头,也没奈何,站起身来,劝敬番王几杯。正当酒过三巡,菜添五次,番王也有几分酒意,不禁快活起来,道:『孤为美人,日日想念,夜夜挂怀,折了许多人马,费了多少钱粮,今方得美人来到我国,成就百年姻缘,孤也算遂了平生之愿!』说罢,哈哈大笑。又道:『孤在北方,美人在南方,可谓风马牛不相及,不料缘份一到,千里如同咫尺,孤好不快活人也!』吩咐宫女:『快敬娘娘一杯酒,算孤代美人洗尘。』宫女答应,斟了敬昭君,昭君也回敬番王一杯。彼此饮酒已毕,番王道:『想美人在中华既称才女,必定色艺双全,孤要请教一二。』昭君道:『妾本下愚陋质,多蒙大王错爱,费了许多心机,今日得侍箕帚,妾之幸也。但妾纔不堪上达天庭,若冒昧直陈,恐贻笑大王。』番王笑道:『美人不必过谦,孤一定要请教的。』昭君道:『请问大王,还是即席吟诗,还是曲谱新声,愿求示题。』番王道:『先请教美人佳作一二首,就以孤与美人今日合卺为题。』吩咐宫女取过文房四宝。昭君濡得墨浓,添得笔饱,展开锦笺,不假思索,一挥而就,成诗两首,呈与番王。番王接过一看,上写道:

其一:

本是南邦女,今来北帝城。

姻缘千里系,觌面两心倾。

细饮珍味酒,还聆箫管声。

人间多美事,雨露最关情。

其二:

蒙君多错爱,枕上未寻春。

今夜偕花烛,此心对鬼神。

不须思故国,自是可怜人。

再把人图比,曾知真未真。

昭君吟此二首,诗中大有喻意,好在番王酒后不解,只是赞好道:『美人才堪倚马,诗中句句不失《关睢》之体,孤得美人,宫中如得一良佐,孤之幸也。』说毕,哈哈大笑,吩咐宫女:『快敬娘娘一大杯酒,以润诗肠。』昭君饮毕,又回敬番王一大杯。番王道:『还要请教美人新声。』昭君道:『新声不比诗词,恐其中有冒渎大王之言,有失大王清听,望乞大王恕罪,方敢唱来。』番王道:『美人只管放口,孤断不来罪你。』昭君领旨,命宫女取过她的琵琶,弹出一曲:

自幼生来十九春,父母爱如掌上珍。

只因一梦成异事,越州召取女昭君。

有奸贼子爱金银,改了人图起贪心。

一时不合将才使,自画人图费精神。

未遂奸谋怀了恨,一路哄到帝王京。

点黑痣,奏圣君,将奴贬人冷宫门。

身受苦,冤莫伸,无心得遇姓林人。

救出冷宫偕连理,抄没奸党问典刑。

透消息,走奸臣,逃至北方起刀兵。

将奴人图来哄献,硬要奴家献番人。

可怜损兵与折将,苦坏天朝汉室君。

倘欲不舍昭君女,又怕江山不太平。

欲要舍了昭君女,好好夫妻两地分。

夫妻本是同林鸟,一旦各自奔前程。

夫在南来妻在北,要想见面万不能。

琵琶别抱真遗丑,只好千秋落骂名。

忍耻偷生来到此,保得汉室锦乾坤。

佑天子,救群生,怜兵将,恤万民。

干戈平靖四方定,总为区区一个人。

自古红颜多薄命,何心惜爱恋浮生。

可叹世人痴愚子,贪花只管逞凶横。

只利己,不顾人,何妨忍耐少烦心。

强中更有强中手,多少好汉付灰尘。

昭君弹毕,将琵琶递与宫女。番王此刻也有半醉,并不懂曲中之意,只是赞好。昭君怕番王醉后及乱,忙心生一计,便道:『启大王,妾自南方一路到北,多蒙兄弟王龙保护,伏望大王召他进宫,赐他一杯酒,以酬他风霜之苦。』番王准奏,即将王龙召进宫内,赐他三杯御酒。王龙饮毕谢恩,也要回敬番王。宫娥正要上前斟酒,昭君叫声:『住着,待哀家亲斟与大王吃。』一面向王龙丢个眼色,王龙会意,暗在袖中取出迷昏药,下在酒内。未知番王肯吃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报冤仇怒斩延寿

仗仙衣吓住番王

诗曰:

舌剑唇枪利十分,只知平地起风云。

害人反使自身害,恶贯满盈受典刑。

话说王龙将迷昏药暗暗放在酒中,双手敬与番王。番王此刻酒已难下,又碍着昭君情面,不好不饮,只管端杯一饮而尽。此酒不吃犹可,一吃时,大叫一声:『不好』,顿时昏迷过去,不省人事,几乎跌下椅来,吓得两旁宫女,只认番王大醉,急急扶王至床睡下。王龙告别离宫,只剩了昭君,打发宫女撤去筵席,收拾安寝。没奈何,在床边和衣而睡,去伴番王,一宿晚景休题。

次日五鼓,番王酒醒,一见昭君睡在床边,很不过意,便搂住昭君道:『昨日酒醉,不曾成亲,带累美人一夜未睡,孤心不安,今日孤家一定陪礼。』昭君趁机便奏道:『启大王,成亲乃是小事,妾有大冤未伸,伸冤方能成亲,冤不伸则亲不能成。』番王闻奏,大吃一惊道:『美人,仇人是哪个?今在何方?快说与孤知道,好代美人伸冤。』昭君道:『妾的仇人不是别人,就是毛延寿这个奸贼,他与妾有一天二地三江四海之仇,大王不斩此人,要妾成亲,妾宁死不从。』番王一想:『延寿虽是美人的仇人,乃孤的功臣,孤怎忍杀他?若不将他取斩,美人又不肯成亲,如之奈何!罢罢,也顾不得许多了。』便暗暗叫声:『毛延寿,是你的对头到了,非怪孤情过薄,孤要美人成亲,也只好忍着心,将你取斩,等你死后,再把你加封便了。』想了一会,道:『就依美人所奏。』昭君大喜谢恩。

早有番奴请番王临朝,番王梳洗已毕,整冠束带,别了美人,即刻登殿,受文武朝参。忽然心中大怒,便叫两旁武士:『将误国奸贼毛延寿,推出午门取斩。』一声旨下,早闪出许多武士,上前动手,从左班中推出毛延寿,也不由他分辨,一个个揪袍褪带,背剪牢栓,推推拥拥,朝外就走。只吓得两旁文武,面面失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狼主为什事故,要斩延寿。与他无交者,不肯出头,只有卫律,撇不过师生之情,出班奏本道:『臣启狼主,不知毛丞相所犯何罪,该问典刑。』番主闻奏,说不出宫中的私事,只回道:『毛延寿身为天朝大臣,既可献人图与我国,挑动两下刀兵,焉知将来不可又挑动他邦?此乃误国之贼,容他不得,故此取斩。』卫律道:『毛丞相虽不忠于天朝,却忠于狼主,望狼主念他献美有功,将功折罪。』番王听说,把脸一沉道:『毛延寿是一定要斩的,卿家不必多奏。』卫律见不准奏,已知是代昭君报仇,不敢多言,只得叹息,退在一旁。

番王当殿即命番奴请昭君娘娘出宫,监斩毛延寿。番奴领旨,去不多时,请了昭君上殿,见了番王。番王即下龙墩,携了昭君手,同至五凤楼前,并肩坐下。但见毛延寿背插斩旗,跪在下面,昭君一见,由不得怒从心起,指着毛延寿骂道:『好大胆奸臣,身为首相,禄享千钟、富贵极矣,汉王有什亏负于你,奴也与你无冤无仇,千番百计,使奴活活夫妻,两地分开,贼呀,你只知日头在午,谁料也有今日?』昭君一席话,只说得毛延寿低头不能回答。番王一旁解劝道:『美人不必烦心,只等午时三刻一到,开刀斩了奸臣,便消你心头之恨,何必说话劳神?』毛延寿在下面,听得番王一番言语,不由地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大叫一声:『狼主,是何言也?臣乃娘娘的仇人,却是狼主的功臣。想臣来献美,使狼主得此美人,且想昨夜之欢娱,非臣不能有此。臣不曾犯法违条,无故遭刑,死难瞑目,望狼主开一线之恩,赦臣老命罢!』番王倒被他这一番话,心中说软了几分,反劝昭君道:『美人且看孤薄面,饶他一命罢。』

昭君一闻此言,由不住心头焦躁起来,便叫:『大王有所不知,只因这贼用计,将奴贬入冷宫,奴几丧命;又将奴老父母无罪充军,可怜也是死里逃生,奴本待饶他,奈他不肯饶人,大王呀,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休信此贼一番哄诱言语。』番王听说,点一点首,连称:『美人之言极是!』只吓得延寿高叫:『娘娘,千不是万不是,总是小臣该死,一时昏迷,起了贪心。汉王已将臣满门取斩,也可消娘娘心头之恨。只剩老臣一人,望娘娘生恻隐之心,饶恕老臣,臣亦辞朝归山,保全朽骨。愿娘娘寿登大耋,与狼主同偕到老,臣死不忘恩。』昭君听了这句话,分外伤心,咬牙切齿喝叫:『奸贼住口,你死到临头,说的话儿,尚是不清不白,常言:有仇不报非君子,你也不必痴心了。』说着,珠泪纷纷。番王见昭君悲苦,也不好苦苦相劝饶恕延寿,便叫声:『美人,既不肯恕他之罪,午时三刻已到,可将毛延寿开刀取斩,何必伤心,苦坏身子。』昭君收泪,点一点头道:『大王之言极是。』番王吩咐;『将奸贼开刀罢。』

一声旨下,谁敢怠慢?刀斧手答应一声,只听平空三个狼烟大炮,又见黑旗一展,钢刀三亮,番兵动手,好不怕人,便把毛延寿三十六刀鱼鳞剐去,临后破腹剜心。可笑延寿在日,作恶多端,今日死于番邦,以昭恶报。昭君一见番王将奸臣正法,心中畅快,免不得假意殷勤,谢了番王,一同回了西宫。卫律悄悄向狼主请旨收尸,番王因却不过昭君情面,诛了延寿,今见卫律所奏,便准他的本章。卫律在法场上,把延寿零碎尸首收拾,用一木棺盛殓,送在荒郊埋葬,立一石碑文,尽他师生之情,不表。

且言番王诛了延寿,知道昭君不能再为推托,打点今晚成亲,吩咐宫中摆宴,与娘娘改恼添欢。宫女答应,摆下酒肴,番王上坐,昭君旁坐,你一杯我一杯,吃得番王十分大醉,按不住心头欲火如焚,要来勾搂昭君的香肩,拉去同赴阳台。幸得昭君知道不免,想起梦中仙女吩咐之言,一进宫门,便脱去上盖衣服,露出仙衣。番王正要动手来扯昭君,手碰衣上,只听番王大叫一声:『疼死孤也!』但见十指鲜血淋淋,吓得魂不在身。未知是何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欲全名节说假梦

要还心愿造浮桥

诗曰:

妇人所贵节兼名,能自己身永不更。

断臂毁容全白玉,此心肯让古田横。

话说番王因酒后去扯昭君同赴巫山,谁知拉在仙衣上,忽然如万根银针直刺,刺得番王十指鲜血淋淋,大叫一声:『疼杀孤也!』又因昨日吃了迷昏药酒,心中一急,忽然发作起来,不觉鼻孔血出如流,吓得两旁宫女面如土色。昭君急急向前,叫声:『大王身体欠安,不好过贪,还是静养为上,且消停几日,等大王病好,再成亲不迟。』番王点头道:『美人之言极是,孤且回昭阳安歇,失陪美人了。』说罢,即起身。昭君送出西宫,且喜番王有病,脱了灾星,自此以后,皇天有眼,几次番王到了西宫,不是有病,即是不能近身,弄得番王心中好不焦躁。

那日番王吃得十分大醉,定要与昭君成亲,命一班宫女硬将昭君的上身衣服脱去,哪知挡着手的,谁不连声叫疼,番王十分诧异,便问昭君,是何缘故。昭君此刻又怕又喜,怕的番王硬勒,只管叫人动手,就有许多不好了;喜的仙衣有灵,保全身子,一见番王问她缘故,便扯个谎道:『妾启狼主,只因龙体欠安,妾在宫中,许下香愿,等狼主病已痊好,妾亲去烧香了愿,如今狼主病已渐就痊,可未曾了愿,妾于昨夜三更,梦见金甲长人,口称此地白洋河神责备妾身道:「许愿不还,身受口头之罪,速向狼主奏明,到白洋河亲自烧香了愿,保佑你百事遂心,夫妻偕老,如其不然,赐你银针十三根,插你身上,使番王不能近身,教你活活守寡一世。」说毕,冉冉腾空而去,吓得妾浑身冷汗,惊醒过来,就是这个缘故,望大王准奏,或者神人收去神针,成亲有日,也未可知。』番王闻奏,心内一想:『孤用许多金银买昭君之心,难道昭君没有一点情义与孤么?又要白洋河烧香,须搭浮桥,非十几个年头不能成功,叫孤如何等得?且住,昭君既到我国,如入牢笼,终究难脱孤手,除非死了,恩情方断。』想毕,便叫声:『美人所奏,孤无有不依。』昭君大喜,连忙谢恩道:『启狼主,妾的心只此一件事了,还愿回来,与主成亲,誓同白首。』番王哈哈大笑道:『难得美人一片好心。』又吩咐宫中摆酒,吃得尽欢而散。

一宿已过,次日早朝,番王登殿,文武朝参已毕,旨下吩咐工部拨帑,兴工搭造白洋河浮桥。工部闻旨,大吃一惊,急忙奏道:『启狼主,白洋河口面广阔,难量丈尺,日用千人,仍要造船载人,次序搭造起来,要用铁环三千余斤,方可锁定浮桥,水纔不能冲坍。依臣估来,需时十六七年,需银非费倾国之财,劳万民之苦,不能成功,望王停了此旨。』番王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卿只要催赶完工,不必为孤懮虑。』工部不敢违旨,只得退出朝门,兴工去了。番王打发工部去后,坐在殿上暗想:『孤为昭君,日费万金,不怕昭君不得成亲。昭君呀,你可知孤王为你一片苦心么?』想罢退朝,仍归昭阳静养不表。

且言昭君,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哄番王,苦费金银,痴想成亲,付之流水,每日闷坐宫中,心上有事,非弹琵琶,即是吟诗,或闲步花园,以散心情,但听得:

枝上子枧啼不住,声声叫出断肠吟。

蝴蝶过去飞来燕,莺藏林外弄姣声。

桃红柳绿如铺锦,杏花初放墙角横。

过了春来到夏景,水面荷花香十分。

一对鸳鸯双戏水,鹭鸶常傍藕池根。

凉亭摇扇乘风坐,修竹根根被暑浸。

过了夏来秋又到,桂花香送沁人心。

好个八月中秋夜,佳节共赏月光明。

东篱又放陶家菊,门外白衣送酒人。

凛凛狂风交冬令,白雪纷纷亮如银。

泪滴成冰真个冷,寒鸦便共梅与争。

古人踏雪寻梅饮,雪拥蓝关马不行。

可惜日月如梭快,四季景致瞬息更。

十年妇女闺中老,悔不当初嫁夫君。

昭君观看园中景致,游玩一番,没情没趣,出了园林,仍回西宫纳闷。

这十六年中,番王有多少盼望,助他相思;昭君有无限离愁,增她的悲苦;该管工部官员,费许多手脚,发多少钱粮,用若干人夫,耗无限心血。正是十六年光阴,人生原不容易过去,书中不用片刻时辰,浮桥业已告成。工部上复朝命,番王心中大喜,忙进西宫,昭君接驾,将番王迎进宫中。行礼已毕,坐定,番王道:『美人要搭浮桥了愿,今桥已告成,但凭美人择日前去烧香,回来好与孤王成其美事。』昭君听说,由不得苦在心头,暗叫一声:『苦命的昭君呀,你的催命符到了。』反破涕为笑道:『好快日子,倒也十六年了。』番王道:『孤家度日如年,足足等了十六年,美人又不要别生枝节。』昭君道:『这个自然,妾身若再推辞,岂不辜负狼主十六年等候的恩情了。』番王听说,哈哈大笑道:『美人之言有理。』昭君道:『启狼主,可命御弟同工部,到白洋河先去烧香谢神,收工回来复旨,妾自择日烧香便了。』番王准奏,一面将旨传出宫去,一面吩咐宫中摆酒,代娘娘贺喜,不表。

且言王龙在馆驿内接了番王旨意,虽是份无统率,却也不敢不遵,忙会同工部,备了祭礼香烛到浮桥,先把桥一看,好不高耸,怎见得,有诗为证:

建立全凭造化工,长桥高欲起平空。

虽由妙手人之巧,总在汪洋一派中。

王龙看毕,免不得与工部在桥上烧香行礼,化纸已毕。王龙到底生在中华,未曾领略过外国的风景,慢慢同工部下了浮桥,也不坐马,也不坐轿,一路步行,玩着野景:山虽不高而险峻,水虽不秀而长流。走有十余里下来,忽见山脚下站着一人,有些认得,王龙向前一看。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救忠臣苏武回朝

找丈夫猩猩追舟

诗曰:

牢笼已脱苦懮愁,矢此忠贞到白头。

虽说姻缘非族类,好逑也自赋河舟。

话说王龙远远见山脚下站着一人,虽是风霜变色,却见他中国打扮。细细定睛一看,原来有些认得此人,忙抢几步向前,到了山脚,再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老臣苏武。王龙连忙打恭道:『原来是苏老丞相,为什么在此受苦?』苏武也还礼道:『原来是殿元公,说起老朽到此和番,十分□惨,然卫律逼某投降不屈,命某在此牧羊,一十六年,多蒙山中猩娘收留洞中,生下一男一女。某日夜思想故国,今生是不能回转了!殿元公莫非也来和番的么?』王龙听说,十分悲叹道:『原来如此!老丞相只管放心,包你指日回朝便了。』苏武大喜道:『殿元公有什回天的手段,搭救老朽?』王龙道:『老丞相有所不知:只因番王统兵打破雁门,已逼汉王无奈,将昭君娘娘献出,如今已到番邦。某是奉旨随娘娘驾到此地,也是十六年了。番王甚是敬重,言听计从,无奈娘娘只是不肯成亲,今又在这西北特搭一座浮桥,破费十六年功夫,方纔告成。先命某等到此烧香看工,无意闲游,幸遇老丞相。等某回朝复旨,在娘娘面前求她方便一言,包管老丞相指日回朝。』苏武连声称谢道:『使朽骨得还故乡,皆出殿元公之所赐也。』王龙连称不敢道:『老丞相速速回洞,快些收拾,好打点动身,某也不敢久留,要复旨去了。』遂与苏武作别,同工部上马,一齐进朝。

到了午门下马,工部在午门守候。王龙进了西宫,当面见了昭君缴旨,便把老忠臣苏武留番受苦,要求娘娘搭救的话奏了一遍。昭君点一点头,打发王龙出宫去后,暗叫一声:『苏武,你在番邦受苦多年,有哀家知道,还将你救出龙潭虎穴,但不知哀家在番十六年,有谁来救哀家呢!』说罢,纷纷珠泪。正在伤心,忽报驾到,昭君连忙收泪,将番王接进宫中坐定。番王道:『美人可曾择日烧香?』昭君道:『只要黄道吉日,便可烧香。』番王传旨与礼部知道,卜日进呈。昭君道:『但不知中国还有什人拘留此地?』番王道:『汉将李陵不屈而死,只有一个苏武,因劝他归降不从,罚在牧羊城受苦。后来该管官儿报来,苏武连人连羊不知去向,多份葬于山兽腹中了。中国只有王御弟在此,并无别人了。』昭君道:『只怕老苏武还在呢?』番王吃惊道:『今在哪里?』昭君便把王龙在山中相会的话先说了一遍,又道:『他既不肯降顺,留之何益?可怜他家乡万里,妻子不知存亡,望狼主开一线之恩,放他回去罢。』番王闻奏,无有不依,即刻传旨,着内侍随天使王龙来到飞来洞,赦苏武回朝。内侍领旨出宫,会了王龙,说明来意。

王龙想起苏武十分褴褛,不便朝见,又命家人打了一个衣包,与他更换,收拾停当,一齐上马出城。找至飞来洞,正是猩猩不在洞中,苏武在那里痴痴盼望,王龙与内侍一齐下马,宣读赦旨。苏武大喜,又见王龙取衣服与他更换,深感王龙之情,暗想:『在洞多年,又蒙猩娘一番情义,生下一双儿女,不知今日带往哪处玩耍,不及与她作别,留下一字相谢。』遂同王龙下山,入朝见了番王。番王慰劳一番。又是昭君召进宫中,苏武拜谢救命之恩,昭君命内侍扶起赐坐,叫声:『苏卿,回朝上复汉王,他原许奴御驾亲征,来救哀家,今已多年,并不见一兵一将到来,不但误奴一世青春,而且将奴身陷北地,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奴今苦积如山,不及写书与你带去,烦你口传一信与汉王,教他明岁招奴魂回归。哀家那日曾将番邦税簿文凭降表进与汉王,不知吾王可曾收到否?正宫林后、哀家父母妹子,望老忠臣代哀家一声问候,御弟王龙家内,仍烦寄一信去,说他明年一定回来,使他家内放心。』

苏武只是连声答应,就此起身,拜别出宫而去。又见番王,番王便对苏武道:『番王敬你乃天朝一个大忠臣,累你受苦一十六载,只因孤王一时不明,误听奸人谗言,简慢天使,孤之罪也。这是表书一道,贡物十扛,烦天使转达天子,聊表孤王之心,外有些须菲礼,相送天使,以做路程。天使带来兵丁一千名,今只剩五百名,各赏口粮,烦老忠臣带回中国。』苏武听了番王吩咐,连忙叩谢,退出午门。后又与王龙作别,并谢他搭救之情。王龙见苏武喜色匆匆,也不及写家书,托代口信,转寄家乡,不过是一番嘱咐。

苏武别了王龙,仍带五百兵丁,押着贡物,出了番城。苏武到底年高,不惯骑马,一路行来,甚是狼狈,便问土人:『此地可有水路舟船否?』土人指明:『西南山嘴下,有一座大海,海路直通雁门,路却远些,那里便有海船,雇了载人。』苏武听说大喜,谢了土人,一马放开走了二十里,来到山嘴,果见一座大海,海上列着许多大船。苏武便吩咐从人与海船讲明价银,雇了两只海船,甚是宽大,任你多人,亦可装载,只要顺风,瞬息便到,风若不顺,寸步难移。苏武见船雇妥,便下马上船,五百兵丁分在两船,正是顺风时候,舟人看定指南针,扯起两把大篷,一直望南进发,这且慢表。

再言猩猩,带了儿女一双出洞,因天气晴暖无事,一则出去玩耍散心。二则在满山中找些果品,与苏武充饥。三则苏武初到洞中,还教小猩猩防备,怕他溜走,今已来到了十六年,又生下儿女,以为绊住苏武,也不用防备了。老猩猩一出洞去,那一群小猩猩都跑出洞去,到满山寻果子吃,只剩苏武一人在洞,所以今日得脱身而去。哪知猩猩回洞,不见苏武,心中十分着急,吼地一声唤齐小猩猩,乱打一番,瞋怪他们贪玩放走,又命满山找寻,哪里有个影儿。只急得猩猩正在跌足捶胸,忽听空中叫一声:『孽畜休慌,听我吩咐。』吓得猩猩向上一看。未知是何神仙,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弹琵琶带病思乡

嘱御弟含悲生别

诗曰:

光阴又早小春天,几度相思也枉然。

不是春心能锁住,容颜易改被情牵。

话说猩猩向上一看,见是山神,忙跪下道:『薄情苏武,不念小畜搭救之恩,竟自不别而去,可恨可恨!』山神道:『你也休要怪他,他与你缘份已满,该他回朝之日,因钦命急迫,不及与你作别,非他过于薄情。现留一字相谢。你可从水路追去,还可会他一面,吾神去也。』猩娘见山神去远了,急忙站起身来,先将桌上字条一看,,点点头,折了收起,不敢耽误,背着女儿,抱了儿子,出得洞门,放开毛腿,一路顺着海边追将下来,行走如飞。虽是船趁风威,走得甚快,猩猩两腿,亦快于船,不消两顿饭工夫,早已赶到。苏武两只海船,船却离岸甚远,猩猩追来,在岸上乱跳乱叫,早惊动苏武。苏武在舱内,已知猩娘追来,急急站出船头,高叫一声:『猩娘,多蒙你十六年恩情,又生下一双儿女,非是苏武薄情,不别而行,一则因猩娘不在洞中,二则圣命紧迫,若不回去复旨,是为不忠,故留一字相谢。你可略等几年,我自来看你。』那猩猩也揩着眼泪,指着一双儿女:『还是带去不带去?』苏武也会过意来:『一双儿女,权留猩娘身边抚养,少不得日后骨肉团圆,自有相逢之日。』说毕,只怕过于缠扰,催舟而行,直望中国而去。猩娘在岸上,痴痴望着苏武的船儿,不见影子,方纔含泪带了一双儿女,回洞而去,后书自有交代。

再言昭君,虽仗身上仙衣,免了番王搅扰,但初进宫时,面似桃花,如今病体恹恹,身子瘦黄,每日痴坐出神,毫无一物以畅情思,忽然想起琵琶是奴知己,遂取过琵琶弹起,□□惨惨,苦成一调:

奴今正想宜春令,无心去看卖花人。

夏天懒见鸳鸯面,并头莲儿两地分。

思乡又恨秋天雁,寄书去了没回音。

冷天怕唱普天乐,心事怎诉汉王君?

泪珠好似湘江水,悲悲切切不成声。

泪痕湿透红衫袖,红绣鞋难穿脚跟。

怎得一朝升平乐,香柳难得救回程。

思君懒看十样景,夜宴羞尝百味珍。

孤□怎带金落索,欲上小桥步难行。

院中怕忆红芍药,鬓边斜插桂枝根。

徘徊常靠西河柳,思王坐到月儿明。

可怜又增叨叨令,冷风吹落花后庭。

昭君弹罢一曲,将琵琶放过,正在闷坐,泪珠频倾,忽报驾到,昭君慌忙收泪,起身相迎。番王到了宫中,行礼已毕,坐定,番王带笑叫声:『美人,如今苏武已放还乡,已遵美人之命,今值美人无辞,也该依从孤王成亲。』昭君道:『这件事还依不得狼主呢!妾曾奏过狼主,要到浮桥烧过香、了过愿,方能成亲。』番王见说,一想:『十六年倒等得,难道这几日就等不得了?』只等礼部择定日期,再催她去烧香,还有别个推托吗?』想毕,连声称赞:『美人是个烈性之人,孤也拗你不过,还是陪孤王吃酒罢。』昭君答应,一面吩咐内侍摆酒,连忙假意虚情举杯,只管敬番王的酒,番王被昭君灌得十分大醉,仍回昭阳安寝不表。

且言昭君打发番王出宫去后,坐定,心中一想:『浮桥已是成功,只差礼部卜定日子进来,那时奴要全名节,就不能顾性命了。汉王呀!奴在这里想你,你在那里未必想奴,常言:痴心女子负心汉。奴在番一十六载,全无片纸只字音信到来,汉王你狠心太过了!』说着,不觉二目双红,泪如泉涌,悲苦一番。又叫声:『且住,御弟身陷番邦,一十六载,进宫日少,不能常常叙话,趁今日番王不在宫中,不免召他进来,嘱咐他几句分别的话。』一面叫内侍宣王龙进宫。

内侍领旨,去不多时,已把王龙召进宫内,朝见娘娘已毕,一旁赐坐。王龙道:『娘娘召臣,有何吩咐?』昭君道:『御弟,累你在番多年,使你少年夫妻活活分离,哀家之过了。哀家一路来,承你相伴到此,两雪风霜,受尽千辛万苦,哀家没有一些好处给你,于心何安!』王龙道:『此乃为臣份内之事,何劳娘娘挂念!』昭君道:『哀家今写下一封家书,恐日后御弟回朝,一时忘记,今日预先交付与你收下。』王龙道:『娘娘书今在何处,好让臣带出宫去。』昭君道:『书有三封,已写现成在此,还未曾封,你可细看上边情节,便明白了。』

王龙接过三封书,先将头一封抽出,乃是寄与汉王的,上写道:

临行分袂是何言,妾却痴心候边关。

云雁传书无音信,拋去相思十六年。

龙榻另贪宠爱者,当初恩义付流泉。

守贞不用图余乐,只有芳魂返故园。

又抽出第二封书,乃是寄与正宫林后的,上写道:

虽非同姓沐恩深,姊妹相称胜嫡亲。

贤后代奴筹万策,君王视如路旁人。

此心唯有存贞烈,芳体何能乱礼伦。

欲望相逢同聚首,除非一梦认全身。

再抽出第三封书,乃是寄与他父母的,上写道:

父母恩同天地高,此身未报意牢骚。

因贪富贵花添锦,陡起刀兵血染袍。

甘旨无人虔供奉,梦魂何处会儿曹?

椿□未卜可康健,休想孤鸿唳碧霄。

王龙看了娘娘三封书信,俱是些断恨绝命的话,免不得暗暗悲伤。不便说明,一面代她粘好信口,口称:『娘娘书中字迹,一切句句关情,虽古之贤妇淑女,不及娘娘之笔力也。臣已收好书信,臣要告别出宫了。』昭君叫:『御弟且慢,哀家有句紧要之言嘱咐于你。』王龙道:『请娘娘吩咐。』未知昭君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深宫夜坐苦怨汉王

浮桥烧香悲诉求神

诗曰:

同携玉手并香肩,送别哪堪泪满天。

勒马未离金殿角,销魂先被美人颜。

话说昭君叫声:『御弟,奴算起来,在世日少,终要别你。少不得番王打发你回朝之日,望将奴魂带归故土,奴在九泉断不忘恩。这句话儿切记在心。』说毕,放声大哭。王龙再三劝慰道:『娘娘不必伤心悲苦,且保重御体要紧。』正在宫中叙话,忽见正宫差了内侍,送烧香日期到来,吓得王龙急急告别出宫。昭君吩咐御弟一声小心在意,王龙答应而去,不表。

且言昭君接到礼部择的烧香日期,上写:『次日乃黄道吉期,请驾出行。』看毕,知道生机日短,死期将近,免不得暗暗伤心,假作笑容回言:『知道了。』打发正宫内侍去后,独自进房坐下,仰天大哭道:『奴的生路,只有今日一夜了,明日到了浮桥上面,番王呀,哪里为你烧香了愿,分明是奴的终身结果了,你还痴心想奴结成连理,只怕你还在梦中呢!实不是奴家过于无情,奈名节攸关,岂能失身番地?』正在闷想苦楚,忽听远远一声响亮,谯楼正打初更,昭君长嘘一声,吟诗一首:

月掩浮云少迹踪,因何此日不相同。

嫦娥若把昭君妒,羞对莲花宝镜中。

吟诗已毕,又想:『奴与汉王若是无缘,如何梦里相逢,许了婚配?未满一年,好好鸳鸯拆散两地,有缘要算无缘了。且住,堂堂大国皇帝,尚且不能庇一妃子,何况民间?故出许多奇怪事,成为话柄。哎,汉王呀,这是要讨昭君,你就输心服意送与外邦,若是要你的江山,难道也让人不成么?这般庸弱,还做什么人君,管什么万民?总之,汉王你怎忍拋撇奴家,全无一点夫妻之情,奴还思想他做什么呢?』正在细想,又听鼓打二更,吟诗一首:

遥忆君王不动情,绸缪不减惜惺惺。

算来指望千年合,怎奈今朝独苦吟。

吟诗已毕,又想:『父母俱已年老,膝下无子,还幸生奴姊妹二个,招个女婿,奉养终身,到老有靠。不料遇见对头,父母为奴遭刑,又遇假旨,为奴充军,受尽千般之苦。及一旦身为国戚,也算否极泰来,不知女儿又遭此不测之祸,害得父母终日思想,免不得要生出病来的呢。爹娘呀!譬如当日未曾生这个女儿,也可置之度外了。且喜眼前还有妹子,谅已成人,父母切不可又贪富贵,似奴这个女儿,分明送入火炕去了,今生今世要见女儿之面,是万不能了。』想毕,放声大哭。又听谯楼正打三更,已交半夜,只是跌足捶胸,连叫:『罢了!』悲悲切切,又吟诗一首:

淹滞番邦十六春,朱颜易改白如银。

光阴久恋浮生地,怎辱奴家不坏身。

吟诗已毕,又想:『御弟王龙,身陷番邦一十六年,受了许多苦楚,思了无限家乡,撇下三宿妻房。他在背后不知落了多少眼泪,他的苦楚,与奴一样,向谁人告诉?他见了奴,也是可怜;奴见他,也是伤心。』昭君正想之间,又听谯楼已交四更,昭君见光阴渐渐短了,心内犹如小鹿乱撞,因再吟诗一首:

叹息我生竟不辰,生平有志未曾伸。

随波好似浮萍草,雨雨风风傍海滨。

吟诗已毕,未免十分悲苦,大叫一声,昏迷在地,只吓得外面伺候的宫娥,急急进房救醒,叫声:『娘娘休要悲伤,天已不早,请安置养些精神罢。』昭君苏醒过来,点一点首,吩咐宫娥们:『且去睡吧。』宫娥答应出去。昭君打发宫娥去后,又听谯楼鼓打五更,只急得昭君魂不附体,因作断肠词一首:

千金体,都休说。傍妆台,镜光裂。两国兵戈不

休歇,累得娇容葬鱼鳖。苦相思,心硬咽,满腹愁肠

泪出血,无由一面吐衷情,忙把行李多打叠。忆汉王,

苦拋撇,全无片甲一兵临,辜负青春好时节。

吟了断肠词已毕,忽然想了一会,后笑起来,又吟诗一首:

羞煞番君太冥顽,来朝空想结鸳鸯。

浑如江底捞明月,枉做三春梦一场。

吟诗已毕,两泪交流,痛哭不止。又听得钟鼓齐鸣,天色渐晓,只得对镜梳妆,心如刀割。可怜数年不曾对镜,但见镜内照见自己容颜不改,苦苦叫声:『昭君呀,多为这容貌丧身,好不痛杀人也!』又吟诗一首:

对镜梳妆似月圆,番王定计却无缘。

贞心一点人难识,怎免芳躯赴九泉。

吟诗已毕,正纔梳妆完备,只见番王驾到西宫,叫声:『美人,烧香起驾罢。』昭君一面迎接番王,一面回说:『候驾多时了。』番王大喜,吩咐内侍摆驾,同娘娘烧香去者。内侍领旨。昭君此刻苦在心头,假陪笑容,同了番王坐上玉辇,出了宫门,早有众文武伺候午门,一路随行。出了番城,已到白洋河口,但见水势连天,波涛滚滚,昭君便同内侍道:『洋中可有什么景致?』内侍跪下奏道:『启娘娘,此地天连水、水连天,并无船只往来,又无庙宇创建,惟有汪洋大水,一望无际,今日新添一座浮桥,就是景致,别的景致一些儿也没有。此桥造的高而又险,上去有些害怕,娘娘走上去,很费力呢,何必定在此处烧香?』未知昭君听说,怎生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断肠诗猿啼鹃唳

洋河水玉暗香沉

诗曰:

昭君含泪手捶胸,一片相思总是空。

往日恩情付流水,南柯梦里再重逢。

话说昭君听见内侍一片言语,由不住两泪交流,便问内侍:『拦阻哀家何意?哀家既到此烧香,焉有不上浮桥之理?』内侍不敢再奏。昭君又对番王道:『妾陪狼主一同上去走走。』番王点头,吩咐内侍将牲礼香烛摆到桥上伺候,内侍领旨而去。番王同昭君下了玉辇,慢慢缓行,王龙等后面跟随,走到浮桥上面。这桥造得十分险峻,下面白浪滔天,好不怕人,但见这座浮桥:

高有百丈透云霄,千里路长正迢迢。

一带栏杆横铁索,往来直费路几传。多少人夫来造起,钱粮无限尽花销。桥下水声响不住,冲天疋练浪滔滔。波中一望失两岸,四处绵鳞影乱跳。起造功夫非一载,苦死若干好儿曹。十六年来功方竣,只为娘娘把香烧。

番王同昭君上了浮桥,昭君在桥上四面一看,只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暗叫一声:『汉王呀!你可知昭君今日为你守节,在浮桥上面了结终身也。』想罢,免不得苦在心头。有内侍奏道:『请娘娘烧香礼拜。』昭君听说,便点一点头,轻移莲步,走到浮桥,朝着水面,焚起一炷长香,暗暗苦诉水神道:『念信女昭君,生于越州,嫁与皇宫,幼读诗书,颇明大义,不料为奸人播弄,遭此不测。今虽奸人授首,大仇已伸,而恶缘不了,贞烈要全,特到浮桥,祷告三清大帝、过往神祗,鉴奴之心,终不忘汉,全奴之节,死不恋番,望诸神虚空感应,能把奴身从波浪中带回天朝,奴虽死犹生也。』

祝告已毕,将香插在炉内,大拜八拜起身。番王叫声:『美人,桥高风大,吹得面上冷森森地噤人,今日已烧过香、了过愿,快些打点回宫,不可又误了今日良辰。』昭君听说,好似万箭钻心,十分苦楚,又想道:『番王好痴心也,件件事儿都依奴家,一心要买奴心,指望与他成亲,不知奴心铁石之坚,一心只想汉王,岂能将心向你?狼主呀!你也空自费心,只管用尽倾国之财,建造此桥,被奴哄骗到此,哪里为你烧香了愿,总因奴心中要全贞烈,以报汉王。』想毕,将身倚着桥上栏杆,痴痴望着潮水,也不动身。番王带笑叫声:『美人,此桥无一点风景,何须游玩?不如快些回去取乐罢!』昭君听见番王催促,又暗叫一声:『狼主,你只管这般逼迫,分明是奴的催命鬼到了,罢罢!奴还挨什么时辰呢?』昭君正打点将身来跳那水,忽叫一声:『且住,想番王虽未曾与他成亲,遂他之愿,但蒙他许多恩情,眷恋于奴,奴今日在浮桥上面,永别终天,也不免留诗三首,答谢番王便了。』因信口占道:

一首

南国名门宰相家,香闺深锁玉无暇。

古今烈女天贞节,一马双鞍礼上差。

二首

非奴福薄来欺主,青史难标大节名。

从此别离成宿恨,但留孤冢在番城。

三首

二九之年别汉宫,片云掩月到熊京;

玉容不似尘一点,耽搁番王十六春。

昭君将这三首诗信口吟来,不致紧要,但是她一段愁肠,引出无限愁景来,怎见得?只听那:

断肠悲怨出声声,薄雾迷漫助悲吟。

山中野猿啼出血,叫得怪石狠峻峥。

树上杜鹃流血泪,林木响得格铮铮。

飞禽惊得翅不起,走兽吓得步难行。

渔人不敢来下钓,收了渔竿返柴门。

樵子斧柄都掉了,倚着树木只出神。

田中农人白瞪眼,忘却插秧想收成。

书斋伏案掩昼午,不闻里面读书声。

牧童横笛吹不响,牛背上面跌埃尘。

过客不敢贪赶路,旅店愁增思乡情。

佳人无故停针线,怕到妆台理乌云。

高山几座都变色,青障碧风现怪人。

河水滔滔千层浪,掀天簸地好惊人。

树木枝叶多零落,花枝抖战不肯停。

一众文武都酸足,多少观者赞钗裙。

内侍嫔妃总掉泪,惹起悲愁苦十分。

此刻只有王龙一人心中明白,知道娘娘不是来烧香了愿,乃是来断根绝命,可惜番王不悟,还要苦苦强逼成亲,某欲代向前说出真情,番王怎舍得娘娘寻死,岂不误了娘娘万世芳名?某只好袖手旁观,不言不语,看着船沉。娘娘呀!想当初和番之时,满朝文武都不中娘娘的意,单要王龙相伴,虽是微臣份当如此,只苦杀王龙陷在番邦,十六年不能回转天朝,这也罢了,只是王龙若有娘娘在世,或可回朝,得见汉君,使某夫妻团圆;从今与娘娘在浮桥一别,不独今生休想回朝,且流落此地,怕只怕王龙性命也活不成了。不言王龙一旁思想,十分懮闷。

再言昭君,正将三首诗吟咏已毕,忽见白洋河内狂风陡作,巨浪腾空,慌得两旁内侍急用掌扇来遮,番王又叫声:『美人,桥上风大了,是不当耍的,快些回去罢!』昭君听得番王十分催促,已知命在旦夕,把眉头一皱,银牙一咬,叫声:『内侍,将香拿来!』内侍答应,取香递与昭君。昭君接香在手,叫声:『嫔妃内侍且退下些。』此刻心中一阵悲苦,怕的番王见疑,不好放出哭声,把两行眼泪向肚内咽将下去,便暗暗叫一声:『薄幸汉天子,有仁有义的林皇后,一双年老的爹娘,奴从此要别你们去了,你们在中国也不知道哎?顾不得许多了!』心中一恨,就将身向白洋河中一跳。未知昭君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见凶兆哭倒番王

赐金银赠送天使

诗曰:

花香却在名园内,异地难栽碧蕊根。

尚有余情多眷想,芳魂久已到都门。

话说昭君要全她的贞节,趁着在浮桥上面,假意□香,叫众人退后,不及防备,向波中一跳,随浪浮沉去了。番王一见,吓得面如土色,放声大哭,一时晕倒在地,慌得众内侍急急向前扶起,片刻方醒过来,扳住浮桥,哭哭啼啼,叫一声:『美人,哄得孤好苦呀!美人今日一死不打紧,要知孤费许多心机,点将差兵,去犯汉室,用了钱粮若干,折了兵将多少,为的美人;不顾三宫六院,冷了多少裙钗,都怨孤王薄幸,也为美人;番邦税簿并降书降表,还有多少珍宝,进贡天朝,孤也为的美人;延寿是孤之功臣,忍心将他三十六刀剐杀报仇,也为美人;牧羊苏武,赠他金银,释放回朝,也依美人;要搭浮桥,为孤还愿,用了倾国之财,费了十六年工程,孤也依美人;美人说的话,孤无有不依,总不过要暖美人之心,谁知美人哄诱十余年来,到今日玉埋香沉,教孤好不痛心也!』说毕,又是放声大哭。

众文武向前相劝道:『狼主休要悲伤,只因娘娘与狼主不是姻缘,还要保重龙体为是。』番王听说,方止住泪痕,吩咐众番军:『打捞娘娘的尸首回来,重重有赏。』番军回言:『河下并无船只,怎么打捞?』有娄丞相献计道:『可将山上树木伐下,扎成筏子,漂于河内,随多随少,以作船用。』番王就命众番军一齐动手,将满山树木伐下,立刻扎成七八十只筏子。又命众番兵沿河周围随流而下,打捞昭君尸首。满河寻捞,并无影形,也不知尸首漂到何处去了,众番军只得复旨。番王听说,也无可奈何,只是哭个不住。

且说王龙一见昭君跳水,已是魂不在身,今见捞不着尸首,又是十分悲苦,走到浮桥栏杆边,对着水面,哭叫:『娘娘呀!你今死在白洋河内,哪个招魂,谁人烧纸?汉王并不知道,林后哪里知情,老国丈又无人报信,可怜身陷番邦,虚度十六年光阴,今日连尸首也捞不着,莫非娘娘芳魂已返故乡么?』说毕,又痛哭一番。番王见打捞不着昭君尸首,心中十分悲痛,又大哭一场。众官看见番王目中出血,连忙劝住。

王龙还在那里痛哭,倒是番王相劝,叫声:『天使,人死不能复生,都是孤王福份太浅,费了许多心机,不能与昭君匹配成婚,到今日玉暗香沉,连尸首也打捞不着,美人命也好苦呀!』王龙口称:『狼主为了娘娘,钱粮不知用了多少,兵将不知折了多少,心机不知费了多少,光阴不知等了多少,谁知娘娘这般烈性,狼主要算劳而无功了。』这几句话是王龙暗讥番王的言语,番王非不明白,此刻敢怒而不敢言。即吩咐摆驾回朝,就传旨礼部,延请僧道,分在两处寺院,竖立幡柱,各做道场,七七四十九日,追荐烈女昭君。满朝文武,宫中嫔妃都来上祭。番王诚心斋戒,沐浴焚香,致祭昭君。但见两处寺院,鼓钹频敲,香烟缭绕,看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山人海,好不十分热闹,这话不表。

单言王龙因昭君娘娘死后,自知番邦难以存身,打点告辞番王回朝。只因番王代昭君娘娘做七七四十九日道场,未曾圆满,番王总在两处寺院伴灵焚香,未曾回宫设朝,只得又在番邦耽误两月,只等道场完满,番王方纔无事。临朝升殿,聚集文武,朝参已毕,王龙向前告辞回朝,番王叫一声:『天使,你为昭君娘娘羁留敝地一十六载,无物款待,甚是有慢。今日娘娘死了,难以久留,孤有菲礼相送,聊表寸心。』王龙口称:『狼主,臣在此多多扰赐,如今又赠臣礼,何以克当?』番王道:『天使不必过谦,敝地乃是小邦,没有什么出奇东西,又无珍宝相送。』吩咐内侍端出两大盘来,盘中盛的白银五百两,黄金二十锭,彩缎八匹,荷包六对,叫声:『天使休要嫌菲,望乞笑纳,回朝上复汉王,孤这里情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从此两国和好,分为上下,罢战息争,永不犯边,今烦天使转达天朝汉王。』王龙答应,收了礼物,谢恩拜辞番王。番王吩咐两班文武相送,又点番兵一千名,护送天使到京,一声旨下,番王退朝回宫。

王龙别了番王,出了朝门,到得书院,收拾行李,带了从人,上了高头骏马,一直长行,出了番城。谢别众文武,带着护送兵丁向前赶路,正是:

蜻蜒不向钓竿立,怕惹游鱼吃一惊。

王龙一路有番兵相送,不用问路,只管长行。他在马上细想番王,又好笑,又可怜:笑他是一个痴呆汉子,用尽心机,费了精神,心想天鹅肉吃,颈项伸得多长,不能到口;怜他为了昭君,不过一个女子,梦魂颠倒,要想成亲,无故兴兵,害了自己多少生灵,浮桥搭起,也无用处,只落花暗柳垂,葬了美人。番王呀!纵把昭君弄到手,未能一宿成欢,只好眼饱肚饥。且住,我想此祸总因毛贼而起,他不知忠义,只爱金钱,挑动两下刀兵。忠良李陵,为了毛贼,命丧番邦;百花夫人,为李家媳妇,更算忠孝双全,也因毛贼,箭下身亡;李虎失机阵亡,苏武身陷番邦,总是毛贼起的大祸;就是我王龙丢了天朝好官不做,撇下三宿妻房,不因毛贼起的祸根,我怎身陷番邦一十六年,今日方得回朝,好侥幸也!毛贼呀,你算番王有功之臣,因何番王反斩起功臣来了?也可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迟早便分明。你只知一心害人,如今反害自身,只落得人产俱绝,千古难免骂名。想罢一番,依然赶路。

正走之间,已到白洋河口,王龙在马上一见,泪珠双流,想起娘娘投水,业已三月,曾蒙吩咐,命我将芳魂带回中国,今日向前一别,以尽君臣之礼,不知魂其有知!说罢下马,吩咐军兵暂住,欲向浮桥一奠。未知娘娘的芳魂可能带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教授哭祭白洋口

昭君魂返芙蓉岭

诗曰:

曾经同出雁门关,历尽崎岖几处山。

今日芳魂归渺渺,孤坟一座怎生还。

话说王龙在白洋河口浮桥上面,命军士摆下祭礼,点起香烛,铺下红毡,大拜八拜,跪在地下,口称:『娘娘呀,微臣王龙今日回朝,特地到此祭奠,告别娘娘,愿娘娘芳魂早登仙界,莫负宫中嘱咐,特来带娘娘芳瑰同路回中国去者!』说着,用手拈香一炷:『愿娘娘芳魂随臣而行,一路涉水登山,微臣叫你,不敢失约。』祝毕,将香放炉内。拜了四拜,又取香二炷:『愿娘娘升于仙界,要显灵圣,你是生在南方,不愿在北方做鬼,今日尸沈北方水内,你要随水流于南方,不可使芳躯葬于异乡。』祝罢,将香放于炉内。又取三炷香:『愿娘娘今世为国丧身,未享分毫富贵,可怜恩爱夫妻,又被拆散,但求来世再转皇宫,夫妻偕老,同到白头。』祝毕,将香放在炉内。又拜四拜,站起身来,但见冷风几阵,黑云迷漫,四野顿长愁云,长江掀起白浪,也是王龙一念之诚,娘娘阴魂暗来受享。

王龙上香已毕,又来奠酒,用手执着酒杯,大哭道:『臣记得随娘娘一路出京,常命臣吟诗和韵,今日臣特具祭酒一樽,祭奠娘娘。未写祭章,一杯酒儿,吟诗一律,以作祭文。』说毕,先敬第一杯酒,口占道:

天地钟灵产越州,生来仙骨自风流。

关睢雅化应无愧,麟趾呈祥未许留。

苦别双亲思故土,悲深万里葬荒丘。

阴魂默默归何处,一旦无常事总休。

吟毕,将第一杯酒奠倒地下,打了一躬,哭了一会,又取第二杯酒敬上,叫声:『娘娘,这是臣王龙敬第二杯酒了。』因口占一律道:

美人自古从来有,不及此心能苦守。

褒姒捐躯遗憾多,西施殉国留名丑。

若知巾帼胜须眉,怎料祸端生腋肘。

历尽关山受苦辛,惨伤一命不长久。

吟毕,又将第二杯酒奠倒地下,打了一躬,哭个不止,两旁三军听他一番祝告言语,一个个无不下泪。王龙又取第三杯酒敬上,叫声:『娘娘,这是终献了,娘娘魂其有知,可来享有微臣一点情义。』说毕,又口占一律道:

满朝文武尽排班,独送小臣到北番。

怕惹嫌疑称骨肉,不污贞节显肠肝。

金蝉脱壳愚番主,孤雁传书报汉王。

自是芳名标万古,心同松柏一时香。

吟毕,将三杯酒奠过,打了一躬,哭叫:『娘娘呀,想微臣今日在此敬你这三杯酒,但不知娘娘芳魂可来享受?想微臣来时相伴娘娘,今日只剩孤单一人归国,好不可怜!娘娘呀,你十余年在番,心如铁石,不染番家一点尘埃,今日芳魂脱胎换骨,不作天仙,应作水仙。』祝告一番,烧了褚帛,叫军士取过祭礼,王龙含泪上马,几遍回头,只望浮桥,等去远看不见,方纔马上扬鞭,一路而行。饥餐渴饮,马不停蹄,早到黑水河口,王龙又下马焚纸,叫声:『娘娘芳魂随臣到中国去者!』说毕,上马又行,离了黑水河地界,催马前进。

非止一日,已到雁门关,王龙命手下军士向前叫关,说和番王教授回朝,快快开关。关上守城军士听说,不敢怠慢,忙报知李元帅,元帅连忙出关迎接。王龙恐番兵进关不便,先在关外打发番兵回番,只带自己手下从人跟随,进关下马,与李广见礼,分宾主坐定。元帅道:『殿元公十余年为国驰驱,可谓勤于王事了,但不知娘娘在番,目下怎样了?』王龙见问,不觉两泪交流,便把娘娘为汉王守节,投河身死的话细细说了一遍,李元帅也十分叹息。王龙又道:『令侄李陵,不降番邦,尽忠而死。现在立庙立碑,以受千载香烟。苏老丞相,已释放回朝。番王倒是个贤主,只可惜手下一班臣子,皆非保国良臣。』李元帅听说,吩咐摆酒,代殿元公洗尘。二人坐下饮酒,只不过说的番邦言语,吃得尽欢而散,将王龙送至书院安歇,过了一宵。

次日起来,告别李元帅动身,李元帅另拨三百兵丁护送到京。王龙称谢不已,上马起行。出了雁门关,一路渡水登山,兼程而进,不敢迟延。那日到了芙蓉岭,忽见满天大雨,三军浑身俱已湿透,兵难前进,王龙吩咐,就在岭上扎下营盘躲雨,一面埋锅造饭。大家用过,已是初更,只得在岭过宿,次日再走。王龙独坐帐内,一对银烛高烧,只为回朝心急,又因雨阻耽搁,心中好不焦躁,不能成寐。耳听谯楼鼓打二更,旋转三更,一时身子转过,起来伏在案上,睡眼蒙眬,但见帐外,阴风惨惨,愁云漫漫,走进一个女魂,非是别人,就是昭君。

昭君乃上界九姑座下仙女,只因有罪,罚下世间,使她一女以配二夫,受尽千般苦楚,好姻缘反为恶姻缘,亏个一灵不昧,立志坚贞,自那日投河身死,尸骸随在浪里,颠来颠去,水族不敢惹她,因仗九姑赐的仙衣保护身体,而且天怜她贞节,不忍将她尸首撇在北方,故命众神将一路护送她尸首,到中原芙蓉岭上而来。昭君芳魂有灵,知道王龙到此,蒙他在白洋河设祭招魂,十分感激,他今雨阻在岭,要借梦中相谢一番。阴灵直到三更以后,随着一阵冷风,到了帐前,一见王龙打盹,轻轻走到桌边,叫声:『御弟呀!你今在梦里可知哀家在此与你讲话?今上帝怜奴节义双全,仍将奴尸送回南方,要显灵于汉王,使得见奴尸一面,以便用礼埋葬。又蒙御弟设祭招瑰,奴在暗中领受,特来相谢,保佑你回朝,官上加官,夫妻偕老。』说罢,已交四鼓,昭君叫声:『御弟,奴去也!』王龙似梦非梦,一见昭君要去,急急扯住,被昭君大喝一声:『男女授受不亲,这如何使得?』将王龙推倒在地。未知可曾惊醒南柯,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昭君魂怨失约事

王龙面诉和番情

诗曰:

黄昏黯黯苦懮煎,帐底孤单不忍眠。

自叹人生皆合配,堪怜薄命断姻缘。

话说王龙在睡梦中被昭君推倒在地,大叫一声:『跌死我也!』便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连称:『奇怪!分明昭君娘娘来到帐中,对我相谢一番,言语甚是凄凉,是我一时不合要扯娘娘,失了君臣之礼,被娘娘用手一推,跌倒在地,吓得我从梦中醒来。此刻正交四鼓,梦中之话,句句记得,娘娘要算有灵了。又说是尸回中国,不知真与不真?且到东京,便见分晓。』想罢,又打盹一会,天色已明,醒来见雨已住了,日光透出,吩咐军士埋锅造饭,就此起营。一声令下,谁敢怠慢?大家用饭已毕,就是三声大炮,拔寨起身,离了芙蓉岭,一路长行,也无心观玩途中景致,早赶到皇都地方。进得京城,天色已晚,把三百人马扎在教场,权在馆内住宿一宵,只候早朝复旨,不表。

且言汉王那日五鼓登殿,方受文武朝参已毕,忽打一个呵欠,倚在龙案上面,似梦非梦,听见云端内有人詈声骂着昏君,汉王听见声音很熟,急急离座下殿,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昭君,大吃一惊,暗想:『昭君在番十六年,如何今日会腾起云来了?』只见昭君指着汉王,叫声:『昏君,你好负义忘恩也!奴为保守江山,丢下父母,去和北番,为国忘家。你临行时携着奴手,何等嘱咐,说是挑选天下人马,御驾亲征,来救奴家,哄奴在雁门呆呆等候,杳无音信。奴为昏君,守此节义,不敢失身于番,只得投河而死。昏君呀!你忘了昭君恩义,不过是个女子,倒也罢了,还有许多功臣,汗马功劳,一个个为国捐躯,命丧沙场:如李陵不屈于番而死,百花中箭而死,李虎为妻报仇而死,彭殷中炮而死,死后不闻一点褒封,就是老将李广,苦守雁门,费了许多心机;和番苏武,困番多年,不亏我怎得回朝?御弟王龙,丢下三宿妻房,伴奴和番,历尽千辛万苦,到番做了闲人,一十余年,毫无嗟怨,真是为国忠良。一个个有功之臣,也不加封。你做了一朝人主,赏罚全无,还称什么孤,道什么寡呢!』说一顿,埋怨一顿,恨几声,悲痛几声,把一个汉王说得哭哭啼啼,叫声:『恩妻见责,丝毫不错,是孤忘恩负义,还望恩妻原谅。你今既会驾云,回了本国,快些下来,孤和你重整鸳衾,以全未了之情。』昭君冷笑一声道:『人天路隔,怎得遂心!既是你犹记前情,多多拜上皇后林恩人,妾之父母,望乞照看一二。奴的苦楚、千言万语,都说不尽,自有人对你说,奴要去也。』汉王见留不住昭君,放声大哭,昭君叫声:『汉王休哭,既是你与奴前情未断,奴还有妹子赛昭君,姻缘可以续成,切要牢牢记着,奴是当真去了。』

一阵阴风过处,昭君芳魂冉冉归天而去。汉王再向云端,看不见昭君的形影,大叫一声:『痛杀孤也!』从梦中哭醒,几乎跌下龙床,吓得两旁内监,急急扶住汉王。汉王醒来,连称奇怪,也不便与两班文武说明此事,只是痴呆呆坐在殿上思想。忽见黄门官奏道:『今有随昭君娘娘和番去的御弟王龙,现在午门候旨。』汉王听说,将王龙宣上金殿。王龙拜了二十四拜,口称万岁之声。汉王叫平身,便问道:『卿家和番因何去了十六载?今日方得回朝,不知娘娘怎么样了?』王龙见问,不觉扑簌簌两泪双垂,汉王道:『卿家未言,先自流泪,是何缘故?可细细从头至尾奏与寡人知道。』王龙奏道:『启我主,臣随娘娘往北和番,一路过芙蓉岭,岭上吟诗;太行山遇见猛虎,山神搭救;黑水河停兵半月,盼望我主,救兵不到,娘娘时常啼哭;雁门关内看见孤雁飞鸣,娘娘便唤孤雁,雁也知人意,落在地下,娘娘将血书写成,藏于雁翅,千言万语,嘱咐孤雁,转达我主,不知雁可将信寄来,我主可曾收到?』

汉王听见此话,便不觉满面通红,叫声:『卿家,实是孤王失信于昭君。那日果有一只孤雁飞来,落于殿廷,左边带的是昭君书信,寄与孤王的;右边是卿家的书信,寄与家乡的。孤本当欲写回书,又怕添昭君一番愁苦,是以孤王一总留下未曾回书,此乃孤之罪也。』王龙道:『我主不写回书,倒也罢了,只可怜娘娘在雁门关眼巴巴地盼望这回书,足有一月,不见到来,眼泪不知出了多少,又被关外番兵十分催促起身,那时娘娘好不焦闷人也!没奈何出了雁门,回头不住望着南方,哭哭啼啼,一路长行,非止一日,到了北方,逼要番王三件大事,方肯进城:一要税簿,二要宝珍,三要降书降表。番王一一依从,已曾差官送到中国,不知我主可收下么?』汉王道:『已经收到,但不知娘娘进了番城,以后便怎么样了?』王龙道:『娘娘到了番宫,第一夜召臣进宫,劝番王饮酒,是臣用计,下了迷昏药,把番王吃得七孔流血,不能成亲。第二夜番王旧病复作,又是臣用计,教番王杀了毛贼,以报前仇。第三夜番王大醉,硬想娘娘成亲,娘娘又仗着九姑仙娘赐的仙衣,穿在身上,番王用手扯着衣裳,如十几根银针刺在指上,鲜血淋淋,吓得番王不敢近身。到后来,娘娘又推说番王有病,曾许下白洋河愿心,要搭浮桥,只等到十六年后,方能成功,可怜娘娘一心只为我主,守此冰霜节操,任番王百般依从,娘娘俱是付之流水。那日到烧香日期,到了浮桥上面,可怜娘娘那一种凄凉,真令人痛杀。番王只认烧香是为自己还愿,哪知娘娘是要全她的节操,一旦投河而死,好笑番王,一十六年,如在梦中。外有娘娘书信三封,嘱咐臣带回,呈上我主。』说着,将书呈上。汉王且不看书,叫声:『卿家,孤方纔登殿,有一异事,实骇听闻。』王龙便问:『是什么事情?』未知汉王怎生说出,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百鸟护尸收仙衣

满朝送葬遇国丈

诗曰:

恩情割断三千里,异地羁留十六年。

为国忘身一女子,此心真可对苍天。

话说王龙请问汉王,早间是何异事,汉王便把正当早期,似梦非梦,见昭君身立云端,当面寡人,被她埋怨失约的话说了一遍,『孤只道昭君业已成仙,方能驾云,前来会孤,哪知她已为孤倾生,一点魂灵到此,可怜!可怜!』说毕,放声大哭,满朝文武,一众内侍,无不下泪。王龙道:『我主少要悲伤,娘娘生前聪明正直,死后为神,理所当然。』汉王收泪点头道:『卿言极是!卿家一路劳顿,免朝三月,另日加封。』

王龙正欲谢恩退下,忽见把守东华门官员跪下奏道:『启万岁,今皇城外河内流一尸体,身体未曾损坏,不知是男是女;又有百鸟衔花盖面,香闻十里,请旨定夺。』汉王闻奏,好生诧异,便问王龙道:『卿在北方,见娘娘死,死后可曾埋于什么地方?』王龙道:『说起来也是一件奇事:那日娘娘将身跳河,河内之水比江海波浪更凶,番王命许多番兵下去打捞,总捞不着娘娘的尸首,他那里只得招魂设祭。臣闻娘娘生前曾说「生为南方人,死不愿为北方鬼」,皇城外流来的尸首,或者是娘娘到此,也未可知。』

汉王听说,传旨摆驾到御河一看,以辨真假。一声旨下,满朝文武随驾出朝。到了皇城外河边,汉王向前一看,果见水面上漂来一尸首,百花盖面,群鸟飞绕,身上霞光万道,云气千层,只看不出是男是女。汉王吩咐军士将群鸟逐开,见是一个女尸,面似观音,犹如活的一般。汉王又传令众军士将女尸捞起。众军士答应,正待动手下去捞那女尸,只听见一个个军士都叫手疼,血出来了。回复汉王,汉王又不肯叫军士用挠钩去搭那尸首,便问王龙:『这是什么缘故』』王龙道:『若果是娘娘尸首到此,她身上有九姑娘娘赐的仙衣,衣上如银针直刺人手,碰着无不受伤,所以娘娘在番十六年,番王不敢近身,皆赖此仙衣之力保全玉体,今日我主祷告一香,包管尸首不难捞起来了。』

汉王听说,便对河边祝告道:『贤妃既归,玉体光辉,白璧无瑕,何用仙衣!』说毕,一阵香风过处,只见群鸟飞去,霞光不见,仙衣已被九姑娘娘收去。汉王仍命军士动手,此刻手果然不伤,轻轻将河内女尸抬起,汉王近前一看,见她容貌未改,果是和番昭君,免不得抱住尸灵,放声大哭,只叫:『苦命妃子呀!你今死后,尚且心向南方,不肯将尸灵拋于异域,怪只怪孤一时忍心,舍你前去,又屡次失信于你,教孤今日有何颜面对你芳魂!』说罢,痛哭不止,泪湿龙袍。王龙只是一旁流泪。众文武见汉王过于悲伤,向前相劝,汉王方纔丢下尸灵,命内侍用暖衬将娘娘尸首抬进西宫。

一声旨下,众内侍领旨动手,汉王率领文武,一齐哭进午门,抬至西宫,安放床上。早惊动正宫林后,一闻此信,带了嫔妃,赶到西宫,正见汉王在那里痛哭。走进房内,一见昭君面色如生,不暇问及缘由,也向前抱住昭君的尸灵,只哭叫:『妹妹呀!你为国家和番,去了一十六载,哀家无日不思念妹妹,谁知今日只剩个尸灵,方回故国。』说罢,哭得喉咙都哑。汉王也是陪哭,哭得日月都昏,一众内侍宫娥向前劝住汉王、林后,林后便问:『芳魂怎得回来的?』汉王细细对林后说了一遍,林后连声称赞道:『此身虽死北方,此心犹恋故土,可谓巾帼之完人了!』说罢,林后也不用嫔妃动手,亲代昭君香汤沐浴,换了一身汉服,忙用棺木盛殓,停丧西宫,百日后出殡。汉王又旨下礼部,于各寺院延请僧道各一百名,在西宫虔诵经文,要做七七四十九日功德,超度亡灵。又许下一百根桂枝香,一百卷《金刚经》。道士打的罗天大醮,申表上朝;和尚拜的皇忏关灯,招魂灵前供养。设了许多奇珍果品,灵前铺陈,扎了许多纸扎烧化。

每日汉王伴灵烧香,哭祭一回,只到四十九日功德圆满,迎皇送佛各事已毕,都皆散去,汉王仍在西宫住着伴灵,只候日日已到,又传旨礼部,卜了吉日,出昭君娘娘灵柩,安葬芙蓉岭上。

这日,汉王与林后俱穿素服,文武百官尽皆带孝,三宫六院,彩女嫔妃,以及内侍人等,俱穿孝衣,一路哀声不绝,送出朝门。满城百姓,家家户户,俱排香案,路祭昭君娘娘。此刻正是春天,不寒不暖,一众行人,奔芙蓉岭而来,正好走路,这且慢表。

再言王老皇亲夫妇,只因女儿和番,心中不舍,无奈为国驰驱,只得苦在心头。虽蒙汉王看顾,到底朝中举目无亲,皇亲苦苦辞官,汉王准了他的本,赐他田地金银,还着地方官不时矜恤,皇亲就择于皇城百里外买了一所房子居住,虽是老夫妻,倒也安闲自在。只因膝下无子,常怀懮闷,虽有二个女儿,一个已去和番,如同死绝一样,一个年幼,取名赛昭君,尚未配婚,隐居乡间,又不出名,哪个知道?一日,皇亲正在门口闲望,忽听村中人喧嚷道:『今日天子代和番的昭君娘娘出殡,安葬芙蓉岭,好不热闹,我们快去看呀。』皇亲一听,大吃一惊道:『莫非我儿死了,番邦将尸首归于我国?汉王也该送信于我老夫妇,直到今日也不通知,好狠心呀!』入内,便说与夫人知道,夫人含泪叫声:『老爷,你也休怪汉王,他怕通信来,使我年老二人又添一番痛哭。我和老爷办些祭礼,赶到笑蓉岭祭奠一番。』皇亲依允,忙去收拾,备了牲口,雇了轿子,命家丁挑了祭礼,皇亲三口,一路而来,不表。

且言汉王送丧到芙蓉岭,命地师卜了正穴,安葬昭君灵魂,一面盖土,一面摆列三牲,汉王与林后率领众文武正纔祭奠已毕,转身向外,忽远远见皇亲一众家眷,来到坟上,大吃一惊。未知汉王相见,如何对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汉天子初见赛昭君

长朝殿加封刘教授

诗曰:

二女昭君出一家,排关名字最堪夸。

姊能贞烈妹能武,好比莲生并蒂花。

话说汉王见昭君的父母到来,心中很不过意,为的昭君尸到中国,不曾送信与他,今见两位皇亲到来,汉王面前见驾,又朝见林后,汉王叫平身,含悲叫声:『国丈,休怪孤不送信于你,只怕年老皇亲一闻凶信,又增悲苦,等丧葬已毕,方纔召你说个明白。』皇亲夫妇听说,也不回言,忙将恩谢,齐到坟上摆了祭礼,祭奠昭君。老夫妇放声大哭道:『你当初二九之年,大不该得此异梦,立誓要伴天子,谁知遂了心愿,其中颠颠倒倒,累及父母受了许多苦楚;你又为国亡身,今日只剩尸灵归国,叫我年老双亲,倚靠何人?亦是空养你这女儿一场。』说毕,一齐嚎陶大哭。哭了一会,林后命宫娥劝住皇亲老夫妇。见坟边袅袅娜娜走上一个女子,不亚昭君重生,汉王一见,吃惊不小。只见她到了昭君坟前,整理衣袖,拜倒尘埃,哭叫:『姐姐呀!念妹子赛昭君,生来既晚,姊妹未曾见面,就两下分离,今日姊姊归阴,妹年又小,叫年老双亲并无香烟后代,日后倚靠何人?』说着,忍不住粉面泪流,如花喷水;双眉紧皱,似桃含春,哭拜一会,真令旁人心酥。林后见这女子,举止文雅,说话伶俐,方知是昭君之妹,暗暗称赞道:『好个知文达礼的佳人,也不枉姊妹聪明,生在一家。』汉王在旁偷看赛昭君,眼都笑合了缝,心中暗想:『昭君云端亲许寡人,寡人若不断前情,妹子赛昭君可以续婚,只怕此言今日有些应验了。且等回朝,再作计较。』便离座,携着国丈手,周围看一看坟中四面景致,以见殓葬昭君,礼上不为过薄,但见那:

坟堂上石牌楼高高耸耸,两旁栽松柏树千层万层。

一枝梅,一枝李,梅李争开;一枝杏,一枝桃,桃杏

生春。石牛羊,石人马,分列左右;石麒麟,石獬猊,

头角狰狞;石豺狼,石虎豹,助威坟墓;石骆驼,石

狮像,件件分形;石文官,石武将,排立两旁;石嫔

妃,石彩女,伺候坟茔。

汉王同国丈看了坟上造得十分齐整,国丈也放心得下,汉王叫声:『国丈放心,妃子虽死,亲情未断,孤定奉养你终身便了。』国丈连称:『皇恩浩荡,老臣何以克当!』说着已到坟前,汉王同林后又拜别昭君之墓,众文武也上来拜别,哭得悲悲切切,吹得热热闹闹,礼拜一番。汉王要摆驾回朝,国丈夫妻向前谢了天子,皇后移步也要告辞回去,汉王心中十分不舍,无奈国丈苦苦告别,汉王道:『既是国丈执意要去,孤也不好强留,再令媛有遗书一封,寄与国丈的,孤今未及带来,且稍停几日,召国丈来朝,还有别事商议,再看遗书不迟。』国丈谢恩,率领家眷回他乡里去了,不表。

且言汉王、林后带领文武嫔妃内侍等,告别昭君坟墓,一路回朝,文武退出朝门。汉王与林后到了正宫坐定,有内侍献茶。茶毕,汉王想起了坟上之事,叫声:『御妻,方纔在坟上可曾见昭君的妹子,前来代姐姐上祭?容貌柔媚,举止温和,不亚昭君再生、王嫱复活,令人十分可爱。』林后听说,微微冷笑道:『陛下好眼力也,妾非妒妇,焉肯作此没情义之谈,但一则天下多少妇人,陛下没有这些精神。召见这许多妖姬美妾,尽着自己受用;二则国丈的长女,被你断送番邦,难道又把第二个爱女送与君主,恐未必情愿了!我主请自三思,不要痴心妄想了。』

汉王听说,哈哈大笑道:『御妻之言,虽是正理,孤非好色,慕爱美貌佳人,但因思想昭君许多情义,茶不思,饭不想,酒不饮,梦不成,惹出无限愁闷。今见昭君之妹,如见昭君,意欲续此新姻,以联旧义,不知御妻意下如何?』林后听说,叫声:『陛下,你可谓见事不明了:想国丈无子,只靠二女收成结果。一女和番,已是心如刀割,只为要保江山,舍了身上一块肉。他二老致仕归闲,膝下只此一女,靠她收成结果,未必尚贪皇宫之福,肯续旧姻,人心如此一样,何必强求?』汉王道:『御妻之言,太迂阔了,想寡人与昭君许多恩爱,怎舍她去和番,也是出于无奈,就是今日提起,好不痛杀孤心也!』林后笑道:『陛下不必在此假慈悲,这是番人只要昭君,就献与他,若要正宫,也可献与他么?』汉王道:『御妻何出此言!正宫乃结发夫妻,非西宫可比,就是寡人拼着江山不要,也不能软弱至此。』林后笑道:『这是妾身戏言,陛下何必生瞋。妾闻苏武和番,一十六年,受了许多苦楚,如今方得回朝,也难为这老忠臣了。』汉王道:『可怜那苏武回朝,两鬓皆白,长髯苍苍,不是声音听得明白,几乎认不得他是苏武了。』林后道:『这样老忠臣,身陷番邦,劝降不辱,甘于牧羊,受苦风霜,令人可怜,陛下也当格外加恩,方是酬他一片赤胆忠心。不讲他别的苦楚,只闻他有诗八句,写来也算苦不尽了。』汉王道:『御妻可记得否?念与孤听。』林后点头念道:

自从一别天朝地,苦守忠心十六春。

嚼雪不嫌冰似水,吞毡肯让人污身。

衣冠虽敝犹怜旧,符节常依尚喜新。

两鬓苍苍嗟齿长,家乡何处拜丝纶。只此一诗,已见老臣忠心耿耿,贯于日月。

汉王道:『孤于当日,赐宴在便殿上,代他接风。加封太子太师,上殿不拜,外赐黄金千两,彩缎百端,拐杖一根,玉带一围,荫袭一子三品职衔,又免朝三月。孤也不为薄待忠臣了。』林后笑道:『陛下只说相待忠臣不薄,但坐也是昭君,立也是昭君,行也是昭君,卧也是昭君,未知同伴昭君去的这个功臣,如何发落?』汉王听说,忽然想起此人,大吃一惊。未知怎样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教授衣锦还乡

国丈给养续婚

诗曰:

桑梓之间不肯忘,愁生万里为君王。

天涯海角飘流久,且幸于今返故乡。

话说汉王见林后提起还有相伴和番功臣,未曾加封,心中惶恐,叫一声:『御妻,非是寡人忘却此人,只因昭君尸到,丧事忙了三月有零,只算得安葬已毕,打点召他前来,自然格外加恩,酬他十余年的辛苦。』林后点头称是。说毕,吩咐摆酒,代汉王解闷。一宿晚景已过,不必提他。

次日早朝,汉王登殿,两班文武朝参已毕,旨下将王龙召进。王龙见了汉王,拜倒金阶二十四拜,口呼万岁。汉王叫声:『卿家,劳你伴送娘娘和番,一十六载,受了千辛万苦,久困异乡,今方回朝,卿之忠心,不减苏武。孤甚敬服卿家,怪不得昭君生前,眼力识人一丝不错。今且听孤加封卿家为天下都提调使,统制军兵,如朕亲临;外赐黄金印一颗,上方宝剑一柄,不论皇亲国戚、文武军民,凡有不法者,任凭先斩后奏;彩缎百匹、黄金千两、红罗一对、金花两朵,追封三代,荫袭一子。尔妻萧氏,苦守多年,赐她凤冠霞帔,加封一品正夫人。并赐回乡祭祖,给假半年,使你夫妻完聚,并受皇恩,再行供职。』

王龙得旨,心中大喜,连忙在金阶叩谢皇恩,就此告辞汉王,退行百步,出了朝门,到五凤楼前上马,又拜别在朝文武,打点衣锦还乡。口中不语,心内暗想,叫声:『且住,想我刘文龙乃一介书生,得中状元,多蒙昭君娘娘的错爱,认为兄妹,御赐姓王,今日特旨加恩,荣归故里,亏谁之力?还当前去拜见义父、义母,方是正理。』想罢,带了从人,备了礼物,出得皇城,约有百里之遥,就到了国丈府中。门前下马,有家人投帖进内,少刻,国丈出迎。迎至厅上,王龙便请夫人一齐相见,国丈命家人传语入内,将姚氏夫人请到厅上。王龙把二位皇亲请在上面,口称:『义父、义母两大人在上,义男王龙拜见。』说罢,正要将身下拜,国丈一把拉住道:『殿元公,这个使不得,不要折坏老朽。』王龙又不肯依从,定要下拜,二人扯了一会,只拜了二拜,方分宾主坐下,香茗一道。

用毕,国丈便叫声:『殿元公,不才小女奉旨和番,累及殿元公,一番辛苦跋涉,愚夫妇于心不安。』王龙道:『义父说哪里话?这是为国驰驱,乃臣子份内之事,何言辛苦?慢讲是君王有命,不过跋涉万里,就是赴汤蹈火,亦在所难辞。』国丈连连称赞道:『殿元公可谓勤于王事,足见忠心。请问殿元公身在番邦,亲见小女一番举动,不知可以见示否?』王龙道:『义父母若不嫌絮烦,何妨上禀。』国丈道:『倒要请教,老夫这里洗耳恭听。』王龙未曾开言,先已流泪、道:『想娘娘别了汉王,出得东京,和番北地,自芙蓉岭到雁门关,走了许多路程,受了多少风霜雨雪,免不得爬山过岭,万苦千辛,纔到番城,约了三事,等番王依允,方肯进城,也算长天朝志气。到了宫中,番王勒逼成亲,用计灌醉番王,下了迷昏药,使番王血流病倒,方脱此难。到后来,又仗九姑赐的仙衣,穿在身上,吓得番王不敢近身。又将奸贼毛延寿千刀万剐,报了仇恨。愚弄番王,许下白洋河口要还香愿,要搭浮桥,累及番王,费尽倾国货帑,一十六年,方纔成功。番王催着娘娘烧香还愿,想要成亲,娘娘自知再难推却,将义男召进宫中,当面吩咐道:「哀家心存贞烈,为国和番,原非得已,若番王再逼哀家成亲,惟有一死,以报汉王。」只可恨汉王,过于薄幸,一点恩义全无,哄娘娘在关等候多时,并不见御驾亲征;娘娘又托孤雁寄书,天子亦无回信,可怜娘娘说,宁教汉王负我,不教我负汉王。那时到了浮桥,还他香愿,将身一纵,随波而去,吓得番王大哭一场。着人打捞娘娘尸首,毫无影形,番王只得回朝,做些佛事,超度娘娘的芳魂。又打发义男回南,出了番城,到了半路,雨阻芙蓉岭上,三更时分,娘娘又托梦于义男,说:「哀家有几句言语,嘱咐于你,回去休要忘怀:一拜上汉天子不必挂念,奴虽死,恩义未断,照顾双亲;二拜上正宫林后,蒙她情义,未曾报答,来世再报深恩;三拜上堂前父母,休要悲伤,儿今虽死,还有妹子可以续婚。」说已明白,魂出帐去。还有生前在宫遗书二封,着义男带回天朝,已呈与汉王,汉王还未曾与义父母看见。这就是娘娘和番始末,今提起,也令人伤心。』

国丈听见王龙一番言语,由不住心如刀割,放声大哭,姚夫人只是哭叫:『苦命的亲儿呀!』王龙也在一旁,陪了许多眼泪。哭了一会,大家止住泪痕。王龙又请贤妹赛昭君见礼,国丈吩咐丫环:『请二小姐出来,与殿元公见礼。』丫环去不多时,只听里面环佩声响,赛昭君稳稳重重,走出厅来,王龙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宛似当年昭君娘娘的模样,连忙起身,兄妹见礼。礼毕,国丈吩咐摆酒,款待王龙饯行。席终告别,国丈送出大门,王龙上马,带了从人,一路长行,衣锦还乡,好不热闹,少不得坟前祭祖,夫妻完聚,这且不表。

且言汉王,自在坟上见了赛昭君容貌,不亚于昭君,心中又惹起相思病来,打点续娶联姻,便与林后商议此事。林后不好过于阻挡,忙写了一道旨意,差了内侍出城,飞召国丈见驾。内侍领旨,不敢怠慢,出宫上马,如飞而去。离城百里,指日就到,内侍同了国丈,到得午门,下马候旨。内侍先人宫缴旨,汉王即传旨召进国丈,国丈见驾,山呼朝拜,汉王连叫平身,赐坐。国丈坐定,问道:『我主相召老臣,有何吩咐?』汉王先命内侍取出昭君遗书,递与国丈看看。国丈未免见鞍思马,心中悲苦一番,当着汉王面前,不好哭出声来。将书看毕,笼于袖内,便要起身告别汉王,汉王带笑叫声:『国丈且慢。』国丈便问:『我主还有何事吩咐老臣?』未知汉王说出什么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痛王嫱皇亲思女

游花园九姑传法

诗曰:

先因多女不胜愁,身入皇宫慰白头。

到底门楣他自立,前人裁树后人留。

话说汉王见问,便对国丈道:『令媛与孤恩深情重,为国驰驱,身丧异地,临死曾嘱咐孤家,照看双亲。今日相召,非为别事,听孤加封国丈食一品俸禄,妻姚氏封一品夫人,月给钱粮供养,不用在朝供职,仍居皇城外安闲之地,代代子孙,也受皇恩。令媛为国尽节,不独名标青史,且谥贞烈二字,配享太庙,永受香烟,乃立贞烈牌坊,不论皇亲国戚、在朝文武到了牌坊,俱要下马,如有违旨,即问典刑。国丈呀!孤要续娶二令媛,以接一脉姻亲,月给加俸银三百两,好生管养赛昭君;外赐宫娥二十四名,服侍二令媛;又加白银三千两,折与二位皇亲买果吃,孤也不下聘了,只算一言为定,候孤择定吉日,迎娶进宫。就是昭君屈死北方,这段血海冤仇,安得不报,孤自操练精兵,亲讨反叛,灭了番邦,代昭君报仇,慰她阴灵于地下。』

国丈听见汉王吩咐,不敢不依,只得受了许多赏赐,谢恩出朝。回到自家府第,入内,便有姚夫人率领女儿赛昭君迎接,到内室坐定,姚夫人便问:『今日旨下召见,有何事情?这许多赏赐,是哪里来的?』国丈道:『夫人有所不知,只因大女昭君,一点贞烈之情不泯,远到番邦,几千里外,将尸首送到中国,百鸟衔花盖体,花容未损分毫,敢是皇天保佑,未曾安葬之先,大显灵于汉王,一要汉王照管你我二老,是以皇上加封加禄,二要亲情不断,却叫妹子续婚,是以今日宣召进宫,当面言定亲事,赐了彩女二十四名,服侍二女儿,又赐白银三千两,以作聘礼,月给俸银三百两,好生管养二女儿,俟汉王择日迎娶进宫。』姚夫人听说,把眉头一皱道:『好笑汉王,太没正经,他尽有三宫六院,偏要缠扰我家则甚!想大女儿在世,百般聪明,活鲜鲜地被汉王选去,断送性命,至今令人提起,好不伤心。如今又来想我二女儿,只怕此女未必贪皇家富贵,嫁个平人,夫妻偕老,你我日后也有收成结果,不要象大女儿,又去和番,坑了性命。』国丈听说,把脸一沉道:『夫人之言差矣!常言:「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臣若怕死,不为忠臣。」大女儿虽死在番邦,如今配享太庙,永受香烟,留得芳名千古,各人自有各人之福,你我父母,何必代女儿愁烦?况皇爷当面续婚,谁敢逆旨忤君?』夫人听说,哀哀痛哭,叫声:『老爷呀,妾怀二女在腹,十几个月,只认是一个怪胎。哪知生于辽东,容貌胜似姐姐,只为上坟,遇见汉王留心。非妾不愿女儿婚姻,只为你我年老,举目无亲,单有此女,怎舍得她又离身边呀!』

正值老夫妻议论,早有二十四名宫娥进来,一一磕头已毕。老夫妇吩咐拨在香闺二小姐手下伺候,众宫娥答应,侍立两旁。赛昭君叫声:『爹娘不必争论,想姐姐身死番邦,大仇未伸,汉朝又无英雄能将去杀番兵。不是孩儿敢夸大口,纵番邦有许多妖术奇能,只消孩儿领兵前去,管叫番人一个不留,还要踏平番城,代我姐姐报仇,方泄心头之恨。今日皇爷肯将续婚,正是遂孩儿平生之志也。』国丈夫妇听了赛昭君一番言语,一齐哈哈大笑道:『孩儿小小年纪,不知外边事体,随便夸言乱说,想天朝征番,勇如李陵,尚且被捉;猛如彭殷,不免死难;百花中箭,李虎亡身,苏武遭困。就是李广,年老宿将,也有万夫不当之勇,尚且折了许多人马,被番人杀得闭关不出。是以汉王无奈,将你姐姐前去和番。量你不过一个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焉知行兵之事?少要乱说,使外人闻知,岂不贻笑大方!』赛昭君道:『爹娘休要小视孩儿,孩儿若不禀明与爹妈,爹妈也不知道其中有个缘故。』国丈道:『有个什么缘故,可细细说与我们知道。』

赛昭君道:『爹妈容禀,只因那一晚闺中闲坐无事,但见窗外月明如昼,一时心中想起游花园,未带丫环使女,独步而行。到得二更时分,凉风阵阵,正穿竹径,忽见两边陡起一朵祥云瑞霭,纷纷香烟绕扑,那云落在园中,到了一个仙女,身披鹤氅,执着云肩,手摇羽扇,自称九姑仙女,呼着孩儿姓名。孩儿听她呼唤,知非凡人,连忙跪在地下,听她吩咐。那仙女道:「赛昭君,你与我有缘,情同师弟,因尔姊屈死番邦,无人泄恨,汉朝又少英雄,谁去平番泄耻?非你不可!我特来教你诸般武艺,你且站在一旁细看,牢记在心。」仙女说罢,先传武勇,向空中一指,明亮亮

的十八般兵器,自空中落于地下,但见那仙女:

先使刀,分上下,背花乱落,一团雪,冷森森,

别类分门;又使枪,梅花落,不离左右,刺劈面,到

护心,件件皆精;方天戟,举在手,飞扬乱舞;铁楞

锏,手双起,舞不见人;开山斧,迎面砍,三十六着;

银瓜锤,乱打去,碎碎纷纷;鎏金铛,轻飘飘,狂风

几阵;碧燕抓,飞荡荡,映月光明;竹节鞭,单撤手,

凤头三点;青竹竿,挑金钱,如虎翻身;风魔棍,打

过去,离地尺许;枣阳槊,掷空中,一点无差;扯满

弓,放羽箭,怀中抱月;跑劣马,快加鞭,稳坐鞍心。

传武艺,已毕了,教奴学会。又传我,诸般咒,临阵

记心;还教奴,行土遁,地下能走;更有那,会驾雾,

亦可腾云;撒绿豆,成兵将,自可摆阵;传六韬,并

三略,谨记留神;六丁将,六甲神,俱听号令;要移

山,并倒海,顷刻施行;呼得风,唤得雨,天仙正法;

除得妖,斩得怪,可逞奇能;临行时,又赠我,几件

宝贝;叫孩儿,灭番邦,马到成功。

她又说孩儿前世本为皇后,今生又当入皇宫,这是前世姻缘注定,何能强求。』国丈夫妻听说,只吓得摇头吐舌。未知怎生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林皇后得病归天

赛昭君续姻为后

诗曰:

非因薄命叹红颜,数定此生总是天。

贵到人王强不得,前姻缘即后姻缘。

话说国丈夫妻听了赛昭君一番言语,共吃一惊,叫声:『娇儿,想你又无兄无弟,姐姐又死了,倘你去征番邦,一旦有失,叫你双亲倚靠何人?』赛昭君叫声:『爹妈只管放心,孩儿不进皇宫便罢,若皇爷召娶奴家,姐姐之仇一定要报,怎不领兵出征?』国丈道:『且等旨意下来,再作商议。』不言国丈府中之事。

且表正宫林后,自从昭君死后,每日在宫思想,只是痴痴呆呆,似颠非颠,忽然染成一病,茶也不思,饭也不想,日夜里只叫:『妹妹哪里去了?』脸上黄瘦不堪,慌得汉王忙召太医院来看林后,都说是七情六欲所伤,总看不出娘娘的病根。日复一日,林后病体十分沉重,汉王亲调汤药,无奈林后咽喉如锁,并不沾唇。可怜林后,只为思想昭君,弄得三魂散去,六魄无归。到了那日三更时分,喉中气绝,一命归阴,三宫六院,无不悲啼,只哭得汉王,死而复生者几次,口口声声哭叫:『林后,撇得孤王好苦也!』不住地跌足捶胸,喉咙都哭哑了。到了天明,也不临朝,吩咐宫娥将娘娘香汤沐浴,内外细装大殓起来,然后用棺木装起,安停宫内。哀诏颁行天下,满朝文武,尽皆挂孝,百姓百日不许开荤,开丧举哀,七七道场,功德圆满,方命礼部选择日期出丧,安葬西山岭白云峰下。

丧事已毕,回朝归了正宫,冷冷清清,好不孤□,汉王和衣哭倒龙床,一则思想林后,二则思想昭君,从此汉王想成一病,久不临朝。文武百官知道汉王有病,俱入宫中问安,汉王也勉强橕持,见了众文武,吩咐均免朝参,众文武口称领旨,便问:『我主因什事情,龙体不安?』汉王道:『孤因昭君死后,未及一年,又把正宫林后死了,层层苦楚,心甚不宽,是以懮闷成疾。』众文武齐奏道:『我主若因宫中无人内助,何不颁诏天下,召选美女。』汉王闻奏,摇摇手道:『天下佳人虽多,只怕难及旧时两个宫人。』旁边闪出张丞相,高叫:『我主既说身伴无人,难道忘却昭君娘娘的妹子赛昭君么?当时在坟上,已亲眼见过,后又将国丈召来,当面亲许,不肯断这门亲,算来今年已十八岁,可做昭阳掌印,望主准奏。』汉王闻奏,心中大喜,不觉病体减半了,便道:『孤因病中昏聩,忘却赛昭君,烦卿到国丈府内,传孤旨意,说是正宫娘娘驾崩,昭阳无人掌印,皇爷不负前言,召选赛昭君为正宫皇后。户部动支黄金千两,烦卿料理一切喜礼,代朕一行,回朝定当加恩。』

张丞相领旨,同众文武出宫,回了府第,不敢耽搁,就在户部支了帑项,备办喜礼。百端百羊百果,总已现成,张相骑马,押着礼物,一路出了皇城,不多时就到得国丈府内下马。国丈连忙迎接进厅,礼物摆列厅上,张相开读诏书,国丈俯伏厅阶,听宣圣旨,上面特来召赛昭君,即着二位皇亲护送进京。国丈闻旨谢恩,收了礼物,送至后边,一面与张相见礼,一面吩咐摆酒,款待钦差。张相酒至半酣,催促动身,国丈点首,传谕后面夫人知道。夫人见圣旨又到,召选二女,急急进房告知女儿。赛昭君听说,心中大喜,连忙收拾预备。夫人叫丫环出问,外边御辇可曾齐办,张相对国丈道:『御辇已在外伺候多时了。请令媛就此登程。』国丈入内说了,免不得赛昭君向前拜别父母。又是一番悲苦,仍带了圣上前赐的二十四名宫女出来,厅前上辇,国丈吩咐家丁看守门户。同了张相上马。夫人坐轿,一众奴婢后面跟随御辇,两旁自有军士内侍护卫。一路不敢迟延,进得城来。汉王尚在宫中养病,未临朝政,国丈京中本有府第,同了夫人、女儿,仍归私宅住下候旨,不表。

且言张相进宫复旨,见了汉王,三呼万岁,口称:『臣遵旨,召王国丈并家眷等,已随旨来京,未奉宣召,不敢擅入宫门,请旨定夺。』汉王闻奏,龙心大悦,忙叫:『平身,劳卿作伐,赐御酒五十瓶,彩缎百匹,算孤谢媒,赛昭君俟钦天监择日进宫。』张相领旨谢恩,退出朝门。汉王又命内侍传旨出去,召钦天监进宫伺候。钦天监领旨,不敢怠慢,进得宫来,见了汉王,三呼万岁,汉王叫平身,一面吩咐谕旨道:『孤今选封王皇后,非东西两院可比,烦卿要择吉日良辰,以成百年大事。』钦天监官领旨,取过历书,细细一看,便回奏道:『据臣看来,明日乃黄道良辰,并无破犯,一定夫妻偕老,兴隆万年。』汉王闻奏大喜,登时脸上添光彩,十分病根除尽,打发钦天监出宫去后,一面吩咐宫娥,收拾昭阳正宫,一面传谕各宫嫔妃,伺候迎接皇后,一声旨下,谁不打点。

这一夜,汉王心急如火,并未安睡,只听谯楼三鼓,已交子时,即吩咐宫中,张灯结彩,点得如同白昼,亲排銮驾,候在宫门。张相早已知道,飞马报知国丈,国丈一闻此信,急急收拾,忙将女儿上辇,一路护送。进了午门,到了五凤楼前,只听得一片笙歌细乐齐奏,对对宫灯来接,接到娘娘,下了玉辇,汉王用手挽进昭阳正宫,先行私礼,后行朝礼,礼毕坐下。刚到五更,汉王出朝登殿,受文武朝贺,国丈亦随班见驾,汉王吩咐:『众文武俱赴逍遥殿赐宴,张相陪国丈赐宴便殿。』一声旨下,众臣谢恩。汉王退朝,仍到昭阳正官,新后连忙接驾,口呼:『万岁,蒙恩抬举,召选入宫,念臣妾年幼,恐有不到之处,望皇爷恕罪。』汉王听这一阵燕语莺声,由不得心花放荡,连忙双手扶起,叫声:『梓童休要如此客情,且赐锦墩坐下。』新后谢恩,站起告坐,汉王见她说话温存,身材窈窕,心中大喜。说着,不觉红日西沉,宫内点起灯来,汉王又在灯下观看佳人,越发十分出色,比在世昭君还要胜似几分。汉王正在赏玩新后,忽见内侍跪下启奏。未知所奏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掌昭阳哭祭芙蓉岭

想冤劝伐征单于国

诗曰:

不因身贵撇同胞,骨肉关情首自搔。

一座荒坟凭吊问,泪痕空把纸钱烧。

话说内侍禀汉王道:『喜宴已曾齐备,请皇爷与娘娘入席。』汉王点头,同新后并肩而坐,宫娥敬酒,女乐吹弹,灯烛辉煌,□馔错陈,好似八仙宫景,真是皇家富贵。汉王在灯下不住细看赛昭君,生得好一个模样,打扮得十分精工,怎见得,但见她:

戴一顶,翠珠冠,凤绕日月;凤头钗,分两下,

压住乌云;柳眉边,分八字,不浓不淡;红绣鞋,刚

三寸,锦口绒心;上穿件,八卦袄,西番莲绣;下穿

着,地理裙,一色销金,似天仙,离月殿,霓裳夺目;

如龙宫,有仙女,出了水晶;普天下,俊俏的,昭君

为最;新皇后,比王嫱,更胜十分;脸一般,身一样,

同胞共出;问一句,答一句,一样声音;却如在,梦

魂里,昭君相会;今见了,赛昭君,两世美人。

汉王将新后看了一番,心中大悦,不觉吃得酒醉熏熏,已是谯楼二鼓,此刻按不住心猿意马,忙携了新后的手,同入寝宫,洞房花烛一夜鱼水,恩爱自不必说。

直至五更,汉王又起身登殿。文武朝参已毕,汉王又传旨道:『朕今新立正宫,颁行榜文,大赦天下,广赐恩典,在朝文武各加一级,御弟王龙升授三边统制,修理国丈府第,月支俸银加倍给养。已故李陵、李虎、百花夫人、彭殷,俱追赠加封,入功臣庙配享。李广镇守雁门多年,可谓勤于王事,加封太子太傅。李陵之妻铁花女,封为二品正夫人,李陵之子李能,特授御前都指挥之职。』众文武谢恩已毕,俱皆退朝。汉王回宫,新后接进,坐定,吩咐内侍摆酒,召姚夫人进宫赐宴一日,吃得尽欢而散。姚夫人告辞出宫回府,汉王仍与新后同归罗帐欢娱,自此百般恩爱,卧则交颈,坐则并肩。

光阴易过,不觉已是半年,次日恰值清明佳节,娘娘要上姐姐新坟,忙奏知汉王道:『想臣妾姊妹,同侍我主箕帚,恩莫大焉。不幸姐姐早丧,臣妾入宫以来,未曾到坟瞻拜打点。来日清明,臣妾请旨前去拜扫一番,以尽臣妾之情。伏乞吾主准奏,一同臣妾父母走遭。』汉王闻奏,龙泪双流道:『梓童所奏,极是正理,尔姊昭君,为孤亡身,何日心中将她放心?明日孤陪梓童一同扫墓,并召尔父母随驾前行。』新后谢恩。汉玉一面吩咐内侍持诏谕国丈夫妇,一面传旨,着张丞相带领三千御林兵护驾。张相得旨,不敢迟延,忙在教场点了护驾兵丁,另外总旗牙将各百名,分排队伍,只等天明,候驾起程。

一宿已过,到了次日,汉王起身,也不临朝,候娘娘打扮已毕,同坐上凤辇,带了一众内侍宫娥,到了五凤楼前。遇见国丈夫妻也到,又有张丞相率领大小文武,在午门外伺候,一见驾到,向前迎接,汉王吩咐就此起程。一声旨下,只听得三声大炮,鸣金开道,上马的上马,坐车的坐车,纷纷护驾起程,一路旗幡招展,盔甲鲜明。

出了皇城,过得几个大乡村,方到芙蓉岭上,又是三声炮响,兵将团团围住坟茔,汉王与新后下了御车,同到坟前。早有内侍摆下祭礼,两劳细乐齐奏,汉王亲自行礼,祭奠昭君,文武百官亦皆下拜,国丈夫妻也来拜毕,方是娘娘向前进酒,跪倒尘埃,哀哀痛哭,叫声:『姐姐,不幸你红颜早丧,拋下年轻妹子、年迈双亲,举目无亲,倚靠何人?在生未见姐姐之面,只好死后年年来上坟,以尽妹子之心。』说毕,拜而又拜,哭而又哭,众人在旁,无不下泪,汉王也不免苦在心头,反来劝解,亲把龙袍代新后拭泪,一面吩咐就此起驾回朝。旨下,又是三声炮响,众人候圣驾娘娘上辇,一起保驾起程,正是:

马啸平坡飞骥足,兵穿山岭似雷鸣。

旗开五色分前后,甲亮八方惊鬼神。

一路正行之间,早到东京皇城,兵扎教场,汉王与娘娘进了午门下辇,吩咐文武各回衙门理事,国丈夫妻告别,娘娘也不苦留,回他府第不表。

单言皇后陪着汉王,到了宫中,早已摆下酒筵,皇后陪了汉王坐定饮酒,正当酒至三巡,汉王带笑叫声:『梓童,孤看你身子何等软弱,因何上辇不用相扶,捷快如云?』皇后道:『臣妾虽系女流,不但上辇如此,并且骑马更快,自幼从学仙女,习成十八般武艺,布阵行兵,件件皆能,臣妾要打点去征番呢!』汉王笑道:『那番王久已归顺天朝,又不曾无故犯边,何必定要去征他?未免出师无名了。』皇后道:『陛下怎说是出师无名?可恨番邦逼得姐姐残生丧命,不灭番邦,姐姐之仇不报,臣妾之心不甘!不是臣妾夸口,一任番邦百万雄兵,叫他来一个,死一个,杀他个片甲不回。陛下呀,这段冤仇,臣妾未进宫中,已恨如切齿,日日思想,要杀番人,上洗国家之耻,下报姐姐之仇,常言道:为人不把仇来报,枉在世间走一遭。明日臣妾就请旨起兵征番,望吾主准奏。』汉王听了皇后一番言语,只是摇头,反劝解道:『梓童不要性急,想朝中多少英雄上将,平日食得大俸大禄,总怕出兵。似梓童一个柔弱女子,一路风霜雨雪,吃辛受苦,万里迢迢,孤怎舍得梓童前去?兵马一动,残害生灵,孤心不忍,况我国粮草未曾充足,难以出兵。梓童一心要报姐仇,且等候国库充盈,各处再调雄兵,任凭梓童挂帅征番,包管一举成功。如今兵微将寡,不要前去惹祸。不是寡人胆小,常言:识时务者,称为俊杰;能见机者,便是高人。梓童请三思之。』皇后听说,暗笑汉王这等软弱,还治什么天下,管什么万民,怪不得番王屡欺中国了。想罢,未知怎生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汉王懒征北地

番主思夺国宝

诗曰:

不动干戈恤万民,当今天子正存仁。

怪他无故生嫌隙,逼动烽烟起战尘。

话说赛昭君见汉王劝她不要征番,便道:『圣上既说兵少将稀,须要广积粮草,练习精兵,那时不用名人上将,等臣妾一人杀入番邦,不把番邦踏为平地,誓不回兵。』汉王又带笑相劝道:『梓童,且将出兵的话丢过一边,等彼若犯边界,再领兵证讨不迟,若不犯边界也可恕他,孤和御妻且快活几年,不要将此事挂心。』吩咐宫娥:『取酒来,快敬娘娘的酒。』宫娥答应,捧着金樽,斟上香醪。娘娘见汉王敬她的酒,连忙站起,接过酒来,只得曲从,不敢作声,将酒饮罢,又转敬汉王。汉王又吩咐女乐吹弹歌舞,以助酒兴,只吃得到更深尽欢而散,不表。

再表番丞相卫律,因番王为了昭君一个女子,不念有功之臣,杀了他老师毛延寿,久已怀恨在心,后见昭君投河而死,未曾报仇,只叫:『便宜这贱人了!』又想:『番王如此薄待功臣,也要播弄他一番,方出心头之气。』想了一会,计上心来:『须要如此这般,好让某家坐观成败了。』想定主意。那日到了番王早朝,出班奏道:『臣启狼主,想狼主九代相传,独霸北方,皆因误听毛相献图取美,以致损兵折将,耗费钱粮,又将国内税簿、库内珍宝,并降书降表,献与天朝。若昭君娘娘在世,得伴狼主,也还值得,谁知哄诱十余年来,用尽倾国之财,只顾完她节操,投河而死,反使狼主人财两空,岂不可恨!就是臣等,心亦不能甘服,吾主可速速点将兴兵,杀到汉朝,讨取国宝,以洗前耻,望主准奏。』

番王不知卫律公报私仇之计,反点头道:『卿言是也。』便问两班文武:『哪位卿家,代孤征南,讨取国宝?』语言未了,闪出土金浑,拜倒尘埃道:『微臣愿往,狼主可付臣十万大兵,百员战将,不将南方杀得并无敌手,使汉王年年进贡我国,并取国宝还朝,臣亦不再见狼主了。』番王闻奏大喜。正吩咐杀牛宰羊,大摆筵宴,代土卿饯行,忽见左班中闪出一员大臣,连叫:『不可。』番王近前一看,乃丞相娄里受也,只见他俯伏金阶,口称:『臣有短表,冒奏狼主:想我邦进贡天朝,业已有年,只因天朝逃臣毛延寿挟他私仇,来到我邦,一言唆动狼主,本是我邦惹起刀兵,天朝已将昭君娘娘献出,也算与我邦联和,只奈昭君娘娘秉性坚贞,不肯失节,哄我狼主一十六载,赴水身亡,却与天朝无干;况我邦连年征战,损兵折将,却也不少,国帑钱粮,又因浮桥一造,用去若干,国内空虚,何必又去再动干戈,结冤成仇,伤害生灵?望狼主暂停此旨罢。』

番王未及回答,土金浑大叫一声道:『娄丞相何太怯也,长他邦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想我邦税簿珍宝,进贡天朝,为的昭君娘娘,在时恤情,今娘娘已死,还有什么情义?倘若不征讨国宝回朝,使他邦闻知,岂个笑狼主软弱了?臣若领兵前去,包管一战成功。』卫律也一旁奏道:『土将军之言极是,狼主只管放心,休听娄丞相愚腐之言。』番王遂不听娄里受所奏,当殿赐了土金浑三杯皇封御酒、两朵金花,加封为征南大元帅,『任卿到教场挑选良将精兵,俟功成回国,再加升赏。』土金浑领旨谢恩,退下殿来,出得朝门,下了教场,点齐队伍,军令三申,放了九个狼烟,催兵起程,出了番城,一路好不威风,怎见得,但见那:

左一队,青旗号,先行哈虎;右一队,黄旗号,

吴銮将军;中一队,红旗号,土大元帅;前一队,白

旗号,大将孙云;后一队,黑旗号,乌龙杨霸。共五

队,纷纷走,整肃严明;石庆真,督营哨,中军护佑;

石庆龙、石庆虎,运粮先行;五色旗,来招展,光耀

日月;兵十万,多雄猛,大小三军;左将摧,右将赶,

如龙如水;后兵起,前兵走,似虎奔林;行一程,过

一程,犹如风送;过一岭,又一岭,好比腾云;日夜

赶,行得快,不辞辛苦;早来到,黑水河,夕阳西沉。

土元帅吩咐扎下营盘,三军埋锅造饭。金浑独坐帐中,谯楼正打三更,尚未安寝,点了两支大烛,放在桌上闲看兵书。只听得一阵狂风乱响,好不怕人,那风刮进帐中,把桌上两支大烛几乎吹息。此刻土元帅看书也辛苦了,伏在桌上,似睡非睡,但见狂风过处,忽然外边走进两个鬼魂,一男一女,土元帅梦中定睛一看,却皆认得,男的怎生打扮?但见他:

凛凛威风戴将巾,甲是黄金罩全身。

腰悬宝剑叮当响,汉室忠良叫李陵。女的怎生打扮?但见她:

一顶珠冠头上戴,宫装着体美娇容。

看来却是昭君女,今夜因何到帐中。

女的前走,男的后走,随着一阵狂风,进了牛皮帐内,只见昭君杏眼圆睁,银牙乱咬,指着上面骂声:『匹夫好多事呀!想当初你到天朝,妄献番诗,汉王仁厚,不曾斩你,你就该知恩报恩,反将狂言惑弄你主,无故兴动人马,逼取哀家,方纔罢兵。只可怜李陵被捉,屈死于番邦;彭殷中炮,死于非命,百花中箭,李虎阵亡,以及老将失守雁门,中国多少英雄上将俱丧,你等平地惹起风波,死的死,伤的伤,岂不可恨!就是哀家,我约番王三事,取他税簿宝珍、降书降表等件,下邦也应奉上邦之税,这是君臣大礼,如何尔等又生歹念,起兵来寇雁门?一不思天朝既献哀家,也算输服尔邦,哀家全节而死,不与天朝相干;二不思汉王不曾兴问罪之师,尔等反逆理犯上,天亦难容;三不思生民涂炭之苦,又要起兵伤害生灵,怕只怕尔等恶贯满盈,少不得天朝自有能人,杀你片甲不回,今日仇人相见,哪肯相饶?』叫声:『李将军,快将此贼分他两段。』李陵答应,拔出宝剑,喝声:『番贼看剑。』吓得土金浑大叫:『我命休矣!』一跤跌倒。未知死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土金浑入寇雁门

汉李广大破番兵

诗曰:

番人忽又起干戈,只为兵骄可奈何。

一胜之中防一败,逞强自惹是非多。

话说土金浑梦中被李陵一剑砍来,躲闪不及,跌在地下,只叫:『我命休矣!』吓出一身冷汗,惊醒南柯,连称奇梦。耳听谯楼正转四更,暗想:『此梦乃不祥之兆,欲待退兵,又因王命在身,不能自主,欲待进兵,又怕于身不利,事出两难。』想了一会,道:『生死皆由天定,梦境何足为凭?』仍在桌上打了一盹。未及片时,天色已明,土元帅也不对众将提起梦中之事,只吩咐众军起营。一声令下,炮响三声,众军吶喊,拔寨起行,离了黑水河地界,一路旗帜招展,马不停蹄,兼程而进。

那日正走之间,忽见探子报道:『启禀元帅,前面已离雁门关不远了,兵不可前进,请令定夺。』土元帅闻报,传令大小三军,就此靠山扎营。一声令下,又是火炮三声,扎下营盘,埋锅造饭,歇军一日。次早升帐,便问:『哪位将军前去打关?』有吴銮应声愿往,土元帅道:『将军可带领五千人马,前去打关,小心在意。』吴銮口称得令,坐马端枪,带了番兵出营。一马冲至关前,大叫:『守关军士听着,俺奉狼主之命,前来讨取税簿珍宝,还要尔主年年进贡我邦,方免尔等一死,如有半字不肯,俺就打破关门,管叫鸡犬不留。』守关军士听说,飞星报知李元帅,李元帅闻报,大吃一惊,道:『这番狗又来犯边,怎生是好!』急忙添了兵丁,将各隘口牢牢坚守,任他叫骂,只不出战。吴銮骂战一日,不见关中一将一兵出来会阵,只得忍气吞声,回营缴令,不表。

且言李元帅,见兵临城下,连忙写表申奏汉王,请发救兵,打发差官飞马进京,投递表章,真是不分星夜,赶至京城,到了兵部挂号。兵部知道边关紧急军情,不敢迟延,一见汉王未曾临朝,就将本章送入宫内。有守宫太监接到本章,进宫呈与汉王。汉王接过,细细一看,吓得面如土色,骂声:『番狗,真不是人,敢欺我朝缺少能人,又来犯边,何太无礼!』皇后道:『既是番人无礼,不为师出无名,待哀家前去征番,杀他一个片甲不回,方知天朝的手段利害。』汉王叫声:『御妻且馒,待寡人登殿,与众文武商议,再作道理。』

说罢起身,别了皇后出宫,即刻登殿,召宣一班文武。朝参已毕,便将番人入寇之事先宣一遍,后问:『哪位卿家代朕领兵平番,得胜回朝,加封进爵。』问了三声,无人答应,恼得汉王心中大怒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今日国家变乱,一个个袖手旁观,不能代朕分懮,要尔等何用!一概罢职出朝。』汉王正在发怒,右班闪出两个执殿大将军。一名陈希、一名郭武,一齐跪下奏道:『圣驾不必懮心,可恨番王欺负我朝太甚,臣等不才,愿领兵前去,只要雄兵十万,各分五万,星夜赶到雁门,两路夹攻,杀他个片甲不回。』汉王闻奏大喜,各赐御酒三杯,金花两朵,加封为扫北左右大将军。陈希、郭武二人谢恩,汉王回宫,文武各散。

他二人到了教场,点起雄兵十万,放炮起身。出了皇城,一直来到芙蓉岭,陈希分兵五万,向东而去,郭武分兵五万,向西而去,总在雁门会齐。他们兵虽分在两路,限定时辰,以一月为期,俱在雁门,兵合一处。进了雁门,将人马扎下营盘,来见李元帅,元帅忙出来迎接。二将进帐见礼,分宾坐定,大家商议出战之策。李广道:『番将攻打雁门,每日骂战,被我坚守不出,只等救兵到来,方好开兵。如今二位将军到此,天赐成功,只消我明日一军出战诱敌,诈败下来,二位将军两旁埋伏,突出夹攻,断他归路,不怕番人不授首战场。』陈、郭二将道:『老将军之计甚妙,明早我等听令。』李广大喜,吩咐摆酒,与陈、郭二将接风,一面犒赏来军,不表。

且言番将,打关几日不下,心中甚是焦灼,忽见那一日清晨,关上扯旗放炮,开了关门,闪出一支人马,就是老将李广,催动行兵,抵营讨战。早有巡番报知土元帅,元帅见南朝李广久不出兵,今日讨战,暗暗生疑:『一定关中救兵到了。』即刻升帐,令先锋哈虎,带领三千人马,出营割取李广首级缴命。哈虎答应上马,领兵出营,一马来到阵前,高叫:『南朝有不怕死将官,快来会俺。』李广听说,横刀大骂:『番狗屡犯雁门,甚是无礼,还不下马领死,等待何时?若有半字不肯,定杀你片甲不回。』哈虎听了李广一番言语,急得两太阳冒出火星,也不回言,提起长枪,恶狠狠直刺李广门面,李广用刀架过,一刀砍来相还,哈虎用枪架过,一来一往,战了五十回合,不分胜败。好个哈虎,枪法精妙,分出五花八门,刺上刺下,眼捷手快,李老将刀法也不弱于哈虎,只为心上有计,故意卖个破绽,大叫不好,带转马头,拖刀败走,高叫:『番将休赶,本帅战尔不过,明日再决胜负,赶来不算英雄。』说着,催马败将下去。哈虎不知是计,大叫:『败将还不下马授首,往哪里走?本先行来取你的命也。』

说罢,将枪一摆,把马一催,追将下来。可笑哈虎,被老将诱哄,一赶足有十几里下来,猛听得三声炮响,喊杀连天,伏兵齐起,吓得哈虎,情知中计,要回兵也不及了。左有陈希一支人马挡住哈虎去路,右边郭武一支人马,挡住哈虎归路,把三千番兵冲做两截,四面八方都是汉家兵将,围住哈虎。李广又将兵杀回,哈虎一人,纵有通天本事,怎敌三位英雄?只杀得马仰人翻,浑身冷汗淋淋,心内慌张,要杀出一条血路逃走,走到西边,撞见郭武,杀了一阵,难出重围;走到东边,遇见陈希,杀了一阵,又被杀回;赶到中央,拼命杀出,又遇见老将李广,那大刀砍下来,十分沉重,难以抵敌。再看看手下三千番兵,被汉将杀得七零八落,只叫:『我命休矣!』话犹未了,心内一慌,手中枪一松,早被李广一刀砍下,只听『扑通』一声,未知哈虎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报宿仇老将施威

请救兵二王挂帅

诗曰:

有仇不报非君于,仇报一时是小人。

狭路相逢能等候,何愁宿恨却难伸。

话说番将哈虎被李广一刀,连肩带臂砍于马下,此刻汉将趁着得胜之兵,乱杀番兵,杀得血流成渠,尸横遍野,只剩了一千败残人马,急急败进营中,报与土元帅知道,祸事不小,元帅闻报,大吃一惊道:『怎么说?』败兵禀道:』启元帅,哈将军与李广交战多时,李广用诈败诱敌之计,被他前后埋伏,二将截住攻杀,我兵一时退后不及,哈将军被李广斩于阵前,折兵二千,请令定夺。』土金浑闻报,由不得气冲斗牛,便问:『帐下哪位将军,前去与哈虎报仇?』只见一将挺身而出,口称:『元帅,末将愿往。』元帅一看,乃是部将孙云,即令孙云带领三千番兵,出营交战,吩咐小心在意。孙云得令,上马出营,怎生打扮,但见他:

风翅盔甲披锦袍,提刀上马逞英豪。

虎头燕颔多威武,曾斩海中出水蛟。

来到阵前,把马一催,大叫:『南蛮快来领死。』李广在阵门下一见,就命郭武出马。两军对阵,并不答话,各持兵器交战,一来一往,斗了三十回合,两面越杀越有精神,不见胜负。好个郭武,暗暗使起花刀之法,前六路、后六路、左六路、右六路、上六路、下六路,共是六六三十六路,只见刀花,不见人影,杀得孙云双目俱花,只听郭武大吼一声,把个孙云太阳魁首一刀砍落在地,趁势招动本部人马,赶杀番兵,杀得天昏地黑,哭喊连声,只听得军中鸣金,方打得胜鼓回兵。李广迎接进关,一面摆酒贺功,一面犒赏三军,不表。

且言番兵败回,见了元帅,道:『启元帅,孙将军先胜后败,又被郭武斩了。』番帅闻报,心中好不焦躁,急聚帐前众将商议道:『南朝将官这等英雄,连杀我邦二员大将,折兵数千,如何是好?』吴銮道:『启元帅,皆因出兵日期不利,是以损兵折将,不如回兵,另择吉日,再行出兵,那时天运循环,我胜他败,岂不为美?』番帅道:『说哪里话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岂在天时?只要运筹决胜。待本帅明日亲自出马,决一胜负。诸位将军须要为国出力,同心并胆,决一死战,不可各生退心,有功者赏,违令者斩。』一声令下,谁敢不依?

过了一宵,次日五鼓,大家饱餐,整束戎装,元帅率领众将、大小番兵,直抵关前。扎下营盘骂战,只叫:『好好交还我邦税簿并进贡金银宝珍,一笔勾销,若有半字不肯,顷刻杀进关内,鸡犬不留。』李广在城头听说,不由暴跳如雷,即刻提刀上马,带了陈、郭二将,一马冲出关来,高叫:『土番将快来领死。』土元帅一见李广出马,便问:『哪位将军前去会他?』早有石庆真,高叫:『末将愿往。』一马冲到阵前,高叫:『俺来代哈、孙二将军报仇也。』李广叫声:『来将少催战马,快通下名来。』庆真道:『俺乃北番监军都统石庆真是也,你可就是老将李广么?』李元帅道:『然也。』一面答话,一面想起石庆真二字,乃是射死我媳妇的仇人,今日相见,怎肯饶他?

想罢,不觉大怒,举起大砍刀,向庆真劈来,庆真个慌不忙,用枪架过,举枪相还,随手就刺,李广把刀隔过一边,一来一往,斗了百十多合,无分胜败。恼得李广,把马一转,诈败佯输,拖刀大败,口内只叫:『番人休赶,饶恕我年老之人罢。』庆真不知是计,打马加鞭,追将下来。李广回头见他来得切近,心中大喜,把刀放倚马背,暗暗搭上弓弦,将身一转,喝声:『中箭!』只听得弓弦响处,庆真马跑猛了,躲闪个及,一声『嗳呀』!箭透咽喉,两脚腾空,一命呜呼。李广急急用刀找取首级,带回关门,也算代媳妇报了仇,满心大喜。庆龙、庆虎弟兄二人,一见父亲丧于阵前,不由地心中十分苦楚,也不等元帅将令,双马齐出,喝骂:『李广老匹夫,伤我父亲,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一定取你残生,以祭亡父之灵。老匹夫往哪里走,少爷来取你的命也!』

说罢,催马出阵。汉营中早有陈希接住庆龙交战,郭武接住庆虎交战,两下战鼓咚咚,不住地响,战了五十回合,顷刻见了胜负:庆龙敌不住陈希,被陈希一枪刺透心窝,死于马下;庆虎又见兄长阵亡,心中一慌,早被郭武一刀,劈为两段。一边汉兵得胜,将鞭梢一指,带领了一众汉兵,杀得番兵丧魂吊胆。番帅见汉兵势大,来得凶勇,只得带了败残兵将退了三十里,方扎住营寨。查点兵卒,折去石家父子三人、万余人马,自知损兵折将,难以抵敌,不如坚守不出,急忙写本回国,奏请救兵,连夜差官,飞星上马而去。

在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非止一日,来到本国。下马赶至长朝殿,奏知番王,并将求救本章呈上。番王一看,见折了哈虎、孙云二将、石家父子三人,又折了几万番兵,看罢本章,心中甚是不悦,便问两班文武:『哪位卿家,代孤领兵去救应?』话犹未了,闪出番王御弟二亲王,向前讨差道:『臣愿领兵前去救应,不怕南朝有三头六臂之将,不将南蛮个个杀得束手归降,也不算十分武艺。』番王大喜道:『御弟去领人马,掌督中军,孤也放心得下,只要将我国税簿取回,叫南朝年年进贡于孤,孤也可休兵罢战。』二王领旨。番王又赐金花两朵、御酒三杯,『任御弟点挑十万人马,战将五十员前去,灭敌兴番,在此一举。御弟小心在意。』二王正要领旨谢恩,旁又闪出丞相卫律,道:『启奏狼主,二王挂帅征南,不愁指日功成,但军中尚少一参谋,帮助二王行兵布阵、捉将拿人,此去领兵救应,但军师不可少。』番王闻奏,沉吟半会道:『卿举何人可以帮助御弟参赞军机?卿不妨从直奏来。』卫律道:『狼主难道不记得,讨取昭君娘娘、大破雁门,亏了何人谋略?』番王一想,心中大喜。未知想起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番僧宝伤汉将

皇后劝驾亲征

诗曰:

文官把笔挂红袍,武将威风手执刀。

临事未能将国保,不如闺阁女英豪。

话说番王因卫律提起前事,忽想起伏龙寺的圣僧,神通广大,此次出兵,非请圣僧相助,不能成功。即命二王:『代孤到伏龙寺去请圣僧。』二王领旨,退出朝门。去不多时,便来复旨道:『蒙圣僧依允前去,命臣大兵先行,圣僧随后就到军营。』番王闻奏大喜,便叫:『御弟,救兵如救火,就是今日起兵便了。』二王领旨,别主出朝,点了战将几十员、人马十万,放炮起行,出了番城,一路不分昼夜,兼程而进。

那日正走之间,已到大营,早有土金浑率领众将,迎接二王进帐。参见已毕,尚未坐稳,又见半空中吊下一个和尚来,正是圣僧。二王站起身来,迎接进帐见礼,分宾坐定,众将俱皆向前参见。二王道:『有劳仙师大驾,孤心何安!』番僧道:『贫僧与王爷昆仲有缘,特地下山相帮,此番出兵,不取汉室江山,誓不回山。』二王听说大喜,吩咐帐中摆酒,款待圣僧。席间,与圣僧商议来日出战之事,番僧道:『既是汉将勇猛,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今日且着番兵打下一封战书前去,明日将大队人马仍抵关下寨,只差帐下一二员将官,前去诱敌,待贫僧暗暗掠阵,用法宝伤他,包管一阵成功。』二王听说,大喜道:『全仗仙师法力。』二人说得投机,吃得尽欢而散,我且慢表。

且言李广,见陈、郭二将又斩将取胜,杀得番人败下三十里去,心中好不快活。明日打发陈、郭二将,轮流讨战,并不见番将一人出马,心中甚是焦躁。那日升帐,忽见番兵打下战书,说是番邦二大王亲身出阵,李广已知番营救兵已到,便叫陈、郭二将小心在意,二将口称知道。过宿一宵,次早起来,早有军士报道:『启元帅,番兵又抵关下寨,前来讨战,请令定夺。』李元帅闻报,忙整束戎装出马,左军陈希,右军郭武,三将统兵,放炮出关,李广一马当先,喝道:『杀不尽的番狗,又来纳命么!』言未了时,番邦二大王出马,怎生打扮,但见他:

戴一顶紫金冠,琉璃蓝顶;插两支孔雀尾,五尺

余零;身穿着虎彪皮,销金盔甲;手提一根飞云枪,

杀气腾腾;左挽弓,右插箭,鱼腹入口;坐下了,乌

骓马,四足如云。

李广一见二王,十分古怪,那二王也不与李广打话,只把令旗一挥,先命左军吴銮出马,郭武用刀敌住;又命右军扬青出马,陈希用枪敌住;那二王直奔中军,与李广交起手来,三对将官,各寻对头厮杀,正是:

虎斗龙争各为主,天昏地暗不饶人。

两下里从早饭时候,混战到午刻,足有百十余合,不分胜负。哪知妖僧闪出阵门,口中喃喃念咒,在袖内取出一块铁板,向空中一撩,化作百千万无数铁板,打将下来,但见一片云遮雾黑,迷住敌将眼目,陈希被铁板打得脑浆流出,死于非命;郭武被铁板打下马来,吴銮一刀结果残生;打得汉兵头破血流,膀折腿断,哭喊连天,四散奔逃,只剩下李广,见事不谐,撇了二王,败将下去。二王不舍,追将下来,正离着李广不远,举枪就刺后心。李广知道后面有人暗算,叫声:『不好』,把马一拎,跳出圈子,二王那枝枪正刺在树上,再等将枪拔出,李广已去远了,逃回雁门,把关紧闭。二王见追不上李广,只说:『便宜这老匹夫了。』慢慢放马到了营中,治酒代番僧庆功。

一宿已过,次日又在关前讨战,不见李广出马,恼得二王,吩咐众将打关。一声令下,大炮轰天,将雁门关围得铁桶一般,不住攻打,二王又向关上大骂:『李广老匹夫听着,限你十日,将我邦税簿、宝珍一一送出,万事全休,倘若迟延,少不得打破关门,管叫踏平尔国,斩草除根,萌芽不发,休生后悔。』只吓得守军飞来报知元帅。元帅因折了二员大将、无数汉兵,心中正在懮闷,又闻此报,愁上加愁,连夜写表申奏天子,发兵救护边庭,即差人马飞报进京,不表。

且言汉王同新后百般恩爱,行坐不离,那日正在叠翠宫饮酒看花,有内侍投进边庭告急的本章,呈与汉王一看,见陈、郭二将被斩,又折了几万人马,雁门被困,十分危急,不觉大吃一惊,几乎跌倒尘埃。幸有皇后坐在一旁,一把扶住,叫声:『陛下仔细些,不必惊惶,常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是妾今夸口,只消妾领一支人马,杀入番邦,不到几月,包管活捉番王,将番邦踏为平地,斩草除根。妾正为姐姐大仇未报,怀恨在心,他反来欺负我朝,妾若不杀番贼,枉做昭阳正院,宁可削发为尼,不恋红尘了。』汉王道:『番兵势大,难以抵敌,多少有名上将,俱丧沙场,御妻贵体娇弱,怎能上阵交锋?就是江山不稳,也由孤家,孤怎忍御妻冒险出征?但愿夫妻时常聚首,管什么边关危急。』皇后正色相劝道:『陛下之言差矣!想高祖皇帝,南征北战,东荡西除,挣下一统江山,传流至今,岂是容易?如霸王空有重瞳,不顾手下彭越、英布一班将官,一个弃楚归汉,他只恋着虞姬一人,后来逼得乌江自刎而死。陛下乃当今真命帝王,岂可溺于儿女之情,不顾江山大事,妾所不取也。』

汉王听得皇后一番言语,眉头一皱道:『御妻未曾上阵,不知行兵的厉害:如番王二弟,六甲兵书,件件皆会;土金浑是神枪妙手;吴銮、杨霸等一班番将,本事十分了得;还有一个番僧,妖法十分厉害,御妻若要上阵,孤怎不担心?』皇后微微冷笑道:『任他三头六臂的将官,呼风唤雨的妖僧,妾也有通天的手段,保着陛下亲征,只要点兵十万,先锋一员,赶到边庭,搭救解围,不怕番人见了哀家,不亡魂丧胆。』未知汉王听说,可能依从出征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挂先锋铁花自请令

打头阵金浑落陷坑

诗曰:

天仇切齿恨闺中,无奈请令不肯从。

事到临头方报复,一团宿气泄心胸。

话说汉王见皇后执意要保驾亲征,不好过于阻拦,反带笑叫声:『梓童,孤不知你深通武艺,善晓兵机,该应汉家有福,天生美人,为国家栋梁,保固江山,真愧杀朝中一班文武大臣,孤就拜梓童为帅,不知何日点将出兵?』皇后道:『救兵如救火,况边庭军情紧急,何可久待?若雁门一失,则大事去矣!就是明日起兵。』汉王大喜,一面传旨出宫,着兵部提调各路人马,户部催趱粮草伺候,明日五鼓,御驾亲征。

这个信儿传到御营指挥李能耳中,回府禀知母亲铁花夫人,夫人一闻此言,便叫声:『我儿,想你祖父年岁高大,又被困雁门,怎生抵敌得住?我们母子,何不趁皇爷出师,自请去做先锋,一则代皇家出力,求取功名,二则好去搭救你祖父,以解雁门之围,三则上阵杀些番将,也代尔父报仇。』李能道:『母亲言之有理,母亲只管在家等候捷音,只消孩儿两柄铜锤,就够杀番人了。』铁花夫人骂声:『畜生,说话又来莽撞,上阵打仗,非同儿戏,须待为娘同你前去,一同计议而行,方保无虞。』李能诺诺连声道:『母亲既要同孩儿前去,不可迟延,就要今日请旨。』铁花夫人点一点头,取过笔砚,写了一道本章,自请去做先行。将本章写成,便付李能,入朝呈奏。

李能接本赶到宫门,烦守宫太监呈与皇爷,正值皇爷与皇后在那里饮酒,席间谈起明日五鼓点将提兵,谁可去做先行,非得一智勇双全之将,不可充此重任。汉王、皇后正在踌躇,忽见内监呈上一本,汉王一看,不觉哈哈大笑道:『有了女元帅,须要有个女先行。』皇后便问:『是谁人之本?』汉王道:『此乃李陵之妻铁花夫人上本,代夫报仇,愿同儿子李能,去做先行。』皇后道:『壮哉!此女明日先行,望吾主就点她母子便了。』汉王依奏,吩咐李能母子,明日五鼓在教场伺候。内监传旨出来,说与李能知道,李能回府,禀知母亲,少不得收拾打点。

一宿已过,到了次日五鼓,李能母子早在教场伺候,只听三声大炮,汉王与娘娘驾到,大小三军一齐跪接汉王坐的御辇。娘娘是打扮戎装,好不威风,但见她:

日月珠冠头上戴,九宫八卦战红裙。

护心宝镜明如月,腰间聚束九绒绳。

坐下赤兔胭脂马,好似天降女仙真。

到了教场,汉王下辇,皇后下马,上了将台,并肩而坐,大小三军参见已毕,分列两旁听点,汉王便将朝政托与丞相张文学,扶佐亲王,执掌朝纲,又叫声:『梓童,好点将开兵了。』皇后即点铁花夫人与李能,带兵一万,充做开路先锋,李氏母子领令上马,带兵而去。又点十万精壮人马,老者不过五十岁,少者不过三十岁。汉王又开内库,预将饷银给赏三军安家,一个个欢声震地,无不愿效死力,去杀番兵。点将已毕,下了将台,汉王上辇,皇后上马,手执青铜宝刀,保定御驾,只听三声炮响,大兵动身,一众文武,送到郊外而回。皇后在马上,好不威风。离了东京,一路前遮后拥,人马精强,所过之地,秋毫无犯,在路行程非止一日,且自慢表。

再言李能母子,统兵一万,领了先锋的将令,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真是马不停蹄,催赶兵马前进,正是:

前哨马催着后哨马,左营军赶着右营军。

那日到了雁门关,将人马扎在教场,进了辕门,下马进帐,来见李元帅,元帅便问:『你母子到此何干?』铁花夫人道:『闻得公公又困雁门,心中十分懮愁,正值皇爷与娘娘御驾亲征,我等自请来做先行,一代公公解围,二代丈夫报仇。』李元帅把眉头一皱,道:『你们不知番兵厉害,只管要来厮杀,如今番王御弟挂帅,用兵如神,又来一妖僧,妖法十分怕人,连执殿将军陈希、郭武俱死于非命,何况尔等?就是你公公也不敢出战,只是死守关门而已。』铁花夫人道:『公公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此次元帅乃新后娘娘,神通广大,法力非常,哪怕什么番王御弟,哪怕什么妖僧,管叫他尽做无头之鬼。公公只管放心,不必代我们担懮。』李元帅听说大喜,吩咐帐中摆酒,代母子接风,着人收拾一所洁净内院,伺候皇爷、皇娘娘来到,这都不表。

再言那日李元帅正在升帐,忽见探子报道:『番将土金浑讨战。』早闪出李能母子,向前讨令,李元帅叫声:『且慢,等皇爷大兵到时,再开兵不迟,尔等不可妄动,取罪未便。』铁花夫人叫声:『公公,闻得当年妄献天诗,即是土金浑。皆因皇爷仁慈,不曾斩他,放他回国。惹动干戈,致使两下干戈不息,皆因此贼而起。媳等今日出阵,若不除了此贼,誓不见公公面了。』李元帅拦挡不住,只吩咐小心在意。李能母子出了辕门,铁花夫人附李能耳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李能领了母亲之计,提锤上马,分兵五千,放炮开关,一马冲到阵前,高叫:『来将可是土金浑么?』金浑道:『既知本帅大名,还不下马领死,等待何时?汉将也通下名来。』李能道:『某乃大汉天子驾前官拜御营指挥,今充前部先锋李能是也。我父亲李陵屈死尔邦,又来围困我祖父李广,今日阵前遇见少爷,还想活命么?照锤罢!』一锤打来,土金浑用枪轻轻架过,举枪相还,一来一往,战了五十回合,不分胜负。只听得关中一声鸣金,李能大叫:『军令将兵收转,少爷明日来取你的命罢!』说着,把马头一转,要跑回关去,土金浑便叫:『李能哪里走,今日不取你命,誓不回兵。』催马追来。李能一见,反不进关,落荒而走。土金浑大喜,暗想:『小子不跑进关,今日性命难出我手。』说罢,一直追了十几里下来,马正跑得有势,只听『咕咚』一声响亮,如天崩地裂一般。未知是何缘原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破妖法异兽现形

踹番营二王被捉

诗曰:

任你三头六臂将,天心不顺命空丧。

一朝势败身被擒,立正典刑看榜样。

话说土金浑被铁花夫人用陷坑计,假意鸣金,李能诱敌落荒而走,他只管放马追来,不防备连人带马,一跤跌入陷坑之内,铁花夫人五千军埋伏齐起,用挠钩搭上人马,将土金浑捉住。母子二人趁胜回马,乱杀番兵,只杀得尸山血海,番兵大败,方鸣金打得胜鼓回转关中,来见李元帅。元帅大喜,吩咐将捉来番将囚入后营,候旨发落,一面摆酒贺功。

过宿一宵,次日,天子大兵已到关前,李广率众将,吩咐焚香,开关接驾。进了雁门,也把大兵扎在教场,天子与娘娘同入行宫坐定。李广见驾,拜了二十四拜,口呼万岁三声,千岁三声,便把前事细奏一遍,汉王点首道:『难得卿家死守关门,其功不小,少不得平番回朝,再当加封。』李广谢恩退下,又是李能母子参见,呈上活捉土金浑之功:『现禁后营,请旨定夺。』皇后道:『到底不愧将门之种,头阵捉将,已挫番家锐气,可上你头功。』李能母子谢恩退下。汉王道:『当初妄献天诗,就是土金浑,孤未曾斩他,他反惹起两国干戈,至今不息,若将此人再留于世,又有后患,吩咐斩首号令。』一声旨下,早有军士将土金浑脱剥干净,推出营门,三声炮响,人头落地,将首级挂关前,李广一面摆酒行宫,款待天子、娘娘,一面犒赏三军不提。

且言番邦败残兵丁,先报二王道:『土将军失机被捉,请令定夺。』二王闻报,吃惊不小。又见探子报道:『汉王御驾亲征,早到雁门,已将土将军的首级号挂关头了。』二王闻报,只急得暴跳如雷,便差吴銮、杨霸领兵一万,前去探阵。二将领令,统兵放马,直抵关下,大叫:『某等来代土将军报仇,南蛮快来纳命。』早有守城军士听说,报知李元帅,元帅转禀汉王,汉王便问:『哪位将军出马会阵?』早有李能向前讨令,皇后叫声:『先行且慢,待哀家前去,出马会他。』

说罢,站起身来,别了汉王,整束戎装上马,带了一万精兵,放炮开关出阵。汉王带领众将,亲上城头掠阵。但见娘娘一马当先,冲到阵中。那二员番将,看见来的是一员女将,珠尾凤冠,点翠红簪,霞光万道,身穿战袄,五爪金龙,坐下胭脂马,手执大砍刀,一出阵时,莺声呖呖,喝骂番将,番将一见,只认是昭君显魂,由不得痴呆半会,心中暗想:『拼着税簿不要,再把这佳人枪至我国,献与狼主,其功不少。』想毕,吴銮便高叫一声:『南蛮男将都被我邦杀尽,又弄出女将来出丑。女将可通上名来。』娘娘道:『番狗要问哀家,你且听着,哀家乃大汉天子昭阳正宫赛昭君娘娘是也。番狗也留下名来。』吴銮道:『某乃单于国王驾前官拜前部大将军吴銮是也。某看你这女将,娇滴滴的身子,手无缚鸡之力,何必枉送性命?不如归顺我朝,与狼主做一个妃子,岂不胜似天朝快活么?』这一席话说得娘娘满面通红,喝骂:『番狗,休得乱言,看家伙!』一言未了,刀已砍下,吴銮举枪相迎,一来一往,战有三四十个回合,恼得娘娘怒气生瞋,把头摇了三摇,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变作夜叉形状,青面獠牙,大刀砍去,重有千斤,吴銮渐渐抵敌不住。杨霸向前助阵,娘娘毫不惧怯,只是不见胜负,心内好不急燥,便在口中喃喃念咒,不多时,但见空中金盔金甲,六丁神将,落下战场,各执兵器,乱杀番兵,只吓得杨、吴二将,回马败走。娘娘追赶不舍,把飞刀拋起,吴銮躲闪不及,连肩带臂,砍于马下。杨霸一见心慌,想要脱逃,飞刀早到,首级已落。娘娘乘胜将刀头一摆,引着众将,乱杀番人,只杀得番兵片甲不留。

正要打得胜鼓回关,忽听见番阵旗门下高叫一声:『野婆娘,休得撒野,俺来会你。』娘娘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和尚,也不坐马,走出阵来,就知是番国妖僧,便叫声:『和尚,你既出家为僧,不去修行念佛,又来红尘,以开杀戒,未免逆天行事。』番僧道:『你既是个女子,不在闺中刺绣,无故伤害我国两员大将,贫僧特来代他报仇的。』娘娘在马上冷笑道:『番狗伤了天朝无数大将,难道不该报仇么?』番僧道:『不必多言,看是谁胜谁败。』便就举起手中如意向空一晁,长有三丈,望娘娘身上打来,娘娘连忙把刀来架,觉得十分沉重,震得香汗淋漓,暗想:『不如先下手为强。』未及三五个回合,发起飞刀,要伤番僧。番僧一见,不慌不忙,用手一指,飞刀坠落无用了,只急得娘娘,又遣六丁六甲神将,前来擒他,番僧只把如意左右一赶,赶得无影无踪,哈哈大笑道:『些须小技,也来弄鬼,看贫僧法宝,来取你命。』说罢,取出身边铁板,向空中一镣,来打娘娘,娘娘自知难收他的法宝,回马败走,番僧迈步,比马更快,追将下来,只急得汉王在城上,一见娘娘被妖僧追去,魂都吓掉,急命李广公孙,领兵三万,前去救应。李广公孙领旨而去,不表。

且言娘娘被妖僧追得十分紧急,心中甚是着慌,忽见前面站着九姑仙女,手拿佛麈,高叫:『徒弟休慌,我来救你。』娘娘一见是师父到来,滚鞍下马,站在背后,妖僧正吆吆喝喝,走到面前,见娘娘站在道姑背后,大喝一声道:『你这道姑,休想夺我上门买卖,若不将她献出,看法宝取你命也。』九姑仙叫声:『孽畜,你有什么神通,使出来我看。』番僧又将铁板祭起,撩在空中,来打九姑仙,九姑仙把拂麈一展,其板不见。番僧见九姑仙破他法宝,心中大怒,又用火龙来烧,被九姑仙取出水晶球收去。番僧正要逃走,九姑仙取出捆仙索祭起,收住妖僧,现出原形,乃是一个角端。九姑仙便叫声:『徒弟,你的人马前来迎你,快些踹营,一阵成功,我是去也。』九姑仙跨上角端,冉冉腾空而去。娘娘向空中拜谢一番,然后上马回来。正走之间,忽听一声吶喊。未知是何处兵马,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破城番王哭求

显灵昭君讨情

诗曰:

只因好色犯天朝,自恃兵锋向敌骄。

不料当年一着错,可怜瓦解与冰消。

话说娘娘遇见一彪人马,乃是李广公孙,奉旨前来救应,彼此相见,俱各大喜,慢慢回至关中。汉王接进,行宫坐定,便道:『今日梓童上阵,很费精神,好厉害妖僧,追赶梓童下去,孤十分耽心,如今这个妖僧怎么样了?』娘娘道:『多蒙师父九姑仙女,用捆仙索收去,现出原形,乃是一个角端作怪。』汉王大喜,吩咐摆酒,代娘娘贺功。娘娘叫声:『陛下且慢,待臣妾趁胜杀进番营,捉住二王,一战成功。』汉王道:『梓童今日劳顿,且歇息一夜,明日再开兵罢。』娘娘道:『倘被他知风逃回本国,又费一番手脚了。』说罢,叫声:『老将军李广冲他左营,先锋李能冲他右营,各领兵一万,奋力向前,哀家随后带兵冲他中营,接应你们两支人马。』李氏公孙领令而去,娘娘整束戎装,领兵五万,去冲番兵,我且慢表。

再言番国败兵,逃回牛皮帐,报与二王道:『不好了,杨、吴二将丧于阵中,圣僧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这员汉朝女将,十分厉害,请令定夺。』二王闻报,吓得魂不附体,咬牙切齿,大骂:『贱婢,伤孤数员大将,待孤明日亲自出马,与众将报仇。』吩咐番军四更造饭,五更上阵。众军正答应前去预备,不防寨外一声炮响,如天崩地裂一般,大叫一声:『哀家来踹营也。』娘娘一马当先,带领五万人马,冲进番营,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那些番兵,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喊叫连天,四散逃命,只剩二王,吓得亡魂丧胆,急急上马端枪,要想奔向东营逃命,遇见李广冲进营来,大杀一阵,被他杀回;要冲西营,遇见李能挡住去路,又杀一阵,只得向后营逃生,娘娘眼快,大叫:『奸王哪里走,哀家来擒你也。』一面放马追赶,一面暗想:『此刻奸王是个孤注,何不用法宝擒他,省得耽误了时辰。』想定主意,忙在身旁取出九龙帕,向空中一拋,叫声:『奸王看宝。』二王听说,抬头一看,见天上一道霞光,从空落下,要想躲闪也来不及,被帕将身紧捆,不能转动。早被汉将拖下马来,解往娘娘马前,娘娘吩咐军士将奸王解往关中,军士答应而去。这里又杀回番营,只杀得番兵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一个空营,得了盔甲、器械、钱粮、马匹无数,当时火焚营盘,方打得胜鼓回关。关中汉王听见娘娘得胜,急忙迎接进帐,早排酒筵与娘娘贺功。李氏公孙缴令,又上了他二人功劳簿。一面犒赏三军,一面酒席筵前,将二王推进帐中,问了几句口供,即将二王斩首示众,号令关前。

过宿一宵,次日仍留李广守关,命李能母子去做先行,直抵番邦。李能等领令而去,汉王与娘娘随后领了大兵动身,只听三声炮响,出了雁门,李广送至关外而回。这里大兵一路排开队伍,向北而行,但见朔风频生,北地严寒,走了多少崎岖的山路,历尽千山荒险的树林,在路非止一日,早见先行李能进营禀道:『已离番城不远了,请旨定夺。』娘娘恨番邦如切齿,也等不得汉王吩咐,即命军中大小将官:『杀上前去,把番城团团围住,速速架炮攻打。』一声旨下,谁敢迟延?只听得三声大炮,把番城四面围得水泄不通,只急得守城番官,向城外一看,见汉兵势如潮涌,喊杀连天,好不厉害,急忙奏知番王道:『今有汉天子同了正宫赛昭君娘娘,带领战将千员、雄兵百万,御驾亲征,捉去二王,未知生死,圣僧逃走,不知去向,土金浑等一班战将,俱已阵亡,前后共折兵三十余万,逃回者不满数千,今已兵临城下,四面围住,十分危急,请旨定夺。』

番王闻报,只吓得肝胆俱碎,魂魄全无,方知毛延寿惹这一场大祸不小,恨心切齿,便叫声:『逆贼卫律何在?』卫律战兢兢俯伏金阶下道:『臣在此伺候。』番王骂声:『逆贼,举荐一位好凶星,又劝孤讨取国宝,累孤损兵折将,社稷不保,要你何用!』一声旨下,不由卫律分辩,众武士早把他推出午门枭首示众,一面抄没家俬入公。番王又问娄里受道:『孤悔不早听卿言,以至损兵折将,今兵临城下,怎生退敌?』娄里受奏道:『只有再写降书降表,差官出城,面求天子,情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再不敢侵犯疆界,或者汉天子宽宏大度,允和退兵,也未可知。』番王此刻没奈何,依了娄里受所奏,写了降书,差官奔出城去,到汉营上表投降。

天子倒有依允之意,无奈娘娘执意不从,举刀独马,传令三军,上紧攻打城池,不到半日,已将各门打破,汉兵一拥进城,不分老幼,逢着便砍,可怜尸横遍野,鬼哭神号。一直杀入番宫,番王没处去躲,只得跪接娘娘。娘娘传令:『将番王绑了,俟汉王驾到发落。』一面迎接汉王进城。到了银安殿升座,先是娘娘来见汉王,一旁赐坐,后是李能母子报功。汉王吩咐众将,不许妄伤一人,文武百官,一面出榜安民。娘娘命将番王解见天子,候旨发落。下面一声吆喝,如狼似虎,把番王押至阶前跪下,苦苦哀求道:『圣主呀!兴兵犯上,非怪小臣,皆因天朝毛延寿、卫律二个逆贼逃臣,称怨兴兵,如今二贼已遭杀戮,后因臣弟不守分量,起兵犯界,已被娘娘斩了,望天子、娘娘仁慈,开一线之恩,饶恕小臣,感恩非浅。』娘娘发怒,指定番王骂声:『老贼反复无常,留你总为后患,不如斩草除根。』

番王还要哀求,娘娘恨终不解,也等不得汉王旨下,即命武士将番王拿至白洋河剖腹剜心,祭奠英灵。武士答应,押着番王去了。汉王同娘娘上了玉辇,一路来至白洋河下辇,上了浮桥,早已摆下祭礼,番王跪在桥顶上面,只候开刀。汉王想起昭君,由不得一阵心酸,龙泪双垂,不便行礼。娘娘哭叫声:『姐姐呀,愚妹今日代你捉住仇人,祭奠英灵斩首,以伸宿恨。』说罢,正痛哭申诉,要拜将下去,忽听半空中叫声:『贤妹!』吓得娘娘抬头一看,又惊又喜。未知喊叫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收降书准赦番王

看碑文亲祭忠臣

诗曰:

汉王犹念梦中情,格外开恩赦旨行。

从此单于存一线,兵戈不犯享升平。

话说娘娘见云雾中现出一位仙女,真却未曾与娘娘会过面,认不得是昭君,只听上面叫声:『贤妹呀,蒙你续姻为后,带兵平番,今日破城,捉住仇人,足消前恨,愚姐感谢不尽!可笑没情义的汉王,一点用处没有,只仗贤妹代他争气。』娘娘听说,方知是姐姐昭君,不由得芳心如碎,哭叫:『姐姐,快些下来,会会愚妹罢。』汉王见是昭君,免不得泪流满面,叫声:『御妻下来,与孤说几句话儿。』昭君在空中摇手道:『情缘已断,何能再落红尘。』又只见番王跪在地下,向空中苦苦哀求,叫声:『救命娘娘,想娘娘在番多年,小臣从不曾有半点得罪娘娘,就是小臣费了倾国千万金银,娘娘全节而死,小臣亦无怨恨之心,望娘娘今日略开恻隐,饶恕残生,自当结草以报。』说罢,放声大哭。昭君在空中,见番王这等形状,倒有点不忍之心,叫声:『汉王与贤妹听着:若论番邦逼奴和番,一番苦楚,本待将番奴杀尽,方称奴心,但念奴在番一十六载,蒙他以礼相待,未曾挫折些许,今日看奴面上,饶恕他罢!』汉王与娘娘撇不过昭君之情,俱一齐纷纷落泪道:『谨遵台命,只是便宜这厮了。』昭君也在空中点头道:『这便纔是。』说罢,叫声:『妹妹呀,我去也!』一朵祥云,向空而去,只哭得汉王、娘娘十分伤心。番王此刻见空中昭君已去,吓得浑身冷汗直淋,哭叫:『娘娘救命呀!』语言未了,又见空中飘下一张字来,上写『留人』二字。汉王命人去取上来一看,便叫声:『梓童,这番王还是准令姐之情,饶他一命,还是作何发落?』娘娘道:『既是姐姐阴灵吩咐,妾岂敢违?』

汉王便吩咐放了番王的绑。番王得放,忙向前谢了汉王、娘娘不斩之恩,口称:『小臣自知无理,冒犯天朝,罪该万死,蒙恩特赦,情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再不敢侵犯边庭了。』汉王道:『论你罪大恶极,该正典刑,今因去世娘娘再四说情,姑饶你命,若再生异心,断不宽容。』番王连称不敢。又请汉王与娘娘进城,到了长朝殿坐下,番王换了朝服参见。番王又命两班文武朝拜已毕,一面吩咐杀牛宰马,犒赏汉朝三军,一面摆了酒筵,款待汉王与娘娘。阶下一班番乐细奏侑酒,番王与他正宫娘娘,亲侍汉王、娘娘把盏。

正当酒过三巡,菜上两道,忽见铁花夫人带领儿子李能,哭到汉王面前,汉王大吃一惊,便问:『是何事?』铁花夫人道:『臣夫死于番邦,未知骸骨葬在何处,望我主问明番王,指示坟墓,使臣妾同孩儿坟前祭奠一番,找寻遗骨带回中国,使孤魂不落于异乡,求王准奏。』汉王闻奏,由不得一阵伤心,掉下几点龙泪,叫声:『女先行,想尔夫不屈于番,为国尽忠而死,今日直抵番城,踏平巢穴,也算代尔夫报仇,尔就不提,孤岂忘之?且免悲伤,孤自有旨。』

李氏母子谢恩退下,汉王便问番王道:『已故汉臣李陵坟墓,今在何处?』番王回奏道:『现在西郊三十里外,已立庙宇,春秋二祭,但小臣有下情,不得不奏圣主。』汉王道:『你可从直奏来。』番王奏道:『当初李将军被捉到我国之时,小臣爱他才貌双全,是个英雄,劝降不从,又将臣妹金花公主招他为附马,无奈李将军忠心耿耿,坚如铁石,臣妹见不允亲事,含忿而亡,李将军亦撞阶而死,小臣怜他二人一忠一义,生未曾合卺,死亦可共墓,小臣不揣愚拙,将他二人合葬一处,各立两道碑文,今若将李将军骸骨搬回中原,则臣妹又含悲于地下矣!伏乞皇爷格外开恩。』汉王闻奏,哈哈大笑道:『尔等争此朽骨,孤亦难于判断,一个寻夫骸骨归葬,理当如此,一个欲慰妹子贞魂于地下,亦是人情,梓童何以处之?』娘娘道:『论情论理,各成一是,自妾看来,骸骨入土已久,不可擅动,况李将军生为忠臣,死为正神,又受番国多年香烟,番人十分敬重,何等不美!不如招魂而返,也是一样。我主再加敕封,酬他忠心,更是威灵。』汉王点头称赞道:『梓童之言,甚是高见,吩咐明日驾到西郊,亲祭忠臣之墓。』一声旨下,早已伺候。汉王与娘娘,吃得尽欢而散,入了番宫。

过宿一宵,次日起来,梳洗已毕,用了正餐,天子与皇后起驾,上了玉辇,出了宫门,一直奔西郊而来。后随着李氏母子,及一班武将护佑,番王也骑马陪来。出了番城三十里路,不多时早已到了,但见远远一座庙宇,好不十分巍峨,怎见得,有诗为证:

冲天旗字贯青霄,古柏苍松十里遥。

一带红墙分八字,往来不断把香烧。

汉王同娘娘到了庙前下辇,吩咐先到墓前,然后入庙。一声旨下,早有人将祭礼摆在墓前伺候。汉王同娘娘到了墓前,先看路口两道碑文,分立左右,一边写的是:『已故汉大将军忠臣李陵墓。』一边写的是『已故番贞女金花公主坟』。汉王看毕,落泪不止。正同皇后要向前下拜,有铁花夫人启奏止住道:『君不拜臣。』汉王只得上了三炷香,道:『也算孤家祭卿一番。』娘娘也是三炷香,叫声:『李家忠良,为救愚姐和番,误被奸人捉住,不屈而死,今日到此,哀家代你报仇,藉慰忠魂于地下。』说罢,就是李氏母子拜谢天子、皇后。汉王与皇后又代金花公主上了三炷香,番王拜谢一番。然后就是李氏母子向着李陵之坟,哭拜于地下,一个哭叫:『丈夫呀,你为国尽忠而死,丢下孤儿,抚养成人,今日代你报仇了。本欲将你骸骨送回故乡,又因你在此受了香烟,不便起墓,只得招魂而返。』一个哭叫:『爹爹呀!孩儿生不能奉养,以尽孝心,死后报仇,慰父忠魂。』说罢,李氏母子放声大哭,只哭得顽铁点头,石人滴泪。汉王一见,便叫:『女先行,少要悲伤,听孤吩咐。』李氏母子止了泪痕,走到汉王面前跪下。未知有何旨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奏凯歌苦祭昭君

还天朝大封功臣

诗曰:

日日龙楼生瑞彩,层层凤阁吐金辉,

皇家富贵真无比,共颂嵩山拜紫微。

话说汉王见李氏母子过来跪下请旨,便道:『尔夫李陵,为国尽忠,名留海外,加封为一等忠勇伯,世受此地香烟。』李氏母子谢恩退下。又叫声:『番王听旨:尔妹全节而死,令人可怜,封为贞烈仙姑。』番王谢恩而退。汉王又命李氏母子进庙祭奠一番,御笔亲赐『忠贞庙』三字匾额,拨军中帑银三千两,交与番王,留为庙内修理之用。李氏母子同番王谢恩已毕,汉王方同娘娘上辇回驾,一路进了番城,到得长朝殿下辇,番王在殿上摆宴,款待皇爷、皇后,直到更深,方回宫安寝。

次日起来,汉王旨下,发兵回朝,番王忙将倾国宝贝,装了几百车子,并降书降表报上。汉王一一收下,吩咐番王:『从此休生异心,以安臣职。』番王领旨,只得率领满朝文武、在宫嫔妃、满城百姓,满斗焚香相送汉王。只听三声大炮,汉王上辇起驾,娘娘上马,率领大小三军,一路出了番城。到得十里长亭,汉王吩咐番王等回国,番王领旨,洒泪而别。从此年年进贡,不敢犯边不表。

且言汉王的大兵奏凯而回,一个个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到家乡。在路欢声震地,穿山过岭,不觉其劳。那日到了雁门关,守关军士飞报李元帅道:『天子同娘娘奏凯还朝,请元帅速速迎接。』元帅闻报,即吩咐关中大小三军、百姓俱摆香花,跪接圣驾,一声令下,谁敢不遵?霎时开关,家家结彩,户户焚香,伺候迎驾。李元帅不用戎装,只穿朝服,大开关门,迎接汉王。汉王驾到雁门,三声大炮,进了关门。汉王在辇上见百姓香花跪接,心中好不畅快。到了行宫下辇,娘娘下马,一齐入内坐定,李广朝参已毕,汉王吩咐兵扎教场。李广领旨,一面摆宴为天子与娘姐洗尘,一面杀牛宰马,犒赏三军。娘娘在酒席筵前对汉王道:『关中军民屡遭番人兵火,受困多年,不可不加矜恤;随军士卒,吃辛苦舍死忘身,总为汉家出力,今大功已成,不可不加奖赏。』汉王道:『梓童之言是也,可将番邦贡物,分作三股,一股交与李广,派分关中军民,一股分给随征士卒,一股带回朝中,分给有功之臣,优恤阵亡之将。』娘娘听说,点头称善,当时在席前,就命将贡物取来打开,派作三股,照旨而行。分派已毕,在关歇马三日,到了第四日,又放炮起身。皇爷与娘娘纔出行宫,军民及随征将士,俱叩头谢恩,齐呼万岁三声,又呼千岁三声,正是:

百姓不贫君亦富,一人有庆万民欢。

汉王起驾,大兵随后,李广送出雁门方回。此刻兵离雁门,到了南方,一路缓缓而行,也是晓行夜宿,渴饮饥餐,大兵经过地方,少不得有文武官员接送。汉王旨下,不许骚扰地方,官兵遵旨,秋毫无犯,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汉王在辇上问两旁军士:『前面一座高岭,树木森森,这是哪里?』军士忙禀道:『前面已是芙蓉岭了。』汉王听说,知道昭君墓不远了,由不得苦上心头,便叫声:『梓童,孤今已到令姐姐坟前不远,现在大兵奏凯回来,孤同样童前去祭奠一番,以慰芳魂。』娘娘道:『陛下言之有理,妾当奉陪。』汉王传旨:『各营军兵到芙蓉岭上,暂立营寨,待祭过娘娘之后,再行起马。』一声旨下,大小三军赴到芙蓉岭上,大炮连声,扎下营盘。汉王吩咐备了祭礼,同娘娘并将官,来到昭君娘娘坟前,汉王亲斟美酒,娘娘相陪上香,祭奠芳魂,一齐放声大哭道:『今日代你报仇泄恨,奏凯回朝,总赖阴灵保佑,一洗国家之耻,二慰地下之灵。今日又到坟前,特来祭你,不知芳魂在天,可来领受么?』说罢又哭,汉王哭得双眼通红,娘娘哭得心如刀割,拜了四拜,方纔止泪,洒洒化纸,祭奠已毕。

汉王又吩咐拔寨起营,众军士答应,只见人马前进,一路也无心观景,不几日到了皇城。有探子飞报进城,各位王公及文武大臣,俱知天子、皇后得胜回朝,一齐出城跪接。汉王与娘娘率领大兵进城,吩咐大小三军,各归队伍,另日犒赏;文武各归衙门,另日加封。一声旨下,纷纷而去。汉王与娘娘到了午门外,一个下辇,一个下马,进了正宫,多少内侍嫔妃跪接,汉王吩咐一概免参,众人领旨退下。

娘娘进宫,换去戎装,穿了宫袍,相陪汉王坐定,早有宫娥献茶。茶毕,汉王吩咐摆宴,款待娘娘,以酬鞍马之劳,娘娘道:『妾乃为国驰驱,何敢言劳?』汉王道:『说哪里话来?』不一时,酒筵摆下,汉王与娘娘并肩而坐。酒至三巡,汉王亲斟一杯酒,相敬娘娘道:『仗梓童虎威,救了许多生灵涂炭,孤当恭敬一杯。』娘娘出席接杯道:『非妾之能,皆仗吾主洪福,方得成功。』说毕,将酒饮干,也回敬汉王一杯,只吃得尽欢而散。

过宿一宵,次日五鼓,汉王登殿,受文武朝贺。先宣召皇亲上殿,一旁赐坐,又赐香茗,便叫声:『老皇亲,汉室危而复安,全赖二令媛的大力,赛过满朝文武,如今大令媛的宿仇已报,大功告成,一十二邦进贡,七十四国投诚,皆是老皇亲亲生的好女儿,使番邦钦仰,畏威怀德,令媛功劳不小,真乃汉朝擎天玉柱,加封老国丈骑马进朝,上朝不拜,加升三级;妻姚氏加封郡君,又赐宫娥十六名,伺候郡君;御书「功臣府第」四字,立为大门匾额,不拘大小文武官员,俱要下马而过,如不遵旨,即以违旨问罪。』老皇亲听得许多恩典,叩首谢恩,口呼:『万岁,老臣一家多蒙皇恩浩荡,虽碎骨粉身,难以报答,只愿主上早生太子,以立储君,使老臣得见一面,老臣之幸也!』汉王听说大喜,吩咐内侍将国丈送回府第,内侍领旨,挽着老皇亲下殿不表。

且言汉王,又在龙案上亲提御笔,写了一道旨意,大封功臣,令宣读官宣读。未知加封什么臣子,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猩娘中国寄子

苏武早朝请封

诗曰:

情缘一点已消除,又到中华找丈夫。

儿女私心难割舍,怎教骨肉不归苏。

话说宣读官捧了皇爷大封功臣的旨意,走出桌案旁边,代宣纶音,高声朗读。众文武听得旨下,一齐伏在金阶。宣读官念道:

『文华殿大学士张文学,辅佐亲王,监国有功,

进升三级,外赐黄金干两、蟒袍一袭、玉带一围;武

英殿大学士苏武,和番不屈,忠心可嘉,进升三级,

外赐黄金千两,妻周氏封一品夫人;三边统制,兼天

下总管代巡,娘娘御弟王龙,在番辛苦多年,加封文

渊阁大学士,妻萧氏封一品夫人,外赐金钱一万;镇

守雁门关大将军李广,用心坚守关门,忠烈可敬,加

封威武侯,外赐黄金千两,荫袭一子,以三品职叙用,

已故妻郑氏,追赠为一品郡君;已故都督李陵,业已

在番追赠外,其妻与子随驾平番,屡立功勋,不愧先

行之任,铁花女封为二品夫人,李能封为中营总兵,

外赐黄金百两,白银三万两,以酬汗马功劳;在朝文

武,各升一级;以下从征大小三军,叙功升赏,免差

三月;已故御营都统李虎,加封为忠义伯,妻百花女,

加封忠义夫人,俱配享功臣庙;已故御营前部大将军

陈希,加封为勇烈伯;已故御营后部大将军郭武,加

封为武定伯。以上阵亡大将,俱遣官代朕致祭,各荫

一子袭职;以下阵亡兵卒,着兵部一一厚恤其家。』

宣读已毕,除李广在雁门,王龙在三边,现在文武一齐谢恩。汉王又传旨光禄寺:『在殿上摆下庆功宴,款待众臣。』汉王上坐,文武分列两旁,赐座饮宴,正是:

君臣同享普天乐,共进南山万寿杯。

只吃到半酣之后,文武怕失朝仪,离席谢恩,告别汉王,各出朝门。汉王排驾回宫,早有娘娘接至宫中坐定,又摆酒筵,皇爷和皇后畅饮一番,吃得十分大醉,方入帐安寝。

真是光阴易过,日月如梭,过了几个年头,那日皇爷正与皇后在宫中闲谈,忽见一内侍笑嘻嘻地进宫来报喜,汉王便问:『喜从何来?』内侍奏道:『老皇亲新娶一位如夫人,昨夜生了一位小国舅,特来与皇爷、娘娘报喜。』皇爷听说,喜动天颜,便道:『老蚌生珠,真是难得!』娘娘以手加额道:『天不绝王氏之后,感谢上苍不尽。』皇爷赐的金圈一副、金牌一面、御笔取名『天赐』、绫缎百匹;皇后赐的珠帽一顶、金镯一副、果品八端,打发内侍送到国丈府中,又代皇爷、娘娘称贺。皇亲夫妇接着御赐礼物,摆了香案,拜谢九五之恩,送出天使,回宫缴旨。自此,老夫妻爱惜此子,如同掌上之珠,直到长成,攻书上学,一十六岁就做了国舅,椒房之宠,王忠夫妇一生忠厚,命中该有一子,送老归山,这是书中交待,不用再叙。

且言苏丞相与周氏夫人虽蒙皇恩,十分隆重,但夫妇二人年俱齐眉六十,膝下无子无女,甚是懮心。苏丞相回了中国多年,不忘却番邦一段姻缘,夫人屡次劝苏相置妾,苏相只是不允道:『一则老夫精神已衰,韶光有限,何能又坑人家少年女子?二则你我今世夫妻,年偕花甲,何能分爱于人?就是娶妾,有子无子尚未可定,何必又添罪过。』夫人见苏相不允,也就罢了。

那日八月十三,正是周夫人生日,苏相备了酒席,在花园内代夫人上寿。夫妻二人对坐饮酒,看见月明如昼,十分可爱,两下你进一杯,我劝一盏,只吃到半酣之际,忽听得阶下一声响亮,从半空中吊下两个人来,倒把苏爷夫妇酒都吓醒了,慌忙站起,连喊有贼。苏武一声喊叫,跑出许多家人,点了灯球火把,向阶下一照,乃是一男一女,精赤条条,只有腰间前后围了两片大树皮,遮盖下体,便一齐喝道:『你这男女二人,半夜三更,跳到我们府中,是贼是妖,说得明白便罢,如含糊半点,即送官究治。』只见他二人也不回答,但见那男的手中拿了一封书,递与说话的家人,家人接过,在灯下一看,写在信皮上『烦交尔父苏大人开拆』。家人一见,不敢拆看,忙拿上来,呈与苏相。苏相接了,看见大吃一惊,再把信拆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辱爱海外妾猩氏,自追舟一别,又将三载,妾已

修成正果,要升仙界,儿女一双,本是尔生,妾已代

你抚养成人,脱皮换骨。妾知尔无子,特送来以接苏

氏香烟后代,妾恐堕红尘,不及面别,如念前情,可

在皇爷面前代妾讨一封号,则受惠多多矣!

苏爷看了书信,方知是海外猩娘,将他一双儿女送来,心中感激不尽,就对夫人说明,夫人正愁无子,今见送来一双儿女,是老爷亲骨肉,好不欢喜,便吩咐家人:『在阶下男女一双,叫他上来。』苏武一见,非复兽形,却是礼数不知。因见他赤膊,便叫夫人带了进去,浑身沐浴,更换衣服。男的取名苏金,女的取名苏玉,俱是喜武不喜文。男的做到总兵,女的嫁与李能为妻,这都不在话下。

再言汉王那日早朝,文武朝参已毕,忽见武英殿大学士苏武,出班俯伏金阶。未知所奏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得佳梦始终异兆

生太子庆贺团圆

诗曰:

风虎云龙气象清,民安国泰万方宁。

青宫有兆征昌运,从此君臣享太平。

话说汉王见苏武奏事,便问:『苏老卿有何奏章?』苏武奏道:『臣启陛下,臣当年和番北地,被困牧羊,陡遇大雪,冻在地下,蒙山中一个得道母猩猩,将臣救至洞中,活了性命,臣感她恩,成为夫妻一十六载,生了一双儿女。后又蒙番王放臣回朝,未曾将他们带来,今又三载,昨晚将儿女送至臣家,她已成了正果,升了仙班,伏求皇爷格外开恩,讨一封号。』汉王听说,连称怪异道:『兽面人心,大是难事,怪不得修炼以成正果,今加封尔妻猩娘,为上品仙姬。』苏武谢恩,退出朝门。后来猩娘因得了人主的封号,果证仙班,又来拜谢一番,看看一双儿女,这都不用交代。

单言皇后那夜正伴天子,睡至三更时分,似梦非梦,忽见天上五色祥云,开千层瑞霭,不觉自己身子腾空而起,只见:

东方甲乙木飞来一条青龙,

西方庚辛金飞来一条白龙,

南方丙丁火飞来一条赤龙,

北方壬癸水飞来一条乌龙,

中央戊巳土飞来一条黄龙,

那五条龙飞在空中,张牙舞爪,左右盘旋,聚成一条五色金龙,直奔娘娘身上而来。只吓得娘娘魂不附体,从空中坠下,大叫一声:『我命休矣!』梦中惊醒。汉王听得娘娘喊叫,也醒了,便问:『梓童何事,这等吃惊?』娘娘把梦中之事,细细奏与天子知道,天子听说,大喜道:『此乃孤与御妻要生皇儿之兆,待孤明日早朝,召问司天监,便明白了。』

说毕,过了一会儿,不觉金鸡三唱,天已大明。汉王起身登殿,文武一齐拜倒丹墀,山呼万岁。礼毕,分列两旁,文东武西。』只听汉王有旨,宣召司天监上殿,司天监闻旨,俯伏金阶道:『圣上有何旨意颁行?』汉王道:『只为娘娘昨夜三更得一梦兆,不知吉凶若何,烦卿详解。』司天监道:『臣启吾主,当日因梦而得娘娘,今因梦而生太子,始终异兆,亦来可知,但不知娘娘所得何梦?请旨示臣,好待臣详解。』汉王道:娘娘昨夜梦见身子平空,起于天上,遇见五方五色飞龙,聚成一条金龙,直奔娘娘身上,吓得娘娘从空坠下,梦中惊醒,正是三更时分,不知吉凶若何?』司天监道:『若论此梦,据臣详解,恭贺陛下,主生太子之兆。』汉王道:『卿可细细详解明白。』司天监道:『臣启我主,娘娘身子平空而起,主高一级,应为国母;金龙五色,主九五之尊;后又聚成一条金龙,罩定娘娘身子,主生太子,定是一统天下。吾主不必过虑,此梦大吉之兆,臣等敢不预贺?』汉王闻奏大喜,道:『果应尔言,生了太子,少不得加官进禄。』司天监谢恩退下。

汉王把袖一展,散朝回宫,有娘娘接到宫中坐定,摆下酒筵,汉王在席上叫声:『御妻,昨夜之梦,司天监详解,应主指日要产皇儿。』娘娘听说,心中欢喜道:『想陛下前有正宫林皇后,并那三宫六院,俱未代陛下生一太子,若妾因梦而得喜,也不枉陛下当年一梦到越州,选召姐姐。妾姊因梦成婚,妾今因梦得子,妾之姊妹,始终归于梦兆,也算代陛下全始全终了。』汉王大喜道:『御妻之言不错,孤与尔姊妹好似梦中姻眷。』说得娘娘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时席散,携手入帐安寝。

一日三,三日九,真是光阴易过,不到半载,娘娘已怀孕在身,汉王大喜,百般调护。娘娘腹内渐渐高大,不时思睡,懒吞茶饭,要吃酸甜,怀了一个真命帝王,直到了十个月,六甲临盆,忙坏送子娘娘,有许多过往神祗,护送下凡。到丁皇宫内,交了吉月吉日吉时,方纔临盆,生下一位皇太子。早报与汉王知道,汉王大喜,即刻登殿,受文武朝贺,颁下旨来:『大赦天下,一概免税三年,开仓赈济贫民,罢职官员,准其起复,在朝文武各加一级。』正是:

一人有福安天下,万民感仰受皇恩。

自从皇太子出世,生得方面大耳,虎步龙行,是个人君气度。四方宁静,各国来朝,汉王又将王龙召进京来,封为太子太师,做了太子先生。此刻王龙已生有二子,他见太子读书英敏,心内十分欢喜,直到汉王晏驾,太子登极,王龙方致仕回乡,只使二子在朝伴君。娘娘已尊为国母,年至九十,无疾而终。李广因出仕回来,后因无子,还是李能生的次子承继一脉宗祧。李广寿至百龄而终,李氏一门世受皇恩,绵绵不绝。此书已终,名为《双凤奇缘》。因前有昭君,后有赛昭君续姻报仇,始终异兆,总不外忠、孝、节、义四字,青史标名,人人钦仰,千古奇女子,出于一家姊妹,故云『双凤奇缘』。

赞昭君诗曰:

一梦姻缘寄汉家,如何马上弄琵琶。

冰心凛烈存千古,怎堕奸谋志或差。

赞赛昭君曰:

平定番邦立大功,报仇泄恨女英雄。

娇姿一段惊人处,尽在含情不语中。

赞李氏一门诗曰:

世代功名立战场,闺中也爱列戎行。

忠心报国皆如此,简册犹存姓氏香。

赞王龙诗曰:

三日妻房有别离,只因王事费驰驱。

孤忠坐困番邦地,十八年来会有期。

赞苏武诗曰:

不辱于番愿牧羊,此心无二重纲常。

吞毡嚼雪能坚忍,方见忠臣两字难。

赞猩娘诗曰:

异类无知宿远山,也将巨眼识忠良。

最令人兽分关处,脱换皮毛自改妆。

(完)

雙鳳奇緣

作者:清·雪樵主人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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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鳳奇緣清·雪樵主人編

目錄

第一回漢帝得夢選妃奸相貪財逼美

第二回太守被責獻女昭君用計辱奸

第三回美人圖奸臣點痣魯家莊金定掉包

第四回使奸計太守被誑苦分離昭君上路

第五回獻圖謊奏惑君妒美追舟遇貶

第六回真冷宮昭君受苦假聖旨太守充軍

第七回彈琵琶月洞相思嘆五更冷宮訴怨

第八回王太守遼東受軍棍漢天子越州召皇親

第九回王嬙病纏冷宮姚氏分娩遼東

第十回坐孤燈思想漢天子開南選取中劉狀元

第十一回見西瓜吟詩散悶踏夜月憶古傷情

第十二回鳳凰臺林後聽琵琶望月樓昭君會皇后

第十三回唆天子正宮暗聽打西宮魯妃吃驚

第十四回分宮亭皇后白冤王昭君冷宮訴怨

第十五回真昭君親見漢王勇李陵鎖捉姦臣

第十六回毛相拐圖逃走魯妃仇報自盡

第十七回東教場抄斬毛門西宮裡初整鸞衾

第十八回出邊關奸相裝醉漢到番邦延壽找門生

第十九回召王忠總兵趨炎附勢造相府太守進爵加官

第二十回獻昭君圖挑番王進啞謎詩難漢主

第二十一回劉狀元看破番詩單於國大興人馬

第二十二回彭總兵失機敗陣李元帥奉旨征番

第二十三回李陵敗石家父子吳鑾差左右先鋒

第二十四回智困李陵遭活捉急差都督起救兵

第二十五回百花女怒殺番將石慶真暗箭傷人

第二十六回報妻仇李虎陣亡踹番營老將交兵

第二十七回困番邦李陵不屈說忠良番相受辱

第二十八回美人計哄忠臣李陵忿羞公主

第二十九回公主含羞全節忠臣盡義輕生

第三十回虎牙口忠臣立碑雁門關蘇武和番

第三十一回大小逼衛律遭辱罵風雪嶺蘇武牧羝羊

第三十二回蘇武軟困飛來洞番王病想王昭君

第三十三回延壽探病獻計番王臨朝發兵

第三十四回婁相掛帥操人馬甘奇比武奪先鋒

第三十五回盤陀山妖仙逞異術番元帥單騎請軍師

第三十六回攻雁門李廣斬甘奇擺異陣妖術困漢將

第三十七回現白虎大敗李廣放火龍燒破雁門

第三十八回金雀關趙英救李廣水晶球妖仙打漢將

第三十九回張玉龍中計失銀燕黃崇虎被寶走鐵鴉

第四十回渡黃河妖風吹戰艦圍京城怪石沖漢兵

第四十一回漢帝嚇倒金鑾殿張相獻計假昭君

第四十二回番人班師歸本國大封功臣見美人

第四十三回對圖畫假美露破綻指真形延壽進佞言

第四十四回二犯雁門驚魂膽一紙戰書逼美人

第四十五回保江山苦捨昭君和番邦哭別天子

第四十六回辭父母十分難捨拜皇后萬箭攢心

第四十七回收御弟文龍賜姓哭西宮昭君換服

第四十八回芙蓉嶺王龍和新詩太行山土地逐大蟲

第四十九回雪擁馬蹄見學士心眼盼雁門譜昭君曲

第五十回出雁門昭君自恨思鄉里王龍吟詩

第五十一回寫血書征鴻寄信看雁翅天子傷情

第五十二回黑水河談詩矢名節九姑廟得夢贈仙衣

第五十三回單於城昭君約三事銀安殿番王宴天使

第五十四回昭君智哄番邦主王龍計下蒙昏藥

第五十五回報冤仇怒斬延壽仗仙衣嚇住番王

第五十六回欲全名節說假夢要還心願造浮橋

第五十七回救忠臣蘇武回朝找丈夫猩猩追舟

第五十八回彈琵琶帶病思鄉囑御弟含悲生別

第五十九回深宮夜坐苦怨漢王浮橋燒香悲訴求神

第六十回斷腸詩猿啼鵑唳洋河水玉暗香沈

第六十一回見凶兆哭倒番王賜金銀贈送天使

第六十二回教授哭祭白洋口昭君魂返芙蓉嶺

第六十三回昭君魂怨失約事王龍面訴和番情

第六十四回百鳥護屍收仙衣滿朝送葬遇國丈

第六十五回漢天子初見賽昭君長朝殿加封劉教授

第六十六回教授衣錦還鄉國丈給養續婚

第六十七回痛王嬙皇親思女游花園九姑傳法

第六十八回林皇后得病歸天賽昭君續姻為後

第六十九回掌昭陽哭祭芙蓉嶺想冤勸伐征單於國

第七十回漢王懶征北地番主思奪國寶

第七十一回土金渾入寇雁門漢李廣大破番兵

第七十二回報宿仇老將施威請救兵二王掛帥

第七十三回番僧寶傷漢將皇后勸駕親征

第七十四回掛先鋒鐵花自請令打頭陣金渾落陷坑

第七十五回破妖法異獸現形踹番營二王被捉

第七十六回破城番王哭求顯靈昭君討情

第七十七回收降書准赦番王看碑文親祭忠臣

第七十八回奏凱歌苦祭昭君還天朝大封功臣

第七十九回猩娘中國寄子蘇武早朝請封

第八十回得佳夢始終異兆生太子慶賀團圓

第一回漢帝得夢選妃

奸相貪財逼美

詩曰:

月貌花容最可親,漢宮曾說有佳人。

一生種下風流債,直使多情悟夙因。

話說自古及今,奇男子與奇女子,雖皆天地英靈之氣所鍾,奇處各有不同:奇男子重忠、孝二字,做一番掀天播地的事業,名貫古今。奇女子重節、義二字,完一生冰清玉潔的堅貞,名重史冊。

你道那奇女子是何人?就出在漢朝十一帝。相傳元帝在位,其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文有宰相張文學、翰林院掌院學士蘇武;武有元帥李廣、總兵李陵、都督李虎,一班文武忠良輔佐漢主,治得國家盜賊不起,旱澇不興,要算有道的氣象。只因寵任一個奸臣毛延壽,其人狡猾異常,善迎主意,貪財愛寶,無所不為,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越州地方,有一位太守,姓王名忠,乃本京人氏,一身清正,愛民如子。夫人姚氏,年俱半百,膝下無子,只生一女,取名皜月,又叫昭君,生得有沈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女工針指,自不必說,且精通翰墨,又善曉音律,父母愛如掌上珍珠,不肯輕於議婚,所以昭君年方十七,尚待字閨中。

那年八月中秋佳節,一家同坐飲酒賞月,但見一天月色,照得如同白晝,令人開懷暢飲。昭君多飲了兩杯,有些醉意,告別雙親,先進香閨,和衣上床,朦朧睡去。得一奇夢,兆她一生奇緣。就是當今漢天子,也於此夜睡在龍床夢見芍藥階前、太湖石畔,有一美貌女子冉冉而來,生得那:

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

漢王見此美貌女子,就是三宮六院,也找不出這個絕色來,由不得渾身酥軟,心中沈醉,急急搶步向前,把美人的袖子扯住,問道:『美人住居何處,姓什名誰,青春多少,可曾婚聘?』那女子回道:『奴住在越州,姓王名嬙,乳名皜月昭君,年方十七,尚未適人。』漢王聽說大喜,叫聲:『美人,孤只有正宮林後、東宮張後,西宮尚缺妃子,孤欲把美人選進西宮,以伴寡人,不知美人意下如何?』那女子道:『只怕奴家沒福,若王爺不嫌奴容顏醜陋,可到越州召取奴家便了。』漢王見她依允,此刻春情難鎖,便叫聲:『美人,既蒙你憐愛寡人,奈水遠山遙,一時難以見面,今夜且赴佳期去罷。』說著要來摟抱美人。那女子被漢王糾纏不過,心生一計,便叫:『陛下放手,後面有內侍來了。』哄得天子回頭一看,她就用力把漢王一推,漢王叫聲:『不好!』一跤跌倒在地驚醒。

漢王南柯一夢,睡在龍床,心中一想:『此夢好奇遇也!美人明明說了名姓地方,等早朝時分,差官到越州訪問,自有下落。』想罷,天色已明。漢王登殿,文武拜呼丹墀,漢王連呼平身,眾臣口稱萬歲,站起分班侍立。漢王先召圓夢官,當殿訴說夢境。圓夢官回奏:『夢是心頭想,有是心必有是夢,有是夢必有是人。此夢上吉,吾主傳旨召選,夢自遂心。』漢王聞奏大喜,打發圓夢官下殿,便問兩班文武:『哪位卿家,代孤到越州訪取皜月昭君?』話言未了,班內閃出奸相毛延壽,俯伏金階道:『臣願往越州走遭。』漢王大喜道:『卿到越州,選取應夢美人,如選得來時,加官進爵外,賞黃金萬兩。只不許私受買囑,有負寡人重托。』

延壽領旨謝恩,退出朝門,回了相府,料理家務一番,不敢耽擱,帶了二十名長班跟隨,上馬出京。一路地方文武官員都來迎接饋送,好不十分暢意。又思:『昏君得了此夢,認定將假作真,我往越州,此差乃是一件好買賣,哪管昭君真不真。』打算已定。

在路行程非只一日,到了越州,也不先行報程,就到金亭館驛下馬。入內坐定,便連喚驛丞,只嚇得驛丞急忙出來迎接,雙膝跪下,口稱:『相爺在上,小官叩見。』奸相假意喝道:『好大膽狗官,明知欽差入境,不來遠接,理當問不敬上之罪,法當取斬!』驛丞連叩響頭道:『相爺請休怒,容小官告稟:一來相爺未打報帖;二來驛丞官卑職小,不敢擅專;三來本府無文差委,故此得罪相爺,望乞海涵寬恕。』奸相點點頭道:『也罷,恕你罪名。速喚知府前來見我。』

驛丞連聲答應,站起上馬,離了館驛,飛星來到府衙,下馬入內,跪稟知府道:『今朝廷差了毛延壽到來,選取后妃,未行報帖。現在館驛,立請大老爺相見,作速便行。』這一報不打緊,只嚇得王太守面皮失色,急急起身上馬,帶了驛丞,來到金亭館驛。下馬入內,投了稟帖,見了奸相口稱:『趙州知府王忠稟見相爺。』說著,跪將下去。奸相把臉一沈道:『如此大膽!明知朝廷旨意,到你地方選取昭君娘娘,不來遠接,該當何罪?』王忠道:『因相爺未曾報帖,卑府有誤公務,還望相爺寬宥。』毛相道:『且饒不究。這裡有告示一道,速拿至人煙雜處張掛,著地方總甲舉保美貌女子,自十一二歲起至十七八歲止,盡行報名,要選取皜月昭君,如有隱匿,以欺君罔法論罪。』

王忠接了告示,退出館驛,回到衙內,一面差人送席打掃館驛,張燈結彩,一面將告示散佈地方總甲,四門張掛。退到私衙,夫人接住,分賓主坐定,問道:『相公有何心事不快,面帶懮容?』王忠道:『夫人有所不知,只是漢王差了毛丞相到此,要選取皜月昭君,此名乃是女兒乳名,眼見要來選取女兒了。你我夫妻只生此女,後來靠她收成,若選進宮,今生就不能見面了。』夫人道:『我女名叫昭君,外人並不知曉,只吩咐家人不許泄漏。』王忠連聲有理。

只說地方總甲,在外逐戶細查,並無昭君。回報太守,太守即來稟知奸相。奸相因見王忠不曾有金銀來打點,心中已是著惱,又見王忠回說沒有昭君,不禁大怒道:『哪裡沒有昭君?顯見狗官不用心細查,違逆聖旨。左右與我將狗官拿下。』下面一聲吆喝,好似鷹捉燕雀一般。未知王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太守被責獻女

昭君用計辱奸

詩曰: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還四季不飲酒,空負人間好時節。

話說太守王忠,見奸相發怒,吩咐左右動手拿他,急急叫聲:『相爺且慢,容卑職告稟。』奸相道:『你做一個黃堂太守,管轄萬民,連一個昭君沒處找尋,怎麼回復旨意?你還有什麼分辯?』王忠道:『非是卑府不用心細查,乃查了一月,在城在鄉並無昭君名字,還望相爺原宥。』奸相聽說,好不耐煩道:『欽限緊急,任你慢騰騰的性兒,誰擔此違背聖旨之罪?你這狗官不用追比,焉肯將昭君找尋出來!左右與我將狗官扯下去打。』下面一聲吆喝答應,嚇得王忠只叫:『相爺開恩,容寬限三日,卑府好去細查。』奸相坐在上面,佯作不睬,左右虎狼動手,可憐王忠被捺在地,輪替四十荊條大棍,打得王忠哀聲不止,肉綻皮開。打畢放起,奸相又叫聲:『王忠,再限三日,如有昭君,萬事休提。三日外再無昭君,定取狗官首級,決不寬貸。』

王忠聽說,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只得諾諾而退,連聲答應,一步一拐,出了館驛。有家丁扶著,也騎不得馬,喚一乘小轎抬進衙門。可憐王太守,眼淚汪汪,下轎入內,有姚夫人接至房內坐定,見老爺這等狼狽,問起緣由。太守未曾開言,先嘆了一口氣,道:『夫人,想我堂堂四品黃堂之職,今日撞見奸相,這個對頭星,因我不將昭君查出,打了四十大棍,又限三日,若無昭君,定要典刑。夫人呀!看來女兒是要獻出的了,若再隱匿,只怕我這條老性命就活不成了。』姚夫人見說,由不得目瞪口呆,暗想:『女兒這等聰明伶俐,怎生捨得她遠離他方!若把女兒前去應選,丟得我夫妻二人膝下冷清,日後倚靠何人收成結果;若不把女兒獻出,又伯老爺受罪不起。』由不得一陣心酸,兩眼淚如雨下。王太守也是含悲痛哭,且自慢表。

再言昭君,自從酒醉睡去,夢中與漢王相會,面約終身,她就癡心妄想,志不改更。到了次日,天明起來,梳洗已畢,不帶丫環,出了香房,獨自步進花園,對天雙膝跪下,暗暗禱告:『念信女王嬙,昨夜夢中相會漢王,漢王面許奴家選進西宮,若是奴家有后妃之福,但求天遂人願;若是奴家福薄,漢王不來召取為妃,奴寧老死香閨,再不他適。』祝罷一番,將身站起,歸了香房,每日只是悶悶沈沈,坐在房中思想漢王,癡心等守,茶飯頓減,容顏消瘦,毫無一點歡情。

那日因在房中閑會,取了一雙大紅繡鞋,用針刺繡雙飛鴛鴦。正要繡成,忽然線斷針折,因大吃一驚道:『難道奴與漢王無緣,不能應三更之夢了嗎?』說著撲籟籟地淚滴香腮,連聲嘆息,不禁心中有感,吟詩一首:

寂寞無聊坐繡房,尖尖十指繡鴛鴦。

鴛鴦繡到雙飛處,線斷針殘淚兩行。

吟詩方了,耳畔內忽聽遠遠地上房一片嘈嚷之聲,心中好不十分詫異,便叫丫環:『你聽,夫人房中為什事這等吵鬧?速速前去,且看一看,回來報我知道。』丫環答應。去不多時,急忙回報小姐道:『不知為什麼事情,老爺和夫人坐在一處,痛哭不止。』昭君聞知大驚,即命丫環拿梳具過來,打扮一番,要到上房探問消息。你道昭君怎生打扮?但見她:

面對菱花挽烏雲,手理青絲發萬根。

高梳一個蟠龍髻,鳳釵金簪髻邊橫。

柳葉眉彎如新月,秋波秀眼黑白分。

脂粉不施生來媚,耳上金環左右分。

穿一件團花錦繡襖,係一條碧水波浪裙。

翠手鐲雙龍取寶,金戒指八寶裝成。

紅繡鞋剛剛三寸,白綾帶裹住摺根。

行一步裙不動人真愛惜,笑一笑齒不露價值千金。

遠看她分明是廣寒仙女,近看她好一似南海觀音。

昭君打扮已畢,出了香閨,來到上房,見了爹娘,叫聲萬福。老爺、夫人齊道:『吾兒少禮,一旁坐下。』昭君道:『孩兒告坐。』坐定,便問爹娘:『為什麼事情這等傷心?可說與孩兒知曉。』王太守見問,料難隱瞞,便將朝廷欽差毛相來到越州,命為父的四門大張皇榜,要選昭君,因為父的捨不得將吾兒花名報去,回言越州沒有此女,惱了奸相,把為父的打了四十棍,還限三日定要昭君,如再沒有昭君,就要致死為父,所以與你母親在此傷心的話說了一遍。

昭君聽說,心中又恨又喜:恨的是奸相太不留情,喜的是夢真靈驗。便叫聲:『爹娘,休要煩惱,事到其間,只管把孩兒報去充選,一可救爹爹性命,二使兒進皇宮,一家富貴。爹爹且去見奸相,只說昭君有了,要赦卑職無罪,方敢說明。他自然叫爹爹直說,爹爹回他,卑府一身無子,只生一女,名曰昭君,情願入宮充選,他自然改容相待爹爹。』

王太守見女兒肯去充選,即刻出房,上馬來到館驛。見了毛相,毛相便問:『昭君有了麼?』王太守就照女兒的話回了一遍。毛相忙站起扶住知府,口稱:『恭喜知府』,並陪罪道:『如今是國丈大人了,方纔多多得罪,望乞國丈寬宥。』王忠連稱:『不敢。』毛相道:『可用暖轎將令媛抬來一看。』王忠答應。回到府衙,說與夫人、女兒知曉。昭君道:『既是天子選兒為妃,還怕奸相不來朝見,豈有君妃見小臣之禮?爹爹去對他說,一個不出閨門的繡女,怎肯輕於出去見人,請相爺到府衙一看,不怕他不來,等他來時,女兒也代爹爹出一口氣。』太守聽說,連稱:『有才女子勝於男兒!』便出了衙門,趕到館驛,回明瞭毛相。毛相暗想:『我原是假意試他一試,他若肯來,就失了貴人的身分,如今不來,方是正理。且住,難道我反求見於她麼?』腹內沈吟。未知他肯去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美人圖奸臣點痣

魯家莊金定掉包

詩曰:

休怪清官心滯澀,一生如水人忠直。

奸邪不識愛芳名,只顧貪財掩美色。

話說毛相雖然心下沈吟,到底奉旨而來,既有昭君,不得不親去一看。沒奈何,與太守來到府衙下馬,太守道:『請相爺迎賓館稍坐,容卑官通報。』說罷進內。昭君道:『毛延壽可來了麼?』太守道:『來了。』昭君道:『不要叫他就進來,等女兒打扮完備,再著他進來,還要他拜這麼幾拜!』太守道:『他是當朝太師,怎麼拜起你來?』昭君道:『可恨這廝,前日將爹爹打了四十棍,定要他拜奴八拜,只算服禮。』

說著起身,來到自己房中,吩咐一眾丫環扮做宮娥彩女,先將聖旨朝南供在廳中,面前擺了香案,但等奸相來到,使他下禮;他若不跪,喝罵欺君。眾丫環答應,忙去打點。昭君也是宮妝打扮,帶領丫環出了香閨,來到廳上,先拜聖旨,連呼萬歲,拜畢起來,便叫聲:『爹爹,可請毛延壽到裡面來相見。』太守依言,出來相請毛相。毛相同了太守,一路行來,心內暗想:『這丫頭仗西宮貴妃,我去見她,倘不低頭下拜,定說我是欺君;若去拜她,我乃一品宰相,屈膝於女子,哎,都怪我前日不是,打了她父親,她今記恨在心,分明作弄於我。』想著,已到廳上,但見中間供著聖旨,旁邊坐著一位宮妝美人,兩旁彩娥宮女二十餘個,分為左右,已是吃驚。忽聽上面一聲吆喝道:『聖旨在上,娘娘在下,還不下拜麼?』只嚇得奸相雙膝跪下,先呼萬歲,後稱千歲,拜了八拜,上面喚了平身,方敢起來。站在一旁,偷眼把這位娘娘細看一看:『果是畫中人物!』昭君道:『不敢久留,請大人外邊坐罷。』毛相告別而出,昭君又叫父親隨他出去,看他說些什麼?

太守點首出來,見了毛相,問道:『小女可充得選麼?』毛相道:『令愛雖有幾分姿色,但未進皇上,未知中意,須要三張美人圖:一張坐像,一張睡像,一張行像。將此圖進呈皇上,若看中了,方做得西宮妃子。我現在帶畫工在此,你快收拾五百金,送與畫工以作筆資,好代你畫圖。』說畢,起身回他的公館。

太守送了毛相出去,轉身入內,將毛相吩咐的話說了一遍。昭君聽說,罵一聲:『大膽奸賊,分明貪財愛寶,借此圖畫為由,索詐金銀,令人可恨!』便叫聲:『爹爹,他既要圖畫進呈,待女兒自己畫罷,也不用費爹爹一文半鈔。』太守笑道:『你怎知畫法?這是要進呈的,不可兒戲。』昭君道:『孩兒自幼學的畫法,且畫了呈與爹爹看。』

說畢,進房坐下,叫丫環抬了一面穿衣鏡對著自己,又取了文房四寶,將色料、畫筆放到桌上,鋪下粉綾,細細對鏡將三張畫圖描成。不到半日,圖已畫成,畫得筆路分明,真是高手。有詩三首,贊這畫圖的妙處:

美人坐圖:

渾如大士坐蓮池,瑞靄千層入定時。

畢現全身無色相,善財龍女兩相隨。

美人睡圖:

總為春情暗自傷,銷魂早入夢甜鄉。

吳宮恃寵巫山後,疲怯西施在象床。

美人行圖:

身軀裊娜下瑤臺,疑是廣寒謫降來。

步步蓮鉤虛著地,空階踏月正徘徊。

昭君將這三張美人圖描完折好,出房送與太守。太守展開一看,稱羡不已,並道:『女兒,你畫雖畫得好,只是毛丞相多少路程到此選你,又拜你八拜,也該略送他些薄敬,方盡地主之情。』昭君點頭稱是。太守便叫夫人進房,連首飾頭面共湊成了二百兩銀子,交與太守,連三張畫圖,一併拿至迎賓館。

見了毛相,呈上圖畫。毛相一見吃驚,忙接過展開一看,假意連聲道好,便問:『還是你自己畫的,還是託人畫的?』太守道:『是小女畫的。』毛相冷笑幾聲道:『好個聰明娘娘,天上無雙,地下少有。』說著,見桌上一包東西,又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太守陪笑道:『這是卑職些須菲敬,送與相爺買茶果吃。』毛相不聽猶可,一聽時陡然怒從心上起,暗想:『我許多路途到此選妃,又拜你女兒八拜,只有這點東西送我,還不夠我賞人的。』想著,怒沖沖地拿了美人圖,向後堂而去,口內不住罵著:『你既輕人,我有主意,叫左右取筆硯過來,就在昭君每張圖畫眼下點了芝麻大一點黑痣,若聖上看見,待找啟奏,此乃是傷夫滴淚痣,命主損三夫,聖上若娶此女,恐江山不利。那時聖上心疑,自然不用,使他父女分離,方泄我心頭之恨。』想罷出來,假意堆笑,口稱:『盛情斷不敢領。卜於九月十三日乃黃道吉日,請貴人動身。』太守答應,拿了禮物回府。昭君道:『那毛相說些什麼?』大守便將他見圖稱贊,禮物不收,已擇日子起身的話說了一遍。昭君道:『他不收此禮,想必嫌輕。爹爹,凡事皆由天定,豈為人謀?女兒進京,須要爹爹送女兒去,哪怕他奸計百出。』太守言稱有理,便與夫人打點收拾不提。

且言毛奸相,暗恨王知府不知進退,自恃聰明,叫女兒畫圖,送我薄禮,只消在此生一妙計,另選美人,也畫三圖,勝似昭君,漢王一見,定然收用。囑咐此女,哄奏君王,將昭君貶入冷宮,方知毛爺的手段利害。便喚二個心腹家丁,一叫孫龍,一叫趙保,叫到跟前,附耳悄悄吩咐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孫龍、趙保聽得吩咐,稟回:『小的們知道了,相爺只管放心。』

說罷,二人出了館驛,不敢怠慢,回路細訪。訪到第二日,打聽出越州南鄉有一個大財主,姓魯,地名就叫魯家莊,莊內這位有錢的魯員外,娶妻趙氏,院君齊年四十以外。家中豪富,廣有金銀,只可恨膝下無子,單生一女,年方二九,十分伶俐聰明,雖貌減昭君,卻也體態風流。孫、趙二人訪著此女,心中大喜,急急找到魯家莊要去掉包。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使奸計太守被誑

苦分離昭君上路

詩曰:

昨夜陽臺夢到家,醒來依舊在天涯。

思親枕上流珠淚,兩目昏花亂似麻。

話說孫龍、趙保訪到南鄉魯家莊上,即問:『門上有人麼?』裡面走出一個老門公,見他二人差官打扮,叫聲:『二位爺,到此有何貴幹?』孫龍道:『煩你通告員外一聲,有件機密事要見。』門公道:『爺們上姓大名,好待小的通報。』孫龍道:『當面見了員外,自然分曉,你不必再三盤問。』門公入內,只得報知員外。

員外不知頭腦,心中十分疑惑,急忙出來迎接,也認不得二人,遂請到廳上見禮,分賓主坐定,有家人送茶。茶畢,員外便問:『二位光降寒舍,有何見教?』孫龍道:『員外,我們話雖有一句,府上管家在此,不好說得。』員外吩咐家人外面伺候。孫龍道:『今日我們造府,送一件大富貴與員外的:因當今天子差了毛丞相來到貴地,要選西宮妃子,已看定本府王忠之女,名叫昭君,才貌無雙,已描三張畫圖,只為禮送菲了些,怠慢丞相。丞相大怒,將她畫圖改換,命我二人另訪美女,抵換昭君。一路訪求,聞知府上有一位美貌小姐,特來驚動。員外若肯將令媛充選,只要黃金千兩送我丞相,丞相自將令媛畫圖呈於皇上,包管聖上選她入宮。那時,令媛做了貴人,員外還怕不是一位國丈皇帝?』這一席話,說得員外好不高興,便道:『二位請少坐,容去商量。』孫龍道:『員外請便。』

員外笑吟吟地進來,對院君說知此事。院君聽說,心也動火,吩咐丫環叫女兒出來。見禮已畢,一旁坐定。員外又向女兒說了一遍,金定道:『爹娘說哪裡話來,女兒婚姻應從父母之命,怎問女兒行與不行?』員外聽說大喜,即到前廳吩咐家人,安擺酒席款待。又問了二人的姓名。用畢酒飯,員外取出黃金千兩,『相煩送與相爺,外白銀四百兩,送與二位,望乞丞相面前幫襯一聲。』孫、趙二人心中甚是暢快,道:『好個仁義的員外!只管放心,包在我二人身上。快請畫師,將令暖的坐、行、睡畫圖,要畫三張。』

員外即吩咐家人,在隔壁鄰莊請了一位善丹青的畫師到廳,大家見禮,送茶坐定。員外邀請畫師到內室,說知畫圖進呈的話:『先具花銀十兩,相送先生潤筆,若是畫圖選中,再當重謝。』畫師道:『不消員外吩咐,快請令媛出來好動筆。』員外答應,忙叫女兒換了衣襟,一身鮮艷,叫了出來。一見畫工,道過萬福,畫工回禮。即與金定對面坐定,細細將她上下一看,暗贊道:『魯老頭好個標致有福氣的女兒!』一面將顏料調好,動起筆來。細心留神,加意描寫,不到半日,畫已完成。金定起身回房,畫工出廳告別,員外相送,回來拿了畫圖,與孫、趙二人一看,果然畫得美貌超群。看畢,將圖交代,又囑咐一番,孫、趙二人連稱知道。告辭起身,抬了黃金,銀子揣在懷中,一同出了莊門。員外相送,把手一拱,邁步長行。

不到一刻,進城來至館驛,打發抬人腳力去了,孫、趙二人自己抬了黃金入內,見了奸相,先將畫圖呈上。奸相將圖一看,道:『果然畫得好,不知此是何人之女?』孫龍稟道:『啟相爺,南鄉有一魯員外,所生一女,名叫金定,年方十八,才貌超群。現送相爺黃金千兩,小的們另送銀四百兩。』奸相聽說,十分歡喜,道:『這個員外,方是個知趣的。可將禮物、圖畫收了,爾等去備花船兩隻,快船、官船四隻,以備伺侯應用。不必去向那知府說。』孫、趙二人答應下來。

奸相又暗想:『將魯金定掉包,怕的昭君上路,知府同行,到了京都,露出馬腳,大有不便,不如再施小計,方得周密。』即差一心腹家人,扮了欽差,又帶八名校尉,假傳聖旨一道,趕到府衙。一聲旨下,嚇得太守忙披朝服,擺了香案,迎接聖旨進來。假欽差開讀聖旨道:『朕今差毛相到越州選取昭君,但有昭君,只將本女召選進京見駕,其父母等不用相送,如違聖旨,全家抄斬。』太守連稱:『願吾皇萬歲萬歲!』站起來接過聖旨,送了欽差回去。

可憐太守不知真假,來到後廳,脫去朝服,夫人、小姐接住坐定,問道:『聖旨到來,卻為何事?』太守含著一包眼淚,訴說一遍。夫人聽見不許父母相送,抱住小姐放聲大哭道:『姣兒呀!叫為娘的怎捨得你一個人前去呀!』小姐也是哀哀啼哭道:『爹娘呀!此乃奸臣未得受賄行的毒計,不許父母同行。爹娘休生煩惱,且待孩兒進京見駕,自知聖旨真假,若是假的,奸賊不死,也叫他吃一大驚。』太守勸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兒休要如此。』不表府衙之事。

且言奸相見吉期已到,差人送信魯家:『也不用親丁相送,都有我照應,就是一般快些收拾,好上花船動身。』員外得信,忙命院君代女兒打扮。已畢,拜別父母,也不免灑了幾點分離眼淚,上了花轎,員外親送登船。到了花船下轎,另有選的一班繡女,接至艙中,員外囑託幾聲,回他莊子不表。

再言府衙內見九月十三日已到,當不得奸相只是著人催促起身,太守夫人又代女兒打點收拾,由不得苦在心頭。內廳餞行,酒席已擺列現成,只等小姐梳洗已畢,換了衣衫出來,先是珠淚紛紛,哭拜父母告別。太守夫婦一見,好似萬箭攢心,苦哀哀叫聲:『姣兒少禮,且坐了少飲幾杯。今日與兒分手,不知何年月日得見姣兒?』說著,放聲大哭。昭君聽說,,點酒不能下咽,只是含悲叫聲:『爹娘,且請寬心,孩兒進京,若僥幸得伴君主,少不得奏上當今,差官召迎雙親進京,同享榮華。那時骨肉自然聚會,爹娘且免懮悲。』又吩咐家中一切僕婦人等:『自奴進京去後,爾等須要小心殷勤服侍主人、主母,不可因其寬厚,放膽行事。』眾人答應。昭君又叫聲:『母親,孩兒有句心腹之言,原不應說,女兒今日分別,故而向母親說知。』未知說出什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獻圖謊奏惑君

妒美追舟遇貶

詩曰:

淡淡光陰日日長,金銀買囑好時光。

鮮花埋沒深閨內,秀氣香風透小房。

話說夫人見女兒有句話要講,便道:『吾兒有話,但說何妨。』昭君道:『爹娘在此,孩兒大膽,若日後生下弟妹,雙親休要取名,孩兒今日留下兩個名,不知雙親意下如何?』太守夫婦道:『吾兒只管留名,總依你便了。』昭君道:『若靠天福庇生一兄弟,王氏有了後代,可名金虎,取長生之義;若生一妹子,可名王娉,稱賽昭君,勝似姐姐之義。』

太守夫婦聽說,正在點頭贊好,忽見家人稟道:『欽差毛相爺押了繡女花轎已到。』太守聽說,連忙出來迎接,到廳見禮,分賓坐下,有家人送茶。茶畢,毛相道:『令媛不必耽擱,快些收拾,上轎起身,錯了良辰,反為不美。』太守道:『小女即刻起身,相爺請少坐。』說罷,站起入內,叫聲:『我兒,欽差在外催促,不消耽擱,快些收拾起身罷。』昭君聽說,此刻不免滾油煎心,珠淚紛紛,只得朝上拜別父母,大哭一場,沒奈何來到前廳,上了花轎。夫人送到門口,見花轎抬去,夫人痛哭回後。外面三聲大炮,太守陪了毛相上馬,一路押著花轎到船。昭君下轎進艙。毛相吩咐一班繡女:『好生服侍娘娘。』眾繡女答應。太守對毛相打一躬:『小女年輕,還望相爺照拂。』毛相點首道:『貴府請回,只管放心。』太守告別而去。

且言毛相下了官船,吩咐一聲,放炮起行,眾水手答應,只聽得大炮三聲,解纜開船。前面魯金定的花船,後面王昭君的花船,中間夾著毛相的座船。他坐在官艙內,微微冷笑道:『可恨昭君自逞聰明,擅描畫圖,還要我拜她八拜;知府王忠,十分怠慢於我,今日到京,權在我手,管使昭君貶入冷宮,知府充軍遼陽,方消我心頭之恨。』一路想著,船走得快。毛相又吩咐星夜趕到長安,將兩隻花船分泊東西兩邊碼頭,一叫孫龍監押,一叫趙保監押,使兩下不許走漏風聲。

毛相離船上馬,來到午門外復旨,漢王業已退朝,只得托黃門官轉奏。黃門官見毛相已回,不敢怠慢,徑達穿宮內監。恰值漢王坐在正宮,思想三更美人,又不見毛相回朝復旨,心中正在納悶,忽見內監跪下奏道:『啟萬歲爺,今有黃門官奏道:「欽差丞相毛延壽,現自越州選召昭君娘娘到京,在午門外繳旨,不敢擅入,請旨定奪。」』漢王聞奏,心中大悅,即刻登殿宣召毛相。

毛相領旨,進殿拜倒,口稱萬歲。漢王道:『毛卿到越州選召昭君,今在何處?』毛相奏道:『臣奏旨到越州選召娘娘,十家一牌,逐戶訪尋,各將花名報來,選中兩名,今有圖像在此,共呈御覽,便知分曉。』奏畢,將二圖呈上。有內監接過,鋪在龍案上面,打開畫圖。漢王細心留神,先看昭君圖,後看金定圖,便叫聲:『毛卿,據孤看來,夢中佳人一絲不錯,二圖卻有幾分姿色,遠不及昭君端莊。』嚇得毛延壽連忙奏道:『吾主未曾細看,頭圖有點弊病:那昭君眼下有一點黑痣,名為傷夫滴淚痣,國家若用此女,恐於主上不利,主有刀兵不息、萬民愁苦之患。伏乞吾主三思,不用此女,似覺為妙,不如第二圖的好。』漢王聞奏,大吃一驚,暗想:『夢中之約,還以頭圖為是。又聽毛相一番利害之言,不用頭圖,用了二圖,豈不辜負夢內昭君?若一概不用,費了幾多心機,訪得佳人,豈不可惜?也罷,江山為重,便依毛臣所奏,用了第二圖罷!』乃將頭圖發還毛相。毛相見准了他的本,心中好不喜歡。又見漢王傳旨,選召第二圖魯金定入朝見駕。

毛相謝恩遵旨,召進魯金定進朝。當殿鶯聲嚦嚦、燕語嚬嚬,口呼萬歲,跪倒丹墀。漢王龍目定睛一看,見金定姿容難及夢中王氏之女,卻也生來風流俊俏,十分可人,便當殿封魯氏為西宮。袍袖一展,散朝退殿,挽了魯氏到了西宮。宮中喜筵擺列現成,漢王上坐,魯妃一旁賜坐,宮娥斟酒相勸,吃得漢王十分大醉,同魯妃同入羅衾不表。

再言毛相退朝,回到相府,獨坐廳上,暗想:『魯妃雖立為西宮,花船上尚有昭君,怎生發落?將她發回原地,破了機關,我命休矣。須要與魯妃暗暗商議,將昭君貶入冷宮,方得平安無事。』主意已定,一宿已過。次日早朝,天子登殿,毛相俯伏金階奏道:『臣啟萬歲,今越州選到娘娘兩個,一人進宮入選,一人還在花船,請旨發落。』漢王道:『卿奏昭君有痣,不利孤家,已納魯妃,把昭君發回不用。』毛相謝恩:『願吾皇萬歲萬萬歲!』

天子退朝,回了西宮,魯妃遠接到了宮中,一同入席,魯妃勸酒。天子在燈下細看魯妃,雖然容貌生得難描難畫,到底不及三更夢裡佳人,心中甚丟不下去,酒也吃不下咽。魯妃見漢王不肯飲酒,便問:『陛下有何心事,推杯不飲?』天子見問,微微含笑道:『愛卿有所不知,孤因傳旨越州選召愛卿與昭君二人,姻緣大事皆有前定,孤今與卿成親,丟下王氏昭君,孤很過意不去。』魯妃乘機奏道:『陛下如何發落昭君?』天子道:『已命毛卿打發昭君回歸。』魯妃此刻生了妒心,怕的昭君放走,露出馬腳,心中一想:『昭君回家,她父母必然知情,倘泄漏風聲,必要連累毛丞相吃罪不起。奴為西宮,全蒙毛相莫大之恩,奴在宮中不略施小計,害了昭君,連奴西宮之位也有些不穩。』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帶笑叫聲:『陛下,想昭君既與臣妃同選到京,臣妃蒙恩收用,豈忍令她獨自發回?宮中空房頗多,不如召她進宮居住,就是不利於陛下,只不許她相見,一日三餐、冬夏衣衫,俱照奴管待,也不枉同來入選一場。』天子聽說,連聲贊道:『難得愛卿有此美意。明日可傳孤旨出去,召收昭君入宮。』魯妃大喜,又將天子灌得大醉,扶去龍床,先去安寢,她這裡連夜安排計策,要害昭君。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真冷宮昭君受苦

假聖旨太守充軍

詩曰:

垂楊深處曉鶯啼,芳草青時乳燕迷。

杜鵑聲哀偏遠叫,玉樓入醉馬聲嘶。

話說魯妃在燈下忙寫了一道密書,交付一個心腹內監,送與毛丞相照旨行事,內監答應去了。又喚兩個宮娥,吩咐道:『來日有個昭君女,抬至後宰門,你二人可領她到冷宮鎖禁。倘有人問你,只說昭君私畫人圖,獻媚聖上,罪應賜死,西宮娘娘保奏,免其死罪,貶入冷宮。』兩個宮娥領了魯妃計策,自去等候不提。

且言毛相接到西宮密旨,打發內監去後,來到書房,將密旨拆開,從頭細看,但見上寫:『哀家魯氏拜上毛丞相:卿可將昭君追回,抬至後宰門,那裡自有宮娥等候,將昭君送入冷宮,須要悄悄行事,不可泄漏風聲。事成,免生後患。留心雲雲。』看畢大喜,暗想:『魯娘娘這道密旨正合吾意。事不宜遲,明日五更,照旨行事便了。』

一宿已過,次日就差孫龍假扮欽差,賫了一道假旨,備了一隻快船,飛星趕追昭君的花船。花船走得慢,昭君暗想:『漢王與奴有三生之約,召奴進京,怎麼又將奴發回不用?奴好命苦呀!』想罷,珠淚紛紛。正在船中嗟嘆,孫龍快船已到,高叫:『花船慢行,有聖旨下來。』眾水手聽說,忙攏住船。孫龍命將快船撥近,跳上花船,高叫:『報與昭君,快快接旨。』船上的人不敢怠慢,傳知繡女,繡女報知昭君,昭君慌忙出艙跪接聖旨。孫龍捧著假旨高宣綸音:『皇帝詔曰:『王氏昭君,不遵聖旨,私自畫圖,未進宮中,先有獻媚惑君之意,著貶入冷宮,治以應得之罪,欽哉謝恩。』昭君口稱:『萬歲萬萬歲!』站起身來,由不得兩淚交流,苦痛傷心。孫龍催著將花船撥回到岸押著,叫了轎子,抬了昭君登程,孫龍方復主命去了。

可憐昭君,坐在轎中,口內不語,心內暗想:『人圖雖畫自奴手,漢王哪裡得知?一定又是毛賊使弄機關,暗箭傷人,且到宮中再作計較。』一路悲悲切切,到了後宰門,早有兩個宮娥向前問道:『轎內可是昭君娘娘?就在此歇轎。』轎夫聽得,將轎歇下,昭君只得出轎。宮娥領著昭君到了冷宮門口,叫聲:『娘娘請進此宮。』昭君聽說,抬頭一看,見宮門上寫著『冷宮』二字,止不住一陣心酸,淚流滿面。沒奈何,淒淒切切,向內而行。兩個宮娥把冷宮鎖了,回復西宮去了。

昭君進了冷宮,見那四壁淒涼,舉目無親,頓足捶胸大哭,罵一聲:『奸賊,奴與你何冤何仇,使這機謀,害奴到此地位?』又恨一聲:『漢王,你真負心人也!實指望踐夢中之言,進京為妃,帶挈父母增光,誰知反落冷宮受罪,紅顏薄命,一至於此!可憐父母遠在天涯,並不知曉,這也是奴家前世修的不到,該當今也受苦。但進此冷宮,不知竟要何年月日,方把冤伸?』昭君想到傷心之處,哭倒在地,驚動管宮張內監,扶了昭君,到房中相勸不提。

且言王太守,自從女兒進京,與夫人放心不下,差了王文、王武,暗自隨了花船一路進京探信。到了京都,打聽得聖上看人圖一番,依舊不用,仍將小姐發回原地。走到半路,又有聖旨將花船追回,把小姐貶入冷宮,問以私畫人圖之罪。探訪的確,不分星夜,趕回越州送信慢表。

又談到毛相受到西宮的密旨,已將昭君送入冷宮,還怕斬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生,差了惡奴趙保,扮做差官,假傳一道聖旨,到越州問王太守之罪。可憐太守與夫人,並不知有人暗害,每日思想女兒,不住傷心,又兼探信兩個家丁也不見回來,心內十分懸掛。那日太守夫婦正在房中閑談,忽見丫環報道:『京內王文、王武回來了,在廳上候見老爺。』太守即刻出來,朝南坐下。兩個家人向前跪倒,太守叫他們起來,問道:『我差你們進京打聽小姐可曾進宮,怎麼今日方回?可將京中事情細細說與我知。』兩個家丁稟道:『啟老爺,小的們投了下處,每日探聽小姐進宮的事情,細細察訪,因此來遲,伏乞老爺恕罪。』太守道:『小姐在宮中可好麼?』家丁搖手道:『小姐召進京中,並未西宮稱尊,仍把小姐發回不用。船到半路,忽有一道聖旨趕來,說小姐私畫人圖,逆旨欺君,有應得之罪,追回貶入冷宮,此刻小姐已在冷宮受苦了。』太守聽得,好比萬箭穿心。夫人在後堂一聞此言,只叫:『苦命姣兒,為娘怎捨得你受這般苦楚,叫為娘的心痛死也!』說著痛哭不止。太守含悲吩咐兩個家丁:『你們一路辛苦,每人賞銀二兩,外面歇息去。』家丁謝了老爺的賞,下去。

太守回後,又與夫人痛哭一場,夫人道:『女兒德性溫存,未見漢王,怎知圖是女兒自畫?只怕又是毛賊使的奸計,陷害吾兒。老爺不必耽擱,我和你快快收拾,趕上京中,捨死亡生,面見漢王,哭訴此事,定要將女兒救出冷宮。若是奸臣暗中謀害,捨了性命,與他一拼。』太守連稱有理。正要打點動身,忽家丁急急來報:『啟老爺,聖旨已下,欽差到了府門,快請迎接。』嚇得太守忙整衣冠出來,一面吩咐家丁開了正門,擺香案迎接欽差到廳上。欽差取出聖旨在香案正中一站,太守朝著聖旨三拜九叩首,口呼萬歲,俯伏塵埃。只聽欽差道:『聖旨已下,跪聽宣讀。』詔曰:

越州知府王忠,有女昭君選為西宮之妃,奈昭君

在宮,性非幽閑,作事不端,本當治以應得之罪,朕

從寬典,貶入冷官。要知其女不賢,皆由爾父母平日

在家教訓不嚴,越州知府王忠,削去冠帶免死,與家

屬俱發遼東充軍。著地方官限日解去,即速起身,欽

哉謝恩。

太守口稱願吾皇萬歲萬萬歲,站起請過聖旨,送出欽差上路而去,含著一泡眼淚說知夫人。夫人聽說,魂都嚇掉,哭著說道:『聖旨難逆,不能進京,真令我們有屈無伸,好不痛殺人也!』正在悲悲切切,忽見家人又進來通報,太守更吃一驚。未知所報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彈琵琶月洞相思

嘆五更冷宮訴怨

詩曰:

佳人行到藕池邊,想起君家去半年。

池內荷花單照影,何時方結並頭蓮。

話說王太守又見家人報說:『外面解差伺侯,催促動身。』太守聽說,不敢怠慢,一面將府庫錢糧案卷寫了一本冊子,備了文書,呈與上司,交代清楚,一面叫夫人收拾,僱了一隻浪船,將行李發入裡面,帶了家眷下了船中,直向遼東而去不表。

且言昭君受苦冷宮,並不知父母為她起的禍根,充軍遼東。每日坐在冷宮,紛紛珠淚,暗自沈吟:一來思想父母,遠在越州,只道女兒西宮稱尊,並不知在冷宮受苦。二來恨那漢王十分薄幸待奴,既與奴無緣,就不該差人將奴召進京;既將奴召選入宮,又貶入冷宮,害得奴不上不下,漢王真好狠心!三來自嘆奴家紅顏薄命,一至於斯。四來恨煞奸臣毛延壽,使盡萬般巧計,將奴暗害。奴好苦命也!昭君想到傷心之處,放聲痛哭,驚動管院張內監,見昭君身進冷宮,朝朝掉淚,夜夜悲傷,苦得容顏十分黃瘦,已有幾分病容,忙向前安慰,叫一聲:『娘娘且要寬懷,少不得主上自有迴心之日,不久定要將娘娘赦出冷宮,何必過於悲傷?』昭君聽說,嘆了一口氣道:『今生休想!但不知這裡可有散悶處否?』張內監道:『啟娘娘,有一張琴在此。』昭君道:『可取來,待奴操一曲以消悶。』張內監答應,把琴上的灰塵揩抹乾淨,雙手呈於昭君。昭君接過,把琴擺在膝上,用尖尖玉指筍向弦上一彈,好不淒慘,由不得兩淚雙流,操出一調如龍吟:

十指尖尖操七弦,孤鸞瘦鶴唳青天。

此時操出宮中怨,風颯松林古渡邊。

操畢,把琴放下,道:『琴音淒慘,助人悲傷,可有別樣東西消遣麼?』張內監道:『還有一張琵琶在此。』昭君道:『很好,快取來。』張內監又將琵琶遞與昭君。昭君一見這琵琶,倒是紫檀香木造成的,連連稱贊:『好一件東西!』便問張內監:『這是哪裡來的?』張內監回道:『啟娘娘,說是三年前有一位張娘娘,也是貶入冷宮,習此琵琶,後來召出冷宮,只留下琵琶在此。』昭君十分嘆息道:『可惜這琵琶也是生不逢時,當初伴那張氏佳人解悶,她已出宮,忍心將你丟下,要算忘恩負義,奴若出宮,生死一定不肯放你。』就把灰塵吹去,彈了一曲,可愛聲音嘹亮。彈畢放下,又無情緒,便問:『外間如今什麼天氣了?』張內監道:『正是小春天氣。』昭君道:『這裡可有什麼玩耍的所在?』張內監道:『啟娘娘,此地冷宮關閉,哪裡有玩耍的所在?只是後麵粉牆,有個月洞,洞門開了,外面就是御花園,娘娘倒不如去看看花園景致,以解愁悶。』昭君點首,言稱有理,便叫張內監引路,開了月洞門,將身靠在粉牆,向洞外一看,好一座御花園,但見:

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長春之景。

仙鹿對對,翠鳥雙雙。

雖是悅目,實是傷心。暗想:『無知物類尚且成雙作對,奴偏苦命,獨守孤燈。聞得正宮林皇后甚是賢德,奴若能見她一面,哭訴冤情,代奏漢王,將奴召出冷宮,得見漢王,死也甘心。昭君呀,你好癡想。』說著又是一陣傷心,放聲大哭不止。張內監催促道:『啟娘娘,天色晚了,請娘娘回去,明日再來玩耍。』昭君含淚,沒奈何轉身回去。張內監將洞門關好,隨著昭君入內,去備夜飯。

昭君歸了房內,點起一盞孤燈,拿了夜飯來,也吃不下去,仍命張內監撤去。獨自閉了房門。但見東方月色漸昇,照得紗窗雪亮,可憐夜長難睡,只得將孤燈挑起,取過琵琶,彈出一段五更怨詞:

一更裡,王昭君苦痛心,爹娘愛我如寶珍,好光

陰在家過,舉世難尋:珍珠件件有,綾羅色色新,羊

羔美酒多歡慶,閤家個個喜稱心。誰知道,遭媾陷,

使女丫環四下裡分。蒼天呀!受用多,苦又臨。二更

裡,細思量,我二親雙雙年邁靠何人?好傷情,家鄉

盼望沒音信,在家呆呆坐,每日想姣生,朝思暮想心

不定,只望進京見朝廷。蒼天呀!命多苦,屈殺人。

三更裡,冷宮內,半夜多,忽然想起舊當初,好淒慘:

陽臺得夢到京都,進宮來遊玩,漢王遇著奴,將奴調

戲情無數,聲聲只叫俏嬌娥,醒來陽臺一南柯。蒼天

呀!命如此,虛度人。四更裡,又傷懷,苦難當,淒

淒慘慘淚汪汪,好倉皇。奴命苦,真斷腸。可恨毛延

壽,讒言進君王,未到西宮去成雙,貶入冷宮受淒涼,

自悔奴家沒主張。蒼天呀!仗誰人,人誰仗。五更裡,

夢初醒,天未明,宮門一帶冷清清,痛傷心,奴家好

苦命。嫁劉君,父母空想女,女也枉思親,誰人代奴

傳書信?兩地相思終無音,拋撇琵琶彈不成。蒼天呀!

奴命苦,無福分。昭君彈畢,不覺身子睏倦,將琵琶放下,和衣睡倒牙床,哪裡睡得著?又想:『毛賊借畫人圖,貪愛金銀,奴不該自逞聰明,破他機關。只怕奴今受苦,父母也要受些災星。』想著,似夢非夢,正坐冷宮,忽見有旨來召到殿上,面見漢王,心中大喜,俯伏金階,哭訴情懷。漢王帶笑扶起昭君,叫聲:『美人,休要煩惱,是孤一時不明,誤聽奸臣一面之情,耽擱佳期,今日團圓前事。』昭君道:『望吾王將毛賊正法,方消心頭之恨。』漢王准奏,吩咐武士將毛延壽推出午門去斬。一聲旨下,把延壽綁了。只見延壽怒沖沖罵聲:『無道昏君,為一女子殺一大臣,不仁極矣!』大喝一聲,掙斷繩索,搶了武士腰間一口刀,喊道:『先殺妖婦,後除昏君。』舉起刀來,認定昭君就是一刀砍來。昭君一見,頂失三魂,要躲也來不及,大叫一聲:『我命休矣!』未知昭君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王太守遼東受軍棍

漢天子越州召皇親

詩曰:

金風頓起夜更寒,惹得淒涼恨正長。

病體不支形瘦減,思君許久懶梳妝。

話說昭君夢中被毛延壽一刀砍來,昭君躲閃不及,刀到處,大叫,『哎喲』,一聲:『不好!』一個筋斗跌倒塵埃,驚醒南柯一夢,嚇得渾身香汗。但見:

帷下昏昏燈一盞,夢中歷歷事千番。昭君此刻又嚇又苦,又是一陣傷心,罵聲:『毛賊,奴與你何冤何仇,你在夢中還放奴不過?若有日你這賊子犯在奴手,定將你這賊碎屍萬段,方稱奴心。』說著,把銀牙一挫,心傷十分。等到天明,免不得起身,又懶去梳妝,不茶不飯,每日愁眉不展,淚痕未乾,且自慢表。

再提王太守,率領家眷在船,一路行來,約來三個多月,幸無耽擱,早到遼東。鎮守總兵官姓林名振□,乃是毛賊心腹門生。自王太守充軍遼東,毛相早有書信到林總兵衙門,教他擺佈王太守。林總兵得了毛相密信,敢不遵命?那日正陞堂發放公事,忽見越州解差投文,將王太守夫婦解到,跪在丹墀。林總兵看瞭解批,寫了回文,打發解差去了,便問道:『下面可是越州知府王忠麼?』王忠道:『犯官正是。』林總兵把臉一沈,將驚堂木一拍,喝道:『好大膽犯官,你的批上期限已過,不合在路故意遲延,誤限到配,該當何罪?』王忠只是磕頭道:『請大老爺息怒,犯官有下情啟稟。』林總兵道:『你且講來。』王忠道:『一因越州來到遼東,將近萬里路途,二因犯官在路受了風寒,有了幾分病,因此在路上耽擱來遲,望大老爺原諒苦情,格外開恩,錦衣萬代。』林總兵聽說,冷笑幾聲道:『這也情有可原,不來計較於你,但本鎮衙內向有定例:凡軍犯到配,要打一百殺威棍,你可知道麼?』這句話只嚇得王忠面如土色,魂不在身,苦苦哀求道:『大老爺要開恩啊!念犯官年老,禁不住這刑法了!』林總兵道:『本鎮心也慈軟,姑念你年紀大了,折責一半,只打五十。』王忠還要哀求,當不得林總兵喝叫:『左右扯下去打。』下面一聲答應,可憐把王忠橫拖倒扯,拉將下去。只急得姚氏夫人一旁看見,嚎陶大哭,高叫:『總爺,丈夫年邁血衰,怎受得住這般刑杖?望乞開恩,饒恕他罷!』任憑姚氏喊破喉嚨,林總兵佯作不睬,只叫軍士:『快將這婦人拖下去。』軍士答應,把姚氏夫人硬扯下去。就把王忠捺在地下,兩邊動手,如狼似虎,五板一換,打了五十。只打得王忠皮開肉綻,血腥難聞。打完放起,可憐王太守此刻死而復生,軟癱在地。還是姚夫人哭著向前,把太守扶將起來。林總兵吩咐軍士:『把王忠夫婦發到張千戶第四隊左營中調用。』軍士領命,伺侯總兵退堂,押著王忠夫婦,哭哭啼啼,出了轅門,來見張千戶。那千戶又是一個貪財的官兒,但有軍犯到來,見面禮銀五十兩,如分文沒有饋送,就有許多擺佈,令人十分難受。王忠知道,義不容辭,苦苦湊了些銀兩送與。張千戶收了,將王忠夫婦安放在營住下不表。

又說到魯妃,自進西宮,漢王十分寵幸,言聽計從。那日天子回朝,退入西宮,有魯妃接住,手挽手進宮坐下。早有宮娥擺上酒來,魯妃殷勤勸酒,相敬漢王。正吃到酒酣之時,魯妃叫一聲:『陛下,念小妃蒙恩收用,在宮富貴,越州還有父母,未受君王一點之恩,望陛下看小妃薄麵,可將奴父母召進京都,與小妃一面,則感龍恩不淺。』漢王聽說,點首道:『孤於明日早朝,差官到越州去,召愛卿的父母便了。』魯妃大喜謝恩,又勸了漢王一會,只吃得大醉而散。一宿陽臺,不必細說。

到了次日,漢王登殿,文武朝參已畢,漢王便問:『哪位卿家到越州召迎魯氏皇親?』早閃出毛延壽,俯伏金階奏道:『微臣願走一遭。』漢王大喜,當殿寫了一道詔書,付與毛相。漢王退朝,毛相領旨出了午門,回府收拾一番,即速起行。此去仍帶著長班二十人,一路出得京城,先由頭站到魯家在,飛星報知員外。員外聞報,好不十分興頭,教家人收拾,四圍廳上,張燈結彩,大排香案,插上了禮燭。廚下又備了許多筵席,等候聖旨。

那日只聽外邊三聲響炮,毛相捧著聖旨進來。員外迎接到廳,朝著聖旨跪下。毛相開讀聖旨:『召取進京授職。』員外謝恩,請過聖旨,忙又跪謝毛相一向照拂之情。毛相哪裡肯受員外大禮?一把扯住。大家入座,有家童送茶。茶畢,擺酒款待。毛相外面從人,也有酒賞。員外同席相陪毛相,十分殷勤,毛相心中歡喜,員外便將書房收拾乾淨,請毛相安寢。員外回後,說與院君知道,院君也是歡喜,忙開了庫房門,打點黃金一千兩,水禮十六色,送與毛相,外白銀三百兩,分賞從人。預備現成,過宿一宵。

次日,毛相起來,用過早湯,告辭起行。員外便命家人將乾禮、水禮及賞賜銀兩抬出到廳,帶笑叫聲:『丞相,多蒙貴步,不棄寒門,只是路遠山遙,有勞丞相,於心不安。現有些須禮物,相送丞相,只算菲儀,望丞相笑納。』毛相見了這等厚禮,滿面堆下笑容道:『老皇親,昨日既承厚情,今又見賜重禮,何以克當!』員外道:『一切事情全仗丞相照拂,些須薄禮,以表寸心,容進京之日,再當補報丞相高情。』毛相連稱不敢道:『多蒙老皇親賞賜,只是愧領了。』又叫聲:『老皇親,我為你令媛的事,費了許多心機,就是老皇親多花幾兩銀子,也是值得的。你看王氏昭君,現在冷宮受苦,怎及令媛十分寵幸西宮,今日帶挈父母也增光呢!老皇親,這是誰人代你使的力量?』說罷,哈哈大笑。員外只是連連稱謝道:『總蒙丞相天高地厚之恩。』毛丞相又扯住員外的手,說有一言奉告。未知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王嬙病纏冷宮

姚氏分娩遼東

詩曰:

送君一別桂花開,最苦傷心是裙釵。

不倚窗前來盼望,燈前月下總癡呆。

話說毛相叫聲:『老皇親,我先進京,老皇親速速收拾,隨後就來。』員外答應。毛相告別動身,員外送出大門,毛相帶領從人回京復旨去了。員外吩咐家人僱了兩隻大船,伺侯動身,合城文武官員鄉紳親族都來相送,只喜得員外骨軟筋酥,一齊答謝。到了次日,家眷上船,莊子交與老家人照管,他們解纜開船,離了越州,一路好不風光。員外催著船戶趕路,非只一日到了京都,棄舟登岸,將家眷進了一個公館,員外帶領家人先去見毛相。相府官兒又是一個大門包,相煩他通報。門官見了彩頭,不敢怠慢,即報知毛相。毛相聽見魯皇親到了,開了中門迎接,到廳見禮,分賓主坐下。因天色已晚,不能面聖,且在廳前備酒款待皇親,席散留宿書房。

到了次日早朝,漢王登殿,文武朝參已畢,毛相出班奏道:『臣毛延壽,奉詔到越州召迎魯皇親,現今在午門外候旨,請旨定奪。』漢王大喜:『毛卿可將魯皇親召上殿來見朕。』毛相領旨下去,便把魯皇親召上金殿。見了漢王,俯伏金階,口稱萬歲。漢王當殿封為國丈,妻姬氏封為郡君。飭工部發內帑錢糧,在雲陽鬧市起造皇親府第,限一月完工。一聲旨下,工部領旨。魯皇親謝了聖恩,退出午門。天子朝散回了西宮,說與魯妃知道,魯妃心中大喜,越發奉承漢王。只等皇親府第造成,魯府家眷搬進華堂。魯妃不時將父母召進西宮賜宴,骨肉團聚,真是快意之事。

只可憐昭君貶在冷宮,朝思暮想,不茶不飯,面容消瘦,懨懨染成一病,皮寒骨熱,心內發燒,口吐鮮血。也自知身上有幾分病癥,忙取菱花一照,但見自己柳眉細影,並無光彩;一雙俏眼,頓減精神,便對著鏡內影子叫聲:『王嬙呀,你空生十分容貌,有絕世聰明,只此冷宮,是你葬身之地,要想出頭,今生是不能的了!』想罷,又是一陣傷心,兩行珠淚,直流下來。

恰值張內監進來,一見昭君又在那裡愁苦,便道:『奴婢曾勸娘娘,須要解開些,不可苦壞了身子。』昭君道:『奴豈不知將身子愛惜?只是心中無限愁腸,不由人一陣陣地心酸起來。就是目今殘冬已過,該值春天,你看百花齊放,萬物生新,粉蝶雙雙弄影,游蜂對對尋香,似奴這一般鮮花,無枝無葉,枯乾亭亭,有誰來賞玩?豈不辜負多少青春?奴恨起來,欲尋一死,又恐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弄到病已臨身,在此冷宮,又無太醫可請,又無藥開方,奴怎不淒涼悲痛!』張內監勸道:『娘娘,想人生在世,榮辱無常,倘苦壞身子,容顏消減,或有出頭之日,將來怎見聖上?』昭君道:『蒙你好言相勸,奴豈不知,只是心內一股屈氣難明,叫奴怎不悲苦?』張內監聽了這番淒涼之話,只得嘆息幾聲,走開去了,撇下昭君獨坐房中悲嘆不表。

且言王太守自充軍遼東,將就賃了幾間房子,把家眷住下。雖有一點宦囊,每日用度不少,用一文少一文,坐吃山空,便有些桔據起來。當不得林總兵要討好趨奉毛相,指望陞官進祿,把王太守百般凌辱,不時叫到衙門,非打即罵。王太守懼怕林總兵,只得湊些金銀前去買命,不到半年,傢俬用盡,連房子也住不起了,退與房主。丫環小使都已散去,只剩他夫妻兩口,日食難度。本官還要與他做對頭,又把王太守配入火頭軍,日裡代三軍煮飯,夜間看守煙墩。可憐一個四品黃堂太守,遭人陷害,弄到這般地步。

那日,王忠正坐煙墩,便向姚夫人叫一聲:『賢妻,想女兒遠在京都,身陷冷宮,你我夫妻又在遼東受此磨難,不知何年月日方得出頭?難道這幾根骨頭,就拋落他鄉麼?』說著紛紛淚下。姚氏聽說,也含悲叫聲:『老爺,這些苦楚,且挨著些,不必提他,只說我兒昭君臨行囑咐,說母親懷胎七個多月,未知腹中是男是女,若是生下兄弟,取名金虎,生了妹子,取名賽昭君。可憐人去話留,牢記在心。如今妾已懷胎十四個月,不見腹中動彈,卻是為何?』王太守道:『常言瓜熟蒂落,總有一定時侯,怎麼勉強得來?夫人保重身子要緊,不必過於傷懷。』

夫妻正說之間,耳聽譙樓已打二更,欲向那一旁草鋪上前去安寢。姚夫人忽覺腹中有些疼痛,還不介意,漸漸一陣痛得緊似一陣,心中有些詫異:『莫非要分娩了?』便叫聲:『老爺,如今妾身腹中十分疼痛得緊,想是要臨盆了。』慌得王太守便叫:『怎麼好?』此刻又無穩婆服侍,只得跪在地下,祝告上蒼:『保佑妻子分娩易生易長,大小平安。』正禱告間,只疼得夫人在草上亂滾,昏暈過去,一時人事不知。只嚇得王太守面如土色,急急抱住夫人坐起,低叫:『夫人呀,當年分娩昭君,還有穩婆丫環使女在旁服侍,我在書房候信,並不吃驚。如今落難煙墩,床前服侍,倚靠何人?叫我怎不傷心!』王太守正在嘆息,只見夫人悠悠醒來,哼聲不止,面如白紙,雙眼微睜。可憐此刻半夜三更,又無燈火,又無湯水,這也是好人出世遭困,不到十分苦境,不肯降生。

夫人正痛得難解難分,已聽得譙樓三鼓,早有天上皇母命眾仙女將快樂仙官送下凡塵,只聽姚夫人一聲大喊,娃娃已離產門。可憐夫人一條綢褲鮮血染紅,半晌醒將轉來,娃娃生在草上,啼哭聲音甚是宏亮,王太守心始放下,默默答謝神明。夫人急急起身,摸了一把剪刀,剪去臍帶,坐在草上,黑暗暗地也不知何方,姑將娃娃裹住,睡在草上,倚著身子。可憐此刻湯水全無,只好定神養息。過了一會,王太守低低問道:『是男是女?』夫人聽說,在娃娃胯下一摸,只叫聲:『苦也!』王太守急問:『何故?』未知夫人怎生對答,且聽下回分解。同享榮華。爹娘呀!你若是這等想,卻錯怪女兒了!可憐女兒連漢王也不曾見面,就丟在冷宮受苦,爹娘哪裡得知呀!可恨奸賊毛延壽,害得奴家骨肉分離,奴與你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奸賊呀!除非奴家身死,一筆勾銷,不必提起,奴在一日,仇記一日,就是你這奸賊的對頭星,奴不將你萬剮千刀,怎消奴恨!』

正在長吁短嘆,忽見孤燈裡面放起一朵大花,甚是光明,心中大喜道:『莫不是漢王迴心轉意,要將奴家赦出冷宮?今晚有此喜兆,先來報信,也未可知。燈花呀!若是奴家得見漢王,懮變為喜,奴家定將你供奉長生,早晚燒香謝你。』說著,癡呆呆地望著燈花。哪知燈焰中本是一朵紅花花,忽平空一炸,炸出一個黑花來。昭君陡然看見,大吃一驚,由不得大哭連聲,只叫:『不好!奴是永無見漢王之日了,燈已現此怪兆,還有什麼指望?』恨將起來,銀牙一挫,把燈吹滅了。黑□□地坐在那裡,哭一起,恨一起,說一起,想一起:『奴只想漢王那夜三更夢中相遇,拉著奴家,要與奴成鳳侶,說了許多溫存的話,問明奴的住處,許奴定到越州召取進京。他滿口應承,誰知是一場好夢,奴還癡心苦守閨中,要嫁漢王。漢王果有旨召奴,常言好事多磨折,奴進京來,未見漢王一面,無故貶入冷宮。昭君呀,你要脫此難星,今生是再不想了。』思罷,痛苦不止,且自慢表。

再言正宮這位林皇后,德性幽閑,寬洪大度,自漢王納了魯妃,不進正宮將有四個月,林後心內也生疑惑,不時差了嬪妃暗探消息。前來報知正宮,只說天子新納越州王昭君為西宮妃子,日夜歡娛,寵幸無比。林後聞知,也不免暗恨於心,只錯認昭君霸佔西宮,罵一聲:『昏君,每日不理朝政,只迷戀西宮。全在酒色二字,怕只怕江山指日要敗了。』又恨一聲:『西宮妖婢,迷惑天子,使天子不日日臨朝,冷了朝中許多文武。這妖婢有日犯在哀家之手,且試試正宮的斬妃之劍可能容情。』此乃林後不知魯妃一段緣由,錯怪昭君也,擱過一邊。

又談到漢天子久不臨朝,心中也有些愧對文武百官,那日沒奈何登殿設朝,兩班文武參拜,口稱萬歲,上面連叫平身。眾文武齊呼萬萬歲,站起分班侍立。當殿官高叫一聲:『有事出班啟奏,無事捲簾退班。』話音未了,只見文班中閃出一位大臣,紫袍象笏,拜倒金階,口稱:『臣禮部掌院官,啟奏萬歲:今當科場大比之年,正我主取士得人,伏望欽點試官,以重科選大典,請旨定奪。』天子聞奏,就在龍案上,命內侍取過文房四寶,鋪下黃綾一幅,御筆欽點:

正主考官:太子太保內閣大學士軍機房行走兼吏

部尚書事務張文學。

副主考官:翰林院侍講學士兼禮部尚書事務唐仁

傑。

左春坊庶吉中允兼國子監祭酒代理內務府校書處

康春。

提調官:禮部右侍郎江正林。

監臨官:戶部左侍郎周岱。

御筆欽點已畢,發與掌院官。掌院官領了旨意,退出朝門,寫起皇榜,佈告天下。那些天下舉子一聞此信,無不紛紛進京,尋了客寓住下,只等三月初三頭三場,以及二場三場,各自用心作文,想佔頭名。三場已畢,各歸下處聽候揭榜佳音。這位張大主考,專意衡文,不留情面,選來選去,遵了定例,中了三百六十名進士,其餘皆落孫山之外。有名者在京等候五月殿試。

這一日,天子臨朝,一班進士金殿對策,一個個各逞珠璣,奪魁多士。試策繳完,恭呈御覽,以定三甲名次。好個聖明天子,也不看策命,擺了香案在金殿當中,將試策供在上面,離了龍墩,對天一跪三叩首,暗自祝告:『孤若有福者,得安邦定國之臣;孤若無福者,得敗國亡家之子,好歹總由天意。』祝畢站起,隨手在試策堆內先掣出三卷,以定狀元、榜眼、探花,又掣傳臚一卷,取定四卷,歸了龍位,命內侍打開彌封一看。是何名姓,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見西瓜吟詩散悶

踏夜月憶古傷情

詩曰:

羅扇輕搖兩淚垂,不知何日是佳期。

園中好景無心看,恨煞蝶媒影太遲。

話說漢王命內侍拆開彌封一看,上寫頭名狀元劉文龍,二名榜眼周必達,三名探花馮玉魁,傳臚吳文貴,以下進士不必細看。當殿傳下旨意,召見三甲進士。進殿山呼萬歲,天子各賜三杯御酒,游街三日。眾進士謝恩,退出朝門游街,好不光彩。個個看的稱贊少年鼎甲。三日後復旨,天子當殿授職:『封狀元劉文龍為翰林院修撰,榜眼周必達、探花馮玉魁,俱授為翰林院編修,傳臚吳文貴以下進士或授翰林院檢討庶吉士,或以部用,或以知縣用,或以進士終身,欽哉謝恩。』

可恨毛相執掌朝政,但有金銀饋送,高官美祿;無物相送,俱是苦缺。傳臚吳文貴,一貧如洗,不曾打點,在吏部候缺等了半年,方補了越州王知府的缺。此缺又在邊方,又是苦缺,文貴無奈,領憑上任不表。

且言王昭君受苦冷宮,過了夏天,又是秋來,但見階前梧桐葉落,窗外金風送涼,寒蟲叫得淒慘,孤雁唳在半空,一種淒涼景況,由不得獨坐冷宮,悲悲切切。再是夜來牙床一夢難成,翻來覆去總睡不著,眼巴巴盼到天明,抽身起來,懶去梳洗,悶沈沈坐在那裡,只想:『漢王在宮,何等歡樂,撇奴一人在此,不寒不暖,錯把光陰虛度,好不悶煞人也。』昭君正想到傷心之處,忽見張內監進得房來,手捧一個西瓜,昭君便問:『公公手內捧的是什麼東西?』張內監道:『啟娘娘,奴婢捧的是西瓜。』昭君見了西瓜,不禁感動心事,暗想:『西瓜乃土內所生,尚有團圓之日,偏是奴家受禁冷宮,不知可似西瓜,還有團圓之時?』就把西瓜為題,吟詩一首:

西瓜生自近秋天,一種團團圓又圓。

碧色沈沈知見愛,丹心耿耿劇堪憐。

滿懷有子來年種,併蒂含香此日鮮。

更有幾番爭□處,微塵不染葉田田。

吟詩已畢,張內監用銀刀劈破西瓜,進與昭君道:『願娘娘指日赦出冷宮,早生貴子,瓜瓞綿綿,奴婢之幸也。』昭君聽說,嘆了一口氣道:『承你贊頌,奴哪裡還想這個日子!』張內監道:『娘娘不必悲傷,請嘗一嘗西瓜滋味如何?』昭君道:『西瓜滋味與奴心一樣,總冷如冰,奴哪裡吃得下咽?你拿去吃罷。』張內監答應出去。昭君嘆了一聲道:『可惜西瓜本是個團圓之物,被這蠢才劈破,也似奴家是分離了。』說罷,又將西瓜吟詩一首,自嘆道:

西瓜本是團圓物,此日誰知兩地分。

堪嘆世間多少事,堅牢不及古今文。

昭君又將詩吟過,無情無緒,每日茶也不思,飯也不想,不時腮邊落淚。

那日晚間,明月半窗,照得階前如同白晝,耳聽更鼓初起,又怕上床難睡,只得出房散悶。緩步階前,對著天上的明月,叫一聲:『月光菩薩,想奴生來這等命苦,何必當初生奴家!菩薩在月宮尚有玉兔,怎似奴在冷宮,孤單一人,好不淒涼。菩薩呀!你要與奴作主,保佑奴得見漢王,奴自當禮謝神明。』一面祝告著月光,一步步過了牆陰,到了百花臺上。但見月光映著石墩上,雪亮如銀。昭君將身坐下,又是呆呆地癡想了一會。想起當年列國時候,有一孟姜女,她與范杞梁成親,只有三月夫妻,忽然杞梁一時不合吟詩,犯了時忌,捉到長城受苦當差,好好一對鴛鴦,平空拆散,丟下姜女在家,伴著孤燈,傷心流淚。到了寒天,手縫冬衣,要寄夫君,誰知杞梁已為長城之鬼。可憐姜女並不知道,等了三年五載,親到長城找她夫君。一路上吃了許多辛苦,受了若干磨難,到了長城,不見夫君,就在城下放聲大哭。哭了三日三夜,把一座長城哭倒,然後撞死城下,完她節操,至今猶傳姜女美名。且住,若論姜女受的苦,不亞奴家,但姜女尚有三月夫妻,奴在冷宮一年,未見漢王,奴又比姜女苦十分了。姜女呀,非奴貪這性命,不能似你拼身。一則奴家尚有雙親,無兄無弟,望奴日後收成;二則漢王未曾見面,死難閉目;三則仇人毛延壽未曾報泄,焉肯甘心?故此苦守冷宮,且自忍辱偷生。姜女呀,奴雖愧對於你,你也要諒奴苦情呢!昭君贊嘆姜女一回,又想在月下彈一回琵琶,訴訴心中的苦楚。站起身來,走進房內,取下琵琶出來,復在石墩上坐下,把琵琶對著月光彈出幾句曲牌名來,一陣悲切之聲,好不耐人細聽:

日落西山生玉兔,月兒高照少人行。

粉蝶兒花心去宿,黃鶯兒樹底安身。

下山虎歸山入洞,山坡羊到晚歸林。

夜航船傍江兒水,杏花天佈滿前村。

牧童兒斜騎牛背,耍孩兒放學回程。

懶秀才回歸書院,紅娘子剔起銀燈。

傍妝檯除頭脫腳,小桃紅親墊枕衾。

迎仙客吹彈歌舞,香柳娘把盞殷勤。

沽美酒且助詩興,醉扶歸尋覓佳人。

孤雁兒成群作伴,點絳脣色比桃杏。

太師引朝堂坐理,二郎神斬逐妖精。

紅納襖披在身上,皂羅袍織就飛金。

謁金門文官武將,朝天子萬歲齊稱。

昭君將琵琶彈得淒淒涼涼,十分苦楚,況已更深夜靜,誰是知音?該因她災星已滿,冷宮外來一救命恩人,你道是誰?就是正宮林後。因用了晚膳,忽然眼跳耳熱,身子坐臥不安,心中十分詫異,道:『難道哀家坐在深宮,有什麼禍事呢?』又只見外邊明月當空,打點出宮一遊,以消悶懷。便帶了使女嬪妃,掌了宮燈,出得宮來。有管宮內監接駕道:『娘娘深夜往哪裡去?宜早些安寢罷!』未知林後怎生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鳳凰臺林後聽琵琶

望月樓昭君會皇后

詩曰:

遠望襄陽一座樓,征南征北幾時休。

少年子弟江湖老,紅粉佳人白了頭。

話說林後見內監相問,便回道:『哀家夜深無事,打點踏月一遊,以解悶懷,爾可引路。』內監答應,便向前一路而行。行了一回,林後問道:『東邊是哪裡?西邊是哪裡?南邊是哪裡?北邊是哪裡?』內監道:『啟娘娘,南邊去有座漿襁房,北邊去有座銅雀臺、朝陽宮、金銀庫,兩邊又有小高牆、萬花園、鞦韆架,西邊去有座望月臺,東邊去有座鳳凰臺、廣寒宮,並三十六院,不知娘娘到哪一處遊玩?』林後道:『哀家要到鳳凰臺去走走。』內監忙回道:『啟娘娘,此處去不得。』林後吃驚道:『怎麼去不得?』內監道:『這臺上時常有鬼出現,況夜靜更深,不當穩便,請娘娘別處去遊玩罷。』林後道:『因這幾日坐臥不安,心驚肉跳,恐有受屈者在寒宮冷院,故此前去探聽一番,不妨事的,爾可向前引路。』內監見說,不敢阻擋,只得向前引路。

娘娘踏著月色,一路緩緩行來,甚解愁煩。走的是紫微宮、逍遙宮、長樂宮、安樂宮、貴妃宮、望月樓、御書摟、銅雀臺、三十六院、一十二宮,都已走到。到了鳳凰臺面前,遠遠望見一座高臺,好不壯麗。怎見得?有詩為證:

屹立崇臺百尺高,周圍突兀勢衝霄。

月光遙映玲瓏石,一派精華謝玉飚。

娘娘慢慢上臺來,見月白如晝,心中十分暢快,遊玩一會,耳聽譙樓鼓打二更,正要下臺回宮,忽聽琵琶一種悲切之聲,復轉身來停步不走,斜倚臺上欄杆邊細聽著,聲聲抱怨,不知她怨何人。林後雙眸一開,靜聽琵琶,只聽得琵琶聲中彈出一種苦調:

昭君抱怨告蒼天,幽禁冷宮受苦煎。

骨肉分離兩處地,漢王何日得重圓。

林後細聽聲音,彈出昭君二字,心內十分詫異道:『昭君現在西宮,漢王十分寵愛,怎麼冷宮又監禁個昭君?好叫哀家難得明白。』到了此刻,忍不住下得臺來,順著琵琶之聲,尋覓蹤跡。到瞭望月樓前百花臺下,只見雙門緊閉,餘音未歇,便叫一個宮娥走到門前,連叩幾聲,高聲便問:『裡面嘆氣者何人?』昭君聽見此刻有人詢問,倒吃了一驚,只得把琵琶暫且丟下,回道:『外面問奴者何人?』宮娥道:『正宮娘娘游玩,在此問你。』昭君聽說,心中大喜,連忙將身站起,高叫:『娘娘救命!奴是越州王忠親生之女,名叫昭君,漢王選奴進京,許立西宮為妃,不知奴犯了什麼不公不法之事,貶入冷宮,將近一年,奴好苦也!望娘娘救出冷宮,萬代洪恩。』林後聽得十分疑惑,叫聲:『住口,西宮既是昭君,怎麼你又是昭君?』昭君道:『西宮那是假的,奴是真的。』林後道:『快喚內監,速速開門,相見便了。』昭君聽說,心中大喜,急急轉身入內,喚醒張內監,說明原委。張內監聽說,也代昭君心喜,不敢怠慢,拿了鎖鑰,同昭君到了百花臺下,開了冷宮兩扇大門。昭君出來接駕,俯伏階前,拭著淚痕,口稱:『娘娘救命恩人,今日方見青天,願娘娘千歲千千歲。』林後把昭君雙手扶起,命宮娥將燈提起,照見昭君生得:

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心中暗暗稱贊:『好一個女子!』叫聲:『賢妹,早知你苦禁冷宮,久該救你出去,如今方知你這段冤情,哀家同賢妹必要面見君王,與你伸冤,查出哪個奸臣生心害你,定要將他萬剮猶輕。』昭君聽說,只是感謝國母。林後道:『賢妹呀,哀家雖位正宮,也同你在冷宮一樣,孤眠獨宿。』昭君道:『娘娘怎比奴家?』林後道:『賢妹有所不知,只因漢王每日在西宮戀妖妃,朝歡暮樂,拋撇哀家,獨坐正宮孤淒,將近一載,全無一點結髮之情。哀家只恨西宮名叫昭君,誰知那個賤婢假充昭君,騙著天子,哄到如今。』昭君道:『娘娘,非是妾身膽敢直言,娘娘也太無綱紀了。』林後道:『妹妹,怎見奴家沒有綱紀?』昭君道:『娘娘休怪,聽妾一言:想娘娘位居正宮,宮內宮外誰不是娘娘所管,西宮雖是得寵,無非下院,她既紊亂宮中規矩,難道娘娘的斬妃劍利森森就沒有用的麼?行起正宮威令,貶了西宮妃子。怕什麼漢王?請娘娘思之。』林後聽得,只是搖頭道:『賢妹所說的話雖是正理,但漢王既寵幸西宮,哀家把她責貶,豈不惹漢王瞋怪哀家生了妒心?如今賢妹冤情明白,待哀家到漢王面前奏知,也好查問昭君誰真誰假,那時水落石出,捉出西宮妖婢,看是何人冒名昭君,再去拿了通同作弊之人,勘問此案,必定兩條性命活不成了。漢王到了那時,心中明白,自然來召賢妹,冊立為西宮貴人,我和你同心並膽,襄助漢王,以理內治,可不兩全齊美。』昭君道:『娘娘高見,勝妾千倍。須憐念妾身年紀幼小,不知宮中規矩,倘禮貌有不到之處,還望娘娘寬恕。』林後道:『賢妹休要過謙,你乃聰明之女,性格幽憫,知文達禮,有什麼規矩不知?今夜已深了,賢妹權進冷宮,有屈一夜,待哀家急速去見漢王,只到天明,定有聖旨下來。』昭君含淚連連拜謝,告別林後,仍進冷宮不表。

且言林後自在冷宮查出昭君及有冤情,要代她在漢王面前申訴,吩咐宮娥掌燈引路,離了百花臺,一直奔西宮而來。正是三更將盡,先命一個宮娥在西宮前去打探一番。宮娥去不多時,回報林後道:『啟娘娘,萬歲爺還與西宮妃子在那裡飲酒作樂呢。』林後不聽猶可,一聽直氣得柳眉直豎,粉面通紅,怒沖沖趕到西宮,早有西宮一班內侍迎接皇后。林後吩咐起去,一概禁聲,宮門外伺候。又命宮娥將燈吹滅,暗暗潛聽,正是:

欲知心腹事,但聽口中言。

未知西宮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唆天子正宮暗聽

打西宮魯妃吃驚

詩曰:

奴是巫山仙女身,襄王與我並無情。

是非落在凡人口,惹得凡人說不清。

話說林後在西宮外暗聽,盡聽得天子與魯妃正在飲酒快樂,傳杯弄盞。酒至半酣的時候,漢王叫聲:『愛妃,想寡人自越州召愛妃進京,每日在西宮伴你,朝朝快活,夜夜元霄,撇下昭陽林後,冷落將近一載,況皇后年尚幼小,必在宮中怨孤久不到正宮,未免雨露之恩太不勻了。孤打點明日退朝,要到正宮,且敘舊情,方合正理。』林後聽了漢王這番言語,心腸軟了好幾分,暗想:『奴只道天子迷戀西宮,誰知還念哀家,多是妖婢把持,不放天子出宮。可恨妖婢,自進西宮,也不到正宮朝見哀家。好個妖婢,仗著天子這般大膽。』

不言林後在外暗聽,且說魯妃聽見天子的話,頓時臉上怒氣生瞋,便道:『聖上不提林後之事猶可,若提林後,小妃含忍到今,未曾明言,說將起來,令人毛髮倒豎。』漢王大吃一驚,道:『愛妃有話不妨說來。』魯妃道:『既是今晚聖上問及此事,小妃不得不說了:小妃久聞正宮林後因聖上每日在西宮快樂,不到昭陽,背後百般咒罵龍體。說聖上無道,將來江山不得太平,一定要送與別人了。自小妃看來,她身為正宮,理當靜守婦道,如何背後咒罵皇上?大逆不道,論理該正大辟,還可居正宮麼?望吾主不可不早為防備。』好一個聰明漢王,聽見魯妃之言,哈哈大笑道:『愛妃所言差矣!若言正宮林後德性溫存,雖聯不到昭陽,她非妒婦,斷無怨朕之心。愛妃不必亂奏,恐漏消息,林後聞知,那時到來淘氣,愛妃何苦害了自己。』魯妃見漢王不準所奏,滿面通紅,恨恨連聲道:『小妃原是一片好意,奏知聖上,聽與不聽,但憑龍心。只怕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漢王道:『且從容商議,不要耽誤飲酒。』

天子與魯妃在那裡說話,並不防林後在外,句句聽得明白,由不得心中大怒,咬定銀牙暗恨,連聲道:『好大膽賤婢,這般無理,膽敢在漢王面前搬弄哀家是非!賤人呀,你不知誰家之女,假充昭君,只有漢王並不知道,被你勾誘,言聽計從,你是心滿意足,又思量想奪正宮之位,唆動天子,要害哀家。一個真昭君被你害到冷宮苦禁,心還不足,這個賤人,罪不容誅,如何容得下去!』喝叫手下宮娥:『代哀家快快動手,打進西宮。』眾內監口稱:『娘娘,奴婢不敢,恐驚聖駕,奴婢吃罪不起。』林後罵聲:『一班沒用的東西,凡事有哀家承當,你們只管放心打進去。』

眾人領了林後的旨,放膽動手,各執金瓜鉞斧,乒乒乓乓一陣響亮打進西宮。林後隨後跟進,也不朝拜漢王,只叫:『打這賤人。』七手八腳,只打得金杯玉盞碎碎粉粉,亂擲在地。此刻魯妃一見林後到來,大吃一嚇,心下十分慌張,忙忙向前,雙膝跪倒在地,只不動身。林後指著魯妃罵道:『你是何方賤婢,自進西宮,來伴聖上,該知禮、義二字,應當朝拜正宮,方是正理。你一點禮節全無,倒也罷了,你反將天子霸佔西宮,不離你身,朝朝佳節,夜夜元霄。你方纔在席上說的什麼話?一派倚勢欺人,良心喪盡!就是哀家執掌昭陽,只因未生太子,一任天子東西兩宮,雨露常勻,只求蒼天福庇,生一儲君,好使漢家傳位有人。奴非妒婦,不來較量你這賤人,你反出言無狀,說哀家背後咒罵朝廷,有何憑據執證?今晚哀家與你這賤婢拼一拼。』說罷,怒氣沖天,吩咐左右再打。一聲答應,眾人又將魯妃打得哀嚎不止。

漢王此刻坐在上面,醉眼含糊,見魯妃打得滿地亂滾,頭鬢蓬鬆,口口聲聲叫陛下救命,心中十分憐惜,欲待上前勸林後,怕的正宮著惱,事在兩難,想了一會,忍不住抽身站起,走到林後面前,叫一聲:『御妻,今晚來到西宮,孤未曾遠迎,多多有罪。說是魯妃不知大禮,將御妻亂說,孤也不能聽信。御妻乃寬宏大量,恕魯妃年輕無知,待孤陪一個禮,御妻請息一息氣,免她的罪責吧!』說罷,漢王帶著笑拍著林後的肩膀相勸。林後見漢王句句言語袒護魯妃,心中由不得火上加油,頓時杏眼圓睜,柳眉直豎,指定漢王,罵一聲:『無道昏君,你做了一朝人主,只知在西宮朝歡暮樂,沈迷酒色,全不想外邊九州反了,只怕萬里江山要送與別人。』一面吩咐嬪妃住打,押著魯妃,一面忙用御手把漢王扯出西宮。漢王聽了林後一番言語,心內也嚇慌了,憑著林後扯去前行,慌得內侍點了宮燈引路。林後說:『九州已反,陛下還不點將調兵,速救危困,等待何時?』漢王道:『御妻,今日夜深了,且待明早臨朝,自當點將征剿。』林後道:『救兵如救火,早一個時辰,早救百萬生靈。這等緊急軍情,陛下還慢騰騰地,如何不連夜發兵,速去剿滅,保固江山,怎生遲延得去?』

漢王正要回答,早扯到分宮亭上,請漢王穩坐金交椅上,林後除下金冠,低頭拜了八拜,叫聲:『陛下,恕妻方纔莽撞之罪。』漢王雙手扶起林後道:『御妻且請息怒,有什緊急事情,可細奏寡人知曉。』林後又叫聲:『陛下呀,妾今晚闖進西宮,行此無禮,皆是前來報效。陛下素昔聰明,自當瞭然,獨不記當初夢景,你卻與誰家之女訂下白頭之盟,如何被人瞞哄,換此賤婢,充入西宮,妖嬈百出,擾亂宮庭?陛下呀!你當初既不愛夢中昭君之女,何不開一線之恩,放她回去,另行匹配,也不負此女青春。』漢王聽說,大吃一驚道:『孤命丞相在越州選來二女,一是昭君,一是魯妃,魯妃現已備用,昭君不用,已命丞相發回越州去了,怎麼今晚御妻又提起昭君二字?』不知林後怎生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分宮亭皇后白冤

王昭君冷宮訴怨

詩曰:

一輪紅日照西山,簇擁冰盤古樹間。

暗盡更敲交夜半,簾鉤影約月團圓。

話說林後回奏漢王道:『妾今晚在宮無事,但見月明如晝,動了玩月之心,趁著月色閑游各宮,以消悶氣,無心走到那冷宮門口,忽聽裡面有一抱怨裙釵,口口聲聲,只怨臣妾枉做掌印正宮,並無半分綱紀,料理宮中一切大事;又說我主糊塗,不知西宮昭君真假,只因專權奸臣毛延壽貪財愛寶,喪盡良心,西宮女子但有金銀相送,便保本進與我主,昭君是貧家之女,一旦付之東流,可憐枉結三更夢裡之情真,而貶入冷宮,假的反在西宮稱尊。她句句抱怨,一絲不錯,叫旁人聽了也代她傷心。陛下呀,並非九州造反,要我立調兵點將,只因屈害了一個無罪昭君之女,臣妾不忍於心,要在我主面前代為伸冤。』漢王聽罷,哈哈大笑道:『御妻之言差矣!難道孤為一朝之主,一個昭君之女,都辨不出真假麼?此中有個緣故!只因越州選的昭君,有一人圖,為她眼堂下有一滴淚傷夫痣,恐害寡人,因此不用昭君,仍命原船送她回去,未曾將她問罪,卻是何人,假傳聖旨,把昭君貶入冷宮?』林後笑道:『法度乃天子之法度,怎麼任這些奸臣弄鬼,妄加無罪之人?陛下也該查出何人,理當治以欺君之罪。』漢王道:『這個自然。』

林後又道:『陛下說昭君眼堂有痣,怕得傷害陛下,陛下不可被人瞞過,還是親眼見的,還是聽人說的?』漢王道:『孤實未曾面見昭君,只因見了人圖,就是一樣了。』林後笑道:『卻原來如此!陛下好不聰明,怎麼輕信一紙人圖,不分好壞?』漢王道:『是朕一時誤用奸臣,前事不必提起,但不知御妻今夜遊到冷宮門首,可曾見得昭君?容貌生得如何?性格可還溫存?』林後微微冷笑道:『若說昭君的容貌,天上少有,不亞□娥降世;地下無雙,恍如西子復生。若說昭君性格,舉止溫存,禮義大雅。她的臉上,是臣妾親目所睹,何曾有什麼傷夫淚痣?怎說她不公不法,私畫人圖,有什罪名?她人不曾見主一面,有何亂法宮中?顯見人圖是奸臣所改,串通魯妃,傷害昭君。陛下若不相信,何不在冷宮召出昭君,當面盤問一番,就知昭君真假了。』漢王聽說,連連點頭道:『御妻言之有理,孤也不用將她宣召,何不與御妻一同前去,趕到冷宮,當面會她一會,了卻夢中一片之情。』

說罷,漢王站起,挽住林後,離了分宮亭,前面對對宮燈引路,照得分明,一路行來甚快。到了冷宮門口,此刻正交三鼓,月色朗朗,天子與林後站在冷宮門口,也不進去。只聽得昭君在內,高聲啼哭,不住怨恨:一恨爹娘將奴拋撇天涯,誤奴青春;二怨漢王薄幸,不念三更夢裡之情,反害奴家在此冷宮受苦;三怨林後將奴家哄,原許奴到西宮奏知漢王,代奴伸冤,哄得奴家指星望月,癡盼著天子即傳聖旨,將奴召出冷宮,見漢王一面,死也甘心。到了此刻,並無消息,眼見事多不就了,也是奴家生來命苦。罷罷罷!到了天明,不如尋一自盡,以了終身。說一會哭一會,真是十分淒慘,沒奈何,吟絕命詩四句:

夢裡相思不見蹤,懶貪茶飯總成空。

冤家只在巫山上,知在巫山第幾重。

漢王在外面聽得多時,忍不住心內也自悲傷,吩咐宮娥問裡面抱怨者何人。宮官領旨,高聲問:『裡面抱怨者何人?』昭君也回道:『外面問奴者,又是何人?』宮官道:『皇爺御駕在此,特來問你。』昭君聽說,已知林後申奏,漢王方得到來,故意高聲哭叫道:『漢王,你來了麼?害得奴家好苦也!曾記得奴家身臥蘭房,三更得夢,夢見神魂飄蕩,到了宮中,遇見王爺,蒙王爺錯愛,拉著奴家成就好事,是奴不依。原許奴差官到越州召取奴家,奴也遵旨動身,又不曾違背聖旨,可憐奴是離鄉背井,拋撇爹娘,來到京中。實指望君無戲言,一定召奴進宮,伴著榮華。誰知好事多磨,未見君王,災禍立生:陡有一道聖旨,趕至花船,說奴私畫人圖,犯了法度,把奴家貶入冷宮,將近一年。王爺呀!你可知冷宮內淒淒慘慘並無天日,可憐奴在內苦過光陰。一恨奴紅顏薄命,難伴聖君;二恨奴三更得夢,四更依然隻身。王爺把奴貶入冷宮,奴卻罪犯何條?說得明白,奴就死也甘心。』

漢王在外聽了昭君一番怨恨之言,由不得龍心大怒道:『有這等事?這還了得!多是欺君罔上的毛延壽弄鬼,暗把人圖點破,蒙混孤王。又假傳聖旨,妄把無罪之女貶入冷宮,此賊真罪不容誅了!御妃莫怪孤王,孤王一向並不知情,就是御妃今夜責備孤王,孤王也難辭咎。孤王明日早朝,一定代御妃伸冤雪恨便了。』昭君在內聽見漢王的言語,微微冷笑道:『奴只笑王爺枉做一朝人主,一個枕邊妻眷被人哄弄過去,還坐什麼龍墩,管什麼萬民?倒不如丟了江山,撇了社稷,披剃入山,做一個世外之人,倒還藏拙些。奴與陛下夢裡相思,也可付之流水。只求王爺將奴之仇報了,奴再也不踏紅塵,情願削髮為尼,修一修來世,保佑姻緣不可錯配,好事不要蹉跎,此身休要顛沛,得嫁一個貧家之子,夫妻偕老,奴願足矣,從此再不想西宮富貴了。』漢王見昭君說得十分可憐,也不免兩淚頻傾,連叫:『御妃,休要如此,是孤一時不明,誤你青春,到今日水落石出,少不得將這欺君的賊子抄斬滿門,以雪御妃心頭之恨。孤自知不是,親到冷宮,迎召御妃,也算代御妃陪罪了,御妃可快快開門相會孤王罷!』昭君道:『王爺在此,不知娘娘可來了麼?』林後道:『哀家在此,一同前來迎接,快些開門。』未知昭君可肯開門,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真昭君親見漢王

勇李陵鎖捉姦臣

詩曰:

蜜蜂身小代頭黃,到處花開我先嘗。

采得百花成蜜後,一生辛苦為誰忙。

話說昭君聽得林後也叫開門,心中一想:『漢王乃一朝天子,被奴家這般抱怨,並不回言,也就夠了,又是林娘娘同來到此,親自迎接,不用宣召,奴是何等的臉面!常言:人不知足,必取其辱,再不開門,於理不合。』吩咐張內監快些開門,迎接聖駕。內監答應,連忙把閂落下,開了冷宮。昭君移步出去,一見漢王、林後,撩衣俯伏跪倒塵埃,口稱:『王爺萬歲,娘娘千歲。』林後用手拉起昭君,漢王也叫平身。偷眼細看昭君,喜歡十分,暗想:『此女雖在冷宮受苦,未整姿容,天生一種仙姬之態,世上難尋,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再命內侍挑起銀燈,細照昭君,但見她險上如雞蛋之嫩,毫無一點微塵。此刻漢王心中大悅,又把銀牙挫了幾挫,恨恨連聲道:『好大膽奸臣,愚弄孤王,害了美人,她眼堂下何曾有傷夫之痣?分明貪財不遂,誆奏寡人。今夜且自由他。想美人記得夢中一會,今夜如同夢景,真是夢非偶然。』不禁哈哈大笑。林後口稱:『陛下,此地風涼,不可久停,如今既有了昭君之女,可到昭陽,等至天明。』

漢王言稱有理,吩咐內侍將燈引路照著,漢王、林後、昭君三人,緩緩地走著來到昭陽正院,一齊進入宮門,早有宮娥重燒花燭,照得光明。漢王居中坐下,林後坐在旁邊,昭君又行朝禮,拜了二十四拜,漢王連呼平身。林後叫聲:『賢妹,快整烏雲,再來伴駕。』昭君領了皇后的旨意,進了宮房,坐在牙床,宮娥一旁伏侍梳妝。昭君坐了一會,走到妝檯理髮,可憐青絲久亂如麻,費盡心機,方把亂髮梳通。面對鸞交寶鏡,細細梳妝,打扮精工。金盆洗面,脂粉略施。衣服俱是林後的,脫去垢衣,換了新衣。收拾已畢,輕移蓮步,出了房門,來見漢王。漢王在燈下細看美人,越發好看,但見她:

青絲挽就蟠龍髻,兩鬢梳來似吐雲。

不搽香粉自然白,不點胭脂自然紅。

一雙杏眼生來俏,淡掃蛾眉自然清。

頭戴翠花冠一頂,金釵十二按時辰。

上穿金線雲光襖,腰束湘江水浪裙。

步下金蓮恰三寸,大紅花鞋愛殺人。

走過香風來一陣,渾似仙女降凡塵。

漢王在燈下將昭君細看一番,由不得骨軟筋麻,心中好不快活,吩咐宮娥排筵,款待佳人。昭君一旁賜坐,連敬漢王三杯美酒,又敬林後的酒。酒過三巡已畢,林後道:『我主今夜已將昭君辨出真假,應當正位西宮。魯妃用她不得,還當治罪纔是。』漢王道:『魯妃死罪可饒,活罪難免,煩御妻怎麼辦理便了。』林後口稱領旨。

漢王此夜宿酒方醒,又多貪了幾杯,飲到天明,醉上加醉,但聽得金鐘一響,又請登殿。漢王帶醉出了宮,走到半路,難以站立,傳旨免朝。回到正宮,權且坐下。早有宮娥將醒酒湯進與漢王吃了,略解醉意。林後又道:『陛下今日雖未登殿,可恨奸黨毛賊,旦夕難容,陛下若不將毛延壽治罪,從此江山不太平矣。』漢王點首,便命內侍取過文房四寶,鋪下龍箋,寫了一道密旨,交與內侍,諭傳御營總兵李陵辦理。內侍接旨,不敢怠慢,離了宮門,趕到總兵李府。早有門官報知李陵,李陵聽得聖旨已到,忙命家人擺下香案,即整衣冠迎接聖旨,四跪八拜,口呼萬歲。天使走到香案前,朗誦聖旨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為臣食君之祿,理應盡

忠於君,不貪賄賂,似水居心,辦事秉公,夙認匪懈,

方無忝臣節而作朕股肱者也。乃有奸相毛延壽,身居

首輔,位列三臺,任越州之使,選妃忘廷訓之言,陡

起貪財之心,改圖遂奸謀之汲汲,不獨欺君生狂惑之

言,且假傳聖旨,害無罪之女。今已犀照一懸,水落

石出。所謂有功不賞寡恩也,有罪不誅廢法也,奸賊

毛延壽,若再容留於朝,必為國家之大害。今著御營

總兵李陵,帶領三千人馬,圍住奸賊毛府,不論男女

老幼,一概鎖拿,並毛賊家屬人等,即押赴市曹斬首

示眾,以為人臣不忠者戒:毋得走漏一人,致於未便。

火速火速,欽哉謝恩。

宣旨已畢,李陵山呼萬歲,謝恩站起,接過聖旨,請在上面供奉。送了天使回朝,即時換去朝服,頂盔貫甲,上了能行,帶了家將,星夜趕到教場,真是人不知來鬼不曉。到了教場,三聲大炮,驚動一班御林兵,弓上弦,刀出鞘,迎接李爺。到了將台坐定,即取卯簿,揀選精兵三千名,放炮起身。一個個人強馬壯,盔甲鮮明,隨著李爺,直奔毛奸相相府來不表。

且言毛相因這天臨軒獨坐書房,閱看官員本章,也好批發。先看荊州巡按曾岩劾奏臨陽王私侵內帑,圖害屬員,請旨勘問一本。『曾岩這廝,平日又不曾敬重老夫,臨陽王乃當今愛弟,此本如何上達?只好批個「該部知照。」』又看山西提督劉承業參奏標下總兵吳垣私扣軍糧一本,『這個該批「斬,字,可將吳總兵正法,此本也不必上達了。』再看遼東林總制劾奏原任越州知府王忠充配此地,不安本分,請旨加罪一本。他將此本看了,不免哈哈大笑道:『這林總制乃老夫得意門生,原是老夫曾吩咐他要擺佈王忠的,今日他既上了此本,倒要細細斟酌批發,問王忠一個大大的罪名,以泄老夫從前心頭之恨。林總制辦了此事,倒要在吏、兵二部擇一好地方,將他陞遷,以酬他這一番情意。』正在磨得墨濃,濡得筆飽,欲待批發此本,忽聽得大炮連天,喊聲震地,只嚇得毛相面如土色。未知此本可能批發,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毛相拐圖逃走

魯妃仇報自盡

詩曰:

花蠶身子最風流,三月成絲在山頭。

繡閣手持龍鳳剪,添妝肋艷制綾綢。

話說毛相吃此一嚇,將筆擱下,正在猜疑,忽見家人慌張來到面前,連叫:『相爺不好了!今有欽差大將李陵,帶領大隊官兵,密密層層圍住府地,不知為著何事,請相爺速速定奪。』毛相大吃一驚,口中不言,暗裡自思道:『今有軍兵無端圍我府地,莫非西宮之事發動,魯妃無謀,一定遭凶,怕只怕漢王知道,老夫一家性命就難保了。』吩咐家人再去打聽。家人連忙答應,飛星出去一看,只見槍刀密佈,人馬吶喊,嚇得屁滾尿流,又來報道:『相爺不不不好了!總兵李爺已進府門,帶領多少官兵,口口聲聲要斬滿門。』毛相聞報,只急得魂飛天外,魄散巫山,連忙除去冠帶,也不顧三妻四妾,也不問金銀財寶,也不愛殿閣樓臺,就是相位也做不成了,只為心中貪財愛寶,要害昭君,到今日事到臨頭,難免殺身之禍。想定主意,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急急改換衣妝,帶了人圖,不敢逕出前門,悄悄溜到後花園內;又不敢開後花園門,只怕撞見官兵,不是當玩的,膽膽怯怯四處張望,見西邊有個狗洞,可以容身出去,到了此刻,人急計生,毛相也顧不得洞內醃□,將身趴在地下,慢慢鑽這狗洞出去,要想逃生。引得洞內一群狗子汪汪亂叫,急得奸相冷汗長流,又不敢作聲,怕的後面有人追趕。鑽了半天,方出洞門。用泥一把將臉搽了一搽,成一個泥人,為的路上怕人認得,改頭換面急急前行。只可惜漢朝今日走了奸相不要緊,從此外國引動刀兵,不知中國何日方可太平,且自慢表。

再言李陵不知奸相逃走,先將三千人馬團團圍住奸相府第,自帶了家將人等,一聲吶喊,進了相府,吩咐捉人,眾軍士答應,不敢怠慢,不論男女老少,見一個來拿一個,見兩個來捉一雙,眾家屬不曾走脫一個,單不見奸相蹤跡,李陵心中好不著急,又命軍士前後細細搜捉。眾軍士領命,忙個不住,又到內宅左右上房細尋,挑起天花,拆動地板,廚房、柴房、花園、茅坑都已走到,哪裡有奸相一個影子?急忙回報李爺。李爺此刻真正急殺,暗想:『奸相乃朝廷欽犯,若是知風逃走,叫我如何回旨?』且到大廳坐下,家將兩旁分立,先將奸相傢俬簿吊來一看,上寫著黃金五萬兩,白銀一千一百萬兩,有零製錢四十八萬串,珍珠三斗,瑪瑙、珊瑚、玉器、寶玩等件共四庫,玉帶十七條。蟒袍六十八件,象牙笏五十七根,頭面三十二副,四季衣衫箱子一千一百隻,陳設家夥、銅錫器皿不計其數,私宅本章信稿共七百八十五件,軍器馬匹將近三萬。看畢,十分嘆息道:『這賊的傢俬啊,富堪敵國人間少,終使奸謀異志多,若非我主英明,早為發覺,這賊必有一番不軌。幸宗廟在天之靈早露奸跡,明正典刑,也算是國家之福了。且住,本帥捉拿奸賊滿門,單走脫了此賊,這便如何是好?也罷,待本帥將他家屬勘問一番,此賊必有下落。』

想定主意,吩咐家將帶毛黨家屬。早有家將把毛相正夫人米氏帶至廳前跪下。李陵道:『你是毛相何人?』米氏道:『犯婦是他的正室妻子。』李爺道:『你丈夫毛延壽,是誰送信知風逃走?速速招來,好讓本帥回復聖旨。』米氏道:『大人所問差矣!想大人奉旨抄沒犯婦一門,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有誰來得及送信,放丈夫逃走呢?』李爺道:『既非走漏消息,如今你丈夫往哪裡去了呢?』米氏道:『大人所問又差矣,大人帶了許多兵將,把犯婦一門團團圍住,雖鴉飛也不能過去,豈有一個人就逃去之理?』李爺道:『莫非你藏在哪裡?可招上來。』米氏哈哈大笑道:『大人奉旨而來,犯婦內外俱可搜尋,怎麼倒問起犯婦來了!』這一句話,反問得李爺無言回答。沒奈何,又把毛府婢妾家人逐一細問,俱回不知。只得把他家私簿收起,吩咐家將,把毛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七百餘口,一一上了刑具,押出府門,用十字封條封了毛府大門,上馬進朝。將人馬仍發回教場駐紮,親到午門外交旨,等候駕臨不表。

且言林後遵了漢王旨意,忙寫一道懿旨,差了一員心腹內侍,趕到西宮,報知魯妃。魯妃慌忙接旨,口稱千歲千千歲,一面俯伏塵埃。只聽內侍捧著懿旨,高聲朗誦:

皇后詔曰:位正中宮,獨理陰陽,三十六宮,俱任調使,七十二院,照樣施行。乃有越州魯氏女,仗家內之金銀,賂天使而充選,借他人之名色,假昭君以尊稱,既害無辜之女,又生謀嫡之心,分明狐媚惑君。如今劣跡昭然,奉旨定罪。姑念無知,從今革去西宮,貶入冷院而受苦,永不入選,就此上刑,欽哉謝恩。

內臣宣旨已畢,兩旁小內侍一齊動手,把魯妃剝去衣冠,上了刑具,押出西宮,不往別處去,直到冷宮交與張內監收管領旨,內官回宮復旨去了。張內侍知是魯妃,口中不住念佛道:『蒼天有眼睛,今日一報,還她一報,要害別人,反害自身,待咱慢慢消遣她便了。』可憐魯妃進了冷宮,一見四壁淒涼,破屋兩間,心中好不悲傷:『想害昭君反害自身,昭君遭貶冷宮一年,尚有出頭之日,奴與正宮犯了對頭,遭此一貶,未必能夠再想出冷宮了。想父母也是枉生奴家,十餘年親恩要報,只等來生,倒不如尋個自盡,以了終身。』想定主意。到了初更,打聽張內侍已睡,拿了白汗巾,走到床欄杆上,打了一結,只覺得陰風慘慘,鬼哭神號。魯妃哭了一會,把心一橫,要去投繩。未知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東教場抄斬毛門

西宮裡初整鸞衾

詩曰:

蒼蠅出落黑悠悠,飛入長朝殿裡頭。

渴飲皇封真御酒,安眠枕簟伴綾綢。

話說魯妃遭貶,受不住冷宮的苦楚,欲尋自盡,便把牙根一挫,恨了幾聲,頸向汗巾圈內投去,兩足一蹬,懸空而起,霎時間悠悠頂上走了三魂,失去七魄。其年未到二十,該是魯妃年輕享福太過,遭此枉死。張內侍直到次日知曉,慌忙報與正宮。林後即差了一員內官相驗,捨她一口薄板棺木成殮,當時抬出冷宮。這是魯妃的結果,不用細表。

且言金鐘一響,漢王臨軒。滿朝文武參拜已畢,早有李總兵進朝繳旨,俯伏金階,口稱萬歲。漢王便問:『奸相可曾捉得否?』嚇得李陵口稱:『主上,臣奉旨帶領官兵圍住奸黨府第,臣到裡面細細搜尋,不知何人走漏消息,單走了毛延壽一人,只將他滿門家眷:男人五百十四口,婦人二百三十三口,一齊綁在午門外候旨。外有逆賊簿子一本,毛府已封,請旨定奪。』漢王先將他家產一看。一面看著,一面只是搖頭吐舌道:『好大膽奸賊,富堪敵國,狼藉贓銀,犯禁之物不少,謀逆之意已顯,今日露出奸謀,逃走毛延壽一人不打緊要,只怕縱虎歸山,孤的江山從此不太平矣!』連嘆幾聲,便吩咐:『逆黨家眷七百餘口,押赴東教場,一概斬首。就命李卿臨斬。』李陵謝恩,退出午門,即刻上馬,吩咐眾家將,把毛賊家屬不論男女,俱上綁繩,押赴教場,男東女西,紛紛跪下。只等午時三刻,先是紅旗三展,後是黑旗三展,當空三個狼煙大炮,一聲吶喊,那些劊子手好似凶神,手執鋼刀,一齊動手,好不怕人,可憐那些:

紅粉佳人刀下死,多情美女也亡身。

三歲孩童饒不過,白頭老漢命難存。

孀婦雖是多貞節,大數難逃命必傾。

男男女女怎脫命,老老少少俱傾生。

斬了七百幾十口,屍首推入亂葬坑。

殺得天昏並地暗,走了漏網首惡人。

李陵監斬已畢,叩了聖恩,繳了旨意,退出朝門。漢王又傳下旨意:『魯妃既已自盡,將她的父母一概削職,遞解回籍為民。再將旨意頒行天下,畫影圖形,捉那逆賊毛延壽。若文官捉住者,平昇三級,官上加官;武官捉住者,官封萬戶,管理三軍;不論軍民人等,捉住毛延壽,榮封三代,世受皇恩。』一道榜文,頒行天下。

散了滿朝文武,退入宮中,早有林後接住,便請漢王歸了正位,問問朝中事情。漢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只走脫了一個奸臣毛延壽。林後道:『毛賊一走,指日風波又起矣。』漢王道:『孤已慮及於此,傳旨天下,拿捉姦賊。』林後道:『我主且免愁煩,這也是賊子惡貫未滿,任他漏網幾日,直到他運退時衰,也不怕他飛上天去。』說罷,吩咐嬪妃快排香案,伏侍西宮娘娘行禮。眾嬪妃答應,排了香案,挽著昭君朝王二十四拜,山呼萬歲。天子連喚平身,又命昭君拜見林後。林後扶起,口稱:『賢妹少禮,』又叫:『陛下,且休耽擱,快進西宮去成親。』漢王忙搖手,只說:『使不得,為著魯妃住在西宮一年,把御妻冷落昭陽,孤也算負心,若再到西宮,豈不是孤忘結髮之情?』林後笑道:『妾非妒婦,我主何必如此說?快去西宮成親,了卻三更夢裡之緣。』漢王得趣,即便抽身,林後親送漢王、昭君到了西宮。

裡面一派笙管細樂,好不熱鬧,迎接漢王人席,上面坐定,林後旁坐,下面昭君賜坐。正值酒過三巡,昭君出席,又拜林後,尊一聲:『國母,你是奴的救命恩人,奴情願代娘娘做個宮娥,鋪床疊被,奴也甘心,但求天子、國母同偕到老,早生太子,漢朝有後,接位傳宗,奴焉肯又佔西宮,分娘娘雨露。』林後急急扶起昭君,叫聲:『賢妹,休要如此,哀家雖正位中宮,未生男女,且又多病,今得賢妹,代哀家之勞,不必過謙,快與我主早成婚配,同赴陽臺便了。』說著抽身便起,告別天子回宮。昭君一定要送,林後執意不肯,昭君只送出宮門外,見林後去遠,這纔回來。又伴天子重整杯盤,兩旁宮娥手執金樽敬酒,桌上排的仙果異品,好不十分精雅,但只見:

珍饈百味多多少,嘉餚美品獻來勤。

獐狼虎豹盤中列,羊羔鹿脯滿盤盛。

海味時新件件有,鮮魚鮮蟹共飛禽。

熊掌盤兒配兔肉,各處進貢各樣珍。

桌上美品般般備,只少龍肝與鳳心。

青州棗子甜如蜜,河北交梨重半斤。

江南栗子拳頭大,山東柿餅雪如銀。

洞庭柑子紅如火,柑子橙子黃似金。

福建荔枝並圓眼,遼東松子去了心。

堆滿盞盤稀希物,皇宮富貴世罕聞。

漢王此刻開懷暢飲,又加昭君勸酒,到了半酣時候,已有幾分醉意,斜著眼在燈下觀看昭君容貌,有詩兩句贊她:

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漢王越看昭君,越見美貌十分,真是六院三宮無人匹敵,九州四海少有佳人。又被酒醉薰薰,拴不住心猿意馬,一手搭在昭君肩上,叫聲:『西宮美人,可記那夜三更夢裡,孤扯美人成親,美人不肯,哄孤回頭,美人脫身而去,使孤大失指望?今夜西宮方得鴛鴦配合,一夢之緣,信非偶然。』漢王這一席話,說得昭君不好意思,怕起羞來,通紅了臉,只是低頭無語,並不回答。卻被漢王纏不過,拉進房門,要上牙床,成其好事。昭君假意不肯道:『皇爺放手。』漢王道:『美人有何話說?』昭君道:『皇爺有心看上魯妃,還該去尋她取樂,哪裡稀罕妾身!』漢王急道:『美人,前事不必提起,可同孤共趕陽臺去罷。』未知昭君肯與不肯,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出邊關奸相裝醉漢

到番邦延壽找門生

詩曰:

蛟兒一陣在荒郊,不住雷聲風低飄。

只為傷人這張嘴,被人拍死命幾條。

話說昭君被糾纏不過,只得共進羅帳,解帶寬衣,同赴陽臺。一夜山盟海誓,了卻夢裡相思,自不必說。次日漢王登殿,下詔冊立王氏昭君為西宮,一眾文武稱賀不提。

且言毛相,自從狗洞內鑽出,得了性命逃生,急急如喪家之狗,忙忙似漏網之魚,日間怕人盤查,不敢出來,躲在古廟安身,忍飢受餓,好不煩難,只挨到黃昏時分,方敢溜出,混在人叢內闖出京城。那時,一來黑暗之地,無人查考;二來奸相改頭換面,被他逃出城去,只叫一聲慚愧。又聽得人一路傳說:『好好一個毛相,不知犯了什麼法,今日抄斬滿門,共是七百餘口,好不慘人。』奸相聽見此說,又是傷心又是暗恨:『恨漢王只為寵愛昭君賤婢,殺我滿門,我與你天大冤仇,若不報泄,枉為一條漢子。』

一路想著到哪裡去好,忽然想起番邦有一大臣,名叫衛律,乃老夫門生,何不去投他?想個機緣,唆哄番王,大動刀兵,來奪漢室江山,這叫作公報私仇。主意已定,忙趕路程。一路甚是耽心,逢人又不敢道出真姓真名,逢州過縣,戰戰兢兢,只是裝聾作啞,虛言哄騙。看見四路張掛皇榜拿他,心下甚是吃驚。

那日到了雁門關地方。出了此關,就是番邦地界。無奈此關比別關的盤詰更嚴,奸相插翅又飛不過去,心內千思萬想,好不焦燥。眉頭一皺,好計忽生,且住:『待我到黃昏時分,假裝一醉漢,混出關門便了。』想定主意,走到一個酒肆中坐下,高聲:『酒保拿酒來。』酒保答應:『來了。』忙拿了一雙杯箸、一壺燒酒、兩碟菜放在桌上,叫聲:『客官請用。』奸相自斟自酌,心中想道:『老夫身居相位,蒙天子寵用,一十二年,言無不依,計無不從,不論在朝及天下文武官員,誰不尊敬於我?只為昭君這個賤婢,弄得我家破人亡,故此將人圖帶來。混出邊關,進與番王。番王見了此圖,不怕他不起好色之心。那時哄動番王,興動人馬,一則定要昭君,二則就奪漢室江山,豈不泄我心頭之恨?』想定,酒已吃了五分,怕的醉了誤事,不好出關,便將飯吃了幾碗,肚中飽了。看見天色已晚,打點動身,上櫃會帳,出了店門,一路奔關上而來。

但見關上高挑幾張燈籠,照得四處分明;又見畫影圖形的榜文,張掛在那裡,那些來來往往的人,被關上兵卒盤問不清。此刻奸相雖有醉意,到了關上,把步略停。且怕人盤問,甚是擔心,假裝出十分醉狀,踉跟蹌蹌走來,故意口內亂哼。一則此刻盤查的人大半吃晚飯去了,二則晚上盤查難以清楚,三則人多事多,混雜不分,哪知其中卻有奸相?四則該因漢室有一番刀兵,放走了一條禍根。毛相又奸又滑,趁著人眼一錯,一溜煙逃出關外,好比開籠放雀,插翅高飛,不辭辛苦趕路,到了關外,就是番邦地界,無人盤問,奸相纔得放心寬懷,走到河邊洗了泥臉,現出奸賊本來面目,一路放膽前行,只想門生衛律。問到單於國,纔知門生在那裡做官。

那日進了單於城,逢人便問。問到衛府,只見府門前好個勢耀:一帶白粉高牆,沖天照壁,司寇門第,偌大門樓,兩邊坐了幾十個番兒。毛奸相走到府門前,早被門上番軍喝住道:『你這漢子,不是我國打扮,莫非哪裡奸細麼?』奸相向前陪笑道:『番哥,我不是奸細,乃中國漢丞相毛延壽,與你家相爺卻是師生,因有軍機前來面言,煩番哥通報一聲。』番軍聽見師生二字,不敢怠慢,轉身入內,來到高廳。看見衛律坐在上面,雙膝跪下,口稱:『相爺在上,小番叩見,有事通報。』衛律道:『報什麼事?』番軍道:『啟相爺,外面有一天朝漢子,小人說他是個奸細,百般盤問,他說是天朝漢丞相,姓毛名延壽,與相爺有師生之誼,故此小人通報,請令施行。』衛律聽說,口內不言,心下暗想道:『老師毛丞相乃漢朝首輔之臣,不在中國享用榮華,因何來到北地?其中必有蹊蹺事故。且接進裡面一談,便知分曉。』吩咐一聲:『開中門迎接。』番軍答應,忙去打點。對對番兵,分列左右,隨了衛相起身,一直來到大門首。抬頭一看,果是老師毛丞相,搶行幾步,向前躬身施禮,口稱:『老師到此,門生理當遠迎,接待來遲,乞老師恕罪。』毛相連稱不敢。說著師生攜手而進,重新見禮,分賓主坐下。

茶獻三巡,那衛相啟口:『老師在天朝為丞相,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富貴極矣,因何獨自一人來到此地?有什事故,望乞見教。』毛相見問,嘆了一口氣,便把漢王無道,寵愛昭君,殺他滿門,我是死裡逃生的話說了一遍。『今打聽得賢契在單於國身為公卿,赫赫威權,特來投奔,望賢契做主奏一本,得見番王,說我漢相毛某到此投誠,若果番王將我收用,並有人圖獻上番王,番王一看此圖,定要起兵到中國逼取昭君,管教她與漢王活活分離,那時纔泄我心頭之恨。全仗賢契大力成全。』衛相連稱不敢道:『老師吩咐,門生理當效力。想當年門生在漢朝為官,被御史今日一本,明日又一本,不保別的官兒和番,單保門生前來,幸喜門生並無家室帶累在京,門生硬著頭皮見了番王,番王十分優待,又勸門生歸順,門生也便依從,不幾年也到宰輔,豈不比東京快活許多麼?今日老師來得甚好,好與門生一同商量計較。來日門生便朝狼主,保奏老師,也做番邦大臣,大家斟酌起兵,殺進中原,好奪漢室江山。』說罷,吩咐大排筵宴,款待毛相。師生一面飲酒,說得投機,俱吃得大醉而散。歸了書院,師生坐定,有小使奉茶,茶畢,衛律欲借人圖一看。未知毛相肯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召王忠總兵趨炎附勢

造相府太守進爵加官

詩曰:

蛛網生來弄巧多,芭蕉樹上結絲蘿。

雖然細細抽時影,滿腹經綸可詠歌。

話說衛爺向毛相借看人圖,毛相豈有不肯的,就在身邊黃綢袋內,取出兩幅美人圖,一幅坐的,一幅睡的,還有一幅進與漢王,故此不曾帶來,只將兩幅遞與。衛律展開一看,連聲喝采道:『果然美人圖畫,名不虛傳,若是進與狼主,狼主怎不夢魂顛倒,要想殺呢!』看畢收起,交與毛相道:『老師一路勞頓辛苦,請安置罷,門生等次日早朝,好代老師辦事。』毛相道:『全仗大力。』衛律告別,回內安寢。毛相也就安身,等候次日早朝信息,且不言番邦之事。

再表漢王心愛昭君,每日在西宮取樂,行坐不離,恩愛異常,自不必說。那日昭君雙膝在漢王面前跪下,口稱:『陛下,臣妾蒙恩收用,得享富貴,妾還有生身父母,遠在越州,久未一面,望陛下開恩,降旨召妾雙親進京,共沾皇恩。』漢王帶笑連忙扶起昭君,叫聲:『美人不必煩心,等孤明日早朝傳旨差官到越州,召美人一雙父母進京便了。』昭君謝恩站起,入席陪宴。

一宿已過,明早漢王臨朝,降了一道旨意,便請趙學士到越州召取王氏皇親。學士領旨,出了朝門,即上馬,帶了家丁,飛星到越州而來。越州早有京報先到,越州滿城文武官員俱已預備。知府吳文貴,率領眾官在南城十里外官亭伺候,欽差一到,張燈結彩,好不熱鬧。忽聞欽差已到,各官起身,遠遠迎接,迎著欽差,遞了手本。欽差宣讀聖旨。各官謝恩已畢,吳知府便啟稟欽差大人:『卑職是新任越州知府吳文貴,聞得前任王知府有女王昭君,入宮為妃,道她不公不法,貶入冷宮,其父亦有應得之罪,已奉旨削去官職,發配遼東充軍去了,特此稟明。但聖旨又到越州,越州哪裡有皇親?』趙大人聽說,怒氣沖天道:『有這等事!一定又是毛賊假傳聖旨,屈害忠良。如今待本職趕上京都,面奏天子,再到遼東宣召皇親便了。』說罷,也不耽擱,就此起身,大小文武官員一同相送,出了本境方回。

且言欽差離了越州地界,不分星夜,趕到京都,恰值漢王未曾退朝,連忙進了午門,俯伏金階復旨。漢王見是趙學士,便問:『卿到越州宣召皇親,可曾來了麼?』趙學士便將王皇親已曾有罪充軍的話回奏一番。漢王聞奏,十分大怒道:『好大膽奸賊,假傳聖旨,去害皇親,若拿住這賊,萬剮千刀不足盡其罪。』旨下,仍命趙學士到遼東去走一遭。學士謝恩出朝,不敢停留,隨換駿馬,離了長安,趕到遼東而去。

非止一日,到了遼東地方,早有人報知林總兵。總制聞報,帶領合城文武迎接欽差。到了官廳上,開讀聖旨,眾官俯伏接旨。只嚇得總制失落真魂,方知老師已問罪誅了滿門,今日宣召王皇親夫婦。自悔當初擺佈王知府,怕的知府報仇,只等宣旨已畢,飛星同了張千戶來到煙墩下面,見了知府,雙膝跪倒。慌得王忠連忙扶起道:『大老爺,這是為何?』總制道:『總是我們該死,有眼不識泰山,一向多多得罪。』王忠摸頭不著,便叫:『大老爺說個明白,小人方纔懂得。』總制道:『你還不知麼,令媛已正位西宮,皇上特旨打發欽差,前來召老皇親夫妻進京,同享富貴。小官們無知冒犯,望乞王爺海涵。』王忠聽說大喜道:『二位老爺且免懮心,一概前事休提,但以後做事,總不要使盡一帆風。』說得二人滿面通紅。王忠一面回到墩旁,說與夫人得知,夫人心中好不喜歡。

忽聽得趙欽差同合城文武官員來了,可憐王忠鵠面鳩形,迎接欽差。奈煙墩並無坐處,只得仍到官亭,又宣聖旨一番。王忠三呼萬歲謝恩,接過聖旨,分賓坐定。總制吩咐擺酒款待欽差,欽差道:『王皇親受屈,聖上並不知情,多是奸臣毛延壽,假傳聖旨,害了皇親。如今忠奸已明,聖上、與娘娘日夜想念皇親,皇親就此收拾動身,不必耽擱了。』王忠連稱知道。總制又命人拿了衣冠,與王忠更換,只等席散,便與欽差在官廳安身。姚夫人已接到總制衙門,百般奉承款待。一宿已過,不消再敘。

次早,欽差動身,封了大號坐船五六隻,聽差又忙送下程禮物,率領文武官員,送到碼頭。王皇親與欽差及姚夫人俱下了船,放炮三聲,鳴鑼扯旗,好不熱鬧。各官回衙,欽差吩咐日夜兼程趕路。在路非止一日,到了京都,棄舟登岸,欽差便把皇帝家眷請到他衙門暫住,他與皇親同到午門見駕。此時漢王尚未退朝,趙學士隨班上殿復旨。漢王聞奏大喜,即召皇親上殿。王忠隨旨而入,到了殿上,三呼萬歲。漢王先慰勞一番,又道:『連累皇親無罪充軍,皆因毛賊所害。孤有日捉住此賊,碎屍萬段,以正國法。今加封皇親為國丈,妻姚氏一品夫人。傳旨工部、戶部,起造國丈相府,限期一月完工。國丈且權住館驛,該部給俸支送。』王忠謝恩,退出午門。漢王又傳旨宣召皇親夫人進宮。一聲旨下,早有內侍趕到學士府中,去召姚夫人。夫人一見宣召,不敢延緩,將次女交與媽媽抱著,即刻打扮停妥,別了趙夫人,隨著內侍進了午門。先見漢王謝恩,漢王賜下穿宮牌一面,命內侍引進西宮,去見娘娘。

內侍領旨,引著姚夫人到了西宮。早有內侍報知昭君知曉,昭君聽得母親到了,連忙出宮迎接。一見姚夫人,笑面相迎,迎至宮內,母女見禮,分賓坐定,敘說當年一段苦情,又悲又喜。旁有宮娥獻茶。茶畢,昭君又把林後恩義說了一遍,『母親今日到此,該到正宮一拜。』夫人連稱有理,即同昭君起身,來到正宮,見了林後下禮。林後扶起姚氏,一旁賜坐,擺宴款待。酒過三巡,昭君便問母親:『還是生的妹子,生的兄弟?』姚氏見問,眉頭一皺。不知怎生對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獻昭君圖挑番王

進啞謎詩難漢主

詩曰:

情牽久已欲銷魂,暗擲金錢為卜君。

羞對芙蓉鏡裡貌,金蓮空踏綠楊陰。

話說姚夫人見女兒問起前言,便問道:『是個女人,已如娘娘之願,取名賽昭君。』昭君道:『今在何處?』姚夫人道:『因進宮朝見,不便帶來,暫寄趙學士府中。』昭君打發兩個宮人,到趙府去接二小姐,好好地抱進宮來。宮人答應而去。又值漢王駕到,一齊接駕,漢王連呼平身,重新入席,歡呼暢飲。賽昭君又抱到了,姚夫人接過,先朝見天子、林後,又拜見姐姐。大家俱稱人品甚好,不亞似姐姐儀容。便問:『今天幾歲了?』姚夫人道:『三歲了。』席終,姚氏謝宴出宮,漢王叫聲:『少住,夫人權屈在御書房暫住幾日,等待造完相府,再回衙門便了。』姚夫人又謝過恩,漢王恩賜內侍嬪妃各四名,服侍夫人,一面掌燈相送。好個漢王,打發昭君去伴母親,駕回正宮安歇。一宿已過,次日登殿,擺宴款待皇親,好個十分隆重。直到相府功成,又賜內待嬪妃各十名,在府服侍。一眾文武都來送皇親夫婦進府,吃了幾日喜酒。漢王又賜幾多陳設古玩。只靠女兒有福,帶挈王老夫婦好不風光,不表。

且言番王那日登殿,受文武山呼已畢,便問:『眾臣有事出班啟奏,無事捲簾退朝。』話言未了,早見班部中閃出丞相衛律,俯伏金階,口稱:『狼主在上,今有漢朝毛丞相來進美人圖與我主,現在午門候旨,未敢擅入,請旨定奪。』番王聞奏,即傳旨宣召毛相進見。毛相隨旨而入,俯伏金階,口稱:『遠臣毛延壽,願我主千歲千千歲。』番王連呼平身,便問:『你在漢朝為相,好不尊榮,來到我國,是何緣故?』毛相奏道:『只因天朝我主乃無義昏君,新得一昭君女,難描難畫,被酒色昏迷,不理朝政,冷了眾臣之心,所以古人云:「君不正,則臣投外國,父不正,則子奔他鄉。」今遠臣特來投順大邦,望乞錄用,感恩非淺。』番王道:『你說昭君容貌,天上少有,地下無雙,但不知孤王可得見一面否?』毛相道:『這也不難,遠臣帶有人圖在此,請王觀看,便見分曉。』說畢,將人圖呈上。早有內侍接來,展圖與番王一看。不看猶可,一見時只見人圖雖是筆描筆畫,如同一個活美人站在上面一樣,引得番王都看出了神,暗想:『世上哪有這般女子?一定是仙女臨凡!』看畢,將人圖捲起,放在龍案上面,便叫聲:『毛卿,可有什麼計策,使昭君來到我國,與孤一會,豈不勝如為王麼?』番王此問,正中毛延壽報仇機會,忙回奏道:『依臣愚見,只消遣一大臣,統兵去搶漢王天下,若得殺進漢城,不怕漢王不將昭君獻出與國王。』番王道:『未免兵出無名,且從容商議。今封毛卿為右丞相之職。』毛相謝恩,退在一旁。

有衛律出班獻計道:『我主若要昭君,又怕師出無名,何不著一異能之士,做一律啞謎詩,打發一大臣到天朝去進與漢王,若有能人破得此詩,我邦情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如無人破得詩句,就要獻出昭君,若有一字不肯,即統大兵奪取漢室乾坤,就不為師出無名了。』番王聞奏大喜,連忙做了啞謎詩一首,便問兩班文武:『哪位卿家代孤到天朝一走?』閃出番將都統土金渾,俯伏階前奏道:『臣願往天朝獻詩,討取昭君便了。』番王聞奏大喜,當殿賞賜三杯御酒,將詩圖交與土金渾道:『若取得昭君回朝,定當官上加官。』金渾口稱領旨,退出午門,到了教場,點起三千番兵,離了單於國,直奔漢朝大路而行。一路穿山過嶺,行程來得甚快,但見雁門關已在面前,三聲大炮,紮在營寨,過宿一宵。

次日,土金渾上馬,帶了三千兵將,行至雁門關前,高聲大叫道:『關上兒郎聽著,俺乃單於國王所差,要到天朝公幹,報與爾守將知道,快快開關。』關上兒郎聽了,不敢怠慢,報與守將唐爺。唐爺問道:『你見來將可是戒裝?』軍士回道:『未見戒裝,只有寶刀一口,後背包袱一個。跟著長隨,俱是帶腰刀一口。』唐爺聽說,來得古怪,即刻換了盔甲,身罩錦袍,腰懸寶劍,帶了家丁五十名,俱暗帶弓箭利刀防身,一馬沖到關前,吩咐開關。

關門一開,出得關來,高叫:『單於來將,有多大的膽量,叫我開關。』土金渾道:『俺乃單於國王駕前官拜哈番營都統土金渾,奉國王旨意,有高人畫的人圖一卷、天詩一首,進貢天朝。你朝中若有人知道人圖是誰,能識天詩,那時我邦願做下國,年年進貢,歲歲來朝;若無人識得,快獻城池,稱臣我邦。』唐爺在馬上冷笑道:『你那下邦敢犯天朝?若不放你進關,爾邦必小視天朝無能人,也罷,只容你一人,帶幾個長隨進關,其餘俱停在關外伺候信息。若不依我吩咐,我就與你排開隊伍,大戰一場,決個勝負。』土金渾道:『俺奉國王之命而來,並非與天朝交鋒打仗,何必多疑。』唐爺道:『既如此,隨我進關。』就把土金渾帶進關來,送到南門。吩咐守關軍士把關門緊閉,關外多備灰石火炮,滾木檑石,在關緊緊把守不提。

且說番官離了雁門關,一路馬不停蹄,行程得快,早到長安大國城池,正是黃昏時候,落了公館住下。一更鼓打瑤臺月,二更鼓打上床衾,鼓打三更交半夜,星移斗轉子時辰。望譙樓上打四鼓,戰馬鈴歸到五更,正是漢王登殿,齊集兩班文武。早有黃門官啟奏道:『今有單於國差了番官一名,現在午門,要見我主,請旨定奪。』漢王命宣他上來。番官隨旨而入,拜倒金階,口稱萬歲。漢王道:『單於國差官,有什麼奇珍進貢?』土金渾道:『非也,某奉狼主之命,有天詩一卷、人圖一幅,進與皇爺。聞得天朝才子甚多,高人亦廣,有人認得人圖,破得天詩,我邦情願稱臣天朝,如其不然,天朝就要稱臣我國。』皇爺聞奏,龍心大怒。未知怎生打發來使,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劉狀元看破番詩

單於國大興人馬

詩曰:

春宵最苦夢難成,只為思君情更深。

斜倚窗前生別恨,愁懷怎不到三更。

話說漢王聽見番使出言不遜,心中大怒,便命將詩取在龍案上。看見上面花花綠綠,不知說些什麼;又命眾文武拿下去看,個個不知,人人不曉,好似泥塑木雕一般,急得漢王滿面通紅。番使又奏道:『天朝既無高人破得此詩,皇爺便要稱臣我國。不要別物進貢,只要照人圖上美女,知道是誰,速速進與我主,陪伴國王,以免兩國相爭。』這句話說得漢王氣上加氣,怒沖沖便問:『人圖今在哪裡?快呈上來。』番官答應,把人圖呈上。天子展天一看,不看猶可,一看時大吃一驚,暗想:『這圖是昭君容貌,如何到得番邦?』急將番官問其緣故。番官訴出真情:『只因天朝毛丞相逃到我國,將人圖獻與狼主,狼主一見此圖大喜,故差微臣到此。』漢王聽說大怒,咬牙切齒恨毛賊。

番官又在殿上催促,急得漢王正無主意,來了文曲星狀元劉文龍,銷差回復聖旨。一見漢王滿面愁容,問其緣故。漢王含怒說了一遍,將詩遞與文龍。文龍接過細看,叫聲:『我主且免懮心,若論番詩,臣可立破。』漢王大喜:『卿可將詩解來。』文龍領旨,將身站起,喝叫:『番官,仔細聽著,你的字跡雖然古怪,詩理機關,怎能瞞人?說什麼天詩難破,你且聽我念來,是也不是麼:

天仙有意下瑤臺,枉入深宮大不該。

若把琵琶來別抱,倚門好待美人來。

番官聽得詩已識破,嚇得魂膽俱消,跪在地下,冷汗長流。文龍念破番詩,奏道:『臣啟我主,番人詩中,取意分明,一派輕辱天朝之意,其罪不容誅了。』漢王聞奏,大怒道:『可恨番邦無禮!』喝叫殿上金瓜武士:『把番狗先問典刑,以正辱慢之罪。』一聲旨下,誰敢怠慢?早把番官推出午門。正要處斬,忽見右班中閃出總兵李陵,叫聲:『刀下留人。』一邊跪奏:『臣有下情,冒奏天顏:今將番詩辱慢天朝,乃番王主意,來使不知;況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伏乞我主暫息雷霆,饒恕番官,著他回國,傳知番王,速速進貢來朝,免他辱慢之罪,如敢抗違,只消我國提一支人馬,將番邦踏為平地。』漢王准奏道:『李卿言之有理,把番官赦免,宣上殿來。』番官先謝皇爺不斬之恩。漢王喝罵:『番狗,若非李卿保爾,焉能留你狗命?今將頭顱寄爾頸上,回番傳諭爾主:若是來朝進貢,一筆勾銷,若再抗違,兩罪併發。』嚇得番官諾諾連聲,退出朝門,飛星回番。

漢王打發番官去後,重賞劉狀元。退朝回了西宮,有昭君接駕。漢王扶起,一旁賜坐,便道:『愛妃,今日朝中出一奇聞:只因放走毛賊,四處畫形圖影,未曾捉到,哪知此賊逃往外番單於國,惹起禍根,他將人圖拐去,進與番王,番王聽了毛賊的話,打發差官一名,前來進上番詩一首,來難我國君臣,還有美人圖一幅,像貌卻與愛妃一樣。番官面奏寡人:有人識得番詩,他邦情願來朝進貢;無人識得詩,就要愛妃去和番。』昭君大驚,連忙問說:『朝中文武誰人認識得番詩?』漢王道:『就是狀元劉文龍,字字行行,破得分明。』昭君聽說,恨殺毛賊:『奴和你什麼冤家對頭,把奴人圖帶至番邦?可憐人在天朝,圖落番地,現在奴的人與形影,兩處分離,奴命好苦也!』由不住一陣心酸,淚流滿面。漢王親將龍袖代昭君拭淚,叫聲:『愛妃,且免愁煩,少不得拿到毛賊,剝皮剔骨,以泄愛妃之氣。』正說間,林後來到西宮,昭君又把人圖的話哭訴一番。林後也是深恨毛賊,又百般安慰昭君,吩咐宮中擺酒,代昭君解悶不表。

且言番宮土金渾一路走馬,來得正快,已到雁門關,來叫:『關上兒郎,報與典守將知道,俺乃番邦土金渾回來了,早早開關。』軍士急忙通報總兵。總兵帶領家將來至關頭,就叫:『番狗,你到天朝,怎生饒你回來?』土金渾道:『實不相瞞,天朝卻有能人,破了番詩,要將俺斬首,多虧李將軍救俺性命,望將軍放俺過關。』總兵聽說,罵聲:『番狗,也是我主仁厚,饒你一死,快隨本鎮進關便了。』番官答應,隨著馬後進了雁門關,左右俱有兵卒管押,押著出了雁門關,番官得命,如飛而去,走到大營坐定,心中越想越惱:『可恨漢王,將俺這般凌辱,回國奏知狼主,興兵殺到天朝,不怕漢王不獻昭君。』

吩咐班師回國,三聲大炮,拔了營寨。在路行程非止一日,到了單於本地,便把三千人馬紮在教場,單身去朝狼主。狼主便問天朝一段緣由,土金渾奏道:『天詩已有劉狀元破了,漢王不獻昭君之女,小臣一命幾乎送在中國。還要傳知狼主,若再不進貢天朝,要將我邦國踏成平地呢!』番王聞奏,氣得只翻白眼。一旁毛延壽跪下,叫聲:『狼主,且休煩惱,狼主不想昭君便罷,如要昭君,只須差一能臣,統領精兵,殺到天朝,搶關奪寨,不伯漢王不獻出昭君。雖天朝有李氏父子,用兵如虎,我國何足懼哉?』番王聞奏,大喜道:『卿所奏,言之有理,這叫做一不做,二不休。即日就統發大兵,殺到天朝便了。』遂問兩班文武:『哪位卿家前去領兵?』早有番營大將石慶真拜倒在地:『微臣願去領兵,不將天朝昭君取來,進與狼主,誓不回兵。』番王聞奏大喜,賜了三杯御酒,加封石慶真為征南大將軍,統領十萬人馬,取討昭君。慶真領旨謝恩,退出朝門,即刻到了教場,點了十萬人馬,放了三聲瓜子炮,人馬拔營,辭王別駕,好不威風。一路上中隊催著前隊,後軍緊著前軍。正走之間,來得甚快,已離關不遠,石慶真吩咐紮下營盤。過了一宵,次日統領人馬向雁門關討戰,只嚇得守關軍士一看番兵勢如潮湧,只嚇得屁滾尿流。未知為著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彭總兵失機敗陣

李元帥奉旨征番

詩曰:

鹿吃山邊草,魚吞水底沙。

休笑江湖客,流落在天涯。話說雁門關守兵見番兵勢大,因何吃這一驚?其中有個緣故:只因守將唐總兵生來武藝超群,十分利害,所以鎮守此關。番人聞他名兒,不敢侵犯雁門。只因唐總兵失察,一時盤查不緊,放走了毛延壽,逃往外邦,惹起禍根,漢王大怒,即將唐總兵問罪,取斬滿門,換了彭殷鎮守此關,其人武藝平常,遠不及唐爺,所以兵士吃驚。只得急急報與彭爺:『有番兵抵城討戰。』彭殷又是個妄動的人,也不計較一番,即刻披掛上馬點兵,開關接戰。三聲炮響,帶領三千兒郎,一馬沖出關門,高叫:『無理番奴,擅敢侵犯邊界,今日遇到本鎮,管叫個個斷送殘生。』慶真在馬把來將一看,怎生打扮?但見他:

頭戴銀盔飄烈焰,斗大紅纓蓋頂門。

素白袍上花千朵,梨花罩甲玉裝成。

護心寶鏡同明月,絲鸞寶帶緊一根。

坐下走陣銀鬃馬,丈八銀槍手內掄。

看畢,喝聲:『來將少催坐馬,快通上名來。』彭殷見敵將問他名子,便把長槍背住咽喉,防人暗算。叫聲:『番狗聽著,俺乃大漢天朝官拜雁門關總兵彭殷是也。本鎮刀下不斬無名之將,爾可通上名來。』慶真道:『某乃單於國王駕前官拜征南大將軍石慶真是也。你這將官,有多大本領,擅敢出關接戰?只怕你頸上驢頭,就長不穩了。』彭殷大怒,把長槍刺將過來。早有左右先行,就是慶真二子,名叫慶龍、慶虎,一個舉刀,一個舉錘,雙雙齊出接住與彭殷交戰。但見彭殷一槍刺來,好似盤龍蓋頂,慶龍將刀架過,賽比流星,又是慶虎錘到,彭殷急急將槍逼過,慶龍刀來得快,又劈面來,慌得彭殷一杆槍,左右支持。殺了三十回合,只殺得渾身汗淋,槍法漸亂,有些抵敵不住。忽被刀傷左臂,叫聲:『不好。』連忙敗下陣來。石氏兄弟放馬追趕,慶真把旗一搖,催動後兵,只殺得官兵屍山血海。彭殷敗進關去,高扯吊橋,緊閉關門把守。慶真一見二子得勝,就鳴金收兵,報捷番王,擺酒賀功不表。

且言彭殷失機一陣,只任石家父子在關外罵戰,也不開兵,連忙寫下一道緊急文書,差官馬不停蹄,飛星進京。到了兵部投文,兵部見是緊急軍情,不敢怠慢,即刻轉奏漢王。漢王便問兩班文武道:『今日單於國無故擅進天詩,口出不遜之言,本當即日征討,以正其罪。姑念小邦無知,不興師問罪,他反起大兵來犯邊關,敢傷守將彭殷,誰代孤家統領大兵滅寇?有功之日,定加昇賞。』問了幾聲,兩班文武並無人答應回奏。列位,你道是什麼緣故?只因漢朝太平日久,不動干戈,所以這些文武俱怕出頭,不敢領差。漢王問了一會,見無人回奏,不覺十分大怒,喝罵兩班文武:『爾等太平之時俱嫌官小祿薄,邊庭有事,不能與孤分懮,要爾等在朝何用?一概罷職,朕的萬里江山俱不要了!』嚇得文武眾官一個個面如土色,不敢出聲。只見右班中閃出老將軍李廣,跪到金階,叫聲:『我主休要發惱,微臣情願領兵滅寇,只消李陵為前部先鋒,包管殺他片甲不回。』漢王此刻改怒為喜,便道:『老卿家到底是將門之種,可掛征番大元帥之印。』當殿賜了三杯御酒、兩朵金花,『可到御教場挑選精兵十萬,戰將百員,任卿調用。』又加封李陵為前部先鋒之職。

李氏叔侄謝恩,退出朝門,到了教場,三聲大炮,李元帥坐了將臺,未曾點兵,先施號令,只等眾將打拱已畢,便道:『諸位將軍及大小三軍聽著,本帥今日奉旨征番,一秉至公,雖親不諱,有功必賞,有罪必誅,爾等各宜聽本帥吩咐。』下面一齊答應一聲:『哦。』又見李元帥取出十條號令,念道:『點名不到者斬,聞鼓不進者斬,聞金不退者斬,私造謠言者斬,冒他人功者斬,臨陣脫逃者斬,私通反寇者斬,解糧違誤者斬,克減軍需者斬,不遵號令者斬。令只十條,爾等各宜靜聽,休得以身試法。』下面又答應了一聲:『哦。』拔了一枝令箭,叫聲:『李陵聽令。』李陵答應:『有。』元帥道:『爾可帶領五千人馬,充作前部先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俟本帥到關,再行開兵。』李陵接令在手,口稱:『遵令。』上馬統兵先行。

李元帥打發李陵去後,隨即放炮起兵,離了教場,出了帝京。一路上五色旗幡招展,人強馬壯,盔甲鮮明,個個弓上弦,刀上鞘,好不威武。所到之處,自有地方官遠遠相迎,秋毫無犯,軍令森嚴。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早到雁門。流星探子,已飛報守將。守將聽見救兵已到,大開關門相迎。先接到李陵先鋒一支人馬,駐紮關中等候。過了幾日,元帥大兵已到,彭殷、李陵一齊出關相迎。迎至帥府坐定,俱向前參見,遞呈手本。彭殷一面備酒接待李氏叔侄,一面犒賞三軍。元帥便問彭殷道:『貴鎮與番人戰過幾陣,如何被他殺得大敗,他那裡領兵何人,以後可曾前來討戰否?』彭殷道:『末將只戰過一陣,被他殺得大敗。他那裡領兵石家父子,十分厲害,是以進京求救。番將也來討戰幾次,末將無奈,高懸免戰牌。』元帥哈哈大笑道:『雁門關乃中國咽喉要地,既知自己本事平常,理宜保守關門,飛本進京,請大兵征剿,不該輕敵致敗。倘一時有失,番邦沖入此關,為禍不小,要爾等何用?』只嚇得彭殷魂飛魄散。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李陵敗石家父子

吳鑾差左右先鋒

詩曰:

珠淚紛紛滴硯池,含羞忍寫斷腸詩。

自從那日君分手,直到如今懶畫眉。

話說彭殷見元帥大怒,怕的性命不保,只嚇得跪倒在地,連磕響頭。元帥又道:『爾頭陣已被番兵殺敗,免戰高懸,早挫了天朝銳氣,為將之道,並不知機,你還鎮守雁門關麼?』元帥這一席話只說得彭總兵頂冒真魂,連連叩頭:『末將該死,求元帥格外開恩。』元帥道:『你年已邁,本帥不來罪你,姑且帶罪立功。』總兵謝了元帥,站在一旁。

元帥即刻寫了一封戰書,差了先鋒,射進番營。番兵拾得戰書,報與慶真。慶真接了一看,方知天朝救兵已到,差了李廣叔侄到此。『李氏素稱英雄,不可輕敵,須用妙計擒他便了。』即刻披掛整齊,帶領二萬番兵,並左右先鋒,放炮三聲,出了營盤,直逼關門。一見免戰牌已去,便高聲罵陣。早有守關軍士報知元帥,元帥令先鋒李陵去奪頭功。李陵領令出營,上馬提槍,你道怎生打扮:

頭戴金盔似火燒,黃金甲罩大紅袍。

身騎坐下胭脂馬,丈八金槍手內拿。

八面威風生殺氣,三聲炮響貫衝霄。

開兵盡是憑韜略,方顯英雄武藝高。

李陵一馬沖出關門,殺到陣前,大叫一聲:『番將,快來納命。』慶真見關內來了一將,甚是英雄,便命二子前去抵敵,小心在意。石氏二子得令,催動戰馬,到了陣前,高叫:『漢朝來將,快通名來。』李陵叫一聲:『番奴聽著,俺乃大漢天子駕前官拜御營總兵之職,今加封掃北大元帥麾下前部先鋒李陵是也。你這兩個番奴,可報上名來。』石氏兄弟道:『我父乃番王駕前征南大元帥姓石名慶真,某乃左右前行石氏龍、虎二位公子,今奉父命,特來擒你,你若知機,快快下馬受縛,免爾一死,若不聽良言,管教你性命頃刻莫保。』李陵大怒道:『番奴休得猖狂,放馬過來。』說著,舉槍便刺。石龍、石虎齊舉兵器架住,見槍來十分沈重,叫一聲:『好家夥。』兩旁兒郎,擂得戰鼓咚咚。一邊是聲名要上凌煙閣,一邊是五鳳樓前奪頭功,你為漢朝爭天下,我為番邦搶乾紳。哪知李陵是員虎將,並不把石家二子放在心上,越殺越有精神,石姓二子,漸漸抵敵不住,大敗逃走。李陵不捨,隨後追來,追至營門。慶真見二子敗下,心中大怒,放過二子進陣,舉刀出馬,大叫一聲:『來將少要逞能,有某來會你。』李陵勒馬一看來將,生得好古怪,但見他:

金盔雉尾紫纓飄,鳳翅雙分掃鳳毫,甲掛龍鱗金

鎖甲,袍披紅艷牡丹袍。帶懸絲革錦繡帶,虎筋筋打

虎筋絛。戰靴靴踏描金鐙,鎖金襖上繡金銷。青發發

邊生亂發,黃毛毛上長紅毛。怪眼圓睜睜怪眼,眉如

鐵線鐵眉梢。古怪中間真古怪,蹊蹺裡面有蹊蹺。

李陵看畢,暗想:『來將必是石慶真。』只見他攔住去路,高聲大叫:『南朝將官,快把昭君獻出,免得兩國刀兵,若有半言不肯,殺得南朝片甲不回。』李陵大怒,喝罵:『番奴,休得無禮,早些退兵進貢,以免頃刻身亡,若再抗違,管教一個個做無頭之鬼。』這一番話惱得慶真暴跳如雷,掄刀便砍,李陵舉槍急架相迎,二將大戰起來。這一場好殺,二人一來一往,斗到五十回合,不分勝敗。惱得李陵性起,使動李氏花槍三十六路,一時間只見花槍不見人。又殺了十幾回合,只殺得慶真難以抵敵,殺條去路逃生。李陵不捨,大叫道:『番狗哪裡走?爺來取你命也!』只可憐慶真,此刻十分心慌,沒命地敗逃,也不顧手下番兵,早被李陵掄起一槍,好比蒼龍戲水,只殺得番兵四下沒處投奔,人頭猶如瓜滾,馬頭碎落塵埃。石氏弟兄在陣門前,一見父親敗下,急急吩咐拔寨奔走。眾番兵只恨毛延壽為獻人圖,起了禍根,傷了無數生靈,從此再不要想昭君到我國了,快些逃命罷。李陵這一陣,只殺得番人並無敵手,鬼哭神號。追到番邦歇馬亭,也怕身入重地,打了得勝鼓回關報功不表。

且言石家父子,被李陵一陣殺得大敗,退到三十里外方紮下營寨,點點人馬,三停去了一停,父子急忙商議,緊守營門,一面打發告急文書,到番邦去求取救兵,救兵到日方可開兵。表章非止一日到單於國,正值番王登殿,早有黃門官將慶真告急本章呈與番王。番王一看求救本章,大吃一驚,忙問兩班文武:哪位卿家領兵去做二路元帥?』早閃出太尉吳鑾,跪下道:『臣願往領兵,只要左先行雅裡托,右先行土金渾,再帶十萬人馬,殺到雁門,哪怕什麼李陵,包管殺得南朝將官個個領死,漢王獻出昭君。』番王大喜道:『依卿所奏。俟得勝回朝,再加昇賞。今封卿為征南二路元帥。』吳鑾謝恩出朝。

到了教場,點了人馬,放起號炮,拔寨起身。出了番城,一路馬不停蹄,兼程而進。趕到慶真大營,慶真接進帳內。吳元帥吩咐將大兵編入隊伍,慶真忙將帥印交上,在帳下聽令。又擺了接風酒款待吳元帥,犒賞三軍。吳元帥在席上問起交兵之事,慶真便把李陵十分英雄驍勇,父子兵敗的話說了一遍。吳元帥哈哈大笑道:『將軍怎長他人之志氣,滅自己威風?待本帥明日差一將前去探陣,詐敗下來,兩路埋伏沖出,截他的去路,任李陵三頭六臂,必遭擒矣。』慶真道:『元帥之計甚善。』說畢,不覺天色已晚,席終安歇。

次日黎明,又拔寨起兵,抵關下營,放了三聲大炮,元帥昇帳,便問:『哪位將軍前去討戰?』有監軍大將哈虎,向前討令。元帥道:『將軍可帶三千人馬,速取李陵首級,回營報功。』哈虎領令,帶兵出營,一馬沖到關前罵戰。未知可曾得勝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智困李陵遭活捉

急差都督起救兵

詩曰:

睏頓由來不可知,英雄最苦折磨時。

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坑被犬欺。

話說哈虎在關前罵戰,早有守關軍士報知元帥,元帥即差先鋒李陵會陣。李陵領令上馬,帶了兒郎,放炮出關,一馬沖至陣前。先把來將一看,怎生打扮?但見他:

戴一頂亮銀盔,身披銀甲;左彎弓,右揮箭,好

似天神;手執著點鋼槍,威風凜凜;坐下騎了白龍駒,

殺氣騰騰。

看畢,罵一聲:『殺不盡的番狗,又來送死麼?』哈虎道:『你可叫李陵麼?』李陵道:『既知大名,還不下馬領死。』哈虎大怒道:『南蠻休要出言無禮,照槍罷。』就是一槍向李陵面上刺來。李陵舉槍急架相迎,也是一花槍還去,早被哈虎擋住,兩人槍來槍去,真是棋逢對手,一邊好似哪吒降石女,一邊好似元帝斬妖精。李陵越殺越見勇猛,哈虎越斗越有精神,二將戰到百合,不分勝負。李陵在馬上巧生一計,一槍刺去,大敗而走,哈虎放馬追來,高叫:『李陵往哪裡走?還不快快納命。』李陵回頭見番將追來,心中大喜,見他來得切近,故意把靴尖一踢馬鐙,左邊落馬,右邊一起,打個玉龍三轉身,急把飛槍暗藏在手,扭轉身來,一槍賽似流星,喝叫一聲:『著。』好個哈虎,眼捷手快,自把馬頭提起,用槍一隔,『噹啷』一聲,飛槍落空,二將又戰將起來。哈虎見不能取勝李陵,招動人馬渾戰一場,只殺得天昏地暗,李陵並不懼怯半分。殺到紅日西沈,兩邊方鳴金收兵。

不言李陵回關。且表哈虎歸營,繳令道:『李陵勇猛十分,實在難以擒他,望元帥恕罪。』吳元帥道:『且先歇息,明日本帥自有計擒他。』哈虎諾諾而退。一宿晚景不表。

次日,吳元帥昇帳,先差雅裡托帶領五千番兵,東山埋伏;哈虎帶領五千番兵,西山埋伏;孫雲帶領五千番兵,中路埋伏,靜聽號炮一響,一齊殺出,活捉李陵。三將領令而去。又差土金渾帶領三千番兵,前去討戰,只許敗不許勝。土金渾領令而去。正是:

整頓窩弓擒猛虎,安排香餌釣金鱉。

土金渾帶兵一馬沖到關前,喊殺連天,嚇得守關軍士飛星報知李元帥。元帥又差李陵出陣。李陵殺到陣前,一見土金渾,大罵:『番狗,天朝有什虧負於你,何得聽信我國逃臣毛延壽一派胡言,無故擅動干戈,傷害生靈?若不將爾番邦踏成平地,誓不回兵。』土金渾大怒,高叫:『南蠻休得誇口,快快放馬前來納命。』二將話不投機,交起手來,槍來槍去,不分勝負;一來一往,少定輸贏。土金渾在馬上心生一計,便叫聲:『李陵暫住,我有九股紅絨索拋在空中,你有本事接著,方算你是個英雄。』李陵聽說,哈哈大笑:『這又何難,只管拋來。』土金渾高叫:『看索!』一聲喊叫,但見空中紅絨一片如金,拋將下來。李陵不慌不忙,在馬上一躍,騰空而起,把槍放在馬鞍上面,忙把身邊兩把腰刀拔出一舉,趁著絨索要來拖他,他便刀起得快,好像雁翅雙飛,割斷紅絨九股繩,番將一個斛斗,跌落塵埃,兩邊兵卒無不喝采。羞得土金渾急上了馬,舉槍又來刺。李陵起槍相迎,一來一往,又戰了二十回合,土金渾假意槍法散亂。詐敗下去,李陵不知是計,追趕下去。到了五里之外,土金渾看得明白,十分大喜,叫聲:『李陵,趕人不要趕上,戰爾不過,何必追來。』一面說著,一面跑著。李陵被番將誘哄,追下十幾裡來,但見遠遠一座高山,擋住去路,李陵大喜,高叫:『番狗走到死路上來,還不下馬領死,等待何時?』說著放馬又追趕下來。

但見番將前面跑著,轉過山坡,高叫救兵,只聽得四面號炮齊起,一聲吶喊,好不怕人。李陵連叫:『不好。』自知中計,正要回馬,來不及了。但見東山雅裡托領兵殺出,西山哈虎領兵殺來,中路孫雲領兵截住去路,土金渾又領兵殺回,四面八方,盡是番兵,團團圍住李陵。李陵手下兵卒俱被人截住,不得上來,只剩一人一騎,困在核心,殺得冷汗淋漓,左沖右突,難出重圍,前遮後掩,不能抵敵。李陵本事雖是英雄,此刻寡不敵眾,暗叫一聲:『萬歲皇爺,今日是不能逃也,只有一死,以報君恩。』打點拔出寶劍自刎,以了忠心,又被番人兵器亂砍,雙手不得空閑,不容李陵自盡,只要活捉漢將。好個孫雲,見捉不住李陵,忙在身邊取出絲絛一根,就此趁李陵雙眼一錯,將絛一起,疾是流星,可憐李陵未曾防備,套住背脊,被孫雲一拖,拖下馬來,番軍一擁向前,捉住李陵。

眾將打了得勝鼓,回營繳令,各人獻功,吳元帥大喜。又見捉住李陵,吩咐解進牛皮帳。李陵立而不跪。吳元帥道:『李陵,你有十分本事,今日被擒,還不下跪求生麼?』李陵喝聲:『番狗,誤遭詭計,被爾擒捉,要殺便殺,何必多言!焉肯屈膝你這番狗。』吳元帥道:『好個倔強漢子,且打在囚車,解回番邦,請旨發落。』一聲令下,兩旁番兵把李陵押往後營鎖禁。帳內擺了慶功酒,款待諸將,不表。

且言李元帥正坐關中,等候李陵捷音,忽見探子慌慌張張來報道:『啟元帥,禍事不小,李先鋒一馬當先,殺敗番將,後因追趕番將,深入重地,反被番人生擒活捉去了,未知存亡,我等逃回,請令定奪。』元帥聞報,大吃一驚,道:『有這等事?』吩咐再去打探。探子得令去後,暗想:『關中並無能將可以抵敵,須要急急寫本,差人進京求救。』正在籌策,又見報道:『番將討戰。』元帥吩咐:『免戰牌高掛。』番將一見免戰牌,大笑回營去了。這裡李元帥急忙寫了告急本章,差官星夜進京,忙在兵部投遞。兵部知是緊急軍情,連忙奏知漢王。漢王一見,吃驚不小,急問文武:『誰去領兵,急救雁門?』連問幾聲,依然無人答應。漢王正在煩惱,急見右班中閃出一臣。未知出班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百花女怒殺番將

石慶真暗箭傷人

詩曰:

妙藥難醫長夜恨,黃金怎買轉鄉時。

此情囑咐天邊鳥,飛到長安要報知。

話說右班中閃出後軍都督李虎,乃李廣之子,今見父親被困、兄長遭擒,文武並不領旨,漢王正在發惱,由不得兩太陽冒出火星,忙出班奏道:『臣啟我主,但放龍心,微臣情願領兵去救雁門。』漢王聞奏,大喜道:『賜卿十萬人馬,得勝回朝,再當加封。』李虎謝恩,退出朝門,回到府中。

入內,早有妻房百花夫人迎接,進房見禮,分賓坐定,李虎便把領旨出兵,要救父兄的話對妻子說了一遍。百花帶笑叫聲:『相公,既是要去點人馬,妾願奉陪一行。』李虎搖手道:『夫人乃一女流,怎能上陣行兵?』百花道:『任他千軍萬馬,怎敵得妾的雙刀利害?相公但請放心。』李虎道:『既是夫人執意要去,悄俏兒地,不要將兄長被捉的消息,使嫂嫂與侄兒知道,回來要鬧不清呢!』百花道:『這個自然。』

話言未了,只聽得裡面一聲喊,好似響了一個霹靂,就是李陵之子,名叫李能,年方十五,生得面如鍋底,使兩柄銀錘,本事還去得,今在屏風後聽見李虎夫妻說的話,忍不住大叫一聲:『叔叔,嬸嬸,休要瞞我,快快說與侄兒知道!』李虎已知李能聽得明白,料難隱瞞,只得將他父親被番邦捉去的話說了一遍。李能不聽猶可,一聽時急得三屍暴跳,七竊生煙,哭哭啼啼,趕到上房,說與母親知曉。張氏夫人也是號陶大哭,出來叫聲:『叔叔,此事如何是好?』李虎道:『嫂嫂但請放心,愚叔已奉旨出征,包管救兄長回朝便了。』張氏夫人道:『愚嫂與你侄兒一同叔叔前去。』李虎也知攔擋不住,只得依從,便把家園托與老家人管理。過宿一宵。

次日五更,男女各整戎裝,下了教場,點了十萬大兵,辭別王駕,放炮起行。離了東京,催動人馬,不分星夜,急奔邊關。在路上非止一日,早到雁門關,已有探子報知元帥。元帥吩吩開關,放進人馬。李虎夫妻、張氏母子,進帳參見李廣。李廣在帳中擺了接風酒,席間,談起交兵之事。李能救父心急,恨不得即時請令開兵,李廣不肯,道:『爾等一路鞍馬勞頓,且自歇息一宵,明日再議開兵之事。』席散,各去安寢。

過了一宿,次日元帥昇帳,李能又要請令開兵,李虎叫聲:『侄兒且慢,待為叔的試他一陣,再作道理。』李廣道:『我兒言之有理。』就命軍士摘去免戰牌,便差李虎領兵對陣。你道李虎怎生打扮?但見他:

頭戴金盔光亮亮,身穿金甲氣騰騰。

上罩紅袍如血染,絲條帶挽錦絨綾。

左持寶雕弓一把,右插狼牙箭幾條。

坐下追風桃花馬,丈八銀槍手內擎。

李虎一馬沖到陣前,高叫:『小番奴,快把李陵送出營來,萬事全體,若有一字不肯,某就踏進營來,殺你片甲不存。』小番聽說,慌報知吳元帥。元帥便問:『哪位將軍出馬?』土金渾向前領令,上馬提槍,沖出營來,大叫:『南朝將官聽著,快把昭君送出,以免爾等生靈塗炭。』惱得李虎大罵,也不通名道姓,舉起長槍便刺番將。土金渾舉槍急架,一來一往,三十個回合,土金渾戰不過李虎,敗將下去。李虎乘勢沖進營來,勇不可擋。眾番兵一見漢將沖營,急忙報知吳元帥。元帥便差雅裡托、孫雲、哈虎、石慶真父子三人,一齊出馬來戰李虎。李虎哪裡把六個人放在心上,使一條槍,殺得神出鬼沒,但見番兵一個個遭此一陣,如掉真魂,人頭馬頭,紛紛亂滾,且自慢表。

再言李元帥正坐中軍,暗想:『李虎帶兵會陣,殺了一日,未見勝敗,待本帥親自出馬,殺進番營,看看下落便了。』元帥即刻整頓戎裝,上馬端兵,放炮出關,一馬沖進番營。他本是一員能征慣戰的老將,被他殺進一條血路,勇不可當,一直殺到黃泥坡地前,也被番人用埋伏計,只聽號炮一聲,伏兵四起,圍住李廣。李廣被困核心,十分慌張,暗想:『侄兒未知生死,孩兒又被重圍,我死一身,也不要緊,只是漢室江山,一旦休矣。』想畢,正要拔劍自刎,忽又聽得大炮驚天,喊聲震地,見一員少年將軍殺進重圍,把那些埋伏兵卒殺得紛紛四散。李元帥定睛一看,見是李虎,心中大喜,便問:『我兒,怎得到此,將為父救出重圍?』李虎便把殺退番兵的話先說一遍,又道:『爹爹乃一關之主帥,怎麼輕入重地?』李廣道:『為父的因你出兵一日未回,放心不下,是以出馬看你下落,不料遭此詭計,幸你前來,救出重圍。如今且殺條血路回關去罷。』說了,同兒一路合兵殺出,不表。

且言百花女見公公、丈夫出兵未回,放心不下,吩咐張氏母子,與彭殷一同眾將緊守關門,『待奴領一支人馬前去看看下落便了。』即刻披掛上馬,統兵出關,殺到番營。營門早有番將閃出,敵住百花女,不到幾合,怎敵得百花雙刀厲害,早被百花一刀砍下馬來,嚇得眾番將魂不在身,四散奔逃。好個百花夫人,使動雙刀,只見刀來不見人,只殺得那些番將番兵,擋著刀傾刻殞命,碰著刀定見閻君。好一個百花女,如同黑煞天神,雙刀起處,只聽得喀嚓之聲,不住的頭滾塵埃,只殺得番人魂飛天外青雲掩,血染沙場草色腥。但見那一匹碧龍馬,助勇戰場,也十分厲害,吼一聲驚倒番駙馬陳罔,踢一陣嚇倒番太尉王金。哈虎刀傷左臂,早已逃命,雅裡托刀下身亡。這一陣殺得番邦兵將喪膽寒心,見女將皆吃大驚,見雙刀俱要逃命。惟有石慶真奸滑,拖著槍,帶著馬,死裡逃生。百花不捨,還要追來,急急趕到拜月亭邊,慶真馬上加鞭,跑至山凹內躲著。百花只顧追趕,過了山林,不防石慶真閃在背後,暗放一箭,叫聲:『著。』只聽弓弦一響,賽過流星。未知百花可曾著箭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報妻仇李虎陣亡

踹番營老將交兵

詩曰:

日去月來好似梭,少年夫婦莫蹉跎。

人生百歲恩情少,休到分離怨恨多。

話說百花夫人被慶真背後一箭,不曾防備,只叫一聲:『哎呀』,可憐從項後穿過咽喉,一員女將坐不穩雕鞍,跌下馬來,化作南柯一夢。慶真一見大喜,正要催馬向前,找取佳人首級,忽聽得山後一聲吶喊,到了李廣父子一支兵馬。因回關不見百花,父子二人又帶兵殺進番營,來找百花。父子方到此地,恰值慶真一箭傷了百花,要取首級報功,李虎在馬上遠遠看見,大喝一聲:『番將休得無禮!』慶真回頭見是李虎,是被他殺怕的,嚇得屁滾尿流,馬上加鞭,如飛逃生去了。李虎也不追,下得馬來,看見是個女將死在地上,心內大吃一驚;再把屍骸扶起,將面貌細細一看,認得自己妻房百花夫人,箭透咽喉而死,由不得渾身肉顫,放聲大哭,連叫:『妻呀,你死得好苦!』李廣也急下馬來,見是媳婦死於地上,雙目流淚。又見李虎頓足捶胸,哭聲不止:『你今日為漢室乾坤死於非命,也完你一生節義,只可憐年老公公無人侍奉,青年丈夫誰伴枕衾?我若不踹番營,捉了射箭賊子,以報妻仇,誓不回兵。』哭畢,放下屍首,權命軍士在荒郊挖一土坑,將百花草草葬下,掩了淨土,插一樹為記。便問百花手下敗殘軍士道:『射死夫人是何番將?』軍士回道:『就是石慶真。』李虎聽得,叫聲:『爹爹且回關中,待孩兒殺進番營,若不將石賊砍為兩段,誓不回兵。』

說畢,李虎悲憤要走。李廣拉住李虎道:『我兒不可造次,為臣子的,須要代皇家盡心出力,滅寇建功,方得名垂麟閣,功標千古。若為妻仇而去,倘若有失,叫你年邁父親日後依靠何人?只怕你不忠不孝之名擔受不起呢!』李虎被父親一席話說得無言回答,哭啼啼叫聲:『爹爹,雖是父命不敢有違,叫孩兒怎生捨得?』說罷,又是放聲大哭。李廣含淚叫聲:『我兒且免悲傷,人死不能復生,快隨為父回關,商議報仇之策,滅寇回朝便了。』李虎也沒奈何,苦在心頭,隨了父親,上馬帶兵,殺出山中。一直到關,離鞍下馬,來到營中,有張氏夫人向前便問:『嬸嬸殺進番營,因何不見回來?』李廣見問,未曾開言,先自流淚道:『侄婦不要說起,可憐兒媳深入重地,被石慶真賊子用暗箭射死在山後拜月亭下。』張氏聽說,不免傷心滴淚,叫聲:『公公,待侄婦領兵殺進番營,一則代嬸嬸報仇,二則要救丈夫回營。』李廣道:『侄婦不要性急,且歇一夜,明日再議開兵。』

一宿已過。次日,李元帥昇帳,正在帳中商議報仇之事,忽有軍士報道:『番將石慶真討戰。』李虎聽見仇人到了,由不得心頭火起,怒髮衝冠,急急向前討令。李廣知道攔擋不住,吩咐小心在意。李虎上馬帶兵,放炮出關,怒沖沖一馬沖到陣前,高叫:『來將可是石慶真麼?』慶真認得李虎,便叫:『李虎,你既知大名,還不下馬領死。』李虎大喝一聲道:『賊子休得誇口,今日要報一箭之仇,要來取你狗命。賊子放馬過來,快快領死。』慶真聽說,方知拜月亭射死的女子是李虎的妻子,心中有些膽怯,沒奈何,兩下對陣起來,大刀照李虎面門砍來。李虎舉槍急架相還,恨不得一槍把慶真刺個穿心過,方泄心頭之恨。但見兩匹馬團團奔走,煙塵抖亂。二員將如猛虎,力斗山根,點鋼槍當心刺,老龍探爪,大砍刀迎面劈,錦豹翻身,眼底下花簇簇,梅花槍到頭兒邊,冷森森又是刀臨,李虎見刀來,將身躲過,石慶真見槍至,鐙裡藏身。二將一來一往,大戰五十回合,慶真非李虎敵手,漸漸有些抵敵不住,要敗下陣來。李虎報仇心急,哪裡肯放鬆了他,一槍緊似一槍,殺得石慶真人仰馬翻,噓噓氣喘,把馬帶轉,叫聲:『殺爾不過,休要追來。』拖刀敗將下去。李虎大喝一聲:『賊子往哪裡走?今日代妻報仇,要來取你狗命。』說罷,把馬一沖,追將下來。嚇得慶真沒路奔走,只奔營門,高叫:『救命呀!』慶真二子一看父親被李虎追得十分危急,忙命軍士用絆馬索,埋伏在兩邊地下,只等捉將。讓過慶真馬去,李虎不防地下有人暗算,一馬沖來,跑得甚急,早被絆馬索一絆,連人帶馬倒在地下,搶過慶龍、慶虎兩般兵器齊下,可憐一員虎將,死於非命。慶龍取了李虎首級,進營報功。慶真回馬,率領石虎亂殺漢兵,只殺得屍山血海,方打得勝鼓回營,不表。

且言李虎敗殘兵卒逃進關中,報與李元帥道:『李都督陣亡了。』這一聲報不打緊,只嚇得老將軍氣塞咽喉,昏死過去。慌得張氏母子急急扶住老將,叫聲:『公公甦醒。』叫了半日,老將方悠悠醒轉,哭啼啼叫一聲:『我兒呀!你為國亡身,死於陣前,連屍首也不得回來,撇下你年邁父親,好不淒慘人也!』說罷,放聲大哭。眾將上前勸解,張氏也在一旁,十分傷心。李能忍不住向前叫聲:『公公,待孫兒殺進番營,一則報叔嬸之仇,二則救爹爹回來。』李廣聽說,只是搖手,苦咽咽叫聲:『孫兒呀!李氏只有你這一條根,倘再有失,豈不絕了李氏一脈?不用你去出戰,且同你母親守關要緊,拼我老命不著,待我殺進番營,前去報仇,若是得勝,不必說了,倘你公公再有差誤,爾須要設計入番,找尋你公公、父親、叔叔、嬸嬸的骸骨,一併帶回天朝,將來你好做報仇之人。』說罷,拖住李能,又是一番痛哭。哭畢,吩咐彭殷謹守關門,即刻披掛整齊,帶領一萬人馬,三聲大炮,一馬沖出關來,直奔番營。此刻老將如一隻猛虎,張牙舞爪,奮不顧身,殺進番營,殺得那些番兵頭如瓜滾,不能抵擋。早有番兵報知吳元帥,元帥聞報,大吃一驚。未知怎生退敵,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困番邦李陵不屈

說忠良番相受辱

詩曰:

滴水成冰真個冷,梅花映雪放林邊。

古人踏雪尋梅飲,驢背吟詩有浩然。

話說吳元帥聞李廣踹進番營,殺得勢不可擋,急命石家父子、土金渾、孫雲等統領十萬人馬出營,一聲號炮,殺聲四起,團團圍住李廣。李廣只叫:『不好,中了計也。』李廣雖是一員虎將,怎敵得四面八方盡是兵將,如何招架得來?只殺得李廣冷汗淋身。再看手下帶來一萬兵丁,只剩一停,把馬左沖右突,難出重圍,大叫一聲:『天亡我也!』正在危急十分,忽聽得南面一陣吶喊,殺進一條血路,到了兩個救星:正是關中侄婦鐵花夫人張氏,同兒子李能。因見公公出陣,又不回兵,恐怕有失,便帶了三萬精兵,沖進營來,找尋公公。忽見前面一派殺聲震耳,知道公公被困,母子二人領了一支生力軍,殺進重圍,果見老將困在核心。張氏高叫:『公公還不快走,等待何時?』李廣一見她母子救兵來到,舉起鋼槍亂刺番人。李氏三將一齊殺開一條血路,大敗回關,急寫本進京求救不表。

且言番將見李廣殺出重圍,也不追趕,回營繳令。吳元帥暗想:『石家父子射死百花,刀劈李虎,孫雲捉住李陵,現囚後營,老將李廣又被眾將一陣殺得大敗虧輸,已挫動天朝銳氣,量邊關並無能將,指日可破,何不將這些功勞並李陵押解到番,報捷狼主,有何不可?』想定主意,寫了一道報捷本章,差了中營千總楊霸,挑選三百番兵,押解李陵到番。楊霸領令出營,對對長槍圍繞,雙雙短劍防身,一路上番兵弓上弦、刀出鞘,押解李陵,十分防備,小心在意。行程非止一日,到了番城,正是天色已晚,權在館驛住下,一宿已過。

次日早朝,番王昇殿,有黃門官引著楊霸,俯伏金階奏道:『臣啟狼主,今有征南吳元帥差官報捷,並押解漢將李陵一名,請旨定奪。』番王聞奏,即命差官將本章一面呈上案頭,展開細看,一看大喜,吩咐將李陵押進殿來。一聲旨下,誰敢怠慢?早把李陵押進殿來。李陵一見番王,昂昂站立,並不下跪,反罵不絕口。番王一見李陵,生得一貌堂堂,是個英雄,心中已有幾分喜歡,一見罵他,故做不知,反叫一聲:『李卿,孤聞你李氏,乃天朝將門之種,若能歸順孤王,亦當封卿高官厚爵。』李陵聽說,惱得心頭火起,大罵一聲:『番狗太想昏了,要知我李氏天朝忠良之將,要殺就殺,焉有二心?我李陵一死之後,原不打緊,只怕李氏還有一班虎將,不是省油燈盞,但聽李陵一個死信,定來報仇泄恨,將爾番國踏為平地。』這一番話罵得番王大怒,喝叫兩邊武士:『將李陵推出午門,斬訖報來。』一聲旨下,殿前武士正要動手,右班中閃出番相衛律,叫聲:『刀下留人。』一面跪下啟奏:『我主息怒,若論李陵觸犯我主,理當斬首,但念他文武雙全,倒是一根擎天柱,望我主暫且寬恕,將他監禁白虎殿,只消遣一說客,說得他迴心轉意,歸順我主,要取漢室昭君,何難之有?』番主准奏,將李陵赦斬,命武士押至白虎殿軟禁,每日好茶飯都是衛律送來。

那日番王昇殿,因打發李陵鎖禁幾日,便問:『哪位卿家領孤旨意去勸李陵?倘能歸順孤家,孤當格外加恩,還令御妹招李陵為駙馬。』話言未了,跪倒左班首相婁裡受奏道:『臣願去勸順李陵。』番王大喜退朝。

婁相領了旨意,帶了四個小番,逕入白虎殿,叫聲:『小番,開了殿門,快報與漢李將軍知道,有俺相爺在此要見。』小番聽說,不敢怠慢,走到裡面,只見李陵朝南坐著,長吁短嘆。小番上前,雙膝跪下道:『啟天朝大人,外面有俺家相爺要見。』李陵心內很不耐煩,道:『什麼相爺不相爺,快把番狗喚進來就是了。』小番見說,心上甚是著惱:『這個人好不識抬舉!』轉到外面,口稱:『相爺,這蠻子昂昂坐著,亦不起身來迎相爺,倒叫小番把狗喚來,是個不知禮的蠻子,相爺不要睬他,快快請回罷。』婁相聽說,暗暗喝彩道:『好個不怕死的李陵。』說著,向內而行,四個小番隨後。

來到李陵面前,把手一拱道:『李將軍請了。』李陵也不起身答禮,只問道:『番狗到此何干?』倒是小番過意不去,拿了一張椅子,請相爺坐下。婁相口稱:『李將軍,俺到此非為別事,只有幾句良言奉勸。』李陵道:『你當言則言,不當言少要嚕囌。』婁相道:『想一個人既是英雄,又有十分本事,全要得事仁主,方遂生平,休恃己見,不察時務。如今日將軍歷事漢朝,位未必封侯,祿未必萬鍾,縱為王家出力,疆場死生未卜,豈易得蔭子封妻?亦可見漢室薄待功臣矣!怎及我主英明,治國愛民,恤功臣、憐將士,賞罰分明,吏民無不頌德歌功。今將軍若不棄我國,何不歸順我主,還怕不高封侯爵,食粟千種?豈不比在天朝有天淵之別?請將軍三思之。事不見機,毋貽後悔。』李陵聽說,勃然大怒:『番狗,你口內說的什麼不忠不孝之言?俺李陵生為漢朝人,死為漢朝鬼,怎蹈此禽獸之行?不要污耳,快些出去。』婁相道:『將軍不要執意,若肯歸順我國,眼下就是國戚了。現奉狼主之命,有同胞御妹金花公主,年登十九歲,生得有沈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女工針指,無所不精,琴棋書畫,無所不曉,待字宮中,未招駙馬。狼主因見將軍乃蓋世英雄,可稱棟梁之才,十分愛慕,特來與將軍作伐,要與將軍連為秦晉,望乞將軍俯允。』李陵聽說,不由得怪睜圓眼,十分大怒,喝一聲:『番狗住口,想我李陵世受漢室高官厚祿,還有元配正室鐵花夫人張氏,孩兒年紀幼小,俱在中國,一馬一鞍,俺乃漢室忠良,怎與番狗結親?要殺,李陵情願一死,以了忠心,休道此不入耳之言。番狗你好好走出白虎殿,萬事全休,若還再說,俺就是一頓靴尖,教你性命頃刻難存。』說著站起身來,逕奔番相,嚇得番相急急站起。不知可曾躲過,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美人計哄忠臣

李陵忿羞公主

詩曰:

恩愛夫妻非偶然,天生一對好姻緣。

情濃只怕又離別,往日相思別後牽。

話說婁相見李陵打來,急急起身,向外而行,仍命小番把殿門封鎖。只聽見李陵還在裡面罵道:『番狗,任你用盡千般計,難搖我鐵石一片心。』婁相在外聽得明白,並不瞋怪,反連連稱贊道:『好一個不怕死的李陵,真不愧為忠良也!待我奏知狼主,設一妙計,偏要勸轉李陵。』

一宿已過。次日早朝,番王登殿,婁相復旨,便把李陵執意不從的話說了一遍。番王大怒,降下旨意,命殿前武士將李陵押出白虎殿開斬。眾武士領旨,把李陵捆綁押至殿上。李陵一路罵不絕口,復叫道:『番狗,快快殺我,以了我一片忠心。』番王叫聲:『將軍,你好癡也,誰人不貪生?孤招你為駙馬,也不薄待於你,你反和孤作起對來,出口罵人,似與禮上講不去罷?』李陵喝一聲:『番狗住口,貪生怕死,不為良將;背主忘恩,豈是忠臣?今日就任你千刀萬剮,俺李陵也留個清白之名於後世。』番王見說,微微冷笑道:『你要孤殺了你,完你忠臣不怕死之美名,孤偏偏不殺你,仍命監禁白虎殿。』一聲旨下,早有武士放綁,仍把李陵推人白虎殿去。

番王便問婁相道:『孤愛天朝李陵這一員猛將,不忍殺他,似他這等心如鐵石,不肯降順,如之奈何?丞相可想一妙計,使他心轉。』婁相奏道:『臣啟我主,有一短表,冒奏天庭,臣該萬死,望我主赦臣之罪,臣方敢奏上。』番王道:『恕卿之罪,只管奏來。』婁相道:『常言:好色之心,人皆有之。臣奉命與李陵作伐,但李陵未見公主之面,是以不從,若使李陵見了公主容貌,任他鐵石漢子,又怕他心不軟了。』番王道:『倘公主不肯前去會他,又當作何計較?』婁相道:『這也不難,我主可進宮去,悄悄與娘娘商議,不要使公主知道,只消將公主哄至白虎殿一行,哪怕李陵不上鉤。』番王點頭稱善。

急急退朝,到了正宮,早有娘娘接著。分賓坐定,番王便將要收伏李陵的話,又附娘娘耳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娘娘道:『我主之言差矣,雖李陵乃忠良之將,何能將嫡親御妹用計哄她?況男女混雜,有失國體,也要壞了單於大國之名。』番王道:『不妨事的,孤也陪她同行,娘娘不必過於梗阻。』便請番女去請公主。公主一見王兄相請,帶了宮女,輕移蓮步,出了宮門。

不多時,來到正宮,朝見王兄、王嫂,番王連叫平身,一旁賜坐。公主便問:『王兄,宣召何事?』番王見問,含笑叫聲:『御妹,孤今日因退朝尚早,悶坐宮中,甚是無聊,相約御妹出宮,一同遊玩,以散心情。』公主不知是計,便道:『奉陪王兄。』番王站起,挽住公主的手,帶了內侍、宮女,出了正宮。一路假意遊玩一番,到了白虎殿前,番王故意問內監道:『這是什麼所在?裡面可好玩耍嗎?』內監知道番王意思,便回奏道:『這是白虎殿,裡面有水榭亭臺,翡翠苑園可觀。』番王吩咐開門進去。內監正在答應。公主叫一聲:『王兄且住,這白虎殿乃停喪之所,裡面怎有花木亭臺?沒有什麼遊玩,且同王兄到御花園去散心罷。』番王哄公主道:『御妹有所不知,此地舊是白虎殿,如今新改做萬花樓,裡面新造的孤還未曾游玩,御妹可同孤進去一看便了。』

說罷,吩咐內監開了殿門。內監答應,把門開了,番王攜著公主的手,正要舉步進去,公主見裡面鎖著一個面生漢子,嚇得公主滿面通紅,叫聲:『王兄,奴不進去了。』正要退出,早被番王一把拉住道:『御妹,不妨事的。』一面說著,一面吩咐小番進去報知。小番領旨,進去報知李陵道:『大王御駕到了。』李陵依然坐著,佯作不睬,還是罵不絕口。番王在外聽得,故作不知,到底忍耐,哄著公主進了白虎殿,李陵也不起身迎接。番王含笑叫聲:『將軍,孤乃一國之主,御妹是金枝玉葉,皆念將軍是一員忠良之將,幾番辱孤,並不生恨,反親自前來相勸。望將軍速速迴心,歸順於孤,孤將御妹另卜吉日,招你為駙馬。』這一句話羞得公主滿面通紅,暗罵:『王兄真不是人,你要此人歸順,怎麼哄奴前來落此臭名?』公主要想脫身,又被番王拉住,惱得李陵心中大怒,指著番王大罵一聲:『無恥禽獸,想俺李陵寧死不從,也就罷了,怎麼有此哄誘,將妹子帶到此間,出乖露醜,公然地來用美人計誘惑李陵?番狗呀,任你妹子便有西施之貌,也難搖李陵這一片忠心呢!想你番狗,乃一邦之主,統率群臣,化導萬民,外理朝綱,內理宮闈,方成治國齊家之道。俺李陵誤被爾捉,屢次勸俺歸順,是叫俺背主忘恩,另事二主,此為不忠;李陵祖宗墳墓、骨肉子侄俱在漢朝,若降爾國,乃一叛臣,我朝聞之,定要掘墓,抄斬滿門,此為不孝;公主乃爾胞妹,若李陵是好色之徒,必定將計就計,哄誘爾等,乘機逃回,公主年幼,不能久守孤燈,使其琴瑟別抱,此為不仁;李陵家有糟糠之妻張氏,若使停妻再娶,此為不義。爾今日所說的這番話,全沒忠孝仁義四個字,還虧你做一國之主,羞也不羞?李陵雖是楚囚,斷不做此禽獸之事,寧可做斷頭將軍,不做貪生怕死之人。你今日怎麼說我,奉勸可息了此念頭罷。』這一番話說得番王頓口無言回答,呆呆站著;羞得公主無顏之至,紅一回白一回,好不難過,急急用力把手一扯,脫身而去。番王見御妹已不在此,知道此計又不成功,仍命小番將殿門鎖了,悶悶回他正宮不表。

且言公主回宮坐下,珠淚紛紛,抱怨番王道:『奴與你胞兄胞妹,大不該哄誘妹子被李陵羞辱一番,這是哪裡說起?又不知聽了什麼人計策,使這歹心,捉弄奴家。李陵既不降順,何不令他受戮,完他忠心?奴看王兄意思還不忍殺他,若使李陵出去,傳言四方,教奴終身怎麼為人?罷罷!總是奴的命苦。』未知公主作何主意,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公主含羞全節

忠臣盡義輕生

詩曰:

桃紅柳綠如鋪錦,粉黛尋香弄玉枝。

春宵如許人爭看,正當賞月玩花時。

話說公主抱怨一回,又羞忿一回:『想奴自幼父王、母后俱喪,依了王兄、王嫂長大成人,年已十九,指望王兄代奴選一個好駙馬,使奴終身有靠,誰知王兄不念骨肉之情,將妹子用美人計出乖露醜,成何體統?倒不如尋個自盡,以完終身結果便了。奴死之後,王兄必定要斬李陵,免得醜名落於外人之口。』想定主意,哀哀啼哭,不用夜飯,打發宮娥都去睡了,獨自伴著銀燈,閉上房門,朝外雙膝跪倒,叫聲:『父王、國母,想自幼丟下孩兒,雖然是王兄撫養成人,只為捉住漢將李陵,王兄勒逼此人降順,滿朝文武並無計策,反用妹子去哄漢臣,一點羞辱全然不顧,硬拉妹子到白虎殿內,見那面生漢子李陵,被他一番羞辱之言,教奴怎當受得起?奴一不恨李陵羞辱了奴。常言:忠臣不事二主,李陵不貪富貴,要算一個奇男子,這也難怪於他。二不恨王兄用計哄奴。他為江山社稷,愛惜李陵是個英雄,要想得一根擎天柱。三不恨皇嫂並不攔阻。王兄將奴哄誘,她與奴同是女流之輩,有何主見?四不恨滿朝文武平時高官厚祿,不能代王分懮,只進一個無恥的計策,貽笑四方。恨只恨奴家生來苦命,枉在皇宮走一遭,滿庫金銀,成何用處;滿箱珠寶,留與別人,奴是一概都帶不去,只落得羞辱之名。罷,罷,父王、母后俱在陰司,略等一等,女兒就來也。』祝告一番,抽身站起。耳聽譙樓已交五更,不由地杏眼圓睜,銀牙亂咬,怕的天明有人阻擋,恨了幾聲,忙拔出寶劍一口,照定項下就是一劍刎去,佳人雙足頓了幾頓,項下鮮血直流,屍骸倒於地下。可憐一個烈性女子,全節全義,一旦輕生。

轉了五更,天已大明,外邊宮女伺候開門,但見日高三丈,未見公主起來。大家十分詫異,忙推進房門,只見公主直躺躺睡在血泊裡,寶劍橫在一旁,只嚇得眾宮女真魂直冒,慌忙報知番王、番後,只叫:『不好了,公主已在宮門自盡了。請旨定奪。』番王、番後聽得,好似高山失足,大海崩舟,急急趕到宮門。番王一見公主死得好苦,不由地抱住屍骸,放聲大哭道:『御妹呀,千不是萬不是,總是做王兄的不是,早知李陵不肯降順,不該錯行此計,帶累我妹輕生。』說罷,又是一陣大哭。番後在旁也是十分傷心。番王吩咐宮女,將公主屍骨抬在床上,開喪照禮行事。

公主的一個全節自盡的名,早已傳到外邊,沸沸揚揚。一眾文武猜疑不定,只有李陵囚在白虎殿,耳聽此信,暗想:『公主輕生,總因番王全無廉恥,不念同胞之情,將妹子用美人計哄俺,被俺羞辱一番。好個性烈女子,竟乃慘死。且住,公主一死,番王是容俺不得,定要將俺典刑,倒不如尋個自盡,以全忠義,羞殺北番一班無能之輩。』想定主意,站起身來,朝南拜上幾拜,叫聲:『萬歲皇爺,臣在番邦為忠而死,從此再不能回朝見聖君了。』又叫聲:『邊關李老伯父,侄今身死番邦,棄下寡婦孤兒,全賴伯父照看,侄死黃泉之下,也要來報伯父大恩。張氏賢妻呀,從今你獨守孤燈了,孩兒要你教訓,可為國家建功立業,不可怕死貪生。』又叫聲:『李能,我的兒呀,你還不知父被番邦捉獲,今日自盡,可憐父子不能見面。將來你要做個報仇之人,成個孝子。父今捨命,做個忠臣,正是李氏由來忠孝將,不愁千古不留名。萬歲呀,臣今遙遙拜別了!』連叩幾個頭,將身站起,走到案邊,提起羊毫,拂開花箋,吟成絕命詩二首。贊金花公主詩曰:

生來本是多嬌女,凜凜冰霜烈性成。

能重禮義難枉己,克全廉恥不容情。

鬚眉展動稱巾幗,肝膽高超淡死生。

從此芳魂歸玉闕,賢哉不愧一時名。

又自嘆一首詩曰:

本是昂藏七尺身,一腔熱血向誰陳?

森森赤膽驚風雨,耿耿忠心泣鬼神。

死別羞辭我國主,生離忍絕故鄉人。

此時悲慘惟吞泣,全始全終大義臣。

吟畢二詩,放在桌上。又想:『番王被俺這等羞辱,並不發怒,回俺一言,也是他愛俺將才,想使歸順,俺豈不知?番王呀,你可曉得,常言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配二夫。無奈你把念頭想錯了。今日在此與你永別,留下一表,只算謝你便了。』說罷,寫起辭表一道。上寫著:

大漢天子駕前官拜征北大招討李麾下,官拜御營

總兵,今充前部先行李陵再拜:番王駕前,蒙恩優待,

屢次相勸歸順,俺非草木,豈不知留一線之生,苟延

性命?但臣心無二,忠於漢室,不能背主忘恩;若假

意歸順,反復不常,又非大丈夫之所為也。蒙恩不加

顯戮,保全首領於牖下,斯亦幸矣!俺猶偷閑歲月,

怕死貪生,生無以對世上,死無以對先靈。今將永訣,

留表以謝,幸為諒之。死骨存亡,聽君自便,臣亦不

問。謹謝。

李陵寫了一道辭表,一併放在桌上,摺在一堆,離了案頭,要尋短見。暗暗思量:『想俺李陵哪裡生來哪裡死,北方留下漢人魂。呀呀啐!還要延挨什麼時辰?』便把鋼牙一挫,圓睜二目,見一塊蠻石豎在階心,『罷罷!這是俺畢命之物了!』說罷,退後幾步,將頭狠狠地就是一下,只聽得『豁喇』一聲響。未知李陵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虎牙口忠臣立碑

雁門關蘇武和番

詩曰:

芙蓉架上黃鶯囀,梧桐樹底子規啼。

花開池邊游魚戲,作伴鴛鴦路欲迷。

話說李陵認定蠻石上一頭撞去,只聽一聲響亮,可憐一員忠良將官,腦分八片,頭顱粉碎,死於非命。早有看白虎殿內監,一見李陵撞死,連忙報與番王知道。番王聞報。大吃一驚,連稱:『可惜!好一員忠良將官!且住,孤想御妹身死,李陵又亡,此事真羞殺孤王!李陵一定聞御妹的凶信,怕孤殺他,故而覓一自盡,完他不屈的忠心。李陵,你好癡呆,孤要殺你,怎到如今?總是孤王魯莽,坑了兩條性命。』

正在嘆息不已,又見白虎殿的內監跪下,口稱:『王爺,適纔在殿內桌上拾得李陵有遺詩兩首、遺表一道,請上龍目觀看。』雙手呈上。番王接過,先將詩一看,一首是贊公主貞烈,一首是自嘆英雄。將詩看畢,大贊李陵詩做得好:『句句發於性情,御妹雖死九泉,得此一詩,亦可有光千古;自嘆自寫,英雄本色,不愧大漢忠良。且將詩句留以殉棺便了。』又看到遺表一道,拍案大叫道:『孤王只認李陵不知孤一番愛惜之心,今日表上真情剖露,來清去白,也不負孤王一向敬他愛他,一片的誠意。李陵呀,孤與你三生石上,結來世之交。』看畢,折好收起,吩咐內監好好將李將軍的屍軀安放床上,『孤王這裡自差人代他封殮。』內監領旨,答應而去。

番王一面傳下旨意:『先收公主屍靈。』宮中上下人等一齊放聲大哭。又差禮部去收李陵屍身殯殮。宣召一眾番僧,追薦兩屈死的鬼魂,做了七日七夜的善事,方將兩口棺木出宮埋葬。滿朝文武相送,於虎牙口地面安葬,好不十分熱鬧。把兩座墳丘埋於東南二向。番王又傳旨立廟,限工部一月完成。兩邊豎的石碑,寫得明白,一邊是『已故大漢忠臣李陵,』一邊『北番貞烈金花公主』,兩道碑立於廟外,傳流不朽。番王率文武官員在兩邊祭奠,大哭一番,一面差官守廟,春秋二祭,番王方收淚回宮不表。

且言漢王正坐早朝,有黃門官呈上雁門關李廣求救的本章。有內侍接過,鋪在龍案上面,漢王從頭細細一看此本,大吃一驚,由不住淚落紛紛道:『李虎夫妻俱遭慘死,李陵被陷北番,生死未卜,李廣又在雁門關被困,今日又來告急求救本章,哪位卿家代朕分懮,前去領兵,速救雁門?』但見那兩班貪生怕死的文武,俱是面面相視,並不回奏。漢王又在煩惱,左班中閃出丞相張文學,跪倒金階,口稱:『我主,目下邊庭緊急,我邦將寡兵稀,誰去出兵退敵?依臣愚見,不如差一老成練達之員,前到北番用良言安慰,好好解勸番君,使兩國罷兵請和,免他進貢來朝,省得生靈遭塗炭之苦,國家有纍卵之危,不知聖意若何?請旨定奪。』漢王道:『卿家所奏之言是有理,但不知滿朝文武,哪個可以去得?卿可保舉一人上來。』張相奏道:『這次和番息兵,乃是一件緊要大事,人不老成,纔不練達,必又惹起干戈,以貽我國之羞,所謂畫虎不成,反類於犬。依臣看來,倒是左班中文華殿大學士蘇武,久在朝綱,中外素有重望,命他前去和番,可保全兩國無事,永息干戈。』

漢上准奏,便叫聲:『蘇卿聽旨。』有老臣蘇武,俯伏金階道:『臣在此候旨。』漢王道:『卿可領孤旨意,去到北番,叫那番王休聽毛賊一派亂言,致失兩家和好,他若罷兵息戰,免他進貢來朝。卿今休辭勞苦,代孤走一遭,若得兩國相和,回朝自加昇賞。』當殿賜了三杯御酒,外是一道旨意,交付蘇武。

蘇武接旨謝恩,退出朝門回府,略為料理家務,不敢耽擱,帶了十數個家丁,背了聖旨,上馬出京,不分星夜,一路兼程而進。來得甚快,早到雁門關前,高叫:『守關軍士聽著,今有和番欽差蘇大人到此,快快開關。』軍士聽說,不敢怠慢,忙報知李元帥。元帥一聞此信,急急開關,迎接欽差蘇大人。入關見禮,分賓坐定,元帥一面擺了接風酒款待。席間,李元帥叫聲:『蘇大人,此去奉旨和番,免動干戈,固是美事,倘番人執意不從,又當奈何?』蘇大人見問,連嘆幾口氣道:『不瞞元帥說,小弟奉旨和番,也是拼命前去。無奈聖意如此,微臣只得依旨而行。』李元帥聽說,稱是,便道:『小弟這裡撥一千人馬,護送大人前去便了。』蘇武道謝,連聲稱呼:『元帥,小弟承情了。』只等席散,安歇一夜。

次早,李元帥挑選一千精兵,金銀名色齊備,交代蘇大人。大人起身告辭,帶了兵丁,離了雁門關,一直向北地而行。來到番營,出馬高叫道:『我是漢朝蘇丞相,奉旨和番,快報與你家元帥得知。』小番聽說,報知吳元帥。元帥帶了一班武將出營,便問:『你可是漢朝來的差官,到此進貢昭君麼?』蘇武只是搖手道:『爾等休得亂言。老夫奉旨和番,快快排開隊伍,讓老夫登程。』吳元帥聽說,吩咐眾小番讓他一條去路。一聲令下,誰敢不遵?放過蘇大人一支人馬,穿營而去。

在路無心觀看景致。到了黃泥坡,番邦地脈生疏,一路甚是難行。那日到了李陵碑前,即刻下馬一拜,不由得紛紛落淚道:『李將軍為國捐軀,屍陷北地,異日蘇武也不久要來伴你的孤魂。』大哭一陣,上馬而行。來到單於國,將人馬紮在城外,單馬進了番城。到館驛,方知緣故,即刻報知番王說:『有天朝天使到了,現在館舍,要見我主,請旨定奪。』番王聞奏,即刻宣召天使到殿上相見。蘇武見無人接他,便不十分歡喜;到了殿上,也不稱呼,朝外站立。兩班文武高叫:『漢臣如何不拜我主?』蘇大人回頭也罵一聲:『一班番狗,你只知責人,不知責己,想老夫奉旨而來,乃是欽差,爾等君臣並不遠接,也算無禮,倒叫老夫拜起小邦之君來了。』番王見說,哈哈大笑道:『天朝蠻子,來一個,倔強一個,這個且自由他。』便問:『你主差你到此,想必知孤王厲害,來進昭君的麼?』未知蘇大人怎生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大小逼衛律遭辱罵

風雪嶺蘇武牧羝羊

詩曰:

中秋月色景清奇,正是瑤琴撥理時。

寺遠不聞鐘鼓動,更深但見斗星移。

話說蘇大人聽得番王出言不遜,高聲大喝道:『番狗何出此不倫之言?昭君乃天朝妃後,是萬民之母,怎麼輕信奸賊毛延壽,癡心妄想!老夫到此,非為別事,奉旨和番,快將毛賊拿下,解至天朝,兩下免動干戈,永為和好。找主寬恩,再免爾來朝進貢,只要你降書一道,讓老夫帶至天朝,進呈於當今。』番王聽說,微微冷笑道:『你這話兒,說得也太輕鬆了,要想我國和好,卻也容易,快快把昭君獻出,孤這裡即刻退兵。若無昭君,不但兵不能退,且要奪了漢室江山,方肯罷休。』蘇武大怒,指定上面罵聲:『番狗,你若要想昭君,除非海枯石爛,也是不能夠的。』惱得番王罵聲:『大膽蘇武,你敢沖犯孤家,管叫你性命不保,』吩咐兩旁武士,將蘇武梟首午門。

一聲旨下,不敢怠慢,正要推出蘇武去問典刑,忽見右班中閃出右丞相衛律,高叫:『刀下留人!』一面跪下,口稱:『主公息怒。蘇武今奉旨來到我國,只為言語冒犯主公,主公突然加刑,便說主公無容人之量,況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望主公暫將蘇武赦斬,交與小臣,臣與他有一面之識,包管勸降此人。』番王聞奏,只是搖手道:『卿不消費心。孤本愛天朝人物,何肯妄加典刑。怎奈個個倔強,卿雖保本不殺,恐又如李陵,受他羞辱。』衛律道:『人有賢愚,豈可一律相看?李陵乃一武將,所以出言粗魯,枉送性命。蘇武乃一文臣,素明禮義,焉得又比李陵?主公放心,交與小臣,包管蘇武歸順我國。』番王准奏,赦轉蘇武。蘇武連聲高叫道:『要殺就殺,以了忠心,又推轉來做什麼!』番王叫:『蘇武,你今日到此,向孤這般大膽狂言,你的性命懸於孤手,若不是衛律保奏,殺你何難?吩咐將蘇武交與衛丞相帶去。』一聲旨下,番王退朝,文武各散。

衛律退出朝門,迎著蘇武,連忙雙手一拱,叫聲:『蘇大人違教了。』蘇武定睛一看,認是衛律,即回一個禮道:『原來是賢弟。賢弟今在此北番,官居何職?』衛律道:『不瞞兄長說,小弟不才,官居番邦右相。且請到捨一談。』蘇大人道:『還未進謁,怎敢造府?』衛律道:『不必過謙。』說罷,邀了蘇大人,一同進府見禮,分賓坐定。有家丁送茶。茶畢,又說幾句朝政的話,即刻擺席,二人對面坐定飲酒,衛律只拿話打動蘇大人,大人只是飲酒不睬。正當酒過三巡,菜添兩道,衛相忍不住叫一聲:『蘇兄呀,想李陵不是知機之士,枉把一條性命白送掉了,令人可惜!想我主乃仁厚之君,李陵死後,還代他立廟立碑,只不過前人留與後人看,可見我主井非薄待漢朝忠良。兄今到此,和番修好,免動干戈,固是美事,只怕不將昭君獻出,我兄亦未必得回去了,倒不如你我弟兄共事一主,免勞跋涉,去受風塵。小弟句句金石之言,請吾兄思之。』

蘇大人聽了這一番話,不由得怒髮衝冠,罵一聲:『背主忘恩的衛律,你為漢臣,貪生怕死,投順番邦,一點忠心不顧,狗彘不如,反來勸我。你這衣冠禽獸,我就死番邦,亦是甘心,怎聽你這不忠之言?從此你我割蓆絕交,不必認做弟兄了。』說罷,推酒不飲,臉朝上面,怒氣沖沖。衛相冷笑幾聲道:『吾兄不要執意如此,你今日不聽良言猶可,只怕你來時有路,去時無門,插翅也難飛出番城去呢!不要到那時後悔,就沒有救星了!』蘇大人聽說,好似火上添油,把桌子一拍,罵聲:『衛律賊子,你把我蘇武當做什麼人!你句句說的皆雞鳴犬吠,總不入耳,還要在我耳邊嘮嘮叨叨。』衛律也發惱,叫聲:『蘇武,某乃是好意相勸,你若執迷不悟,只怕你性命就難保於旦夕了。』蘇武哈哈大笑道:『老夫自奉漢王旨意,出了雁門關,這幾根精骨頭,還想回去麼!俺蘇武就死在北番,也可留芳百世,不能似你背主忘恩的,難保不遺臭萬年呢!』這幾句話直刺了衛律的心,只氣得滿面通紅,罵一聲:『老匹夫,不中抬舉的東西!』吩咐小番:『仍將蘇武監押館驛,明日奏聞狼主,請旨定奪。』小番答應。蘇大人哈哈大笑而去,只羞得衛律逼降蘇武一番,不得成功,悶悶安寢,過了一宵。

次日天明,番王登殿,文武朝拜已畢,衛相跪倒金階奏道:『臣今奉旨勸降蘇武,奈他執意不從,總是微臣冒昧,望乞我主恕罪。』番王道:『非關卿事,何罪之有?且把蘇武帶進午門見孤。』衛相謝恩領旨,把蘇武召到殿上,仍是呆呆站立,並不則聲。番王叫聲:『蘇武,孤因你出言無狀,本當斬首午門,多虧衛卿保奏,留你殘生,你就該知恩報恩,聽他良言,如何這般倔強?只怕性命活不成了。』蘇武大笑道:『想俺在天朝,世代忠良,奉旨和番來到你國,久把性命置之度外,你要斬就斬,好叫老夫趕到陰司,伴李陵去也。』番王冷笑一聲道:『你說要死,偏不使你即死,還要叫你活活受些苦楚、折磨,你方有退悔之心。吩咐將蘇武鎖解牧羊城,每日放一百羝羊,只給三合糙米,如少一隻羊,鞭背一百,該管官兒不得容情。』

一聲旨下,早有武士押了蘇武,出了朝門,到了牧羊城一座,交與城內該管官兒,名叫吳昇。吳昇一見番王發下牧羊奴一名蘇武,他便大模大樣裝起官腔來了,叫聲:『蘇武,你在漢朝為官,算你為尊,今我主免你死罪,發來為羊奴,如何見了本官,也不跪下行個禮兒?』蘇武聽說,大笑道:『好個芝麻官兒,也來耀武揚威。』吳昇道:『好!我老爺量大不與你計較。這裡有一百隻羝羊,好好去牧養,每日是奉旨要來查數的,如少一隻,定鞭一百,養肥了有賞,養瘦了也要打的。』還是不住口地道:『這叫做,做此官行此禮。』說完,向後去了。蘇武聽了這些話,也不去睬他,只是連聲嘆氣。未知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蘇武軟困飛來洞

番王病想王昭君

詩曰:

姻緣本是好姻緣,月下全憑一線牽。

千里赤繩如咫尺,無緣對面隔天淵。

話說蘇武見吳昇丟下一大群羝羊,叫他牧養,還說了許多厭氣的話,心中很不耐煩,暗想:『我蘇武乃天朝一品宰相,怎做此卑污之事?且住,大舜尚耕畎畝,傳說且為板築,古來多少聖賢尚且如此,何況蘇武。也罷!大丈夫能屈能伸,且把羊趕上山頭牧養去罷!』想罷,只得折了一根長柳條,慢慢趕了那一百隻羝羊,向山頭而行。又想起家鄉萬里,骨肉分離,只恨奸賊毛延壽,挑動兩國大動刀兵,帶累民不聊生,關中又無能將,可以退敵,故差我到此和番。又恨衛律這賊子,百般唆動番君,害得老夫在此受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看這一群羊,腥風陣陣,好不難聞。朔風凜凜,吹得人毛骨竦然。

一路想著,到了山下曠野之地,便把群羊四下分散,讓它吃草,將身靠在石上,十分留神,又怕走了一個羊,回去查數淘氣。那時正交數九冬寒,北風刮面,冷氣森森,刮得天上日色無光,將有釀雪成陰之象。山高嶺峻,風勢越大,只可憐蘇爺,還是早上吃的飯,在山放羊,大半天未曾進食,此時腹中又飢,身上又冷,又被大風刮得戰兢兢,滿臉生起寒栗子來。由不住一陣心酸,珠淚紛紛,暗叫一聲:『蘇武,你怎不學李陵尋一個自盡,完你的忠心?暖!想我在此,偷生苟活,受苦牧羊,還指望天朝出了能人,殺到番邦,救我蘇武回朝也未可知,只怕望梅止渴,空成畫餅了。』

蘇武正在山中想他的苦楚,但見北風更緊,雪花片片,又飄下來,山中乃曠野之地,怎能存立得住?蘇武打點將羊趕回,怎奈風一陣緊似一陣,雪一陣大似一陣,陣陣鵝毛大片,被風刮將下來,刮得蘇爺渾身雪白,好似個銀人。怎見得,但見山中這一場大風大雪,有詩為證:

巽二逞威在嶺頭,專隨滕六冷悠悠。

銀妝玉琢堆千里,惹起他鄉客邸愁。

蘇武一時心下甚是著慌,冒著大風大雪,站起身來,也不顧衣衫透濕,在山上四處趕攏羝羊。地下又滑,跌了好幾個筋斗,那一群羊東趕西走,總不能攏在一堆,只急得蘇武冷汗直流。可憐他年紀又大,平日未曾做過此事,又見天色已晚,蘇爺心中只是叫苦。正在愁煩,忽見山中跳出一個怪物,直向蘇爺奔來。蘇爺見此怪物,渾身黑毛,眼似銅鈴,牙如利劍,只嚇得魂不附體,大叫一聲:『天亡我也!』一個筋斗,跌倒雪中,瞑目待死。列位,你道這怪物是個什麼東西?乃此山中有一飛來洞,洞內有個母猩猩,它與蘇武有三年姻緣之份,本奉山神之命,前來搭救漢朝忠臣。它見蘇爺跌倒,急急扶起蘇爺的身子,坐在地上,只等蘇爺過了半會悠悠甦醒,睜開眼來,見旁邊站著那怪物,由不得心中十分害怕。又見它將自己身子扶住,並無相害之心,便道:『我蘇武奉旨和番,遭此大難,你要吃我,我情願就死,並不皺眉。』那猩猩只是搖首,還代他將身上的雪掃去。蘇武道:『你既不肯害我,怎麼還不去呢?』那大猩猩指著天上大雪,此地不能存身,又指著山中有洞,帶你洞中去躲雪的意思。蘇武也會它之意,便道:『我一則此刻被你將腿都嚇軟,不能走動;二則山上還有一百隻羝羊,未曾趕攏,怕不見一隻,回去吃鞭不起。』那猩猩點一點頭,口內哼了幾聲,山後跑出一群小猩猩來,代蘇爺把群羊趕攏。母猩猩代他查一查數,一隻也不少,就命小猩猩先將羊趕入洞內,它把蘇爺馱在背上,放開大步,飛奔洞內。蘇爺見洞口有『飛來洞』三字。到了洞中,母猩猩把蘇爺放在石床上坐下,怕他飢餓,又取些果品與蘇爺充飢。每日只叫小猩猩代他放羊,它與蘇爺挨挨擦擦,免不得被逼在洞內成親。後來蘇氏生有一支,寄與中國,即是母猩猩所生的。我且慢表蘇爺軟困洞中之事。

且言番王,自受了漢臣兩次氣惱,又見吳鑾出師已久,未見攻破雁門,取得昭君,心中十分大怒,忙寫一道申飭旨意,差官責備吳鑾:『出師久而無功,明系觀望不進,有負孤王重托!今旨到此,如再遲延,不上緊攻破雁門,討取昭君,定當加等問罪。』這一道旨到了番營,吳元帥率領眾將接旨,聽得宣讀,嚇得魂不附體。謝了君恩,送出欽差昇帳,與眾將商議道:『本帥非不上緊點將攻關,只因蘇武和番,權且罷兵。今旨上申斥嚴明,諒和番一事未必成功,本帥只得要進兵攻關了。』

頭一天,就令土金渾帶兵攻關。喊叫一日,關中並無一將出陣對敵。第二日,哈虎帶兵攻關,又是白叫半日,急得吳元帥趁夜差了石家父子,帶了大炮攻關,又被關上用滾木擂石反打傷了無數番兵,只氣得元帥沒法進兵。又與眾將商議道:『李廣老將,智勇雙全,緊守此關,一時難破,本帥又在此虛延時日,並無寸功,多費錢糧,我主聞知,再加問罪,某等吃罪不起。依本帥愚見,不若將此實情,寫一道待罪本章,請旨定奪。』

眾將聽得元帥吩咐,誰敢不遵?吳元帥急急寫了本章,差官飛星到番,已是下午時候。番王早已退朝,正在御書房掛著昭君二幅人圖,走來走去,細細玩看,摹想昭君的容貌:『這等妖嬈,若與孤王摟睡這麼一夜,孤就不做番邦之主,也是甘心。』又叫聲:『昭君呀!孤在這裡想你,你在那裡可想孤王麼?你一日不來,叫孤怎麼一日不想你。』番王正在癡癡呆呆想昭君,忽見內監遞上吳鑾一本,番王接過細細一看,看道:『雁門難破,昭君難取,恐費錢糧,請旨待罪。』這四句不看猶可,一看時只氣得悶咽寸絲之氣,病染七尺之身,一跤跌在地下。未知番王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延壽探病獻計

番王臨朝發兵

詩曰:

一段相思病已真,誰將心藥用來神。

奸人也有聰明處,參透機關語自新。

話說番王因見吳鑾本上昭君難取,一時氣扼胸喉,悶倒在地,嚇得兩旁內侍急急扶起,扶到御榻睡下。早有內侍飛報番後,番後一聞此信,嚇得魂飛天外,連忙趕到御書房看問番王,一面吩咐內侍取了參湯,親向番王灌下。過了一會,番王悠悠甦醒,叫聲:『美人,孤與你今生今世便無緣了麼?』番王只說了這一句話,閉了雙目,四肢動彈不得,口內不住亂叫昭君,竟有些木邊之目,田下之心,染成一個相思病了。

慌得番後便問內侍王爺得病之由。內侍指著兩幅人圖,回說道:『啟娘娘,這是天朝漢王妃子,名叫昭君,生得美貌無雙。只因中國毛丞相帶來二圖,歸順我主,我主一見此圖,心愛昭君,每日掛在御書房內,時時向著畫兒出神想慕。不料王爺今日正玩此圖,外面遞進一本,不知本上說些什麼,王爺將本一看,忽然暈倒在地。』番後道:『本在哪裡,快取來一看。』內侍答應,將本取來,呈與番後。番後一看,乃是征南元帥吳鑾請罪一折,內有『雁門難破,昭君難取』幾句,便點頭將本放下,暗叫一聲:『王爺你忒癡情,想別人家妃後,怎肯擅讓於人?何苦勞師動眾,苦了生靈,費精傷神,苦了自己,這也是自作自受,休怪如此。』想畢,即叫內侍召取太醫院進宮,與王爺診脈。內侍答應,傳旨出去,不多時太醫院領旨進宮,王爺睡著,令其免禮,只拜見娘娘,口稱千歲。番後連叫平身,賜繡墩在床旁邊坐下,令其診脈。太醫院謝坐。坐定,便把番王兩手脈細細診看。看了一會,回奏道:『王爺龍體欠安,這是七情六欲所傷,須要如王爺心中之願,病即痊愈,不須服藥,只要靜養宮中,少生外感。』番後點頭稱是,打發太醫院出宮。吩咐內侍傳出旨來:『王爺有病,免朝三日,一概本章,俱候臨朝批發,毋得混傳。』

這一道傳旨頒發朝臣,眾文武都猜疑不定:也有說是天氣太冷,冒感風寒也未可知;也有說是酒色過度,身子虛弱,宜有此疾;也有說是出兵已久,耗費錢糧,心中懮悶國內空虛;也有說是番王懶於臨軒,荒廢朝政,紛紛亂猜,總猜不著番王的心事。

只有丞相毛延壽,現掌兵部事務,知道吳鑾的本章,出師無功,請旨待罪一本進與番王,番王一定更添懮悶,為的昭君不能見面,必有一番相思,此病不消用醫,只需幾句心腹之言,打動番王,其病立見痊愈。待我連夜草成一本,奏上探病的本章,遞進宮中,只看聖意如何。想罷,走到書房,展開吟箋,揮動羊毫,片時草成一本,籠在袖內,急急進朝,也不用黃門轉達,一直到了宮門口。有守宮太監便問:『毛老先生,到此何干?』毛相道:『有本一道,煩公公轉達我主。』太監笑道:『毛老先生難道不知娘娘旨意吩咐出來,一概本章,須候王爺病愈,臨朝批發,咱若代老先生將此本傳進宮中,不是去討沒趣麼?老先生請回,忍耐兩三天罷。』毛相見說,右袖內取出個銀包來,叫聲:『公公,這個茶敬,送與公公買個茶點吃,好歹仗著公公大力,將本兒遞進去,包管王爺一看,病就好了,明日就要臨朝的。』太監接過銀包,先掂一掂,說道:『這是代老先生討沒臉面幾個錢,只得從直收了。但不知老先生此本,又不是靈丹妙藥,如何就醫得王爺病?』毛相道:『此本一上,包管手到病除。』內監笑道:『老先生請少待宮門,快把本與咱家,代你進呈。』毛相聽說,把袖內的本抽出,遞與內監。內監接過,轉身一直進宮。到了正宮門口,也有內監問道:『我的哥哥,有什貴幹到此?』內監聽說,便把毛相進本的話說了一遍。那個內監搖手道:『不要進去討沒趣,我的哥快些請回罷。』內監又把王爺之病,得此本一看,即可痊好的話說了一遍。那個內監笑道:『我的哥,不要哄咱,不是當耍的!既如此,且請少待。』

說罷,把本接過,遞進宮去。正是番王、王后在那裡閑談,內監向前跪下,將本呈上。番後一見,罵一聲:『沒用的孩子,哀家因王爺有病,怕的煩心,吩咐一概本章不許傳進宮來,怎麼你今日大膽,又代誰遞這本章,得了他許多銀錢,不遵哀家的旨意麼?』只嚇得內監連連叩頭,口稱:『娘娘,非是奴婢膽大違旨,只因進本官兒是毛丞相,口稱此本一上,能醫王爺的心病,奴婢方敢代他遞本。』王后聽說毛延壽的本,很不耐煩,哼了一聲道:『他又無事,上什麼本章?且丟下,叫他候批罷。』內監答應,正要起來,番王聽見是毛延壽上本,可醫他的心病,心中忽然爽快幾分,巴不得召進毛延壽,與他商議求取昭君之事。今日王后吩咐,是不喜他,便叫一聲:『住著,可取本來與孤一看。』王后道:『王爺何必勞神,等貴體痊好,再看此本罷。』番王道:『不妨事。』便把本取過,展開一看,只見上寫道:

右丞相兼理兵部事務臣毛延壽謹具鄙表,恭呈御

覽:竊以征南元帥吳鑾,一介武夫,不知行兵進退之

法,是以遷延時日,勞而無功,關亦難取,人亦難得,

致我主有勞神思,病纏御體。以臣視之,主帥當知運

籌帷幄,決勝千里,非徒好為征戰,恃匹夫之勇也。

我主若於朝中擇一文武全才,督師南下,剋日興兵,

不一載間,若不得城得人,臣願納首級於闕下,微臣

待命,伏乞俯允,幸甚幸甚。

番王看了此本,拍案大叫道:『此卿知孤心也!』病即爽然,當命取了文房四寶過來,在本後批道:『明早臨朝,遣師發兵。毛卿進本有功,加昇三級。』打發內監出來。內監領旨,將本交與外面內監。內監接本轉到宮門口,只見毛相在那裡呆呆等候,假意玩他道:『本未曾發。』毛相一聽,心內疑惑。未知怎生盤問,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婁相掛帥操人馬

甘奇比武奪先鋒

詩曰:

由來婦口與奸言,舌劍脣槍軟似綿。

最耐耳中聽得去,興王邦國恨愀然。

話說毛相見本不曾發,暗想:『此本王爺不看便罷,若看此本,無不百發百中的。』心下十分籌算。內監笑道:『毛老先生,咱同你玩的,本已批發在此,快取去看。』毛相接過本章一看,心中大喜,告辭了內監,一直出朝,傳知眾文武。

一宿已過,次日番王登殿,兩班文武朝參請安已畢,分立兩旁。番王道:『昨接吳鑾本章,關亦難得,人亦難取,待罪請旨,有負孤王重托,本當拘解來京,從重治罪,但念其斬李虎,射百花,提李陵,還有幾件功勞,亦可將功摺罪。且吳鑾一武夫耳,只可聽令麾下,斬將搴旗,勇則有餘,運籌帷幄,纔則不足。今將吳鑾摘去元帥之印,降為監軍。』便問:『哪位卿家前去領兵,代聯分懮?』早有右相毛延壽出班奏道:『臣願保舉婁裡受,文武全才,足智多謀,可以征南掛帥,則雁門旦夕可破,昭君指日可取,望我主准奏。』番王點頭稱善,便叫聲:『婁相聽旨。』婁裡受出班跪倒:『臣在此侍候。』番王道:『今日毛卿保舉卿家,征南掛帥,但得昭君回國,朕不惜裂土分封,酬卿之功。』婁裡受奏道:『只是臣老邁無能,難勝重任,望我主別選良將為是。』番王道:『卿家不必過謙,為主分懮,乃臣子一點忠心,在朝文武,誰如卿之將才?』婁裡受又奏道:『蒙恩不嫌臣年邁,領此帥印,臣亦願竭駑駘,以報我主,但歷來將帥興兵,須有前鋒開路。非世家子弟,不諸戎行,即一介武夫,罔知韜略,以致躁進失機,輕退寡謀,大功不成,皆由前鋒不力。蒙恩命臣為帥,臣要在教場考取先行,不論出身微賤,只要武藝超群,可助元帥一臂之力,自有破關斬將之能,包管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不負我主之託。』番王聽婁相一段話,心中大悅,道:『卿家議論,足見胸中韜略,雖古之孫吳,不能過也!依卿所奏。』當殿賜了三杯御酒、兩朵金花,又道:『任卿下教場點兵調將,孤這裡眼望捷旌旗,耳聽好消息。』婁相謝恩,只等番王退朝,文武各散,出了朝門,回到府第,便寫了一道牌出來,命家丁送至教場轅門下掛起。上寫:

欽命征南大元帥婁,為奉旨出兵,考取先行,不

論文武官員軍民人等,擇於次日黎明當場比武,考奪

先鋒,毋得觀望,須至牌者。

這一道牌傳出去,早有番邦那一班已做官的英雄、未做官的豪傑,一見此牌傳開出去,都是磨拳擦掌,要想麟閣題名。弄劍使刀,須向武場奪萃,一個個預備整齊,只等次日。黎明,婁元帥到了教場,昇了將台坐定。左右營前後哨,一班武將,遞了腳色手本,參見元帥已畢,分立兩旁。元帥先將十萬精兵花名簿點清,又宣令一番,纔點到參謀官、監軍官、軍政官、督糧官、領陣官、左營右營官、前哨後哨官、監鼓官、鳴金官,一一點將已畢。點到前部先鋒官,便命領旗官取了錦袍一件,高掛百步柳枝上,有人走馬射落者;石鼎五百斤,有人舉起繞場三匝者;當場比武,無人對敵者,可上將臺插花飲酒,掛先鋒之印。對著將臺下面,高宣三遍。

只聽得左隊中閃出一員大將,黑臉黑須,坐下烏騅馬,搭上雕翎,放在弓上,一馬沖出,高叫:『俺來取這錦袍也。』一聲喊叫未了,只聽得弓弦『當』的一聲響,那支箭不偏不斜,射在錦袍上面,未曾將錦袍射落,那員黑將羞慚而退。

又見右隊中閃出一員白袍小將,放開銀鬃馬,左手挽弓,右手搭箭,一馬沖出,對著錦袍,高叫一聲:『著。』只見那一領錦袍悠悠纔要墜下,忽被柳枝絆住。左隊中沖出一員老將,趁著巧勢,一馬沖來,對著錦袍一箭,錦袍墜落。當場無不喝采。老將下馬,趕上將臺報功。那小將一見,心中不服,也上將臺報功道:『啟元帥,這錦袍是小將射落,墮在樹枝上的,被這老將趁巧射下,非他之能,袍該小將取去。』那老將也不服道:『當著眾人眼目,袍是被我射下的,你怎麼前來爭功?袍該我取。』那小將還要爭辨,婁元帥叫聲:『二將不必爭能,可將此石鼎搬起,繞場三匝,面不改色,不獨錦袍當取,還要掛先鋒之印,插花飲酒。』

二將領令,下了將臺,到了石鼎邊,那小將走向前要端,那老將叫聲:『住著,少年人不知世事,也有個長幼分別,怎麼佔起我的先來?』那小將氣忿忿地站在一旁道:『讓你先端,不要當場出醜。』那老將也不聽他言語,把戰袍一撩,走至鼎邊,彎身下去,將鼎搖了三搖,迸起一口氣來,用手將鼎腳一起,要想舉將起來。不想他用力太猛,鼎未舉起,一個坐蹬跌在地下。那小將一見,哈哈大笑道:『何苦爭什命來,讓我來也。』羞得那老將滿面通紅,急急爬起,站在一旁。但見那小將,右手撩袍,輕輕走到鼎旁,將身一蹲,用左手把鼎腳慢慢向上一提,提過頭頂,走了幾步,已覺氣喘吁吁,萬不能舉鼎繞場,仍將鼎放原處。

忽見右隊中閃出一將,紅臉紅須,身穿一件紅戰袍,腰系絲鸞錦帶,大踏步搶出右隊,高聲大叫道:『舉鼎不能繞場,還算什麼武藝?待俺舉與你看。』說罷,撩袍蹲身,輕輕將鼎舉起,大踏步繞場三匝,仍放原處,面不改色。走上將臺跪倒,口稱:『元帥,請補射錦袍。』婁元帥道:『這倒不用補射。你叫什麼名字?」那將道:『俺乃本番人氏,姓甘名奇。』婁元帥道:『鼎倒舉得好。上陣用何兵器?坐下什麼馬?』甘奇道:『十八般武藝,件件都會,平日最喜用開山大斧,坐的是胭脂馬。』婁元帥道:『本帥已將你技勇填為第一,可掛先鋒,但恐武藝未演,眾將不服,爾可披掛整齊,對著左右隊,連叫三聲,無人出陣與你對敵,再上將臺,插花飲酒。』甘奇領令下來。未知可有人與他比武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盤陀山妖仙逞異術

番元帥單騎請軍師

詩曰:

禎祥發現國家興,妖孽叢生禍患侵。

卻是邪氛難勝正,相關氣數總無憑。

話說甘奇領了婁元帥的將令,下了將臺,走到了自己隊中,取了開山大斧,上了胭脂馬,好似天神一般,一馬沖到陣心,向著兩旁高聲大叫道:『某奉元帥將令,已取某的武藝第一,可掛先鋒之印,但恐兩隊中尚有不服者,不妨在馬上與某比一比武藝,若有人贏得某手中斧頭者,某情願將先鋒印讓他掛去,如力量低微者,休要當場出醜。』話言未了,就是那一員白袍小將,心中不服,手執方天戟,坐下銀鬃馬,沖到陣前,大叫:『甘奇少要逞能,俺來與你決個勝負。』甘奇見是舉鼎的白袍小將,不覺在馬上大笑道:『量你馬下武藝不過如此,若論馬上,也是平常,何苦自來送死?』小將聽說,大怒道:『少要誇口,照戟罷。』一戟向甘奇面門刺來,恨不得將他刺個穿心過。好個甘奇,不慌不忙,把開山大斧向上一擋,『噹』的一聲,小將的戟被他擋過,未免來得十分沈重,那身子在馬上已晃了幾晃,又被他一斧相還,急舉戟用力架住,只叫聲:『好家夥!』一來一往,未及十合,只殺得小將馬仰人翻,大叫一聲:『戰爾不過,將先鋒讓你掛罷!』帶轉馬頭,敗入隊去。

甘奇在馬上哈哈大笑道:『這等武藝,也來比武,還有誰個敢來?』又聽得左隊中跳出一將,手執兩把金刀,坐下白龍馬,一馬沖到,也不打話,舉起雙刀砍將下來。甘奇將斧向上一迎,雙刀逼過,用斧砍去,那將把刀一起,碰在斧上,錚錚有聲。二將戰有五十個回合。甘奇知道來將是個勁敵,力難取勝,暗生一計,把馬帶轉,詐敗下去,那將大喝一聲:『甘奇往哪裡走?某來取你的命也。』掄起雙刀放馬追將下來。甘奇回頭一看,見他來得切近,心中大喜,把斧放在馬頭,用手掣出竹節鋼鞭,猛回頭高叫一聲:『著!』只見那將放馬追來,不及防備,一道亮光起處,『哎喲』一聲,正打中脊背,打得口中吐血,伏鞍而逃。

甘奇見已取勝,收回鋼鞭,舉起大斧,放馬回頭,一路威風凜凜,大叫:『有本領者,快下場與某交手。』喊到陣心,連叫數聲,無人答應。將馬催至將臺下馬,丟下大斧,跳上將臺跪倒:『啟元帥,末將比武,已勝二將,以後俱無人會陣,請令定奪。』元帥大喜,賜了三杯酒,披上錦袍,插了金花,掛了先鋒之印。元帥拔了令箭一枝,吩咐甘奇道:『你可帶兵一萬,為前部先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兵抵大營,候本帥大兵到日,發令開兵。』甘奇接了將令上馬,帶兵先行,出了番城。

這裡婁元帥已將先鋒考定,人馬點齊,放炮三聲,拔寨起身。辭別王駕,出了番城,一路旗幡招展,軍令嚴明,大非從前出兵氣象。在路兼程而進,離了番城,有五百里下來,忽見正南上遠遠一座高山,長得十分險惡,擋住大兵的路徑。列位,你道番兵番將來來往往,是由中國的大路,從不曾見有此山,如今這山是哪裡來的?常言:國家將亡,必有妖孽。番邦該行敗運。此山新到一個妖魔,修了千年道行,煉了許多異法,打扮一個頭陀模樣,自稱為一無大師。本在海外修煉,因掐算到番邦有一番刀兵,故入番邦,移了一座惡山,擋住婁元帥的去路,要想他聘請下山,使弄一番妖術,擾動中原,好顯他的能處。這都不在話下。

單表營中探子,一見此山險惡,怕的山中有剪徑強人、弄術妖怪,飛星趕到大隊,報知元帥。元帥聞報,一面吩咐再去打聽,一面紮下營來,埋鍋造飯已畢,婁元帥帶了幾員副將,五千人馬,親自出營,一馬到了山前巡看。看見山有五丈多高,周圍不知幾百里,隱隱樹木稀疏,山是平坦大路,並無什麼怪異之事。正在打點吩咐回營起身,忽聽山頭上一陣雷鳴,隱隱約約又似戰鬥之聲。元帥在馬上大吃一驚,抬頭舉目一看,只見:

山頭若雲若霧,平空似火似煙,一對蛟龍舞爪,

遠遠幾道寒光,兩隻銀彈飛天,森森萬千利刃,不住

地盤旋上下,無數的攻鬥倒懸。刀光中坐了一位長老,

短髮披肩;龍影內蓋著一個蒲團,彩毫射眼,渾似那

萬馬軍中爭戰伐,有如那一片祥藹集雲間。

婁元帥看畢,又驚又喜,知有異人在此山中,不可不前去一訪。主意已定,吩咐將人馬紮在山下,只帶了幾員副將,一同慢慢上得山來。整整地走有十幾裡之遙,但見山上光光蕩蕩,並無影跡,心下十分詫異道:『這又奇了!』正要打馬下山,忽見樹林內走出一個異怪番僧,叫聲:『婁元帥且住行旌,貧僧來助你一臂之力。好去征南。』婁元帥聽見此話蹊蹺,把這番僧上下一看,怎生打扮?但見他:

頭如笆斗,眼似銅鈴,鼻如獅孔,口似血盆,耳

帶一對銅環。身穿烈火袈裟,不穿珠履,赤著雙足,

只用拂麈搖於右手。九天魔王初下界,一團妖氣照番

城。

婁元帥看畢番僧,不知好歹,滾鞍下馬,急急向前笑臉相迎,叫聲:『師父何來?』那番僧道:『元帥,此處不是說話之所,小庵不遠,請去細細一談,便見分曉。』婁元帥道:『未曾進謁,何敢輕造?』番僧道:『這又何妨!』一把拉住元帥手,向前便走。不幾步,繞過松林,遠見一座茅庵,約有三間地方大,婁元帥便問:『這是仙師的寶剎了?』番僧道:『不敢,就是荒庵。』元帥同了番僧,到得庵前,番僧輕輕叩門,裡面開門,走出一個青面獠牙卷毛童子,叫聲:『師父回來了。』番僧點頭,吩咐:『拿幾條板凳出來,與這位元帥跟來的將爺們坐坐。』那童子答應而去。元帥與番僧進了庵門,殿上也無佛像,大家見禮,分賓坐定,又有個卷毛白面童子獻茶。茶畢,元帥問起番僧法號出跡。未知番僧怎生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攻雁門李廣斬甘奇

擺異陣妖術困漢將

詩曰:

北番隊裡逞英雄,自恃奇能立大功。

功業未曾標鳳閣,夢魂早已返江東。

話說番僧見問,便道:『貧僧乃西海人氏,因見此山名曰盤陀,且喜山中一片靈秀之氣,故駐於此山,搭一茅庵,只帶了兩個小童,在此山修煉,已有千餘年了。』元帥道:『敝地番邦,從來不聞有此山名。』番僧道:『此山原非番邦所管,隨著貧僧到哪裡,它就長在哪裡,此乃貧僧隨身之物,何能久載番邦?』元帥聽說,嚇得只是吐舌道:『失敬了,原來是一位聖僧臨凡,敢問聖僧法號?』番僧道:『不敢,貧僧名叫一無,聞元帥奉命征南,特來進謁。雁門堅固難破,又有李廣謹守不出,丞相雖抱孫武之能,用兵如神,奈何非李廣敵手,怎能破關,取得昭君,報功番王?』這一席話說得婁元帥毛骨悚然,急急起身,向番僧跪下,早被番僧一把拉起道:『元帥休得如此,有話請坐了好說。』婁元帥坐定,叫聲:『聖僧,若不嫌棄我國,懇請師父下山,幫助一臂之力,只等有日功成,我主定待以師禮,不卜師父意下何如?』番僧道:『貧僧早算定,南朝當敗,北地當興,昭君有緣,亦應為番王妃後。久知元帥出兵,故移此山擋住元帥的去路,貧僧特來相助成功,任李廣有三頭六臂的凶勇,一見貧僧,不怕不成飛灰。』元帥聽說,心中大喜,以手加額道:『若得仙師出山,真我王之洪福也!但軍情緊急,仙師何日起行?』番僧道:『元帥人馬請先行,貧僧隨後就到,總在大營相會便了。』

元帥聽說,告別番僧,番僧送出庵門。早有手下將官拉過元帥戰馬,請元帥上了馬,拱手告別。番僧叫聲:『元帥且慢,省得又走好幾裡路到營,待貧僧先試一小法看。』便叫諸位將軍都上了馬,他對著馬腳吹了一口氣,口中念念有詞,只見那些馬腳平空而起,耳內呼呼風響,片刻已到山腳之下。睜眼一看,此山已看不見了,仍是一派平陽大路,元帥連聲叫奇。吩咐拔寨起營,一路到了大寨,歇息一夜。

次日放炮,起馬動身,直奔雁門關而來。非止一日,到了大寨,早有吳鑾、甘奇,率領眾將等一齊出營迎接。元帥進營坐定,眾將參見已畢。吳鑾已有諭旨降職,繳上元帥印,退居監軍之職。元帥將帶來十萬人馬一併編入隊伍。吳鑾一面擺酒,代元帥接風,一面犒賞三軍。元帥席間問吳鑾道:『將軍奉旨征南,起先還斬將建功報捷,怎麼後來懈弛軍務,關也不攻,觀望不進,卻是為何?』吳鑾道:『啟元帥,非末將敢於停兵不進,奈一則雁門關乃中國咽喉,城池堅固,急切難破;二則守將李廣乃一員宿將,智勇雙全,堅守關門,只不出戰,任來將百般罵戰,他只佯佯不睬,末將亦無可奈何。』元帥聽說,點一點頭道:『這也怪你不得了。』說罷,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叫聲:『先鋒聽令。』甘奇上前打拱道:『末將在此伺候。』元帥道:『爾可帶本部人馬,於今夜三更時分,悄悄趕到關門,趁李廣不及防備,架起雲梯攻打,便宜行事,小心在意,本帥這裡隨後有兵接應。』甘奇領令而去。元帥又點孫雲、哈虎、石慶龍、石慶虎,『各帶兵三千,前往雁門接應甘奇,只要東西南北有一處可以破關而進,眾將並力攻打,不得有誤。』四將答應,領令而去。元帥發令已畢,命吳鑾、石慶真在帳內陪著飲酒,專候攻關捷音,這都不表。

且言李廣,那晚正坐帳中,用過晚膳,想起蘇武兄此去和番,若是靠天福庇,番狗依允,關外這支番兵方能退去。倘其執意不從,定要把蘇武兄軟拘北地,又要添兵前來攻關了。怎奈我主只依那些貪生怕死的文官,主和不戰,並不發一支救兵前來,保護雁門,只怕雁門乃中國咽喉要地,此城一破,則中國難保矣!想李廣只拼一死,以報我主,可惜我主萬里江山,一旦付之流水了!罷罷,聽譙樓正打二鼓,欲待倚桌打盹,猛聽帳外一聲響亮,如同天崩地裂之勢,好不伯人。嚇得李廣毛發直豎,命帳下軍士點了燈籠火把,出外一照,乃是一根大纛旗,無故折為兩段,俱吃一驚。看畢,回報元帥。元帥聞報,好生詫異,暗想:『此刻又無狂風,旗杆怎得吹折?此乃警兆,一定今夜有賊,用計攻關,不可不早為防備。』急急打起聚將鼓,添將添兵守城。一聲鼓響,但見那些帳下眾將,紛紛進帳,參見元帥請令。元帥便把帥旗無故自折,並無風的話宣令一遍,叫聲:『彭將軍聽令,爾可帶領三千人馬,巡視東城,張氏侄媳也帶三千人馬,巡視西城,李能也帶三千人馬巡視南城,俱各小心在意。』眾人領令而去。

元帥又道:『北城緊對番營,乃緊要之地,待本帥親領人馬,前去巡探便了。諸位將軍,謹守帳門,毋得擅動。』眾將答應。元帥即刻披掛整齊,出帳上馬,一直來到北城。悄悄又吩咐軍士一番。耳聽譙鼓正是三更,恰值甘奇帶了本部人馬到了關下,一聲吶喊,架起雲梯,正對雁門北城。甘奇身先士卒,棄了大斧,手執遮牌利刃,從馬上直竄上雲梯,那些番兵,一個個隨後上來,勢不可當。好一員老將李廣,在黑暗裡看得清楚,手執短劍,只等甘奇一縱一縱,將縱到城垛上邊,李廣趁他不及防備,把劍一揮,砍得親切,大叫一聲:『去罷!』只聽甘奇『哎喲』一聲,從城上滾於城下,眼見死於非命。這裡又是一陣火炮火箭、滾木擂石,發於城下,燒著雲梯,打死番兵無數。後面雖有幾支番兵接應,見關中準備,不敢前進,只得大敗回營,入帳繳令。

鬧到天明,元帥查點人數,折了先鋒甘奇一名,番兵三千有零。心中正在納悶,忽見那番僧也不用人通報,帶了兩個童子進帳。元帥一見,便下帳相迎見禮,分賓坐定,說起昨晚攻關損兵折將之事。番僧道:『這是元帥輕進,致有此失,且等今晚,貧僧擺一陣圖破關,包管一戰成功。』元帥大喜,一面吩咐備齋款待,過了一日,也不開兵討戰。到了晚間,也不知番僧怎生擺陣,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現白虎大敗李廣

放火龍燒破雁門

詩曰:

老將何嘗少智謀,只因星暗遇妖魔。

失機敗陣關難保,悶煞英雄待若何。

話說番僧到了晚間,用過晚齋,只聽譙樓初更,便叫聲:『元帥,貧僧放肆了。元帥可點兵,五路破關,貧僧這裡擺一異陣,助元帥成功。』元帥道:『請問仙師,但不知要擺什麼陣可以破關?』番僧道:『貧僧此陣不在陣圖,乃貧僧自己久煉成功,名曰「九龍搶珠陣」,只消貧僧作法念咒,這九條龍飛入此關,如一團烈火,遇石即鑽,遇人即傷,哪怕雁門銅牆鐵壁,有什麼難破?破了此關,大兵長驅直入,焉有漢室江山不取之掌上?』元帥大喜道:『全仗仙師法力。還是本帥先點兵調將,還是仙師先擺陣圖?要用多少人馬聽用?』番僧道:『元帥只管點將,發兵五路,等三更號炮一起,貧僧這裡陣圖擺起,人馬自在貧僧葫蘆中間,毫不用元帥的人馬聽用,不消五更,元帥可以穩坐關中了。』元帥道:『一仗仙師妙用,二仗我主洪福,破關取城,本帥與眾將等何幸如之。本帥依仙師吩咐,就此點兵了。』番僧道:『元帥請便。』

元帥昇了大帳,吩咐眾將道:『本帥奉狼主的旨意,前來征南,昨因輕進攻關,失機斬將,罪在本帥,今幸天賜聖僧,扶助狼主,全仗大法力,須要今夜一陣成功,諸將各宜努力前進,不得退後,如違者斬。』下面答應了一聲:『哦!』元帥便令土金渾帶領三千人馬,大炮一座,攻打東城;哈虎帶領三千人馬,大炮一座,攻打西城;孫雲帶領三千人馬,大炮一座,攻打南城;吳鑾帶領三千人馬,大炮一座,攻打北城;石慶真帶領三千人馬,大炮一座,並令二子石慶龍、石慶虎左右護衛,攻打中城。只聽信炮一起,眾將等用心並力,放炮攻關,總在關內聚會繳令,不得有誤。眾將一齊答應,領令上馬出營。

元帥點將已畢,正交三鼓時候,番僧叫聲:『元帥,貧僧演陣去了。』元帥道:『本帥奉陪。』番僧拉著元帥的手,帶了兩個童兒,到得營門,隨即緊對雁門關北城,遠遠站定,吩咐眾將不用張燈點火,只剩一線夜光。番僧在身旁取出一個紅葫蘆,執在左手,揭起蓋兒,向著外邊,右手在身背後抽出一柄木劍,不知喃喃念些什麼咒語,用木劍在葫蘆口邊敲了三下,只聽得一聲響亮,迸出一陣黑雲,從空而起,忽然黑雲四散,旋又是一派火光,照得滿天如同白日,但見天上九條龍,張牙舞爪,火焰焰地直奔雁門北城而來,好不怕人。一霎時半空中又是一個信炮,只見五路番兵番將,四下吶喊,齊來架炮攻關。

關上軍士一見番人又來趁夜攻關,大炮打得聲聲不住,已嚇得魂不附體,如飛報入帳內道:『啟元帥,不好了,番人統領大兵大炮,四面攻打,十分緊急,請令定奪。』元帥聞報,吃驚不小。正要添將防守,又見報道:『北城緊對番營,忽然平空飛來九條火龍,燒著關門,關門要破了!』元帥連接兩報,仰天大哭道:『天亡我國也!』張氏母子一聞此信,急急前來,叫一聲:『公公,這便如何是好?』元帥道:『此城一破只好拼此一命,以報君主。』李能道:『我們何不也起兵殺出城,勝負俱未可知,何必坐以待斃!』元帥喝道:『無知小子,不知這場厲害,妄談軍政,還不速速退下。』張氏哭哭啼啼叫聲:『公公,可憐丈夫困在番邦,未知生死,叔叔、嬸嬸俱遭慘亡,只剩下公公與我母子至親三口,又陷此關中,若關一破,我等立成齏粉,眼見李氏一脈滅絕了,豈不令人傷心!』說罷,大放悲聲。元帥道:『賢侄媳不必傷心,可趁此關未破,速速收拾行李,同孫兒李能逃命去罷!拼我老命,莫管生死存亡,聽天由命。』張氏道:『我等怎捨得公公前去!依侄媳愚見,不如一齊走罷,待罪君前,憑聖上處分便了。』元帥道:『侄媳之言差矣,你們可走得,我卻走不得,我是奉旨前來征番的,擅離此地,該當何罪。』

正在商議不決,又見軍士慌慌張張報道:『啟元帥,不、不、不好了,方纔守將彭殷正走北城,被番炮將頭顱打碎,城垛打倒十餘丈,番兵一擁爬進城來,火龍不知多少,已燒進城了。雁門四城已破,元帥還不速走,等待何時!』這一報,只嚇得李元帥魂都不知吊在哪裡了,急急揣了帥印,坐馬端兵,帶領張氏母子,一齊闖出轅門。只見街上房屋被火龍燒著,軍兵被番人亂殺,哭聲震地,喊殺連天,慘不可言。元帥聽見,心甚不忍,此刻也無可奈何,要棄關逃命,直奔城南,頂面正遇著孫雲殺進城來,火光中一見李元帥,大叫:『李廣,往哪裡走?』舉起軍器,蓋將下來。李廣不敢戀戰,一面保著家眷,且戰且走。若論孫雲,原非李廣敵手,但因李廣因雁門已失,心怯十分,孫雲因攻關得勝,勇增百倍,一見李廣要闖出關去,怎肯放鬆?放馬追來,且自慢表。

再言番僧在營門外作法,用九條火龍將雁門關破了,便叫聲:『元帥,還不帶領大隊人馬進關,等待何時?』元帥聽得,大喜道:『關門已破,仙師可收回法寶,恐其有害生靈。』番僧把手一招,九條火龍都入葫蘆,頓時關中煙消火滅。這裡三聲大炮,拔寨起營,一齊進了雁門關。關中兵將俱已逃命去了,只苦壞了眾百姓,傷了多少性命。元帥一面出榜安民,查點李廣業已逃走。土金渾、哈虎、石慶真父子三人、吳鑾等俱入帳繳令報功,單不見攻打南門的孫雲,心下十分疑惑。番僧道:『元帥不必懮疑,孫將軍已向南城外追李廣去了,但非李廣對手,可令哈將軍前去肋戰,』元帥依言,吩咐哈虎帶兵三千,速速前去。哈虎領命上馬,帶兵如飛出了南門,放開馬頭,催兵前進。趕到三十里外,遠遠見孫雲放馬追趕前面一員老將,知是李廣,只是趕不上,哈虎心生一計道:『待某助他一箭成功罷。』想定主意,認著李廣背後,就是一箭射去,真是百步穿楊,發無不中。李廣未及防備,叫聲『哎喲』,箭中肩窩,一跤跌於馬下。孫雲一見老將落馬,心中大喜,正要舉刀來取老將性命。未知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金雀關趙英救李廣

水晶球妖仙打漢將

詩曰:

多少道人看古廟,從來宰相用心機。

幾時得到桃源洞,好與神仙下局棋。

話說李元帥被哈虎一暗箭射中肩窩,翻身落馬,孫雲一見大喜,正催馬舉刀,要來取李廣的首級,忽見李廣泥丸中現出一道白光,光內一隻白虎,兩隻前爪抓住孫雲的兵器,嚇得孫雲不敢下手,帶轉馬頭便走。遇見哈虎,哈虎道:『某已助你一箭,怎不下手去傷李廣?』孫雲便把頂現白虎的話說了一遍。哈虎道:『無憑之事,怎回去繳令?某現帶兵在此,同你追下去,只要捉住李廣,中原定無能將,則漢家天下可以唾手而得。』說得孫雲無言回答,只得又把馬勒回,又同哈虎帶兵來追李廣。但見前面落馬的李廣,已被一女將同一小將救了,上馬如飛而去。哈虎一見大怒,拍馬追來,高叫:『李廣,快來納命,往哪裡走!』孫雲也隨後大喊道:『誰救去某的敗將,快快放下,萬事全休,若有半字不肯,某來取你命也。』兩匹馬豁喇喇如追風掣電一般,只嚇得張氏夫人一見追兵來得切近,便叫聲:『我兒,保著公公前行,待為娘的擋他一陣。』李能答應而去。張氏夫人在馬上把雙刀一擺,便叫聲:『來將少要猖狂,有我來會你。』哈虎一見女將擋路,大喝道:『某要去捉李廣,你這女將因何擋某去路?想你也活得不耐煩了。』張氏夫人道:『李廣乃我的公公,被你等用此詭計破關敗走,閃得他有家難歸,也就罷了,怎麼心還不足,尚要追來,只怕難出我一刀之手。』哈虎大怒,高叫:『放馬過來!』一時兩下大戰三十個回合。孫雲見哈虎不能取勝女將,也放馬助戰。張氏夫人雖然武藝精通,雙拳難敵四手,只殺得渾身香汗淋淋,抵敵不住,要敗將下去,怎禁哈虎、孫雲兩般兵器逼住,不能分身。又是令旗一招,哈虎、孫雲三千兵馬齊圍將上來,把張氏夫人困在核心,且自慢表。

再言李能保著李廣前行,見母親去退番兵,久不見回馬,怕的有失,欲待回頭找尋母親,又不放心祖父;欲待保著祖父,又不放心母親,正是事在兩難,頂面遇見一支軍兵,打的大漢旗幟,知是救兵到了,便高叫:『來的人馬可是漢朝的?』只見三軍隊裡出來一將,頭戴金抹額,身穿紅戰袍,面如靛花,頦下一部長鬚,手執大砍刀,坐下赤兔馬,一馬當先應聲道:『然也,前面馬上可是李元帥麼?』李能道:『不敢,正是祖父,破關敗走,受了箭傷,未能答禮,多多有罪。請問將軍尊姓大名,是哪裡來的人馬?』那將回道,某乃金雀關鎮守總兵趙英是也,因接得雁門關敗殘兵丁報道,關門已破,元帥敗走,某是以急急領兵,前來救應。』叫聲:『小將軍,可把令祖箭傷拔去,某軍中帶有金瘡藥在此,一敷即愈。』李能依言下馬,輕輕在李廣肩窩拔去箭,折為兩段,即將瘡藥敷上,片刻止痛,謝了趙英上馬,叫聲:『趙將軍,懇護送家祖到金雀養息,俺好去退追兵,救我母親。』趙英問其緣故,李能說了一遍,趙英道:『小將軍且慢去,你可護送令祖到金雀關去,待俺統這支人馬,去救令堂便了。』李能道:『只是有勞將軍了。』說畢將手一拱,保著李元帥,到金雀關而去。

趙英也帶了三千人馬,催軍前進。未及五里之遙,但見塵頭四起,喊殺連天,一個戰場圍在那裡廝殺,就知道是番人困住女將,他便把大砍刀一擺,領著三千生力軍,沖進重圍,高叫:『女將休慌,俺來救你出重圍也。』一聲喊叫,鋼刀一舉,亂砍番兵,殺開一條血路,進了重圍。但見兩員番將,戰住一員女將,只殺得那員女將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氣喘吁吁,面如白紙。此刻趙英在馬上忍不住心頭火起,提大砍刀照著哈虎背後砍來。哈虎忽聽背後一陣冷風,恐有放暗箭之人,回頭見是砍刀,大吃一驚,急急舉刀架過,哈虎已殺了半日,業已減去五分氣力,怎敵住趙英是一支生力軍,不到三十回合,也有些抵敵不住。張氏夫人只與孫雲一人招架,又見添一支軍來接應,精神陡長,勇力倍增,兩把雙刀舞動起來,只見刀光,不見人影,反把孫雲殺得馬仰人翻。孫雲此刻已是力怯,殺得大敗而逃。哈虎一見孫雲敗走,也不敢戀戰,敗出圍子。趙英與張夫人趁勝追殺番兵,只殺得血流成渠,頭如瓜滾,纔打得勝鼓,迴金雀關去。

早有李能接了進關,一齊下馬,到了總府,先來看視李元帥。元帥帶令孫兒,謝了趙總兵搭救之恩。趙英一面擺酒,代元帥壓驚。席間談起番兵勢大,須要請旨,發取大兵到來,纔能破敵,一面知會銀燕、鐵鴉兩關守將,帶兵同來協守,方保無虞,不然雁門那等堅固,尚且破了,何況此關?趙將軍請三思之。趙英因勝了番兵一陣,自認英雄無敵,一聞老將之言,心中不服道:『元帥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番人不來便罷,若來時,末將殺他一個片甲不留,還要復取雁門,方知某家的手段。』李元帥道:『將軍不可輕敵,須要斟酌而行。』趙英笑道:『既是元帥這等害怕怯敵,俺這裡先撥軍兵,護送元帥家眷還京便了。』李元帥將計就計,點頭依允。過了一宵,次日帶了侄媳、孫兒,一同進京待罪不表。

且言趙英打發李元帥去後,也不進京請兵救應,也不知會銀燕、鐵鴉二關,只吩咐守關軍士多備擂木炮石,怕的番人攻關,每日磨拳擦掌,只等番人到來會戰。那日正坐關中,忽聽關外三聲震天大炮,已知番人抵關下寨,未及半日,早有軍報道:『番將討戰。』趙英聞報,即刻披掛整齊,提刀上馬,帶領一支人馬,放炮出關,高叫:『番將通名。』番將道:『某乃土金渾是也,你可快通下名來。』趙英道:『俺乃金雀關總兵趙英是也,番狗屢次犯邊,今日難逃俺手。』說罷,將刀砍下,土金渾用槍急架相迎,一來一往,戰了五十個回合,未分勝負。趙英在馬上陡生一計,要勝敵將。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張玉龍中計失銀燕

黃崇虎被寶走鐵鴉

詩曰:

行軍要訣貴多謀,可笑無謀受網羅。

失地傷身真利害,莫將國運嘆蹉跎。

話說趙英與土金渾大戰五十個回合,不能取勝,暗生一計,用拖刀計,故意詐敗下來,叫聲:『來將少要追趕!』說罷,放馬回頭便跑。土金渾不知是計,只道他認真敗走,放馬追來。趙英回頭一看,見追將來得切近,心中大喜,猛將刀一舉,向後砍下,大喝一聲:『看刀。』土金渾未及防備,叫聲『不好』,把頭一偏,只聽得『咔嚓』一聲,把右肩甲卸下半邊,嚇得土金渾帶轉馬頭,敗進營去。趙英不捨,又放馬追來。剛剛追到離營不遠,恰值婁元帥與番僧在那裡掠陣,一見土金渾敗下,後面又有漢將追來,婁元帥急命吳鑾出陣救應。吳鑾領令,上馬出營,讓過土金渾,接著趙英,也不打話,交起手來。二將戰有三十多回合,正殺得難解難分,婁元帥便問土金渾:『來將因何這等凶勇?』土金渾道:『啟元帥,這是鎮守金雀關總兵趙英,本事不弱於李廣。』番僧笑道:『待貧僧暗助吳將軍一陣,除了敵將,元帥可速速催兵,取這金雀關。』元帥聽說,大喜道:『全仗仙師法力。』

番僧趁著二將殺在當場,忙在懷中取出一個水晶球子,托在掌上,口中念念有詞,對著球兒吹了一口氣,只見那球兒,從掌上如一道白毫,直衝上雲霄,落將下來,好比一個磨盤大的東西,向趙英頂門上蓋下來。趙英只顧與吳鑾廝殺,未及防備上面有妖術暗算,只聽『咕咚』一聲,可憐趙英連人帶馬,打成肉醬。番僧見球已取勝,把手一招,球仍收回,便叫:『元帥,還不點將取關,等待何時!』元帥聽說,急命哈虎、石家父子三人,統領大兵一萬,隨吳鑾去取金雀關。眾將得令,上馬如飛而去,趁勢追殺漢兵,一直殺到關口。關中無主,軍兵四散,俱已逃到銀燕關去了。

關門大開,吳鑾與眾將等先在關中等候,急急去報元帥,遠遠迎接。元帥一聞金雀關已得,心中大喜,便領了大隊人馬動身,一路旗幡招展,好不威風。到了關口,眾將迎接進關。入了總府坐定,先上眾將功勞簿。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擺酒慶功,款待番僧,又犒賞大小三軍,歇馬三日,就在燈下草成告捷本章,並將『天賜聖僧,助陣成功,請旨旌獎』的話也寫在上面,差官帶本到番,奏知狼主。這裡元帥又要拔寨起身,催馬前進,留將鎮守金雀,一路直奔銀燕而來。非只一日,正行之間,有探子報道:『前面離銀燕關不遠,請令定奪。』元帥吩咐安營紮寨,一聲令下,只聽得三聲大炮,紮下大營,便問:『哪位將軍前去抵關討戰?』有石慶真向前討令,元帥吩咐小心在意。

慶真領令,上馬帶兵,放炮出營,一馬沖至關前,高叫:『關上有能事者,快來會戰,若是武藝平常,早早獻關,免得打破關門,殺得雞犬不留。』守關軍士聞之,飛報與關主。這位關主,姓張名玉龍,身長一丈有餘,面如傅粉,年方二十以外,用一柄流金錘,有萬夫不當之勇,而且足智多謀。先見李廣破關進京待罪,說起趙英輕敵的話,只是跌足道:『金雀關休矣!』不時著探子打聽消息。忽見金雀關敗殘兵丁報來道:『主將陣亡,大關已失。』只嚇得魂不附體,知道番人指日就來攻關,一面打了告急求救的本章進京,一面知會鐵鴉關守將,同來協守,一面添了守兵、擂木、炮石、灰瓶等件,準備守關,並不出戰,每日早晚親自巡視一番,正是:

一人擋關,萬夫莫過。

這日正坐關中,思想鐵鴉兵到,同來協守,此關就不妨事了。忽見軍士急急前來報道:『關下有番將討戰。』張總兵吩咐:『免戰高懸,任他叫罵,休要睬他,爾等小心防守要緊。』軍士領令而去。張總兵見番兵已抵關外,不時親自巡查,四面城頭,十分嚴緊不表。

且言石慶真抵關討戰,並不見一人一騎出來。忽見挑出免戰牌,心中大怒,將免戰牌打碎,叫罵一日,仍無人出戰,只得回營繳令。元帥一連三日,打發將官討戰,關中無將出來會陣,心下甚是焦燥。慶真道:『此關非比雁門,元帥何不請聖僧使用法力,其關立破,省得有費時日。』元帥點頭,便向番僧求計,番僧道:『貧僧用法,不得已而用之,若不盡人力而為,專恃法術,恐怕有乾天怒。貧僧算定,只須元帥用一妙計,立破此關。』元帥點頭稱善。土金渾向前獻計道:『末將那時曾走過中國這條路的,過了此關,便是鐵鴉,鐵鴉過去,就是黃河,黃河一渡,便到東京。只怕守將不肯出戰,專候京中救兵;鐵鴉兵到,用來協守,以老我師。元帥何不假作回兵之勢?關上一見,自然把守鬆了,待末將偷進關中,放火為號,裡應外合,則關可破矣。』

元帥依言,吩咐大小三軍就此回兵,一聲令下,大炮驚天,退營三十里下寨。早有金雀關軍士,一見番兵退下,飛報張總兵。總兵心下十分疑惑,親到城頭一看,果見番兵退去,候了三日,不見動靜,方命軍士開關□樵。哪知土金渾改妝,混進關內,埋伏關中。□樵已畢,仍怕番兵到來攻打,急急將關門緊閉,把守甚嚴。不料到了三更時分,忽然番兵又到,架起大炮,四下攻打城池,張總兵心上甚是著忙。又見報道:『西邊草料上火起,燒得民房通天徹地的紅光,滿城哭聲震耳,北城又被番人用炮打破。』嚇得張總兵已知中計,急急上馬,殺出城去逃命。正遇土金渾,大踏步沖將過來,在火光中見一馬上將官,知是張總兵,趁其馬跑得急,不及防備,順手用刀砍倒馬足,總兵連人帶馬撞將下來,土金渾當即過來,順手取了首級。又殺到北城,砍倒十幾個軍土,那些軍士都逃命去了。土金渾迎接元帥大隊人馬進關,入了總兵府坐定,出榜安民,撲滅城內餘火。土金渾將首級獻功,元帥上了功勞簿,擺酒慶功,過了一宿,正要打點催軍前進,忽見番兵報來。未知所報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渡黃河妖風吹戰艦

圍京城怪石沖漢兵

詩曰:

一團妖氣逼東京,困住紫微暗吃驚。

媚主蛾眉先有兆,可憐傾國與傾城。

話說番兵報道:『啟元帥,今有鐵鴉關的人馬前來,要與張總兵報仇,抵關討戰,請令定奪。』元帥聞報,哈哈大笑道:『本帥正要起兵,去打鐵鴉,他反自來送死,正是天助俺成功也。』便問:『哪位將軍前去會陣?』有孫雲向前討令,元帥吩咐小心在意,孫雲領令而去。去不多時,大敗回關,帳前請罪。元帥又令哈虎出戰,也敗回關來。再令石慶真父子三人會陣,不到兩頓飯時候,慶真父子俱帶重傷敗回關來。元帥大吃一驚道:『這廝如何十分利害,連敗我數員大將,這還了得!』番僧道:『元帥不必焦躁,可再令吳將軍出馬誘敵,貧僧用法寶擒他便了。』元帥依言,命吳鑾帶兵出馬,只許敗不許勝,誘到陣前,好捉敵將。吳鑾領令而去,元帥同番僧眾將來到關前掠陣。只聽炮響三聲,吳鑾一馬當先,沖出關來,把來將一看,怎生打扮,但見他:

頭戴鑌鐵盔,面如鍋底灰,一雙銅鈴眼,

兩道掃帚眉,鼻孔如獅子,簸箕兩耳垂,

一張血盆口,長鬚亂一堆,穿件鐵葉甲,

腰大有兩圍,身長一丈六,坐下馬烏騅,

手執棗陽槊,當場有虎威。

吳鑾看畢,大喝一聲道:『來將可通下名來。』黃總兵道:『俺乃鎮守鐵鴉關總大老爺黃崇虎是也,天朝有何虧負於你,擅自興兵犯邊,奪關斬將,罪在不赦,今日本鎮前來,一個個還不下馬領死,等待何時?本鎮也不斬無名之將,可通下名來。』吳鑾通:『某乃單於國王駕前官拜征南婁元帥麾下左營都統吳鑾是也。我國已取你二關,一路勢如破竹,諒你這一孤關,保守尚且難支,還敢自來送死!』黃崇虎大怒道:『本鎮代同胞報仇,照槊罷!』一槊打來,吳鑾舉刀急架相還,二將一來一往,戰不到二十個回合,吳鑾把馬一轉,詐敗下去,直奔關門而來。崇虎不捨,大喝一聲:『番將往哪裡走?本鎮來取你的命也。』放馬追將下來。

番僧在關頭上,一見漢將追來,正中機謀,心中大喜,便在袖內取出一塊方磚在手,口中念念有詞,喝聲『起』,那塊磚起在半空,如萬道金光,射人眼目,直奔崇虎頂門落將下來。崇虎正趕間,忽見空中金光要落將下來,抬頭一看,嚇得魂不附體,連叫不好,正要帶轉馬頭敗回,說時遲那時快,那塊磚在空中已變萬千塊,如雨點一般打將下來,打得那些漢兵頭破血流,折臂斷腿,紛紛逃散,只剩了黃崇虎一人一騎,肩帶重傷,大敗下去。番僧收了法寶,便叫:『元帥還不調將追趕,催兵取關,等待何時!』元帥聽說,只留下一員副將,統領三千番兵在此守關,便率了大隊人馬,一直追將下來,真是馬不停蹄,人不歇甲,只追得黃總兵並不敢回關,落荒而走,繞道往京都告急去了,不表。

且言婁元帥的大兵抵了鐵鴉關外,但見關門大開,百姓紛紛亂竄,已知黃崇虎敗走,不曾回關,一直驅大兵入城駐紮,出榜安民,擺酒慶功,犒賞三軍。過宿一宵,忽見番王有旨到來,婁元帥就命擺下香案,率領眾將跪接旨意,只見宣旨官高聲誦道:

單於國王詔曰:茲接婁卿捷報,已破雁門,直抵

二關,又得天賜聖僧,法力高強,助朕成功,大兵到

處,一路勢如破竹,眼見昭君不難取,漢室不難得矣!

朕心欣慰,加封聖僧為護國上師,外賜婁卿蟒袍一領,

玉帶一圍,有功將土,敘功昇賞,眾軍士各賞糧米三

個月,欽哉謝恩。

婁元帥謝恩已畢,接過旨意,送了欽差回番,便商議要渡黃河,逼取東京之事。忽見探子報道:『啟稟元帥,黃河渡口對岸有千餘只戰船,排列森嚴,刀槍密佈,這邊岸下一隻船影全無,請令定奪。』元帥聞報,吩咐再去打探。便皺著眉頭,對眾將道:『本帥攻取東京,非渡黃河不可,大隊人馬須要許多戰船,方渡得過去,若是打造,一則遷延時日,二則材料全無,若是搶他戰船,又無赴水軍兵,況他那裡設備森嚴,也難下手,似此如何是好?』這一番話問得眾將泥塑木雕,並無計策回答。番僧在旁大笑道:『元帥何必懮心,只須貧僧兩個指頭,一口仙氣,管教他那邊戰船,一隻只吹將過來,讓我們大兵上船,好渡黃河去也。』元帥大喜道:『全仗仙師法力,只是我兵已深入重地,怕的勤王兵起,我兵腹背受敵,就了不得呢!望仙師事不宜遲,速速作法方妙。』番僧點頭道:『包管元帥明日有戰船到岸,以渡我兵。』元帥道:『仙師何以這等容易?』番僧道:『仙機不可泄漏,做過便知。』元帥也是將信將疑,又在關中歇了一日,到了三更時分,外面好大狂風也,怎見得,有詩為證:

狂風陣陣起平空,拔木搖山勢更凶。

捲起波濤騰萬里,隔江船隻影無蹤。

這是番僧三更作起妖法,使動怪風,吹散了對岸千隻戰船,不知淹死多少漢將漢兵,那些船在河內飄蕩,都奔這岸上泊著。

到了天明,早有探子報知元帥,元帥聞報大喜道:『仙師真妙用也。』便留五千人馬孫雲鎮守鐵鴉關,自同番僧率領大隊人馬,催兵出關,一直向黃河渡口進發,但見幾百號船隻,擺列岸口,預備現成。元帥吩咐眾將照著隊伍上船,不可爭先爭後,如違者斬。眾將得令而去。番兵也會弄船,扯起篷腳,搖動大櫓,趁著順風,如飛渡過黃河,一齊棄舟登岸,那些把守黃河兵將,被一夜狂風吹下河去,死的死,跑的跑,所以此刻並無一人在此把守,任番兵過來,無人阻擋。元帥只留兵一萬,與哈虎看管船隻,以作歸路,這裡率了大隊人馬,逼進京師。

未知可曾取得昭君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漢帝嚇倒金鑾殿

張相獻計假昭君

詩曰:

只為美人一點癡,奸邪獻計欲分離。

任他巧獻瞞天智,是假難真未許欺。

話說婁元帥率領大隊人馬渡過黃河,一路還有許多關隘,皆知不能抵敵,俱望風歸順。這是婁元帥軍令嚴明,禁止三軍,不許騷擾百姓,秋毫無犯,且自慢表。

再言李廣,自雁門關失守,帶了家眷,急急逃回京都,將家眷送回府第,獨自進京,繳印待罪。漢王還未退朝,忽見黃門官啟奏道:『今有鎮奪雁門關大將軍李廣,待罪午門,請旨定奪。』漢王聞奏,忙將李廣召進。俯伏金階,口稱罪臣,便將番兵打破的話,奏了一遍。漢王大吃一驚,便道:『李卿,你一門為國陣亡,情實可憫,縱雁門關失守,非爾之過,卿可帶罪立功。』李廣謝恩退下。如今失了雁門,好不懮心,正待要點將去救雁門關,奈朝無良將,一面著兵部用火牌行文各處關隘,緊防番人。此旨未下,又見黃門官啟奏道:『金雀、銀燕、鐵鴉三關,俱已失守,番兵已渡黃河過來了。只剩鐵鴉守將黃崇虎,逃得性命來京,亦待罪午門,請旨定奪。』只嚇得漢王連連跌足道:『可恨奸賊毛延壽,逃到番邦,唆動兵鋒,惹起禍根不小。且住,黃河非戰船莫渡,隔岸船隻俱無,這般設備甚嚴,怎任番兵渡河過來呢?』便把黃崇虎召進盤問。崇虎奏道:『臣聞得番營有一妖僧,善使妖法,火燒雁門,寶傷守將,妖風吹散戰船,淹死多少人馬,將船吹到對岸,皆是妖僧使的邪術。』漢王連聲嘆氣道:『莫非天亡漢室,使妖人以亂中華耶!』

正下旨吩咐皇城守將,各門用心把守,未及多時,黃門官又急急啟奏道:『萬歲,不好了!番人已直逼皇城,團團圍住,架起火炮,四面攻打,還不住半空中有大頑石飛來,打得這些守城軍士,頭破血流,哭聲連天。只聽番人口中單要昭君娘娘,萬事全休,若半字不肯,定要打破皇城。』只嚇得漢王魂不在身,坐不穩交椅,幾乎跌倒,幸有內侍扶住。但見漢王大叫道:『孤的萬里江山,大事去也!』忙問兩班文武:『番兵已臨城下,破在旦夕,哪位卿家代朕分懮,能把番兵退了,保住山河,不但官上加官,且七歲孩童,加以顯職,九歲女子,也受皇恩,孤不食言。』漢王朝下問了幾聲,但見文官好似泥塑,武將如同木雕,面面相視,並不回奏。惱得漢王心中大怒,拍著龍案,指著兩班文武大罵道:『常言:養軍千日,用在一朝。你們這班沒用臣子,一個個貪生怕死,難道叫孤把江山白白送與別人麼?』問得兩旁文武各翻眼睛,仍是束手無策。

漢王正煩惱,左班中閃出兵部尚書張元伯,跪倒金階,口稱:『我主,臣有短表,冒奏天顏,臣該萬死,望我主赦臣一死罪,方敢奏明。』漢王道:『赦卿無罪,速速奏來。』張元伯奏道:『現在番兵已臨城下,事在危急,文不能展一破敵之策,武不能施一退兵之計,君臣何能坐視江山不保?』漢王道:『張卿有何妙計,可退番兵?』元伯奏道:『我主只消遣一能臣,可到城頭,與番人打話,問他起兵到此,還是單為人圖而來,還是不單為人圖而來,看他怎樣回答。』漢王道:『卿家問他,是什麼意思?』元伯道:『他若單為人圖而來,單要昭君便可退兵,臣自有瞞天之計,代主分懮,若不專為人圖而來,既想得人,還要得地,那時便要費一番大手腳了。只看他如何對答,再作較量。』漢王道:『一客不煩二主,就煩張卿代孤一行便了。』元伯不敢推卻,領了漢王旨意,退出朝門,上了高頭駿馬,一馬當先,到了城頭,向下一看,番邦人馬勢如潮湧,好不利害!怎見得,但見那:

旗分五色,陣列八方,盔甲鮮明,刀槍密佈。一

個個番將,頭上飄雉尾;一對對番卒,額前紮勇巾。

戰場上馬蹄亂奔,炮架中轟聲震耳,不住地哵哵吹上

下,無數的金鼓響高低,紮住了一帶萬馬營,排定了

千層牛皮帳。

看畢,向城下大叫一聲:『番軍聽著,大漢天子差了張兵部,前來與爾主帥答話,快快通報。』番軍聽說,不敢怠慢,忙報知婁元帥。元帥聞報,同了番僧上馬,帶領眾將,一馬沖到城下,高叫:『南朝有何話說?』元伯道:『將軍此來,還是專為人圖,不專為人圖,兩事望乞見教。』元伯這一句話,倒問住了元帥。元帥在馬上沈吟不答,回頭便向番僧叫聲:『仙師,本帥若回他單為人圖而來,他只獻出昭君,便要退兵,只可惜中原地界,大兵難得到此,若不並取漢室天下,再要想到中原,便費力了,望仙師斟酌回復他的話。』番僧道:『據貧僧捏指算來,漢室氣數未終,江山不應為他人所有,元帥何不將計就計,只要獻出昭君,歸報狼主,以便班師歸國,若要取漢室天下,只好待時而動。』婁元帥道:『仙師所論,開我茅塞,如此回他便了。』一馬當先,高叫:『城上張兵部聽著,本帥奉狼主旨意,統兵到此,只要獻出昭君,並不取漢室寸土,即可退兵,如爾等再要抗拒,本帥即要發兵攻城了。』元伯道:『將軍且請息怒,我等已奏知天子,情願將昭君獻出,一則將軍便要退兵五十里,以安百姓,二則雁門關以內地方,仍退回中國管轄,依此兩件,即日獻出昭君,進與爾狼主。』婁元帥道:『如果獻出昭君,兩件事俱可相依,如不相信,折箭為誓。你不要用緩兵之計,哄誘本帥,那時翻轉面皮,不但要人,而且要地了。且問你昭君何時送出?』元伯道:『將軍兵一退下,即刻將昭君親送到營,斷不食言。』婁元帥聽說,便把令旗一展,將兵退至五十里,紮下營盤等候。元伯見番兵已退,急急催馬下城,到了午門下馬,進朝交旨,回奏:『番人只要獻出昭君,不要寸土,臣已依允,大兵已退遠了,立候一信。』漢王便問:『張卿,有何妙計?』未知元伯說出什麼計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番人班師歸本國

大封功臣見美人

詩曰:

由來好色動干戈,折將損兵費許多。

此日功成歸故國,琴瑟依舊未調和。

話說元伯見漢王問計,便回奏道:『番人圍城,非為別事,只因人圖起的禍根,難道我主認真將昭君獻與北番麼?』漢王道:『依卿便怎麼樣呢?』元伯道:『只消我主傳一道旨意,宮中去擇其相似昭君容貌者,充做昭君,當面囑咐此女,叫她休要泄漏,待臣送到番營,那邊兵將怎知真假,只等番兵一退,他自然將侵佔地方歸還我主,我主速速點將增兵,把守各處關隘,以防番人,再等他歸國,辨出昭君真假,我國防備甚嚴,也就不怕番人攻打了。』漢王點頭稱善,即刻傳旨。正宮選一年輕女妃來到殿前,朝見漢王,漢王又當面囑咐一番,命她改了北裝,外賜嬪妃八名,三百兒郎護送,就差張元伯親自送到番營交代。又叫聲:『張卿,到番營交代之時,一則要不失大國之禮,二則叫他將地方侵佔過去的交割清楚,三則煩張卿明押暗解護送番人出了雁門關,以免一路官民騷擾,回朝之日,另當昇賞。』張元伯謝恩領旨,將假昭君用香輦坐上出朝,元伯上馬,帶了三百御林軍,護送假昭君出了皇城,一路奔番營而來,且自慢表。

再言漢王打發元伯去後,心才略放,又命李廣添兵五萬,戰將二十員,遠遠隨後,到雁門關鎮守,待罪立功。鐵鴉關仍命黃崇虎添兵鎮守,待罪立功。金雀、銀燕二關,著兵部速放能將去鎮守。一聲旨下,李廣等謝恩出朝,急忙點兵選將,各自隨後去奔關隘鎮守。這是番人退出雁門的事情,書中先交代明白。

隻言張元伯將假昭君一路送至五十里外,到了番營,早有小番報知婁元帥。元帥聞知昭君已到,率領眾將等出迎。元伯也下馬,大喝一聲道:『昭君娘娘既到爾等營中,即是爾等國母,爾等竟不擺香案跪接,大失君臣體統。』慌得婁元帥急命番軍重將香案擺下,率領眾將跪接娘娘,一齊口稱:『願娘娘千歲。』上面嬪妃一旁代呼平身。婁元帥等站起,請娘娘下輦進營。元帥與眾將一見此女,端在美貌,不分真假,暗自稱贊道:『好一位美貌娘娘!怪不得狼主為了此女,費了許多錢糧,折了許多兵馬,今日方得成功到手,也算天緣配合了。』

不言兵將心內贊賞,且表婁元帥將昭君接進後帳款待,又將張元伯邀至帳內見禮,分賓坐定,也不用茶,即擺酒款待張兵部,又犒賞三百護送兒郎,營中大吹大擂,好不十分熱鬧。席間,張兵部談起奉旨送娘娘出雁門關一事,婁元帥大笑道:『漢王非差大人護送娘娘,是要大人來取回關隘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若要同行,何妨奉陪。』這一席話說得張兵部也哈哈大笑,只等席終,把兵部留在營中,過宿一宵。次日,元帥傳令大小三軍,吩咐放炮起行。一聲令下,那些兵將好不歡天喜地,正是:

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

番兵在路歸心似箭,巴不得兼程而進,渡過黃河,仍將戰船交代張元伯清點;過了幾處關隘,俱撤回守將,仍將地方退還中國。非止一日,早到雁門關,婁元帥紮住營盤,便對張元伯道:『所有我國佔過關隘,請大人查清冊籍,不勞遠送了。』元伯道:『我告辭娘娘,好復旨去的。』說罷走到昭君面前,叫聲:『娘娘,一路須要保重,不必悲傷,臣是要回去了。』假昭君故意掩淚哭了幾聲道:『漢王好狠心人也,你回朝代我上復漢王,叫他今生休想哀家見面了。』說罷,哀哀啼哭。元伯假意安慰一番,便道:『老臣就此告別娘娘了。』說罷退出。婁元帥也將雁門交代明白,率領大隊人馬,放炮出關。元伯送至關外,看見番兵去遠,回關將關門緊閉。住了幾日,方見李廣領了人馬到關,元伯又交代清楚,告別李元帥,帶了隨身家將,回京復旨去了。這裡李元帥重整關隘,修理城垣,添兵防守不表。

且言婁元帥自得昭君,建了大功,一路歸國,心中好不興頭,帶領大隊番兵,離了雁門關,一直奔番邦而來。路上並無耽擱,早到番邦,將大兵紮在城外,便同番僧隨著假昭君先進城來。番僧在館驛住下,婁元帥來到午門,正值番王未曾退朝。有黃門官奏道:『今有征南婁大元帥,取得昭君,奏凱回朝,現在午門候旨,請旨定奪。』番王聞奏大喜,召進婁元帥,俯伏金階,先呈上功勞簿,番王取上,一一看過。又問:『聖僧與昭君今在哪裡?』婁元帥道:『聖僧在館驛暫住。昭君現在民房暫住,候旨定奪。』番王道:『聖僧不敢令其朝見,可命衛丞相代朕恭請在伏龍寺居住,容日朕再詣寺謁見。』一聲旨下,衛相領旨而去。番王又道:『難為婁卿與眾將等費盡心機,取得昭君回國,功勞甚大,卿等聽朕加封:今封丞相婁裡受為哈番一等伯,外賜黃金五百兩、珍珠二粒、貂皮四張、團龍馬褂一件。吳鑾今已將功摺罪,仍加封提督,並石慶真不避矢石,征戰有功,封為兵部尚書,長子慶龍,封為左驤騎大將軍。次子慶虎,封為右驤騎大將軍,土金渾封為左營都督,哈虎封為右營都督,孫雲封為中營都督,陣亡將士雅裡托、甘奇等,俱照原職加封三級,蔭一子世職,入功臣廟,配享春秋二祭,以下有功將士,俱給錢糧三月,免差一年,陣亡將士,著有司優恤其家。』

加封已畢,婁元帥等謝恩,站過一旁。番王又叫聲:『毛卿聽旨。』毛延壽出班俯伏。番王道:『卿舉薦將帥有功,加昇三級,外賜黃金百兩、貂皮二張,以酬卿勞。』延壽謝恩退下。番王對著眾文武道:『孤為昭君,費盡許多心機,今日纔能到手,可以晚年娛樂心情也。』旨下:『召王昭君進見孤王。』婁元帥領旨,不敢怠慢,如飛將昭君召進午門,八個宮娥扶到金鑾,裊娜身材,慢慢走到殿上,可笑一個如飢如渴的番王,眼巴巴朝下細看昭君。未知可曾看出破綻,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對圖畫假美露破綻

指真形延壽進佞言

詩曰:

常言好事多磨折,歡喜十分又變懮。

花樣情形成幻影,非關容貌不風流。

話說番王日夜思想昭君,今見昭君來到殿上,身子已酥了半邊,把一雙餓饞眼巴巴望著下面,見她輕移蓮步上來,此刻也辨不出昭君真假,細細把昭君定睛一看,但見她:

一頂珠冠翠滿頭,雙飄雉尾掛紅袍。

八寶宮裝穿身上,鳳翅羅袖是綾綢。

步步蓮花踏地下,不滿三寸鳳勾頭。

粉臉好比瓜子樣,淡掃蛾眉襯杏眸。

桃腮兩頰紅如許,小口一點用脂揉。

雖無昭君真面目,身材卻也頗風流。

番王看畢,只見昭君走到殿上,輕攏鳳袖,口露歌喉,叫聲:『狼主在上,漢女昭君願我主千歲。』番王聽得這一聲稱呼,心中已十分大喜,又見她拜倒金階,連叫:『美人平身,抬起頭來。』假昭君領旨,口呼千千歲,把頭抬起。番王伏在桌案上面,近前再把她細細一看,口內不言,心下暗想:『孤看此女,雖也有幾分容貌,不比人圖上畫的昭君,生得十分絕色,筆難描畫,世上難尋,若論此女的容貌,就是昭君,也不稀罕了,且將毛卿一問便知。』叫聲:『毛卿何在?』延壽出班俯伏道:『臣在此伺候。』番王指著下面假昭君問道:『毛卿,你的畫圖獻的昭君,不亞仙女下凡,如何此女不似人圖模樣?卿且細細看來,明白回奏。』

延壽領旨,下來細細把假昭君一看,大吃一驚道:『果不是王氏昭君,被漢君臣掉了包也。』暗叫一聲道:『漢王,你將假昭君搪塞,不過要退番兵,權救燃眉之急,你只哄得北地君臣,怎哄得俺毛延壽?難道你不把真昭君獻出,就罷了不成!只消俺舌尖兒動動,漢王呀,叫你的愁帽子又戴將起來呢!且住,漢王無故殺俺滿門,俺與他有血海之仇,怎麼不報?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待俺用激將計激惱番王便了。』想定主意,回奏番王道:『據臣細看,此女不是昭君,分明漢王不捨昭君,故將假的欺哄我主,我主可將假的鎖禁冷宮,再提大兵到天朝去,定要漢王獻出真昭君,方成國體,我主若是依樣葫蘆,未免遺笑他國。』番王聞奏,好似火上添油,由不得心頭火起,吩咐:『將假昭君並八個妃女,鎖禁冷宮,三百護軍,一概坑殺。』一聲旨下,早已見殿前武士領旨行事去了。

番王在殿上怒猶未息,喝罵丞相婁裡受:『汝來欺哄寡人,分明侮君慢功,該當何罪!』嚇得婁相魂不附體,俯伏金階,不敢分辯,只是叩頭,連稱:『臣該萬死!』番王在殿上,越想越惱,喝叫兩旁武士:『將婁裡受推出午門斬首。』一聲旨下,武士近前,把婁相剝去冠帶,正要推出午門典刑,嚇得兩旁文武俱皆失色。毛相在旁,暗想:『不好了,這是我舉薦不力,何能不出班保本?』連忙高叫:『刀下留人。』一面跪下保本道:『啟我主,婁相雖因不辨昭君真假,擅自退兵,難免失察之罪,總是南蠻哄誘,一時失錯,還望我主格外開恩。』番王聞奏,冷笑幾聲道:『孤因吳鑾出兵不力,是以革去元帥,蒙卿舉薦婁裡受以重任,掛帥征南,應當不負孤之所託,取得昭君回來,理應敘功昇賞,今都是一派瞞天巧計,欺君冒功,罪不在赦,卿也是舉薦不力,難保自身無罪,還要代他保本麼?』這一席話,說得毛延壽無言回答,滿面通紅,不敢再奏,諾諾連聲退下。兩班文武見番王不準延壽的保,大家嚇得面面相覷,又撇不過同朝情分,只得一齊跪下,代婁相保本,惱得番王十分大怒,把龍案一拍道:『若再有人代婁裡受保本者,一並問斬。』一聲令下,嚇得眾文武面如土色,大家沒趣,站起分立兩旁。可憐婁丞相無辜加罪,可有一比,好似那:

燈盡五更剛入夢,誰來添火送油人。

午門外到了一個救星,乃是衛律,領了番王旨意,迎請番僧到伏龍寺供養,口宣聖諭,不敢當仙師朝見,容日番王到寺親來謁見。到了寺中,自有寺內眾僧款待。衛律告別,要去復旨,番僧叫聲:『且慢,貧僧到午門,要救一根擎天玉樁,不得不同你走一遭也。』衛律便問:『仙師,是哪一個?』番僧道:『到彼自知,不必下問。』衛律道:『仙師用法駕去,還是坐騎去?』番僧道:『走走好。』衛律也不敢坐騎,只得陪著同行。到了午門,一見婁相正要典刑,大吃一驚,問其緣故,纔知為假昭君問罪。衛律便問:『滿朝文武,難道無人保本麼?』黃門官代答道:『誰不保本?無奈王爺不準,一定要斬。』衛律暗贊仙師真神人也。番僧便叫:『刀下留人!衛相可前去通報爾主,說貧僧要見。』衛律答應,進了午門,俯伏金階,先繳過旨意,便說:『聖僧現在午門,要見我主,請旨定奪。』

番王聞奏,慌得下了龍床,率領文武親自出迎,將番僧迎到殿上見禮,分賓主殿兩旁擺對坐坐定。番王又命眾文武拜見聖僧已畢,便道:『多蒙仙師法駕惠臨,大施佛力,以助我國成功,孤之幸也!孤還未曾到寺進謁仙師,反勞仙師大駕,孤心何安!』番僧道:『承蒙王爺獎諭,貧僧羞愧之至,只是勞而無功,王爺理應問罪,何敢稱功。』番王連說不敢。番僧道:『我主不可重女色而殺一大將,但緣分有遲有速,何可勉強得來?今日取得昭君是假的,被他一時哄誘,非主帥之過,雖貧僧捏算有准,尚且顛倒陰陽,還望我主看貧僧薄麵,救了婁相之罪,令提一支人馬,帶罪立功,包在貧僧身上,定有真昭君與王爺會面便了。貧僧有偈語四句,奉贈王爺。』番王聽了,連稱請教。番僧道:

『意外姻緣容易得,調和琴瑟最難求。

洋洋白水皆天定,空惹想思一段愁。』說畢,番王求問詩意,番僧道:『天機不可泄漏,日後便知,我主可赦婁相之罪罷。』未知肯與不肯,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二犯雁門驚魂膽

一紙戰書逼美人

詩曰:

奪人玩好理非宜,逞己英雄事亦奇。

只為輕車就熟地,不談事理便相欺。

話說番王見聖僧討情,不好推卻,只得旨下赦轉婁丞相,還了他冠帶進朝,先謝聖僧,後謝狼主不斬之恩,站立一旁。番王便吩咐安排素宴,就在殿上款待聖僧。席間,問起出兵之事,番僧道:『兵貴神速,明日就是黃道良辰,便可出兵。』番王道:『此去兵抵中國,不但要人,還想得地,聖僧代孤算一算,不知可有此福分否?』番僧聽說,笑而不答。番王連問幾聲,番僧道:『王爺不必癡心,大兵此去,不勞進雁門關,自有真昭君來到番邦了。』番王也是將信將疑,不好下問,只願得了昭君,也就心滿意足了,那得地的話,不過是額外要求。又叫聲:『仙師,此一番出兵,不勞仙師遠涉風塵,只專責婁卿一人,帶罪立功。』番僧道:『貧僧發心既來幫助王爺,焉敢辭勞不去?也要去帶罪立功呢。』番王道:『聖僧言重了,只是屢勞仙駕,孤心何安!』番僧道:『貧僧與王爺有緣,理當效勞。』說罷,番王陪著番僧,吃過素宴。撤去,番僧便請番王高登大寶點將,以便明日五鼓好起兵動身。番王道:『仙師在此,孤怎敢擅居上座?』番僧道:『朝儀不可失,王爺不必過謙,請登大寶便了。』番王道:『仙師吩咐,孤王得罪了。』

說罷站起,居了正位,番僧坐列案旁。番王叫聲:『婁卿聽旨。』婁裡受俯伏金階道:『臣在此伺候。』番王道:『卿可帶罪立功,仍同仙師領了眾將,帶二十萬大兵前去,直犯雁門,有了昭君,方可退兵。仍將人圖帶去對驗,再不可大意,以誤國家大事,取罪未便。』說罷,便命內監入宮,取原人圖出來,交與婁相。婁相接過人圖,謝恩退立一旁。番王命內侍撤金蓮寶炬,送聖僧到寺。番僧告別番王出朝,回他伏龍寺安歇。番王退朝,文武各散。

一宿已過,次日五鼓,婁元帥下了教場,先點過二十萬精兵,又點哈虎為前部先鋒:『帶兵一萬先抵雁門,候本帥大隊到了開兵。』哈虎領令而去。仍點吳鑾、土金渾、孫雲、石慶真、慶龍、慶虎等,隨軍聽用,忙打發差官到伏龍寺恭請聖僧,一同起馬。不多時,番僧已到教場,婁元帥率領眾將迎接,即時祭旗放炮,上馬起兵,離了教場,也不用辭王別駕,一直出了番城。一路上旌旗浩蕩,馬壯人強,又奔雁門關而來。不表。

且言李元帥雖蒙聖恩,復守此關,添兵把守,刻刻懮慮:『張元伯瞞天之計,只可哄誘一時,怕只怕毛賊在彼,是認得昭君的,倘看出破綻,番王未必甘心,又要動起一番大幹戈呢!且住,若是英雄上將,某雖年邁,還可以力敵萬夫,只是妖法十分利害,這便怎處?哎!總是國運將衰,妖氣擾動,不很利於國家呢!』正在嘆息,忽聽關外沖天九聲大炮,不覺大吃一驚。早見守城軍士急急前來報道:『啟元帥,不好了,番人又領了大隊人馬,離關不遠了,請令定奪。』李元帥本是驚弓之鳥,一聞此信,只嚇得面如土色,即傳令大小將官,小心緊守關門,以防番人攻打。自己項盔貫甲,上了馬,手執鋼槍,率領眾將等來到城頭,遠遠向城下一望,見那些番兵如同螻蟻一般,湧湧而來,好不利害,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一陣貔貅湧似潮,人強馬壯戰旗飄。

聞聲振耳驚天炮,裊裊青煙透九霄。

李元帥看畢,即刻下了城頭,回到帥府,與眾將商議道:『你看番人,這般兵湧將猛,若與對敵,只怕寡不敵眾;若是堅守,又怕他使起妖術,來破此關,諸位將軍,可出一奇計,保守關門。』眾將未及回答,又見軍士報道:『啟元帥,今有番人差了先鋒抵關討戰,口稱漢主欺人,將假昭君蒙混他主,甚是無禮,今復統大兵到此,來取真昭君,快快獻出,即刻退兵,如再遲延,一定殺盡關中,雞犬不留,請令定奪。』元帥聞報,吃驚不小:『若差將會陣,也是勞而無功。且住,待本帥親上城頭,與番將答話,不如用緩兵之計,打本進京,請旨定奪便了。』主意已定,又上馬端兵,帶領眾將等來到北城,向下面高叫一聲:『番人太不知足!爾等破關圍城,斬將侵地,全無君臣之禮,我主仁慈,格外寬恩,並不加罪爾等,又把昭君賞賜爾國,也算心滿意足了,如何今日又提兵到此猖狂,難道藐視中國絕無能人麼?』哈虎大喝一聲道:『李廣,你只知責人,不知責己,我狼主以誠心待人,不施奸詐,爾主反一派詭計多端,捨不得真昭君獻出,只將假昭君哄誘我等退兵。如今機關已破,誰是誰非,自有公論,反說我等屢次犯邊麼?』李元帥道:『昭君真假,本帥並不知情,若昭君果是假的,屈在我主,也不必決戰會陣,傷害生靈,待本帥急急打本進京,奏知我主,自當奉復,不卜將軍意下如何?』哈虎見李廣言之有理,便道:『將軍所論,理當遵命,奈本先行不能做主,且少待,容稟知我國元帥,請令定奪。』

說罷,帶兵回營,下馬進帳,便把李廣的話一一稟知元帥,元帥便請問番僧,番僧道:『李廣所說之話,深合為將之道,很可依得,只消元帥打一紙戰書進關,叫李廣一併進與他主子,使漢王一看,若是知機,獻出真昭君,不動干戈,也就罷了,若再支吾,那時也難怪我國破關斬將了。元帥只管放心,諒真昭君也不怕飛上天去,包在貧僧身上。』元帥點頭稱善,取過文房四寶,寫了一封戰書,交與哈虎。哈虎領令上馬,一馬沖到關前,高叫:『李廣聽著,今奉元帥之令,准爾所請,且不攻關,現有戰書一紙,叫爾帶進京都,呈與爾主,速速獻出真昭君,猶不失兩家和好。』說罷,把戰書搭在箭上,扯滿雕弓,叫聲:『李廣看箭!』射上城頭。李廣眼快接住,見哈虎在馬上把手一拱,叫聲:『再會罷!』帶兵回營去了。李元帥下城回了帥府,急急寫書,並一紙戰書,飛星差官進京,呈與漢王。未知漢王可能獻出真昭君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保江山苦捨昭君

和番邦哭別天子

詩曰:

月缺雲浮不見蹤,因何此夜減花容。

□娥妒煞昭君怨,不恨奸臣只恨儂。

話說漢王那日正坐早朝,兩班文武朝參已畢,忽見黃門官啟奏道:『今有鎮守雁門關大元帥李廣,差官打本進京,恭呈御覽。』說罷,把本呈上。有內侍接過,在龍案上展開。漢王未曾看本,心上生疑道:『李廣又有什麼本到來,莫非張元伯的瞞天之計,消息已露,又有番人攻關麼?且將李廣奏本一看,便見分曉。』想罷,定下龍睛,從頭細細一看,只見上寫:

欽命鎮守雁門關大元帥,臣李廣誠惶誠恐謹稟:

從來古之立國,保民為先,土地次之,百姓不傷,土

地不踐,則根本永堅,江山永固矣!若雲內作色荒,

外作兵荒,有一於此,未或不亡。今我主立一心之愛,

不捨昭君,以假為真,機關已露,番兵又至,以圖為

證,指名要人,關如危卵。臣用緩兵之計止住番人,

恭呈緊急本章,但不知我主以江山為重乎?昭君重乎?

重昭君而捨江山,臣惟決一死戰,以報我主;重江山

而捨昭君,割私愛以定太平,行止望乞聖裁,臣冒死

直陳,待命斧鉞。並附呈番人戰書一紙,恭呈御覽,

候旨定奪。

漢王看畢李廣表章,已知消息已露,嚇得魂不在身。又見番人下了戰書到來,越發心驚肉戰,於是戰抖抖地把番人戰書打開一看,只見上寫道:

欽命征南大無帥婁致書於大漢皇帝駕前:竊聞立

國之君,全以真誠為主,從未有詭計百出,以詐待人

者也。今瞞天之計已破,權宜之心不端,只可蒙混於

旦夕,難免顯露於目前。仰知我主日夜思想昭君,一

日昭君不到我國,一日不肯罷兵者也。今又帶兵二十

萬,戰將百員,候於雁門關,若是知機,快將真昭君

獻出,我國即刻罷兵,永為和好;若再抵拒,大兵到

日,得人得地,玉石俱焚。特具戰書,附表投上,或

和或戰,立候一決,我國列兵以待。

漢王看罷戰書,只嚇得渾身汗淋,暗想:『朝中又無能將,李廣又難破敵,張元伯瞞天之計已成畫餅,番人屢次興兵,攪亂中國,便叫怎麼好!』再看兩旁文武,並無一個出班獻計,漢王在殿上坐得沒趣,散了朝中文武,退人西宮。有昭君接駕,到了宮中坐定,一見漢王眉頭不展,面帶懮容,便問道:『陛下每日回宮,還有笑容,因何今日這等煩惱。』漢王見問,連嘆了幾口氣,叫聲:『賢妃,孤不見你,倒也罷了,只見了你,如刀刺心。』昭君聽說,吃了一驚,急問:『陛下,卻是為何?』漢王道:『美人不知外邊之事:只因放走了毛延壽,把你人圖進與番王,番王屢次興兵,來討妃子,叫孤怎生割捨?故點了幾次人馬,到雁門關去退番兵。哪知番兵十分利害,李陵中他詭計,致被捉去,百花女遭箭喪身,李虎被困陣亡,又差蘇武和番,一去並無音信。只剩了老將李廣,把住雁門,又被番人用妖法破了雁門,李廣逃走,到京待罪。番兵殺進關來,一路勢如破竹,傷了許多兵馬,折了若干錢糧,反將帝京團團圍住。幸有張元伯獻一瞞天之計,在宮中選一宮女,充著美人前去,倒也退了番兵。誰知奸人毛賊在彼,看出破綻,今又帶了人圖為證,統領大隊人馬,在雁門等候,一口一聲定要真昭君,方肯罷兵。如今已將戰書打入天朝,立候信息。美人呀!怕只怕南北江山,東西土地,不久要屬番人了,怎叫寡人心內不焦?番人屢次興兵,皆因美人起見,你我一對好鴛鴦,難保不活分離了!』

昭君聽了漢王一番言語,只嚇得乾刀剮腹,萬箭穿心,由不得一陣悲傷,腮邊亂流珠淚,只叫一聲:『奴好命苦也!陛下呀,前朝後代,並不聞一朝人主,白白將妻子送與外邦,這是他要一個,就送一個,若要兩個,就送一雙麼?陛下太忍心了,可憐奴與陛下夢裡相思,未滿一年,到今日就要拋棄奴家了。』

昭君說到傷心之處,抓住龍袍,放聲大哭。漢王一見,也是龍淚頻傾,心內暗想:『三宮六院的妃子,總不及昭君的絕世姿容,叫孤怎生割捨?且住,番人不得昭君,不肯退兵,而且妖術十分利害,倘再哄誘,番人一時打破關門,殺到京城,孤的江山就有些不妙了!況李廣本上勸孤以江山為重,不可溺愛私情而棄祖宗萬年基業,老將句句金石良言,孤豈不知?只是見了美人,一時心有不能割捨,叫孤怎生說得出口?罷罷!到此刻,事在危急,也說得了。』便叫聲:『美人,休要悲傷,孤有個兩全之計,美人休怪,說與你聽。』昭君含悲便問:『陛下,計將安出?』漢王道:『番人犯邊,非因別事,只要放出美人,便可退兵,美人權且應允和番,暫住雁門等候幾日,孤這裡急急調取天下百萬雄兵,千員猛將,待孤御駕親征,不分星夜,趕到北方來救美人,不知美人意下若何?總是大家商議,可行則行,可止則止,美人不要生氣。』

漢王這一席話,雖說得婉婉款款,哪知昭君是個聰明女子,十分靈巧,一聞漢王有捨她之言,哭哭啼啼叫聲:『陛下,你今日把此話哄奴去和番,分明是線斷風箏,往日恩情多丟在東洋大海去了。常言:烈女不配二夫。奴和陛下既結鴛鴦,焉肯留此臭名,又伴他人?罷!罷!奴曉得陛下既忍捨奴,還去統什麼兵,點什麼將?倒不如奴尋一個自盡,全奴名節,羞煞北番君臣,一向枉費奸心。』說罷,急站起身要扯壁上龍泉自刎,只嚇得漢王向前一把抱住。未知可能救得昭君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辭父母十分難捨

拜皇后萬箭攢心

詩曰:

抬頭吳越與秦楚,又見梁唐晉漢周。

世事只從忙裡老,人生何日心纔休。

話說漢王見昭君要拔劍自刎,只嚇得魂飛天外,急急向前奪過寶劍,擲於地下,抱住昭君,叫聲:『美人,你若要完全名節,自盡倒也罷了,倘若番人到來,要索美人,豈不難為了孤王?孤的江山全靠於你,你若要尋短見,連孤性命也活不成了。』說罷,紛紛龍淚下流,昭君倒在漢王懷內,哭啼啼叫聲:『陛下呀,你竟是個負心漢,坐什九五,枉管萬民!你為萬里江山,不調兵遣將去退番人,倒把奴做個煙粉奴供獻外邦;你不念枕上恩情,倒也罷了,只怕鄰邦知道,羞也要羞死陛下了。既是陛下為了江山,肯捨奴家,奴也忍恥偷生,向北而行,妾在雁門等候陛下,陛下若是忍心,奴死九泉也不瞑目。奴雖一時救了陛下之急,斷不失身他人,若是改口,毛孔出血,永墜寒冰。』說罷,又是一陣傷心,暈倒漢王懷內,嚇得漢王連叫:『美人醒來。』過了一會,方纔甦醒,看看漢王,並不放聲。漢王含悲叫聲:『美人,非怪孤王忍心捨你,只恨毛賊,挑唆番王,定要美人,孤被十分逼迫,硬著心腸捨你,撇得寡人好不孤淒也!』

漢王正在與昭君敘分別之苦,又見內侍報道:『啟萬歲,今日兵部一連接了雁門緊急三報,十分緊迫,請旨定奪,眾文武俱請聖上臨朝,切不可溺愛私情,捨卻江山。』漢王聽說,只是跌足大哭道:『怎麼好!』又想一會:『罷罷!也說不得了!』吩咐內待:『傳旨與兵部知道,速速行火牌,飛遞雁門關,諭知守將李廣,叫番將退兵三十里外等候,准於二月二十七日午刻起程,送娘娘出塞和番,並召李廣與番使來京商議。』一聲旨下,內侍答應而去。

漢王又叫聲:『美人,少要悲傷,你須原諒孤的苦衷,出於無奈。』說罷,淚如雨下。昭君道:『陛下呀,妾今和番,不比當年延壽到越州召奴為妃,名是香的;今雖為國家出力,名是臭的,徒使天下人恥笑。』說罷,放聲大哭。漢王叫聲:『妃子,事已如此,且請開懷。』吩咐擺宴,代娘娘餞行。內侍領旨擺宴,漢王與昭君照席坐定,這杯分離酒,哪裡吃得下去?昭君道:『奴今在路,千山萬水,受盡辛苦;陛下是三宮六院,心暢心情。奴好比一堆糞土,棄之不惜了。』漢王道:『美人說哪裡話來!多仗你這一根擎天玉柱,救孤萬里江山,就是我朝歷代祖宗,也感激不盡矣!』昭君道:『妾今和番後,不知陛下可想妾麼?』漢王道:『美人為孤出力,孤焉敢忘恩,怎不把美人刻刻在心?只是今晚與美人吃杯分離酒,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時,纔得面晤呢!』

昭君聽說,只是苦在心頭,與漢王說了一夜,不覺已是五更,漢王別了昭君,臨朝聚集兩班文武。朝參已畢,即下旨:『令王昭君出塞和番。』文武聽說,俱皆嘆息。旨到西宮,召到昭君,不搽脂粉,也不打扮,一路哭啼啼出了宮門,到得殿上,拜見漢王道:『妾今往北和番,乞恩與父母一別。』漢王准奏。旨下召到一雙皇親,上殿拜王二十四拜,口呼萬歲,漢王連叫平身,一旁賜坐。國丈夫婦謝坐,坐定問道:『我主召臣,有何見諭?』漢王便把延壽將人圖獻與番邦,挑動干戈,累得孤損兵折將,無可奈何,眾臣保本,寧捨美人,要保江山,今日命你女兒前去和番,與父母當殿告別的話說了一遍。

國丈夫婦聽說,苦在心頭,免不得萬分傷心。昭君見了父母,倒身下拜,俯伏地下,十分悲痛,昏死在地。國丈夫婦離坐,急急扶起昭君,連叫:『娘娘甦醒。』過了一會,方醒過來,含著眼淚叫聲:『爹爹、母親空養女兒一場,辜負兩大人養育之恩,如今事到臨頭,不由自主了。』國丈道:『娘娘前去和番,乃是赤心報國,萬死難辭,若老臣可以替得娘娘,死也甘心。』昭君道:『女兒被奸臣所害,若生一個兄弟,學成武藝,也可代國家報仇,無奈是個妹子!爹娘難為撫養,從今不要紀念女孩了。』說罷,至親三口抱頭大哭。漢王也是淚流不止。昭君又叫聲:『陛下,可憐苦命的二老,望陛下好好看待。』漢王道:『這個自然,不消美人吩咐。』

昭君又要請正宮林後拜別,漢王傳旨到正宮,召林後在殿後宮門內與昭君告別。昭君一見林後,哭倒在地,林後急急扶起,叫聲:『賢妹,少要悲傷,這是命裡所招。想當初受苦冷宮,方脫災難,封為西宮,纔得姊妹相親,誰知未滿一載,又被奸賊獻圖北地,引起刀兵,殺害忠良,又害賢妹和番,去吃千辛萬苦。為國忠良,皇天自然保佑,但你我姊妹今日分別,不知會面何時?』說罷,扯住昭君,放聲大哭。昭君淚珠紛紛,叫聲:『恩人,前在冷宮,多蒙搭救,在宮又承厚待,死當結草,報不盡娘娘的大恩。奴今為國和番,只算忍恥偷生,今與娘娘一別,要得會面,除非夢裡相尋。』說罷,一陣傷悲,好似萬箭鑽心,愁腸莫能訴泣。林後不住地飲泣吞聲,國丈夫婦心如刀割,漢王哭倒龍床之上。昭君含悲又叫聲:『爹娘呀!妹妹撫養成人,長大擇個平人匹配為婚,不要貪戀富貴,一入皇宮,又要擔心了。似今日女兒與爹娘活活分離,譬如未養孩兒罷!爹娘須要保重。』又叫聲:『蒼天呀!但願國家早出英雄良將,殺得番將無路可投,奴方想有回頭之日,再見皇爺、國母、爹爹、母親,骨肉聚首。若是天不隨人願,怕只怕千個昭君,也活不成了。』說罷,又拜漢王、國母道:『奴的雙親,總要看顧。』漢王叫聲:『妃子放心,你的父母,自當恩養,死後送老歸山,俱在孤王。妃子只管在雁門等候,孤王一定點兵,不分晝夜前來搭救,若一旦不測,身死也要帶兵到番,切齒報仇,定將美人骸骨取回中原,孤方甘心。』昭君道:『但願陛下不忘此仇。』又道:『陛下,奴今往北和番,有一件事,乞我主准奏。』漢王問是何事。未知昭君說出什麼事來,且聽下回解。

第四十七回收御弟文龍賜姓

哭西宮昭君換服

詩曰:

多言人怪少言癡,善不能言惡就欺。

富怕嫉妒窮怕笑,總知利口不相宜。

話說昭君奏道:『妾今往北和番,望聖上差一忠義大臣,護送奴家一路前去,奴方放心。』漢王道:『妃子之言極是,任憑兩班文武在此,妃子擇一個有德行的大臣,隨往北番便了。』昭君領旨,站在金階細看兩班文武。那些文武也有願到北番去的,就死在北地也甘心;也有不願到北番去的,做個貪生怕死之輩。無奈奉旨,兩班侍立,任憑昭君擇取。好上聰明女子,一雙惠眼認得忠臣,擇來擇去,並無一個中意的良臣,但見左班中一個少年官兒,生得一貌堂堂,很可去得,便俯伏金階回奏漢王道:『只有東班中這位年少官員可以去得。』漢王聞奏,向東班一看,原來是新科狀元新授翰林院內閣教授劉文龍,即叫:『劉卿聽旨。』文龍俯伏金階,口呼萬歲。漢王道:『煩卿代寡人護送和番娘娘到雁門關回旨。』只嚇得文龍俯伏金階,不敢回奏。漢王未及開口,昭君道:『劉卿毋容推卻,可遵旨送哀家出關。』劉文龍聽說,只急得魂飛天外,忙奏道:『念臣年幼,僥幸登科,乃是一個書生,一則不識武藝,一路怎生保護?二則娘娘與臣年紀不相上下,恐嫌疑不便,三則臣娶妻蕭氏未滿三宿,即到東京,實指望榮歸故里,夫妻團聚。若伴娘娘北去和番,未知何日歸程,望皇爺與娘娘格外開恩,另差一老臣前去,恕臣抗旨之罪。』昭君見文龍推卻不去,柳眉直豎,杏眼圓睜,喝聲:『文龍,你太無禮!常言:君要臣死,臣不死乃為不忠。豈容你貪戀妻子,膽敢抗旨以違君命麼?況你既讀詩書,深明大義,得中新科狀元,乃文章魁首,自有心謀遠略,保哀家到番,哄騙番王,若得回朝,重見天日,那時敘功昇賞,吃一杯太平宴,豈不是件美事?若計不成,奴拼一死以全名節,少不得設法送爾歸國。若論你我年少,只以兄妹相稱,有什嫌疑不便?卿休推卻,遵了聖旨,送哀家前去,滿朝文武誰不知你赤膽忠心?』昭君說到傷心之處,不由地放聲大哭。文龍見娘娘苦要同行,不敢過於推諉,怕的聖上發怒,致有不測之禍,只是連連叩頭道:『小臣情願送娘娘過雁門關。』漢王大喜道:『這便纔是。卿今當殿與娘娘拜為兄妹,以便一路同行。孤今賜卿姓王,名龍。』文龍謝恩。漢王就命昭君與王龍當殿結拜,後拜漢王與國丈、國母,從此昭君以御弟相稱。漢王又道:『卿家送娘娘過關,回朝之日,定加昇賞。』王龍又謝了恩。

忽見黃門官啟奏道:『今有邊關李廣送來番使二名、小番八名,口稱奉番王之命,送娘娘和番的朝服到來,不敢擅入,午門候旨定奪。』漢王聞奏,傳旨:『令昭君暫入宮中收拾,召進番使。』番使一齊俯伏金階,獻上娘娘的番服一套。漢王便將番服打開一看,就問番使:『是何名色?』番使回奏道:『這是娘娘戴的鼓子絨帽一頂,錦繡妝成,上嵌珊瑚、琥珀、珍珠、瑪瑙各八顆,中嵌冬珠一粒,繡成龍形;這是一件鳳凰三點頭的彩服,內有夜明珠二十四粒;這是山河地理圖裙,此俱是無價之寶。若娘娘穿了這套衣服,在黑暗中行走如同白日,光華萬道,瑞彩千條。』漢王含淚收了這套衣服,吩咐番使在館驛伺候。番使領旨,退出朝門,不表。

再言漢王命內侍將番服送至西宮,內監領旨,送到西宮。正值林後相伴昭君訴說苦情,忽見內侍送進番服,昭君由不得心如刀割,放聲大哭。林後沒奈何,苦苦相勸,代昭君穿起番服。昭君苦咽咽叫聲:『娘娘呀!早間還是漢朝之女,頓時變做北番之人,從此君王龍心不要掛念奴家,奴的恩人,只是娘娘未報深恩,但願娘娘扶佐我心上的漢王。奴有一言,娘娘切需記著:今日和番,有奴解圍,保住江山,怕的別地干戈又起,再無別人猶似昭君。』說畢,嚎陶大哭。林後叫聲:『賢妹,不必傷心,想哀家亦未生男育女,雖居正宮,也似廢人,倒不如賢妹脫下番服,待哀家穿了替你和番去罷。如賢妹伴住皇爺,生下男女,也使皇爺有後,傳位有人。』昭君道:『娘娘說哪裡話來?堂堂天朝,把一個西宮送與外邦為妻,已難免天下恥笑。哪有正宮皇后再做下無恥之事,豈不遺笑千古麼?娘娘若可代得奴家前去,還怕三宮六院之中沒人代去麼?』林後扯住昭君哭道:『賢妹既如此說,哀家是替不得你了。你一路不必悲傷,身子須要保重。』昭君聽說,連連點首。只得拜別林後,就要動身,三宮六院的妃子、貴嬪一齊隨著林後哭送到禁門,林後還扯住昭君的手,十分不捨,當不得旨意催促,昭君哭別林後,叫聲:『恩人,奴去了,請回罷!』林後含悲回宮,不表。

且言昭君到了殿上,刀絞柔腸,劍刺心窩,口口聲聲只叫:『陛下,一夢相思,從今休矣!』說罷,昭君眼中流出血淚。漢王只是跌足含悲,苦在心頭,無言回答。外邊番使又急急催促起程,昭君也無可奈何,當殿拜別漢王,又拜國丈、國母,總是抱頭大哭,正是:

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

拜畢站起,叫聲:『御弟王龍,隨奴去也!』王龍領旨,漢王親排鑾駕,帶領文武百官相送昭君,到了午門外,漢王親自扶昭君上了銀鬃馬,昭君哭哭啼啼,哪裡能行?心中不捨漢王,哭著吟詩一首留別:

昭君含悲手捶胸,夢裡相思總是空。

恩義從今悲斷絕,此身莫見漢朝容。

吟詩已畢,馬上哭別漢王,王龍也辭主上馬,一眾番使隨後跟著,又是三百兵丁護送,一路長行而去。可憐漢王,眼淚巴巴看昭君出城而去,一陣心苦,悶塞胸中,幾乎跌倒塵埃,嚇得兩旁文武內侍急急扶住漢王。未知怎生勸轉回宮,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芙蓉嶺王龍和新詩

太行山土地逐大蟲

詩曰:

青山不管人間事,綠水何曾洗是非。

只望留下安身計,問事搖頭三不知。

話說文武內侍見漢王暈倒,急急扶起,連叫:『聖上快快醒來。』漢王過了一會,方纔嘆口氣道:『心愛的美人,活生生割斷也!』說罷,龍淚如雨。眾文武苦苦勸駕回宮,漢王只等看不見昭君的影兒,含著兩行眼淚,悶悶回宮,文武各散,不表。

且言昭君出了東京,一路馬上悲啼,時刻回頭,只等看不見帝京城池,方含悲催馬而行。路上暗想:『夢裡煙緣,不滿一載,鴛鴦無故分離。漢王呀,可憐枕上的海誓山盟,俱付之流水了。』說罷,又是一番痛哭。王龍陪著流淚,叫聲:『娘娘呀,想娘娘與皇爺還有一載姻緣,可憐臣只三宿夫婦,即便分離!』昭君又叫:『御弟呀,你的話兒很欠聰明,一載夫妻,不過如此,三宿夫妻,有什情義?』王龍道:『娘娘,非是小臣用情太癡,常言:一夜夫妻百夜恩,何況三宿?』昭君道:『你的癡情,還可得遂,只等送了哀家出關,指日回朝,夫妻便可相逢,怎似奴與漢王,永別終天,今世再不得相逢了。』說罷,二人相對掩泣。正在訴苦,可恨番使只是催著趕路,一路行程,心忙似箭。

那日到了芙蓉嶺上,催馬上去,勒馬四下觀瞧,但只見澗水滔滔,清水在上,渾水在下,心中一想,又是一陣傷心,不禁兀自暗想:『嶺下這水,好似奴家今日境況一般:想奴在家,蒙聖上召奴入宮為妃的時節,好比清水;如今逼著奴去和番,就是渾水了。還是清濁不分,兩下交流。』因想起悲苦,在馬上順口吟詩一首:

芙蓉嶺上碧波泉,清濁不分左右旋。

昭君在馬上只做了前面兩句,後面兩句一時未曾想起,便叫:『御弟,代哀家湊成一絕,解奴懮悶。』王龍道:『恕臣無罪,方敢續上。』昭君聽說,連連搖頭道:『御弟伴奴一路,千山萬水,受盡辛苦,還分什麼君臣之禮?況到了異鄉,又是兄妹相稱,不必過謙,快快想來。』王龍道:『既是娘娘吩咐,恕臣斗膽,後二句代娘娘續上,伏望娘娘改正。』昭君道:『御弟且念與奴聽。』王龍在馬上,口念後二句道:

清水自古沖地下,濁水流來在目前。

昭君聽見後二句續詩,又觸動苦懷,兩腮淚珠滾滾,叫聲:『御弟呀,你這兩句詩,又未免慘煞哀家之心了。』王龍一聽昭君此語,只嚇得在馬上欠身道:『小臣是口中亂道,娘娘休得介懷。』昭君道:『御弟不須害怕,誰來罪你?你是出於無心,待哀家明白說與你聽罷。想你妻房在家,乃是清水,哀家今日和番,就是濁水了。』王龍在馬上連稱不敢道:『臣妻性本愚拙,娘娘是天賦聰明,不敢與娘娘比較清濁之分。』昭君道:『御弟又來客套了,哀家與你妻房,一樣姑嫂相稱,有什高下。』王龍道:『這是蒙娘娘恩典抬舉。』昭君又叫聲:『御弟,你看這嶺名笑蓉,取的好名字,待哀家借芙蓉二字為題,吟詩一首,御弟可隨題和韻,聊解悶懷。』王龍道:『臣又恐吟詩,以助娘娘傷心,取罪未便。』昭君搖手道:『不妨事的,哀家與御弟同是受苦之人,做出詩來,總是傷心之語,以助愁腸,詩中有什麼興頭話?』王龍口稱:『領旨,恭請娘娘吟詩出韻。』昭君又借芙蓉二字,吟詩一首:

芙蓉根自種江中,水面浮沈有玉容。

妾與芙蓉同一體,如何人不看芙蓉。

昭君吟畢,叫聲:『御弟可依韻和一首。』王龍道:『娘娘這詩,雖古來才子詩人也莫能及,臣恐和來,貽笑娘娘。』昭君道:『御弟又來過謙!你既身中狀元,本萬言倚馬之才,尚且學冠才子,文重當今,何況路途中,口佔幾句詩,有什麼疑難?快些和韻。』王龍道:『娘娘既不嫌臣句拙,臣只得獻丑了。』也依昭君前韻,和詩一首:

含情不語此心中,總為風雨減芙蓉。

他日再從嶺下過,誰人灑淚吊芙蓉。

昭君聽見王龍吟這一首詩,又助哀思道:『御弟詩中之意,大是作家,可惜你我會遲了,今日同患難,不知異日回鄉,可能同富貴否?』說罷,又是紛紛淚下。王龍道:『娘娘不必悲傷,嶺上風大,望娘娘啟駕。』昭君點首,催馬而行,離了芙蓉嶺,一路長行,馬不停蹄,有幾句詩說那行路的辛苦道:

一片荒郊無人跡,只見走獸與飛禽。

二月分明楊州路,此地難賞月詠輪。

三春花景都已過,草木森森盡凋零。

四面惟見旌旗展,馬下保護有兵丁。

五老峰兒纔過去,只聽瀑布流水聲。

六月炎天真難走,交過秋來好行程。

七里鋪中開酒市,來往打尖在荒村。

八角叉兒古松樹,遮天蔽日現龍形。

九日登高中國節,番邦只少好時辰。

十分千辛與萬苦,悶煞馬上漢昭君。

昭君馬上,一路心中暗想,『不知漢王可念舊情,讓奴在邊關等守,果是去調天下之兵,御駕親征,前來救奴回朝,漢王你方不是負心之人呢;若你只顧江山,不管一載恩情,哄奴和番,前來受苦,就不記臨行囑咐之言,奴就死在陰司。漢王呀,奴也是不能饒你。』又叫:『御弟,奴既與你姐弟相稱,奴之父母,即你之父母,想奴雙親年老,膝下無子,妹妹又小,無人侍奉,雖臨行時囑咐漢王,但不知漢王可能好好看承,御弟回朝之日,看奴薄麵,照應奴的雙親,奴就死在番邦,來世也報你大恩。』王龍口稱領旨。正在催馬前行,到了太行山下,忽聞得一陣腥風過去,跳出一隻斑毛大虎,直撲馬上昭君。昭君大驚,幾乎跌下馬來。未知昭君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雪擁馬蹄見學士心

眼盼雁門譜昭君曲

詩曰:

獸炭頻燒佐酒觴,佳人醉倚象牙床。

只因一夜陽臺夢,悶殺巫山枕畔香。

話說昭君見虎來撲她,嚇得幾乎跌下馬來,慌得王龍恐驚娘娘御駕,急命眾軍士速去捉虎。眾軍士領令,不敢怠慢,各執兵器,去捉那虎,番使也舉兵器,在旁保護。昭君與王龍在馬上渾身發抖,但見那些兵卒趕著這虎,右旋左跳,捉拿不住,虎又不退,弄得諸軍無法,眼巴巴望著那虎,又不退,又不能過此山,只急得人人暴跳,個個心慌。但見日已西沈,又無宿處,昭君在馬上仰天長嘆道:『不如死於虎口,完全名節,倒也罷了!』昭君一口氣怨氣沖天,就驚動本山土地,道:『仙女有難!』急忙變了一個獵戶,手執鋼叉,雄赳赳奔上山來,大叫一聲:『畜生,休得無禮,俺來擒你。』那虎見獵戶,識得是土地化身,把頭搖了兩搖,尾翦了三翦,竄過對山而去,獵戶也舉叉直奔對山而去。眾軍士一齊吶喊,也趕過山去,虎也不見,獵戶也不見。大家都道詫異,只在空地拾得一個紙帖,拿回來稟知娘娘。昭君接過一看,只見上寫道:

安排猛虎牢籠計,要脫身時費力氣。

不是仙姬怨悲感,怎有救應靈土地。

看罷此帖,隨風吹去。昭君知是本山土地顯靈,便令王龍下馬,對山拜謝已畢,仍催馬起程,昭君在馬上感謝皇天保佐,脫離虎口。過了太行山,曉行夜宿,趕著路程。

此刻正交冬令,但見朔風凜凜,樹木凋零,池塘陰冰,□結山澗,凍得尺深,狂風一陣緊似一陣,大雪飄來,好似鵝毛。一路雪光迷目,少見買賣,行人蓬戶緊閉,並無荒村野店,只凍得馬鞍繩硬如鐵棒,馬蹄寸步難行,眾軍士難伸出手,王龍御弟渾身戰兢。又見娘娘臉上凍得或青或紫,十分狼狽。王龍一見娘娘這般光景,心中甚是不忍,找尋宿店,並無影形,取點湯水,又少人家,怕的凍壞娘娘,想了一個主意:並馬靠背,借他陽氣,以暖娘娘的陰氣。走了幾十里雪路,到了天明,但見日透冰消,王龍心方放下,放轡前行。

一路兼程而進,早到了雁門關,只聽得一陣節鑼振鼓,昭君便問:『御弟,這是什麼響?』王龍說道:『此乃番人迎接娘娘。』話說未了,鎮守雁門關大元帥李廣,帶領番將迎接娘娘,稱:『願娘娘千歲。』昭君道:『御弟可代哀家吩咐番兵,把軍馬紮在關外守候。』王龍答應,對番使說了,番使帶了兵丁,穿關而過,往番營去了。這裡昭君進關,叫聲:『李將軍,你乃忠良之將,奈國家無有良將助你成功,所以哀家忍恥偷生,奉旨和番,捐軀報國,免動刀兵,救生民於塗炭。只可憐哀家離了京都,一路而來,吃不盡千辛萬苦。』李廣道:『娘娘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少不得朝中自出能人,前來救娘娘回朝。』昭君道:『哀家要在關內暫住幾日,將軍,可小心把守關門。』李廣口稱:『領旨,請娘娘啟駕進關。』娘娘點頭。只聽三聲炮響,到了關中,一齊下馬,入了帥府,李廣擺酒,代娘娘洗塵。外面一席款待王龍,又將娘娘帶來人馬,紮在教場犒賞。娘娘在關內住了幾日,王龍得便,向前告辭娘娘道:『小臣送娘娘已到雁門關,恕臣不遠送了,就此回去復旨。』昭君聽說,兩淚交流,叫聲:『御弟,還屈你送到北番,足見盛情。』王龍見娘娘苦苦相留,只得住下。

誰知番使十分催促,昭君吩咐李廣道:『非是哀家不肯出關,只為漢王臨行,曾囑咐哀家,指日御駕親征,故此哀家在關,略等幾日。將軍可對番人說是哀家養病,病好即刻登程。』李廣答應下來。這是昭君哄弄番人,一時權宜之計。哪知昭君盼想漢王,肝膽寸裂,望穿眼兒,一片癡心,等了半月,總不見漢王發兵音信。心中好不煩悶,只得將帶來琵琶取出,彈了幾句曲牌名兒,以解悶懷。彈的是:

相思情,多付你,江兒水去;紅繡鞋,踢綻了,

惱恨劉君;泣顏回,苦殺了,紅粉佳人;怎能夠,朝

天子,御駕親征;全不想,在西宮,醉扶歸去;香房

內,剔銀燈,徒長精神;須忘了,桂香枝,蘭麝薰透;

錦被裡,滾繡球,噴鼻生香;花心動,摟住奴,顛鸞

倒鳳;魂飛處,黃鶯喚,驚醒佳人;愛惜奴,憶多姣,

誓同生死;更忘了,香柳娘,枕上恩情;曾記得,集

賢賓,金口親許;心不思,意不想,不念前情;兵不

到,將軍令,行不下去;忘卻了,祝英臺,扯住肘袊;

忽貶在,冷宮內,流滴雙淚;將寶鏡,傍妝檯,懶畫

蛾眉;奴好似,錦堂月,被雲遮蓋;多仗了,好姐姐,

林後恩人;普天樂,閤家歡,皇宮氣象;各院內,園

林好,遊玩散心;召父母,來供養,沾恩食祿;御賜

的,皇封酒,奉與雙親;正交歡,彩旗兒,送奴出塞;

番邦的,紅納襖,穿在奴身;你賜我,紅皂袍,至今

還在;我贈你,金落索,留表奴心;送奴似,長安道,

啄木兒戲;每日裡,哭相思,不見征人;只聽得,林

中鳥,怨聲齊喚;子梘啼,節節高,句句傷神;醉翁

子,□藥草,閑游疏散;山和尚,松林叫,沈醉東風;

山野內,石榴花,千紅萬綠;山坡羊,無人管,遍地

羊行;惜奴姣,行不得,千山萬水;就差了,金甲神,

保奴長情。奴請得,二郎神,番兵殺退;救奴回,長

安路,再整鸞衾;到如今,眼巴巴,高山難越;虎傷

人,尋歸路,要走無門;奴只待,月兒上,懸梁自盡;

捨不得,要孩兒,錦繡京城。

昭君彈畢一曲,正在納悶,忽聽得關外三聲大炮,好不嚇人,只嚇得昭君魂不在身。未知是什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出雁門昭君自恨

思鄉里王龍吟詩

詩曰:

杜字聲聲發柳芽,淒涼獨語轉悲加。

行人聽罷心如醉,懶看王孫摘杏花。

話說昭君聽見大炮驚人,便傳話出來,問李廣是何事情。李廣道:『這是番人等得不耐煩,請娘娘啟駕。』昭君聽說,吩咐:『只在三日內啟行,不必羅嗦。』李廣領旨,對番人說了,關外方安靜些。昭君日望漢王不到,又允了番人三日之限,就要長行,心中好不納悶,忙與王龍商議道:『想漢王半月已過,不見朝中發一將一兵到來,如之奈何?』王龍道:『娘娘不必癡心,朝中若有能將,聖上久已發兵,到此退敵,怎捨娘娘出關?如今已過半月,不見好音,諒是不差兵來了。娘娘空費神思,不如保重貴體,和平兩國罷!』昭君聽說,由不得兩淚交流,放聲大哭。王龍再三相勸,昭君勉強收淚,叫聲:『御弟,哀家出了雁門,到了北番,今生再不得回朝了。』口佔詩一首:

情牽春色欲飛魂,暗擲金錢為卜君。羞對蓮花雙寶鏡,倚欄空踏綠楊清。

又想起漢王,含悲吟詩一首:

一念不忘君主約,癡情盼望亦堪憐。

姻緣若是從今斷,何必奴心又掛牽。

吟畢,又命王龍吟詩一首,以解愁悶,王龍領旨,吟詩一首:

年少寒儒入泮芹,錦袍恩寵得加身。

未蒙敕賜歸鄉里,好做披星戴月人。

昭君連聲贊道:『好詩,御弟所吟,偏合哀家之意,待哀家再吟一首:

良宵何苦夢難成,只為思君一片情。

風雨淒涼生別恨,愁懷怎不到三更。』

王龍道:『娘娘吟詩,自是一段天才,臣不敢再作了,望娘娘仍將詩興發泄,再續一首。』昭君點頭,又含淚吟詩一首:

花香卻在名園內,北地難載瑞毛幾根。

猶戀西宮當日怒,芳魂早到帝王京。

吟畢,又叫:『御弟,再吟一首。』王龍不好推辭,因見娘娘生悲,不覺感動自己思想之情:『想父母早喪,為了功名,在寒窗下埋頭讀書十年,指望一舉成名,討得一官半職,衣錦榮歸,也得光耀門庭,顯榮祖宗。不料今隨昭君娘娘到北和番,一路受盡風霜,千辛萬苦,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時,得還故鄉?』因此心中無限愁悶,又吟詩一律:

功名兩字最堪傷,為國亡家走北邦。

滿地黃花愁正鎖,幾番苦雨恨偏長。

關山萬里崎嶇路,夢寐三更畫錦堂。

骨肉生離今日事,未知何日返家鄉。

昭君見王龍口內吟詩,說出一段思鄉愁苦來,不覺惹她一陣心酸:『想奴與漢王一別,去時有路,來時無路了!』又吟一首:

黃昏夜月苦懮煎,帳底孤單不忍眠。

自嘆人生皆配合,堪憐薄命斷姻緣。

忍拋恩義三千里,虛度青春十幾年,

無限心中離別恨,想思二字未肯捐。吟畢,大哭不止。王龍向前勸慰娘娘道:『小臣有幾句俚言奉上,以解娘娘愁懷。』昭君止住淚痕,叫聲:『御弟,且自吟來。』王龍只吟一絕:

休說故園花無信,東風遙寄在江濱。相思雖隔天涯遠,自有好音慰玉人。昭君嘆了一口氣道:『御弟呀,想哀家的愁懷,豈是一詩能解?但蒙御弟一番勸慰之意,哀家也作詩一首,回答御弟便了:

同攜玉手並香肩,送別那堪淚滿襟。

勒馬未離金殿角,血光先已濺重泉。』

昭君吟這一首詩,自料不能還鄉,仰天長嘆,放聲大哭。王龍道:『娘娘不必悲傷,想古來多少賢媛淑女,烈婦貞姬,為國忘家,守節忘身,名留千秋,立廟享祀,傳於史冊,人人欽仰,娘娘今日為保漢室江山,免生民塗炭,向北和番,其功不小。娘娘何必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徒作無益之悲,所謂顧小節而忘大義者也!』昭君含淚點首道:『哀家非不知大義,但自越州進京,遭奸臣毛賊惡庇魯妃,致害冷宮,受了許多苦難,多蒙正宮林娘娘,救出天羅地網,方得上達天庭,救出虎口,得與漢王相聚。未及一年,又是毛賊將哀家人圖進與北番,興動干戈,苦苦逼要哀家,方肯退兵,害得哀家,別天子、離皇后、拋父母、去家鄉、來北地,眼見生為大漢之人,死為異域之鬼,叫哀家怎不傷心!毛賊呀!奴與你,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你只知道逼著哀家,到番邦去伴番狗,污辱哀家名節,遂你的奸計,怕只怕哀家不到番邦則已,一到番邦,定將你這賊,碎屍萬段,方稱奴心!管教你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又叫聲:『御弟,想哀家這段苦楚,你是知道的,怎能少解懮悶!』王龍道:『娘娘,話雖如此,也要有一點精明之氣,巾幗自成丈夫,拿定主意,何愁冤仇不報?怨氣不伸?設或路中苦壞了身子,倘有不測,來到北地,豈不是勞而無功了?望娘娘請自三思。』昭君聽說,點一點首道:『御弟言之極是。』正在敘話,忽聽半空中一陣響亮,昭君細細留一看。未知是何物件,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寫血書征鴻寄信

看雁翅天子傷情

詩曰:

由來娶婦怕重陽,枕冷衾單夜正涼。

隔巷碪敲驚好夢,依然辜負老空房。

話說昭君聽見帳外一聲響亮,抬頭一看,見是一隻孤雁飛鳴空中,急出帳門,王龍也隨後出來,聽著娘娘那一聲聲悲啼淒慘,哀告天上鴻雁道:『你是羽族中靈禽,空中作伴,飛去飛來,尚成鸞侶,時刻不忍分離。若有一個失伴,領頭而走,做了孤雁,你與奴家是一樣,孤苦零丁。叫聲孤雁,是停一停羽翅,哀家有幾句離情,煩你帶一佳音到京城去,不知你肯與不肯?』那雁兒也知人言,一翅飛下雲端,站立塵埃。昭君一見孤雁下來,由不得紛紛下淚,暗自傷心,道:『飛禽尚存仁義,奴枉將玉體去伴漢君。孤雁呀,你今要上長安,有一封書信,煩你寄與漢王。』雁兒便擺尾搖頭,叫了幾聲,似有依允之意,昭君便扯下一幅白綾,咬破指頭,寫了一封血書,字字行行,寫得分明,上寫道:

辱愛西宮臣妾昭君王嬙致書於大漢天子駕前:憶

自妾與主公作別,許多話言,甚是知心。哪知哄妾出

塞,在雁門等候,半月有餘,不見一兵一將前來救妾。

君心一變,別抱琵琶,妾只恨姻緣分淺。不是當初入

夢,妾若嫁一平等夫妻,也可百年偕老,不貪富貴,

怎有禍害臨身?孤雁之便,煩寄京都,我主若念枕上

之恩,快快點將發兵,早來一刻,還可相見,遲來一

刻,只吊孤魂。再拜上正宮林後娘娘,大恩未報,來

世犬馬相償。又拜年邁雙親,保重貴體,好生撫養妹

子。書到之日,龍目電閃,伏乞我主不可付於東流,

須憐念妾淚痕千點,血指十個。紙短情長,書不盡言。

昭君將血書寫畢,用手摺迭起來,上面定了紅絨線,拴在雁翅上,又囑咐幾聲道:『煩你將書帶上長安,不要走錯了路途,一路上須要留神,日間防備射兒,夜間防備貓兒,吃食擔心,過江仔細。你若差遲,不打緊要,只怕失了奴的書信,就不好了。』昭君吩咐已畢,王龍也咬破指頭,取出一幅白羅,寫在上面。上寫道:

思書丈夫劉文龍拜上蕭氏賢妻:自上京都,為求

名顯當世,遂使三日夫妻,一旦分別。幸佔鰲頭,職

膺教授,指望榮歸故里,骨肉團聚。不意朝廷特旨,

召取愚夫伴送昭君娘娘往北和番,未知何日方得回程。

你須在家靜守,用心照管門戶,切不可懮愁記念。常

言:恩愛難分,情固有之,為國忘家,忠臣份內之事。

書寫淚下,伏乞鑒察。

寫畢,也將書折起,用紅絨線拴在右邊雁翅,囑咐孤雁道:『左邊家書,是娘娘帶到長安,送與漢天子的;右邊家書,是我煩你帶到西京西陽府西陽縣洗馬池黑魚村劉家凹,交與我賢妻蕭氏的,千萬不可失落,要緊!』囑咐已畢,但見孤雁兩翅飛起,到了九霄雲內,昭君與王龍見雁兒去遠,方歸帳下不表。

且言孤雁,它本空中而來,仍向空中而去,長嘯一聲,賽吐流星。它在空中翱翔,不到片刻時辰,一翅已飛到東京。正值漢王早朝未散,見一孤雁,飛到金階,叫了幾聲,又飛到牆兒上面,三番五次,向金階旋繞。王見孤雁飛鳴上下,十分詫異,吩咐內侍取了弓弩,要將孤雁射了。正要放弓,雁又騰空飛起,總射不著它。漢王細看孤雁翅底,隱隱似有書文,口內不言,心下暗想道:『這個雁兒飛來飛去,莫不是邊關昭君,有書信託它帶來,也未可知,待孤問雁一聲,便明白了。』想畢,叫聲:『孤雁呀,你非無事來見孤王,若是邊關有信,寄與孤王,你可快下殿來。』那雁也知皇主之意,一翅飛下金階,向漢王點了三點頭,如朝拜一般。

漢王留神細看,果真孤雁左右俱有書文,便命內侍輕輕解下呈上,見一封是昭君的書,一封是劉文龍家書。先將昭君書拆開,從頭細細一看。不看便罷,一看只見血痕滿綾,句句傷心,由不住龍淚頻傾道:『辜負美人了!想美人在雁門待孤半月有餘,望孤不到,非孤有意失信於美人,奈朝無良將、外無精兵保駕親征,若孤盡調天下之兵,前來救你,又恐國內空虛,倘有變動,豈不惹天下人說孤為一女子,不顧萬里江山?今日本當寫一回書,煩雁轉達,只怕美人見了回書,又添一番懮悶,不如不寫回書好。』吩咐孤雁:『勞你一路萬里寄書而來,孤也不用回書,免得昭君邊關思想,不如和平兩國,割斷愁腸,並將劉文龍家書留下,也不用通知他妻子,省得兩地懮愁。』那孤雁見漢王吩咐已畢,點了幾點頭,如同謝恩一般,它就雙翅騰空而去,正是:

夢裡相思情已斷,關中盼望恨尤深。

孤雁見漢王雖無書帶去,它倒有信義二字,一路向北而行,回復昭君。到了邊關,空中又叫將起來。昭君抬頭一看,已知雁回,心中大喜,便叫:『孤雁,勞你一路風塵,快快下來,好把回書交付與奴。』那雁在空中,也不落下,只將兩翅抖得清清,見書已送到,並無回書。昭君已會其意,銀牙一咬,心中暗恨道:『漢王何太不仁,一至於此!萬里寄書,飛鳥且通靈性,你今既不發兵,又無回書,割捨奴家北去,一夢之情,從此斷矣!早知漢王這等薄幸,不如老死冷宮,倒也罷了,圖什麼歡娛,留了話柄。』說罷,哀哀痛哭。只聽得雁兒在頭上叫了幾聲,一陣悲鳴,騰空而去。可憐昭君,還戀著關上,不肯動身,忽見李廣氣喘吁吁進帳而來,只叫:『娘娘,不好了。』昭君嚇得面如土色,急問李廣何事。未知怎生對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黑水河談詩矢名節

九姑廟得夢贈仙衣

詩曰:

磨不磷來涅不緇,此生名節是根基。

若非護體仙家寶,怎保無暇玉一枝。

話說李廣回奏道:『啟娘娘,今日番帥等了半日有餘,又寬了三日之限,等得不耐煩了,帶兵到城下,問漢王既差昭君和番,到了邊關,如何不見出關?若再刁難,就要架炮攻關了。娘娘呀,此關一破,可憐生民又遭塗炭,快請娘娘啟程罷。』王龍也在旁相勸,昭君又聽關外大炮連天,已知身不由主,只得快叫備馬,李廣一聲答應下去,早已伺候。可憐昭君紛紛落淚,上了龍駒,關中也是三聲大炮,送娘娘起行。王龍隨即上馬,帶著三百伴送兵丁,隨娘娘出了雁門關。李廣送至關外,見娘娘去遠,方纔緊閉關門把守,一面表奏漢王不提。

且言昭君哭別雁門,一路馬上幾次回頭,王龍也暗暗流淚。早已到了番營,婁元帥帶領眾將等一齊跪接。暗將人圖比對,一絲不誤,心下暗想道:『怪不得狼主十分愛慕,果是美貌無雙。』昭君在馬上吩咐道:『哀家怕的夜晚鳴鑼,爾兵隨後而行,哀家有兵護衛,另紮一營。』婁元帥回稱領旨,先讓昭君起身,一路馬不停蹄,兼程而進,到了北地,越山過嶺,好不難行。

那日到了一個去處,但見黑霧迷天,遮人眼目,昭君便問王龍:『這是哪裡了?』王龍道:『啟娘娘,這是黑水河。』昭君又問:『黑水河去番邦還有多遠?』王龍道:『尚有一半多路。』列位,你道王龍也不曾走過此地路徑,怎這等透熟?只因他乃狀元之才,無書不看,何況天下地理輿圖?閑話少敘。且言昭君因見黑水河名,與奴今日和番,如同黑水一般,不禁兩淚交流,吟詩二首:

雁門關候杳無信,斷決相思兩地深。

夢裡恩情情最厚,南柯一夢付流雲。

往日恩深意更稠,雙心同結正風流。名花移向寒冰地,何日家鄉慰別愁。吟畢,叫聲:『御弟,你也吟詩二首,解奴悶懷。』王龍領旨,也吟詩道:

禁苑名花日日鮮,何日移向北邊關。

他人哪識香滋味,兩地栽花不似前。

故園卉草正鮮明,風雨最多不見晴。可惜天長地久夜,鄉山無限最關情。昭君見王龍吟詩,又惹起心中煩悶,因吟成一律:

二九之年災晦臨,單於相見一番親。

雖然身陷番邦地,方寸猶思漢帝城。

此日栽花香不吐,他日恐故泣無聲。

惟知節操持松柏,奕細綿綿享令名。

王龍聽見此詩,叫聲:『娘娘,只怕身屬異地,由你不得了。』昭君道:『異地雖由人主,但他為貪著奴家的美貌,逼勒和番,奴今忍恥偷生,一路而來,怎肯玷辱名節?就是今生不得與漢王相見,倘死在九泉,有何面目見漢王於地下乎?寧使漢王負奴,奴焉肯負漢王?此時不過哄那番人,奴就死在番邦,奴魂也要回漢朝的。』王龍聽見娘娘一番貞烈的話,也帶十分傷感。昭君道:『御弟呀,若在此死後,少不得你回漢朝,須要在漢王面前,表白哀家一番苦楚,足見御弟忠心了。』王龍口稱領旨,說罷,不免放馬起行,離了黑水河地界,正是:

行程好似天邊月,趕路渾如賽流星。

昭君在馬上一路觀看北番景致,但見山高林雜,道路崎嶇,行了百里,並無人家,也無宿店,連路上往來行人,一個也沒有,十分荒險,好不難過。那日正走之間,忽見天色已晚,王龍吩咐紮下營盤。有軍士回道:『此地荒險,難保夜間無歹人,護衛兵少,恐防備玉駕不嚴,若有失誤,我等吃罪不起。』王龍道:『依你們便怎麼樣?』軍士答道:『啟王爺,你看隱隱山中有一帶紅牆,似一座古廟,離此約有一里之遙,不如趕到那廟裡安歇,王爺也放心些。』王龍點頭稱是,吩咐催馬趕行。不到片刻,已到廟門。王龍吩咐靠廟紮下營盤,點起銀燈,埋鍋造飯。大家用畢,俱各安寢。

只剩昭君獨坐帳中,睡也睡不著,對著銀燈,無計消遣,取了琵琶,彈一段思鄉曲調,又傷心一回。耳聽軍中更鼓三敲,一時睏倦起來,倚在桌上,手托香腮,似夢非夢,但見兩個青衣女童走進帳來,口稱:『奉娘娘法旨,召見仙姬。』昭君便也起身,離了帳中,隨著女童,一路彎彎曲曲,到了一個去處。但見八字紅牆,衝霄旗杆。走進廟門,迴廊曲榭,玉石金階,瓦蓋琉璃,窗分麂眼。上了九層月臺,到得殿宇,殿外站著無數黃巾力士,殿內分立十餘個仙女,供桌上香煙縹緲,燈燭輝煌,黃綾帳內坐著一位難描難畫的天妃,頭帶十二冕旒,身穿赭黃袍,手捧碧玉圭璋,端坐正中。昭君看畢,只聽得上面喝聲:『仙姬見娘娘,還不下拜。』慌得昭君倒身下拜,口稱:『信女王嬙,願娘娘聖壽無疆。』那娘娘叫一聲:『昭君聽著,今日召你,非為別事,哀家乃九天玄女之神,只因你姊妹有緣,召你前來,完你名節,日後還使你報仇有人。且將哀家鶴氅仙衣一件,賜你穿在身上,自使番王不敢近你。』說畢,便命女童將仙衣交與昭君。昭君接了在手,謝恩道:『得全名節回朝,重敘舊緣,自當將仙衣繳上。』天妃娘娘道:『大數不可逃也,何必癡心強求!仙衣自有人來收,不用你費心。』昭君還要再問,娘娘不答,叫聲『去罷。』仍命女童將昭君領出殿去。下了月臺,出得廟門,見額上有:『九姑廟』三字,心內記著,但是不由山路而走,走上一座橋梁,見橋下碧波清水,十分可愛,在橋上貪看此水,不防女童把昭君向水內一推,嚇得昭君大叫:『我命休矣!』未知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單於城昭君約三事

銀安殿番王宴天使

詩曰:

端陽佳節最堪游,邀奴尋歡泛水舟。

舟返月明如寶鏡,通宵一醉已忘懮。

話說昭君在橋被女童一推,只認墜於水中,哪知驚醒南柯,嚇得渾身香汗。見一件仙衣放在身旁,取在燈下一看,只見霞光萬道,瑞彩千條,心中大喜,忙脫了宮裝,將仙衣穿在裡面,只有她一人知道,並未與王龍說知。耳聽譙樓已轉五鼓,暗想:『娘娘夢裡吩咐之言,句句還可記得,奴說回朝續緣,娘娘說是大數難逃,難道奴竟不能回天朝了?』想罷,又是一陣傷心,淚下如雨。苦了一刻,叫聲:『且住,娘娘說與奴姊妹有緣,贈奴仙衣,全奴名節,還使奴日後報仇有人,但奴姊妹,是一女流,又非男子,怎能習武,來殺番狗,代奴報仇呢?這句話兒,只好付於流水了。』

想罷,不覺打了一個盹。天已將明,眾軍士埋鍋造飯。用畢,又要起行,昭君叫聲:『御弟,此廟何名?』王龍出帳一看,見是牆上匾額,寫著『九姑廟』三個大字,忙回奏昭君。昭君暗暗稱奇,便差王龍進廟燒香,代她禮謝神明。王龍領旨進香已畢,回奏昭君,昭君吩咐拔寨起行,放了三聲大炮,一齊上馬,趕路長行。可憐昭君,在馬上一步懶似一步,怕到番城;軍士一步緊似一步,要趕路程。正行之間,忽見探子報與王龍道:『前面已離番城不遠了。』王龍點一點首:『知道了。』打發探子去後,就來稟知昭君。昭君一見要進番城,苦在心頭,淚如雨點,叫聲:『昭君,你從此進了番城,如白染皂,再似璧玉無暇,今生再不能夠了。』

一路想著,已到番邦城下,但見守城軍官,一個個頂盔貫甲,弓上弦,刀出鞘,各掛腰刀,拿了手本,一排排跪接昭君娘娘。昭君勒住馬頭,不肯進城,對著番官吩咐道:『爾等可代哀家奏知狼主,說昭君娘娘要請三件事,要狼主依行,方肯進城。』番官道:『請問娘娘是哪三件事,好待奴婢奏知狼主。』昭君道:『第一件,要番國稅簿;第二件,要你狼主輸心服意,進貢天朝,第三件,要你狼主免生異念,速將降書降表進與天朝,永不反叛。依了哀家這三件大事,那時哀家方進城與狼主相見,如不依允,要想哀家進此番城,寧可拚命城下,情甘一死,決不從命。』

番官領旨,急急報與番王。番王問道:『昭君娘娘如何還不進城?』番官啟道:『昭君娘娘不肯進城,要狼主依她三事。』番王聽說,哈哈大笑道:『孤得昭君,如獲連城之寶,今日到了我國,平生之願足矣!莫說三件事,就是她要孤家依三十、三百、三千件事,孤都一一依從,快請娘娘進城便了。』番官領旨出城,速速報知昭君道:『娘娘吩咐三件事,奴婢已奏狼主,狼主一一依從,快請娘娘啟駕進城,已排鑾駕伺候。』昭君吩咐,先抬過錢糧、稅簿、貢表一道,都親自看過,一一查收,另日差官解往天朝。昭君到了此刻無可推託,沒奈何,要進番城,總不免苦在心頭,悲悲切切,進了番城。番王帶了滿朝文武,來接昭君。到了午門,有番女扶了娘娘下馬,送至西宮。這些宮娥內侍都來參謁娘娘,一見昭君生得姿容絕世,都交頭接耳,暗暗稱羡道:『好個美貌娘娘,真似天仙下凡,怪不得我主興兵,討取昭君,耗費錢糧,卻也值得。』不言宮中議論之事。

且表王龍歸了館驛住下,三百護軍紮營教場。番王進了朝門,昇坐銀安殿,文武朝賀,都道:『我主不枉一番勞心,得了天朝昭君,皆是我主洪福不小。』番王聞奏大喜,文武各加一級。眾臣謝恩已畢,番王方退殿,趕到西宮,去看昭君。忽見黃門官奏道:『今有征南大元帥婁裡受,同了聖僧,與眾將一起奏凱回朝,請旨定奪。』番王下旨道:『聖僧一路辛苦,不敢當其朝見,容日孤自到寺叩謝,婁裡受等著召見。』孤王一聲旨下,番僧歸寺安歇,婁元帥帶領眾將到了金階,俯伏地下,口稱萬歲。番王先慰勞一番,叫聲:『婁卿今已取到真昭君,以成不世之功,深慰孤懷,照卿原職加昇三級,外賜黃金千兩,荷包四對。以下有功將士,俱各加官進爵,偏殿賜宴。兵丁犒賞免差兩月。毛延壽進美有功,賞賜黃金五百兩,荷包兩對。』

眾臣謝恩已畢,婁元帥仍將人圖繳上,番王吩咐內侍收起,又要退朝回宮,黃門官又奏道:『天朝差的新科狀元,又是娘娘御弟,名叫王龍,帶領中國軍兵三百,一路護送娘娘到此,現在午門,候旨定奪。』番王聞奏,即傳旨,將天使召進金階。見王龍是一個白面書生,大贊天朝人物,生得品格不凡。王龍見了番王,俯伏金階,口稱千歲千千歲,番王忙喚平身,賜繡墩旁坐。王龍謝恩坐定,番王道:『有勞天使,一路鞍馬勞頓,孤心何安!』吩咐殿上擺宴,代天使洗塵。一聲旨下,殿中擺了一席,款待天使。有內侍手執金樽敬酒,桌上珍饈,也不亞於中國庖治,怎見得,有詩為證:

山珍海味也相同,燒炸由來各用功。

濃淡調和烹飪手,百般巧妙有無窮。

王龍領了番王的酒宴,不敢過量,便出席,謝宴告退。番王命送至館院安歇,番王袍袖一展退朝,文武各散不表。

且言昭君進了西宮,一見宮女穿的服色,不比中國樣,口中聲音不同,昭君越思越想,好不傷心,暗恨毛賊:奴是南朝恩愛夫妻,被你拆散,逼到北番,來日奏知狼主,將你這賊萬刀千剮,粉身碎骨,好泄心頭之恨。毛賊呀!你只知要害別人,如今反害自己了,這叫做:有恩不報非君子,有仇不報枉為人。又想番王進宮,須要如此這般,不出奴手掌心內。昭君正在沈吟,忽聽一聲駕到。未知昭君接駕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昭君智哄番邦主

王龍計下蒙昏藥

詩曰:

巧計安排太入神,一般歡喜哄癡人。

夢魂顛倒心迷惑,不辨假來不辨真。

話說昭君正在宮中十分悲苦,忽見番奴報道:『啟娘娘,狼主駕到西宮,請娘娘接駕。』昭君此刻聽說,猶如萬箭鑽心,千刀戮腸,沒奈何,點一點首,站起身來迎接番王,照著中國禮數,低低叫聲千歲。番王一見,十分大喜,連忙用手扶起道:『美人少禮。』說畢,攜手進宮坐定。先把昭君細細一看,好一個難描難畫的美人,怎見生得好?但見她:

發是千根烏油黑,鬢分兩處至耳根。

雁尾拖來垂腦後,中垂松髻巧十分。

臉如瓜子彈得破,不施脂粉亮如銀。

八字柳眉分左右,一雙俏眼碧波生。

鼻孔端正多福分,兩耳不小天生成。

櫻桃小口沒多大,一口銀牙白森森。

身材柳腰多窈窕,玉筍尖尖十指痕。

步步金蓮三寸小,紅繡花鞋足下登。

好似□娥離月殿,不亞仙女降凡塵。

番王看了昭君,不由身子都酥軟了,恨不得即赴陽臺,暗想:『番邦美女不少,三宮六院亦復多人,總不及昭君一二,孤蒙天賜良緣,今得與她共枕同眠,也不枉為一國人君。』又心中疑惑起來,命將人圖掛起,與昭君兩下比對,果然一點不差,方纔心中暢快。即將人圖掛在西宮,一面吩咐擺酒款待新人。

番奴領旨,忙將紅燭高燒,擺列二十四碟時新果品,一十八大碗海味山珍,番王上坐,昭君賜坐一旁,對對宮女斟酒,雙雙番奴上菜。昭君苦在心頭,也沒奈何,站起身來,勸敬番王幾杯。正當酒過三巡,菜添五次,番王也有幾分酒意,不禁快活起來,道:『孤為美人,日日想念,夜夜掛懷,折了許多人馬,費了多少錢糧,今方得美人來到我國,成就百年姻緣,孤也算遂了平生之願!』說罷,哈哈大笑。又道:『孤在北方,美人在南方,可謂風馬牛不相及,不料緣份一到,千里如同咫尺,孤好不快活人也!』吩咐宮女:『快敬娘娘一杯酒,算孤代美人洗塵。』宮女答應,斟了敬昭君,昭君也回敬番王一杯。彼此飲酒已畢,番王道:『想美人在中華既稱才女,必定色藝雙全,孤要請教一二。』昭君道:『妾本下愚陋質,多蒙大王錯愛,費了許多心機,今日得侍箕帚,妾之幸也。但妾纔不堪上達天庭,若冒昧直陳,恐貽笑大王。』番王笑道:『美人不必過謙,孤一定要請教的。』昭君道:『請問大王,還是即席吟詩,還是曲譜新聲,願求示題。』番王道:『先請教美人佳作一二首,就以孤與美人今日合巹為題。』吩咐宮女取過文房四寶。昭君濡得墨濃,添得筆飽,展開錦箋,不假思索,一揮而就,成詩兩首,呈與番王。番王接過一看,上寫道:

其一:

本是南邦女,今來北帝城。

姻緣千里系,覿面兩心傾。

細飲珍味酒,還聆簫管聲。

人間多美事,雨露最關情。

其二:

蒙君多錯愛,枕上未尋春。

今夜偕花燭,此心對鬼神。

不須思故國,自是可憐人。

再把人圖比,曾知真未真。

昭君吟此二首,詩中大有喻意,好在番王酒後不解,只是贊好道:『美人才堪倚馬,詩中句句不失《關睢》之體,孤得美人,宮中如得一良佐,孤之幸也。』說畢,哈哈大笑,吩咐宮女:『快敬娘娘一大杯酒,以潤詩腸。』昭君飲畢,又回敬番王一大杯。番王道:『還要請教美人新聲。』昭君道:『新聲不比詩詞,恐其中有冒瀆大王之言,有失大王清聽,望乞大王恕罪,方敢唱來。』番王道:『美人只管放口,孤斷不來罪你。』昭君領旨,命宮女取過她的琵琶,彈出一曲:

自幼生來十九春,父母愛如掌上珍。

只因一夢成異事,越州召取女昭君。

有奸賊子愛金銀,改了人圖起貪心。

一時不合將才使,自畫人圖費精神。

未遂奸謀懷了恨,一路哄到帝王京。

點黑痣,奏聖君,將奴貶人冷宮門。

身受苦,冤莫伸,無心得遇姓林人。

救出冷宮偕連理,抄沒奸黨問典刑。

透消息,走奸臣,逃至北方起刀兵。

將奴人圖來哄獻,硬要奴家獻番人。

可憐損兵與折將,苦壞天朝漢室君。

倘欲不捨昭君女,又怕江山不太平。

欲要捨了昭君女,好好夫妻兩地分。

夫妻本是同林鳥,一旦各自奔前程。

夫在南來妻在北,要想見面萬不能。

琵琶別抱真遺丑,只好千秋落罵名。

忍恥偷生來到此,保得漢室錦乾坤。

佑天子,救群生,憐兵將,恤萬民。

干戈平靖四方定,總為區區一個人。

自古紅顏多薄命,何心惜愛戀浮生。

可嘆世人癡愚子,貪花只管逞凶橫。

只利己,不顧人,何妨忍耐少煩心。

強中更有強中手,多少好漢付灰塵。

昭君彈畢,將琵琶遞與宮女。番王此刻也有半醉,並不懂曲中之意,只是贊好。昭君怕番王醉後及亂,忙心生一計,便道:『啟大王,妾自南方一路到北,多蒙兄弟王龍保護,伏望大王召他進宮,賜他一杯酒,以酬他風霜之苦。』番王准奏,即將王龍召進宮內,賜他三杯御酒。王龍飲畢謝恩,也要回敬番王。宮娥正要上前斟酒,昭君叫聲:『住著,待哀家親斟與大王吃。』一面向王龍丟個眼色,王龍會意,暗在袖中取出迷昏藥,下在酒內。未知番王肯吃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報冤仇怒斬延壽

仗仙衣嚇住番王

詩曰:

舌劍脣槍利十分,只知平地起風雲。

害人反使自身害,惡貫滿盈受典刑。

話說王龍將迷昏藥暗暗放在酒中,雙手敬與番王。番王此刻酒已難下,又礙著昭君情面,不好不飲,只管端杯一飲而盡。此酒不吃猶可,一吃時,大叫一聲:『不好』,頓時昏迷過去,不省人事,幾乎跌下椅來,嚇得兩旁宮女,只認番王大醉,急急扶王至床睡下。王龍告別離宮,只剩了昭君,打發宮女撤去筵席,收拾安寢。沒奈何,在床邊和衣而睡,去伴番王,一宿晚景休題。

次日五鼓,番王酒醒,一見昭君睡在床邊,很不過意,便摟住昭君道:『昨日酒醉,不曾成親,帶累美人一夜未睡,孤心不安,今日孤家一定陪禮。』昭君趁機便奏道:『啟大王,成親乃是小事,妾有大冤未伸,伸冤方能成親,冤不伸則親不能成。』番王聞奏,大吃一驚道:『美人,仇人是哪個?今在何方?快說與孤知道,好代美人伸冤。』昭君道:『妾的仇人不是別人,就是毛延壽這個奸賊,他與妾有一天二地三江四海之仇,大王不斬此人,要妾成親,妾寧死不從。』番王一想:『延壽雖是美人的仇人,乃孤的功臣,孤怎忍殺他?若不將他取斬,美人又不肯成親,如之奈何!罷罷,也顧不得許多了。』便暗暗叫聲:『毛延壽,是你的對頭到了,非怪孤情過薄,孤要美人成親,也只好忍著心,將你取斬,等你死後,再把你加封便了。』想了一會,道:『就依美人所奏。』昭君大喜謝恩。

早有番奴請番王臨朝,番王梳洗已畢,整冠束帶,別了美人,即刻登殿,受文武朝參。忽然心中大怒,便叫兩旁武士:『將誤國奸賊毛延壽,推出午門取斬。』一聲旨下,早閃出許多武士,上前動手,從左班中推出毛延壽,也不由他分辨,一個個揪袍褪帶,背剪牢栓,推推擁擁,朝外就走。只嚇得兩旁文武,面面失色,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知狼主為什事故,要斬延壽。與他無交者,不肯出頭,只有衛律,撇不過師生之情,出班奏本道:『臣啟狼主,不知毛丞相所犯何罪,該問典刑。』番主聞奏,說不出宮中的私事,只回道:『毛延壽身為天朝大臣,既可獻人圖與我國,挑動兩下刀兵,焉知將來不可又挑動他邦?此乃誤國之賊,容他不得,故此取斬。』衛律道:『毛丞相雖不忠於天朝,卻忠於狼主,望狼主念他獻美有功,將功摺罪。』番王聽說,把臉一沈道:『毛延壽是一定要斬的,卿家不必多奏。』衛律見不準奏,已知是代昭君報仇,不敢多言,只得嘆息,退在一旁。

番王當殿即命番奴請昭君娘娘出宮,監斬毛延壽。番奴領旨,去不多時,請了昭君上殿,見了番王。番王即下龍墩,攜了昭君手,同至五鳳樓前,併肩坐下。但見毛延壽背插斬旗,跪在下面,昭君一見,由不得怒從心起,指著毛延壽罵道:『好大膽奸臣,身為首相,祿享千鍾、富貴極矣,漢王有什虧負於你,奴也與你無冤無仇,千番百計,使奴活活夫妻,兩地分開,賊呀,你只知日頭在午,誰料也有今日?』昭君一席話,只說得毛延壽低頭不能回答。番王一旁解勸道:『美人不必煩心,只等午時三刻一到,開刀斬了奸臣,便消你心頭之恨,何必說話勞神?』毛延壽在下面,聽得番王一番言語,不由地三屍暴跳,七竅生煙,大叫一聲:『狼主,是何言也?臣乃娘娘的仇人,卻是狼主的功臣。想臣來獻美,使狼主得此美人,且想昨夜之歡娛,非臣不能有此。臣不曾犯法違條,無故遭刑,死難瞑目,望狼主開一線之恩,赦臣老命罷!』番王倒被他這一番話,心中說軟了幾分,反勸昭君道:『美人且看孤薄麵,饒他一命罷。』

昭君一聞此言,由不住心頭焦躁起來,便叫:『大王有所不知,只因這賊用計,將奴貶入冷宮,奴幾喪命;又將奴老父母無罪充軍,可憐也是死裡逃生,奴本待饒他,奈他不肯饒人,大王呀,斬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生。休信此賊一番哄誘言語。』番王聽說,點一點首,連稱:『美人之言極是!』只嚇得延壽高叫:『娘娘,千不是萬不是,總是小臣該死,一時昏迷,起了貪心。漢王已將臣滿門取斬,也可消娘娘心頭之恨。只剩老臣一人,望娘娘生惻隱之心,饒恕老臣,臣亦辭朝歸山,保全朽骨。願娘娘壽登大耋,與狼主同偕到老,臣死不忘恩。』昭君聽了這句話,分外傷心,咬牙切齒喝叫:『奸賊住口,你死到臨頭,說的話兒,尚是不清不白,常言:有仇不報非君子,你也不必癡心了。』說著,珠淚紛紛。番王見昭君悲苦,也不好苦苦相勸饒恕延壽,便叫聲:『美人,既不肯恕他之罪,午時三刻已到,可將毛延壽開刀取斬,何必傷心,苦壞身子。』昭君收淚,點一點頭道:『大王之言極是。』番王吩咐;『將奸賊開刀罷。』

一聲旨下,誰敢怠慢?刀斧手答應一聲,只聽平空三個狼煙大炮,又見黑旗一展,鋼刀三亮,番兵動手,好不怕人,便把毛延壽三十六刀魚鱗剮去,臨後破腹剜心。可笑延壽在日,作惡多端,今日死於番邦,以昭惡報。昭君一見番王將奸臣正法,心中暢快,免不得假意殷勤,謝了番王,一同回了西宮。衛律悄悄向狼主請旨收屍,番王因卻不過昭君情面,誅了延壽,今見衛律所奏,便准他的本章。衛律在法場上,把延壽零碎屍首收拾,用一木棺盛殮,送在荒郊埋葬,立一石碑文,盡他師生之情,不表。

且言番王誅了延壽,知道昭君不能再為推託,打點今晚成親,吩咐宮中擺宴,與娘娘改惱添歡。宮女答應,擺下酒餚,番王上坐,昭君旁坐,你一杯我一杯,吃得番王十分大醉,按不住心頭欲火如焚,要來勾摟昭君的香肩,拉去同赴陽臺。幸得昭君知道不免,想起夢中仙女吩咐之言,一進宮門,便脫去上蓋衣服,露出仙衣。番王正要動手來扯昭君,手碰衣上,只聽番王大叫一聲:『疼死孤也!』但見十指鮮血淋淋,嚇得魂不在身。未知是何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欲全名節說假夢

要還心願造浮橋

詩曰:

婦人所貴節兼名,能自己身永不更。

斷臂毀容全白玉,此心肯讓古田橫。

話說番王因酒後去扯昭君同赴巫山,誰知拉在仙衣上,忽然如萬根銀針直刺,刺得番王十指鮮血淋淋,大叫一聲:『疼殺孤也!』又因昨日吃了迷昏藥酒,心中一急,忽然發作起來,不覺鼻孔血出如流,嚇得兩旁宮女面如土色。昭君急急向前,叫聲:『大王身體欠安,不好過貪,還是靜養為上,且消停幾日,等大王病好,再成親不遲。』番王點頭道:『美人之言極是,孤且回昭陽安歇,失陪美人了。』說罷,即起身。昭君送出西宮,且喜番王有病,脫了災星,自此以後,皇天有眼,幾次番王到了西宮,不是有病,即是不能近身,弄得番王心中好不焦躁。

那日番王吃得十分大醉,定要與昭君成親,命一班宮女硬將昭君的上身衣服脫去,哪知擋著手的,誰不連聲叫疼,番王十分詫異,便問昭君,是何緣故。昭君此刻又怕又喜,怕的番王硬勒,只管叫人動手,就有許多不好了;喜的仙衣有靈,保全身子,一見番王問她緣故,便扯個謊道:『妾啟狼主,只因龍體欠安,妾在宮中,許下香願,等狼主病已痊好,妾親去燒香了願,如今狼主病已漸就痊,可未曾了願,妾於昨夜三更,夢見金甲長人,口稱此地白洋河神責備妾身道:「許願不還,身受口頭之罪,速向狼主奏明,到白洋河親自燒香了願,保佑你百事遂心,夫妻偕老,如其不然,賜你銀針十三根,插你身上,使番王不能近身,教你活活守寡一世。」說畢,冉冉騰空而去,嚇得妾渾身冷汗,驚醒過來,就是這個緣故,望大王准奏,或者神人收去神針,成親有日,也未可知。』番王聞奏,心內一想:『孤用許多金銀買昭君之心,難道昭君沒有一點情義與孤麼?又要白洋河燒香,須搭浮橋,非十幾個年頭不能成功,叫孤如何等得?且住,昭君既到我國,如入牢籠,終究難脫孤手,除非死了,恩情方斷。』想畢,便叫聲:『美人所奏,孤無有不依。』昭君大喜,連忙謝恩道:『啟狼主,妾的心只此一件事了,還願回來,與主成親,誓同白首。』番王哈哈大笑道:『難得美人一片好心。』又吩咐宮中擺酒,吃得盡歡而散。

一宿已過,次日早朝,番王登殿,文武朝參已畢,旨下吩咐工部撥帑,興工搭造白洋河浮橋。工部聞旨,大吃一驚,急忙奏道:『啟狼主,白洋河口面廣闊,難量丈尺,日用千人,仍要造船載人,次序搭造起來,要用鐵環三千餘斤,方可鎖定浮橋,水纔不能沖坍。依臣估來,需時十六七年,需銀非費傾國之財,勞萬民之苦,不能成功,望王停了此旨。』番王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卿只要催趕完工,不必為孤懮慮。』工部不敢違旨,只得退出朝門,興工去了。番王打發工部去後,坐在殿上暗想:『孤為昭君,日費萬金,不怕昭君不得成親。昭君呀,你可知孤王為你一片苦心麼?』想罷退朝,仍歸昭陽靜養不表。

且言昭君,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說哄番王,苦費金銀,癡想成親,付之流水,每日悶坐宮中,心上有事,非彈琵琶,即是吟詩,或閑步花園,以散心情,但聽得:

枝上子梘啼不住,聲聲叫出斷腸吟。

蝴蝶過去飛來燕,鶯藏林外弄姣聲。

桃紅柳綠如鋪錦,杏花初放牆角橫。

過了春來到夏景,水面荷花香十分。

一對鴛鴦雙戲水,鷺鷥常傍藕池根。

涼亭搖扇乘風坐,修竹根根被暑浸。

過了夏來秋又到,桂花香送沁人心。

好個八月中秋夜,佳節共賞月光明。

東籬又放陶家菊,門外白衣送酒人。

凜凜狂風交冬令,白雪紛紛亮如銀。

淚滴成冰真個冷,寒鴉便共梅與爭。

古人踏雪尋梅飲,雪擁藍關馬不行。

可惜日月如梭快,四季景致瞬息更。

十年婦女閨中老,悔不當初嫁夫君。

昭君觀看園中景致,遊玩一番,沒情沒趣,出了園林,仍回西宮納悶。

這十六年中,番王有多少盼望,助他相思;昭君有無限離愁,增她的悲苦;該管工部官員,費許多手腳,發多少錢糧,用若干人夫,耗無限心血。正是十六年光陰,人生原不容易過去,書中不用片刻時辰,浮橋業已告成。工部上復朝命,番王心中大喜,忙進西宮,昭君接駕,將番王迎進宮中。行禮已畢,坐定,番王道:『美人要搭浮橋了願,今橋已告成,但憑美人擇日前去燒香,回來好與孤王成其美事。』昭君聽說,由不得苦在心頭,暗叫一聲:『苦命的昭君呀,你的催命符到了。』反破涕為笑道:『好快日子,倒也十六年了。』番王道:『孤家度日如年,足足等了十六年,美人又不要別生枝節。』昭君道:『這個自然,妾身若再推辭,豈不辜負狼主十六年等候的恩情了。』番王聽說,哈哈大笑道:『美人之言有理。』昭君道:『啟狼主,可命御弟同工部,到白洋河先去燒香謝神,收工回來復旨,妾自擇日燒香便了。』番王准奏,一面將旨傳出宮去,一面吩咐宮中擺酒,代娘娘賀喜,不表。

且言王龍在館驛內接了番王旨意,雖是份無統率,卻也不敢不遵,忙會同工部,備了祭禮香燭到浮橋,先把橋一看,好不高聳,怎見得,有詩為證:

建立全憑造化工,長橋高欲起平空。

雖由妙手人之巧,總在汪洋一派中。

王龍看畢,免不得與工部在橋上燒香行禮,化紙已畢。王龍到底生在中華,未曾領略過外國的風景,慢慢同工部下了浮橋,也不坐馬,也不坐轎,一路步行,玩著野景:山雖不高而險峻,水雖不秀而長流。走有十餘裡下來,忽見山腳下站著一人,有些認得,王龍向前一看。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救忠臣蘇武回朝

找丈夫猩猩追舟

詩曰:

牢籠已脫苦懮愁,矢此忠貞到白頭。

雖說姻緣非族類,好逑也自賦河舟。

話說王龍遠遠見山腳下站著一人,雖是風霜變色,卻見他中國打扮。細細定睛一看,原來有些認得此人,忙搶幾步向前,到了山腳,再細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老臣蘇武。王龍連忙打恭道:『原來是蘇老丞相,為什麼在此受苦?』蘇武也還禮道:『原來是殿元公,說起老朽到此和番,十分□慘,然衛律逼某投降不屈,命某在此牧羊,一十六年,多蒙山中猩娘收留洞中,生下一男一女。某日夜思想故國,今生是不能回轉了!殿元公莫非也來和番的麼?』王龍聽說,十分悲嘆道:『原來如此!老丞相只管放心,包你指日回朝便了。』蘇武大喜道:『殿元公有什回天的手段,搭救老朽?』王龍道:『老丞相有所不知:只因番王統兵打破雁門,已逼漢王無奈,將昭君娘娘獻出,如今已到番邦。某是奉旨隨娘娘駕到此地,也是十六年了。番王甚是敬重,言聽計從,無奈娘娘只是不肯成親,今又在這西北特搭一座浮橋,破費十六年功夫,方纔告成。先命某等到此燒香看工,無意閑游,幸遇老丞相。等某回朝復旨,在娘娘面前求她方便一言,包管老丞相指日回朝。』蘇武連聲稱謝道:『使朽骨得還故鄉,皆出殿元公之所賜也。』王龍連稱不敢道:『老丞相速速回洞,快些收拾,好打點動身,某也不敢久留,要復旨去了。』遂與蘇武作別,同工部上馬,一齊進朝。

到了午門下馬,工部在午門守候。王龍進了西宮,當面見了昭君繳旨,便把老忠臣蘇武留番受苦,要求娘娘搭救的話奏了一遍。昭君點一點頭,打發王龍出宮去後,暗叫一聲:『蘇武,你在番邦受苦多年,有哀家知道,還將你救出龍潭虎穴,但不知哀家在番十六年,有誰來救哀家呢!』說罷,紛紛珠淚。正在傷心,忽報駕到,昭君連忙收淚,將番王接進宮中坐定。番王道:『美人可曾擇日燒香?』昭君道:『只要黃道吉日,便可燒香。』番王傳旨與禮部知道,卜日進呈。昭君道:『但不知中國還有什人拘留此地?』番王道:『漢將李陵不屈而死,只有一個蘇武,因勸他歸降不從,罰在牧羊城受苦。後來該管官兒報來,蘇武連人連羊不知去向,多份葬於山獸腹中了。中國只有王御弟在此,並無別人了。』昭君道:『只怕老蘇武還在呢?』番王吃驚道:『今在哪裡?』昭君便把王龍在山中相會的話先說了一遍,又道:『他既不肯降順,留之何益?可憐他家鄉萬里,妻子不知存亡,望狼主開一線之恩,放他回去罷。』番王聞奏,無有不依,即刻傳旨,著內侍隨天使王龍來到飛來洞,赦蘇武回朝。內侍領旨出宮,會了王龍,說明來意。

王龍想起蘇武十分襤褸,不便朝見,又命家人打了一個衣包,與他更換,收拾停當,一齊上馬出城。找至飛來洞,正是猩猩不在洞中,蘇武在那裡癡癡盼望,王龍與內侍一齊下馬,宣讀赦旨。蘇武大喜,又見王龍取衣服與他更換,深感王龍之情,暗想:『在洞多年,又蒙猩娘一番情義,生下一雙兒女,不知今日帶往哪處玩耍,不及與她作別,留下一字相謝。』遂同王龍下山,入朝見了番王。番王慰勞一番。又是昭君召進宮中,蘇武拜謝救命之恩,昭君命內侍扶起賜坐,叫聲:『蘇卿,回朝上復漢王,他原許奴御駕親征,來救哀家,今已多年,並不見一兵一將到來,不但誤奴一世青春,而且將奴身陷北地,求生不得,求死無門。奴今苦積如山,不及寫書與你帶去,煩你口傳一信與漢王,教他明歲招奴魂回歸。哀家那日曾將番邦稅簿文憑降表進與漢王,不知吾王可曾收到否?正宮林後、哀家父母妹子,望老忠臣代哀家一聲問候,御弟王龍家內,仍煩寄一信去,說他明年一定回來,使他家內放心。』

蘇武只是連聲答應,就此起身,拜別出宮而去。又見番王,番王便對蘇武道:『番王敬你乃天朝一個大忠臣,累你受苦一十六載,只因孤王一時不明,誤聽奸人讒言,簡慢天使,孤之罪也。這是表書一道,貢物十扛,煩天使轉達天子,聊表孤王之心,外有些須菲禮,相送天使,以做路程。天使帶來兵丁一千名,今只剩五百名,各賞口糧,煩老忠臣帶回中國。』蘇武聽了番王吩咐,連忙叩謝,退出午門。後又與王龍作別,並謝他搭救之情。王龍見蘇武喜色匆匆,也不及寫家書,托代口信,轉寄家鄉,不過是一番囑咐。

蘇武別了王龍,仍帶五百兵丁,押著貢物,出了番城。蘇武到底年高,不慣騎馬,一路行來,甚是狼狽,便問土人:『此地可有水路舟船否?』土人指明:『西南山嘴下,有一座大海,海路直通雁門,路卻遠些,那裡便有海船,僱了載人。』蘇武聽說大喜,謝了土人,一馬放開走了二十里,來到山嘴,果見一座大海,海上列著許多大船。蘇武便吩咐從人與海船講明價銀,僱了兩隻海船,甚是寬大,任你多人,亦可裝載,只要順風,瞬息便到,風若不順,寸步難移。蘇武見船僱妥,便下馬上船,五百兵丁分在兩船,正是順風時候,舟人看定指南針,扯起兩把大篷,一直望南進發,這且慢表。

再言猩猩,帶了兒女一雙出洞,因天氣晴暖無事,一則出去玩耍散心。二則在滿山中找些果品,與蘇武充飢。三則蘇武初到洞中,還教小猩猩防備,怕他溜走,今已來到了十六年,又生下兒女,以為絆住蘇武,也不用防備了。老猩猩一出洞去,那一群小猩猩都跑出洞去,到滿山尋果子吃,只剩蘇武一人在洞,所以今日得脫身而去。哪知猩猩回洞,不見蘇武,心中十分著急,吼地一聲喚齊小猩猩,亂打一番,瞋怪他們貪玩放走,又命滿山找尋,哪裡有個影兒。只急得猩猩正在跌足捶胸,忽聽空中叫一聲:『孽畜休慌,聽我吩咐。』嚇得猩猩向上一看。未知是何神仙,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彈琵琶帶病思鄉

囑御弟含悲生別

詩曰:

光陰又早小春天,幾度相思也枉然。

不是春心能鎖住,容顏易改被情牽。

話說猩猩向上一看,見是山神,忙跪下道:『薄情蘇武,不念小畜搭救之恩,竟自不別而去,可恨可恨!』山神道:『你也休要怪他,他與你緣份已滿,該他回朝之日,因欽命急迫,不及與你作別,非他過於薄情。現留一字相謝。你可從水路追去,還可會他一面,吾神去也。』猩娘見山神去遠了,急忙站起身來,先將桌上字條一看,,點點頭,折了收起,不敢耽誤,背著女兒,抱了兒子,出得洞門,放開毛腿,一路順著海邊追將下來,行走如飛。雖是船趁風威,走得甚快,猩猩兩腿,亦快於船,不消兩頓飯工夫,早已趕到。蘇武兩隻海船,船卻離岸甚遠,猩猩追來,在岸上亂跳亂叫,早驚動蘇武。蘇武在艙內,已知猩娘追來,急急站出船頭,高叫一聲:『猩娘,多蒙你十六年恩情,又生下一雙兒女,非是蘇武薄情,不別而行,一則因猩娘不在洞中,二則聖命緊迫,若不回去復旨,是為不忠,故留一字相謝。你可略等幾年,我自來看你。』那猩猩也揩著眼淚,指著一雙兒女:『還是帶去不帶去?』蘇武也會過意來:『一雙兒女,權留猩娘身邊撫養,少不得日後骨肉團圓,自有相逢之日。』說畢,只怕過於纏擾,催舟而行,直望中國而去。猩娘在岸上,癡癡望著蘇武的船兒,不見影子,方纔含淚帶了一雙兒女,回洞而去,後書自有交代。

再言昭君,雖仗身上仙衣,免了番王攪擾,但初進宮時,面似桃花,如今病體懨懨,身子瘦黃,每日癡坐出神,毫無一物以暢情思,忽然想起琵琶是奴知己,遂取過琵琶彈起,□□慘慘,苦成一調:

奴今正想宜春令,無心去看賣花人。

夏天懶見鴛鴦面,並頭蓮兒兩地分。

思鄉又恨秋天雁,寄書去了沒回音。

冷天怕唱普天樂,心事怎訴漢王君?

淚珠好似湘江水,悲悲切切不成聲。

淚痕濕透紅衫袖,紅繡鞋難穿腳跟。

怎得一朝昇平樂,香柳難得救回程。

思君懶看十樣景,夜宴羞嘗百味珍。

孤□怎帶金落索,欲上小橋步難行。

院中怕憶紅芍藥,鬢邊斜插桂枝根。

徘徊常靠西河柳,思王坐到月兒明。

可憐又增叨叨令,冷風吹落花後庭。

昭君彈罷一曲,將琵琶放過,正在悶坐,淚珠頻傾,忽報駕到,昭君慌忙收淚,起身相迎。番王到了宮中,行禮已畢,坐定,番王帶笑叫聲:『美人,如今蘇武已放還鄉,已遵美人之命,今值美人無辭,也該依從孤王成親。』昭君道:『這件事還依不得狼主呢!妾曾奏過狼主,要到浮橋燒過香、了過願,方能成親。』番王見說,一想:『十六年倒等得,難道這幾日就等不得了?』只等禮部擇定日期,再催她去燒香,還有別個推託嗎?』想畢,連聲稱贊:『美人是個烈性之人,孤也拗你不過,還是陪孤王吃酒罷。』昭君答應,一面吩咐內侍擺酒,連忙假意虛情舉杯,只管敬番王的酒,番王被昭君灌得十分大醉,仍回昭陽安寢不表。

且言昭君打發番王出宮去後,坐定,心中一想:『浮橋已是成功,只差禮部卜定日子進來,那時奴要全名節,就不能顧性命了。漢王呀!奴在這裡想你,你在那裡未必想奴,常言:癡心女子負心漢。奴在番一十六載,全無片紙隻字音信到來,漢王你狠心太過了!』說著,不覺二目雙紅,淚如泉湧,悲苦一番。又叫聲:『且住,御弟身陷番邦,一十六載,進宮日少,不能常常敘話,趁今日番王不在宮中,不免召他進來,囑咐他幾句分別的話。』一面叫內侍宣王龍進宮。

內侍領旨,去不多時,已把王龍召進宮內,朝見娘娘已畢,一旁賜坐。王龍道:『娘娘召臣,有何吩咐?』昭君道:『御弟,累你在番多年,使你少年夫妻活活分離,哀家之過了。哀家一路來,承你相伴到此,兩雪風霜,受盡千辛萬苦,哀家沒有一些好處給你,於心何安!』王龍道:『此乃為臣份內之事,何勞娘娘掛念!』昭君道:『哀家今寫下一封家書,恐日後御弟回朝,一時忘記,今日預先交付與你收下。』王龍道:『娘娘書今在何處,好讓臣帶出宮去。』昭君道:『書有三封,已寫現成在此,還未曾封,你可細看上邊情節,便明白了。』

王龍接過三封書,先將頭一封抽出,乃是寄與漢王的,上寫道:

臨行分袂是何言,妾卻癡心候邊關。

雲雁傳書無音信,拋去相思十六年。

龍榻另貪寵愛者,當初恩義付流泉。

守貞不用圖餘樂,只有芳魂返故園。

又抽出第二封書,乃是寄與正宮林後的,上寫道:

雖非同姓沐恩深,姊妹相稱勝嫡親。

賢後代奴籌萬策,君王視如路旁人。

此心唯有存貞烈,芳體何能亂禮倫。

欲望相逢同聚首,除非一夢認全身。

再抽出第三封書,乃是寄與他父母的,上寫道:

父母恩同天地高,此身未報意牢騷。

因貪富貴花添錦,陡起刀兵血染袍。

甘旨無人虔供奉,夢魂何處會兒曹?

椿□未卜可康健,休想孤鴻唳碧霄。

王龍看了娘娘三封書信,俱是些斷恨絕命的話,免不得暗暗悲傷。不便說明,一面代她粘好信口,口稱:『娘娘書中字跡,一切句句關情,雖古之賢婦淑女,不及娘娘之筆力也。臣已收好書信,臣要告別出宮了。』昭君叫:『御弟且慢,哀家有句緊要之言囑咐於你。』王龍道:『請娘娘吩咐。』未知昭君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深宮夜坐苦怨漢王

浮橋燒香悲訴求神

詩曰:

同攜玉手並香肩,送別哪堪淚滿天。

勒馬未離金殿角,銷魂先被美人顏。

話說昭君叫聲:『御弟,奴算起來,在世日少,終要別你。少不得番王打發你回朝之日,望將奴魂帶歸故土,奴在九泉斷不忘恩。這句話兒切記在心。』說畢,放聲大哭。王龍再三勸慰道:『娘娘不必傷心悲苦,且保重御體要緊。』正在宮中敘話,忽見正宮差了內侍,送燒香日期到來,嚇得王龍急急告別出宮。昭君吩咐御弟一聲小心在意,王龍答應而去,不表。

且言昭君接到禮部擇的燒香日期,上寫:『次日乃黃道吉期,請駕出行。』看畢,知道生機日短,死期將近,免不得暗暗傷心,假作笑容回言:『知道了。』打發正宮內侍去後,獨自進房坐下,仰天大哭道:『奴的生路,只有今日一夜了,明日到了浮橋上面,番王呀,哪裡為你燒香了願,分明是奴的終身結果了,你還癡心想奴結成連理,只怕你還在夢中呢!實不是奴家過於無情,奈名節攸關,豈能失身番地?』正在悶想苦楚,忽聽遠遠一聲響亮,譙樓正打初更,昭君長噓一聲,吟詩一首:

月掩浮雲少跡蹤,因何此日不相同。

嫦娥若把昭君妒,羞對蓮花寶鏡中。

吟詩已畢,又想:『奴與漢王若是無緣,如何夢裡相逢,許了婚配?未滿一年,好好鴛鴦拆散兩地,有緣要算無緣了。且住,堂堂大國皇帝,尚且不能庇一妃子,何況民間?故出許多奇怪事,成為話柄。哎,漢王呀,這是要討昭君,你就輸心服意送與外邦,若是要你的江山,難道也讓人不成麼?這般庸弱,還做什麼人君,管什麼萬民?總之,漢王你怎忍拋撇奴家,全無一點夫妻之情,奴還思想他做什麼呢?』正在細想,又聽鼓打二更,吟詩一首:

遙憶君王不動情,綢繆不減惜惺惺。

算來指望千年合,怎奈今朝獨苦吟。

吟詩已畢,又想:『父母俱已年老,膝下無子,還幸生奴姊妹二個,招個女婿,奉養終身,到老有靠。不料遇見對頭,父母為奴遭刑,又遇假旨,為奴充軍,受盡千般之苦。及一旦身為國戚,也算否極泰來,不知女兒又遭此不測之禍,害得父母終日思想,免不得要生出病來的呢。爹娘呀!譬如當日未曾生這個女兒,也可置之度外了。且喜眼前還有妹子,諒已成人,父母切不可又貪富貴,似奴這個女兒,分明送入火炕去了,今生今世要見女兒之面,是萬不能了。』想畢,放聲大哭。又聽譙樓正打三更,已交半夜,只是跌足捶胸,連叫:『罷了!』悲悲切切,又吟詩一首:

淹滯番邦十六春,朱顏易改白如銀。

光陰久戀浮生地,怎辱奴家不壞身。

吟詩已畢,又想:『御弟王龍,身陷番邦一十六年,受了許多苦楚,思了無限家鄉,撇下三宿妻房。他在背後不知落了多少眼淚,他的苦楚,與奴一樣,向誰人告訴?他見了奴,也是可憐;奴見他,也是傷心。』昭君正想之間,又聽譙樓已交四更,昭君見光陰漸漸短了,心內猶如小鹿亂撞,因再吟詩一首:

嘆息我生竟不辰,生平有志未曾伸。

隨波好似浮萍草,雨雨風風傍海濱。

吟詩已畢,未免十分悲苦,大叫一聲,昏迷在地,只嚇得外面伺候的宮娥,急急進房救醒,叫聲:『娘娘休要悲傷,天已不早,請安置養些精神罷。』昭君甦醒過來,點一點首,吩咐宮娥們:『且去睡吧。』宮娥答應出去。昭君打發宮娥去後,又聽譙樓鼓打五更,只急得昭君魂不附體,因作斷腸詞一首:

千金體,都休說。傍妝檯,鏡光裂。兩國兵戈不

休歇,累得嬌容葬魚鱉。苦相思,心硬咽,滿腹愁腸

淚出血,無由一面吐衷情,忙把行李多打疊。憶漢王,

苦拋撇,全無片甲一兵臨,辜負青春好時節。

吟了斷腸詞已畢,忽然想了一會,後笑起來,又吟詩一首:

羞煞番君太冥頑,來朝空想結鴛鴦。

渾如江底撈明月,枉做三春夢一場。

吟詩已畢,兩淚交流,痛哭不止。又聽得鐘鼓齊鳴,天色漸曉,只得對鏡梳妝,心如刀割。可憐數年不曾對鏡,但見鏡內照見自己容顏不改,苦苦叫聲:『昭君呀,多為這容貌喪身,好不痛殺人也!』又吟詩一首:

對鏡梳妝似月圓,番王定計卻無緣。

貞心一點人難識,怎免芳軀赴九泉。

吟詩已畢,正纔梳妝完備,只見番王駕到西宮,叫聲:『美人,燒香起駕罷。』昭君一面迎接番王,一面回說:『候駕多時了。』番王大喜,吩咐內侍擺駕,同娘娘燒香去者。內侍領旨。昭君此刻苦在心頭,假陪笑容,同了番王坐上玉輦,出了宮門,早有眾文武伺候午門,一路隨行。出了番城,已到白洋河口,但見水勢連天,波濤滾滾,昭君便同內侍道:『洋中可有什麼景致?』內侍跪下奏道:『啟娘娘,此地天連水、水連天,並無船隻往來,又無廟宇創建,惟有汪洋大水,一望無際,今日新添一座浮橋,就是景致,別的景致一些兒也沒有。此橋造的高而又險,上去有些害怕,娘娘走上去,很費力呢,何必定在此處燒香?』未知昭君聽說,怎生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斷腸詩猿啼鵑唳

洋河水玉暗香沈

詩曰:

昭君含淚手捶胸,一片相思總是空。

往日恩情付流水,南柯夢裡再重逢。

話說昭君聽見內侍一片言語,由不住兩淚交流,便問內侍:『攔阻哀家何意?哀家既到此燒香,焉有不上浮橋之理?』內侍不敢再奏。昭君又對番王道:『妾陪狼主一同上去走走。』番王點頭,吩咐內侍將牲禮香燭擺到橋上伺候,內侍領旨而去。番王同昭君下了玉輦,慢慢緩行,王龍等後面跟隨,走到浮橋上面。這橋造得十分險峻,下面白浪滔天,好不怕人,但見這座浮橋:

高有百丈透雲霄,千里路長正迢迢。

一帶欄杆橫鐵索,往來直費路幾傳。多少人夫來造起,錢糧無限盡花銷。橋下水聲響不住,沖天疋練浪滔滔。波中一望失兩岸,四處綿鱗影亂跳。起造功夫非一載,苦死若干好兒曹。十六年來功方竣,只為娘娘把香燒。

番王同昭君上了浮橋,昭君在橋上四面一看,只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暗叫一聲:『漢王呀!你可知昭君今日為你守節,在浮橋上面了結終身也。』想罷,免不得苦在心頭。有內侍奏道:『請娘娘燒香禮拜。』昭君聽說,便點一點頭,輕移蓮步,走到浮橋,朝著水面,焚起一炷長香,暗暗苦訴水神道:『念信女昭君,生於越州,嫁與皇宮,幼讀詩書,頗明大義,不料為奸人播弄,遭此不測。今雖奸人授首,大仇已伸,而惡緣不了,貞烈要全,特到浮橋,禱告三清大帝、過往神祗,鑒奴之心,終不忘漢,全奴之節,死不戀番,望諸神虛空感應,能把奴身從波浪中帶回天朝,奴雖死猶生也。』

祝告已畢,將香插在爐內,大拜八拜起身。番王叫聲:『美人,橋高風大,吹得面上冷森森地噤人,今日已燒過香、了過願,快些打點回宮,不可又誤了今日良辰。』昭君聽說,好似萬箭鑽心,十分苦楚,又想道:『番王好癡心也,件件事兒都依奴家,一心要買奴心,指望與他成親,不知奴心鐵石之堅,一心只想漢王,豈能將心向你?狼主呀!你也空自費心,只管用盡傾國之財,建造此橋,被奴哄騙到此,哪裡為你燒香了願,總因奴心中要全貞烈,以報漢王。』想畢,將身倚著橋上欄杆,癡癡望著潮水,也不動身。番王帶笑叫聲:『美人,此橋無一點風景,何須遊玩?不如快些回去取樂罷!』昭君聽見番王催促,又暗叫一聲:『狼主,你只管這般逼迫,分明是奴的催命鬼到了,罷罷!奴還挨什麼時辰呢?』昭君正打點將身來跳那水,忽叫一聲:『且住,想番王雖未曾與他成親,遂他之願,但蒙他許多恩情,眷戀於奴,奴今日在浮橋上面,永別終天,也不免留詩三首,答謝番王便了。』因信口佔道:

一首

南國名門宰相家,香閨深鎖玉無暇。

古今烈女天貞節,一馬雙鞍禮上差。

二首

非奴福薄來欺主,青史難標大節名。

從此別離成宿恨,但留孤冢在番城。

三首

二九之年別漢宮,片雲掩月到熊京;

玉容不似塵一點,耽擱番王十六春。

昭君將這三首詩信口吟來,不致緊要,但是她一段愁腸,引出無限愁景來,怎見得?只聽那:

斷腸悲怨出聲聲,薄霧迷漫助悲吟。

山中野猿啼出血,叫得怪石狠峻崢。

樹上杜鵑流血淚,林木響得格錚錚。

飛禽驚得翅不起,走獸嚇得步難行。

漁人不敢來下釣,收了漁竿返柴門。

樵子斧柄都掉了,倚著樹木只出神。

田中農人白瞪眼,忘卻插秧想收成。

書齋伏案掩晝午,不聞裡面讀書聲。

牧童橫笛吹不響,牛背上面跌埃塵。

過客不敢貪趕路,旅店愁增思鄉情。

佳人無故停針線,怕到妝檯理烏雲。

高山幾座都變色,青障碧風現怪人。

河水滔滔千層浪,掀天簸地好驚人。

樹木枝葉多零落,花枝抖戰不肯停。

一眾文武都酸足,多少觀者贊釵裙。

內侍嬪妃總掉淚,惹起悲愁苦十分。

此刻只有王龍一人心中明白,知道娘娘不是來燒香了願,乃是來斷根絕命,可惜番王不悟,還要苦苦強逼成親,某欲代向前說出真情,番王怎捨得娘娘尋死,豈不誤了娘娘萬世芳名?某只好袖手旁觀,不言不語,看著船沈。娘娘呀!想當初和番之時,滿朝文武都不中娘娘的意,單要王龍相伴,雖是微臣份當如此,只苦殺王龍陷在番邦,十六年不能回轉天朝,這也罷了,只是王龍若有娘娘在世,或可回朝,得見漢君,使某夫妻團圓;從今與娘娘在浮橋一別,不獨今生休想回朝,且流落此地,怕只怕王龍性命也活不成了。不言王龍一旁思想,十分懮悶。

再言昭君,正將三首詩吟詠已畢,忽見白洋河內狂風陡作,巨浪騰空,慌得兩旁內侍急用掌扇來遮,番王又叫聲:『美人,橋上風大了,是不當耍的,快些回去罷!』昭君聽得番王十分催促,已知命在旦夕,把眉頭一皺,銀牙一咬,叫聲:『內侍,將香拿來!』內侍答應,取香遞與昭君。昭君接香在手,叫聲:『嬪妃內侍且退下些。』此刻心中一陣悲苦,怕的番王見疑,不好放出哭聲,把兩行眼淚向肚內咽將下去,便暗暗叫一聲:『薄幸漢天子,有仁有義的林皇后,一雙年老的爹娘,奴從此要別你們去了,你們在中國也不知道哎?顧不得許多了!』心中一恨,就將身向白洋河中一跳。未知昭君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見凶兆哭倒番王

賜金銀贈送天使

詩曰:

花香卻在名園內,異地難栽碧蕊根。

尚有餘情多眷想,芳魂久已到都門。

話說昭君要全她的貞節,趁著在浮橋上面,假意□香,叫眾人退後,不及防備,向波中一跳,隨浪浮沈去了。番王一見,嚇得面如土色,放聲大哭,一時暈倒在地,慌得眾內侍急急向前扶起,片刻方醒過來,扳住浮橋,哭哭啼啼,叫一聲:『美人,哄得孤好苦呀!美人今日一死不打緊,要知孤費許多心機,點將差兵,去犯漢室,用了錢糧若干,折了兵將多少,為的美人;不顧三宮六院,冷了多少裙釵,都怨孤王薄幸,也為美人;番邦稅簿並降書降表,還有多少珍寶,進貢天朝,孤也為的美人;延壽是孤之功臣,忍心將他三十六刀剮殺報仇,也為美人;牧羊蘇武,贈他金銀,釋放回朝,也依美人;要搭浮橋,為孤還願,用了傾國之財,費了十六年工程,孤也依美人;美人說的話,孤無有不依,總不過要暖美人之心,誰知美人哄誘十餘年來,到今日玉埋香沈,教孤好不痛心也!』說畢,又是放聲大哭。

眾文武向前相勸道:『狼主休要悲傷,只因娘娘與狼主不是姻緣,還要保重龍體為是。』番王聽說,方止住淚痕,吩咐眾番軍:『打撈娘娘的屍首回來,重重有賞。』番軍回言:『河下並無船隻,怎麼打撈?』有婁丞相獻計道:『可將山上樹木伐下,紮成筏子,漂於河內,隨多隨少,以作船用。』番王就命眾番軍一齊動手,將滿山樹木伐下,立刻紮成七八十隻筏子。又命眾番兵沿河周圍隨流而下,打撈昭君屍首。滿河尋撈,並無影形,也不知屍首漂到何處去了,眾番軍只得復旨。番王聽說,也無可奈何,只是哭個不住。

且說王龍一見昭君跳水,已是魂不在身,今見撈不著屍首,又是十分悲苦,走到浮橋欄杆邊,對著水面,哭叫:『娘娘呀!你今死在白洋河內,哪個招魂,誰人燒紙?漢王並不知道,林後哪裡知情,老國丈又無人報信,可憐身陷番邦,虛度十六年光陰,今日連屍首也撈不著,莫非娘娘芳魂已返故鄉麼?』說畢,又痛哭一番。番王見打撈不著昭君屍首,心中十分悲痛,又大哭一場。眾官看見番王目中出血,連忙勸住。

王龍還在那裡痛哭,倒是番王相勸,叫聲:『天使,人死不能復生,都是孤王福份太淺,費了許多心機,不能與昭君匹配成婚,到今日玉暗香沈,連屍首也打撈不著,美人命也好苦呀!』王龍口稱:『狼主為了娘娘,錢糧不知用了多少,兵將不知折了多少,心機不知費了多少,光陰不知等了多少,誰知娘娘這般烈性,狼主要算勞而無功了。』這幾句話是王龍暗譏番王的言語,番王非不明白,此刻敢怒而不敢言。即吩咐擺駕回朝,就傳旨禮部,延請僧道,分在兩處寺院,豎立幡柱,各做道場,七七四十九日,追薦烈女昭君。滿朝文武,宮中嬪妃都來上祭。番王誠心齋戒,沐浴焚香,致祭昭君。但見兩處寺院,鼓鈸頻敲,香煙繚繞,看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山人海,好不十分熱鬧,這話不表。

單言王龍因昭君娘娘死後,自知番邦難以存身,打點告辭番王回朝。只因番王代昭君娘娘做七七四十九日道場,未曾圓滿,番王總在兩處寺院伴靈焚香,未曾回宮設朝,只得又在番邦耽誤兩月,只等道場完滿,番王方纔無事。臨朝昇殿,聚集文武,朝參已畢,王龍向前告辭回朝,番王叫一聲:『天使,你為昭君娘娘羈留敝地一十六載,無物款待,甚是有慢。今日娘娘死了,難以久留,孤有菲禮相送,聊表寸心。』王龍口稱:『狼主,臣在此多多擾賜,如今又贈臣禮,何以克當?』番王道:『天使不必過謙,敝地乃是小邦,沒有什麼出奇東西,又無珍寶相送。』吩咐內侍端出兩大盤來,盤中盛的白銀五百兩,黃金二十錠,彩緞八匹,荷包六對,叫聲:『天使休要嫌菲,望乞笑納,回朝上復漢王,孤這裡情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從此兩國和好,分為上下,罷戰息爭,永不犯邊,今煩天使轉達天朝漢王。』王龍答應,收了禮物,謝恩拜辭番王。番王吩咐兩班文武相送,又點番兵一千名,護送天使到京,一聲旨下,番王退朝回宮。

王龍別了番王,出了朝門,到得書院,收拾行李,帶了從人,上了高頭駿馬,一直長行,出了番城。謝別眾文武,帶著護送兵丁向前趕路,正是:

蜻蜒不向釣竿立,怕惹游魚吃一驚。

王龍一路有番兵相送,不用問路,只管長行。他在馬上細想番王,又好笑,又可憐:笑他是一個癡呆漢子,用盡心機,費了精神,心想天鵝肉吃,頸項伸得多長,不能到口;憐他為了昭君,不過一個女子,夢魂顛倒,要想成親,無故興兵,害了自己多少生靈,浮橋搭起,也無用處,只落花暗柳垂,葬了美人。番王呀!縱把昭君弄到手,未能一宿成歡,只好眼飽肚飢。且住,我想此禍總因毛賊而起,他不知忠義,只愛金錢,挑動兩下刀兵。忠良李陵,為了毛賊,命喪番邦;百花夫人,為李家媳婦,更算忠孝雙全,也因毛賊,箭下身亡;李虎失機陣亡,蘇武身陷番邦,總是毛賊起的大禍;就是我王龍丟了天朝好官不做,撇下三宿妻房,不因毛賊起的禍根,我怎身陷番邦一十六年,今日方得回朝,好僥幸也!毛賊呀,你算番王有功之臣,因何番王反斬起功臣來了?也可知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遲早便分明。你只知一心害人,如今反害自身,只落得人產俱絕,千古難免罵名。想罷一番,依然趕路。

正走之間,已到白洋河口,王龍在馬上一見,淚珠雙流,想起娘娘投水,業已三月,曾蒙吩咐,命我將芳魂帶回中國,今日向前一別,以盡君臣之禮,不知魂其有知!說罷下馬,吩咐軍兵暫住,欲向浮橋一奠。未知娘娘的芳魂可能帶去,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教授哭祭白洋口

昭君魂返芙蓉嶺

詩曰:

曾經同出雁門關,歷盡崎嶇幾處山。

今日芳魂歸渺渺,孤墳一座怎生還。

話說王龍在白洋河口浮橋上面,命軍士擺下祭禮,點起香燭,鋪下紅氈,大拜八拜,跪在地下,口稱:『娘娘呀,微臣王龍今日回朝,特地到此祭奠,告別娘娘,願娘娘芳魂早登仙界,莫負宮中囑咐,特來帶娘娘芳瑰同路回中國去者!』說著,用手拈香一炷:『願娘娘芳魂隨臣而行,一路涉水登山,微臣叫你,不敢失約。』祝畢,將香放爐內。拜了四拜,又取香二炷:『願娘娘昇於仙界,要顯靈聖,你是生在南方,不願在北方做鬼,今日屍沈北方水內,你要隨水流於南方,不可使芳軀葬於異鄉。』祝罷,將香放於爐內。又取三炷香:『願娘娘今世為國喪身,未享分毫富貴,可憐恩愛夫妻,又被拆散,但求來世再轉皇宮,夫妻偕老,同到白頭。』祝畢,將香放在爐內。又拜四拜,站起身來,但見冷風幾陣,黑雲迷漫,四野頓長愁雲,長江掀起白浪,也是王龍一念之誠,娘娘陰魂暗來受享。

王龍上香已畢,又來奠酒,用手執著酒杯,大哭道:『臣記得隨娘娘一路出京,常命臣吟詩和韻,今日臣特具祭酒一樽,祭奠娘娘。未寫祭章,一杯酒兒,吟詩一律,以作祭文。』說畢,先敬第一杯酒,口佔道:

天地鍾靈產越州,生來仙骨自風流。

關睢雅化應無愧,麟趾呈祥未許留。

苦別雙親思故土,悲深萬里葬荒丘。

陰魂默默歸何處,一旦無常事總休。

吟畢,將第一杯酒奠倒地下,打了一躬,哭了一會,又取第二杯酒敬上,叫聲:『娘娘,這是臣王龍敬第二杯酒了。』因口佔一律道:

美人自古從來有,不及此心能苦守。

褒姒捐軀遺憾多,西施殉國留名丑。

若知巾幗勝鬚眉,怎料禍端生腋肘。

歷盡關山受苦辛,慘傷一命不長久。

吟畢,又將第二杯酒奠倒地下,打了一躬,哭個不止,兩旁三軍聽他一番祝告言語,一個個無不下淚。王龍又取第三杯酒敬上,叫聲:『娘娘,這是終獻了,娘娘魂其有知,可來享有微臣一點情義。』說畢,又口佔一律道:

滿朝文武盡排班,獨送小臣到北番。

怕惹嫌疑稱骨肉,不污貞節顯腸肝。

金蟬脫殼愚番主,孤雁傳書報漢王。

自是芳名標萬古,心同松柏一時香。

吟畢,將三杯酒奠過,打了一躬,哭叫:『娘娘呀,想微臣今日在此敬你這三杯酒,但不知娘娘芳魂可來享受?想微臣來時相伴娘娘,今日只剩孤單一人歸國,好不可憐!娘娘呀,你十餘年在番,心如鐵石,不染番家一點塵埃,今日芳魂脫胎換骨,不作天仙,應作水仙。』祝告一番,燒了褚帛,叫軍士取過祭禮,王龍含淚上馬,幾遍回頭,只望浮橋,等去遠看不見,方纔馬上揚鞭,一路而行。飢餐渴飲,馬不停蹄,早到黑水河口,王龍又下馬焚紙,叫聲:『娘娘芳魂隨臣到中國去者!』說畢,上馬又行,離了黑水河地界,催馬前進。

非止一日,已到雁門關,王龍命手下軍士向前叫關,說和番王教授回朝,快快開關。關上守城軍士聽說,不敢怠慢,忙報知李元帥,元帥連忙出關迎接。王龍恐番兵進關不便,先在關外打發番兵回番,只帶自己手下從人跟隨,進關下馬,與李廣見禮,分賓主坐定。元帥道:『殿元公十餘年為國馳驅,可謂勤於王事了,但不知娘娘在番,目下怎樣了?』王龍見問,不覺兩淚交流,便把娘娘為漢王守節,投河身死的話細細說了一遍,李元帥也十分嘆息。王龍又道:『令侄李陵,不降番邦,盡忠而死。現在立廟立碑,以受千載香煙。蘇老丞相,已釋放回朝。番王倒是個賢主,只可惜手下一班臣子,皆非保國良臣。』李元帥聽說,吩咐擺酒,代殿元公洗塵。二人坐下飲酒,只不過說的番邦言語,吃得盡歡而散,將王龍送至書院安歇,過了一宵。

次日起來,告別李元帥動身,李元帥另撥三百兵丁護送到京。王龍稱謝不已,上馬起行。出了雁門關,一路渡水登山,兼程而進,不敢遲延。那日到了芙蓉嶺,忽見滿天大雨,三軍渾身俱已濕透,兵難前進,王龍吩咐,就在嶺上紮下營盤躲雨,一面埋鍋造飯。大家用過,已是初更,只得在嶺過宿,次日再走。王龍獨坐帳內,一對銀燭高燒,只為回朝心急,又因雨阻耽擱,心中好不焦躁,不能成寐。耳聽譙樓鼓打二更,旋轉三更,一時身子轉過,起來伏在案上,睡眼蒙眬,但見帳外,陰風慘慘,愁雲漫漫,走進一個女魂,非是別人,就是昭君。

昭君乃上界九姑座下仙女,只因有罪,罰下世間,使她一女以配二夫,受盡千般苦楚,好姻緣反為惡姻緣,虧個一靈不昧,立志堅貞,自那日投河身死,屍骸隨在浪裡,顛來顛去,水族不敢惹她,因仗九姑賜的仙衣保護身體,而且天憐她貞節,不忍將她屍首撇在北方,故命眾神將一路護送她屍首,到中原芙蓉嶺上而來。昭君芳魂有靈,知道王龍到此,蒙他在白洋河設祭招魂,十分感激,他今雨阻在嶺,要借夢中相謝一番。陰靈直到三更以後,隨著一陣冷風,到了帳前,一見王龍打盹,輕輕走到桌邊,叫聲:『御弟呀!你今在夢裡可知哀家在此與你講話?今上帝憐奴節義雙全,仍將奴屍送回南方,要顯靈於漢王,使得見奴屍一面,以便用禮埋葬。又蒙御弟設祭招瑰,奴在暗中領受,特來相謝,保佑你回朝,官上加官,夫妻偕老。』說罷,已交四鼓,昭君叫聲:『御弟,奴去也!』王龍似夢非夢,一見昭君要去,急急扯住,被昭君大喝一聲:『男女授受不親,這如何使得?』將王龍推倒在地。未知可曾驚醒南柯,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昭君魂怨失約事

王龍面訴和番情

詩曰:

黃昏黯黯苦懮煎,帳底孤單不忍眠。

自嘆人生皆合配,堪憐薄命斷姻緣。

話說王龍在睡夢中被昭君推倒在地,大叫一聲:『跌死我也!』便從夢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連稱:『奇怪!分明昭君娘娘來到帳中,對我相謝一番,言語甚是淒涼,是我一時不合要扯娘娘,失了君臣之禮,被娘娘用手一推,跌倒在地,嚇得我從夢中醒來。此刻正交四鼓,夢中之話,句句記得,娘娘要算有靈了。又說是屍回中國,不知真與不真?且到東京,便見分曉。』想罷,又打盹一會,天色已明,醒來見雨已住了,日光透出,吩咐軍士埋鍋造飯,就此起營。一聲令下,誰敢怠慢?大家用飯已畢,就是三聲大炮,拔寨起身,離了芙蓉嶺,一路長行,也無心觀玩途中景致,早趕到皇都地方。進得京城,天色已晚,把三百人馬紮在教場,權在館內住宿一宵,只候早朝復旨,不表。

且言漢王那日五鼓登殿,方受文武朝參已畢,忽打一個呵欠,倚在龍案上面,似夢非夢,聽見雲端內有人詈聲罵著昏君,漢王聽見聲音很熟,急急離座下殿,抬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昭君,大吃一驚,暗想:『昭君在番十六年,如何今日會騰起雲來了?』只見昭君指著漢王,叫聲:『昏君,你好負義忘恩也!奴為保守江山,丟下父母,去和北番,為國忘家。你臨行時攜著奴手,何等囑咐,說是挑選天下人馬,御駕親征,來救奴家,哄奴在雁門呆呆等候,杳無音信。奴為昏君,守此節義,不敢失身於番,只得投河而死。昏君呀!你忘了昭君恩義,不過是個女子,倒也罷了,還有許多功臣,汗馬功勞,一個個為國捐軀,命喪沙場:如李陵不屈於番而死,百花中箭而死,李虎為妻報仇而死,彭殷中炮而死,死後不聞一點褒封,就是老將李廣,苦守雁門,費了許多心機;和番蘇武,困番多年,不虧我怎得回朝?御弟王龍,丟下三宿妻房,伴奴和番,歷盡千辛萬苦,到番做了閑人,一十餘年,毫無嗟怨,真是為國忠良。一個個有功之臣,也不加封。你做了一朝人主,賞罰全無,還稱什麼孤,道什麼寡呢!』說一頓,埋怨一頓,恨幾聲,悲痛幾聲,把一個漢王說得哭哭啼啼,叫聲:『恩妻見責,絲毫不錯,是孤忘恩負義,還望恩妻原諒。你今既會駕雲,回了本國,快些下來,孤和你重整鴛衾,以全未了之情。』昭君冷笑一聲道:『人天路隔,怎得遂心!既是你猶記前情,多多拜上皇后林恩人,妾之父母,望乞照看一二。奴的苦楚、千言萬語,都說不盡,自有人對你說,奴要去也。』漢王見留不住昭君,放聲大哭,昭君叫聲:『漢王休哭,既是你與奴前情未斷,奴還有妹子賽昭君,姻緣可以續成,切要牢牢記著,奴是當真去了。』

一陣陰風過處,昭君芳魂冉冉歸天而去。漢王再向雲端,看不見昭君的形影,大叫一聲:『痛殺孤也!』從夢中哭醒,幾乎跌下龍床,嚇得兩旁內監,急急扶住漢王。漢王醒來,連稱奇怪,也不便與兩班文武說明此事,只是癡呆呆坐在殿上思想。忽見黃門官奏道:『今有隨昭君娘娘和番去的御弟王龍,現在午門候旨。』漢王聽說,將王龍宣上金殿。王龍拜了二十四拜,口稱萬歲之聲。漢王叫平身,便問道:『卿家和番因何去了十六載?今日方得回朝,不知娘娘怎麼樣了?』王龍見問,不覺撲簌簌兩淚雙垂,漢王道:『卿家未言,先自流淚,是何緣故?可細細從頭至尾奏與寡人知道。』王龍奏道:『啟我主,臣隨娘娘往北和番,一路過芙蓉嶺,嶺上吟詩;太行山遇見猛虎,山神搭救;黑水河停兵半月,盼望我主,救兵不到,娘娘時常啼哭;雁門關內看見孤雁飛鳴,娘娘便喚孤雁,雁也知人意,落在地下,娘娘將血書寫成,藏於雁翅,千言萬語,囑咐孤雁,轉達我主,不知雁可將信寄來,我主可曾收到?』

漢王聽見此話,便不覺滿面通紅,叫聲:『卿家,實是孤王失信於昭君。那日果有一隻孤雁飛來,落於殿廷,左邊帶的是昭君書信,寄與孤王的;右邊是卿家的書信,寄與家鄉的。孤本當欲寫回書,又怕添昭君一番愁苦,是以孤王一總留下未曾回書,此乃孤之罪也。』王龍道:『我主不寫回書,倒也罷了,只可憐娘娘在雁門關眼巴巴地盼望這回書,足有一月,不見到來,眼淚不知出了多少,又被關外番兵十分催促起身,那時娘娘好不焦悶人也!沒奈何出了雁門,回頭不住望著南方,哭哭啼啼,一路長行,非止一日,到了北方,逼要番王三件大事,方肯進城:一要稅簿,二要寶珍,三要降書降表。番王一一依從,已曾差官送到中國,不知我主可收下麼?』漢王道:『已經收到,但不知娘娘進了番城,以後便怎麼樣了?』王龍道:『娘娘到了番宮,第一夜召臣進宮,勸番王飲酒,是臣用計,下了迷昏藥,把番王吃得七孔流血,不能成親。第二夜番王舊病復作,又是臣用計,教番王殺了毛賊,以報前仇。第三夜番王大醉,硬想娘娘成親,娘娘又仗著九姑仙娘賜的仙衣,穿在身上,番王用手扯著衣裳,如十幾根銀針刺在指上,鮮血淋淋,嚇得番王不敢近身。到後來,娘娘又推說番王有病,曾許下白洋河願心,要搭浮橋,只等到十六年後,方能成功,可憐娘娘一心只為我主,守此冰霜節操,任番王百般依從,娘娘俱是付之流水。那日到燒香日期,到了浮橋上面,可憐娘娘那一種淒涼,真令人痛殺。番王只認燒香是為自己還願,哪知娘娘是要全她的節操,一旦投河而死,好笑番王,一十六年,如在夢中。外有娘娘書信三封,囑咐臣帶回,呈上我主。』說著,將書呈上。漢王且不看書,叫聲:『卿家,孤方纔登殿,有一異事,實駭聽聞。』王龍便問:『是什麼事情?』未知漢王怎生說出,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百鳥護屍收仙衣

滿朝送葬遇國丈

詩曰:

恩情割斷三千里,異地羈留十六年。

為國忘身一女子,此心真可對蒼天。

話說王龍請問漢王,早間是何異事,漢王便把正當早期,似夢非夢,見昭君身立雲端,當面寡人,被她埋怨失約的話說了一遍,『孤只道昭君業已成仙,方能駕雲,前來會孤,哪知她已為孤傾生,一點魂靈到此,可憐!可憐!』說畢,放聲大哭,滿朝文武,一眾內侍,無不下淚。王龍道:『我主少要悲傷,娘娘生前聰明正直,死後為神,理所當然。』漢王收淚點頭道:『卿言極是!卿家一路勞頓,免朝三月,另日加封。』

王龍正欲謝恩退下,忽見把守東華門官員跪下奏道:『啟萬歲,今皇城外河內流一屍體,身體未曾損壞,不知是男是女;又有百鳥銜花蓋面,香聞十里,請旨定奪。』漢王聞奏,好生詫異,便問王龍道:『卿在北方,見娘娘死,死後可曾埋於什麼地方?』王龍道:『說起來也是一件奇事:那日娘娘將身跳河,河內之水比江海波浪更凶,番王命許多番兵下去打撈,總撈不著娘娘的屍首,他那裡只得招魂設祭。臣聞娘娘生前曾說「生為南方人,死不願為北方鬼」,皇城外流來的屍首,或者是娘娘到此,也未可知。』

漢王聽說,傳旨擺駕到御河一看,以辨真假。一聲旨下,滿朝文武隨駕出朝。到了皇城外河邊,漢王向前一看,果見水面上漂來一屍首,百花蓋面,群鳥飛繞,身上霞光萬道,雲氣千層,只看不出是男是女。漢王吩咐軍士將群鳥逐開,見是一個女屍,面似觀音,猶如活的一般。漢王又傳令眾軍士將女屍撈起。眾軍士答應,正待動手下去撈那女屍,只聽見一個個軍士都叫手疼,血出來了。回復漢王,漢王又不肯叫軍士用撓鉤去搭那屍首,便問王龍:『這是什麼緣故』』王龍道:『若果是娘娘屍首到此,她身上有九姑娘娘賜的仙衣,衣上如銀針直刺人手,碰著無不受傷,所以娘娘在番十六年,番王不敢近身,皆賴此仙衣之力保全玉體,今日我主禱告一香,包管屍首不難撈起來了。』

漢王聽說,便對河邊祝告道:『賢妃既歸,玉體光輝,白璧無瑕,何用仙衣!』說畢,一陣香風過處,只見群鳥飛去,霞光不見,仙衣已被九姑娘娘收去。漢王仍命軍士動手,此刻手果然不傷,輕輕將河內女屍抬起,漢王近前一看,見她容貌未改,果是和番昭君,免不得抱住屍靈,放聲大哭,只叫:『苦命妃子呀!你今死後,尚且心向南方,不肯將屍靈拋於異域,怪只怪孤一時忍心,捨你前去,又屢次失信於你,教孤今日有何顏面對你芳魂!』說罷,痛哭不止,淚濕龍袍。王龍只是一旁流淚。眾文武見漢王過於悲傷,向前相勸,漢王方纔丟下屍靈,命內侍用暖襯將娘娘屍首抬進西宮。

一聲旨下,眾內侍領旨動手,漢王率領文武,一齊哭進午門,抬至西宮,安放床上。早驚動正宮林後,一聞此信,帶了嬪妃,趕到西宮,正見漢王在那裡痛哭。走進房內,一見昭君面色如生,不暇問及緣由,也向前抱住昭君的屍靈,只哭叫:『妹妹呀!你為國家和番,去了一十六載,哀家無日不思念妹妹,誰知今日只剩個屍靈,方回故國。』說罷,哭得喉嚨都啞。漢王也是陪哭,哭得日月都昏,一眾內侍宮娥向前勸住漢王、林後,林後便問:『芳魂怎得回來的?』漢王細細對林後說了一遍,林後連聲稱贊道:『此身雖死北方,此心猶戀故土,可謂巾幗之完人了!』說罷,林後也不用嬪妃動手,親代昭君香湯沐浴,換了一身漢服,忙用棺木盛殮,停喪西宮,百日後出殯。漢王又旨下禮部,於各寺院延請僧道各一百名,在西宮虔誦經文,要做七七四十九日功德,超度亡靈。又許下一百根桂枝香,一百卷《金剛經》。道士打的羅天大醮,申表上朝;和尚拜的皇懺關燈,招魂靈前供養。設了許多奇珍果品,靈前鋪陳,紮了許多紙紮燒化。

每日漢王伴靈燒香,哭祭一回,只到四十九日功德圓滿,迎皇送佛各事已畢,都皆散去,漢王仍在西宮住著伴靈,只候日日已到,又傳旨禮部,卜了吉日,出昭君娘娘靈柩,安葬芙蓉嶺上。

這日,漢王與林後俱穿素服,文武百官盡皆帶孝,三宮六院,彩女嬪妃,以及內侍人等,俱穿孝衣,一路哀聲不絕,送出朝門。滿城百姓,家家戶戶,俱排香案,路祭昭君娘娘。此刻正是春天,不寒不暖,一眾行人,奔芙蓉嶺而來,正好走路,這且慢表。

再言王老皇親夫婦,只因女兒和番,心中不捨,無奈為國馳驅,只得苦在心頭。雖蒙漢王看顧,到底朝中舉目無親,皇親苦苦辭官,漢王准了他的本,賜他田地金銀,還著地方官不時矜恤,皇親就擇於皇城百里外買了一所房子居住,雖是老夫妻,倒也安閑自在。只因膝下無子,常懷懮悶,雖有二個女兒,一個已去和番,如同死絕一樣,一個年幼,取名賽昭君,尚未配婚,隱居鄉間,又不出名,哪個知道?一日,皇親正在門口閑望,忽聽村中人喧嚷道:『今日天子代和番的昭君娘娘出殯,安葬芙蓉嶺,好不熱鬧,我們快去看呀。』皇親一聽,大吃一驚道:『莫非我兒死了,番邦將屍首歸於我國?漢王也該送信於我老夫婦,直到今日也不通知,好狠心呀!』入內,便說與夫人知道,夫人含淚叫聲:『老爺,你也休怪漢王,他怕通信來,使我年老二人又添一番痛哭。我和老爺辦些祭禮,趕到笑蓉嶺祭奠一番。』皇親依允,忙去收拾,備了牲口,僱了轎子,命家丁挑了祭禮,皇親三口,一路而來,不表。

且言漢王送喪到芙蓉嶺,命地師卜了正穴,安葬昭君靈魂,一面蓋土,一面擺列三牲,漢王與林後率領眾文武正纔祭奠已畢,轉身向外,忽遠遠見皇親一眾家眷,來到墳上,大吃一驚。未知漢王相見,如何對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漢天子初見賽昭君

長朝殿加封劉教授

詩曰:

二女昭君出一家,排關名字最堪誇。

姊能貞烈妹能武,好比蓮生併蒂花。

話說漢王見昭君的父母到來,心中很不過意,為的昭君屍到中國,不曾送信與他,今見兩位皇親到來,漢王面前見駕,又朝見林後,漢王叫平身,含悲叫聲:『國丈,休怪孤不送信於你,只怕年老皇親一聞凶信,又增悲苦,等喪葬已畢,方纔召你說個明白。』皇親夫婦聽說,也不回言,忙將恩謝,齊到墳上擺了祭禮,祭奠昭君。老夫婦放聲大哭道:『你當初二九之年,大不該得此異夢,立誓要伴天子,誰知遂了心願,其中顛顛倒倒,累及父母受了許多苦楚;你又為國亡身,今日只剩屍靈歸國,叫我年老雙親,倚靠何人?亦是空養你這女兒一場。』說畢,一齊嚎陶大哭。哭了一會,林後命宮娥勸住皇親老夫婦。見墳邊裊裊娜娜走上一個女子,不亞昭君重生,漢王一見,吃驚不小。只見她到了昭君墳前,整理衣袖,拜倒塵埃,哭叫:『姐姐呀!念妹子賽昭君,生來既晚,姊妹未曾見面,就兩下分離,今日姊姊歸陰,妹年又小,叫年老雙親並無香煙後代,日後倚靠何人?』說著,忍不住粉面淚流,如花噴水;雙眉緊皺,似桃含春,哭拜一會,真令旁人心酥。林後見這女子,舉止文雅,說話伶俐,方知是昭君之妹,暗暗稱贊道:『好個知文達禮的佳人,也不枉姊妹聰明,生在一家。』漢王在旁偷看賽昭君,眼都笑合了縫,心中暗想:『昭君雲端親許寡人,寡人若不斷前情,妹子賽昭君可以續婚,只怕此言今日有些應驗了。且等回朝,再作計較。』便離座,攜著國丈手,周圍看一看墳中四面景致,以見殮葬昭君,禮上不為過薄,但見那:

墳堂上石牌樓高高聳聳,兩旁栽松柏樹千層萬層。

一枝梅,一枝李,梅李爭開;一枝杏,一枝桃,桃杏

生春。石牛羊,石人馬,分列左右;石麒麟,石獬猊,

頭角猙獰;石豺狼,石虎豹,助威墳墓;石駱駝,石

獅像,件件分形;石文官,石武將,排立兩旁;石嬪

妃,石彩女,伺候墳塋。

漢王同國丈看了墳上造得十分齊整,國丈也放心得下,漢王叫聲:『國丈放心,妃子雖死,親情未斷,孤定奉養你終身便了。』國丈連稱:『皇恩浩蕩,老臣何以克當!』說著已到墳前,漢王同林後又拜別昭君之墓,眾文武也上來拜別,哭得悲悲切切,吹得熱熱鬧鬧,禮拜一番。漢王要擺駕回朝,國丈夫妻向前謝了天子,皇后移步也要告辭回去,漢王心中十分不捨,無奈國丈苦苦告別,漢王道:『既是國丈執意要去,孤也不好強留,再令媛有遺書一封,寄與國丈的,孤今未及帶來,且稍停幾日,召國丈來朝,還有別事商議,再看遺書不遲。』國丈謝恩,率領家眷回他鄉里去了,不表。

且言漢王、林後帶領文武嬪妃內侍等,告別昭君墳墓,一路回朝,文武退出朝門。漢王與林後到了正宮坐定,有內侍獻茶。茶畢,漢王想起了墳上之事,叫聲:『御妻,方纔在墳上可曾見昭君的妹子,前來代姐姐上祭?容貌柔媚,舉止溫和,不亞昭君再生、王嬙復活,令人十分可愛。』林後聽說,微微冷笑道:『陛下好眼力也,妾非妒婦,焉肯作此沒情義之談,但一則天下多少婦人,陛下沒有這些精神。召見這許多妖姬美妾,儘著自己受用;二則國丈的長女,被你斷送番邦,難道又把第二個愛女送與君主,恐未必情願了!我主請自三思,不要癡心妄想了。』

漢王聽說,哈哈大笑道:『御妻之言,雖是正理,孤非好色,慕愛美貌佳人,但因思想昭君許多情義,茶不思,飯不想,酒不飲,夢不成,惹出無限愁悶。今見昭君之妹,如見昭君,意欲續此新姻,以聯舊義,不知御妻意下如何?』林後聽說,叫聲:『陛下,你可謂見事不明瞭:想國丈無子,只靠二女收成結果。一女和番,已是心如刀割,只為要保江山,捨了身上一塊肉。他二老致仕歸閑,膝下只此一女,靠她收成結果,未必尚貪皇宮之福,肯續舊姻,人心如此一樣,何必強求?』漢王道:『御妻之言,太迂闊了,想寡人與昭君許多恩愛,怎捨她去和番,也是出於無奈,就是今日提起,好不痛殺孤心也!』林後笑道:『陛下不必在此假慈悲,這是番人只要昭君,就獻與他,若要正宮,也可獻與他麼?』漢王道:『御妻何出此言!正宮乃結髮夫妻,非西宮可比,就是寡人拼著江山不要,也不能軟弱至此。』林後笑道:『這是妾身戲言,陛下何必生瞋。妾聞蘇武和番,一十六年,受了許多苦楚,如今方得回朝,也難為這老忠臣了。』漢王道:『可憐那蘇武回朝,兩鬢皆白,長髯蒼蒼,不是聲音聽得明白,幾乎認不得他是蘇武了。』林後道:『這樣老忠臣,身陷番邦,勸降不辱,甘於牧羊,受苦風霜,令人可憐,陛下也當格外加恩,方是酬他一片赤膽忠心。不講他別的苦楚,只聞他有詩八句,寫來也算苦不盡了。』漢王道:『御妻可記得否?念與孤聽。』林後點頭念道:

自從一別天朝地,苦守忠心十六春。

嚼雪不嫌冰似水,吞氈肯讓人污身。

衣冠雖敝猶憐舊,符節常依尚喜新。

兩鬢蒼蒼嗟齒長,家鄉何處拜絲綸。只此一詩,已見老臣忠心耿耿,貫於日月。

漢王道:『孤於當日,賜宴在便殿上,代他接風。加封太子太師,上殿不拜,外賜黃金千兩,彩緞百端,拐杖一根,玉帶一圍,蔭襲一子三品職銜,又免朝三月。孤也不為薄待忠臣了。』林後笑道:『陛下只說相待忠臣不薄,但坐也是昭君,立也是昭君,行也是昭君,臥也是昭君,未知同伴昭君去的這個功臣,如何發落?』漢王聽說,忽然想起此人,大吃一驚。未知怎樣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教授衣錦還鄉

國丈給養續婚

詩曰:

桑梓之間不肯忘,愁生萬里為君王。

天涯海角飄流久,且幸於今返故鄉。

話說漢王見林後提起還有相伴和番功臣,未曾加封,心中惶恐,叫一聲:『御妻,非是寡人忘卻此人,只因昭君屍到,喪事忙了三月有零,只算得安葬已畢,打點召他前來,自然格外加恩,酬他十餘年的辛苦。』林後點頭稱是。說畢,吩咐擺酒,代漢王解悶。一宿晚景已過,不必提他。

次日早朝,漢王登殿,兩班文武朝參已畢,旨下將王龍召進。王龍見了漢王,拜倒金階二十四拜,口呼萬歲。漢王叫聲:『卿家,勞你伴送娘娘和番,一十六載,受了千辛萬苦,久困異鄉,今方回朝,卿之忠心,不減蘇武。孤甚敬服卿家,怪不得昭君生前,眼力識人一絲不錯。今且聽孤加封卿家為天下都提調使,統制軍兵,如朕親臨;外賜黃金印一顆,上方寶劍一柄,不論皇親國戚、文武軍民,凡有不法者,任憑先斬後奏;彩緞百匹、黃金千兩、紅羅一對、金花兩朵,追封三代,蔭襲一子。爾妻蕭氏,苦守多年,賜她鳳冠霞帔,加封一品正夫人。並賜回鄉祭祖,給假半年,使你夫妻完聚,並受皇恩,再行供職。』

王龍得旨,心中大喜,連忙在金階叩謝皇恩,就此告辭漢王,退行百步,出了朝門,到五鳳樓前上馬,又拜別在朝文武,打點衣錦還鄉。口中不語,心內暗想,叫聲:『且住,想我劉文龍乃一介書生,得中狀元,多蒙昭君娘娘的錯愛,認為兄妹,御賜姓王,今日特旨加恩,榮歸故里,虧誰之力?還當前去拜見義父、義母,方是正理。』想罷,帶了從人,備了禮物,出得皇城,約有百里之遙,就到了國丈府中。門前下馬,有家人投帖進內,少刻,國丈出迎。迎至廳上,王龍便請夫人一齊相見,國丈命家人傳語入內,將姚氏夫人請到廳上。王龍把二位皇親請在上面,口稱:『義父、義母兩大人在上,義男王龍拜見。』說罷,正要將身下拜,國丈一把拉住道:『殿元公,這個使不得,不要折壞老朽。』王龍又不肯依從,定要下拜,二人扯了一會,只拜了二拜,方分賓主坐下,香茗一道。

用畢,國丈便叫聲:『殿元公,不才小女奉旨和番,累及殿元公,一番辛苦跋涉,愚夫婦於心不安。』王龍道:『義父說哪裡話?這是為國馳驅,乃臣子份內之事,何言辛苦?慢講是君王有命,不過跋涉萬里,就是赴湯蹈火,亦在所難辭。』國丈連連稱贊道:『殿元公可謂勤於王事,足見忠心。請問殿元公身在番邦,親見小女一番舉動,不知可以見示否?』王龍道:『義父母若不嫌絮煩,何妨上稟。』國丈道:『倒要請教,老夫這裡洗耳恭聽。』王龍未曾開言,先已流淚、道:『想娘娘別了漢王,出得東京,和番北地,自芙蓉嶺到雁門關,走了許多路程,受了多少風霜雨雪,免不得爬山過嶺,萬苦千辛,纔到番城,約了三事,等番王依允,方肯進城,也算長天朝志氣。到了宮中,番王勒逼成親,用計灌醉番王,下了迷昏藥,使番王血流病倒,方脫此難。到後來,又仗九姑賜的仙衣,穿在身上,嚇得番王不敢近身。又將奸賊毛延壽千刀萬剮,報了仇恨。愚弄番王,許下白洋河口要還香願,要搭浮橋,累及番王,費盡傾國貨帑,一十六年,方纔成功。番王催著娘娘燒香還願,想要成親,娘娘自知再難推卻,將義男召進宮中,當面吩咐道:「哀家心存貞烈,為國和番,原非得已,若番王再逼哀家成親,惟有一死,以報漢王。」只可恨漢王,過於薄幸,一點恩義全無,哄娘娘在關等候多時,並不見御駕親征;娘娘又託孤雁寄書,天子亦無回信,可憐娘娘說,寧教漢王負我,不教我負漢王。那時到了浮橋,還他香願,將身一縱,隨波而去,嚇得番王大哭一場。著人打撈娘娘屍首,毫無影形,番王只得回朝,做些佛事,超度娘娘的芳魂。又打發義男回南,出了番城,到了半路,雨阻芙蓉嶺上,三更時分,娘娘又託夢於義男,說:「哀家有幾句言語,囑咐於你,回去休要忘懷:一拜上漢天子不必掛念,奴雖死,恩義未斷,照顧雙親;二拜上正宮林後,蒙她情義,未曾報答,來世再報深恩;三拜上堂前父母,休要悲傷,兒今雖死,還有妹子可以續婚。」說已明白,魂出帳去。還有生前在宮遺書二封,著義男帶回天朝,已呈與漢王,漢王還未曾與義父母看見。這就是娘娘和番始末,今提起,也令人傷心。』

國丈聽見王龍一番言語,由不住心如刀割,放聲大哭,姚夫人只是哭叫:『苦命的親兒呀!』王龍也在一旁,陪了許多眼淚。哭了一會,大家止住淚痕。王龍又請賢妹賽昭君見禮,國丈吩咐丫環:『請二小姐出來,與殿元公見禮。』丫環去不多時,只聽裡面環佩聲響,賽昭君穩穩重重,走出廳來,王龍抬頭一看,大吃一驚,宛似當年昭君娘娘的模樣,連忙起身,兄妹見禮。禮畢,國丈吩咐擺酒,款待王龍餞行。席終告別,國丈送出大門,王龍上馬,帶了從人,一路長行,衣錦還鄉,好不熱鬧,少不得墳前祭祖,夫妻完聚,這且不表。

且言漢王,自在墳上見了賽昭君容貌,不亞於昭君,心中又惹起相思病來,打點續娶聯姻,便與林後商議此事。林後不好過於阻擋,忙寫了一道旨意,差了內侍出城,飛召國丈見駕。內侍領旨,不敢怠慢,出宮上馬,如飛而去。離城百里,指日就到,內侍同了國丈,到得午門,下馬候旨。內侍先人宮繳旨,漢王即傳旨召進國丈,國丈見駕,山呼朝拜,漢王連叫平身,賜坐。國丈坐定,問道:『我主相召老臣,有何吩咐?』漢王先命內侍取出昭君遺書,遞與國丈看看。國丈未免見鞍思馬,心中悲苦一番,當著漢王面前,不好哭出聲來。將書看畢,籠於袖內,便要起身告別漢王,漢王帶笑叫聲:『國丈且慢。』國丈便問:『我主還有何事吩咐老臣?』未知漢王說出什麼事情,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痛王嬙皇親思女

游花園九姑傳法

詩曰:

先因多女不勝愁,身入皇宮慰白頭。

到底門楣他自立,前人裁樹後人留。

話說漢王見問,便對國丈道:『令媛與孤恩深情重,為國馳驅,身喪異地,臨死曾囑咐孤家,照看雙親。今日相召,非為別事,聽孤加封國丈食一品俸祿,妻姚氏封一品夫人,月給錢糧供養,不用在朝供職,仍居皇城外安閑之地,代代子孫,也受皇恩。令媛為國盡節,不獨名標青史,且謚貞烈二字,配享太廟,永受香煙,乃立貞烈牌坊,不論皇親國戚、在朝文武到了牌坊,俱要下馬,如有違旨,即問典刑。國丈呀!孤要續娶二令媛,以接一脈姻親,月給加俸銀三百兩,好生管養賽昭君;外賜宮娥二十四名,服侍二令媛;又加白銀三千兩,折與二位皇親買果吃,孤也不下聘了,只算一言為定,候孤擇定吉日,迎娶進宮。就是昭君屈死北方,這段血海冤仇,安得不報,孤自操練精兵,親討反叛,滅了番邦,代昭君報仇,慰她陰靈於地下。』

國丈聽見漢王吩咐,不敢不依,只得受了許多賞賜,謝恩出朝。回到自家府第,入內,便有姚夫人率領女兒賽昭君迎接,到內室坐定,姚夫人便問:『今日旨下召見,有何事情?這許多賞賜,是哪裡來的?』國丈道:『夫人有所不知,只因大女昭君,一點貞烈之情不泯,遠到番邦,幾千里外,將屍首送到中國,百鳥銜花蓋體,花容未損分毫,敢是皇天保佑,未曾安葬之先,大顯靈於漢王,一要漢王照管你我二老,是以皇上加封加祿,二要親情不斷,卻叫妹子續婚,是以今日宣召進宮,當面言定親事,賜了彩女二十四名,服侍二女兒,又賜白銀三千兩,以作聘禮,月給俸銀三百兩,好生管養二女兒,俟漢王擇日迎娶進宮。』姚夫人聽說,把眉頭一皺道:『好笑漢王,太沒正經,他盡有三宮六院,偏要纏擾我家則甚!想大女兒在世,百般聰明,活鮮鮮地被漢王選去,斷送性命,至今令人提起,好不傷心。如今又來想我二女兒,只怕此女未必貪皇家富貴,嫁個平人,夫妻偕老,你我日後也有收成結果,不要象大女兒,又去和番,坑了性命。』國丈聽說,把臉一沈道:『夫人之言差矣!常言:「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臣若怕死,不為忠臣。」大女兒雖死在番邦,如今配享太廟,永受香煙,留得芳名千古,各人自有各人之福,你我父母,何必代女兒愁煩?況皇爺當面續婚,誰敢逆旨忤君?』夫人聽說,哀哀痛哭,叫聲:『老爺呀,妾懷二女在腹,十幾個月,只認是一個怪胎。哪知生於遼東,容貌勝似姐姐,只為上墳,遇見漢王留心。非妾不願女兒婚姻,只為你我年老,舉目無親,單有此女,怎捨得她又離身邊呀!』

正值老夫妻議論,早有二十四名宮娥進來,一一磕頭已畢。老夫婦吩咐撥在香閨二小姐手下伺候,眾宮娥答應,侍立兩旁。賽昭君叫聲:『爹娘不必爭論,想姐姐身死番邦,大仇未伸,漢朝又無英雄能將去殺番兵。不是孩兒敢誇大口,縱番邦有許多妖術奇能,只消孩兒領兵前去,管叫番人一個不留,還要踏平番城,代我姐姐報仇,方泄心頭之恨。今日皇爺肯將續婚,正是遂孩兒平生之志也。』國丈夫婦聽了賽昭君一番言語,一齊哈哈大笑道:『孩兒小小年紀,不知外邊事體,隨便誇言亂說,想天朝征番,勇如李陵,尚且被捉;猛如彭殷,不免死難;百花中箭,李虎亡身,蘇武遭困。就是李廣,年老宿將,也有萬夫不當之勇,尚且折了許多人馬,被番人殺得閉關不出。是以漢王無奈,將你姐姐前去和番。量你不過一個柔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焉知行兵之事?少要亂說,使外人聞知,豈不貽笑大方!』賽昭君道:『爹娘休要小視孩兒,孩兒若不稟明與爹媽,爹媽也不知道其中有個緣故。』國丈道:『有個什麼緣故,可細細說與我們知道。』

賽昭君道:『爹媽容稟,只因那一晚閨中閑坐無事,但見窗外月明如晝,一時心中想起游花園,未帶丫環使女,獨步而行。到得二更時分,涼風陣陣,正穿竹徑,忽見兩邊陡起一朵祥雲瑞靄,紛紛香煙繞撲,那雲落在園中,到了一個仙女,身披鶴氅,執著雲肩,手搖羽扇,自稱九姑仙女,呼著孩兒姓名。孩兒聽她呼喚,知非凡人,連忙跪在地下,聽她吩咐。那仙女道:「賽昭君,你與我有緣,情同師弟,因爾姊屈死番邦,無人泄恨,漢朝又少英雄,誰去平番泄恥?非你不可!我特來教你諸般武藝,你且站在一旁細看,牢記在心。」仙女說罷,先傳武勇,向空中一指,明亮亮

的十八般兵器,自空中落於地下,但見那仙女:

先使刀,分上下,背花亂落,一團雪,冷森森,

別類分門;又使槍,梅花落,不離左右,刺劈面,到

護心,件件皆精;方天戟,舉在手,飛揚亂舞;鐵楞

鐧,手雙起,舞不見人;開山斧,迎面砍,三十六著;

銀瓜錘,亂打去,碎碎紛紛;鎏金鐺,輕飄飄,狂風

幾陣;碧燕抓,飛蕩蕩,映月光明;竹節鞭,單撤手,

鳳頭三點;青竹竿,挑金錢,如虎翻身;風魔棍,打

過去,離地尺許;棗陽槊,擲空中,一點無差;扯滿

弓,放羽箭,懷中抱月;跑劣馬,快加鞭,穩坐鞍心。

傳武藝,已畢了,教奴學會。又傳我,諸般咒,臨陣

記心;還教奴,行土遁,地下能走;更有那,會駕霧,

亦可騰雲;撒綠豆,成兵將,自可擺陣;傳六韜,並

三略,謹記留神;六丁將,六甲神,俱聽號令;要移

山,並倒海,頃刻施行;呼得風,喚得雨,天仙正法;

除得妖,斬得怪,可逞奇能;臨行時,又贈我,幾件

寶貝;叫孩兒,滅番邦,馬到成功。

她又說孩兒前世本為皇后,今生又當入皇宮,這是前世姻緣注定,何能強求。』國丈夫妻聽說,只嚇得搖頭吐舌。未知怎生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林皇后得病歸天

賽昭君續姻為後

詩曰:

非因薄命嘆紅顏,數定此生總是天。

貴到人王強不得,前姻緣即後姻緣。

話說國丈夫妻聽了賽昭君一番言語,共吃一驚,叫聲:『嬌兒,想你又無兄無弟,姐姐又死了,倘你去征番邦,一旦有失,叫你雙親倚靠何人?』賽昭君叫聲:『爹媽只管放心,孩兒不進皇宮便罷,若皇爺召娶奴家,姐姐之仇一定要報,怎不領兵出征?』國丈道:『且等旨意下來,再作商議。』不言國丈府中之事。

且表正宮林後,自從昭君死後,每日在宮思想,只是癡癡呆呆,似顛非顛,忽然染成一病,茶也不思,飯也不想,日夜裡只叫:『妹妹哪裡去了?』臉上黃瘦不堪,慌得漢王忙召太醫院來看林後,都說是七情六欲所傷,總看不出娘娘的病根。日復一日,林後病體十分沈重,漢王親調湯藥,無奈林後咽喉如鎖,並不沾脣。可憐林後,只為思想昭君,弄得三魂散去,六魄無歸。到了那日三更時分,喉中氣絕,一命歸陰,三宮六院,無不悲啼,只哭得漢王,死而復生者幾次,口口聲聲哭叫:『林後,撇得孤王好苦也!』不住地跌足捶胸,喉嚨都哭啞了。到了天明,也不臨朝,吩咐宮娥將娘娘香湯沐浴,內外細裝大殮起來,然後用棺木裝起,安停宮內。哀詔頒行天下,滿朝文武,盡皆掛孝,百姓百日不許開葷,開喪舉哀,七七道場,功德圓滿,方命禮部選擇日期出喪,安葬西山嶺白雲峰下。

喪事已畢,回朝歸了正宮,冷冷清清,好不孤□,漢王和衣哭倒龍床,一則思想林後,二則思想昭君,從此漢王想成一病,久不臨朝。文武百官知道漢王有病,俱入宮中問安,漢王也勉強橕持,見了眾文武,吩咐均免朝參,眾文武口稱領旨,便問:『我主因什事情,龍體不安?』漢王道:『孤因昭君死後,未及一年,又把正宮林後死了,層層苦楚,心甚不寬,是以懮悶成疾。』眾文武齊奏道:『我主若因宮中無人內助,何不頒詔天下,召選美女。』漢王聞奏,搖搖手道:『天下佳人雖多,只怕難及舊時兩個宮人。』旁邊閃出張丞相,高叫:『我主既說身伴無人,難道忘卻昭君娘娘的妹子賽昭君麼?當時在墳上,已親眼見過,後又將國丈召來,當面親許,不肯斷這門親,算來今年已十八歲,可做昭陽掌印,望主准奏。』漢王聞奏,心中大喜,不覺病體減半了,便道:『孤因病中昏聵,忘卻賽昭君,煩卿到國丈府內,傳孤旨意,說是正宮娘娘駕崩,昭陽無人掌印,皇爺不負前言,召選賽昭君為正宮皇后。戶部動支黃金千兩,煩卿料理一切喜禮,代朕一行,回朝定當加恩。』

張丞相領旨,同眾文武出宮,回了府第,不敢耽擱,就在戶部支了帑項,備辦喜禮。百端百羊百果,總已現成,張相騎馬,押著禮物,一路出了皇城,不多時就到得國丈府內下馬。國丈連忙迎接進廳,禮物擺列廳上,張相開讀詔書,國丈俯伏廳階,聽宣聖旨,上面特來召賽昭君,即著二位皇親護送進京。國丈聞旨謝恩,收了禮物,送至後邊,一面與張相見禮,一面吩咐擺酒,款待欽差。張相酒至半酣,催促動身,國丈點首,傳諭後面夫人知道。夫人見聖旨又到,召選二女,急急進房告知女兒。賽昭君聽說,心中大喜,連忙收拾預備。夫人叫丫環出問,外邊御輦可曾齊辦,張相對國丈道:『御輦已在外伺候多時了。請令媛就此登程。』國丈入內說了,免不得賽昭君向前拜別父母。又是一番悲苦,仍帶了聖上前賜的二十四名宮女出來,廳前上輦,國丈吩咐家丁看守門戶。同了張相上馬。夫人坐轎,一眾奴婢後面跟隨御輦,兩旁自有軍士內侍護衛。一路不敢遲延,進得城來。漢王尚在宮中養病,未臨朝政,國丈京中本有府第,同了夫人、女兒,仍歸私宅住下候旨,不表。

且言張相進宮復旨,見了漢王,三呼萬歲,口稱:『臣遵旨,召王國丈並家眷等,已隨旨來京,未奉宣召,不敢擅入宮門,請旨定奪。』漢王聞奏,龍心大悅,忙叫:『平身,勞卿作伐,賜御酒五十瓶,彩緞百匹,算孤謝媒,賽昭君俟欽天監擇日進宮。』張相領旨謝恩,退出朝門。漢王又命內侍傳旨出去,召欽天監進宮伺候。欽天監領旨,不敢怠慢,進得宮來,見了漢王,三呼萬歲,漢王叫平身,一面吩咐諭旨道:『孤今選封王皇后,非東西兩院可比,煩卿要擇吉日良辰,以成百年大事。』欽天監官領旨,取過曆書,細細一看,便回奏道:『據臣看來,明日乃黃道良辰,並無破犯,一定夫妻偕老,興隆萬年。』漢王聞奏大喜,登時臉上添光彩,十分病根除盡,打發欽天監出宮去後,一面吩咐宮娥,收拾昭陽正宮,一面傳諭各宮嬪妃,伺候迎接皇后,一聲旨下,誰不打點。

這一夜,漢王心急如火,並未安睡,只聽譙樓三鼓,已交子時,即吩咐宮中,張燈結彩,點得如同白晝,親排鑾駕,候在宮門。張相早已知道,飛馬報知國丈,國丈一聞此信,急急收拾,忙將女兒上輦,一路護送。進了午門,到了五鳳樓前,只聽得一片笙歌細樂齊奏,對對宮燈來接,接到娘娘,下了玉輦,漢王用手挽進昭陽正宮,先行私禮,後行朝禮,禮畢坐下。剛到五更,漢王出朝登殿,受文武朝賀,國丈亦隨班見駕,漢王吩咐:『眾文武俱赴逍遙殿賜宴,張相陪國丈賜宴便殿。』一聲旨下,眾臣謝恩。漢王退朝,仍到昭陽正官,新後連忙接駕,口呼:『萬歲,蒙恩抬舉,召選入宮,念臣妾年幼,恐有不到之處,望皇爺恕罪。』漢王聽這一陣燕語鶯聲,由不得心花放蕩,連忙雙手扶起,叫聲:『梓童休要如此客情,且賜錦墩坐下。』新後謝恩,站起告坐,漢王見她說話溫存,身材窈窕,心中大喜。說著,不覺紅日西沈,宮內點起燈來,漢王又在燈下觀看佳人,越發十分出色,比在世昭君還要勝似幾分。漢王正在賞玩新後,忽見內侍跪下啟奏。未知所奏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掌昭陽哭祭芙蓉嶺

想冤勸伐征單於國

詩曰:

不因身貴撇同胞,骨肉關情首自搔。

一座荒墳憑弔問,淚痕空把紙錢燒。

話說內侍稟漢王道:『喜宴已曾齊備,請皇爺與娘娘入席。』漢王點頭,同新後併肩而坐,宮娥敬酒,女樂吹彈,燈燭輝煌,□饌錯陳,好似八仙宮景,真是皇家富貴。漢王在燈下不住細看賽昭君,生得好一個模樣,打扮得十分精工,怎見得,但見她:

戴一頂,翠珠冠,鳳繞日月;鳳頭釵,分兩下,

壓住烏雲;柳眉邊,分八字,不濃不淡;紅繡鞋,剛

三寸,錦口絨心;上穿件,八卦襖,西番蓮繡;下穿

著,地理裙,一色銷金,似天仙,離月殿,霓裳奪目;

如龍宮,有仙女,出了水晶;普天下,俊俏的,昭君

為最;新皇后,比王嬙,更勝十分;臉一般,身一樣,

同胞共出;問一句,答一句,一樣聲音;卻如在,夢

魂裡,昭君相會;今見了,賽昭君,兩世美人。

漢王將新後看了一番,心中大悅,不覺吃得酒醉薰薰,已是譙樓二鼓,此刻按不住心猿意馬,忙攜了新後的手,同入寢宮,洞房花燭一夜魚水,恩愛自不必說。

直至五更,漢王又起身登殿。文武朝參已畢,漢王又傳旨道:『朕今新立正宮,頒行榜文,大赦天下,廣賜恩典,在朝文武各加一級,御弟王龍昇授三邊統制,修理國丈府第,月支俸銀加倍給養。已故李陵、李虎、百花夫人、彭殷,俱追贈加封,入功臣廟配享。李廣鎮守雁門多年,可謂勤於王事,加封太子太傅。李陵之妻鐵花女,封為二品正夫人,李陵之子李能,特授御前都指揮之職。』眾文武謝恩已畢,俱皆退朝。漢王回宮,新後接進,坐定,吩咐內侍擺酒,召姚夫人進宮賜宴一日,吃得盡歡而散。姚夫人告辭出宮回府,漢王仍與新後同歸羅帳歡娛,自此百般恩愛,臥則交頸,坐則併肩。

光陰易過,不覺已是半年,次日恰值清明佳節,娘娘要上姐姐新墳,忙奏知漢王道:『想臣妾姊妹,同侍我主箕帚,恩莫大焉。不幸姐姐早喪,臣妾入宮以來,未曾到墳瞻拜打點。來日清明,臣妾請旨前去拜掃一番,以盡臣妾之情。伏乞吾主准奏,一同臣妾父母走遭。』漢王聞奏,龍淚雙流道:『梓童所奏,極是正理,爾姊昭君,為孤亡身,何日心中將她放心?明日孤陪梓童一同掃墓,並召爾父母隨駕前行。』新後謝恩。漢玉一面吩咐內侍持詔諭國丈夫婦,一面傳旨,著張丞相帶領三千御林兵護駕。張相得旨,不敢遲延,忙在教場點了護駕兵丁,另外總旗牙將各百名,分排隊伍,只等天明,候駕起程。

一宿已過,到了次日,漢王起身,也不臨朝,候娘娘打扮已畢,同坐上鳳輦,帶了一眾內侍宮娥,到了五鳳樓前。遇見國丈夫妻也到,又有張丞相率領大小文武,在午門外伺候,一見駕到,向前迎接,漢王吩咐就此起程。一聲旨下,只聽得三聲大炮,鳴金開道,上馬的上馬,坐車的坐車,紛紛護駕起程,一路旗幡招展,盔甲鮮明。

出了皇城,過得幾個大鄉村,方到芙蓉嶺上,又是三聲炮響,兵將團團圍住墳塋,漢王與新後下了御車,同到墳前。早有內侍擺下祭禮,兩勞細樂齊奏,漢王親自行禮,祭奠昭君,文武百官亦皆下拜,國丈夫妻也來拜畢,方是娘娘向前進酒,跪倒塵埃,哀哀痛哭,叫聲:『姐姐,不幸你紅顏早喪,拋下年輕妹子、年邁雙親,舉目無親,倚靠何人?在生未見姐姐之面,只好死後年年來上墳,以盡妹子之心。』說畢,拜而又拜,哭而又哭,眾人在旁,無不下淚,漢王也不免苦在心頭,反來勸解,親把龍袍代新後拭淚,一面吩咐就此起駕回朝。旨下,又是三聲炮響,眾人候聖駕娘娘上輦,一起保駕起程,正是:

馬嘯平坡飛驥足,兵穿山嶺似雷鳴。

旗開五色分前後,甲亮八方驚鬼神。

一路正行之間,早到東京皇城,兵紮教場,漢王與娘娘進了午門下輦,吩咐文武各回衙門理事,國丈夫妻告別,娘娘也不苦留,回他府第不表。

單言皇后陪著漢王,到了宮中,早已擺下酒筵,皇后陪了漢王坐定飲酒,正當酒至三巡,漢王帶笑叫聲:『梓童,孤看你身子何等軟弱,因何上輦不用相扶,捷快如雲?』皇后道:『臣妾雖系女流,不但上輦如此,並且騎馬更快,自幼從學仙女,習成十八般武藝,佈陣行兵,件件皆能,臣妾要打點去征番呢!』漢王笑道:『那番王久已歸順天朝,又不曾無故犯邊,何必定要去征他?未免出師無名了。』皇后道:『陛下怎說是出師無名?可恨番邦逼得姐姐殘生喪命,不滅番邦,姐姐之仇不報,臣妾之心不甘!不是臣妾誇口,一任番邦百萬雄兵,叫他來一個,死一個,殺他個片甲不回。陛下呀,這段冤仇,臣妾未進宮中,已恨如切齒,日日思想,要殺番人,上洗國家之恥,下報姐姐之仇,常言道:為人不把仇來報,枉在世間走一遭。明日臣妾就請旨起兵征番,望吾主准奏。』漢王聽了皇后一番言語,只是搖頭,反勸解道:『梓童不要性急,想朝中多少英雄上將,平日食得大俸大祿,總怕出兵。似梓童一個柔弱女子,一路風霜雨雪,吃辛受苦,萬里迢迢,孤怎捨得梓童前去?兵馬一動,殘害生靈,孤心不忍,況我國糧草未曾充足,難以出兵。梓童一心要報姐仇,且等候國庫充盈,各處再調雄兵,任憑梓童掛帥征番,包管一舉成功。如今兵微將寡,不要前去惹禍。不是寡人膽小,常言:識時務者,稱為俊傑;能見機者,便是高人。梓童請三思之。』皇后聽說,暗笑漢王這等軟弱,還治什麼天下,管什麼萬民,怪不得番王屢欺中國了。想罷,未知怎生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漢王懶征北地

番主思奪國寶

詩曰:

不動干戈恤萬民,當今天子正存仁。

怪他無故生嫌隙,逼動烽煙起戰塵。

話說賽昭君見漢王勸她不要征番,便道:『聖上既說兵少將稀,須要廣積糧草,練習精兵,那時不用名人上將,等臣妾一人殺入番邦,不把番邦踏為平地,誓不回兵。』漢王又帶笑相勸道:『梓童,且將出兵的話丟過一邊,等彼若犯邊界,再領兵證討不遲,若不犯邊界也可恕他,孤和御妻且快活幾年,不要將此事掛心。』吩咐宮娥:『取酒來,快敬娘娘的酒。』宮娥答應,捧著金樽,斟上香醪。娘娘見漢王敬她的酒,連忙站起,接過酒來,只得曲從,不敢作聲,將酒飲罷,又轉敬漢王。漢王又吩咐女樂吹彈歌舞,以助酒興,只吃得到更深盡歡而散,不表。

再表番丞相衛律,因番王為了昭君一個女子,不念有功之臣,殺了他老師毛延壽,久已懷恨在心,後見昭君投河而死,未曾報仇,只叫:『便宜這賤人了!』又想:『番王如此薄待功臣,也要播弄他一番,方出心頭之氣。』想了一會,計上心來:『須要如此這般,好讓某家坐觀成敗了。』想定主意。那日到了番王早朝,出班奏道:『臣啟狼主,想狼主九代相傳,獨霸北方,皆因誤聽毛相獻圖取美,以致損兵折將,耗費錢糧,又將國內稅簿、庫內珍寶,並降書降表,獻與天朝。若昭君娘娘在世,得伴狼主,也還值得,誰知哄誘十餘年來,用盡傾國之財,只顧完她節操,投河而死,反使狼主人財兩空,豈不可恨!就是臣等,心亦不能甘服,吾主可速速點將興兵,殺到漢朝,討取國寶,以洗前恥,望主准奏。』

番王不知衛律公報私仇之計,反點頭道:『卿言是也。』便問兩班文武:『哪位卿家,代孤征南,討取國寶?』語言未了,閃出土金渾,拜倒塵埃道:『微臣願往,狼主可付臣十萬大兵,百員戰將,不將南方殺得並無敵手,使漢王年年進貢我國,並取國寶還朝,臣亦不再見狼主了。』番王聞奏大喜。正吩咐殺牛宰羊,大擺筵宴,代土卿餞行,忽見左班中閃出一員大臣,連叫:『不可。』番王近前一看,乃丞相婁裡受也,只見他俯伏金階,口稱:『臣有短表,冒奏狼主:想我邦進貢天朝,業已有年,只因天朝逃臣毛延壽挾他私仇,來到我邦,一言唆動狼主,本是我邦惹起刀兵,天朝已將昭君娘娘獻出,也算與我邦聯和,只奈昭君娘娘秉性堅貞,不肯失節,哄我狼主一十六載,赴水身亡,卻與天朝無乾;況我邦連年征戰,損兵折將,卻也不少,國帑錢糧,又因浮橋一造,用去若干,國內空虛,何必又去再動干戈,結冤成仇,傷害生靈?望狼主暫停此旨罷。』

番王未及回答,土金渾大叫一聲道:『婁丞相何太怯也,長他邦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想我邦稅簿珍寶,進貢天朝,為的昭君娘娘,在時恤情,今娘娘已死,還有什麼情義?倘若不征討國寶回朝,使他邦聞知,豈個笑狼主軟弱了?臣若領兵前去,包管一戰成功。』衛律也一旁奏道:『土將軍之言極是,狼主只管放心,休聽婁丞相愚腐之言。』番王遂不聽婁裡受所奏,當殿賜了土金渾三杯皇封御酒、兩朵金花,加封為征南大元帥,『任卿到教場挑選良將精兵,俟功成回國,再加昇賞。』土金渾領旨謝恩,退下殿來,出得朝門,下了教場,點齊隊伍,軍令三申,放了九個狼煙,催兵起程,出了番城,一路好不威風,怎見得,但見那:

左一隊,青旗號,先行哈虎;右一隊,黃旗號,

吳鑾將軍;中一隊,紅旗號,土大元帥;前一隊,白

旗號,大將孫雲;後一隊,黑旗號,烏龍楊霸。共五

隊,紛紛走,整肅嚴明;石慶真,督營哨,中軍護佑;

石慶龍、石慶虎,運糧先行;五色旗,來招展,光耀

日月;兵十萬,多雄猛,大小三軍;左將摧,右將趕,

如龍如水;後兵起,前兵走,似虎奔林;行一程,過

一程,猶如風送;過一嶺,又一嶺,好比騰雲;日夜

趕,行得快,不辭辛苦;早來到,黑水河,夕陽西沈。

土元帥吩咐紮下營盤,三軍埋鍋造飯。金渾獨坐帳中,譙樓正打三更,尚未安寢,點了兩支大燭,放在桌上閑看兵書。只聽得一陣狂風亂響,好不怕人,那風刮進帳中,把桌上兩支大燭幾乎吹息。此刻土元帥看書也辛苦了,伏在桌上,似睡非睡,但見狂風過處,忽然外邊走進兩個鬼魂,一男一女,土元帥夢中定睛一看,卻皆認得,男的怎生打扮?但見他:

凜凜威風戴將巾,甲是黃金罩全身。

腰懸寶劍叮噹響,漢室忠良叫李陵。女的怎生打扮?但見她:

一頂珠冠頭上戴,宮裝著體美嬌容。

看來卻是昭君女,今夜因何到帳中。

女的前走,男的後走,隨著一陣狂風,進了牛皮帳內,只見昭君杏眼圓睜,銀牙亂咬,指著上面罵聲:『匹夫好多事呀!想當初你到天朝,妄獻番詩,漢王仁厚,不曾斬你,你就該知恩報恩,反將狂言惑弄你主,無故興動人馬,逼取哀家,方纔罷兵。只可憐李陵被捉,屈死於番邦;彭殷中炮,死於非命,百花中箭,李虎陣亡,以及老將失守雁門,中國多少英雄上將俱喪,你等平地惹起風波,死的死,傷的傷,豈不可恨!就是哀家,我約番王三事,取他稅簿寶珍、降書降表等件,下邦也應奉上邦之稅,這是君臣大禮,如何爾等又生歹念,起兵來寇雁門?一不思天朝既獻哀家,也算輸服爾邦,哀家全節而死,不與天朝相干;二不思漢王不曾興問罪之師,爾等反逆理犯上,天亦難容;三不思生民塗炭之苦,又要起兵傷害生靈,怕只怕爾等惡貫滿盈,少不得天朝自有能人,殺你片甲不回,今日仇人相見,哪肯相饒?』叫聲:『李將軍,快將此賊分他兩段。』李陵答應,拔出寶劍,喝聲:『番賊看劍。』嚇得土金渾大叫:『我命休矣!』一跤跌倒。未知死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土金渾入寇雁門

漢李廣大破番兵

詩曰:

番人忽又起干戈,只為兵驕可奈何。

一勝之中防一敗,逞強自惹是非多。

話說土金渾夢中被李陵一劍砍來,躲閃不及,跌在地下,只叫:『我命休矣!』嚇出一身冷汗,驚醒南柯,連稱奇夢。耳聽譙樓正轉四更,暗想:『此夢乃不祥之兆,欲待退兵,又因王命在身,不能自主,欲待進兵,又怕於身不利,事出兩難。』想了一會,道:『生死皆由天定,夢境何足為憑?』仍在桌上打了一盹。未及片時,天色已明,土元帥也不對眾將提起夢中之事,只吩咐眾軍起營。一聲令下,炮響三聲,眾軍吶喊,拔寨起行,離了黑水河地界,一路旗幟招展,馬不停蹄,兼程而進。

那日正走之間,忽見探子報道:『啟稟元帥,前面已離雁門關不遠了,兵不可前進,請令定奪。』土元帥聞報,傳令大小三軍,就此靠山紮營。一聲令下,又是火炮三聲,紮下營盤,埋鍋造飯,歇軍一日。次早昇帳,便問:『哪位將軍前去打關?』有吳鑾應聲願往,土元帥道:『將軍可帶領五千人馬,前去打關,小心在意。』吳鑾口稱得令,坐馬端槍,帶了番兵出營。一馬沖至關前,大叫:『守關軍士聽著,俺奉狼主之命,前來討取稅簿珍寶,還要爾主年年進貢我邦,方免爾等一死,如有半字不肯,俺就打破關門,管叫雞犬不留。』守關軍士聽說,飛星報知李元帥,李元帥聞報,大吃一驚,道:『這番狗又來犯邊,怎生是好!』急忙添了兵丁,將各隘口牢牢堅守,任他叫罵,只不出戰。吳鑾罵戰一日,不見關中一將一兵出來會陣,只得忍氣吞聲,回營繳令,不表。

且言李元帥,見兵臨城下,連忙寫表申奏漢王,請發救兵,打發差官飛馬進京,投遞表章,真是不分星夜,趕至京城,到了兵部掛號。兵部知道邊關緊急軍情,不敢遲延,一見漢王未曾臨朝,就將本章送入宮內。有守宮太監接到本章,進宮呈與漢王。漢王接過,細細一看,嚇得面如土色,罵聲:『番狗,真不是人,敢欺我朝缺少能人,又來犯邊,何太無禮!』皇后道:『既是番人無禮,不為師出無名,待哀家前去征番,殺他一個片甲不回,方知天朝的手段利害。』漢王叫聲:『御妻且饅,待寡人登殿,與眾文武商議,再作道理。』

說罷起身,別了皇后出宮,即刻登殿,召宣一班文武。朝參已畢,便將番人入寇之事先宣一遍,後問:『哪位卿家代朕領兵平番,得勝回朝,加封進爵。』問了三聲,無人答應,惱得漢王心中大怒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今日國家變亂,一個個袖手旁觀,不能代朕分懮,要爾等何用!一概罷職出朝。』漢王正在發怒,右班閃出兩個執殿大將軍。一名陳希、一名郭武,一齊跪下奏道:『聖駕不必懮心,可恨番王欺負我朝太甚,臣等不才,願領兵前去,只要雄兵十萬,各分五萬,星夜趕到雁門,兩路夾攻,殺他個片甲不回。』漢王聞奏大喜,各賜御酒三杯,金花兩朵,加封為掃北左右大將軍。陳希、郭武二人謝恩,漢王回宮,文武各散。

他二人到了教場,點起雄兵十萬,放炮起身。出了皇城,一直來到芙蓉嶺,陳希分兵五萬,向東而去,郭武分兵五萬,向西而去,總在雁門會齊。他們兵雖分在兩路,限定時辰,以一月為期,俱在雁門,兵合一處。進了雁門,將人馬紮下營盤,來見李元帥,元帥忙出來迎接。二將進帳見禮,分賓坐定,大家商議出戰之策。李廣道:『番將攻打雁門,每日罵戰,被我堅守不出,只等救兵到來,方好開兵。如今二位將軍到此,天賜成功,只消我明日一軍出戰誘敵,詐敗下來,二位將軍兩旁埋伏,突出夾攻,斷他歸路,不怕番人不授首戰場。』陳、郭二將道:『老將軍之計甚妙,明早我等聽令。』李廣大喜,吩咐擺酒,與陳、郭二將接風,一面犒賞來軍,不表。

且言番將,打關幾日不下,心中甚是焦灼,忽見那一日清晨,關上扯旗放炮,開了關門,閃出一支人馬,就是老將李廣,催動行兵,抵營討戰。早有巡番報知土元帥,元帥見南朝李廣久不出兵,今日討戰,暗暗生疑:『一定關中救兵到了。』即刻昇帳,令先鋒哈虎,帶領三千人馬,出營割取李廣首級繳命。哈虎答應上馬,領兵出營,一馬來到陣前,高叫:『南朝有不怕死將官,快來會俺。』李廣聽說,橫刀大罵:『番狗屢犯雁門,甚是無禮,還不下馬領死,等待何時?若有半字不肯,定殺你片甲不回。』哈虎聽了李廣一番言語,急得兩太陽冒出火星,也不回言,提起長槍,惡狠狠直刺李廣門面,李廣用刀架過,一刀砍來相還,哈虎用槍架過,一來一往,戰了五十回合,不分勝敗。好個哈虎,槍法精妙,分出五花八門,刺上刺下,眼捷手快,李老將刀法也不弱於哈虎,只為心上有計,故意賣個破綻,大叫不好,帶轉馬頭,拖刀敗走,高叫:『番將休趕,本帥戰爾不過,明日再決勝負,趕來不算英雄。』說著,催馬敗將下去。哈虎不知是計,大叫:『敗將還不下馬授首,往哪裡走?本先行來取你的命也。』

說罷,將槍一擺,把馬一催,追將下來。可笑哈虎,被老將誘哄,一趕足有十幾裡下來,猛聽得三聲炮響,喊殺連天,伏兵齊起,嚇得哈虎,情知中計,要回兵也不及了。左有陳希一支人馬擋住哈虎去路,右邊郭武一支人馬,擋住哈虎歸路,把三千番兵沖做兩截,四面八方都是漢家兵將,圍住哈虎。李廣又將兵殺回,哈虎一人,縱有通天本事,怎敵三位英雄?只殺得馬仰人翻,渾身冷汗淋淋,心內慌張,要殺出一條血路逃走,走到西邊,撞見郭武,殺了一陣,難出重圍;走到東邊,遇見陳希,殺了一陣,又被殺回;趕到中央,拼命殺出,又遇見老將李廣,那大刀砍下來,十分沈重,難以抵敵。再看看手下三千番兵,被漢將殺得七零八落,只叫:『我命休矣!』話猶未了,心內一慌,手中槍一鬆,早被李廣一刀砍下,只聽『撲通』一聲,未知哈虎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報宿仇老將施威

請救兵二王掛帥

詩曰:

有仇不報非君於,仇報一時是小人。

狹路相逢能等候,何愁宿恨卻難伸。

話說番將哈虎被李廣一刀,連肩帶臂砍於馬下,此刻漢將趁著得勝之兵,亂殺番兵,殺得血流成渠,屍橫遍野,只剩了一千敗殘人馬,急急敗進營中,報與土元帥知道,禍事不小,元帥聞報,大吃一驚道:『怎麼說?』敗兵稟道:』啟元帥,哈將軍與李廣交戰多時,李廣用詐敗誘敵之計,被他前後埋伏,二將截住攻殺,我兵一時退後不及,哈將軍被李廣斬於陣前,折兵二千,請令定奪。』土金渾聞報,由不得氣沖鬥牛,便問:『帳下哪位將軍,前去與哈虎報仇?』只見一將挺身而出,口稱:『元帥,末將願往。』元帥一看,乃是部將孫雲,即令孫雲帶領三千番兵,出營交戰,吩咐小心在意。孫雲得令,上馬出營,怎生打扮,但見他:

風翅盔甲披錦袍,提刀上馬逞英豪。

虎頭燕頷多威武,曾斬海中出水蛟。

來到陣前,把馬一催,大叫:『南蠻快來領死。』李廣在陣門下一見,就命郭武出馬。兩軍對陣,並不答話,各持兵器交戰,一來一往,斗了三十回合,兩面越殺越有精神,不見勝負。好個郭武,暗暗使起花刀之法,前六路、後六路、左六路、右六路、上六路、下六路,共是六六三十六路,只見刀花,不見人影,殺得孫雲雙目俱花,只聽郭武大吼一聲,把個孫雲太陽魁首一刀砍落在地,趁勢招動本部人馬,趕殺番兵,殺得天昏地黑,哭喊連聲,只聽得軍中鳴金,方打得勝鼓回兵。李廣迎接進關,一面擺酒賀功,一面犒賞三軍,不表。

且言番兵敗回,見了元帥,道:『啟元帥,孫將軍先勝後敗,又被郭武斬了。』番帥聞報,心中好不焦躁,急聚帳前眾將商議道:『南朝將官這等英雄,連殺我邦二員大將,折兵數千,如何是好?』吳鑾道:『啟元帥,皆因出兵日期不利,是以損兵折將,不如回兵,另擇吉日,再行出兵,那時天運循環,我勝他敗,豈不為美?』番帥道:『說哪裡話來?勝敗乃兵家常事,豈在天時?只要運籌決勝。待本帥明日親自出馬,決一勝負。諸位將軍須要為國出力,同心並膽,決一死戰,不可各生退心,有功者賞,違令者斬。』一聲令下,誰敢不依?

過了一宵,次日五鼓,大家飽餐,整束戎裝,元帥率領眾將、大小番兵,直抵關前。紮下營盤罵戰,只叫:『好好交還我邦稅簿並進貢金銀寶珍,一筆勾銷,若有半字不肯,頃刻殺進關內,雞犬不留。』李廣在城頭聽說,不由暴跳如雷,即刻提刀上馬,帶了陳、郭二將,一馬沖出關來,高叫:『土番將快來領死。』土元帥一見李廣出馬,便問:『哪位將軍前去會他?』早有石慶真,高叫:『末將願往。』一馬沖到陣前,高叫:『俺來代哈、孫二將軍報仇也。』李廣叫聲:『來將少催戰馬,快通下名來。』慶真道:『俺乃北番監軍都統石慶真是也,你可就是老將李廣麼?』李元帥道:『然也。』一面答話,一面想起石慶真二字,乃是射死我媳婦的仇人,今日相見,怎肯饒他?

想罷,不覺大怒,舉起大砍刀,向慶真劈來,慶真個慌不忙,用槍架過,舉槍相還,隨手就刺,李廣把刀隔過一邊,一來一往,斗了百十多合,無分勝敗。惱得李廣,把馬一轉,詐敗佯輸,拖刀大敗,口內只叫:『番人休趕,饒恕我年老之人罷。』慶真不知是計,打馬加鞭,追將下來。李廣回頭見他來得切近,心中大喜,把刀放倚馬背,暗暗搭上弓弦,將身一轉,喝聲:『中箭!』只聽得弓弦響處,慶真馬跑猛了,躲閃個及,一聲『噯呀』!箭透咽喉,兩腳騰空,一命嗚呼。李廣急急用刀找取首級,帶回關門,也算代媳婦報了仇,滿心大喜。慶龍、慶虎弟兄二人,一見父親喪於陣前,不由地心中十分苦楚,也不等元帥將令,雙馬齊出,喝罵:『李廣老匹夫,傷我父親,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一定取你殘生,以祭亡父之靈。老匹夫往哪裡走,少爺來取你的命也!』

說罷,催馬出陣。漢營中早有陳希接住慶龍交戰,郭武接住慶虎交戰,兩下戰鼓咚咚,不住地響,戰了五十回合,頃刻見了勝負:慶龍敵不住陳希,被陳希一槍刺透心窩,死於馬下;慶虎又見兄長陣亡,心中一慌,早被郭武一刀,劈為兩段。一邊漢兵得勝,將鞭梢一指,帶領了一眾漢兵,殺得番兵喪魂吊膽。番帥見漢兵勢大,來得凶勇,只得帶了敗殘兵將退了三十裡,方紮住營寨。查點兵卒,折去石家父子三人、萬餘人馬,自知損兵折將,難以抵敵,不如堅守不出,急忙寫本回國,奏請救兵,連夜差官,飛星上馬而去。

在路披星戴月,馬不停蹄,非止一日,來到本國。下馬趕至長朝殿,奏知番王,並將求救本章呈上。番王一看,見折了哈虎、孫雲二將、石家父子三人,又折了幾萬番兵,看罷本章,心中甚是不悅,便問兩班文武:『哪位卿家,代孤領兵去救應?』話猶未了,閃出番王御弟二親王,向前討差道:『臣願領兵前去救應,不怕南朝有三頭六臂之將,不將南蠻個個殺得束手歸降,也不算十分武藝。』番王大喜道:『御弟去領人馬,掌督中軍,孤也放心得下,只要將我國稅簿取回,叫南朝年年進貢於孤,孤也可休兵罷戰。』二王領旨。番王又賜金花兩朵、御酒三杯,『任御弟點挑十萬人馬,戰將五十員前去,滅敵興番,在此一舉。御弟小心在意。』二王正要領旨謝恩,旁又閃出丞相衛律,道:『啟奏狼主,二王掛帥征南,不愁指日功成,但軍中尚少一參謀,幫助二王行兵佈陣、捉將拿人,此去領兵救應,但軍師不可少。』番王聞奏,沈吟半會道:『卿舉何人可以幫助御弟參贊軍機?卿不妨從直奏來。』衛律道:『狼主難道不記得,討取昭君娘娘、大破雁門,虧了何人謀略?』番王一想,心中大喜。未知想起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番僧寶傷漢將

皇后勸駕親征

詩曰:

文官把筆掛紅袍,武將威風手執刀。

臨事未能將國保,不如閨閣女英豪。

話說番王因衛律提起前事,忽想起伏龍寺的聖僧,神通廣大,此次出兵,非請聖僧相助,不能成功。即命二王:『代孤到伏龍寺去請聖僧。』二王領旨,退出朝門。去不多時,便來復旨道:『蒙聖僧依允前去,命臣大兵先行,聖僧隨後就到軍營。』番王聞奏大喜,便叫:『御弟,救兵如救火,就是今日起兵便了。』二王領旨,別主出朝,點了戰將幾十員、人馬十萬,放炮起行,出了番城,一路不分晝夜,兼程而進。

那日正走之間,已到大營,早有土金渾率領眾將,迎接二王進帳。參見已畢,尚未坐穩,又見半空中吊下一個和尚來,正是聖僧。二王站起身來,迎接進帳見禮,分賓坐定,眾將俱皆向前參見。二王道:『有勞仙師大駕,孤心何安!』番僧道:『貧僧與王爺昆仲有緣,特地下山相幫,此番出兵,不取漢室江山,誓不回山。』二王聽說大喜,吩咐帳中擺酒,款待聖僧。席間,與聖僧商議來日出戰之事,番僧道:『既是漢將勇猛,只可智取,不可力敵。今日且著番兵打下一封戰書前去,明日將大隊人馬仍抵關下寨,只差帳下一二員將官,前去誘敵,待貧僧暗暗掠陣,用法寶傷他,包管一陣成功。』二王聽說,大喜道:『全仗仙師法力。』二人說得投機,吃得盡歡而散,我且慢表。

且言李廣,見陳、郭二將又斬將取勝,殺得番人敗下三十裡去,心中好不快活。明日打發陳、郭二將,輪流討戰,並不見番將一人出馬,心中甚是焦躁。那日昇帳,忽見番兵打下戰書,說是番邦二大王親身出陣,李廣已知番營救兵已到,便叫陳、郭二將小心在意,二將口稱知道。過宿一宵,次早起來,早有軍士報道:『啟元帥,番兵又抵關下寨,前來討戰,請令定奪。』李元帥聞報,忙整束戎裝出馬,左軍陳希,右軍郭武,三將統兵,放炮出關,李廣一馬當先,喝道:『殺不盡的番狗,又來納命麼!』言未了時,番邦二大王出馬,怎生打扮,但見他:

戴一頂紫金冠,琉璃藍頂;插兩支孔雀尾,五尺

餘零;身穿著虎彪皮,銷金盔甲;手提一根飛雲槍,

殺氣騰騰;左挽弓,右插箭,魚腹入口;坐下了,烏

騅馬,四足如雲。

李廣一見二王,十分古怪,那二王也不與李廣打話,只把令旗一揮,先命左軍吳鑾出馬,郭武用刀敵住;又命右軍揚青出馬,陳希用槍敵住;那二王直奔中軍,與李廣交起手來,三對將官,各尋對頭廝殺,正是:

虎鬥龍爭各為主,天昏地暗不饒人。

兩下裡從早飯時候,混戰到午刻,足有百十餘合,不分勝負。哪知妖僧閃出陣門,口中喃喃念咒,在袖內取出一塊鐵板,向空中一撩,化作百千萬無數鐵板,打將下來,但見一片雲遮霧黑,迷住敵將眼目,陳希被鐵板打得腦漿流出,死於非命;郭武被鐵板打下馬來,吳鑾一刀結果殘生;打得漢兵頭破血流,膀折腿斷,哭喊連天,四散奔逃,只剩下李廣,見事不諧,撇了二王,敗將下去。二王不捨,追將下來,正離著李廣不遠,舉槍就刺後心。李廣知道後面有人暗算,叫聲:『不好』,把馬一拎,跳出圈子,二王那枝槍正刺在樹上,再等將槍拔出,李廣已去遠了,逃回雁門,把關緊閉。二王見追不上李廣,只說:『便宜這老匹夫了。』慢慢放馬到了營中,治酒代番僧慶功。

一宿已過,次日又在關前討戰,不見李廣出馬,惱得二王,吩咐眾將打關。一聲令下,大炮轟天,將雁門關圍得鐵桶一般,不住攻打,二王又向關上大罵:『李廣老匹夫聽著,限你十日,將我邦稅簿、寶珍一一送出,萬事全休,倘若遲延,少不得打破關門,管叫踏平爾國,斬草除根,萌芽不發,休生後悔。』只嚇得守軍飛來報知元帥。元帥因折了二員大將、無數漢兵,心中正在懮悶,又聞此報,愁上加愁,連夜寫表申奏天子,發兵救護邊庭,即差人馬飛報進京,不表。

且言漢王同新後百般恩愛,行坐不離,那日正在疊翠宮飲酒看花,有內侍投進邊庭告急的本章,呈與漢王一看,見陳、郭二將被斬,又折了幾萬人馬,雁門被困,十分危急,不覺大吃一驚,幾乎跌倒塵埃。幸有皇后坐在一旁,一把扶住,叫聲:『陛下仔細些,不必驚惶,常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是妾今誇口,只消妾領一支人馬,殺入番邦,不到幾月,包管活捉番王,將番邦踏為平地,斬草除根。妾正為姐姐大仇未報,懷恨在心,他反來欺負我朝,妾若不殺番賊,枉做昭陽正院,寧可削髮為尼,不戀紅塵了。』漢王道:『番兵勢大,難以抵敵,多少有名上將,俱喪沙場,御妻貴體嬌弱,怎能上陣交鋒?就是江山不穩,也由孤家,孤怎忍御妻冒險出征?但願夫妻時常聚首,管什麼邊關危急。』皇后正色相勸道:『陛下之言差矣!想高祖皇帝,南征北戰,東蕩西除,掙下一統江山,傳流至今,豈是容易?如霸王空有重瞳,不顧手下彭越、英布一班將官,一個棄楚歸漢,他只戀著虞姬一人,後來逼得烏江自刎而死。陛下乃當今真命帝王,豈可溺於兒女之情,不顧江山大事,妾所不取也。』

漢王聽得皇后一番言語,眉頭一皺道:『御妻未曾上陣,不知行兵的厲害:如番王二弟,六甲兵書,件件皆會;土金渾是神槍妙手;吳鑾、楊霸等一班番將,本事十分了得;還有一個番僧,妖法十分厲害,御妻若要上陣,孤怎不擔心?』皇后微微冷笑道:『任他三頭六臂的將官,呼風喚雨的妖僧,妾也有通天的手段,保著陛下親征,只要點兵十萬,先鋒一員,趕到邊庭,搭救解圍,不怕番人見了哀家,不亡魂喪膽。』未知漢王聽說,可能依從出征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掛先鋒鐵花自請令

打頭陣金渾落陷坑

詩曰:

天仇切齒恨閨中,無奈請令不肯從。

事到臨頭方報復,一團宿氣泄心胸。

話說漢王見皇后執意要保駕親征,不好過於阻攔,反帶笑叫聲:『梓童,孤不知你深通武藝,善曉兵機,該應漢家有福,天生美人,為國家棟梁,保固江山,真愧殺朝中一班文武大臣,孤就拜梓童為帥,不知何日點將出兵?』皇后道:『救兵如救火,況邊庭軍情緊急,何可久待?若雁門一失,則大事去矣!就是明日起兵。』漢王大喜,一面傳旨出宮,著兵部提調各路人馬,戶部催趲糧草伺候,明日五鼓,御駕親征。

這個信兒傳到御營指揮李能耳中,回府稟知母親鐵花夫人,夫人一聞此言,便叫聲:『我兒,想你祖父年歲高大,又被困雁門,怎生抵敵得住?我們母子,何不趁皇爺出師,自請去做先鋒,一則代皇家出力,求取功名,二則好去搭救你祖父,以解雁門之圍,三則上陣殺些番將,也代爾父報仇。』李能道:『母親言之有理,母親只管在家等候捷音,只消孩兒兩柄銅錘,就夠殺番人了。』鐵花夫人罵聲:『畜生,說話又來莽撞,上陣打仗,非同兒戲,須待為娘同你前去,一同計議而行,方保無虞。』李能諾諾連聲道:『母親既要同孩兒前去,不可遲延,就要今日請旨。』鐵花夫人點一點頭,取過筆硯,寫了一道本章,自請去做先行。將本章寫成,便付李能,入朝呈奏。

李能接本趕到宮門,煩守宮太監呈與皇爺,正值皇爺與皇後在那裡飲酒,席間談起明日五鼓點將提兵,誰可去做先行,非得一智勇雙全之將,不可充此重任。漢王、皇后正在躊躇,忽見內監呈上一本,漢王一看,不覺哈哈大笑道:『有了女元帥,須要有個女先行。』皇后便問:『是誰人之本?』漢王道:『此乃李陵之妻鐵花夫人上本,代夫報仇,願同兒子李能,去做先行。』皇后道:『壯哉!此女明日先行,望吾主就點她母子便了。』漢王依奏,吩咐李能母子,明日五鼓在教場伺候。內監傳旨出來,說與李能知道,李能回府,稟知母親,少不得收拾打點。

一宿已過,到了次日五鼓,李能母子早在教場伺候,只聽三聲大炮,漢王與娘娘駕到,大小三軍一齊跪接漢王坐的御輦。娘娘是打扮戎裝,好不威風,但見她:

日月珠冠頭上戴,九宮八卦戰紅裙。

護心寶鏡明如月,腰間聚束九絨繩。

坐下赤兔胭脂馬,好似天降女仙真。

到了教場,漢王下輦,皇后下馬,上了將臺,併肩而坐,大小三軍參見已畢,分列兩旁聽點,漢王便將朝政托與丞相張文學,扶佐親王,執掌朝綱,又叫聲:『梓童,好點將開兵了。』皇后即點鐵花夫人與李能,帶兵一萬,充做開路先鋒,李氏母子領令上馬,帶兵而去。又點十萬精壯人馬,老者不過五十歲,少者不過三十歲。漢王又開內庫,預將餉銀給賞三軍安家,一個個歡聲震地,無不願效死力,去殺番兵。點將已畢,下了將臺,漢王上輦,皇后上馬,手執青銅寶刀,保定御駕,只聽三聲炮響,大兵動身,一眾文武,送到郊外而回。皇后在馬上,好不威風。離了東京,一路前遮後擁,人馬精強,所過之地,秋毫無犯,在路行程非止一日,且自慢表。

再言李能母子,統兵一萬,領了先鋒的將令,一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真是馬不停蹄,催趕兵馬前進,正是:

前哨馬催著後哨馬,左營軍趕著右營軍。

那日到了雁門關,將人馬紮在教場,進了轅門,下馬進帳,來見李元帥,元帥便問:『你母子到此何干?』鐵花夫人道:『聞得公公又困雁門,心中十分懮愁,正值皇爺與娘娘御駕親征,我等自請來做先行,一代公公解圍,二代丈夫報仇。』李元帥把眉頭一皺,道:『你們不知番兵厲害,只管要來廝殺,如今番王御弟掛帥,用兵如神,又來一妖僧,妖法十分怕人,連執殿將軍陳希、郭武俱死於非命,何況爾等?就是你公公也不敢出戰,只是死守關門而已。』鐵花夫人道:『公公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此次元帥乃新後娘娘,神通廣大,法力非常,哪怕什麼番王御弟,哪怕什麼妖僧,管叫他盡做無頭之鬼。公公只管放心,不必代我們擔懮。』李元帥聽說大喜,吩咐帳中擺酒,代母子接風,著人收拾一所潔淨內院,伺候皇爺、皇娘娘來到,這都不表。

再言那日李元帥正在昇帳,忽見探子報道:『番將土金渾討戰。』早閃出李能母子,向前討令,李元帥叫聲:『且慢,等皇爺大兵到時,再開兵不遲,爾等不可妄動,取罪未便。』鐵花夫人叫聲:『公公,聞得當年妄獻天詩,即是土金渾。皆因皇爺仁慈,不曾斬他,放他回國。惹動干戈,致使兩下干戈不息,皆因此賊而起。媳等今日出陣,若不除了此賊,誓不見公公面了。』李元帥攔擋不住,只吩咐小心在意。李能母子出了轅門,鐵花夫人附李能耳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李能領了母親之計,提錘上馬,分兵五千,放炮開關,一馬沖到陣前,高叫:『來將可是土金渾麼?』金渾道:『既知本帥大名,還不下馬領死,等待何時?漢將也通下名來。』李能道:『某乃大漢天子駕前官拜御營指揮,今充前部先鋒李能是也。我父親李陵屈死爾邦,又來圍困我祖父李廣,今日陣前遇見少爺,還想活命麼?照錘罷!』一錘打來,土金渾用槍輕輕架過,舉槍相還,一來一往,戰了五十回合,不分勝負。只聽得關中一聲鳴金,李能大叫:『軍令將兵收轉,少爺明日來取你的命罷!』說著,把馬頭一轉,要跑回關去,土金渾便叫:『李能哪裡走,今日不取你命,誓不回兵。』催馬追來。李能一見,反不進關,落荒而走。土金渾大喜,暗想:『小子不跑進關,今日性命難出我手。』說罷,一直追了十幾裡下來,馬正跑得有勢,只聽『咕咚』一聲響亮,如天崩地裂一般。未知是何緣原故,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破妖法異獸現形

踹番營二王被捉

詩曰:

任你三頭六臂將,天心不順命空喪。

一朝勢敗身被擒,立正典刑看榜樣。

話說土金渾被鐵花夫人用陷坑計,假意鳴金,李能誘敵落荒而走,他只管放馬追來,不防備連人帶馬,一跤跌入陷坑之內,鐵花夫人五千軍埋伏齊起,用撓鉤搭上人馬,將土金渾捉住。母子二人趁勝回馬,亂殺番兵,只殺得屍山血海,番兵大敗,方鳴金打得勝鼓回轉關中,來見李元帥。元帥大喜,吩咐將捉來番將囚入後營,候旨發落,一面擺酒賀功。

過宿一宵,次日,天子大兵已到關前,李廣率眾將,吩咐焚香,開關接駕。進了雁門,也把大兵紮在教場,天子與娘娘同入行宮坐定。李廣見駕,拜了二十四拜,口呼萬歲三聲,千歲三聲,便把前事細奏一遍,漢王點首道:『難得卿家死守關門,其功不小,少不得平番回朝,再當加封。』李廣謝恩退下,又是李能母子參見,呈上活捉土金渾之功:『現禁後營,請旨定奪。』皇后道:『到底不愧將門之種,頭陣捉將,已挫番家銳氣,可上你頭功。』李能母子謝恩退下。漢王道:『當初妄獻天詩,就是土金渾,孤未曾斬他,他反惹起兩國干戈,至今不息,若將此人再留於世,又有後患,吩咐斬首號令。』一聲旨下,早有軍士將土金渾脫剝乾淨,推出營門,三聲炮響,人頭落地,將首級掛關前,李廣一面擺酒行宮,款待天子、娘娘,一面犒賞三軍不提。

且言番邦敗殘兵丁,先報二王道:『土將軍失機被捉,請令定奪。』二王聞報,吃驚不小。又見探子報道:『漢王御駕親征,早到雁門,已將土將軍的首級號掛關頭了。』二王聞報,只急得暴跳如雷,便差吳鑾、楊霸領兵一萬,前去探陣。二將領令,統兵放馬,直抵關下,大叫:『某等來代土將軍報仇,南蠻快來納命。』早有守城軍士聽說,報知李元帥,元帥轉稟漢王,漢王便問:『哪位將軍出馬會陣?』早有李能向前討令,皇后叫聲:『先行且慢,待哀家前去,出馬會他。』

說罷,站起身來,別了漢王,整束戎裝上馬,帶了一萬精兵,放炮開關出陣。漢王帶領眾將,親上城頭掠陣。但見娘娘一馬當先,沖到陣中。那二員番將,看見來的是一員女將,珠尾鳳冠,點翠紅簪,霞光萬道,身穿戰襖,五爪金龍,坐下胭脂馬,手執大砍刀,一出陣時,鶯聲嚦嚦,喝罵番將,番將一見,只認是昭君顯魂,由不得癡呆半會,心中暗想:『拼著稅簿不要,再把這佳人槍至我國,獻與狼主,其功不少。』想畢,吳鑾便高叫一聲:『南蠻男將都被我邦殺盡,又弄出女將來出丑。女將可通上名來。』娘娘道:『番狗要問哀家,你且聽著,哀家乃大漢天子昭陽正宮賽昭君娘娘是也。番狗也留下名來。』吳鑾道:『某乃單於國王駕前官拜前部大將軍吳鑾是也。某看你這女將,嬌滴滴的身子,手無縛雞之力,何必枉送性命?不如歸順我朝,與狼主做一個妃子,豈不勝似天朝快活麼?』這一席話說得娘娘滿面通紅,喝罵:『番狗,休得亂言,看家夥!』一言未了,刀已砍下,吳鑾舉槍相迎,一來一往,戰有三四十個回合,惱得娘娘怒氣生瞋,把頭搖了三搖,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變作夜叉形狀,青面獠牙,大刀砍去,重有千斤,吳鑾漸漸抵敵不住。楊霸向前助陣,娘娘毫不懼怯,只是不見勝負,心內好不急燥,便在口中喃喃念咒,不多時,但見空中金盔金甲,六丁神將,落下戰場,各執兵器,亂殺番兵,只嚇得楊、吳二將,回馬敗走。娘娘追趕不捨,把飛刀拋起,吳鑾躲閃不及,連肩帶臂,砍於馬下。楊霸一見心慌,想要脫逃,飛刀早到,首級已落。娘娘乘勝將刀頭一擺,引著眾將,亂殺番人,只殺得番兵片甲不留。

正要打得勝鼓回關,忽聽見番陣旗門下高叫一聲:『野婆娘,休得撒野,俺來會你。』娘娘回頭一看,見是一個和尚,也不坐馬,走出陣來,就知是番國妖僧,便叫聲:『和尚,你既出家為僧,不去修行念佛,又來紅塵,以開殺戒,未免逆天行事。』番僧道:『你既是個女子,不在閨中刺繡,無故傷害我國兩員大將,貧僧特來代他報仇的。』娘娘在馬上冷笑道:『番狗傷了天朝無數大將,難道不該報仇麼?』番僧道:『不必多言,看是誰勝誰敗。』便就舉起手中如意向空一晁,長有三丈,望娘娘身上打來,娘娘連忙把刀來架,覺得十分沈重,震得香汗淋漓,暗想:『不如先下手為強。』未及三五個回合,發起飛刀,要傷番僧。番僧一見,不慌不忙,用手一指,飛刀墜落無用了,只急得娘娘,又遣六丁六甲神將,前來擒他,番僧只把如意左右一趕,趕得無影無蹤,哈哈大笑道:『些須小技,也來弄鬼,看貧僧法寶,來取你命。』說罷,取出身邊鐵板,向空中一鐐,來打娘娘,娘娘自知難收他的法寶,回馬敗走,番僧邁步,比馬更快,追將下來,只急得漢王在城上,一見娘娘被妖僧追去,魂都嚇掉,急命李廣公孫,領兵三萬,前去救應。李廣公孫領旨而去,不表。

且言娘娘被妖僧追得十分緊急,心中甚是著慌,忽見前面站著九姑仙女,手拿佛麈,高叫:『徒弟休慌,我來救你。』娘娘一見是師父到來,滾鞍下馬,站在背後,妖僧正吆吆喝喝,走到面前,見娘娘站在道姑背後,大喝一聲道:『你這道姑,休想奪我上門買賣,若不將她獻出,看法寶取你命也。』九姑仙叫聲:『孽畜,你有什麼神通,使出來我看。』番僧又將鐵板祭起,撩在空中,來打九姑仙,九姑仙把拂麈一展,其板不見。番僧見九姑仙破他法寶,心中大怒,又用火龍來燒,被九姑仙取出水晶球收去。番僧正要逃走,九姑仙取出捆仙索祭起,收住妖僧,現出原形,乃是一個角端。九姑仙便叫聲:『徒弟,你的人馬前來迎你,快些踹營,一陣成功,我是去也。』九姑仙跨上角端,冉冉騰空而去。娘娘向空中拜謝一番,然後上馬回來。正走之間,忽聽一聲吶喊。未知是何處兵馬,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破城番王哭求

顯靈昭君討情

詩曰:

只因好色犯天朝,自恃兵鋒向敵驕。

不料當年一著錯,可憐瓦解與冰消。

話說娘娘遇見一彪人馬,乃是李廣公孫,奉旨前來救應,彼此相見,俱各大喜,慢慢回至關中。漢王接進,行宮坐定,便道:『今日梓童上陣,很費精神,好厲害妖僧,追趕梓童下去,孤十分耽心,如今這個妖僧怎麼樣了?』娘娘道:『多蒙師父九姑仙女,用捆仙索收去,現出原形,乃是一個角端作怪。』漢王大喜,吩咐擺酒,代娘娘賀功。娘娘叫聲:『陛下且慢,待臣妾趁勝殺進番營,捉住二王,一戰成功。』漢王道:『梓童今日勞頓,且歇息一夜,明日再開兵罷。』娘娘道:『倘被他知風逃回本國,又費一番手腳了。』說罷,叫聲:『老將軍李廣沖他左營,先鋒李能沖他右營,各領兵一萬,奮力向前,哀家隨後帶兵沖他中營,接應你們兩支人馬。』李氏公孫領令而去,娘娘整束戎裝,領兵五萬,去沖番兵,我且慢表。

再言番國敗兵,逃回牛皮帳,報與二王道:『不好了,楊、吳二將喪於陣中,聖僧不知逃到哪裡去了,這員漢朝女將,十分厲害,請令定奪。』二王聞報,嚇得魂不附體,咬牙切齒,大罵:『賤婢,傷孤數員大將,待孤明日親自出馬,與眾將報仇。』吩咐番軍四更造飯,五更上陣。眾軍正答應前去預備,不防寨外一聲炮響,如天崩地裂一般,大叫一聲:『哀家來踹營也。』娘娘一馬當先,帶領五萬人馬,沖進番營,見一個殺一個,見一對殺一雙,那些番兵,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喊叫連天,四散逃命,只剩二王,嚇得亡魂喪膽,急急上馬端槍,要想奔向東營逃命,遇見李廣沖進營來,大殺一陣,被他殺回;要衝西營,遇見李能擋住去路,又殺一陣,只得向後營逃生,娘娘眼快,大叫:『奸王哪裡走,哀家來擒你也。』一面放馬追趕,一面暗想:『此刻奸王是個孤注,何不用法寶擒他,省得耽誤了時辰。』想定主意,忙在身旁取出九龍帕,向空中一拋,叫聲:『奸王看寶。』二王聽說,抬頭一看,見天上一道霞光,從空落下,要想躲閃也來不及,被帕將身緊捆,不能轉動。早被漢將拖下馬來,解往娘娘馬前,娘娘吩咐軍士將奸王解往關中,軍士答應而去。這裡又殺回番營,只殺得番兵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一個空營,得了盔甲、器械、錢糧、馬匹無數,當時火焚營盤,方打得勝鼓回關。關中漢王聽見娘娘得勝,急忙迎接進帳,早排酒筵與娘娘賀功。李氏公孫繳令,又上了他二人功勞簿。一面犒賞三軍,一面酒席筵前,將二王推進帳中,問了幾句口供,即將二王斬首示眾,號令關前。

過宿一宵,次日仍留李廣守關,命李能母子去做先行,直抵番邦。李能等領令而去,漢王與娘娘隨後領了大兵動身,只聽三聲炮響,出了雁門,李廣送至關外而回。這裡大兵一路排開隊伍,向北而行,但見朔風頻生,北地嚴寒,走了多少崎嶇的山路,歷盡千山荒險的樹林,在路非止一日,早見先行李能進營稟道:『已離番城不遠了,請旨定奪。』娘娘恨番邦如切齒,也等不得漢王吩咐,即命軍中大小將官:『殺上前去,把番城團團圍住,速速架炮攻打。』一聲旨下,誰敢遲延?只聽得三聲大炮,把番城四面圍得水泄不通,只急得守城番官,向城外一看,見漢兵勢如潮湧,喊殺連天,好不厲害,急忙奏知番王道:『今有漢天子同了正宮賽昭君娘娘,帶領戰將千員、雄兵百萬,御駕親征,捉去二王,未知生死,聖僧逃走,不知去向,土金渾等一班戰將,俱已陣亡,前後共折兵三十餘萬,逃回者不滿數千,今已兵臨城下,四面圍住,十分危急,請旨定奪。』

番王聞報,只嚇得肝膽俱碎,魂魄全無,方知毛延壽惹這一場大禍不小,恨心切齒,便叫聲:『逆賊衛律何在?』衛律戰兢兢俯伏金階下道:『臣在此伺候。』番王罵聲:『逆賊,舉薦一位好凶星,又勸孤討取國寶,累孤損兵折將,社稷不保,要你何用!』一聲旨下,不由衛律分辯,眾武士早把他推出午門梟首示眾,一面抄沒傢俬入公。番王又問婁裡受道:『孤悔不早聽卿言,以至損兵折將,今兵臨城下,怎生退敵?』婁裡受奏道:『只有再寫降書降表,差官出城,面求天子,情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再不敢侵犯疆界,或者漢天子寬宏大度,允和退兵,也未可知。』番王此刻沒奈何,依了婁裡受所奏,寫了降書,差官奔出城去,到漢營上表投降。

天子倒有依允之意,無奈娘娘執意不從,舉刀獨馬,傳令三軍,上緊攻打城池,不到半日,已將各門打破,漢兵一擁進城,不分老幼,逢著便砍,可憐屍橫遍野,鬼哭神號。一直殺入番宮,番王沒處去躲,只得跪接娘娘。娘娘傳令:『將番王綁了,俟漢王駕到發落。』一面迎接漢王進城。到了銀安殿昇座,先是娘娘來見漢王,一旁賜坐,後是李能母子報功。漢王吩咐眾將,不許妄傷一人,文武百官,一面出榜安民。娘娘命將番王解見天子,候旨發落。下面一聲吆喝,如狼似虎,把番王押至階前跪下,苦苦哀求道:『聖主呀!興兵犯上,非怪小臣,皆因天朝毛延壽、衛律二個逆賊逃臣,稱怨興兵,如今二賊已遭殺戮,後因臣弟不守分量,起兵犯界,已被娘娘斬了,望天子、娘娘仁慈,開一線之恩,饒恕小臣,感恩非淺。』娘娘發怒,指定番王罵聲:『老賊反復無常,留你總為後患,不如斬草除根。』

番王還要哀求,娘娘恨終不解,也等不得漢王旨下,即命武士將番王拿至白洋河剖腹剜心,祭奠英靈。武士答應,押著番王去了。漢王同娘娘上了玉輦,一路來至白洋河下輦,上了浮橋,早已擺下祭禮,番王跪在橋頂上面,只候開刀。漢王想起昭君,由不得一陣心酸,龍淚雙垂,不便行禮。娘娘哭叫聲:『姐姐呀,愚妹今日代你捉住仇人,祭奠英靈斬首,以伸宿恨。』說罷,正痛哭申訴,要拜將下去,忽聽半空中叫聲:『賢妹!』嚇得娘娘抬頭一看,又驚又喜。未知喊叫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收降書准赦番王

看碑文親祭忠臣

詩曰:

漢王猶念夢中情,格外開恩赦旨行。

從此單於存一線,兵戈不犯享昇平。

話說娘娘見雲霧中現出一位仙女,真卻未曾與娘娘會過面,認不得是昭君,只聽上面叫聲:『賢妹呀,蒙你續姻為後,帶兵平番,今日破城,捉住仇人,足消前恨,愚姐感謝不盡!可笑沒情義的漢王,一點用處沒有,只仗賢妹代他爭氣。』娘娘聽說,方知是姐姐昭君,不由得芳心如碎,哭叫:『姐姐,快些下來,會會愚妹罷。』漢王見是昭君,免不得淚流滿面,叫聲:『御妻下來,與孤說幾句話兒。』昭君在空中搖手道:『情緣已斷,何能再落紅塵。』又只見番王跪在地下,向空中苦苦哀求,叫聲:『救命娘娘,想娘娘在番多年,小臣從不曾有半點得罪娘娘,就是小臣費了傾國千萬金銀,娘娘全節而死,小臣亦無怨恨之心,望娘娘今日略開惻隱,饒恕殘生,自當結草以報。』說罷,放聲大哭。昭君在空中,見番王這等形狀,倒有點不忍之心,叫聲:『漢王與賢妹聽著:若論番邦逼奴和番,一番苦楚,本待將番奴殺盡,方稱奴心,但念奴在番一十六載,蒙他以禮相待,未曾挫折些許,今日看奴面上,饒恕他罷!』漢王與娘娘撇不過昭君之情,俱一齊紛紛落淚道:『謹遵台命,只是便宜這廝了。』昭君也在空中點頭道:『這便纔是。』說罷,叫聲:『妹妹呀,我去也!』一朵祥雲,向空而去,只哭得漢王、娘娘十分傷心。番王此刻見空中昭君已去,嚇得渾身冷汗直淋,哭叫:『娘娘救命呀!』語言未了,又見空中飄下一張字來,上寫『留人』二字。漢王命人去取上來一看,便叫聲:『梓童,這番王還是准令姐之情,饒他一命,還是作何發落?』娘娘道:『既是姐姐陰靈吩咐,妾豈敢違?』

漢王便吩咐放了番王的綁。番王得放,忙向前謝了漢王、娘娘不斬之恩,口稱:『小臣自知無理,冒犯天朝,罪該萬死,蒙恩特赦,情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再不敢侵犯邊庭了。』漢王道:『論你罪大惡極,該正典刑,今因去世娘娘再四說情,姑饒你命,若再生異心,斷不寬容。』番王連稱不敢。又請漢王與娘娘進城,到了長朝殿坐下,番王換了朝服參見。番王又命兩班文武朝拜已畢,一面吩咐殺牛宰馬,犒賞漢朝三軍,一面擺了酒筵,款待漢王與娘娘。階下一班番樂細奏侑酒,番王與他正宮娘娘,親侍漢王、娘娘把盞。

正當酒過三巡,菜上兩道,忽見鐵花夫人帶領兒子李能,哭到漢王面前,漢王大吃一驚,便問:『是何事?』鐵花夫人道:『臣夫死於番邦,未知骸骨葬在何處,望我主問明番王,指示墳墓,使臣妾同孩兒墳前祭奠一番,找尋遺骨帶回中國,使孤魂不落於異鄉,求王准奏。』漢王聞奏,由不得一陣傷心,掉下幾點龍淚,叫聲:『女先行,想爾夫不屈於番,為國盡忠而死,今日直抵番城,踏平巢穴,也算代爾夫報仇,爾就不提,孤豈忘之?且免悲傷,孤自有旨。』

李氏母子謝恩退下,漢王便問番王道:『已故漢臣李陵墳墓,今在何處?』番王回奏道:『現在西郊三十里外,已立廟宇,春秋二祭,但小臣有下情,不得不奏聖主。』漢王道:『你可從直奏來。』番王奏道:『當初李將軍被捉到我國之時,小臣愛他才貌雙全,是個英雄,勸降不從,又將臣妹金花公主招他為附馬,無奈李將軍忠心耿耿,堅如鐵石,臣妹見不允親事,含忿而亡,李將軍亦撞階而死,小臣憐他二人一忠一義,生未曾合巹,死亦可共墓,小臣不揣愚拙,將他二人合葬一處,各立兩道碑文,今若將李將軍骸骨搬回中原,則臣妹又含悲於地下矣!伏乞皇爺格外開恩。』漢王聞奏,哈哈大笑道:『爾等爭此朽骨,孤亦難於判斷,一個尋夫骸骨歸葬,理當如此,一個欲慰妹子貞魂於地下,亦是人情,梓童何以處之?』娘娘道:『論情論理,各成一是,自妾看來,骸骨入土已久,不可擅動,況李將軍生為忠臣,死為正神,又受番國多年香煙,番人十分敬重,何等不美!不如招魂而返,也是一樣。我主再加敕封,酬他忠心,更是威靈。』漢王點頭稱贊道:『梓童之言,甚是高見,吩咐明日駕到西郊,親祭忠臣之墓。』一聲旨下,早已伺候。漢王與娘娘,吃得盡歡而散,入了番宮。

過宿一宵,次日起來,梳洗已畢,用了正餐,天子與皇后起駕,上了玉輦,出了宮門,一直奔西郊而來。後隨著李氏母子,及一班武將護佑,番王也騎馬陪來。出了番城三十里路,不多時早已到了,但見遠遠一座廟宇,好不十分巍峨,怎見得,有詩為證:

沖天旗字貫青霄,古柏蒼松十里遙。

一帶紅牆分八字,往來不斷把香燒。

漢王同娘娘到了廟前下輦,吩咐先到墓前,然後入廟。一聲旨下,早有人將祭禮擺在墓前伺候。漢王同娘娘到了墓前,先看路口兩道碑文,分立左右,一邊寫的是:『已故漢大將軍忠臣李陵墓。』一邊寫的是『已故番貞女金花公主墳』。漢王看畢,落淚不止。正同皇后要向前下拜,有鐵花夫人啟奏止住道:『君不拜臣。』漢王只得上了三炷香,道:『也算孤家祭卿一番。』娘娘也是三炷香,叫聲:『李家忠良,為救愚姐和番,誤被奸人捉住,不屈而死,今日到此,哀家代你報仇,藉慰忠魂於地下。』說罷,就是李氏母子拜謝天子、皇后。漢王與皇后又代金花公主上了三炷香,番王拜謝一番。然後就是李氏母子向著李陵之墳,哭拜於地下,一個哭叫:『丈夫呀,你為國盡忠而死,丟下孤兒,撫養成人,今日代你報仇了。本欲將你骸骨送回故鄉,又因你在此受了香煙,不便起墓,只得招魂而返。』一個哭叫:『爹爹呀!孩兒生不能奉養,以盡孝心,死後報仇,慰父忠魂。』說罷,李氏母子放聲大哭,只哭得頑鐵點頭,石人滴淚。漢王一見,便叫:『女先行,少要悲傷,聽孤吩咐。』李氏母子止了淚痕,走到漢王面前跪下。未知有何旨意,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奏凱歌苦祭昭君

還天朝大封功臣

詩曰:

日日龍樓生瑞彩,層層鳳閣吐金輝,

皇家富貴真無比,共頌嵩山拜紫微。

話說漢王見李氏母子過來跪下請旨,便道:『爾夫李陵,為國盡忠,名留海外,加封為一等忠勇伯,世受此地香煙。』李氏母子謝恩退下。又叫聲:『番王聽旨:爾妹全節而死,令人可憐,封為貞烈仙姑。』番王謝恩而退。漢王又命李氏母子進廟祭奠一番,御筆親賜『忠貞廟』三字匾額,撥軍中帑銀三千兩,交與番王,留為廟內修理之用。李氏母子同番王謝恩已畢,漢王方同娘娘上輦回駕,一路進了番城,到得長朝殿下輦,番王在殿上擺宴,款待皇爺、皇后,直到更深,方回宮安寢。

次日起來,漢王旨下,發兵回朝,番王忙將傾國寶貝,裝了幾百車子,並降書降表報上。漢王一一收下,吩咐番王:『從此休生異心,以安臣職。』番王領旨,只得率領滿朝文武、在宮嬪妃、滿城百姓,滿斗焚香相送漢王。只聽三聲大炮,漢王上輦起駕,娘娘上馬,率領大小三軍,一路出了番城。到得十里長亭,漢王吩咐番王等回國,番王領旨,灑淚而別。從此年年進貢,不敢犯邊不表。

且言漢王的大兵奏凱而回,一個個歸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飛到家鄉。在路歡聲震地,穿山過嶺,不覺其勞。那日到了雁門關,守關軍士飛報李元帥道:『天子同娘娘奏凱還朝,請元帥速速迎接。』元帥聞報,即吩咐關中大小三軍、百姓俱擺香花,跪接聖駕,一聲令下,誰敢不遵?霎時開關,家家結彩,戶戶焚香,伺候迎駕。李元帥不用戎裝,只穿朝服,大開關門,迎接漢王。漢王駕到雁門,三聲大炮,進了關門。漢王在輦上見百姓香花跪接,心中好不暢快。到了行宮下輦,娘娘下馬,一齊入內坐定,李廣朝參已畢,漢王吩咐兵紮教場。李廣領旨,一面擺宴為天子與娘姐洗塵,一面殺牛宰馬,犒賞三軍。娘娘在酒席筵前對漢王道:『關中軍民屢遭番人兵火,受困多年,不可不加矜恤;隨軍士卒,吃辛苦捨死忘身,總為漢家出力,今大功已成,不可不加獎賞。』漢王道:『梓童之言是也,可將番邦貢物,分作三股,一股交與李廣,派分關中軍民,一股分給隨征士卒,一股帶回朝中,分給有功之臣,優恤陣亡之將。』娘娘聽說,點頭稱善,當時在席前,就命將貢物取來打開,派作三股,照旨而行。分派已畢,在關歇馬三日,到了第四日,又放炮起身。皇爺與娘娘纔出行宮,軍民及隨征將士,俱叩頭謝恩,齊呼萬歲三聲,又呼千歲三聲,正是:

百姓不貧君亦富,一人有慶萬民歡。

漢王起駕,大兵隨後,李廣送出雁門方回。此刻兵離雁門,到了南方,一路緩緩而行,也是曉行夜宿,渴飲飢餐,大兵經過地方,少不得有文武官員接送。漢王旨下,不許騷擾地方,官兵遵旨,秋毫無犯,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漢王在輦上問兩旁軍士:『前面一座高嶺,樹木森森,這是哪裡?』軍士忙稟道:『前面已是芙蓉嶺了。』漢王聽說,知道昭君墓不遠了,由不得苦上心頭,便叫聲:『梓童,孤今已到令姐姐墳前不遠,現在大兵奏凱回來,孤同樣童前去祭奠一番,以慰芳魂。』娘娘道:『陛下言之有理,妾當奉陪。』漢王傳旨:『各營軍兵到芙蓉嶺上,暫立營寨,待祭過娘娘之後,再行起馬。』一聲旨下,大小三軍赴到芙蓉嶺上,大炮連聲,紮下營盤。漢王吩咐備了祭禮,同娘娘並將官,來到昭君娘娘墳前,漢王親斟美酒,娘娘相陪上香,祭奠芳魂,一齊放聲大哭道:『今日代你報仇泄恨,奏凱回朝,總賴陰靈保佑,一洗國家之恥,二慰地下之靈。今日又到墳前,特來祭你,不知芳魂在天,可來領受麼?』說罷又哭,漢王哭得雙眼通紅,娘娘哭得心如刀割,拜了四拜,方纔止淚,灑灑化紙,祭奠已畢。

漢王又吩咐拔寨起營,眾軍士答應,只見人馬前進,一路也無心觀景,不幾日到了皇城。有探子飛報進城,各位王公及文武大臣,俱知天子、皇后得勝回朝,一齊出城跪接。漢王與娘娘率領大兵進城,吩咐大小三軍,各歸隊伍,另日犒賞;文武各歸衙門,另日加封。一聲旨下,紛紛而去。漢王與娘娘到了午門外,一個下輦,一個下馬,進了正宮,多少內侍嬪妃跪接,漢王吩咐一概免參,眾人領旨退下。

娘娘進宮,換去戎裝,穿了宮袍,相陪漢王坐定,早有宮娥獻茶。茶畢,漢王吩咐擺宴,款待娘娘,以酬鞍馬之勞,娘娘道:『妾乃為國馳驅,何敢言勞?』漢王道:『說哪裡話來?』不一時,酒筵擺下,漢王與娘娘併肩而坐。酒至三巡,漢王親斟一杯酒,相敬娘娘道:『仗梓童虎威,救了許多生靈塗炭,孤當恭敬一杯。』娘娘出席接杯道:『非妾之能,皆仗吾主洪福,方得成功。』說畢,將酒飲乾,也回敬漢王一杯,只吃得盡歡而散。

過宿一宵,次日五鼓,漢王登殿,受文武朝賀。先宣召皇親上殿,一旁賜坐,又賜香茗,便叫聲:『老皇親,漢室危而復安,全賴二令媛的大力,賽過滿朝文武,如今大令媛的宿仇已報,大功告成,一十二邦進貢,七十四國投誠,皆是老皇親親生的好女兒,使番邦欽仰,畏威懷德,令媛功勞不小,真乃漢朝擎天玉柱,加封老國丈騎馬進朝,上朝不拜,加昇三級;妻姚氏加封郡君,又賜宮娥十六名,伺候郡君;御書「功臣府第」四字,立為大門匾額,不拘大小文武官員,俱要下馬而過,如不遵旨,即以違旨問罪。』老皇親聽得許多恩典,叩首謝恩,口呼:『萬歲,老臣一家多蒙皇恩浩蕩,雖碎骨粉身,難以報答,只願主上早生太子,以立儲君,使老臣得見一面,老臣之幸也!』漢王聽說大喜,吩咐內侍將國丈送回府第,內侍領旨,挽著老皇親下殿不表。

且言漢王,又在龍案上親提御筆,寫了一道旨意,大封功臣,令宣讀官宣讀。未知加封什麼臣子,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猩娘中國寄子

蘇武早朝請封

詩曰:

情緣一點已消除,又到中華找丈夫。

兒女私心難割捨,怎教骨肉不歸蘇。

話說宣讀官捧了皇爺大封功臣的旨意,走出桌案旁邊,代宣綸音,高聲朗讀。眾文武聽得旨下,一齊伏在金階。宣讀官念道:

『文華殿大學士張文學,輔佐親王,監國有功,

進昇三級,外賜黃金乾兩、蟒袍一襲、玉帶一圍;武

英殿大學士蘇武,和番不屈,忠心可嘉,進昇三級,

外賜黃金千兩,妻周氏封一品夫人;三邊統制,兼天

下總管代巡,娘娘御弟王龍,在番辛苦多年,加封文

淵閣大學士,妻蕭氏封一品夫人,外賜金錢一萬;鎮

守雁門關大將軍李廣,用心堅守關門,忠烈可敬,加

封威武侯,外賜黃金千兩,蔭襲一子,以三品職敘用,

已故妻鄭氏,追贈為一品郡君;已故都督李陵,業已

在番追贈外,其妻與子隨駕平番,屢立功勛,不愧先

行之任,鐵花女封為二品夫人,李能封為中營總兵,

外賜黃金百兩,白銀三萬兩,以酬汗馬功勞;在朝文

武,各昇一級;以下從征大小三軍,敘功昇賞,免差

三月;已故御營都統李虎,加封為忠義伯,妻百花女,

加封忠義夫人,俱配享功臣廟;已故御營前部大將軍

陳希,加封為勇烈伯;已故御營後部大將軍郭武,加

封為武定伯。以上陣亡大將,俱遣官代朕致祭,各蔭

一子襲職;以下陣亡兵卒,著兵部一一厚恤其家。』

宣讀已畢,除李廣在雁門,王龍在三邊,現在文武一齊謝恩。漢王又傳旨光祿寺:『在殿上擺下慶功宴,款待眾臣。』漢王上坐,文武分列兩旁,賜座飲宴,正是:

君臣同享普天樂,共進南山萬壽杯。

只吃到半酣之後,文武怕失朝儀,離席謝恩,告別漢王,各出朝門。漢王排駕回宮,早有娘娘接至宮中坐定,又擺酒筵,皇爺和皇后暢飲一番,吃得十分大醉,方入帳安寢。

真是光陰易過,日月如梭,過了幾個年頭,那日皇爺正與皇后在宮中閑談,忽見一內侍笑嘻嘻地進宮來報喜,漢王便問:『喜從何來?』內侍奏道:『老皇親新娶一位如夫人,昨夜生了一位小國舅,特來與皇爺、娘娘報喜。』皇爺聽說,喜動天顏,便道:『老蚌生珠,真是難得!』娘娘以手加額道:『天不絕王氏之後,感謝上蒼不盡。』皇爺賜的金圈一副、金牌一面、御筆取名『天賜』、綾緞百匹;皇后賜的珠帽一頂、金鐲一副、果品八端,打發內侍送到國丈府中,又代皇爺、娘娘稱賀。皇親夫婦接著御賜禮物,擺了香案,拜謝九五之恩,送出天使,回宮繳旨。自此,老夫妻愛惜此子,如同掌上之珠,直到長成,攻書上學,一十六歲就做了國舅,椒房之寵,王忠夫婦一生忠厚,命中該有一子,送老歸山,這是書中交待,不用再敘。

且言蘇丞相與周氏夫人雖蒙皇恩,十分隆重,但夫婦二人年俱齊眉六十,膝下無子無女,甚是懮心。蘇丞相回了中國多年,不忘卻番邦一段姻緣,夫人屢次勸蘇相置妾,蘇相只是不允道:『一則老夫精神已衰,韶光有限,何能又坑人家少年女子?二則你我今世夫妻,年偕花甲,何能分愛於人?就是娶妾,有子無子尚未可定,何必又添罪過。』夫人見蘇相不允,也就罷了。

那日八月十三,正是周夫人生日,蘇相備了酒席,在花園內代夫人上壽。夫妻二人對坐飲酒,看見月明如晝,十分可愛,兩下你進一杯,我勸一盞,只吃到半酣之際,忽聽得階下一聲響亮,從半空中吊下兩個人來,倒把蘇爺夫婦酒都嚇醒了,慌忙站起,連喊有賊。蘇武一聲喊叫,跑出許多家人,點了燈球火把,向階下一照,乃是一男一女,精赤條條,只有腰間前後圍了兩片大樹皮,遮蓋下體,便一齊喝道:『你這男女二人,半夜三更,跳到我們府中,是賊是妖,說得明白便罷,如含糊半點,即送官究治。』只見他二人也不回答,但見那男的手中拿了一封書,遞與說話的家人,家人接過,在燈下一看,寫在信皮上『煩交爾父蘇大人開拆』。家人一見,不敢拆看,忙拿上來,呈與蘇相。蘇相接了,看見大吃一驚,再把信拆開一看,只見上寫道:

辱愛海外妾猩氏,自追舟一別,又將三載,妾已

修成正果,要昇仙界,兒女一雙,本是爾生,妾已代

你撫養成人,脫皮換骨。妾知爾無子,特送來以接蘇

氏香煙後代,妾恐墮紅塵,不及面別,如念前情,可

在皇爺面前代妾討一封號,則受惠多多矣!

蘇爺看了書信,方知是海外猩娘,將他一雙兒女送來,心中感激不盡,就對夫人說明,夫人正愁無子,今見送來一雙兒女,是老爺親骨肉,好不歡喜,便吩咐家人:『在階下男女一雙,叫他上來。』蘇武一見,非復獸形,卻是禮數不知。因見他赤膊,便叫夫人帶了進去,渾身沐浴,更換衣服。男的取名蘇金,女的取名蘇玉,俱是喜武不喜文。男的做到總兵,女的嫁與李能為妻,這都不在話下。

再言漢王那日早朝,文武朝參已畢,忽見武英殿大學士蘇武,出班俯伏金階。未知所奏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得佳夢始終異兆

生太子慶賀團圓

詩曰:

風虎雲龍氣象清,民安國泰萬方寧。

青宮有兆征昌運,從此君臣享太平。

話說漢王見蘇武奏事,便問:『蘇老卿有何奏章?』蘇武奏道:『臣啟陛下,臣當年和番北地,被困牧羊,陡遇大雪,凍在地下,蒙山中一個得道母猩猩,將臣救至洞中,活了性命,臣感她恩,成為夫妻一十六載,生了一雙兒女。後又蒙番王放臣回朝,未曾將他們帶來,今又三載,昨晚將兒女送至臣家,她已成了正果,昇了仙班,伏求皇爺格外開恩,討一封號。』漢王聽說,連稱怪異道:『獸麵人心,大是難事,怪不得修煉以成正果,今加封爾妻猩娘,為上品仙姬。』蘇武謝恩,退出朝門。後來猩娘因得了人主的封號,果證仙班,又來拜謝一番,看看一雙兒女,這都不用交代。

單言皇后那夜正伴天子,睡至三更時分,似夢非夢,忽見天上五色祥雲,開千層瑞靄,不覺自己身子騰空而起,只見:

東方甲乙木飛來一條青龍,

西方庚辛金飛來一條白龍,

南方丙丁火飛來一條赤龍,

北方壬癸水飛來一條烏龍,

中央戊巳土飛來一條黃龍,

那五條龍飛在空中,張牙舞爪,左右盤旋,聚成一條五色金龍,直奔娘娘身上而來。只嚇得娘娘魂不附體,從空中墜下,大叫一聲:『我命休矣!』夢中驚醒。漢王聽得娘娘喊叫,也醒了,便問:『梓童何事,這等吃驚?』娘娘把夢中之事,細細奏與天子知道,天子聽說,大喜道:『此乃孤與御妻要生皇兒之兆,待孤明日早朝,召問司天監,便明白了。』

說畢,過了一會兒,不覺金雞三唱,天已大明。漢王起身登殿,文武一齊拜倒丹墀,山呼萬歲。禮畢,分列兩旁,文東武西。』只聽漢王有旨,宣召司天監上殿,司天監聞旨,俯伏金階道:『聖上有何旨意頒行?』漢王道:『只為娘娘昨夜三更得一夢兆,不知吉凶若何,煩卿詳解。』司天監道:『臣啟吾主,當日因夢而得娘娘,今因夢而生太子,始終異兆,亦來可知,但不知娘娘所得何夢?請旨示臣,好待臣詳解。』漢王道:娘娘昨夜夢見身子平空,起於天上,遇見五方五色飛龍,聚成一條金龍,直奔娘娘身上,嚇得娘娘從空墜下,夢中驚醒,正是三更時分,不知吉凶若何?』司天監道:『若論此夢,據臣詳解,恭賀陛下,主生太子之兆。』漢王道:『卿可細細詳解明白。』司天監道:『臣啟我主,娘娘身子平空而起,主高一級,應為國母;金龍五色,主九五之尊;後又聚成一條金龍,罩定娘娘身子,主生太子,定是一統天下。吾主不必過慮,此夢大吉之兆,臣等敢不預賀?』漢王聞奏大喜,道:『果應爾言,生了太子,少不得加官進祿。』司天監謝恩退下。

漢王把袖一展,散朝回宮,有娘娘接到宮中坐定,擺下酒筵,漢王在席上叫聲:『御妻,昨夜之夢,司天監詳解,應主指日要產皇兒。』娘娘聽說,心中歡喜道:『想陛下前有正宮林皇后,並那三宮六院,俱未代陛下生一太子,若妾因夢而得喜,也不枉陛下當年一夢到越州,選召姐姐。妾姊因夢成婚,妾今因夢得子,妾之姊妹,始終歸於夢兆,也算代陛下全始全終了。』漢王大喜道:『御妻之言不錯,孤與爾姊妹好似夢中姻眷。』說得娘娘忍不住大笑起來,一時席散,攜手入帳安寢。

一日三,三日九,真是光陰易過,不到半載,娘娘已懷孕在身,漢王大喜,百般調護。娘娘腹內漸漸高大,不時思睡,懶吞茶飯,要吃酸甜,懷了一個真命帝王,直到了十個月,六甲臨盆,忙壞送子娘娘,有許多過往神祗,護送下凡。到丁皇宮內,交了吉月吉日吉時,方纔臨盆,生下一位皇太子。早報與漢王知道,漢王大喜,即刻登殿,受文武朝賀,頒下旨來:『大赦天下,一概免稅三年,開倉賑濟貧民,罷職官員,准其起復,在朝文武各加一級。』正是:

一人有福安天下,萬民感仰受皇恩。

自從皇太子出世,生得方面大耳,虎步龍行,是個人君氣度。四方寧靜,各國來朝,漢王又將王龍召進京來,封為太子太師,做了太子先生。此刻王龍已生有二子,他見太子讀書英敏,心內十分歡喜,直到漢王晏駕,太子登極,王龍方致仕回鄉,只使二子在朝伴君。娘娘已尊為國母,年至九十,無疾而終。李廣因出仕回來,後因無子,還是李能生的次子承繼一脈宗祧。李廣壽至百齡而終,李氏一門世受皇恩,綿綿不絕。此書已終,名為《雙鳳奇緣》。因前有昭君,後有賽昭君續姻報仇,始終異兆,總不外忠、孝、節、義四字,青史標名,人人欽仰,千古奇女子,出於一家姊妹,故雲『雙鳳奇緣』。

贊昭君詩曰:

一夢姻緣寄漢家,如何馬上弄琵琶。

冰心凜烈存千古,怎墮奸謀志或差。

贊賽昭君曰:

平定番邦立大功,報仇泄恨女英雄。

嬌姿一段驚人處,盡在含情不語中。

贊李氏一門詩曰:

世代功名立戰場,閨中也愛列戎行。

忠心報國皆如此,簡冊猶存姓氏香。

贊王龍詩曰:

三日妻房有別離,只因王事費馳驅。

孤忠坐困番邦地,十八年來會有期。

贊蘇武詩曰:

不辱於番願牧羊,此心無二重綱常。

吞氈嚼雪能堅忍,方見忠臣兩字難。

贊猩娘詩曰:

異類無知宿遠山,也將巨眼識忠良。

最令人獸分關處,脫換皮毛自改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