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新解》聯經版校補
0、 《論語新解》聯經版校補 說明
0-1.本校補版,以聯經《全集》版為主,參以三民、東大版,以為校補焉。
0-2.聯經版新增之私名號、書名號及引號,更為醒目易讀。惟本校補版,將其書名號﹏改用《》雙尖夾出,單篇論文改用〈〉單尖夾出。其有變動三民、東大版之標點符號處,均予校出,以俟更進一步之判擇。其因私名號之底線太長,恐連成一個者,如南宋朱子,堯舜,孔顏,則於兩私名號間,刻意空半格,以斷開,如南宋 朱子,堯 舜,孔 顏。原文無此半格也,殊非得已,謹請諒鑒。其餘版式,儘量依照原書,其不得已而小有出入處,亦請涵容。
0-3.校補者之文字,均於註內以光案云云出之。
0-4.全書共499章。為便分章查考,於每章前加阿拉伯數字以為序。每章首,在( )小括號內數字,即為該章在該篇內之章次。並以14-25,表第十四篇第二十五章,餘類推。每章末,於[ ]中括號內註明聯經版頁數。
0-5.錢子之注甚精約,為便初學,重要處,別以紅色字體出之。其引文,亦儘量註明出處,
方便查考對勘,作更進一步之研究發明。
0-6.錢子之「白話試譯」,亦甚有味。其於需增字作譯以助豁然者,每以小括號涵攝之。有此小括號內之文字,更便初學。但此小括號內文字,實為正文所未及。添此小括號,頗見錢子之謹慎與用心良苦。惜原始三民版之小括號,大部分在東大版及聯經版中消失。為忠於錢子初衷與本義,乃據三民版予以復原焉。
0-7.原文古字及破音字甚多,為減自己誤讀,多蛇足以注音於其後。大體以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之注音為準,旁參以王財貴之《學庸論語》,文化大學之《中文大辭典》,網路上之教育部《國語辭典》。其難以決定者,則依錢子《論語新解》中之語氣決定之。雖或阻隔文氣,茍能一字一字反覆慢慢讀之,滲潤浸透,其或聊便初學歟。
0-8.此書原名《錢賓四先生全集3「論語新解」之書摘及名句》,乃啟發自許炎初師。本當於《全集》五十四冊全部key in完畢後再進一步整理,今有感於時勢之晦濁,故特將《全集》中最重要之《論語新解》一書,提前將此書校補完畢,單獨發行。其或有助於斯世之「貞下起元」歟?
楊紀光 謹識
92.11.3.
一、 出版說明
論語[1]一書,自西漢以還,二千年來,為中國一部人人必讀書。宋以前,讀其書者多重何晏(ㄧㄢˋ)《集解》。自南宋 朱子《論語集註》出,明、清兩代據以取士,故八百年來,朱《註》乃最為學者所重。清儒考據訓詁(ㄍㄨˇ)之功深,於朱《註》之誤,多所糾正;然亦往往拘於門戶之見,刻意樹異於朱《註》而轉有失之者。錢賓四先生《論語新解》之作,即就歷來各家解說,條貫整理,摭(ㄓˊ)取諸家之長,深思熟慮,求歸一是。所謂「新解」云者,乃朱子以下之新,非欲破棄朱《註》以為新。蓋對《論語》原文,特以時代之語言觀念加以闡釋申述,每章之後,復附之以白話試譯,求其通俗易於誦覽,以適合今日之時代需求,成為一部人人可讀之《論語》註解。讀者可先讀此書,再讀朱《註》,亦可讀朱《註》後,再讀此書,庶乎更得《論語》之真義。
是書始作於民國四十一年春,以白話撰稿未及四分之一。已而悔之,以謂用純粹白話解《論語》,極難表達其深義,遂決心改寫。惟因香港 新亞書院校務紛煩,其事遂寢。逮四十九年春,先生講學美國 耶魯大學,授課之餘,窮半年之力以平易之文言改撰,獲成全書之初稿。返港後又絡續修訂,越三年,於五十二年十二月由香港 新亞研究所發行初版。五十四年四月復在臺北影印刊行。及先生晚歲,雙目失明,仍於七十六年囑夫人胡美琦女士讀此注,對原版文字略有修改。翌年四月交由臺北 東大圖書公司重印再版,重印時並增入〈孔子年表〉。
此次重排,以東大版為底本,除校正若干原書誤植文字外,並增入私名號、書名號及引號,以期文意較顯豁,方便一般讀者閱讀。整理排校,雖慎重從事,然缺點錯誤,恐將難免,敬祈讀者不吝教正。
本書由邵世光小姐負責整理。
錢賓四先生全集編輯委員會 謹識
[出版說明p1-2]
二、 論語新解 目次
序
再版序
上編
學而篇第一……………………………………………………… 二
為政篇第二………………………………………………………… 二九
八佾(ㄧˋ)篇第三…………….. ………………………………….. 六九
里仁篇第四………………………………………………………..一一三
公冶(ㄧㄝˇ)長篇第五……………………………………………..一四九
庸也篇第六………………………………………………………..一九一
述而篇第七………………………………………………………..二三一
泰伯篇第八………………………………………………………..二七七
子罕篇第九………………………………………………………..三0七
鄉黨篇第十………………………………………………………..三四七
下編
先進篇第十一……………………………………………………..三七九
顏淵篇第十二……………………………………………………..四一七
子路篇第十三……………………………………………………..四五三
憲問篇第十四……………………………………………………..四八九
衞靈公篇第十五…………………………………………………..五四九
季氏篇第十六……………………………………………………..五九一
陽貨篇第十七……………………………………………………..六一五
微子篇第十八……………………………………………………..六四九
子張篇第十九……………………………………………………..六七一
堯曰篇第二十……………………………………………………..七0三
附孔子年表………………………………………………………..七一七
[目次p1-3]
三、序
《論語》自西漢以來,為中國識字人一部人人必讀書。讀《論語》必兼讀注。歷代諸儒注釋不絕,最著有三書。一、何晏(ㄧㄢˋ)《集解》,網羅漢儒舊義。又有皇侃《義疏》,廣輯自魏迄梁諸家。兩書相配,可謂《論語》古注之淵藪(ㄙㄡˇ)。二、朱熹《集注》,宋儒理學家言,大體具是。三、劉寶楠(ㄋㄢˊ)《論語正義》,為清代考據家言一結集。
何氏《集解》收入《十三經注疏》中,宋以前人讀《論語》,大率(ㄕㄨㄞˋ)必讀此書。明、清兩代以朱《注》取士,於是讀《論語》必兼讀朱《注》,已八百年於茲。朱《注》不能無誤,清儒考據訓詁(ㄍㄨˇ)之學度越前人,朱《注》誤處均經發正。而清儒持漢、宋門戶之見過嚴,有朱《注》是而清儒刻意立異,轉復失之者。其所駁正,亦復眾說多歧,未歸一是。又考據家言,辭煩不殺,讀者視為畏途。故今社會流行,仍以朱《注》為主。
民國以來,閩縣 程樹德為《論語集釋》,徵引書目,凡十類六百八十種[光案:東大版誤植為「四百八十種」,宜改。]。[光案:「八十種。」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八十種,」之逗號。]異說紛陳,使讀者如入大海,汗漫不知所歸趨。搜羅廣而別擇未精,轉為其失。故《論語》雖為一部中國人人必讀書,注《論語》者雖代不乏人,而就今言之,則仍缺一部人人可讀之注。此余之《新解》所由作也。
為《論語》作新解,事有兩難。異說既多,貴能折衷,一也。《論語》距今兩千載以上,何晏《集解》距今一千七百年,朱《注》距今八百年,劉氏《正義》距今亦一百六十年。時代變,人之觀念言語亦多隨而變。如何用今代之語言觀念闡釋二千五百年前孔子之遺訓而能得其近是,使古今人相悅而解,二也。
本書取名《新解》,非謂能自創新義,掩蓋前儒。實亦備采眾說,折衷求是,而特以時代之語言觀念加以申述而已。然眾說勢難備列。程氏《集釋》篇幅凡百四十萬字[光案:「凡百四十萬字」,東大版原作「逾兩百萬字」。今實際統計,依字數最密之註解,每頁17行,每行61字,有1243頁,共1288991字。即使加上前數頁之〈目錄〉、〈自序〉、〈凡例〉,亦應不逾百三十萬字。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而猶多遺漏。本書所采,亦多越出程書之外者。然若專舉一說,存以為是,又使讀者不知有古今眾說之異,亦無以開其聰明,廣其思路,而見義理之無窮。且一說之是,初不限於一人之說。或某得其十之一二,某得其十之八九。或某得其三四而某得其六七。亦有當兼采三家四家之說斟酌和會而始得一是者。今既集眾說,凡所采摭(ㄓˊ),理當記其姓名,詳其出處;[光案:「詳其出處;」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詳其出處,」之逗號。]一則語見本原,一則示不掠(ㄌㄩㄝˋ)美。然就讀者言之,則貴能直就注文而上通《論語》之本義。大義既得,乃加沉潛反復之功。若注文一一稱姓名,列篇題,又勢必照錄原文。原文義旨未盡,復須重加闡發。遇折衷諸家,則必條列諸家之說於前,續加融貫之文於後。此可以顯作者之勤搜而博辨,而實無益於讀者之精契與密悟。《新解》旨取通俗,求其為一部人人可讀之注,體求簡要,辭取明淨,乃不得不擺脫舊注格套,務以直明《論語》本義為主。雖違前軌,亦具微衷。抑如朱《注》,義詁(ㄍㄨˇ)事據,多本漢儒,亦不逐一標明。惟引宋儒之說,始必著(ㄓㄨㄛˊ)其姓氏,以見其為一家之解。余書非欲成一家言,僅求通俗易誦覽,自不必一一徵引出處。儻(ㄊㄤˇ)讀者必欲追尋本原,則上舉三書與程氏之《集釋》具在,循此蹤跡,宜可十得七八。縱欲掠(ㄌㄩㄝˋ)美,實亦無從爾。
抑余之為《新解》,亦非無一二獨得之愚,越出於先儒眾說之外者。然茍非通觀羣言,亦無以啟發新知。眾說己見,既如水乳之交融,何煩涇渭之再辨。且作注如筌(ㄑㄩㄢˊ)蹄,意在得魚兔。魚兔既獲,筌蹄可棄,故亦不一一標出也。
本書最先屬(ㄓㄨˇ)稿在民國四十一年春,當時力求通俗,專用白話。成稿未及四分一,乃復悔之。意謂解《論語》,難在義蘊,不在文字。欲以通俗之白話,闡釋宏深之義理,費辭雖多,而情味不洽。又務為淺顯,驟若易明,譬如嚼飯哺(ㄅㄨˇ)人,滋味既失,營養亦減。意不如改用文言,惟求平易,較可確切。雖讀者或多費玩(ㄨㄢˋ)索之功,然亦可以凝其神智,而濬其深慧。惟苦冗(ㄖㄨㄥˇ)雜少閒,乃遂擱置。
嗣(ㄙˋ)於民國四十九年赴美講學耶魯。課務不迫,乃決意改撰,獲成初稿。自美歸後,又絡續修訂,前後三年,粗潰(ㄎㄨㄟˋ)於定。惟體例則一仍最先之舊。先原文,次逐字逐句之解釋,又次綜述一章大旨,最後為《論語》之白話試譯。全書篇幅,當不出三十萬字。其果可以為一部人人可讀之注矣乎?其果能折衷羣言而歸於一是矣乎?作者才力所限,謹以待讀者之審正。
中華民國五十二年十月錢穆識(ㄓˋ)於沙田 和風臺庽(ㄩˋ)廬
[序p5-8]
四、再版序
《論語》二十篇開始即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2]孔子一生為人,即在悅於學而樂於教。人之不知,亦當指不知此上兩端言。故又曰:「若聖與仁,則我豈敢。我學不厭而教不倦。」[3]又曰:「十室之邑(ㄧˋ),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ㄏㄠˋ)學也。」[4]則孔子之自居,在學在教,不在求為一聖人。《論語》書中豈不已明言之。
此猶言:「但問耕耘,莫問收穫。」抑且秋收冬藏之後,豈能不復有春耕夏耘(ㄩㄣˊ)。而且耕耘仗己力,而收穫則不盡在己力。固亦有既盡耕耘之力,而復遇荒歉之來臨者。孔子生前其道不行,又豈孔子之過。孔子五十而知天命[5],此即天命之所在矣。人之為學,又豈能超乎其天之所命。此惟西方人戰勝自然、克服自然、有此想。[光案:「克服」,東大版原作「克復」,當遵聯經版。又,東大版在「戰勝自然」「克服自然」下無頓號。]中國人則不作此想法[光案:「此想法」,東大版原作「此法」,當遵聯經版。]。知天法天之道,其要乃在此。
顏子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ㄔㄥ)若乎後矣。」[6]孔門七十二弟子,師弟子間,莫不尊顏子為好(ㄏㄠˋ)學[7]。後世有孟子,其時羣言並興,而楊、墨之言盈天下。孟子則曰:「乃我所願,則學孔子。」[8]又曰:「能言拒楊、墨者,皆聖人之徒也。」[9]又曰:「人皆可以為堯 舜。」[10]孟子特以為(ㄨㄟˊ)聖人勉當時之學者。[光案:「學者。」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學者,」之逗號。]後世以孔、孟並稱,而每引孟子語以堯 舜自勉。則其為學趨嚮(ㄒㄧㄤˋ),有時與孔子有相異。
宋代朱子定《語》、《孟》、《學》、《庸》為《四書》,朱子又曾有「顏子細,孟子則較粗」[11]之辨。而學者每喜讀《孟子》書,時若有踰於《論語》。即如朱子同時陸象山已然。而明代王陽明則益見其為然。陽明求為聖人,及其龍場驛(ㄧˋ)自悟乃曰:[光案:「乃曰:」之冒號,東大版原作「乃曰,」之逗號。]「聖人處此,更有何道?」[12]則豈不先世之孔子,亦當學後代之陽明。此乃禪宗一悟成佛,己身成佛,立地成佛之餘意。此語實易引人入歧途,而其流弊有不可勝言者。
朱子為學,則學其前賢如周、張、二程。濂(ㄌㄧㄢˊ)溪教二程:「尋孔 顏樂處,所樂何事[13]?」[光案:「教二程:『尋孔 顏樂處,所樂何事?』」,東大版原作「教二程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無冒號及引號。]則所學即學其樂,所樂亦樂其學,此與孔子教學尚無大相異。惟橫渠則學之所長,乃在其苦學處。故伊川與橫渠書有云:「觀吾叔之見,志正而謹嚴,深探遠賾(ㄗㄜˊ),豈後世學者所嘗慮及。然以大概氣象言之,則有苦心極力之象,而無寬裕溫和之氣。非明睿(ㄖㄨㄟˋ)所照,而考索至此。故意屢偏而言多窒(ㄓˋ),小出入時有之。更望完養思慮,涵泳義理,他日當自條暢。」可見橫渠為學,實有似西方哲學家,所學對象多在外,少在己。如其論《易》即然。《易》〈象〉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光案:「自強不息。」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自強不息,」之逗號。]」此亦與孔子意相近。而橫渠之努力,則有引人入歧途處。
余年六十五,赴美任教於耶魯大學。余不能英語,課務輕簡,乃草為此注,自遣時日。余非敢於朱《注》爭異同,乃朱子以下八百年,解說《論語》者屢有其人,故求為之折衷。及近年來,兩目成疾,不能見字。偶囑(ㄓㄨˇ)內人讀此舊注,於文字上略有修改,惟義理則一任舊注。事隔一月,忽悟此序以上所陳之大義,乃作為此書之後序。
中華民國七十六年雙十節錢穆識於臺北 外雙溪之素書樓時年九十有三
[再版序p9-11]
五、論語新解 上編
語,談說義,如《國語》,《家語》,《新語》之類。此書所收,以孔子應答弟子時人之語為主。〈衞靈公篇〉[光案:「衞靈公」之「衞」,中間下方從「帀」(ㄗㄚ),不作「衛」之從「」(據網路之《全字庫》讀作ㄎㄨㄚˋ)。全書所有「衞」字均不作「衛」。據《中文大辭典》,「衛」乃「衞」之俗字。故宜作「衞」。]載子張問行,孔子告以「言忠信,行篤敬」,而子張書諸紳。則當時諸弟子於孔子之一言一動,無不謹書而備錄之可知。論(ㄌㄨㄣˊ)者,討論(ㄌㄨㄣˋ)編次義。經七十子後學之討論(ㄌㄨㄣˋ)編次,集為此書,故稱《論(ㄌㄨㄣˊ)語》。書中亦附記諸弟子語,要之皆孔門之緒言也。全書二十篇,前十篇為上編,後十篇為下編。
[p1]
學而篇第一
1.(一)1-1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ㄩㄝˋ)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ㄩㄣˋ),不亦君子乎?」
子曰:或說:「子,男子之通稱。」或說:「五等爵名。」春秋以後,執政
之卿亦稱子,其後匹(ㄆㄧˇ)夫為學者所宗亦稱子,孔子、墨子是也。或說:「孔子為魯司寇,其門人稱之曰子。稱子不成辭則曰夫子。」《論語》孔子弟子惟有子、曾(ㄗㄥ)子二人稱子,閔(ㄇㄧㄣˇ)子、冉(ㄖㄢˇ)子單稱子僅一見。
學:誦,習義。凡誦讀練習皆是學。舊說:「學,覺也,效也。後覺習傚(ㄒㄧㄠˋ)先覺之所為謂之學。」[光案:「舊說:『學,覺也,效也。後覺習傚先覺之所為謂之學』」,東大版原作「舊說:『學,覺也,效也。後覺習傚先覺之所為』謂之學」,二者差在「謂之學」三字有無入引號中。查《論語集釋》,錢子所謂「舊說」,乃係約朱子《集注》而為言,然「謂之學」三字為《集注》所無,故當依東大版,「謂之學」三字不入引號中。]然社會文化日新,文字使用日盛,後覺習傚先覺,不能不誦讀先覺之著(ㄓㄨˋ)述,則二義仍相通。
時習:此有三說。一指年歲言:[光案:「年歲言:」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年歲言。」之句號。]古人六歲始學識字,七八歲教以日常簡單禮節,十歲教書寫計算,十三歲教歌詩舞蹈,此指年為時。二指季節言:[光案:「季節言:」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季節言。」之句號。]古人春夏學詩樂弦歌,秋冬學書禮射獵,此指季節為時。三指晨夕言:[光案:「晨夕言:」之冒號,東大版原作「晨夕言。」之句號。]溫習、進修、游散、休息,依時為之。習者,如鳥學飛,數數(ㄕㄨㄛˋ)反復。人之為學,當日復日,時復時,年復年,反復不已,老而無倦。
說:[光案:「說」,東大版原作「悅」]欣喜義。學能時習,所學漸熟,入之日深,心中欣喜也。
有朋自遠方來:朋,同類也。志同道合者,知慕於我,自遠來也。或以「方
來」連讀,[光案:「或以『方來』連讀」,東大版原作「或以方來連讀」,「方來」二字無引號。]如言並來,非僅一人來。當從上讀。
樂:悅在心,樂則見於外。《孟子》曰:「樂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慕我者自遠方來,教學相長,我道日廣,故可樂也。
人不知而不慍:學日進,道日深遠,人不能知。雖賢如顏子,不能盡知孔
子之道之高之大,然孔子無慍焉。慍,怫(ㄈㄨˊ)鬱義,怨義。學以為己為道,人不知,義無可慍。心能樂道,始躋(ㄐㄧ)此境也。或曰:「人不知,不我用也。」前解深,後解淺。然不知故不用,兩解義自相貫。
不亦君子乎:君子,成德之名。學至此,可謂成德矣。
本章乃敍述一理想學者之畢生經歷,實亦孔子畢生為學之自述。學而時
習,乃初學事,孔子十五志學以後當之。有朋遠來,則中年成學後事,孔
子三十而立後當之。茍非學邃(ㄙㄨㄟˋ)行尊,達於最高境界,不宜輕言人不我知,孔子五十知命後當之。學者惟當牢守學而時習之一境,斯可有遠方朋來之樂。最後一境,本非學者所望。學求深造日進,至於人不能知,乃屬無可奈何。聖人深造之已極,自知彌深,自信彌篤,乃曰:「知我者其天乎」,
然非淺學所當驟企也。
孔子一生重在教,孔子之教重在學。孔子之教人以學,重在學為人之道。
本篇各章,多務本之義,乃學者之先務,故《論語》編者列之全書之首。又以本章列本篇之首,實有深義。學者循此為學,時時反驗之於己心,可以自
考其學之虛實淺深,而其進不能自已矣。
學者讀《論語》,當知反求諸己之義。如讀此章,若不切實學而時習,寧知「不
亦悅乎」之真義?[光案:「寧知『不亦悅乎』之真義」,東大版原作「寧知不亦悅乎之真義」,「不亦悅乎」四字無引號。]孔子之學,皆由真修實踐來。無此真修實踐,即無由明其義蘊。本章學字,乃兼所學之「事」與為學之「功」言[光案:「所學之『事』與為學之『功』」,東大版原作「所學之事與為學之功」,「事」與「功」二字無引號。]。孔門論學,範圍雖廣,然必兼心地修養與人格完成之兩義。學者誠能如此章所言,自始即可有逢源之妙,而終身率循,亦不能盡所蘊之深。此聖人之言所以為上下一致,終始一轍也。
孔子距今已逾二千五百年,今之為學,自不能盡同於孔子之時。然即在今
日,仍有時習,仍有朋來,仍有人不能知之一境。學者內心,仍亦有悅、
有樂、有慍、不慍之辨。即再踰兩千五百年,亦當如是。故知孔子之所啟
示,乃屬一種通義,不受時限,通於古今,而義無不然,故為可貴。讀者
不可不知。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學能時時反復習之,我心不很覺欣暢嗎?有許多朋友從遠而來,
我心不更感快樂嗎?別人不知道我,我心不存些微怫(ㄈㄨˊ)鬱不歡之意,不真是一位修養有成德的君子嗎?」
[p2-5]
2.(二)1-2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ㄊㄧˋ),而好(ㄏㄠˋ)犯上者,鮮(ㄒㄧㄢˇ)矣。不好(ㄏㄠˋ)犯上,而好(ㄏㄠˋ)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ㄊㄧˋ)也者,其為仁之本與(ㄩˊ)?」
有子:孔子弟子,名若。乃孔子晚年來從學者。
孝弟:善事父母曰孝。善事兄長曰弟。
好犯上者鮮矣:[光案:「好犯上者鮮矣」,當依正文改作「好犯上者,鮮矣」,添一逗號。]上,指在上位者。犯,干犯。好(ㄏㄠˋ),心喜也。鮮,少義。
作亂:亂,謂逆理反常之事。
務本:務,專力也。本,猶根也。亦始義。
本立而道生:孔子之學所重最在道。所謂道,即人道,其本則在心。人道必本於人心,如有孝弟之心,始可有孝弟之道。有仁心,始可有仁道。本立而道生,雖若自然當有之事,亦貴於人之能誘發而促進之,又貴於人之能護養而成全之。凡此皆賴於學,非謂有此心即可備此道。
為仁之本:仁者,人羣相處之大道。孝弟乃仁之本,人能有孝弟之心,自能
有仁心仁道,猶木之生於根。孝弟指心,亦指道。行道而有得於心則謂之
德。仁亦然,有指心言,有指道言,有指德言。內修於己為德,外措施之
於人羣為道。或本無「為」字[光案:「無『為』字」,東大版原作「無為字」,「為」無引號。]。或說以「為仁」連讀,[光案:「以『為仁』連讀」,東大版原作「以為仁連讀」,「為仁」無引號。]訓為行仁,今不從。
按:《論語》有子、曾子二人不稱名,或疑《論語》多出此兩人之弟子所記,或是也。《孟子》謂:[光案:「謂:」有冒號,東大版原作「謂」無冒號。]「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於孔子事之,曾子不可而止。」則有子固曾為孔門弟子所推服。《論語》首篇次章,即述有子之言,似非無故而然。
孔子教人學為人,即學為仁。《論語》常言仁,欲識仁字意義,當通讀《論語》全書而細參之。今試粗舉其要。仁即人羣相處之大道,故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然人道必本於人心,故孟子又曰:「仁,人心也。」
本於此心而有此道。此心修養成德,所指極深極廣。由其最先之心言,則是
人與人間之一種溫情與善意。發於仁心,乃有仁道。而此心實為人性所固有。
其先發而可見者為孝弟,故培養仁心當自孝弟始。孝弟之道,則貴能推廣而
成為通行於人羣之大道。有子此章,所指淺近,而實為孔門教學之要義。
【白話試譯】
有子說:「若其人是一個孝弟之人,而會存心喜好(ㄏㄠˋ)犯上的,那必很少了。若其人不喜好(ㄏㄠˋ)犯上,而好(ㄏㄠˋ)作亂的,那更不會有了。君子專力在事情的根本處,根本建立起,道就由此而生了。孝弟該是仁道的根本吧?」
[p6-8]
3.(三)1-3
子曰:「巧言令色,鮮(ㄒㄧㄢˇ)矣仁。」
巧:好義。令,善義。務求巧言令色以悅人,非我心之真情善意,故曰「鮮矣仁」。鮮,少義,難得義。不曰「仁鮮矣」,而曰「鮮矣仁」,語涵嘅(ㄎㄞˋ)嘆。或本作「鮮矣有仁」,義亦同。
【白話試譯】
先生說:「滿口說着討人喜歡的話,滿臉裝着討人喜歡的面色,那樣的人仁心
就很少了。」[光案:「那樣的人仁心就很少了」,東大版原作「(那樣的人)仁心就很少了」,「那樣的人」四字放入小括號中。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
[p8-9]
4.(四)1-4
曾(ㄗㄥ)子曰:「吾日三省(ㄒㄧㄥˇ)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ㄔㄨㄢˊ),不習乎?」
曾子:名參(ㄕㄣ),亦孔子晚年弟子。
三省吾身:省,察義。三省有兩解。一,三次省察。一,省察三事。依前解,當作日省吾身者三,如三思三復。惟所省則為下列三事。
不忠:盡己之謂忠。己心之盡不盡,惟反己省察始知。
不信:以實之謂信。居心行事,誠偽虛實,亦惟反己省察始知。
傳不習:傳字亦有兩解。一,師傳之於己。一,己傳之於人。依上文為人謀、與朋友交推之,[光案:「為人謀、與朋友交」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為人謀與朋友交」無頓號。]當謂己之傳於人。素不講習而傳之,此亦不忠不信,然亦惟反己省察始知。人道本於人心,人心之盡與實以否,有他人所不能知,亦非他人所能強使之者,故必貴於有反己省察之功。
今按:此章當屬曾子晚年之言。孟子稱曾子為「守約」,[光案:「為『守約』」,東大版原作「為守約」,「守約」二字無引號。]觀此章,信矣。蓋曾子所反己自盡者,皆依於仁之事,亦即忠恕之極也。
又按:《論語》以有子之言一章次「學而」章[光案:「『學而』章」,東大版原作「學而章」,「學而」無引號。]之後,不即次以曾子之言者,嫌為以曾子處有子後。另入「巧言」章[光案:「『巧言』章」,東大版原作「巧言章」,「巧言」二字無引號。],而以曾子言次之,是有、曾二子之言, 皆次孔子言之後,於二子見平等義。
【白話試譯】
曾子說:「我每天常三次反省我自己。我替人謀事,沒有盡我的心嗎?我和朋友相交,有不信實的嗎?我所傳授於人的,有不是我自己所日常講習的嗎?」
[p9-10]
5.(五)1-5
子曰:「道(ㄉㄠˋ)千乘(ㄕㄥˋ)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光案:「敬(ㄐㄧㄥˋ)」與「茍(ㄍㄡˇ)」,左半邊實不同。「敬」字左邊非「茍(ㄍㄡˇ)」之從「艸(同艹)(ㄘㄠˇ)」部,乃作「茍( ㄐㄧˊ)」之從「羊(ㄧㄤˊ)」部,其上之「卝(ㄍㄨㄢˋ)」乃象「羊角」。據《中文大辭典》:「《說文》:茍( ㄐㄧˊ),自急敕(ㄔˋ)也。从(羊之本字,讀作ㄧㄤˊ)省,从ㄅ(ㄅㄠ)口。ㄅ口猶慎言也。从羊,與義善美同意。《說文繫傳》:臣鍇按,羊,美物也,人自美其身,故自儆敕云與善同意,包者自束斂。又「茍(ㄍㄡˇ)」字,據《正中形音義綜合大字典》引紐樹玉曰:「《大學》盤銘之『茍日新』亦然」。即應作「茍( ㄐㄧˊ)」之从「卝(ㄍㄨㄢˋ)」,讀作ㄐㄧˊ也。]
道千乘之國:道,領導義,猶言治。乘,兵車(ㄐㄩ)。能出兵車(ㄐㄩ)千乘,為當時一大國。[光案:「車」,據教育部《國語辭典》,「車(ㄐㄩ)」之〈辨似〉:車有ㄔㄜ、ㄐㄩ二音,為語、讀音之分,意義上沒有區別,只是在某些文言詞上今日仍習慣使用讀音,如車馬炮、學富五車等。今讀古經典原文,故宜用其讀音,讀作ㄐㄩ,而於錢子之「白話試譯」中,則採其語音ㄔㄜ。此亦「子所雅言,詩書執禮」之遺意乎?]
敬事而信:敬,謹慎專一意。於事能謹慎專一,又能有信,即不欺詐。
節用而愛人:損節財用,以愛人為念。
使民以時:時指農時。使民當於農隙,不妨其作業。
本章孔子論政,就在上者之心地言。敬於事,不驕肆,不欺詐,自守以信。
不奢侈,節財用,存心愛人。遇有使於民,亦求不妨其生業。所言雖淺近,
然政治不外於仁道,故惟具此仁心,乃可在上位,領導羣倫。此亦通義,古
今不殊。若昧忽於此,而專言法理權術,則非治道。
【白話試譯】
先生說:「領導一個能出千乘兵車(ㄔㄜ)的大國,臨事該謹慎專一,又要能守信。該節省財用,以愛人為念。使用民力,要顧及他們的生產時間。」
[p10-11]
6.(六)1-6
子曰:「弟(ㄉㄧˋ)子入則孝,出則弟(ㄊㄧˋ),謹而信,汎(ㄈㄢˋ)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謹而信:謹,謹慎。信,信實。弟子敦行,存心當如此。
汎愛眾:汎,廣泛義。如物汎水上,無所繫著。於眾皆當泛愛,但當特親其眾中之仁者。
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文,亦稱文章,即以讀書為學也。有餘力始學文,乃謂以孝弟謹信愛眾親仁為本,以餘力學文也。
本章言弟子為學,當重德行。若一意於書籍文字,則有文滅其質之弊。但專重德行,不學於文求多聞博識,則心胸不開,志趣不高,僅一鄉里自好(ㄏㄠˋ)之士,無以達深大之境。
【白話試譯】
先生說:「弟子在家則講孝道,出門則盡弟職,言行當謹慎信實,對人當泛愛,
而親其有仁德者。如此修行有餘力,再向書本文字上用心。」
[p11-12]
7.(七)1-7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子夏:卜(ㄅㄨˇ)商字子夏,亦孔子晚年弟子。
賢賢易色:下賢字指賢人有才德者。上賢字作動詞用,尊敬義。易字有兩讀:一讀改易,謂以尊賢心改好(ㄏㄠˋ)色心。一讀平易,謂尊賢心平於好(ㄏㄠˋ)色心。今從前讀。或說此四字專指夫婦一倫言,謂為夫者能敬妻之賢德而略其色貌。
致其身:致,送達義。致其身,如致命、致廩餼(ㄌㄧㄥˇ ㄒㄧˋ),謂納身於職守。事父母能竭其力為孝,事君能致其身為忠。四句分言夫婦、父子、君臣、朋友四倫。
雖曰未學:其人或自謙未學,我必謂之既學矣。
上章孔子言學,先德行,次及文,故《論語》編者次以子夏此章。或謂此章語氣輕重太過,其弊將至於廢學。然孔門論學,本以成德為重,後人分德行與學問而二之,則失此二章之義矣。
【白話試譯】
子夏說:「一個人能好(ㄏㄠˋ)人之賢德勝過其好(ㄏㄠˋ)色之心,奉事父母能盡力,事君上能奉身盡職,交朋友能有信,這樣的人,縱使他自謙說未經學問,我必說他已有學問了。」
[p13-14]
8.(八)1-8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不重則不威:重,厚重。威,威嚴。人不厚重,則失威嚴,不為人敬。
學則不固:此句有兩解。一,固者堅固義,人不厚重,則所學不能固守勿失,
承上文言。一,固者固陋義,人能向學,斯不固陋,四字自成一句。今按:[光案:「今按:」之有冒號,東大版誤植作「今按」之無冒號。]本章五句分指五事,似當從後解。若依前解,當云學而不固,或雖學不固,始是。
主忠信:此亦有兩解。一,行事以忠信為主。一,主,親義。如人作客,以其所投遇之家為主。與下文友字對照,謂當親忠信之人。今按:當從前解。後解乃偶然事,分量與其他四事不相稱。
無友不如己者:無,通毋,禁止辭。與不如己者為友,無益有損。或說:人若各求勝己者為友,則勝於我者亦將不與我為友,是不然。師友皆所以輔仁進德,故擇友如擇師,必擇其勝我者。能具此心,自知見賢思齊,擇善固執,虛己向學,謙恭自守,賢者亦必樂與我友矣。或說:此如字,當作似字解。勝己者上於己,不如己者下於己,如己者似己,與己相齊。竊謂此章決非教人計量所友之高下優劣,而定擇交之條件。孔子之教,多直指人心。茍我心常能見人之勝己而友之,即易得友,又能獲友道之益。人有喜與不如己者為友之心,此則大可戒。說《論語》者多異解,學者當自知審擇,從異解中善求勝義,則見識自可日進。
過則勿憚改:憚,畏難義。過則當勇改,不可畏難苟安。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君子,不厚重,便不威嚴。能向學,可不固陋。行事當以忠
信為主。莫和不如己的人交友。有了過失,不要怕改。」 [p14-16]
9.(九)1-9
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
慎終:終,指喪(ㄙㄤ)禮言。死者去不復返,抑且益去益遠。若送死之禮有
所不盡,將無可追悔,故當慎。
追遠:遠,指祭禮言。死者去我日遠,能時時追思之不忘,而後始有祭禮。生人相處,易雜功利計較心,而人與人間所應有之深情厚意,常掩抑不易見。惟對死者,始是僅有情意,更無報酬,乃益見其情意之深厚。故喪祭之禮能盡其哀與誠,可以激發人心,使人道民德日趨於敦厚。
儒家不提倡宗教信仰,亦不主張死後有靈魂之存在,然極重葬祭之禮,因此乃生死之間一種純真情之表現,即孔子所謂之仁心與仁道。孔門常以教孝導達人類之仁心。葬祭之禮,乃孝道之最後表現。對死者能盡我之真情,在死者似無實利可得,在生者亦無酬報可期,其事超於功利計較之外,乃更見其情意之真。明知其人已死,而不忍以死人待之,此即孟子所謂「不忍之心」。[光案:「此即孟子所謂『不忍之心』」,東大版原作「此即孟子所謂不忍之心」,「不忍之心」四字無引號。]於死者尚所不忍,其於生人可知。故儒者就理智言,雖不肯定人死有鬼,而從人類心情深處立教,則慎終追遠,確有其不可已。曾子此章,亦孔門重仁道之一端也。
【白話試譯】
曾子說:「對死亡者的送終之禮能謹慎,對死亡已久者能不斷追思,這樣能使社會風俗道德日趨於篤厚。」
[p16-17]
10.(一0)1-10
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ㄩˊ)?抑與(ㄩˇ)之與(ㄩˊ)?」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ㄩˊ)!」
子禽:陳亢(ㄍㄤ)字子禽,即原亢(ㄍㄤ)。
子貢:端木賜(ㄙˋ)字子貢。二人皆孔子弟子。
聞其政:預聞其國之政事。
抑與之:抑,反語辭。與之,謂人君與之,自願求與為治也。
溫、良、恭、儉、讓:溫,柔和義。良,易善義。恭,莊順義。儉,節制義。讓,謙遜義。五者就其表露在外之態度,可以想見其蘊蓄在心之德養。孔子因此德養,光揮接人,能不言而飲人以和,故所至獲人敬信,乃自以其政就而問之。
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其諸,語辭。諸,許多義,亦一切義。孔子聞政之所異於人者,不只一端,故連用「其諸」為問辭。[光案:「連用『其諸』為問辭」,東大版原作「連用其諸為問辭」,「其諸」二字無引號。]孔子之所至而獲聞其政,直是自然得之。因承子禽問,若謂即是孔子求之,亦異乎他人之求之。
子貢善言聖人,此章揭出溫、良、恭、儉、讓五字,而孔子之心氣態度,活躍如見。學者細玩(ㄨㄢˋ)之,可不覺其暴戾驕慢之潛消。亦知人間自有不求自得之道。此與巧言令色之所為,相去遠矣。然孔子亦固未嘗真獲時君之信用而大行其道於世,則孔子之溫、良、恭、儉、讓,亦己心自修當然,而非有願於其外。
【白話試譯】
子禽問子貢道:「我們夫子每到一國,必預聞其國之政事,這是有心求到的呢?還是人家自願給他的呢?」子貢說:「我們夫子是把溫和、良善、恭莊、節制、謙讓五者之心得來的。我們夫子之求,總該是異乎別人家的求法吧!」
[p17-19]
11.(一一)1-11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ㄇㄛˋ)觀其行(ㄒㄧㄥˋ)。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光案:「行」,據教育部《國語辭典》,當名詞用,作「行為舉止」解,讀作ㄒㄧㄥˋ。如「品行」、「操行」、「德行」、「獸行」俱讀作ㄒㄧㄥˋ。]
觀其志:其,指子言。父在,子不主事,故惟當觀其志。
觀其行:父沒,子可親事,則當觀其行。
三年無改於父之道:道,猶事也。言道,尊父之辭。本章就父子言,則其道其事,皆家事也。如冠(ㄍㄨㄢ)、婚、喪、祭之經費,婚姻戚故之餽問,飲食衣服之豐儉,歲時伏臘之常式,孝子[光案:「孝子」,東大版原作「子孝」。]不忍遽(ㄐㄩˋ)改其父生時之素風。或說:古制,父死,子不遽親政,授政於冢(ㄓㄨㄥˇ)宰,三年不言政事,此所謂三年之喪(ㄙㄤ)。新君在喪(ㄙㄤ)禮中,悲戚方殷,無心問政,又因驟承大位,未有經驗,故默爾不言,自不輕改父道。此亦一說。然本章通言父子,似不專指為君者言。
《論語》文辭簡約,異解遂滋。如此章或謂乃專對當時貴族在位者言,非對一切人言。無改父道,乃指政治措施,不指日常行為。否則父在時,其子豈無日常行為,而僅云「觀其志」?[光案:「僅云『觀其志』」,東大版原作「僅云觀其志」,「觀其志」三字無引號。]或通指父子,重此道字。謂若父行是道,子當終身守之。若非道,何待三年?或則從三年上尋求,謂三年不改,即是終身不改。疑辨紛紜。然《論語》所言,固當考之於古,亦當通之於今。固當求之於大義,亦當協之於常情。如據三年之喪為說,是專務考古之失。如云父行非道,何待三年,是專論大義之失。其實孔子此章,即求之今日之中國家庭,能遵此道者,尚固有之。既非不近人情,亦非有乖(ㄍㄨㄞ)大義。孝子之心,自然有此。孔子即本人心以立教,好(ㄏㄠˋ)高鶩(ㄨˋ)遠以求之,乃轉失其真義。學者其細闡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父親在,做兒子的只看他志嚮。[光案:「父親在,做兒子的只看他志嚮」,三民版原作「父親在,(做兒子的)只看他志嚮」,「做兒子的」四字加小括號。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之。東大版殆漏植此小括號於先,聯經版承之。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俱宜加上小括號。]父死了,該看他行為。在三年內能不改他父親生時所為,這也算是孝了。」
[p19-21]
12.(一二)1-12
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光案:據東大版,「斯為美」下應有一逗號,此處漏植。]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和為貴:禮主敬,若在人羣間加以種種分別。實則禮貴和,乃在人羣間與以種種調融。
斯為美:斯指禮,亦指和。先王之道,以禮為美。和在禮中,亦即以和為美。
小大由之:事無大小,皆由禮,亦即皆由和。
有所不行:此四字連下讀,謂亦有不能行處,如下所云。
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節,限別義。如竹節,雖一氣相通,而上下有別。父子夫婦,至為親密,然雙方亦必有別,有節限,始得相與成和。專一用和,而無禮以為之節,則亦不可行。言外見有禮無和之不可行,故下一「亦」字。[光案:錢子此處「有禮無和」,即下段「若強立一禮,終不能和,又何得行」之意。此乃易知者,故記者略之。「有禮無和」,太表面,固不可行,而「有和無禮」,又過高,亦不可行,故下一「亦」字。知有此二「不可行」,方得其全。]
本章大義,言禮必和順於人心,當使人由之而皆安,既非情所不堪,亦非力所難勉,斯為可貴。若強立一禮,終不能和,又何得行?故禮非嚴束以強人,必於禮得和。此最孔門言禮之精義,學者不可不深求。
【白話試譯】
有子說:[光案:「有子說」三字加粗體,應屬誤植,當遵東大版。]「禮之運用,貴在能和。先王之道,其美處正在此,小事大事都得由此行。但也有行不通處。只知道要和,一意用和,不把禮來作節限,也就行不通了。」
[p21-22]
13.(一三)1-13
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ㄩㄢˋ)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言可復也:與人有約而求能信,當求所約之近於義,俾可踐守。復,反復,即踐守所言義。
遠恥辱也:恭敬亦須合禮,否則易近於恥辱。
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因,猶依。宗,猶主。謂所依不失為可親之人,則緩急可恃,亦可親為宗主。或說:因,姻之省文。宗者,親之若同宗。外親無異於一本之親。今按:前解通說,後解專指,今從前解。
本章言與人交際,當慎始,而後可以善終。亦見道有先後高下之別。信與恭皆美德,然當近義合禮。有所因依亦不可非,然必擇其可親。
【白話試譯】
有子說:「與人約而求信,必先求近義,始可踐守。向人恭敬,必先求合禮,始可遠於恥辱。遇有所因依時,必先擇其可親者,亦可依若宗主了。」
[p23-24]
14.(一四)1-14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ㄏㄠˋ)學也已。」
食無求飽,居無求安:不求安飽,志在學,不暇及也。一簞(ㄉㄢ)食(ㄙˋ),一瓢飲,在陋巷,樂亦在其中。若志在求安飽,亦將畢生無暇他及矣。
敏於事而慎於言:敏,捷速義。慎,謹也。於事當勉其所不足,於言當不敢盡其所有餘。
就有道而正焉:有道,言有道德或道藝之人。正,問其是非。如上所行,又就有道而正之,始可謂之好(ㄏㄠˋ)學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飲食不求飽,居處不求安,敏疾地做事,謹慎地說話,又能常向有道之人來辨正自己的是非,這樣可算是好(ㄏㄠˋ)學了。」
[p24-25]
15.(一五)1-15
子貢曰:「貧而無諂(ㄔㄢˇ),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ㄏㄠˋ)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ㄘㄨㄛ),如琢(ㄓㄨㄛˊ)如磨。』[光案:「如琢如磨。」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如琢如磨,」之逗號。]其斯之謂與(ㄩˊ)?」子曰:「賜(ㄙˋ)也!始可與(ㄩ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無諂:諂者諂媚,卑屈於人。
無驕:驕者矜肆,傲慢於人。貧多求,故易諂。富有恃,故易驕。
可也:可者,僅可而有所未盡之辭。
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一本「樂」下有「道」字。[光案:「一本『樂』下有『道』字」,東大版原作「一本樂下有道字」,「樂」、「道」二字無引號。]貧能無諂,富能不驕,此皆知所自守矣,然猶未忘乎貧富。樂道則忘其貧矣。好(ㄏㄠˋ)禮則安於處善,樂於循理,其心亦忘於己之富矣。故尤可貴。
詩云:《衞風》〈淇澳(ㄑㄧˊ ㄩˋ)〉之篇。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詩》語有兩釋。一治骨曰切,治象曰磋,治玉曰琢,治石曰磨,四字分指平列。謂非加切磋琢磨之功,則四者皆不能成器,蓋言學問之功。又一釋,治牙骨者,切了還得磋,使益平滑。治玉石者,琢了還得磨,使益細膩。此言精益求精。求之古訓,前說為當。
其斯之謂與:此句從前釋,子貢聞孔子言,知無諂無驕,可由生質之美;[光案:「生質之美;」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生質之美,」之逗號。]而樂道好(ㄏㄠˋ)禮,則必經學問之功。從後釋,子貢聞孔子言無諂無驕之不如樂道好(ㄏㄠˋ)禮,而知道義無窮,進而益深,如《詩》所云。子貢所悟,蓋悟於義理之無窮。惟其義理無窮,故不可廢學問。
告諸往而知來者:往,所已言。來,所未言。從前釋,無諂無驕不如樂道好(ㄏㄠˋ)禮,孔子所已言。而此《詩》之言學問之功,則孔子所未言,子貢悟及於此,故孔子嘉許其可與言《詩》。從後釋,孔子僅言無諂無驕不如樂道好(ㄏㄠˋ)禮,而子貢悟及此《詩》,知一切事皆如此,不可安於小成而不自勉於益求精進。前釋平易,後釋曲折,今采前釋。
【白話試譯】
子貢說:「貧人能不諂,富人能不驕,如何呀?」先生說:「這也算好了,但不如貧而能樂道,富而知好(ㄏㄠˋ)禮,那就更好(ㄏㄠˇ)了。」子貢說:「《詩經》上曾說過:像切呀,磋呀,琢呀,磨呀,不就是這意思嗎?」先生說:「賜呀!像這樣,纔可和你談《詩》了。告訴你這裏,你能知道到那裏。」
[p25-27]
16.(一六)1-16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君子求其在我,故不患人之不己知。非孔子,則不知堯 舜之當祖述。非孟子,則不知孔子之聖,為生民以來所未有。此知人之所以可貴,而我之不知人所以為可患。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要愁別人不知我,該愁我不知人。」
[p27-28]
為政篇第二
17.(一)2-1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ㄔㄣˊ),居其所而眾星共(ㄍㄨㄥˇ)之。」[光案:「共」,東大版誤植作「拱」。經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朝亮《論語集注補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作「共」。]
為政以德:德,得也。行道而有得於心,其所得,若其所固有,故謂之德性。為政者當以己之德性為本,所謂以人治人。
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光案:「共」,東大版誤植作「拱」。]之:[光案:據正文,此「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中,「北辰」二字之下宜加逗號,作「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北辰,即北極星,古人謂是天之中心。所,猶位。共音拱[光案:「共音拱」,東大版誤植作「拱音共」。],眾星拱之,圍繞北極而旋轉運行。為政治領袖者,能以己之道德作領導,則其下尊奉信仰,如眾星之圍繞歸向於北辰而隨之旋轉。
孔門論學,最重人道。政治,人道中之大者。人以有羣而相生相養相安,故《論語》編者以〈為政〉次〈學而篇〉。孔門論政主德化,因政治亦人事之一端,人事一本於人心。德者,心之最真實,最可憑,而又不可掩。故雖蘊於一心,而實為一切人事之樞機。為政亦非例外。此亦孔門論學通義,迄今當猶然。
本章舊注,多以「無為」釋「德」字。[光案:「多以『無為』釋『德』字」,東大版原作「多以無為釋德字」,「無為」與「德」無引號。]其實德者德性,即其人之品德。孔子謂作政治領袖,主要在其德性,在其一己之品德,為一切領導之主動。即如前「道千乘之國」章,亦即「為政以德」。[光案:「即如前『道千乘之國』章,亦即『為政以德』」,東大版原作「即如前道千乘之國章,亦即為政以德」,「道千乘之國」與「為政以德」無引號。]惟德可以感召(ㄓㄠˋ),可以推行,非無為。其下喻辭。北辰動在微處,其動不可見。居其所,猶云不出位,自做己事,非一無所為。《孟子》曰至誠動物,《大學》以修身為本,皆可與此章相發。
【白話試譯】
先生說:「為政以己德為主,譬如天上的北辰,安居其所,眾星圍繞歸向着它而旋轉。」
[p29-30]
18.(二)2-2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ㄅㄧˋ)之,曰:『思無邪』。」
詩三百:《詩經》三百零五篇,言三百,舉其大數。
一言以蔽之:蔽,包蓋義。《詩》三百,可舉一語概括。
思無邪:《魯頌》〈(ㄐㄩㄥˇ)篇〉辭。或曰《詩》有美、刺、正、變,[光案:作「美、刺、正、變」,東大版原作「美刺正變」,無三個頓號。]所以勸善而懲惡。則作者三百篇之思,皆歸無邪,又能使天下後世之凡有思者同歸無邪。又一說,無邪,直義。三百篇之作者,無論其為孝子忠臣,怨男愁女,其言皆出於至情流溢,直寫衷曲,毫無偽託虛假,此即所謂「《詩》言志」,[光案:「此即所謂『詩言志』」,東大版原作「此即所謂詩言志」,「詩言志」三字無引號。]乃三百篇所同。故孔子舉此一言以包蓋其大義。詩人性情,千古如照,故學於《詩》而可以興、觀、羣、怨。[光案:「興、觀、羣、怨」,東大版原作「興觀羣怨」,無三個頓號。]此說似較前說為得。〈〉詩本詠馬,馬豈有所謂邪正?《詩》曰:「以車(ㄐㄩ)祛祛(ㄑㄩ),思無邪,思馬斯徂(ㄘㄨˊ)。」祛祛,彊健貌。徂,行義。謂馬行直前。思馬之「思」乃語辭,[光案:「『思』乃語辭」,東大版原作「思乃語辭」,「思」字無引號。]不作思維解。雖曰引《詩》多斷章取義,然亦不當大違原義。故知後說為允。
今按:學者必務知要,斯能守約。本章孔子論詩,猶其論學論政,主要歸於己心之德。孔門論學,主要在人心,歸本於人之性情。學者當深參。
【白話試譯】
先生說:「《詩經》三百首,可把其中一句詩來包括盡,即是『思無邪』。」
[p30-32]
19.(三)2-3
子曰:「道(ㄉㄠˋ)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ㄉㄠˋ)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道之以政:之,指下民字。道,引導領導義。以政事領導民眾,仍是居上臨下,法制禁令,其效不能深入人心。
齊之以刑:導之而不從,以刑罰齊一之,民知有畏而已,其心無所感化。
民免而無恥:免,求免於罰。恥,心恥有所不及。求茍免於刑罰,心無羞愧,非感而自化。
道之以德:德者,在上者自己之人格與心地。[光案:「人格與心地。」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人格與心地,」之逗號。]以此為領導,乃人與人、心與心之相感相通,[光案:「人與人、心與心之相感相通」,東大版原作「人與人心與心之相感相通」,無頓號。]非居上臨下之比。
齊之以禮:禮,制度品節。人人蹈行於制度品節中,此亦有齊一之效。然一於禮,不一於刑。禮之本在於雙方之情意相通,由感召(ㄓㄠˋ),不以畏懼。
有恥且格:格,至義。在上者以德化之,又能以禮齊之,在下者自知恥所不及,而與上同至其所。格又有正義,如今言格式,規格。在下者恥所不及,必求達在上者所定之標準。二義相通。
孔門政治理想,主德化,主禮治。此章深發其趣。蓋人道相處,義屬平等,理貴相通。其主要樞機,在己之一心。教育政治,其道一貫,事非異趨。此亦孔門通義,雖古今異時,此道無可違。
【白話試譯】
先生說:「用政治來領導人,用刑法來整齊人,人求免於刑罰便算了,不感不服領導是可恥。若把德來領導人,把禮來整齊人,人人心中將感到違背領導是恥辱,自能正確地到達在上者所要領導他們到達的方向去。」
[p32-33]
20.(四)2-4
子曰:「吾十有(ㄧㄡˋ)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ㄩˊ)矩。」
志於學:志者,心所欲往,一心常在此目標上而向之趨赴之謂。故有志必有學,志學相因而起。孔子之所志所學,當通讀本章自參之,更當通讀《論語》全書細參之。能志孔子之所志,學孔子之所學,乃為讀《論語》之最大宗旨。
而立:立,成立義。能確有所立,不退不轉,則所志有得有守。此為孔子進學之第一階段。
不惑:人事有異同,有逆順,雖有志能立,或與外界相異相逆,則心易起惑。必能對外界一切言論事變,明到深處,究竟處,與其相互會通處,而皆無可疑,則不僅有立有守,又能知之明而居之安,是為孔子進學之第二階段。
知天命:雖對事理不復有惑,而志行仍會有困。志愈進,行愈前,所遇困厄(ㄜˋ)或愈大。故能立不惑,更進則須能知天命。天命指人生一切當然之道義與職責。道義職責似不難知,然有守道盡職而仍窮困不可通者。何以當然者而竟不可通,何以不可通而仍屬當然,其義難知。遇此境界,乃需知天命之學。孔子曰:「天生德於予(ㄩˊ),桓魋(ㄏㄨㄢˊ ㄊㄨㄟˊ)其如予(ㄩˊ)何?」又曰:「文王既沒(ㄇㄛˋ),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ㄩˋ)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ㄩˊ)何?」孔子為學,至於不惑之極,自信極真極堅,若已躋(ㄐㄧ)於人不能知,惟天知之之一境。然既道與天合,何以終不能行,到此始逼出知天命一境界。故知天命,乃立與不惑之更進一步,更高一境,是為孔子進學之第三階段。
孔子非一宗教主,然孔子實有一極高無上之終極信仰,此種信仰,似已高出世界各大宗教主之上。孔子由學生信,非先有信而後學。故孔子教人,亦重在學。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蓋孔子僅以所學教,不以所信教。孔子意,似乎非學至此境,則不易有此信,故不以信為教。此乃孔子與各宗教主相異處。故學孔子之學,不宜輕言知天命,然亦當知孔子心中實有此一境界。孔子既已開示此境界,則所謂「高山仰止,景行(ㄒㄧㄥˋ)行(ㄒㄧㄥˊ)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學者亦當懸存此一境界於心中,使他日終有到達之望。
耳順:外界一切相異相反之意見與言論,一切違逆不順之反應與刺激,既由能立不惑,又知天命而有以處之,不為所搖撼所迷惑,於是更進而有耳順之境界。耳順者,一切聽入於耳,不復感其於我有不順,於道有不順。當知外界一切相反相異,違逆不順,亦莫不各有其所以然。能明得此一切所以然,則不僅明於己,亦復明於人。不僅明其何以而為是,亦復明其何由而為非。一反一正,一彼一我,皆由天。斯無往而不見有天命,所以說耳順,此乃孔子進學之第四階段。
事物之進入於我心,其最要關鍵,在我之耳與目。本章專舉耳順,蓋舉此可以概彼。抑且目視由我及外,耳聞由外及我,論其自主之分量,微有區別。又目視偏於形物,耳聽深入心意。目見近而耳聞遠,即古人前言往行,亦可歸入耳聞一類。故舉耳可以概目。學至於知天命,則遠近正反,古今順逆,所見皆道,皆在天命中。將更忠於自盡,將益恕於待物。於己重在知其所當然,於人重在明其所以然。明其所以然則耳順,一切不感其有所違逆,於是而可以施教,可以為治,可以立己而立人,達己而達人。然則天命之終極,豈非仍是此道之大行?故人道之端,要在能反求諸己。忠恕之極,即是明誠之極,天人一貫,而弘道則在己。
從心所欲不踰矩:從,遵從義。或說:從字讀如縱,放任義。矩,曲尺。[光案:「曲尺。」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曲尺,」之逗號。]規,圓規。規矩方圓之至,借以言一切言行之法度準則。此處言矩不言規,更見其謹言。聖人到此境界,一任己心所欲,可以縱己心之所至,不復檢點管束,而自無不合於規矩法度。此乃聖人內心自由之極致,與外界所當然之一切法度規矩自然相洽。學問至此境界,即己心,即道義,內外合一。我之所為,莫非天命之極則矣。天無所用心而無不是,天不受任何約束而為一切之準繩。聖人之學,到此境界,斯其人格之崇高偉大擬於天,而其學亦無可再進矣。孔子此章,僅自言一己學問之所到達,未嘗以天自擬。然孔子弟子即以孔子之人格擬於天之不可階而升。如上闡述,亦未見為踰分。
此章乃孔子自述其一生學之所至,其與年俱進之階程有如此。學者固當循此努力,日就月將,以希優入於聖域。然學者所能用力,亦在志學與立與不惑之三階程。至於知天命以上,則非用力所及,不宜妄有希效。知有此一境,而懸以存諸心中則可,若妄以己比仿模擬之,則是妄意希天,且流為鄉愿,為無忌憚之小人,而不自知矣。學者試玩(ㄨㄢˋ)〈學而篇〉之首章與末章,而循循自勉,庶可漸窺此章之深處。蓋〈學而篇〉首末兩章,只從淺處實處啟示,學者可以由此從入。此章雖孔子之自道,無語不實,其中卻儘有深處玄處。無所憑依而妄冀驟入,則轉成談空說玄,非孔子以平實教人之本意。
孔子又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義與此章相發。
自志學而立而不惑,皆下學。自此以往,則上達矣。知天命故不怨天,耳順
故不尤人。此心直上達天德,故能從心所欲不踰矩,而知我者惟天。知命耳順,固非學者所易企,而不怨不尤,則為學者所當勉。行遠自邇(ㄦˇ),登高自卑,千里之行,起於足下,學者就所能為而勉為之,亦無患乎聖學之難窺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十五歲時,始有志於學。到三十歲,能堅定自立了。到四十,我對一切道理,能通達不再有疑惑。到五十,我能知道什麼是天命了。到六十,凡我一切聽到的,都能明白貫通,不再感到於心有違逆。到七十,我只放任我心所欲,也不會有踰越規矩法度之處了。」
[p34-38]
21.(五)2-5
孟(ㄧˋ)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ㄈㄢ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孟懿子:魯大(ㄉㄞˋ)夫,三家之一,氏仲孫,名何忌。懿,其謚(ㄕˋ)。其父僖(ㄒㄧ)子遺命何忌學禮於孔子,乃孔子早年期學生。後孔子為魯司寇,主墮三家之都,何忌首抗命。故後人不列何忌為孔門之弟子。
無違:僖子賢而好(ㄏㄠˋ)禮,懿子殆不能謹守其父之教。孔子教以無違,蓋欲其善體父命卒成父志。
樊遲御:樊遲名須,亦孔子弟子。為孔子御車(ㄐㄩ),孔子以語懿子者告之。無違父命為孝,此特為懿子言之。父不皆賢,則從父未必即是孝。孔子之告樊遲,殆欲樊遲有所問,可以申其未盡之意。
何謂也:樊遲果不達而問。孔子乃言無違者,無違於禮,能以禮事親,斯為孝。父母有不合禮,子女不當順其非,必自以合禮者事父母,斯對父母為至敬,此即是孝。若順親非禮,是謂其親不足與為善,又自陷非禮,此乃違逆其親之甚。故無違為孝,乃為懿子一人言之。不違禮為孝,乃為天下萬世一切人言之。其父果賢,子不違,仍是不違禮。孔子兩次所言,義本相通。或說,時三家僭(ㄐㄧㄢˋ)禮,故孔子以無違於禮警懿子,欲樊遲之轉達。但孔子何不直告,而必待樊遲之再問而轉達?似成曲解。若懿子能無違其父使之學禮之命,則其儆(ㄐㄧㄥˇ)三家之僭者亦寓乎其中,可不煩樊遲之再達。
【白話試譯】
孟懿子問:「怎樣是孝道?」先生說:「不要違逆了。」一日,樊遲為先生御車(ㄔㄜ),先生告訴他說:「孟孫問我孝道,我答他不要違逆了。」樊遲說:「這是什麼意思呀?」先生說:「父母生時,當以禮奉事。死了,以禮葬,以禮祭。」
[p39-40]
22.(六)2-6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孟武伯:懿子之子,名彘(ㄓˋ)。武,其謚(ㄕˋ)。
唯其疾之憂:此句有三解。一,父母愛子,無所不至,因此常憂其子之或病。子女能體此心,於日常生活加意謹慎,是即孝。或說,子女常以謹慎持身,使父母唯以其疾病為憂,言他無可憂。人之疾,有非己所能自主使必無。第三說,子女誠心孝其父母,或用心過甚,轉使父母不安,故為子女者,惟當以父母之疾病為憂,其他不宜過分操心。孟子言父子之間不責善,亦此義。三說皆合理,第一說似對《論語》原文多一紆(ㄩ)回,且於「唯」字語氣不貼切,[光案:「且於『唯』字語氣不貼切」,東大版原作「且於唯字語氣不貼切」,「唯」字無引號。]第三說當作唯父母疾之憂始合。今從第二說。
【白話試譯】
孟武伯問:「怎樣是孝道?」先生說:「讓你的父母只憂慮你的疾病。」
[p41-42]
23.(七)2-7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子游:言偃(ㄧㄢˇ)字子游,孔子晚年弟子。
是謂能養:孔子謂世俗皆以能養為孝。
犬馬皆能有養:此句有兩解:犬守禦,馬代勞,亦能侍奉人,是犬馬亦能養人。另一說,孟子曰:「食而弗愛,豕(ㄕˇ)交之也,愛而不敬,獸蓄之也。」是犬馬亦得人之養,可見徒養口體不足為孝。前解以養字兼指飲食、服侍兩義,[光案:「兼指飲食、服侍兩義」,東大版原作「兼指飲食服侍兩義」,無頓號。]已嫌曲解。且犬馬由人役使,非自能服侍人。果謂犬馬亦能養人,則徑曰犬馬皆能養可矣,何又添出一「有」字。[光案:「添出一『有』字」,東大版原作「添出一有字」,「有」字本無引號。]皆能有養,正謂皆能得人養。或疑不當以親與犬馬相比,然此正深見其不得為孝。孟子固已明言豕蓄獸蓄矣,以孟子解《論語》,[光案:「以孟子解《論語》」,疑當改為「以《孟子》解《論語》」,將人名改為書名。]直捷可信。今從後解。
不敬何以別乎:若徒知養而不敬,則無以別於養犬馬。何孝之可言?
【白話試譯】
子游問:「怎樣是孝道?」先生說:「現在人只把能養父母便算孝了。就是犬馬,一樣能有人養着。沒有對父母一片敬心,又在何處作分別呀!」
[p42-43]
24.(八)2-8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ㄙˋ),先生饌(ㄓㄨㄢˋ)。曾(ㄘㄥˊ)是以為孝乎?」
色難:此有兩解。一,難在承望父母之顏色。《小戴記》〈曲禮〉有云:「視於無形,聽於無聲。」能在無形無聲中體會得父母之意,始是孝。一,孝子奉侍父母,以能和顏悅色為難。《小戴記》〈祭義〉[光案:「祭義」,東大版誤植作「祭法」。當遵聯經版。]有云:「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人之面色,即其內心之真情流露,色難仍是心難。前說指父母之色,後說指孝子之色。既是問孝,當直就子言。且前解必增字說之始可通,今從後解。
服其勞:服,操執義。
先生饌:先生或說指父兄,或說指長者。上言弟子,不言子弟,則指長者為是。饌,飲食也。或說:饌,陳列義。有酒食(ㄙˋ),先為長者陳設。兩說同義,依文法,當如前解。弟子事長者,有敬即可。子弟事父兄,則敬必兼以愛。
曾是以為孝乎:曾,猶乃也。謂乃只如此便謂孝乎?
以上四章皆問孝,而孔子所對各不同。或疑乃孔子因人施教,針對問者之短處與缺點。於是疑子游或能養而稍失於敬,子夏或對父母少溫潤之色,凡此皆屬臆(ㄧˋ)測。《論語》文辭簡約,或當時問語有不同,孔子針對問語而各別為說,記者詳孔子之言,而略各人所問,遂若問同而對異。學者且當就文尋繹,知孔子言孝道有此諸說,斯可矣,不宜離此多求。
【白話試譯】
子夏問:「怎樣是孝道?」先生說:「難在子女的容色上。若遇有事,由年幼的操勞,有了酒食(ㄙˋ),先讓年老的喫,這就是孝了嗎?」
[p43-45]
25.(九)2-9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ㄒㄧㄥˇ)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回:顏回,字淵,孔子早年弟子,最為孔子所深愛。
不違如愚:不違,意不相背。有聽受,無問難(ㄋㄢˋ)。[光案:「問難」之「難」,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辯論詰問」解,讀作ㄋㄢˋ。]如愚人,是即默而識(ㄓˋ)之。
退而省其私:退,退自師處。私,謂顏子離師後之言行。或解私為燕居獨處,似未允。
亦足以發:發者,發明,啟發。於師說能有所發明,於所與語者能有以啟發之。
回也不愚:孔子稱其不愚,正是深讚其聰慧。
此章殆是顏子始從學於孔子,而孔子稱之。若相處既久,當不再為此抑揚。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和顏回言,整日他沒有反問,像愚魯人一般。待他退下,我省察他的私人言行,對我所言,甚能發揮。回呀!他實是不愚呀!」
[p45-46]
26.(一0)2-10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ㄙㄡ)哉?人焉廋(ㄙㄡ)哉?」
所以:以,因義。因何而為此事,此指其行為之動機與居心言。或說:以,為也。視其所為,可以知其人。
所由:由,經由義。同一事,取徑不同,或喜捷徑,或冒險路,或由平坦大道。此指其行為之趨向與心術言。
所安:安,安定安樂義。勉強為之,則不安不樂,易生改變。或則樂此不疲,安固無變。此指其行為之意態與情趣言。
視、觀、察:此三字有淺深之次序。視從一節看,觀從大體看,察從細微處看。
人焉廋哉:[光案:「人焉廋哉」,東大版誤植作「人焉瘦哉」,「瘦」乃「廋」之誤植。]廋,藏匿義。由上述看人法,其人將無可藏匿。重(ㄔㄨㄥˊ)言之,所以斷言其無可藏匿。
此章孔子教人以觀人之法,必如此多方觀察,其人之人格與心地,將無遁形
。然學者亦可以此自省,使己之為人,如受透視,亦不致於自欺。否則讓自己藏匿了自己,又何以觀於人?
或說,觀人必就其易見者,若每事必觀其意之所從來,將至於逆詐臆不信,誅心之論,不可必矣。然此章乃由迹以觀心,由事以窺意,未有觀人而可以略其心意於不論者,學者其細闡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要觀察他因何去做這一事,再觀察他如何般去做,再觀察他做此事時心情如何,安與不安。如此般觀察,那人再向何處藏匿呀![光案:「如此般觀察,那人再向何處藏匿呀」,三民版原作「(如此般觀察),那人再向何處藏匿呀」,「如此般觀察」五字加小括號。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之。東大版殆漏植此小括號於先,聯經版承之。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俱宜加上小括號。惟,三民版括號外之逗號,宜一併放入小括號內,改為「(如此般觀察,)那人再向何處藏匿呀」。]那人再向何處藏匿呀!」
[p46-48]
27.(一一)2-11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溫故而知新:溫,溫燖(ㄒㄩㄣˊ)義。燖者以火熟物。後人稱急火曰煮,慢火曰溫,溫猶習也。故字有兩解。一曰:舊所聞昔所知為故,今所得新所悟為新。一曰:故如故事典故。《六經》皆述古昔,稱先王。知新謂通其大義,以斟酌後世之制作,如漢代諸儒之所為。
可以為師:依前解,時時溫習舊得而開發新知,此乃學者之心得。有心得,斯所學在我,能學即能教,故曰可以為師。若分溫故知新為兩事,故是外面所得,新仍是外面所得,總之是記問之學。所學在外,則知識無窮,記問雖博,非屬心得,既非能學,即非能教。僅成稗(ㄅㄞˋ)販,何足為師?然心得亦非憑空自創,乃從舊聞中開悟新知,使內外新舊融會成一,如是始可謂之學。依後解,事變無窮,所謂新者,皆古所未經,師所不傳,若僅溫故不能知新,則必有學絕道喪之憂矣。故惟溫故而能知新,始能勝任為師。此兩解,言異而義一,學者其細參之。
本章新故合一,教學合一,溫故必求知新,能學然後能教,若僅務於記誦稗販,不能開新,即不足以任教。義蘊深長。
【白話試譯】
先生說:「能從溫習舊知中開悟出新知,乃可作為人師了。」
[p48-49]
28.(一二)2-12
子曰:「君子不器。」
器,各適其用而不能相通,今之所謂專家之學者近之。不器非謂無用,乃謂不專限於一材一藝之長,猶今之謂通才。後人亦云:「士先器識而後才藝。」才藝各有專用,器,俗稱器量,器量大則可以多受,識見高則可以遠視,其用不限於一材一藝。近代科學日新,分工愈細,專家之用益顯,而通才之需亦因以益亟(ㄑㄧˋ)。通瞻全局,領導羣倫,尤以不器之君子為貴。此章所言,仍是一種通義,不以時代古今而變。
今試以本章與上章相參,可見一切智識與學問之背後,必須有一如人類生命活的存在。否則智識僅如登記上賬(ㄓㄤˋ)簿,學問只求訓練成機械,毀人以為學,則人道楛(ㄎㄨˇ)而世道之憂無窮矣。不可不深思。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君子不像一件器具,只供某一種特定的使用。」[光案:「一個君子不像一件器具,只供某一種特定的使用」,東大版原作「一個君子不像一件器具,(只供某一種特定的使用)」,「只供某一種特定的使用」原被放入小括號中。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
[p49-50]
29.(一三)2-13
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
行在言先,言隨行後,亦敏於行而訥(ㄋㄚˋ)於言之義。
【白話試譯】
子貢問如何纔是一君子?先生說:「君子做事在說話前,然後纔照他做的說。」
[p50-51]
30.(一四)2-14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ㄅㄧˋ),小人比(ㄅㄧˋ)而不周。」
周,忠信義。比,阿(ㄜ)黨義。《論語》每以君子、小人對舉。[光案:「君子、小人對舉」,東大版原作「君子小人對舉」,原無頓號。]或指位言,或指德言。如謂在上位,居心宜公,細民在下,則惟顧己私,此亦通。然本章言君子以忠信待人,其道公。小人以阿(ㄜ)黨相親,其情私。則本章之君子、小人,[光案:「本章之君子、小人」,東大版原作「本章之君子小人」,無頓號。]乃以德別,不以位分。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待人忠信,但不阿(ㄜ)私。小人以阿(ㄜ)私相結,但不忠信。」
[p51-52]
31.(一五)2-15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ㄨㄤˇ)。思而不學,則殆(ㄉㄞˋ)。」
罔:此字有兩解。一迷惘義。[光案:「一迷惘義」,東大版原作「一、迷惘義」,原有一頓號。]只向外面學,不反之己心,自加精思,則必迷惘無所得。一誣罔義。[光案:「一誣罔義」,東大版原作「一、誣罔義」,原有一頓號。]不經精思,不深辨其真義所在,以非為是,是誣罔其所學。後解由前解引申而來,當從前解。
殆:此字亦有兩解。一危殆義,[光案:「一危殆義」,東大版原作「一、危殆義」,原有一頓號。]亦疑義。思而不學,則事無徵驗,疑不能定,危殆不安。一疲怠義。[光案:「一疲怠義」,東大版原作「一、疲怠義」,原有一頓號。]徒使精神疲怠,而無所得。後解借字為釋,又屬偏指,今從前解。
此章言學思當交修並進。僅學不思,將失去了自己。僅思不學,亦是把自己封閉孤立了。當與「溫故知新」章合參。
【白話試譯】
先生說:「僅向外面學,不知用思想,終於迷惘了。僅知用思想,不向外面學,那又危殆了。」
[p52-53]
32.(一六)2-16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攻,如攻金攻木,乃專攻義,謂專於一事一端用力。或說攻,攻伐義,如「小子鳴鼓而攻之」。[光案:「如『小子鳴鼓而攻之』」,東大版原作「如小子鳴鼓而攻之」,「小子鳴鼓而攻之」七字原無引號。]然言「攻乎」,[光案:「然言『攻乎』」,東大版原作「然言攻乎」,「攻乎」二字原無引號。加引號]似不辭,今從上解。異端,一事必有兩頭,如一線必有兩端,由此達彼。若專就此端言,則彼端成為異端,從彼端視此端亦然。墨翟兼愛,楊朱為我,何嘗非各得一端,而相視如水火。舊說謂反聖人之道者為異端,因舉楊、墨、佛、老以解此章。然孔子時,尚未有楊、墨、佛、老。可見本章異端,乃指孔子教人為學,不當專向一偏,戒人勿專在對反之兩端堅執其一。所謂異途而同歸,學問當求通其全體,否則道術將為天下裂,而歧途亡羊,為害無窮矣。一說,異端猶言歧枝小道。小人有才,小道可觀,用之皆吾資,攻之皆吾敵,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光案:「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之句號。]後世以攻異端為正學。今按:由此觀之,本章正解,尤當警惕。
孔子平日言學,常兼舉兩端,如言仁常兼言禮,或兼言知(ㄓˋ)。又如言質與文,學與思,此皆兼舉兩端,即《中庸》所謂執其兩端。執其兩端,則自見有一中道。中道在全體中見。僅治一端,則偏而不中矣。故《中庸》曰:「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
【白話試譯】
先生說:「專向反對的一端用力,那就有害了。」
[p53-54]
33.(一七) 2-17
子曰:「由,誨女(ㄖㄨˇ)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由:仲由,字子路,孔子早年弟子。
誨女知之乎:女(ㄖㄨˇ),同汝(ㄖㄨˇ)。誨,教也。孔子誨子路以求知之方。
人有所知,必有所不知,但界線不易明辨。每以不知為知,以不可知者為必可知。如問世界何由來,宇宙間是否真有一主宰,此等皆不可必知,孔子每不對此輕易表示意見。[光案:「表示意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表示意見,」之逗號。]因此孔子不成為一宗教主。此乃孔子對人類知識可能之一種認識,亦孔子教人求知一親切之指示。
又人類必先有所知,乃始知其有不知。如知馬,始知非馬,但不知其究為何物。然則我所謂知此物非馬者,乃僅知我之不知其究為何物而已。人多誤認此不知為知,是非之辨,遂滋混淆。《論語》此章深義,尤值細參。
【白話試譯】
先生說:「由呀!我教你怎麼算知道吧!你知道你所知,又能同時知道你所不知,纔算是知。」[光案:「又能同時知道你所不知」,似宜加一「有」字,作「又能同時知道你有所不知」,文義更清楚乎。]
[p54-55]
34.(一八)2-18
子張學干祿(ㄍㄢ ㄌㄨˋ)。子曰:「多聞闕(ㄑㄩㄝ)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ㄑㄩㄝ)殆(ㄉㄞˋ),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ㄌㄨˋ)在其中矣。」
子張:顓(ㄓㄨㄢ)孫師字子張,亦孔子晚年弟子。
學干祿:干,求義。求祿即求仕。此處「學」字,猶言「問」。當孔子時,平民中優秀者,亦可進身貴族社會,而獲得俸祿,此種人稱曰士。當其服務則稱曰仕。子張問孔子如何求仕。
疑、殆:疑指己心感其不甚可信者。殆指己心感其不甚可安者。
尤、悔:尤,罪過,由外來。悔,悔恨,由心生。
闕、寡:闕,空義。此處作放置一旁解。寡,少義。
孔子不喜其門弟子汲汲於謀祿仕,其告子張,只在自己學問上求多聞多見,又能闕疑闕殆,再繼之以慎行,[光案:「再繼之以慎行」,東大版原作「再繼之以慎言慎行」,原有「慎言」二字,當遵東大版。]而達於寡過寡悔,如此則謀職求祿之道即在其中。
此章多聞多見是博學,闕疑闕殆是精擇,慎言慎行是守之約,寡尤寡悔是踐履之平實。人之謀生求職之道,殆必植基於此。孔子所言,亦古今之通義。
【白話試譯】
子張問如何求祿仕。先生說:「多聽別人說話,把你覺得可疑的放在一旁,其餘的,也要謹慎地說,便少過。多看別人行事,把你覺得不安的,放在一旁,其餘的,也要謹慎地行,便少悔。說話少過失,行事少後悔,謀求祿仕之道,就在這裏面了。」
[p56-57]
35.(一九)2-19
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ㄨㄤˇ),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
哀公:魯君,名蔣。哀,其謚(ㄕˋ)。
孔子對曰:《論語》凡記君問,必稱孔子對,乃尊君意。
舉直錯諸枉:直,正直義。枉,邪曲義。舉謂舉而用之。錯字有兩解,一謂廢置之,則當云舉直錯枉,舉枉錯直,似多兩「諸」字。[光案:「兩『諸』字」,東大版原作「兩諸字」,「諸」字本無引號。]一說錯乃加置其上義。諸,猶云「之乎」。[光案:「猶云『之乎』」,東大版原作「猶云之乎」,「之乎」二字本無引號。]舉直加之乎枉之上則民服,舉枉加之乎直之上則民不服。舉措乃人君之大權,然舉措有道,民之所服於君者,在道不在權。
此章孔子論政,仍重德化。人君能舉直而置之枉之上,不僅直者服,即枉者亦服。故他日又曰:「能使枉者直。」[光案:參見本書顏淵篇第十二,第22章,p447-448:樊 遲 問 仁 。 子 曰 : 「 愛 人 。 」 問 知 。 子 曰 : 「 知 人 。」 樊 遲 未 達 。 子 曰 : 「 舉 直 錯 諸 枉 , 能 使 枉 者 直 。 」 樊遲 退 , 見 子 夏 。 曰 : 「 鄉 也 , 吾 見 於 夫 子 而 問 知 , 子 曰 :『 舉 直 錯 諸 枉 , 能 使 枉 者 直 』 , 何 謂 也 ? 」 子 夏 曰 : 「 富 哉 言 乎 ! 舜 有 天 下 , 選 於 眾 , 舉 皋 陶 , 不 仁 者 遠 矣 。 湯 有 天 下 , 選 於 眾 , 舉 伊 尹 , 不 仁 者 遠 矣 。 」]蓋喜直惡(ㄨˋ)枉,乃人心共有之美德。人君能具此德,人自服而化之。然則私人道德之與政治事業,豈不如影隨身,如響隨聲?此亦古今通義,非迂闊之言。
【白話試譯】
魯哀公問:[光案:「魯哀公問:」之冒號,東大版原作「魯哀公問,」之逗號。]「如何使民眾服從?」孔子對道:「舉用正直的,放置在邪曲的上面,民眾便服了。舉用邪曲的,放置在正直的上面,民眾便不服了。」
[p57-58]
36.(二0)2-20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ㄐㄧㄠˋ)不能,則勸。」
季康子:魯大(ㄉㄞˋ)夫,季孫氏(ㄕˋ),[光案:「季孫氏,名肥」,「氏」字亦加私名號,不宜。蓋,此處「氏」、「名」分列,強調「季孫」是其「氏」、「肥」是其「名」之意,故宜作「季孫氏」,「氏」字不加私名號。若諸氏並列,如孟孫氏,叔孫氏,季孫氏,則「氏」字宜加私名號,當專有名詞之一部分矣。]名肥。康,其謚(ㄕˋ)。
以勸:勸,加勉義,努力義。以,猶而。
臨之以莊:上對下為臨。莊,恭莊嚴肅義。上能以恭莊嚴肅臨下,其下自知敬其上,此乃人心美德相互間之感應。在上莊,斯在下者感以敬,此乃一禮之兩面,亦即一德之所化。孔子論政,主德化,主禮治。要而言之,政治即是人道之一端,古今未有外於人道而別有所謂政治者。
孝慈則忠:孝者,孝其老。慈者,慈其幼。或說,在上者能孝慈,斯在下者能忠矣。今按上下文理,蓋謂在上者能導民於孝慈,使各得孝其老,慈其幼,則其民自能忠於其上。在上者若能培養扶掖(ㄧˋ)社會之美德,則社會自能以此一分美德報其上。蓋美德在心,無往而不見此美德之流露。
舉善而教不能:善指德,能指才。善者舉之,不能者教之,在上者能同情其下,而加以扶掖獎進,則在下者自能勸勉努力,以奉事其上。
此章與上章略同義。先盡其在我,而在彼者自至。
【白話試譯】
季康子問:「如何可使民眾敬其上,忠其上,並肯加倍努力呀?」先生說:「你對他們能莊重,他們自會敬你。你讓他們都能孝其老,慈其幼,他們自會忠於你。你拔用他們中間的善人,並教導他們中間不能的人,他們自會互相勸勉,加倍努力了。」
[p59-60]
37.(二一)2-21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奚不為政:猶云何不出仕從政。
書云:《書》指《尚書》。
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此兩句即《書》語。今見偽古文〈君陳篇〉。孝乎惟孝,美大孝之辭。友,善義。孝於父母,自亦善於兄弟。
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此三句乃孔子語。施於有政,猶云施之有政。政者正也,謂行事有條理得其正。孔子謂在家孝弟,有條理得其正,此亦是為政,又必如何纔始是為政也。
孔子論政,常以政治為人道中一端,故處家亦可謂有家政。孔門雖重政治,然更重人道。茍失為人之道,又何為政可言?此乃孔子在當時不願從政之微意,而言之和婉,亦極斬截,此所以為聖人之言。
或定此章在定公初年。定公為(ㄨㄟˊ)逐其君兄者所立,而定公不能討其罪,是定公為不友,即不孝。孔子引《書》,蓋亦微示諷(ㄈㄥ)切以曉魯人,非泛然而已。其後孔子終事定公,則因逐君者已死,逐君者非定公,故孔子無所終懟(ㄉㄨㄟˋ)於其君。又或說此章必發於定公母兄尚在之時,應在昭公之末以前。兩說相較,當從後說。或定在哀公時,則顯然不合矣。
【白話試譯】
有人對孔子說:「先生為何不從事政治呀!」先生說:「古書裏有兩句話說:『孝啊!真是孝啊!又能友愛及你的兄弟。』只要在家施行孝弟正當有條理,那也是從事政治了,如何纔算是從事政治呀!」
[p60-62]
38.(二二)2-22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ㄐㄩ)無輗(ㄋㄧˊ),小車(ㄐㄩ)無軏(ㄩㄝˋ),其何以行之哉?」
大車無輗:大車(ㄐㄩ),牛車(ㄐㄩ)也。乃笨重載貨之車(ㄐㄩ)。車兩旁有兩長杠(ㄍㄤˋ),古稱轅(ㄩㄢˊ)。一橫木縛(ㄈㄨˊ)兩轅端,古稱衡。一曲木縛橫木下,古稱軛(ㄜˋ)。牛頭套曲木下,可使較舒適。輗則是聯結轅與衡之小榫(ㄙㄨㄣˇ)頭。[光案:「小榫頭」,東大版原作「小筍頭」,易「筍」為「榫」。據《中文大辭典》,二字音義相同,榫俗作筍,故不煩改字,當遵東大版。]先於兩轅端鑿圓孔,橫木兩頭亦各鑿圓孔,與轅孔相對。輗,木製,外裹鐵皮,豎串於轅與衡之兩孔中,使轅與衡可以靈活轉動,不滯固。
小車無軏:小車(ㄐㄩ)乃輕車(ㄐㄩ),駕四馬,古之獵車(ㄐㄩ)戰車(ㄐㄩ)及平常乘車(ㄐㄩ),皆輕車。輕車惟於車前中央有一轅,轅頭曲向上,與橫木鑿孔相對,軏貫其中。橫木下左右縛軛以駕馬。內兩馬稱驂(ㄘㄢ),外兩馬稱服。若車行遇拐彎,服馬在外,轉折改嚮,因軛與橫間有活動,可以不損轅端,亦使車身安穩,不左右搖側。
此章言車(ㄐㄩ)之行動,在車(ㄐㄩ)本身既有輪,又駕牛馬,有轅與衡軛束縛之,但無輗與軏,仍不能靈活行動。正如人類社會,有法律契約,有道德禮俗,所以為指導與約束者縱甚備,然使相互間無信心,一切人事仍將無法推進。信者,貫通於心與心之間,既將雙方之心緊密聯繫,而又使有活動之餘地,正如車(ㄐㄩ)之有輗軏。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人類若相互間無信心,我不知還能做得些什麼。正如車(ㄔㄜ)上的轅木與橫木間,若沒有了個靈活的接榫,[光案:「接榫」,東大版原作「接筍」,易「筍」為「榫」。據《中文大辭典》,二字音義相同,榫俗作筍,故不煩改字,當遵東大版。]無論大車(ㄔㄜ)小車(ㄔㄜ),試問如何般行進呀?」
[p62-64]
39.(二三)2-23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ㄧㄝˊ)?」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ㄧㄝˇ)。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ㄧㄝˇ)。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ㄧㄝˇ)。」
十世可知也:一世為一代,古稱三十年為一世,十世當三百年。或說王朝易姓為一代,十世即十代。疑子張所問,當屬前一說。也同邪,乃問辭。子張問十世以後事可否前知。
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因,因襲義。損益猶言加減,乃變通義。歷史演進,必有承襲於前,亦必有所加減損益。觀其所加減損益,則所以為變通者可知,而其不變而仍可通者亦可知。如是以往,雖百世三千載之久,其所因所變,亦復可知。
此章子張問,可否預知將來,孔子告以參考已往,孰因孰革,孰可常而孰當變,通觀歷史,即可預測將來。孔子曰:「好(ㄏㄠˋ)古敏以求之。」[光案:「曰:『好古敏以求之。』」,東大版原作「曰:『好古敏以求之』,」,今改逗號為句號,且由引號外改置於引號內。所改]《論語》所陳,多屬古今通義,所謂百世可知。
此章孔子歷陳夏、殷、周三代之因革,而特提一「禮」字。[光案:「特提一『禮』字」,東大版原作「特提一禮字」,「禮」字原無引號。]禮,兼指一切政治制度,社會風俗,人心之內在,以及日常生活之現於外表,而又為當時大羣體所共尊共守者。故只提一禮字,而歷史演變之種種重要事項,都可綜括無遺,且已幷成一體。必具此眼光治史,乃可以鑒往而知來,而把握到人類文化進程之大趨。
孔子論學極重禮,人類社會亦時時必有禮,此乃歷史之常。但禮必隨時代而變,此乃禮之時。而變之中仍存有不變者,此乃禮之意。讀《論語》,當知孔子之距現代,雖未及百世,亦已踰七十世。時不同,固不當拘其語,然仍當會其意,乃知孔子所謂「百世可知」,[光案:「所謂『百世可知』」,東大版原作「所謂百世可知」,「百世可知」四字原無引號。]語非虛發。
又按:本章子張之問,蓋有意於制作一代之禮法。可與「顏淵問為邦」章合參。[光案:「『顏淵問為邦』章」,東大版原作「顏淵問為邦章」,「顏淵問為邦」五字原無引號。]
【白話試譯】
子張問:「十世以後的事,可預知嗎?」先生說:「殷代因襲於夏禮,有些損益的,現在仍可考而知。周代因襲於殷禮,有些損益的,現在亦可考而知。將來有繼周而起的,縱使一百世之久,我們也該可以預知呀!」[光案:「可以預知呀!」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可以預知呀。」之句號。]
[p64-66]
40.(二四)2-24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ㄔㄢˇ)。見義不為,無勇也。」
非其鬼而祭之:鬼神有分言,有合言。此處單言鬼。[光案:「此處單言鬼。」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此處單言鬼,」之逗號。]或說非其鬼,乃指非其祖考。或說:祭非其鬼,乃通指淫祀(ㄙˋ)。當從後說,可包前說。
諂也:祭有當祭不當祭。崇德報恩,皆所當祭。求福懼禍,皆所不當祭。祭非其鬼,乃指所不當祭,此則必有諂媚之心。諂媚則非人道。
見義不為:義者人之所當為,見當為而不為,是為無勇。
本章連舉兩事,若不倫類,然皆直指人心。蓋社會種種不道與菲義,皆由人心病痛中來,如諂與無勇皆是。孔門重仁,乃心教最要綱領。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是你當祭的鬼而祭他,這是你存心諂媚。遇見你該當做的事不做,這是你沒勇氣。」
[p66-67]
八佾篇第三
41.(一)3-1
孔子謂季氏八佾(ㄧˋ)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季氏:魯大(ㄉㄞˋ)夫季孫氏。
八佾:佾,行列義。古代舞以八人為列。天子八佾,六十四人。諸侯六佾,大(ㄉㄞˋ)夫四佾,士二佾,十六人。或說:六佾三十六人,四佾十六人,二佾四人。今不從。季孫氏於其家廟之庭作八佾之舞,是以大(ㄉㄞˋ)夫而僭(ㄐㄧㄢˋ)用天子之禮。
是可忍也:此忍字有兩解。一,容忍義。季孫氏以大(ㄉㄞˋ)夫而僭天子之禮,此事可忍,何事不可忍。此乃孔子不滿於魯君不能制裁其大(ㄉㄞˋ)夫之僭肆。一,忍心義。季氏八佾舞於庭,上僭天子,近蔑(ㄇㄧㄝˋ)其君,此事尚忍為,將何事不忍為。此指斥季氏。或說:孰,訓誰,[光案:「孰,訓誰,」之逗號,東大版原作「孰,訓誰。」之句號。]指人不指事。孰不可忍,謂於誰何人之所為而不可忍。故當從前解。今按:「是可忍」指事,「孰不可忍」指人,[光案:「『是可忍』指事,『孰不可忍』指人」,東大版原作「是可忍指事,孰不可忍指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二處無引號。]有事則必及人,不當拘泥作分別。季氏忍於其君,則又誰何而不可忍?是誰[光案:疑「誰」為「雖」之誤植。三民版原作「雖」。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弒父與君,亦將忍而為之。本章與次章,皆責季氏與三家,非責魯君,當從後解。
孔子重(ㄓㄨㄥˋ)言禮,禮必有上下之分,遂若孔子存心袒(ㄊㄢˇ)護當時之在上者。其實不然。禮本於人心之仁,非禮違禮之事,皆從人心之不仁來。忍心亦其一端。此心之忍而不顧,可以破壞人羣一切相處之常道。故孔子之維護於禮,其心乃為人道計,固不為在上者之權位計。
本篇皆論禮樂(ㄩㄝˋ)之事。禮樂為孔門論學論政之共通要點,故《論語》編者以此篇次〈學而〉〈為政〉之後。
或說:本篇不名〈季氏〉,而稱〈八佾〉,是孔子深責其惡(ㄜˋ),故書其事以命篇。或說:篇名非出孔子,因《下論》第十六篇有〈季氏〉,故此改稱〈八佾〉。然則《論語》篇名,當定於全書纂(ㄗㄨㄢˇ)成之後。
【白話試譯】
季孫氏在他家廟的庭中使用了周天子八八六十四人的舞蹈行(ㄏㄤˊ)列,孔子說:「這等事,他都忍心做,什麼事他不忍心做呀!」
[p69-71]
42.(二)3-2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ㄅㄧˋ)公,天子穆穆』,[光案:「『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句末之逗號在引號外,東大版原作「『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句末之逗號原置引號內。]奚取於三家之堂?」
三家:魯大(ㄉㄞˋ)夫,孟孫、叔孫、季孫。
以雍徹:〈雍〉,《周頌》篇名。徹同撤。古禮祭已畢,撤祭饌(ㄓㄨㄢˋ),樂(ㄩㄝˋ)人歌詩娛神。〈雍〉之篇為周天子舉行祭禮臨撤所唱之詩,三家亦唱〈雍〉詩撤祭饌。
相維辟公,天子穆穆:此兩句在〈雍〉詩中。相,儐(ㄅㄧㄣˋ)相,助祭者。辟(ㄅㄧˋ),訓君。指諸侯。公者,二王之後於周封公,夏之後為杞(ㄑㄧˇ),殷之後為宋。穆穆,美而敬之形容辭。周天子行祭禮,諸侯皆來助祭,杞、宋二公亦與(ㄩˋ)焉。天子則穆穆然,至美至敬。
奚取於三家之堂:堂,廟堂。〈雍〉詩所詠,於三家之廟堂無所取義。
此兩章皆孔子深斥當時魯三家僭(ㄐㄧㄢˋ)禮不當。三家出魯桓(ㄏㄨㄢˊ)公後,於季氏家立桓公廟,遇祭,三家同此一廟。前章言季氏之庭,此章言三家之堂,皆指此一廟也。
【白話試譯】
魯國孟孫,叔孫,季孫三家,舉行家祭,祭畢撤饌之時,也命樂(ㄩㄝˋ)工唱〈雍〉之詩。先生說:「〈雍〉詩中說:『四方諸侯都來助祭,[光案:「雍詩中說:『四方諸侯都來助祭」,三民版原作「(雍詩中說)四方諸侯都來助祭」,「雍詩中說」四字加小括號。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之。東大版殆漏植此小括號於先,聯經版承之。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俱宜加上小括號。惟,括號內宜添冒號,改為「(雍詩中說:)『四方諸侯都來助祭」。]天子儀容,那樣穆穆地敬而美』,[光案:「『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句末之逗號在引號外,東大版原作「『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句末之逗號原置引號內。]這在三家堂上唱來,有何意義呀!」
[p71-72]
43.(三)3-3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ㄩㄝˋ)何!」
仁乃人與人間之真情厚意。由此而求表達,於是有禮樂。若人心中無此一番真情厚意,則禮樂無可用。如之何,猶今云拿它怎辦,言禮樂將不為之用也。孔子言禮必兼言樂,禮主敬,樂主和。禮不兼樂,偏近於拘束。樂不兼禮,偏近於流放。二者兼融,乃可表達人心到一恰好處。
禮樂必依憑於器與動作,此皆表達在外者。人心之仁,則蘊蓄在內。若無內心之仁,禮樂都將失其意義。但無禮樂以為之表達,則吾心之仁亦無落實暢遂之所。故仁與禮,一內一外,若相反而相成。
道家後起,力反儒家之言禮。老子曰:「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其實失於仁而為禮,則不僅薄而已,為偽(ㄨㄟˋ)為僭(ㄐㄧㄢˋ),無所不至,宜為亂之首。
孔子言禮,重在禮之本,禮之本即仁。孔子之學承自周公。周公制禮,孔子明仁。禮必隨時而變,仁則亙古今而一貫更無可變。《論語》所陳,都屬通義,可以歷世傳久而無變。學者讀本篇,更當注意於此。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人心若沒有了仁,把禮來如何運用呀!人心若沒有了仁,把樂如何來運用呀!」
[p72-74]
44.(四)3-4
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林放:魯人。或曰孔子弟子。
禮之本:禮之所由起,即禮之本原所在。
大哉問:孔子喜其問而稱歎之。
禮與其奢也寧儉:禮本於人心之仁,而求所以表達之,始有禮。奢者過於文飾,流為浮華。儉者不及於程節,嫌於質樸。然奢則外有餘而內不足,儉則內有餘而外不足,同嫌於非禮。外不足,其本尚在。內不足,其本將失。故與其奢寧儉。
喪與其易也寧戚:人與人相交相處而有仁有禮。人有死生,人之相交相處,至於死生之際,而人心之仁益見,其禮亦益重。故又特舉喪(ㄙㄤ)禮一端言之。「易」字有兩解,[光案:「『易』字有兩解」,東大版原作「易字有兩解」,「易」字無引號。]一平易義。如地有易險,行於平易之地,其心輕放,履險則否。人之居喪(ㄙㄤ),其心寧戚毋(ㄨˊ)易。另一解,治地使平亦曰易,故易有治辦義。衣衾(ㄑㄧㄣ)棺槨(ㄍㄨㄛˇ)一切治辦而哀情不足,是亦不足觀。故曰寧戚。
禮有內心,有外物,有文有質。內心為質為本,外物為文為末。林放殆鑒於世之為禮者,競務虛文,滅實質,故問禮之本。然禮貴得中,本末兼盡。若孔子徑以何者為禮之本答之,又恐林放執本賤末,其弊將如後世之莊老。故孔子仍舉兩端以告,與彼甯(ㄋㄧㄥˊ)此,則本之何在自見,而中之可貴亦見。抑且所告者,具體著(ㄓㄨㄛˊ)實,可使林放自加體悟。事若偏指,義實圓通。語雖卑近,意自遠到。即此可見聖人之教。
禮有文(ㄨㄣˋ)有節。如飲食之禮,為之簠簋(ㄈㄨˇ ㄍㄨㄟˇ)籩(ㄅㄧㄢ)豆罍(ㄌㄟˊ)爵,所以文(ㄨㄣˋ)之也。其本則汙尊抔(ㄆㄡˊ)飲,惟儉而已。臨喪之禮,為之衰(ㄘㄨㄟ)麻哭踊(ㄩㄥˇ)之數,所以節之也。其本則哀痛慘怛(ㄉㄚˊ),惟戚而已。若惟知有本,不文(ㄨㄣˋ)不節,亦將無禮可言。故孔子雖大林放之問,而不徑直以所為本者答之。
【白話試譯】
林放問:「什麼是禮的本原?」先生說:「你所問,意義大了。一切的禮,與其過於奢侈,寧過在節儉上。喪(ㄙㄤ)禮與其過於治辦,寧過在哀戚上。」
[p74-76]
45.(五)3-5
子曰:「夷 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ㄨˊ)也。」
亡(ㄨˊ), 通無。古書無字多作亡(ㄨˊ)。本章有兩解:一說:夷 狄亦有君,不像諸夏競於僭篡(ㄐㄧㄢˋ ㄘㄨㄢˋ),並君而無之。另一說:夷 狄縱有君,不如諸夏之無君。蓋孔子所重在禮,禮者,人羣社會相交相處所共遵。若依前一說,君臣尤是禮中大節,苟無君,其他更何足論。孔子專據無君一節而謂諸夏不如夷 狄。依後說,君臣亦僅禮中之一端,社會可以無君,終不可以無禮。孔子撇開無君一節,謂夷 狄終不如諸夏。晉之南渡,北方五胡逞亂。其時學者門第鼎盛,蔑視王室,可謂有無君之意,但必嚴夷 夏之防以自保,故多主後說。宋承晚唐 五代藩鎮割據之積弊,非唱尊王之義,則一統局面難保,而夷 狄之侵凌可虞(ㄩˊ),故多主前說。清儒根據孔子《春秋》,於此兩說作持平之采擇,而亦主後說。今就《論語》原文論,依後說,上句「之」字,[光案:「上句『之』字」,東大版原作「上句之字」,「之」字本無引號。]可仍作常用義釋之;[光案:「作常用義釋之;」之分號,東大版原為「作常用義釋之。」之句號。]依前說,則此「之」字,近「尚」字義,[光案:「則此『之』字,近『尚』字義」,東大版原作「則此之字,近尚字義」,「之」、「尚」二字本無引號。]此種用法頗少見。今仍采後說。再就古今通義論之,可謂此社會即無君,亦不可以無道。但不可謂此社會雖有道,必不可以無君。既能有道,則有君無君可不論。《論語》言政治,必本人道之大,尊君亦所以尊道,斷無視君位高出於道之意,故知後說為勝。
【白話試譯】
先生說:「夷 狄雖有君,仍不如諸夏之無君。」
[p76-77]
46.(六)3-6
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ㄖㄢˇ)有曰:「女(ㄖㄨˇ)弗(ㄈㄨˊ)能救與(ㄩˊ)?」對曰:「不能。」子曰:「嗚(ㄨ)呼!曾(ㄘㄥˊ)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旅於泰山:旅,祭名。泰山在魯。古者天子得祭天下名山大川,諸侯則祭山川之在其境內者。季氏乃魯之大(ㄉㄞˋ)夫,旅於泰山,不僅僭(ㄐㄧㄢˋ)越於魯侯,抑且僭(ㄐㄧㄢˋ)越於周天子。
冉有:孔子弟子,名求,時為季氏家宰。
女弗能救與:女(ㄖㄨˇ)即汝(ㄖㄨˇ),古通用。季氏所為非禮,為之家臣者,當設法救正。
嗚呼:感歎辭。
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曾,乃也,詰(ㄐㄧㄝˊ)問辭。曾(ㄘㄥˊ)謂,猶今云難道。林放知問禮之本,如泰山之神亦能如林放,將不受此非禮之諂祭。
孔子平日不輕言鬼神,言及鬼神,並一本於人道,就人事常理作推斷。守道有禮之人,將不納他人違道非禮之諂媚。神,人所敬禮,亦必守道有禮,何可以無道非禮之事諂媚之?若泰山果有神,其神豈轉不如林放。孔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果有泰山神否?孔子未嘗言其必知。但果有神,必不能不如林放,則孔子信以為可知。
【白話試譯】
季孫氏去祭泰山,先生告冉有道:「你不能救正這事嗎?」冉有對道:「我不 能。」先生嘆息道:「唉!難道泰山神會不如林放嗎?」
[p77-79]
47.(七)3-7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光案:「必也射乎!」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必也射乎?」之問號。]揖(ㄧ)讓而升下,而飲(ㄧㄣˋ),其爭也君子。」
必也射乎:古射禮有四,一曰大射,天子諸侯卿大(ㄉㄞˋ)夫,當時之貴族階層,用以選擇其治下善射之士而升進使用之之禮也。二曰賓射,貴族相互間,朝(ㄔㄠˊ)見聘會時行之。三曰燕射,貴族於平常娛樂中行之。四曰鄉射,行於平民社會,以習射藝。此章當指大射言。
揖讓而升下:讓,古借作攘(ㄖㄤˊ)。揖攘皆舉手義。大射禮行於堂上,以二人為一耦(ㄡˇ),由階升堂,必先相互舉手揖攘,表示向對方之敬意。較射畢,互揖下堂。
而飲:眾耦相比皆畢,羣勝者各揖不勝者,再登堂,取酒,相對立飲,禮畢。云「揖讓而升下」者,[光案:「云『揖讓而升下』者」,東大版原作「云揖讓而升下者」,「揖讓而升下」五字原無引號。]凡升與下皆必揖攘。而飲,禮之最後也。下字當連上升字讀,不與「而飲」字連。[光案:「不與『而飲』字連」,東大版原作「不與而飲字連」,「而飲」二字原無引號。]
其爭也君子:射必爭勝,然於射之前後,揖讓升下,又相與對飲,以禮化爭,故其爭亦不失為君子之爭。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對人沒有什麼爭,除卻和人比射時。但先必相互作揖,纔升到堂上去。比射後,又相互作揖纔退下。勝者敗者又必相互作揖了再升堂,舉杯對飲。這樣的爭,還是君子之爭呀。」
[p79-80]
48.(八)3-8
子夏問曰:「『巧笑倩(ㄑㄧㄢˋ)兮(ㄒㄧ),美目盼(ㄆㄢˋ)兮,素以為絢(ㄒㄩㄢˋ)兮。』何謂也?」子曰:「繪(ㄏㄨㄟˋ)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ㄩˊ)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
巧笑倩兮:倩,口旁兩頰(ㄐㄧㄚˊ)。人笑則兩頰(ㄐㄧㄚˊ)張動。此處用作笑貌美好之形容辭。兮,語辭,如今言啊。
美目盼兮:盼,目之黑白分明者。此處形容目睛轉動時之美好貌。
素以為絢兮:素,白色。絢,文采義。此喻美女有巧笑之倩,美目之盼,復加以素粉之飾,將益增面容之絢麗。巧笑、美目兩句見於《詩‧衞風》之〈碩人篇〉,[光案:「巧笑、美目」,東大版原作「巧笑美目」,原無頓號。]惟三句相連,不見今《三百篇》中,或是逸詩。子夏不明此三句詩意而問於孔子。
繪事後素:古人繪畫,先布五采,再以粉白線條加以鈎勒。或說:繪事以粉素為先,後施五采,今不從。
禮後乎:子夏因此悟人有忠信之質,必有禮以成之。所謂忠信之人可以學禮,禮乃後起而加之以文飾,然必加於忠信之美質,猶以素色間(ㄐㄧㄢˋ)於五采而益增五采之鮮明。
起予者商也:起,啟發義。予,我也。孔子自指。子夏因論《詩》而及禮,孔子喜而讚之,謂其能起發我之心意。必如此,乃可與言《詩》。
此章亦是禮必有本之意。又見孔門論詩,必推明之於人事。文學本原在人生,故政治文學者[光案:此處誤衍一「政」字,東大版無此政字。],必本於人生而求之,乃能發明文學之真蘊。此皆孔門論學要義。此章當與〈學而篇〉子貢言「如切如磋」章相參。[光案:「『如切如磋』章」,東大版原作「如切如磋章」,「如切如磋」四字原無引號。]
【白話試譯】
子夏問道:「古詩說:『巧笑倩啊,美目盼啊,再用素粉來增添她的美麗啊。』[光案:「她的美麗啊。」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她的美麗啊,」之逗號。]這三句詩指的是什麼呢?」先生說:「你看繪畫,不也是臨後始加素色嗎?」子夏說:「不是說禮是後起之事嗎?」先生說:「開發引起我心意的是商了。如他那樣,纔可和他言《詩》了。」
[p80-82]
49.(九)3-9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ㄑㄧˇ)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
杞不足徵:杞,周之封國,乃夏代之後。徵,證成證明義。
宋不足徵:宋,亦周之封國,乃殷代之後。周之封建,興滅國,繼絕世,故封夏、殷二代之後於杞、宋。
文獻:文指典籍,獻指賢人。
此章孔子自言學夏、殷二代之禮,能心知其意,言其所以然,惜乎杞、宋兩國之典籍賢人皆嫌不足,無以證成我說。然孔子生周室東遷之後,既是文獻無徵,又何從上明夏、殷兩代已往之禮?蓋夏、殷兩代之典籍傳述,當孔子時,非全無存。孔子所遇當世賢者,亦非全不能講夏、殷之往事。孔子博學深思,好(ㄏㄠˋ)古敏求,據所見聞,以會通之於歷史演變之全進程。上溯堯、舜,下窮周代。舉一反三,推一合十,驗之於當前之人事,證之以心理之同然。從變得通,從通知變。此乃孔子所獨有之一套歷史文化哲學,固非無據而來。然雖心知其意,而欲語之人人,使皆能明其意,信其說,則不能不有憾於文獻之不足。即在自然科學中,亦時有不能遽(ㄐㄩˋ)獲證明之發見,何況人文學科之淵深繁賾(ㄗㄜˊ)。則無怪孔子有雖能言之而證成不足之歎。學者當知學問上有此一境界,惟不可急求而至。又本章可與〈為政篇〉「殷因於夏禮」章參互並讀。[光案:「『殷因於夏禮』章」,東大版原作「殷因於夏禮章」,「殷因於夏禮」五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能說夏代之禮,惜乎杞國不夠為我說作證明。我能說殷代之禮,惜乎宋國不夠為我作證明。[光案:「為我作證明」,東大版原作「為我說作證明」,此處聯經版漏植ㄧ「說」字。]這因杞、宋兩國現存的典籍和賢人皆不足之故。否則我準能把來證成我說了。」
[p82-84]
50.(一0)3-10
子曰:「禘(ㄉㄧˋ)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禘:周制,舊天子之喪(ㄙㄤ),新天子奉其神主入廟,必先大祭於太廟,上自始祖,下及歷代之祖皆合祭,謂之禘。又稱吉禘。禘者,諦(ㄉㄧˋ)也。遇合祭,列祖先後次序,當審諦而不亂。又每五年一禘祭,為常祭中之大者,亦在太廟,為合祭,與羣廟各別之祭不同,亦與郊天之祭不同。諸侯惟不當郊天,然亦有禘祭。魯文公時,躋(ㄐㄧ)升其父僖(ㄒㄧ)公於閔(ㄇㄧㄣˇ)公之前。僖公雖為閔公之庶兄,然承閔公之君位;[光案:「君位;」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君位,」之逗號。]今升於閔公前,是為逆祀,《春秋》譏之。定公八年,曾加改正。然其事出於陽虎,此後殆仍是僖躋閔前。此章之禘,當不指吉禘。因孔子仕魯,在定公十四年,[光案:「孔子仕魯,在定公十四年」者,今查書末所附〈孔子年表〉,「魯定公九年 孔子年五十一歲。魯陽貨奔齊。孔子始出仕,為魯中都宰。」若然,「定公十四年」當改為「定公九年」。東大版、聯經版俱誤。」此時未有國喪(ㄙㄤ)。定公之卒,孔子已去魯,故知不指吉禘言。然則此章之禘,乃指五年之禘祭。
既灌而往:灌,借作祼(ㄍㄨㄢˋ)字,又作盥(ㄍㄨㄢˋ),乃酌鬯(ㄔㄤˋ)初獻之名。鬯者,煮香草為鬱,和(ㄏㄨㄛˋ)黍釀酒,其氣芬芳,以之獻於尸前。孔子不贊成魯之逆祀,故於禘祭不欲觀。但亦不欲直言。灌在迎牲之前,灌畢而後迎牲,尚是行禮之初。自灌以往即不欲觀,無異言我不欲觀有此禘禮。
本篇二十六章,多論當時之禮樂。然時移世易,後世多不能明其意義之所在。如本章,後儒紛紛考訂,莫衷一是。今酌采一說,其他則略。非謂古禮必當考,[光案:「非謂古禮必當考,」之逗號,東大版原作「非謂古禮必當考。」之句號。]特由此可以窺見孔子當時論禮之大意,此亦有古今通義存焉,固不當以自己時代之主觀,而對歷史往事盡作一筆抹殺之輕視。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對禘禮,只待香酒初獻灌之後,便不想再看下去了。」[光案:「只待香酒初獻灌之後,便不想再看下去了」,三民版原作「只待香酒初獻(灌)之後,便不想再看下去了」,「灌」字加小括號。括號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之。東大版殆漏植此小括號於先,聯經版承之。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俱宜加上小括號。]
[p84-86]
51.(一一)3-11
或問禘(ㄉㄧˋ)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ㄓˋ)諸斯乎?」指其掌。
不知也:本章承上章來。孔子不贊成魯之禘禮,或人因此為問。孔子不欲深言,故諉(ㄨㄟˇ)曰不知。
示諸斯乎:一說:示,同視。又一說:示,當作寘(ㄓˋ),同置。斯指下文掌字。從前解,孔子既答或人曰不知,又云如有知其說者,其於天下事,將如看自己手掌般,一切易明。從後解,謂天下如置諸掌,如孟子謂:「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兩解均可通,今姑從後解。
指其掌:此《論語》記者記孔子言時自指其掌。
本章亦孔子平日主張以禮治天下之意。蓋報本追遠之義,莫深於禘,此乃斟酌乎人心之同然而始有此禮。《左傳》定公[光案:「定公」,東大版原作「昭公」。查《左傳》定公八年:「冬.十月.順祀先公而祈焉」。是為「定公」時事,當遵聯經版。]八年載,陽虎欲去三桓(ㄏㄨㄢˊ),乃順祀先公而祈焉。可見文公之逆祀,其事悖(ㄅㄟˋ)於人心,魯人不之服。故下距一百十五年,陽虎欲為亂,猶借此以收人心,並以彰三桓之非。蓋魯政主於三桓,魯之失禮,即三桓之失政。昧於禮意者,亦可謂若文公之躋僖於閔,亦人子孝親之心;[光案:「孝親之心;」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孝親之心,」乃逗號。]而不知其大悖禮而可以召(ㄓㄠˋ)亂。《中庸》有言:「明乎郊社之禮,禘(ㄉㄧˋ)嘗之義,治國其如示(ㄓˋ)諸掌乎!」[光案:「示諸掌乎!」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示諸掌乎。」之句號。改為驚歎號]可為此章之注腳。孔子畢生崇拜周公,實深有契乎周公制禮以治天下之深旨。蓋禮治即仁治,即本乎人心以為治。禮本乎人心,又綰(ㄨㄢˇ)神道、人倫而一之,其意深遠,非人人所能知。故孔子答或人曰不知,不僅為魯諱(ㄏㄨㄟˋ),亦實有所難言。
又按:秦 漢以下,多侈(ㄔˇ)言以孝治天下,不知孝而違禮,亦將陷於不仁。不仁則不足以為孝。如宋之有濮(ㄆㄨˊ)議,明之有大禮議,此與孔子之不欲觀於魯之禘,皆脈絡相承。今雖時異世易,古人之所爭於禮者,今多不識其意旨之所在。縱曰考禮議禮,其事非盡人所能,然古人言禮之意,則終不可以不知。故於此兩章,粗為闡述其大義。
【白話試譯】
有人問:關於禘祭之禮的說法。先生說:「我不知呀!若有能知禘禮說法的人,他對整個天下,正像擺在這裏呀!」先生一面說,一面指着自己的手掌。
[p86-88]
52.(一二)3-12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ㄩˋ)祭,如不祭。」
祭如在:此祭字指祭祖先。
祭神如神在:此指祭天地之神。祭禮本對鬼神而設,古人必先認有鬼神,乃始有祭禮。但孔子平常並不認真討論鬼神之有無,只臨祭時必誠必敬,若真有鬼神在其前。此兩句,乃孔子弟子平時默觀孔子臨祭時情態而記之如此。或說,此兩句乃古語,下文子曰云云,乃孔子因此語而感發為說,今不從。
吾不與祭如不祭:孔子雖極重祭禮,然尤所重者,在致祭者臨祭時之心情。故言茍非親自臨祭,縱攝祭者亦能極其誠敬,而於我心終是闕(ㄑㄩㄝ)然,故云祭如不祭。蓋我心思慕敬畏之誠,既不能親切表達,則雖有牲(ㄕㄥ)牢酒醴(ㄌㄧˇ),香花管樂,與乎攝祭之人,而終是失卻祭之真意。此乃孔子平日所言,記者記其言,因連帶記及孔子平日臨祭時之誠敬,以相發明。
本章發明孔子對祭禮之意見。然孔子平日似未曾特有一番理論以表達其對祭禮之意見,本章亦僅就其日常之心情實感而道出之。此等處,學者最當細細體玩(ㄨㄢˋ)。因孔子論學,都就人心實感上具體指點,而非憑空發論,讀《論語》者首當明白此義,並當知吾人雖生兩千五百載之後,而有時我心之所實感,仍可與孔子當年有同感。人心大同,不為古今而殊,可於孔子之言,彌見其親切而有味。
【白話試譯】
先生在祭祖先時,好像真有祖先們在受祭。他祭神時,也好像真有神在他面前般。先生說:「我若不親身臨祭,便只如不祭。」[光案:此最後十六字「先生說:『我若不親身臨祭,便只如不祭。』」,東大版另起一段。另起一段作用不大,當遵聯經版連在一起。]
[p88-89]
53.(一三)3-13
王孫賈(ㄐㄧㄚˇ)問曰:「『與其媚(ㄇㄟˋ)於奧,寧媚(ㄇㄟˋ)於竈(ㄗㄠˋ)。』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於天,無所禱(ㄉㄠˇ)也。」
王孫賈:衞大(ㄉㄞˋ)夫。
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竈:古有此語,賈引為問。奧,古人居室之西南隅(ㄩˊ),乃一家尊者所居。竈乃烹(ㄆㄥ)治食物之所。或說:古人祭竈,先於竈徑,即竈邊設主祭之。畢,又迎尸於奧,擺設食物再祭之。主以木為,古人謂神即棲於此上。尸以人為,祭時由一人扮所祭之神謂之尸。此章奧與竈實指一神,蓋謂媚君者,順於朝廷之上,不若逢迎於燕私之際。或謂奧竈當直指人言,居奧者雖尊,不如竈下執爨(ㄘㄨㄢˋ)者實掌其飲食,故謂媚奧不如媚竈。奧指衞君之親幸,竈指外朝用事者。或曰:王孫賈引此語問孔子,意欲諷(ㄈㄥ)孔子使媚己。或曰:王孫賈或因孔子曾見南子,疑孔子欲因南子求仕,故隱喻借援於宮閫(ㄎㄨㄣˇ),不如求合於外朝。此乃賈代孔子謀,非欲孔子之媚於己。
獲罪於天,無所禱也:孔子意,謂但知依理行事,無意違理求媚。衞君本所不欲媚,何論於朝廷之上,抑燕私之際乎?抑又何論於近倖(ㄒㄧㄥˋ)之與權臣乎?
【白話試譯】
王孫賈問道:「俗話說的,與其在奧處求媚,不如在竈處求媚,這是什麼意思呀?」先生說:「不是這樣的。若獲罪了上天,什麼去處也用不上你的禱告了。」
[p89-91]
54.(一四)3-14
子曰:「周監(ㄐㄧㄢˋ)於二代,郁郁(ㄩˋ)乎文哉,吾從周。」
監於二代:監(ㄐㄧㄢˋ),猶視也。二代指夏、殷。
郁郁乎文哉:文指禮樂制度文物,又稱文章。郁郁,文之盛貌。歷史演進,後因於前而益勝,禮樂日備,文物日富,故孔子美之。
吾從周:孔子自稱能言夏、殷二代之禮,又稱周監於二代,而自所抉擇則曰從周。其於三代之禮,先後文質因革之詳,必有其別擇之所以然,惜今無得深求。然孔子之所以教其弟子,主要在如何從周而更有所改進發揮,此章乃孔子自言制作之意。否則時王之禮本所當遵,何為特言「吾從周」?[光案:「特言『吾從周』」,東大版原作「特言吾從周」,「吾從周」三字無引號。]
按:三代之禮,乃孔子博學好(ㄏㄠˋ)古之所得,乃孔子之溫故。其曰「吾從周」,則乃孔子之新知。孔子平日所告語其門弟子者,決不於此等歷史實迹絕口不道,然《論語》記者則於此等實跡[光案:東大版原作「實迹」。錢子多用「迹」罕用「跡」,當遵東大版。]皆略而不詳。讀者必當知此意,乃可與語夫(ㄈㄨˊ)「好(ㄏㄠˋ)古敏求」之旨。若空言義理,而於孔子以下歷史演進之實迹,皆忽而不求,昧而不知,此豈得為善讀《論語》,善學孔子。
【白話試譯】
先生說:「周代看了夏、殷二代之演進,[光案:「二代之演進」之無小括號,東大版原作「二代(之演進)」之有小括號。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它的一切制度禮樂文章,何等美盛呀!我是主張遵從周代的。」
[p91-92]
55.(一五)3-15
子入大(ㄊㄞˋ)廟,每事問。或曰:「孰(ㄕㄨˊ)謂鄹(ㄗㄡ)人之子知禮乎?入大(ㄊㄞˋ)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ㄧㄝˊ)?」
子入大廟:大(ㄊㄞˋ),讀太。太廟,魯祭周公之廟。時孔子當在青年,始仕於魯,得入太廟助祭。
每事問:祭事中禮樂儀式,乃及禮器所陳,孔子每事必問,若皆不知。
孰謂鄹人之子知禮:鄹,魯小邑,孔子父叔梁紇(ㄏㄜˊ)嘗為鄹邑大(ㄉㄞˋ)夫。[光案:「鄹邑大夫。」之句號,東大版原作「鄹邑大夫,」之逗號。改為句號]孔子生於此。字或作陬(ㄗㄡ)。鄹人之子,不僅指其少年,亦輕視之辭。時孔子已先有知禮之名,而於太廟中種種禮器儀文皆若不知,故或人疑之。
子聞之:事後孔子聞此或人之語。
是禮也:此也字通作邪(ㄧㄝˊ),乃疑問辭。孔子非不知魯太廟中之種種禮器與儀文,然此等多屬僭(ㄐㄧㄢˋ)禮,有不當陳設舉行於侯國之廟者。如〈雍〉之歌不當奏於三家之堂,而三家奏之以徹祭。有人知其非禮,不欲明斥之,乃偽(ㄨㄟˋ)若不知,問適所歌者何詩?[光案:「適所歌者何詩?」之問號,東大版原作「適所歌者何詩。」之句號。改用問號後,語意更顯豁而符「每事問」之語氣,當遵聯經版。]孔子入太廟而每事問,事正類此。此乃一種極委婉而又極深刻之諷(ㄈㄥ)刺與抗議。淺人不識,疑孔子不知禮,孔子亦不明辨,只反問此禮邪?孔子非不知此種種禮,特謂此種種禮不當在魯之太廟中。每事問,冀人有所省悟。舊注「是禮也」三字為正面自述語,謂此乃孔子敬謹自謙,知而猶問,即此是禮。兩說相較,所辨只在一「也」字之正反語氣上,而孔子在當時之神情意態,判若兩人。昔人謂讀書貴能識字,洵不虛矣。
本章記孔子少年時初進魯太廟一番神情意態,而孔子當時之學養與其抱負,亦皆透切呈現,活躍在眼前。學者須通讀《論語》全書而善自體會之,庶可更深領略此一章神味之深厚。
【白話試譯】
先生初進太廟,遇事輒問。或人說:「那個人說這一位鄹邑的年輕人知禮呀?他跑進太廟,什麼事都要問。」先生聽到了,說:「那些就算是禮嗎?」
[p92-94]
56.(一六)3-16
子曰:「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射不主皮:古之射,張一布,稱為侯。或畫五采畫獸,為正。或於布中心貼一皮,或熊或虎或豹,為鵠(ㄏㄨˊ)。不主皮,或說:射以觀德,但主於中(ㄓㄨㄥˋ),不主貫革。皮即革也。或說:主皮之射見《儀禮》〈鄉射禮〉,貫革之射見《小戴禮》〈樂記〉,二者有別。貫革謂射穿甲革,如養由基射甲徹七札之類,此乃軍射。禮射則用皮侯,不用革。今按:射必主中(ㄓㄨㄥˋ),斷無不主中(ㄓㄨㄥˋ)而為射者。射不主皮,既不能解為不主中(ㄓㄨㄥˋ),則上說但主中(ㄓㄨㄥˋ)不主貫,自為正解。射既有「中」(ㄓㄨㄥˋ)與「貫」之別,[光案:「中與貫之別」,聯經版改作「『中』與『貫』之別」,「中」、「貫」二字加引號。]則貫指革言,亦自無疑。射不主皮,謂皮可以該布,又何不可以該革?故知上解主皮為貫革,通上下文而說之,亦自見其可信。《儀禮》、《小戴禮》其書皆出《論語》後,不得以兩書或言主皮,或言貫革,遂謂《論語》言主皮決不指貫革。
為力不同科:科,等級義。人力強弱不同等,故射主中(ㄓㄨㄥˋ),不主貫。漢儒因見《儀禮》言主皮,《小戴禮》言貫革,疑《論語》此章「不主皮」不言貫革,遂疑此句「為力不同科」另屬一事,[光案:「『不主皮』不言貫革,遂疑此句『為力不同科』另屬一事」,東大版原作「不主皮不言貫革,遂疑此句為力不同科另屬一事」,「不主皮」、「為力不同科」二處無引號。]不連上文。因解「為力」乃為力役之事,丁強任力役亦分科。[光案:「任力役亦分科。」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任力役亦分科,」之逗號。]然當役不得稱為力,此解牽強。今不從。
古之道也:〈樂記〉:「武王克商,散軍郊射,而貫革之射息。」[光案:「樂記:『武王克商,散軍郊射,而貫革之射息。』」,東大版原作「樂記,武王克商,散軍郊射,而貫革之射息。」,「樂記」二字之後,改逗號為冒號,並增引號。]此謂自武王克商,示天下已平,不復尚多力能殺人,故息貫革之射,正與《論語》此章所言相同。今若分〈樂記〉貫革與《論語》主皮為二,則「射不主皮古之道也」語義難解。蓋下逮春秋,列國兵爭,復尚力射,如養由基穿七札,見稱當時,故孔子嘅(ㄎㄞˋ)嘆而稱古道。若必本《儀禮》為說,《儀禮》顯出《論語》後,豈其所記各射,孔子時皆不然,而嘅(ㄎㄞˋ)稱為古之道乎?朱子注此章,不用漢儒古說,以貫革說主皮,以本章三句通為一氣讀之,最為允愜(ㄑㄧㄝˋ)。清儒必據古註駁朱《註》,於「射不主皮」一語,多引古禮文,而於「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兩語,終無確說。就本章文氣語法字義平直求之,知朱《註》不可易。其說古禮容有違失,終無害於其釋大義之是當。
【白話試譯】
先生說:「比較射藝,不主要在能射穿皮革,因各人體力有不同,這是古人的道理呀!」
[p94-96]
57.(一七)3-17
子貢欲去告朔(ㄍㄨˋ ㄕㄨㄛˋ)之餼(ㄒㄧˋ)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
告朔:此有兩說:一、周禮,天子於每歲冬季,頒發來歲每月之朔日,徧告(ㄍㄠˋ)於諸侯,諸侯受而藏之於其始祖之廟。每月朔,請於廟而頒之於國人,稱告朔(ㄍㄨˋ ㄕㄨㄛˋ)。告(ㄍㄨˋ),音古篤反。又一說,周天子於歲終以來歲十二月之朔布告(ㄍㄠˋ)天下諸侯,諸侯以餼羊款待告(ㄍㄠˋ)朔之使者。告朔(ㄍㄠˋ ㄕㄨㄛˋ),上告(ㄍㄠˋ)下也,告讀如字。
餼羊:依上說,告朔兼有祭,其禮用一羊,殺而不烹。凡牲,繫養曰牢,烹而熟之曰饗,殺而未烹曰餼。依下說,餼謂饋客。
爾愛其羊,我愛其禮:依上說,魯文公時,《春秋》已有四不視朔之記載,殆在哀公時而此禮廢,而有司猶供此羊。愛,惜義。子貢惜其無實枉殺,故欲去之。孔子則謂告朔(ㄍㄨˋ ㄕㄨㄛˋ)之禮雖不行,而每朔猶殺羊送廟,則使人尚知有此禮。若惜羊不送,則此禮便忘,更可惜。依下說,周天子不復告朔(ㄍㄠˋ ㄕㄨㄛˋ)於諸侯,而魯之有司循例供洋,故子貢欲去之。
今按:本章有兩解。周天子頒告朔(ㄍㄨˋ ㄕㄨㄛˋ)於邦國,於禮有徵。然謂天子不復告朔,而魯之有司仍供此羊。此羊本以饋使者,使者既不來,試問於何饋之?其說難通。蓋周自幽、厲以後,即已無頒告朔(ㄍㄨˋ ㄕㄨㄛˋ)之禮。疇人子弟分散,魯秉周禮,自有歷官,故自行告朔(ㄍㄨˋ ㄕㄨㄛˋ)之禮。就《論語》本章言,仍當依上說為是。
【白話試譯】
子貢欲把每月在廟告朔(ㄍㄨˋ ㄕㄨㄛˋ)所宰的那頭腥羊也去了。先生說:「賜呀!你愛惜那一羊,我愛惜那一禮呀。」
[p96-98]
58.(一八)3-18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
此章所言,蓋為魯發。時三家強,公室弱,人皆附三家,見孔子事君盡禮,疑其為諂也。凡讀《論語》章旨不明,可參以諸章之編次。此處上下章皆言魯事,故知此章亦為魯發。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事君能盡禮的,世人反說他是諂。」
[p98]
59.(一九)3-19
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定公:魯君,名宋。定,其謚(ㄕˋ)。哀公之父。
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君於臣稱使,臣對君稱事。定公此問,顯抱君臣不平等觀念。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禮雖有上下之分,然雙方各有節限,同須遵守,君能以禮待臣,臣亦自能盡忠遇君。或曰:[光案:「或曰:」之冒號,東大版原作「或曰,」之逗號。改為冒號]此言雙方貴於各盡其己。君不患臣之不忠,患我禮之不至。臣不患君之無禮,患我忠之不盡。此義亦儒家所常言,然孔子對君之問,則主要在所以為君者,故采第一說。
本章見社會人羣相處,貴能先盡諸己,自能感召(ㄓㄠˋ)對方。
【白話試譯】
定公問:「君使喚臣,臣奉事君,該如何呢?」孔子對道:「君能以禮使臣,臣自會盡忠奉君了。」
[p99-100]
60.(二0)3-20
子曰:「〈關雎(ㄐㄩ)〉樂(ㄌㄜˋ)而不淫(ㄧㄣˊ),哀而不傷。」
關雎:《詩經》〈國風〉之首篇。此詩詠一君子,思得淑女為配。當其求而未得,至於輾轉反側,寤寐(ㄨˋ ㄇㄟˋ)思之,此必有一段哀思。及其求之既得,而鐘鼓樂之,琴瑟友之,此是一番快樂之情。
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詩發於人心之情感,而哀樂為之主。淫,過量義。傷,損害義。樂易逾量,轉成苦惱。哀易抑鬱,則成傷損。然其過不在哀樂之本身。哀樂者,人心之正,樂天愛人之與悲天憫人,皆人心之最高境界,亦相通而合一。無哀樂,是無人心。無人心,何來有人道?故人當知哀樂之有正,惟當戒其淫傷。
此章孔子舉〈關雎〉之詩以指點人心哀樂之正,讀者當就〈關雎〉本詩實例,善為體會。又貴能就己心哀樂,深切體之。常人每誤認哀樂為相反之兩事,故喜有樂,懼有哀。孔子乃平舉合言之,如成一事。此中尤具深義,學者更當體玩(ㄨㄢˋ)。孔子言仁常兼言知(ㄓˋ),言禮常兼言樂(ㄩㄝˋ),言詩又常兼言禮,兩端並舉,使人容易體悟到一種新境界。亦可謂理智與情感合一,道德與藝術合一,人生與文學合一。此章哀樂並舉,亦可使人體悟到一種性情之正,有超乎哀與樂之上者。凡《論語》中所開示之人生境界,學者能逐一細玩(ㄨㄢˋ),又能會通合一以返驗諸我心,庶乎所學日進,有欲罷不能之感。
或解此章專指樂(ㄩㄝˋ)聲言,不就詩辭言。然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光案:「律和聲。」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律和聲,」之逗號。改為句號]則詩之言與辭,仍其本。專指聲樂,使人無所尋索,今不取。
【白話試譯】
先生說:「〈關雎〉那一章詩,有歡樂,但不流於放蕩。有悲哀,但不陷於傷損。」
[p100-101]
61.(二一)3-21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ㄌㄧˋ)。曰:『使民戰栗。』」[光案:三民版原文無引號,東大版加引號後,殆誤將「曰:『使民戰栗。』」誤混入「宰我對曰:」句內,聯經版承之。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宜二句並列,作「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ㄐㄧㄡˋ)。」
宰我:名予(ㄩˊ),[光案:「予」有二義。贈與義,音ㄩˇ。我自稱,音ㄩˊ。宰我,名予,我予互發,故音ㄩˊ。]孔子早年弟子。
社:古人建國必立社,所以祀其地神,猶今俗有土地神。立社必樹其地所宜之木為社主。亦有不為社主,而即祀其樹以為神之所憑依者。今此俗猶存。
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三代所樹社木及所為社主各不同。夏居河東,其野宜松。殷居亳(ㄅㄛˋ),其野宜柏。周居酆鎬(ㄈㄥ ㄏㄠˋ),其野宜栗。此皆蒼老堅久之材,故樹以為社。然特指三代之都言,不謂天下皆以此三樹為社。
曰使民戰栗:曰字承上文。宰我既告哀公三代社樹不同,又云周人所以用栗,乃欲使民戰栗。戰栗,恐懼貌。栗,今作慄(ㄌㄧˋ)。或說此乃宰我欲勸哀公用嚴政,故率意牽搭為諷(ㄈㄥ)。或說古者殺人常在社,時三家專政,哀公意欲討之,故借題問社,此乃隱語示意;[光案:「隱語示意;」之分號,東大版原作「隱語示意,」之逗號。]宰我所答,隱表贊成。或說哀公四年亳(ㄅㄛˋ)社災,哀公之問,或在此年。時孔子猶在陳,故下文曰「子聞之」。
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事已成,不再說之。遂,行義。事已行,不復諫。事既往,不追咎。此三語實一義。或說乃孔子責宰我告君以使民戰栗。一說乃孔子諷(ㄈㄥ)勸哀公。蓋孔子既聞哀公與宰我此番之隱謀,而心知哀公無能,不欲其輕舉。三家擅政,由來已久,不可急切糾正。後哀公終為三家逼逐,宰我亦以助齊君謀攻田氏見殺。今采後解,雖乏確據,而宛符當時之情事。
【白話試譯】
哀公問宰我關於社的事。宰我答道:「夏后氏用松為社,殷人用柏,周人用栗。宰我又說:『用栗是要使民戰慄,對政府有畏懼。』」[光案:「宰我答道:「夏后氏用松為社,殷人用柏,周人用栗。宰我又說:『用栗是要使民戰慄,對政府有畏懼。』」」,三民版原作「宰我答道:夏后氏用松為社,殷人用柏,周人用栗。(宰我又)說:用栗是要使民戰慄,(對政府有畏懼)。」,「宰我又」與「對政府有畏懼」兩處加小括號。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之。東大版殆漏植此小括號於先,聯經版承之。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俱宜加上小括號。再加上正文原有之誤混,宜一併改作「宰我答道:『夏后氏用松為社,殷人用柏,周人用栗。』(宰我又)說:『用栗是要使民戰慄(,對政府有畏懼)。』」]先生聽到了,說:「事已成,不須再說了。事既行,也不須再諫了。已往之事,也不必再追咎了。」
[p102-103]
62.(二二)3-22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ㄙㄜˋ)[光案:據《中文大辭典》:「塞」,作名詞,可讀作ㄙㄞˋ,如要塞,邊塞。作動辭,應讀作ㄙㄜˋ,如蔽塞,塞斷。]門,管氏亦樹塞(ㄙㄜˋ)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ㄉㄧㄢˋ),管氏亦有反坫(ㄉㄧㄢˋ)。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管氏之器小哉:管仲,齊桓(ㄏㄨㄢˊ)公相,名夷吾。桓公尊之曰仲父(ㄈㄨˇ)[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父」作「古代對男子的美稱」,讀作ㄈㄨˇ。]。器,言器量,或言器度。器之容量有大小,心之容量亦有大小。識深則量大,識淺則量小,故人之胸襟度量在其識。古人連稱器識,亦稱識量,又稱識度。管仲器小,由其識淺,觀下文可知。
管仲儉乎:儉,慳吝(ㄑㄧㄢ ㄌㄧㄣˋ)義。或人聞孔子評管仲器小,疑其慳吝。今人亦譏慳吝者曰小器。
管氏有三歸:一說:古謂女嫁曰歸。古禮諸侯娶三姓女,管仲亦娶三姓女。一說:歸,通饋(ㄎㄨㄟˋ)。古禮天子四薦,諸侯三薦,桓公許管仲家祭用三牲之獻。一說:三歸,臺名,為藏貨財之所。一說:三歸謂三處采邑。一說:三歸指市租言。今按:第一、第二說,是其僭(ㄐㄧㄢˋ)不知禮。第三、第四、第五說,是其富,皆非不儉。或曰:三歸謂其有三處府第可歸,連下文官事不攝,最為可從。
官事不攝:攝,猶兼義。管仲有府第三處,因事設官,各不兼攝。則其鐘鼓帷(ㄨㄟˊ)帳之不移而具可知。[光案:「鐘鼓帷帳之不移而具可知」,東大版原作「鐘鼓帷帳之不移,而具可知」,聯經版漏植一逗號。當遵東大版。]其美女之充下陳者,亦或三處如一可知。此見管仲之奢侈不儉,亦即其器小易盈,乃一種自滿心理之表現。
然則管仲知禮乎:或人聞孔子言,管仲既非慳吝(ㄑㄧㄢ ㄌㄧㄣˋ),或是知禮,故再問。
樹塞門:古人屏亦稱樹。塞,蔽義。古禮,天子諸侯於門外立屏以別內外,而管仲亦如之。[光案:「管仲亦如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管仲亦如之,」之逗號。改為句號]此見管仲之驕僭(ㄐㄧㄢˋ)不遜,亦其器小易盈之證。
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好,謂好會。古禮兩君相宴,主人酌酒進賓,賓在筵(ㄧㄢˊ)前受爵,飲畢,置虛爵於坫上,此謂反爵。坫,以土築之,可以放器物,為兩君之好有反坫,則可移而徹之。後世改以木製,飾以朱漆,略如今之矮腳几(ㄐㄧ)。賓既反爵於坫,乃於西階上拜謝,主人於東階上答拜,然後賓再於坫取爵,洗之,酌酒獻主人,此謂之酢(ㄗㄨㄛˋ)。主人受爵飲,復放坫上,乃於東階上拜,賓於西階答拜,然後主人再取爵,先自飲,再酌賓,此謂之酬。此反爵之坫,僅天子與諸侯得有之。若君宴臣,僅置爵於兩竹筐之內,此兩竹筐置堂下,不置堂上。今管仲乃大(ㄉㄞˋ)夫,而堂上亦有反爵之坫,安得謂知禮?
管仲相桓公,霸諸侯,孔子盛稱其功業,但又譏其器小,蓋指管仲即以功業自滿。若以管仲比之周公,高下顯見矣。然孔子固非輕視功業,讀者以此章與〈憲問篇〉孔子評管仲章參讀可見。
【白話試譯】
先生說:「管仲的器量真小呀!」或人說:「管仲生活得很儉嗎?」先生道:「管仲有三處家,各處各項職事,都設有專人,不兼攝,那好算儉?」或人說:「那麼管子知禮嗎?」先生說:「國君在大門外有屏,管仲家大門外也有屏。國君宴會,堂上有安放酒杯的土几,管仲宴客也有那樣的土几。若說管仲知禮,誰不知禮呀?」
[p104-106]
63.(二三)3-23
子語(ㄩˋ)魯太師樂(ㄩㄝˋ),曰:「樂(ㄩㄝˋ)其可知也。始作,翕(ㄒㄧˋ)如也。從(ㄗㄨㄥˋ)之,純如也,皦(ㄐㄧㄠˇ)如也,繹(ㄧˋ)如也。以成。」
語魯太師樂:語(ㄩˋ),告也。太師,樂官名。
始作,翕如也:古者樂始作,先奏金,鼓鐘。翕,合義。翕如,謂鐘聲既起,聞者皆翕然振奮,是為樂之始。
從之,純如也:從,亦可讀為縱(ㄗㄨㄥˋ)。鐘聲既作,八音齊奏,樂聲自此放開。純,和諧義。其時器聲人聲,堂上堂下,互相應和,純一不雜,故說純如也。
皦如也:皦,清楚明白義。其時人聲器聲,在一片純和中,高下清濁,金革土匏(ㄆㄠˊ),各種音節,均可分辨明析,故說皦如也。
繹如也:繹,連續義,相生義。是時一片樂聲,前起後繼,絡繹而前,相生不絕,故說繹如也。
以成:一套的樂聲,在如此過程中完成。
或說:樂之開始為金奏,繼之以升歌,歌者升堂唱詩,其時所重在人聲,不雜以器聲,其聲單純,故曰純如也。升歌之後,繼以笙(ㄕㄥ)入,奏笙有聲無辭,而笙音清別,故曰皦如也。於是乃有間(ㄐㄧㄢˋ)歌,歌聲與笙奏間(ㄐㄧㄢˋ)代而作,尋續不絕,故曰繹如也。有此四奏,然後合樂,眾人齊唱,所謂「洋洋乎盈耳」也。如是始為樂成。古者升歌三終,笙奏三終,間歌三終,合樂三終,為一備也。兩說未知孰為本章之正解,今姑采前說。
【白話試譯】
先生告訴魯國的太師官說:「樂的演奏之全部進程是可知了。一開始,是這樣地興奮而振作,跟著是這樣地純一而和諧,又是這樣地清楚而明亮,又是這樣地連緜(ㄇㄧㄢˊ)而流走,樂便這樣地完成了。」
[p107-108]
64.(二四)3-24
儀封人請見(ㄒㄧㄢˋ)[光案:據《中文大辭典》:「見」之讀音有二,尋常之看見、聽見,讀作ㄐㄧㄢˋ。謁見、請見、接見,讀作ㄒㄧㄢˋ。],曰:「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ㄐㄧㄢˋ)也。」從(ㄗㄨㄥˋ)者[光案:據《中文大辭典》:「從」之讀音有六,尋常之順從、服從讀作ㄘㄨㄥˊ。隨行陪從、隨行者陪從者讀作ㄗㄨㄥˋ。]見(ㄒㄧㄢ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於喪(ㄙㄤˋ)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ㄉㄨㄛˊ)。」
儀封人請見:儀,衞邑。[光案:「儀,衞邑」之逗號,東大版原作「儀、衞邑」之頓號。改為逗號]封人,掌封疆之官。孔子過其地,故請見(ㄒㄧㄢˋ)。
至於斯:斯,指儀邑。
從者見之:之,指儀封人。從(ㄗㄨㄥˋ)者,孔子弟子隨行者,見(ㄒㄧㄢˋ)儀封人於孔子。
二三子何患於喪乎:二三子,儀封人呼孔子弟子而語(ㄩˋ)之。喪,失位義。孔子為魯司寇,去之衞,又去衞適陳,儀封人告孔子弟子,不必以孔子之失位為憂。
天將以夫子為木鐸:鐸,大鈴。金口木舌,故稱木鐸。古者天子發布政教,先振木鐸以警眾。今天下無道,天意似欲以夫子為木鐸,使其宣揚大道於天下,故使不安於位,出外周遊。
【白話試譯】
衞國 儀邑的封疆官,請見(ㄒㄧㄢˋ)於孔子,他說:「一向有賢人君子過此,我沒有不見(ㄐㄧㄢˋ)的。」孔子的弟子們領他去見(ㄒㄧㄢˋ)孔子。他出後,對孔子的弟子們說:「諸位,何必憂慮你們先生的失位呢?天下無道久了,天意將把你們夫子當作木鐸,來傳道於天下呀!」[光案:「當作木鐸,來傳道於天下呀!」,東大版原作「當作木鐸(來傳道於天下呀!)。」,有括號,有句號,無逗號。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
[p108-110]
65.(二五)3-25
子謂〈韶〉(ㄕㄠˊ):[光案:「子謂韶:」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子謂韶,」之逗號。]「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光案:「謂武:」之冒號,東大版原作「謂武,」之逗號。]「盡美矣,未盡善也。」
韶:又作(ㄕㄠˊ),作招,舜代樂(ㄩㄝˋ)名。
盡美:指其聲容之表於外者。如樂之音調,舞之陣容之類。
盡善:指其聲容之蘊於內者。乃指樂舞中所涵蘊之意義言。
武:周武王樂名。古說:帝王治國功成,必作樂以歌舞當時之盛況。舜以文德受堯之禪(ㄕㄢˋ),武王以兵力革商之命。故孔子謂舜樂盡美又盡善,武樂雖盡美,未盡善。蓋以兵力得天下,終非理想之最善者。
【白話試譯】
先生說:「〈韶〉樂十分的美了,又是十分的善。〈武〉樂十分的美了,但還未十分的善。」
[p110-111]
66.(二六)3-26
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居上不寬:在上位,主於愛人,故以寬為本。
為禮不敬:為,猶行。行禮以敬為本。
臨喪不哀:臨喪,如臨祭、臨事之臨,猶言居喪。
何以觀之:謂苟無其本,則無可以觀其所行之得失。故居上不寬,則其教令施為不足觀。為禮不敬,則其威儀進退之節不足觀。臨喪不哀,則其擗(ㄆㄧˋ)踴哭泣之數不足觀。或說:本章三句連下,皆指在上位者,臨喪當解作弔喪,茲不取。
【白話試譯】
先生說:「居上位,不能寬以待下,遇行禮時不能敬,臨遭喪事,沒有哀戚,我再把什麼來看察他呢?」
[p111-112]
里仁篇第四
67.(一)4-1
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ㄔㄨˇ)仁,焉得知(ㄓˋ)!」
里仁為美:一說:里,邑也。謂居於仁為美。[光案:「謂居於仁為美」,似有脫誤,查三民版原作「謂居於有仁者之鄉邑為美也」,似較通。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又一說:里,即居義。居仁為美,猶孟子云:「仁,人之安宅也。」今依後說。
擇不處仁:處仁,即居仁、里仁義。[光案:「居仁、里仁義」加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居仁里仁義」之無頓號。]人貴能擇仁道而處,非謂擇仁者之里而處。
焉得知:孔子每仁知(ㄓˋ)兼言。下文云「知(ㄓˋ)者利仁」,若不擇仁道而處,便不得為知(ㄓˋ)。孔子論學論政,皆重禮樂(ㄩㄝˋ),仁則為禮樂之本。孔子言禮樂本於周公,其言仁,則好(ㄏㄠˋ)古敏求而自得之。禮必隨時而變,仁則古今通道。故《論語》編者以〈里仁〉次〈八佾〉之後。凡《論語》論仁諸章,學者所當深玩(ㄨㄢˋ)。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人能居於仁道,這是最美的了。若擇身所處(ㄔㄨˇ)而不擇於仁,那算是知(ㄓˋ)呢?」
[p113-114]
68.(二)4-2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ㄔㄨˇ)約,不可以長處(ㄔㄨˇ)樂(ㄌㄜˋ)。仁者安仁,知(ㄓˋ)者利仁。」
約:窮困義。
安仁:謂安居仁道中。
利仁:知仁之可安,即知仁之為利。此處利字,乃欲有之之義。人之所以為人,主要在心不在境。外境有約有樂,然使己心不能擇仁而處,則約與樂皆不可安。久約則為非,長樂(ㄌㄜˋ)必驕溢矣。仁者,處己處羣,人生一切可久可大之道之所本。仁乃一種心境,亦人心所同有,人心所同欲。桃杏(ㄒㄧㄥˋ)之核亦稱仁,桃杏皆從此核生長;[光案:「生長;」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生長,」之逗號。]一切人事可久可大者,皆從此心生長,故此心亦稱仁。若失去此心,將如失去生命之根核。淺言之,亦如失去其可長居久安之家。故無論外界之約與樂,茍其心不仁,終不可以久安。安仁者,此心自安於仁,如腰之忘帶,足之忘履,自然安適也。利仁者,心知仁之為利,思欲有之。
本章承上章,申述「里仁為美」之意。[光案:「『里仁為美』之意」,東大版原作「里仁為美之意」,「里仁為美」四字無引號。]言若淺而意則深。學者當時時體玩(ㄨㄢˋ),心知有此,而於實際人生中躬修實體之,乃可知其意味之深長。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仁的人,將不能久處在困約中,亦不能久處在逸樂中。只有仁人,自能安於仁道。智人,便知仁道於他有利,而想欲有之了。」[光案:「智人,便知仁道於他有利,而想欲有之了。」,三民版原作「智人,便知仁道於他有利,(而想欲有之了。)」,「而想欲有之了。」六字加小括號。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之。東大版殆漏植此小括號於先,聯經版承之。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俱宜加上小括號。惟,三民版括號外之逗號,似宜一併放入小括號內,而將句號移於小括號外,改為「智人,便知仁道於他有利(,而想欲有之了)。」]
[p114-115]
69.(三)4-3
子曰:「唯仁者能好(ㄏㄠˋ)人,能惡(ㄨˋ)人。」
此章,語更淺而意更深。好(ㄏㄠˋ)人惡(ㄨˋ)人,人孰不能?但不仁之人,心多私欲,因多謀求顧慮,遂使心之所好(ㄏㄠˋ),不能真好(ㄏㄠˋ)。心之所惡(ㄨˋ),亦不能真惡(ㄨˋ)。人心陷此弱點,故使惡(ㄜˋ)人亦得攘(ㄖㄤˊ)臂自在於人羣中,而得人欣羨,為人趨奉。善人轉受冷落疏遠,隱藏埋沒(ㄇㄛˋ)。人羣種種苦痛罪惡,胥(ㄒㄩ)由此起。究其根源,則由人之先自包藏有不仁之心始。若人人能安仁利仁,,使仁道明行於人羣間,則善人盡得人好(ㄏㄠˋ),而善道光昌;[光案:「善道光昌;」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善道光昌,」之逗號。改作分號]惡(ㄜˋ)人盡得人惡(ㄨˋ),而惡(ㄜˋ)行匿迹。人人能真有其好惡(ㄏㄠˋ ㄨˋ),而此人羣亦成一正義快樂之人羣。主要關鍵,在人心之能有其好惡(ㄏㄠˋ ㄨˋ),則人心所好(ㄏㄠˋ)自然得勢,人心所惡(ㄨˋ)自不能留存。此理甚切(ㄑㄧㄝˋ)近,人人皆可反躬自問,我之於人,果能有真好(ㄏㄠˋ)真惡(ㄨˋ)否?我心所好惡(ㄏㄠˋ ㄨˋ)之表現在外者,果能一如我心內在之所真好(ㄏㄠˋ)真惡(ㄨˋ)否?此事一經反省,各可自悟,而人道之安樂光昌,必由此始。此章陳義極親切,又極宏遠。極平易,又極深邃。人人能瞭解此義,人人能好惡(ㄏㄠˋ ㄨˋ)人,則人道自臻(ㄓㄣ)光明,風俗自臻(ㄓㄣ)純美。此即「仁者必有勇」之說。
人心為私欲所障蔽,所纏縛(ㄈㄨˊ),於是好惡(ㄏㄠˋ ㄨˋ)失其正,有「好(ㄏㄠˋ)之欲其生,惡(ㄨˋ)之欲其死」者,[光案:「有『好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者」,東大版原作「有好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者」,「好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十字無引號。]此又不能好惡(ㄏㄠˋ ㄨˋ)之一徵。惟仁者其心明通,乃始能好(ㄏㄠˋ)人惡(ㄨˋ)人。此又「仁者必有知(ㄓˋ)」之說。[光案:「此又『仁者必有知』之說」,東大版原作「此又仁者必有知之說」,「仁者必有知」五字無引號。]知(ㄓˋ)勇之本皆在仁,不仁則無知(ㄓˋ)無勇,惡(ㄨ)[光案:此「惡」同「烏」,何義。]能好惡(ㄏㄠˋ ㄨˋ)?並好惡(ㄏㄠˋ ㄨˋ)而不能,此真人道之至可悲矣。
本章當與上章連看。不仁之人,處困境,不能安。處樂境,亦不能安。心所喜,不能好(ㄏㄠˋ)。心所厭,不能惡(ㄨˋ)。循至其心乃不覺有好惡(ㄏㄠˋ ㄨˋ)。其所好惡(ㄏㄠˋ ㄨˋ),皆不能得其正。人生種種苦痛根源,已全在此兩章說出。能明得此兩章之涵義,其人即是一智人,一勇者。然此兩章陳義雖深,卻近在我心,各人皆可以此反省,以此觀察他人,自將無往而不見此兩章陳義之深切著(ㄓㄨㄛˊ)明。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只有仁者,能真心地喜好(ㄏㄠˋ)人,也能真心地厭惡(ㄨˋ)人。」
[p116-117]
70.(四)4-4
子曰「茍志於仁矣,無惡(ㄨˋ)也。」
志,猶云存心。志於仁,即存心在仁。此章惡字有兩解。一讀如好惡(ㄏㄠˋ ㄨˋ)之惡(ㄨˋ),此緊承上章言。上章謂「惟仁者能好(ㄏㄠˋ)人能惡(ㄨˋ)人」。[光案:「上章謂『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東大版原作「上章謂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九字無引號。]然仁者必有愛心,故仁者之惡(ㄨˋ)人,其心仍出於愛。惡(ㄨˋ)其人,仍欲其人之能自新以反於善,是仍仁道。故仁者惡(ㄨˋ)不仁,其心仍本於愛人之仁,非真有所惡(ㄨˋ)於其人。若真有惡(ㄨˋ)人之心,又何能好(ㄏㄠˋ)仁乎?故上章能好(ㄏㄠˋ)人能惡人,乃指示人類性情之正。此章「無惡(ㄨˋ)也」,乃指示人心大公之愛。必兼看此兩章,乃能明白上章涵義深處。
又一說:此章惡字讀如善惡(ㄜˋ)之惡(ㄜˋ)。大義仍如前釋。蓋仁者愛人,存心於愛,可以有過,不成惡(ㄜˋ)。今姑從前說。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只要存心在仁了,他對人,便沒有真所厭惡(ㄨˋ)的了。」
[p118-119]
71.(五)4-5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ㄨˋ)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ㄨ)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得之不處也:處,安住義。「得之」二字或連上讀,[光案:「『得之』二字」,東大版原作「得之二字」,「得之」二字無引號。]則疑若有以不道得之之嫌。連下讀,則偶而得之之意自顯。
得之不去也:去,違離義。富貴貧賤,有非求而得之者。若在己無應得此富貴之道,雖富貴,君子將不安處。若在己無應得此貧賤之道,雖貧賤,君子將不求去。君子所處惟仁,所去惟不仁,若求得富貴,去貧賤,斯將為不仁之人矣。
去仁惡乎成名:常人富貴則處,貧賤則去。君子仁則處,不仁則去。君子之名成於此。若離於仁,惡(ㄨ)乎成君子之名?
無終食之間違仁:終食之間,謂一頓飯時。違,離去義。無終食之間違仁,是無時無刻違仁。
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兩「是」字指仁。[光案:「兩『是』字指仁」,東大版原作「兩是字指仁」,「是」字無引號。]造次,匆促急遽(ㄐㄩˋ)之時。顛沛,顛仆(ㄆㄨ)困頓之時。於此之際而不違仁,故知君子無時無刻違仁。
《論語》最重言仁。然仁者人心,得自天賦,自然有之。故人非求仁之難,擇仁安仁而不去之為難。慕富貴,厭貧賤。處常境而疏忽,遭變故而搖移。人之不仁,非由於難得之,乃由於輕去之。惟君子能處一切境而不去仁,在一切時而無不安於仁,故謂之君子。此章仍是「里仁為美」之意。[光案:「『里仁為美』之意」,東大版原作「里仁為美之意」,「里仁為美」四字無引號。]而去仁之說,學者尤當深玩(ㄨㄢˋ)。
或說:「君子去仁」以下二十七字當自為一章。[光案:「『君子去仁』以下」,東大版原作「君子去仁以下」,「君子去仁」四字無引號。]今仍連上節作一章說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富與貴,人人所欲,但若不以當得富貴之道而富貴了,君子將不安處此富貴。貧與賤,人人所惡(ㄨˋ),但若不以當得貧賤之道而貧賤了,君子將不違去此貧賤。君子若違去了仁,又那得名為君子呀!君子沒有一頓飯的時間違去仁。匆促急遽(ㄐㄩˋ)之時仍是仁,顛仆(ㄆㄨ)困頓之時同樣仍是仁。」
[p119-121]
72.(六)4-6
子曰:「我未見好(ㄏㄠˋ)仁者,惡(ㄨˋ)不仁者。好(ㄏㄠˋ)仁者,無以尚之。惡(ㄨˋ)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好仁者無以尚之:好(ㄏㄠˋ)仁者喜愛於仁道。尚,加義。「無以尚之」有兩解。[光案:「『無以尚之』有兩解」,東大版原作「無以尚之有兩解」,「無以尚之」四字無引號。]一說:其心好(ㄏㄠˋ)仁,更無可以加在仁道之上之事物存其心中。又一說:其心好(ㄏㄠˋ)仁,為德之最上,更無他行可以加之。今從前解。
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其心誠能惡(ㄨˋ)不仁,其人亦即是仁人,因其能不使不仁之事物行為加乎其身。好惡(ㄏㄠˋ ㄨˋ)只是一心,其心好(ㄏㄠˋ)仁,自將惡(ㄨˋ)不仁。其心惡(ㄨˋ)不仁,自見其好(ㄏㄠˋ)仁。孔子言,未見此等好(ㄏㄠˋ)仁惡(ㄨˋ)不仁之人。或分好(ㄏㄠˋ)仁、惡(ㄨˋ)不仁作兩等人說之,[光案:「或分好仁、惡不仁作兩等人說之」,東大版原作「或分好仁惡不仁作兩等人說之」,無頓號。]謂如顏子、明道是好(ㄏㄠˋ)仁,孟子、伊川是惡(ㄨˋ)不仁。[光案:「顏子、明道是好仁,孟子、伊川是惡不仁」,東大版原作「顏子 明道是好仁,孟子 伊川是惡不仁」,無二頓號。]惡(ㄨˋ)不仁者,露些圭(ㄍㄨㄟ)角芒刃,易得人嫌。二者間亦稍有優劣。今按:《論語》多從正面言好(ㄏㄠˋ),少從反面言惡(ㄨˋ)。然好惡(ㄏㄠˋ ㄨˋ)終是一事,不必細分。
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仁者,人心。然必擇而安之,久而不去,始可成德,故仁亦有待於用力。惟所需於用力者不難,因其用力之處即在己心,即在己心之好惡(ㄏㄠˋ ㄨˋ),故不患力不足。然孔子亦僅謂人人可以用力於仁,並不謂用了一天力,便得為仁人。只說用一天力即見一天功,人自不肯日常用力,故知非力不足。又既是心所不好(ㄏㄠˋ),自不肯用力為之。雖一日之短暫,人自不願為其所不好(ㄏㄠˋ)而用力。故因說未見有好(ㄏㄠˋ)仁惡(ㄨˋ)不仁者,而說及未見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者。
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蓋,疑辭。此兩句有兩解。一說:謂或有肯用力而力不足者。孔子不欲輕言仁道易能,故又婉言之,仍是深歎於人之未肯用力。此處「未之見」乃緊承上句「未見力不足者」來。另一說:謂或有肯一日用力於仁者,惜己未之見,此「有」字緊承上文「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語來。兩解均可通。然謂未見有肯一日用力於仁者,辭氣似過峻,今從前解。蓋孔子深勉人之能用力於仁。
此章孔子深歎世人不知所以為仁之方。為仁之方,主要在己心之好惡(ㄏㄠˋ ㄨˋ)。己心真能好(ㄏㄠˋ)仁惡(ㄨˋ)不仁,則當其好惡(ㄏㄠˋ ㄨˋ)之一頃,而此心已達於仁矣,焉有力不足之患?常人雖知重仁道,而多自諉(ㄨㄟˇ)為力不足,此乃誤為仁道在外,不知即在己心之好惡(ㄏㄠˋ ㄨˋ)。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沒有見到喜好(ㄏㄠˋ)於仁和憎惡(ㄗㄥ ㄨˋ)於不仁的人。若果喜好(ㄏㄠˋ)於仁了,他自會覺得世上更沒有事物能勝過於仁的了。若能憎惡(ㄗㄥ ㄨˋ)於不仁,那人也就是仁人了,因他將不讓那些不仁的事物加在他身上。真有人肯化一天之力來用在仁上嗎?我沒見過力有不足的。或許世上真有苦力不足的人,但我終是未見啊。」
[p121-123]
73.(七)4-7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
各於其黨:黨,類義。人之有過,各有黨類,如君子過於厚,小人過於薄。君子過於愛,小人過於忍。過厚、過愛非惡(ㄜˋ),皆不好(ㄏㄠˋ)學之過。
觀過斯知仁:[光案:「觀過斯知仁」無逗號,依正文宜改作「觀過,斯知仁」有逗號。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功者人所貪,過者人所避。故於人之過,尤易見真情。如子路喪姊,期而不除,孔子非之。子路曰:「不幸寡兄弟,不忍除之。」昔人以此為觀過知仁之例。或引此章作觀過斯知人,亦通。
本章「人之過也」,唐以前本「人」或作「民」,舊解因謂本章為蒞(ㄌㄧˋ)民者言。如耕夫不能書,非其過,故觀過當恕,即此觀過之人有仁心矣。此實曲解,今不從。
又按:《論語》言仁,或指心,或指德。本章觀過知仁,謂觀於其人之過,可以知其心之有仁,非謂成德之仁。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人的過失,各分黨類。只觀其人之過失處,便知其人心中仁的分數了。」
[p123-124]
74.(八)4-8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道,人生之大道。人生必有死,死又不可預知。正因時時可死,故必急求聞道。否則生而為人,不知為人之道,豈不枉了此生?若使朝聞道,夕死即不為枉活。因道亙(ㄍㄥˋ)古今,千萬世而常然,一日之道,即千萬世之道。故若由道而生,則一日之生,亦猶夫(ㄈㄨˊ)千萬世之生矣。本章警策人當汲汲(ㄐㄧˊ)以求道。《石經》「可矣」作「可也」,也字似不如矣字之警策。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人若在朝上得聞道,即便夕間死,也得了。」
[p124-125]
75.(九)4-9
子曰:「士志於道,而恥惡(ㄜˋ)衣惡(ㄜˋ)食者,未足與議也。」
士在孔子時,乃由平民社會升入貴族階層一過渡的身分(ㄈㄣˋ)。來學於孔子之門者多未仕,故孔子屢言士,子貢 子張亦問士,皆討論此士之身分在當時社會立身處世之道。孔子在中國歷史上,為以平民身分在社會傳教之第一人。但孔子之教,在使學者由明道而行道,不在使學者求仕而得仕。若學者由此得仕,亦將藉仕以行道,非為謀個人生活之安富尊榮而求仕。故來學於孔子之門者,孔子必先教其「志於道」,[光案:「必先教其『志於道』」,東大版原作「必先教其志於道」,「志於道」三字無引號。]即是以道存心。茍如此,而其人仍以一己之惡(ㄜˋ)衣惡(ㄜˋ)食為恥,孔子曰:「是亦未足與議矣。」蓋道關係天下後世之公,衣食則屬一人之私,其人不能忘情於一己衣食之美惡(ㄜˋ),豈能為(ㄨㄟˋ)天下後世作大公之計而努力以赴之?此等人,心不乾淨,留有許多齷齪(ㄨㄛˋ ㄔㄨㄛˋ)渣滓(ㄓㄚ ㄗˇ)。縱有志,亦是虛志。道不虛行,故未足與議。有志之士,於此章極當深玩(ㄨㄢˋ),勿以其言淺而忽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士,既有志於道了,還覺得自己惡衣惡食為可恥,那便不足與議了。」
[p125-126]
76.(一0)4-10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ㄉㄧˊ)也,無莫也,義之與比(ㄅㄧˋ)。」
無適也:適字有兩解,[光案:「適字有兩解,」之逗號,東大版原作「適字有兩解。」之句號。改為逗號]一專主義,讀丁歷反。如云「吾誰適(ㄉㄧˊ)從」。[光案:「如云『吾誰適從』」,東大版原作「如云吾誰適從」,「吾誰適從」四字無引號。]又說:適通敵,無適(ㄉㄧˊ),即無所敵反義。
無莫也:莫字亦有兩解。一、不肯義,與專主對。既無專主,亦無不肯,猶云無可無不可。一、通慕,愛慕義,與敵反義對。既無敵反,亦無親慕,猶云無所厚薄。
義之與比:比字亦可有兩解。一從也,一親也。
本章君子之於天下,天下二字,可指人言,亦可指事言。若從適、莫、比三字之第一解,則指事為允。若從適、莫、比三字之第二解,則指人為允。兩解俱可通,義蘊亦相近。然就「義之與比」一語,[光案:「『義之與比』一語」,東大版原作「義之與比一語」,「義之與比」四字無引號。]則以指事說為之為宜。[光案:「指事說為之為宜」,據東大本乃「指事說之為宜」,此處誤衍ㄧ「為」字,當遵東大版。]孟子稱:「禹、稷(ㄐㄧˋ)、顏回同道。」[光案:「孟子稱:『禹、稷、顏回同道。』」,東大版原作「孟子稱禹、稷、顏回同道。」,「禹、稷、顏回同道。」六字加冒號及引號。及引號]今日仕則過門不入,明日隱則簞(ㄉㄢ)瓢陋巷,無可無不可,即「義之與比」。[光案:「即『義之與比』」,東大版原作「即義之與比」,「義之與比」四字無引號。]
本篇重言仁。前兩章言道,即仁之道。此章又特言義,仁偏在宅心,義偏在應務。仁似近內,義似近外。此後孟子常以「仁義」連說,[光案:「常以『仁義』連說」,東大版原作「常以仁義連說」,「仁義」二字無引號。]實深得孔子仁禮、兼言仁知(ㄓˋ)兼言之微旨。[光案:「仁禮兼言、仁知兼言」,東大版原作「仁禮兼言仁知兼言」無頓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對於天下事,沒有一定專主的,也沒有一定反對的,只求合於義便從。」
[p127-128]
77.(一一)4-11
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
懷德,懷土:懷,思念義。德,指德性。土,謂鄉土。小人因生此鄉土,故不忍離去。君子能成此德性,亦不忍違棄。
懷刑,懷惠:刑,刑法。惠,恩惠。君子常念及刑法,故謹於自守。小人常念及恩惠,故勇於求乞。
本章言君子小人品格有不同,其常所思念懷慮亦不同。或說:此章君子小人指位言。若在上位之君子能用德治,則其民安土重遷而不去。若在上者用法治,則在下者懷思他邦之恩澤而輕離。此解亦可通。然就文理,似有增字作解之嫌,今從前解。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常懷念於德性,小人常懷念於鄉土。君子常懷念到刑法,小人常懷念到恩惠。」
[p128-129]
78.(一二)4-12
子曰:「放(ㄈㄤˇ)於利而行,多怨。」
放於利而行:放字有兩解。一、放縱義。謂放縱自己在謀利上。一、依倣(ㄈㄤˇ)義。謂行事皆依照利害計算。今從後解。
多怨:此怨字亦可有兩解。一、人之怨己,舊解都主此。惟《論語》教人,多從自己一面說。若專在利害上計算,我心對外將不免多所怨。孔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若行事能依仁道,則不論利害得失,己心皆可無怨。此怨字,當指己心對外言。放(ㄈㄤˇ)於利而行多怨,正與求仁得仁則無怨,其義對待相發。
《論語》有專指人事之某一面言,而可通之全體者,[光案:「通之全體者,」之逗號,東大版原作「通之全體者。」之句號。改為逗號]亦有通指人事全體言,而可用以專指者。舊說亦謂此章乃專對上位者言。[光案:「乃專對上位者言」,東大版原作「乃專對在上位者言」,聯經版漏植一「在」字。當據東大版補上。]謂在上者專以謀利行事,則多招民眾之怨。義亦可通。但孔子當時所說,縱是專指,而義既可通於人事之其他方面者,讀者仍當就其可通之全量而求之,以見其涵義之弘大而無礙。[光案:「弘大而無礙。」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弘大而無礙,」之逗號。改為句號]此亦讀《論語》者所當知。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切依照着利的目的來行事,自己心上便易多生怨恨。」[光案:「自己心上便易多生怨恨」,三民版原作「(自己心上)便易多生怨恨」,「自己心上」四字加小括號。]
[p129-130]
79.(一三)4-13
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禮必兼雙方,又必外敬而內和。知敬能和,斯必有讓。故讓者禮之質。為國必有上下之分,但能以禮治,則上下各有敬,各能和,因亦能相讓。何有,猶言有何難。
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不能以禮讓為國,則上下不敬不和,其極必出於相爭。禮豈果為上下相爭之工具?如禮何者,猶言把禮怎辦?言其縱有禮,其用亦終不得當(ㄉㄤˋ)。自秦以下,多以尊君卑臣為禮,此章「如禮何」之歎,彌見深切。尊君卑臣,又豈「禮讓為國」之義。[光案:「此章『如禮何』之歎,彌見深切。尊君卑臣,又豈『禮讓為國』之義」,東大版原作「此章如禮何之歎,彌見深切。尊君卑臣,又豈禮讓為國之義」,「如禮何」及「禮讓為國」二處無引號。]
本章言禮治義。孔子常以仁禮兼言,此章獨舉「讓」字。[光案:「此章獨舉『讓』字」,東大版原作「此章獨舉讓字」,「讓」字無引號。]在上者若誤認禮為下尊上,即不免有爭心,不知禮有互讓義,故特舉為說。所舉愈切實,所誡愈顯明。
【白話試譯】
先生說:「若能以禮讓來治國,那還有什麼困難呢?若不能以禮讓來治國,那又把禮怎辦呢?」
[p131-132]
80.(一四)4-14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
位,職位。古人議事有朝(ㄓㄠ)[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讀作ㄓㄠ。]會。有官守者,遇朝(ㄓㄠ)會則各立於其位。己無才德,將何以立於其位?有知己之才德者,將可援之入仕。患無位,則患莫己知。求為可知,即先求所以立於其位之才德。
此章言君子求其在我。不避位,亦不汲汲(ㄐㄧˊ)於求位。若徒以恬澹(ㄉㄢˋ)自高,亦非孔門求仁行道經世之實學。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要愁得不到職位,該愁自己拿什麼來立在這位上。不要愁沒人知道我,該求我有什麼可為人知道的。」
[p132-133]
81.(一五)4-15
子曰:「參(ㄕㄣ)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ㄨㄟˇ)。」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ㄧㄝˊ)?」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參乎:參,曾子名。呼其名,欲有所告。
吾道一以貫之:貫,串義,亦通義。如以繩穿物。孔子言道雖若所指繁多,實可會通,歸於一貫。
唯:應辭。直應曰唯(ㄨㄟˇ),不再問。曾子自謂已明孔子意。
門人問曰:門人,孔子之門人。時同侍孔子,聞其言,不明所指,俟孔子出,問於曾子。或說:子出,當是孔子往曾子處,曾子答而孔子出戶去。門人,曾子弟子。今按:《論語》,孔子弟子皆稱門人,非孔子之弟子則異其辭。孔門高第,曾子年最少,孔子存時,曾子未必有弟子。蓋曾子與諸弟子同侍於孔子,孔子有事離坐暫出。
何謂也:也,通邪(ㄧㄝˊ)。疑問辭。
忠恕而已矣:盡己之心以待人謂之忠,推己之心以及人謂之恕。人心有相同,己心所欲所惡(ㄨˋ),與他人之心所欲所惡(ㄨˋ)[光案:「他人之心所欲所惡」,東大版原作「他人之心之所欲所惡」,聯經版漏植一「之」字。當據東大版補上。],無大懸殊。故盡己心以待人,不以己所惡(ㄨˋ)者施於人。忠恕之道即仁道,其道實一本之於我心,而可貫通之於萬人之心,乃至萬世以下人之心者。而言忠恕,則較言仁更使人易曉。因仁者至高之德,而忠恕則是學者當下之工夫,人人可以盡力。
解《論語》,異說儘多。尤著(ㄓㄨˋ)者,則為漢 宋之兩壁壘。而此章尤見雙方之歧見。孔子告曾子以一貫之說,曾子是一性格敦篤人,自以其平日盡心謹慎所經驗者體認之,當面一唯(ㄨㄟˇ),不再發問。《中庸》曰:「忠恕違道不遠。」孔子亦自言之,曰:「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光案:「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東大版原作「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無逗號。改加逗號]曾子以忠恕闡釋師道之一貫,可謂雖不中(ㄓㄨㄥˋ)不遠矣。若由孔子自言之,或當別有說。所謂仁者見仁,知(ㄓˋ)者見知(ㄓˋ)。讀者只當認此章乃曾子之闡述其師旨,如此則已。曾子固是孔門一大弟子,但在孔門屬後輩。孔子歿(ㄇㄛˋ)時,曾子年僅二十有七,正值孔子三十而立之階段。孔子又曰:「參(ㄕㄣ)也魯」,是曾子姿性較鈍,不似後代禪宗所謂「頓悟」之一派。只看「吾日三省吾身」章,[光案:「所謂『頓悟』之一派。只看『吾日三省吾身』章」,東大版原作「所謂頓悟之一派。只看吾日三省吾身章」,「頓悟」及「無日三省吾身」二處無引號。]可見曾子平日為學,極盡心,極謹慎,極篤實。至其臨死之際,尚猶戰戰兢兢(ㄐㄧㄥ),告其門弟子,謂「我知免夫(ㄈㄨˊ)」。此其平日盡心謹慎之態度可見。此章正是其平日盡心謹慎之所心得。宋儒因受禪宗秘密傳心故事之影響,以之解釋此章,認為曾子一「唯」(ㄨㄟˇ),正是他當時直得孔子心傳。此決非本章之正解。但清儒力反宋儒,解「貫」字為行事義。[光案:「解『貫』字為行事義」,東大版原作「解貫字為行事義」,「貫」字無引號。]一以貫之,曲說成一以行之,其用意只要力避一「心」字。[光案:「其用意只要力避一『心』字」,東大版原作「其用意只要力避一心字」,「心」字無引號。]不知忠恕固屬行事,亦確指心地。必欲避去一心字,則全部《論語》多成不可解。門戶之見,乃學問之大戒。本書只就《論語》原文平心解釋,後儒種種歧見,不務多引,偶拈(ㄋㄧㄢˇ)此章為例。讀者如欲由此博稽羣籍,則自非本書用意所欲限。
又按: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此後孟子曰:「堯 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此正可以見學脈。然謂一部《論語》,只講孝弟忠恕,終有未是。此等處,學者其細參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參(ㄕㄣ)啊!我平日所講的道,都可把一個頭緒來貫串着。」曾子應道:「唯(ㄨㄟˇ)。」先生出去了,在座同學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呀?」曾子說:「先生之道,只忠恕二字便完了。」
[p133-136]
82.(一六)4-16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喻,曉義。君子於事必辨其是非,小人於事必計其利害。用心不同,故其所曉瞭亦異。
或說:此章君子小人以位言。董仲舒有言:[光案:「有言:」之冒號,東大版原作「有言,」之逗號。改為冒號]「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ㄉㄞˋ)夫之意也。明明求財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乃此章之確解。今按:董氏之說,亦謂在上位者當喻於仁義,在下位者常喻於財利耳。非謂在下位者必當喻於財利,在上位者必自喻於仁義也。然則在下位而喻於義者非君子乎?在上位而喻於利者非小人乎?本章自有通義,而又何必拘守董氏之言以為解。
又按:宋儒陸象山於白鹿洞講此章,曰:「人之所喻,由於所習,所習由於所志。」於此章喻字外特拈出「習」字「志」字,[光案:「特拈出『習』字『志』字」,東大版原作「特拈出習字志字」,「習」及「志」二處加引號。]可謂探本之見。讀者當以此章與「君子上達小人下達」章合參[光案:參見本書p518,憲問篇第二四章。]。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所瞭解的在義,小人所瞭解的在利。」
[p136-137]
83.(一七)4-17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齊,平等義。思齊,思與之平,願己亦有此賢。內自省,內心自反省,懼己亦有此不賢。此章見與人相處,無論其人賢不賢,於己皆有益。若見賢而忌憚(ㄉㄢˋ)之,見不賢而譏輕之,則惟害己德而已。又此章所指,不僅於同時人為然,讀書見古人之賢,亦求與之齊。見其不賢,亦以自省。則觸發更廣,長進更易。
又按:此章當與「三人行必有我師」章合參。[光案:「與『三人行必有我師』章合參」,東大版原作「與三人行必有我師章合參」,「三人行必有我師」七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遇見賢人,當思與之齊等,遇見不賢之人,當自反省莫要自己亦和他一般。」[光案:「當自反省莫要自己亦和他一般。」,三民版原作「當自反省,(莫要自己亦和他一般。)」,「莫要自己亦和他一般。」九字加小括號。]
[p137-138]
84.(一八)4-18
子曰:「事父母,幾(ㄐㄧ)諫(ㄐㄧㄢˋ),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幾諫:幾(ㄐㄧ),微義。諫,規勸義。父母有過,為子女者惟當微言諷(ㄈㄥ)勸,所謂下氣怡色柔聲以諫。又說:幾者,初見端倪(ㄋㄧˊ)義。父母子女日常相處,父母有過,當從其端倪初露,便設法諫勸。然就文義言,此當云「以幾諫」,不當云「幾諫」。[光案:「此當云『以幾諫』,不當云『幾諫』」,東大版原作「此當云以幾諫,不當云幾諫」,「以幾諫」、「幾諫」二處無引號。]今從前解。
見志不從,又敬不違:所謂幾(ㄐㄧ)諫,僅微見己志而已,不務竭言。若父母不從,仍當起敬起孝,不違逆。待父母心氣悅懌(ㄧˋ),再相(ㄒㄧㄤˋ)機進諫。舊解謂見父母之志不從,[光案:「舊解謂見父母之志不從」之無逗號,東大版原作「舊解,謂見父母之志不從」之有逗號。當遵東大版補上。]則只「不從」二字已足,且當云「意不從」,不當云「志不從」。[光案:「『不從』二字已足,且當云『意不從』,不當云『志不從』」,「不從二字已足,且當云意不從,不當云志不從」,東大版原作「不從」、「意不從」、「志不從」三處無引號。]故知見志,指子女自表己志。為子女者僅自表己志,即是不明爭是非,亦即幾諫之意。若如上述又一解,父母之過,初露端倪,尚未發為行為,故云見父母有不從之志,然連下文「又敬不違,勞而無怨」兩語,[光案:「勞而無怨」之「無」字,似當據正文改作「不」字,作「勞而不怨」。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終不如上解之貼切。今不從。
不違亦可有兩解:一是不違其父母,二是不違其原初幾(ㄐㄧ)諫之意。既恐唐突以觸父母之怒,又務欲置父母於無過之地,此見孝子之深愛。然敬是敬父母,則不違當以不違父母為是。
勞而不怨:勞,憂義。子女見父母有過,當憂不當怨。或說勞,勞苦義。諫不從,當反復再諫,雖勞而不怨。然此反復再諫,仍當是幾諫,則乃操心之勞,仍是憂義。
此章見父子家人相處,情義當兼盡。為子女者,尤不當自處於義,而傷對父母之情。若對父母無情,則先自陷於大不義。[光案:「先自陷於大不義。」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先自陷於大不義,」之逗號。改為句號]故必一本於至情以冀父母之終歸於義。如此,操心甚勞,然求至情大義兼盡,則亦惟有如此。茍明乎此,自無可怨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子女奉事父母,若父母有過當微婉而諫,[光案:「若父母有過當微婉而諫」,三民版原作「(若父母有過)當微婉而諫」,「若父母有過」五字加小括號。]把自己志意表見了,若父母不聽從,還當照常恭敬,不要違逆,且看機會再勸諫,[光案:「不要違逆,且看機會再勸諫,」,三民版原作「不要違逆,(且看機會再勸諫,)」,「且看機會再勸諫,」七字加小括號。]雖如此般操心憂勞,也不對父母生怨恨。」
[p138-140]
85.(一九)4-19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遠遊,指遊學、遊宦(ㄏㄨㄢˋ)。遠方從師,或向遠方謀職,皆須長時間從事。顧念父母之孝養,故不汲汲(ㄐㄧˊ)也。方,位所義。方位定,纔知方向。如已告往甲地,不更他適。上句已言不遠遊,下句亦指遠遊可知。有須遠遊,則必有一定的地方。而近遊之須有方位,亦可推知。既有方位,父母有事,召(ㄓㄠˋ)之必知處。此章亦言孝道。古時交通不便,音訊難達。若父母急切有故,召(ㄓㄠˋ)之不得,將遺父母終天之恨。孝子顧慮及此,故不遠遊。今雖天涯若比(ㄅㄧˋ)鄰,然遠遊者亦必音訊常通,使家人思念常知其處。則古今人情,亦不相遠。讀者於此等處,當體諒古人之心情,並比較今昔社會之不同。不當居今笑古,徒自陷於輕薄。
【白話試譯】
先生說:「父母在時,不作遠行。若不得已有遠行,也該有一定的方位。」
[p140-141]
86.(二0)4-20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此章重(ㄔㄨㄥˊ)出,已見〈學而篇〉[光案:參見本書p19。]。當是弟子各記孔子之言,而詳略不同。蓋〈學而篇〉一章乃言觀人之法,此章言孝子之行;[光案:「孝子之行;」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孝子之行,」之逗號。]而此章前後皆論事父母之道,故復出。
[p141]
87.(二一)4-21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知,猶識(ㄓˋ)也。常記在心之義。喜者,喜其壽。懼者,懼其來日之無多。喜懼一時並集,不分先後。或說:父母之年,子女無時不當知。或父母年尚彊(ㄑㄧㄤˊ),然彊健之時不可多得。或喜其壽考,而衰危已將至。此說亦有理。但讀書不當一意向深處求,不如上一說,得孝子愛日之大常。
此章描寫孝子心情,甚當玩(ㄨㄢˋ)味。惟其憂樂之情深,故喜懼之心篤。
以上四章皆言孝。孝心即仁心。不孝何能仁?當知能對別人有同情,能關切,此乃人類心情之最可寶貴者。孔子特就孝道指點人心之仁。人當推廣孝心以達於仁,若以自私之心對父母,處家庭,初視若亦無違孝道,然心不仁,亦將不孝。此心是一,即仁便是孝,即孝便是仁,非謂仁孝可有先後之分別。
【白話試譯】
先生說:「父母的年歲,不可不常記在心呀!叫你一想到,又是歡喜,又是憂懼。」[光案:「叫你一想到,又是歡喜,又是憂懼」,三民版原作「(叫你一想到),又是歡喜,又是憂懼」,「叫你一想到」五字加小括號。]
[p142-143]
88.(二二)4-22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言之不出,不輕出也。躬,指躬行。逮,及也。躬行不及,徒自輕言,事屬可恥。本章誡學者當訥(ㄋㄚˋ)於言而敏於行(ㄒㄧㄥˋ)。舉古人,所以警今人也。或以「言」指著述,然用「出」字,[光案:「或以『言』指著述,然用『出』字」,東大版原作「或以言指著述,然用出字」,「言」、「出」二處無引號。]當指言語為是,今不從。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古人不肯輕易出言,因怕自己行為追不上,那是一件可恥的事呀!」
[p143]
89.(二三)4-23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
約,檢束義。收歛,不放縱。着實,不浮泛。凡謹言慎行皆是約。處財用為儉約。從事學問事業為守約。鮮,少也。人能以約自守,則所失自少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由檢約而差失的很少了。」
[p144]
90.(二四)4-24
子曰:「君子欲訥(ㄋㄚˋ)於言而敏於行(ㄒㄧㄥˋ)。」
訥,遲鈍義。敏,勤捷義。敏訥雖若天資,亦由習。輕言矯之以訥,行緩勵之以敏,此亦變化氣質,君子成德之方。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君子,常想說話遲鈍些,而做事敏捷些。」
[p144-145]
91.(二五)4-25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
鄰,親近義。德字有兩說。一指修德言。人不能獨修成德,必求師友夾輔。一指有德言。有德之人縱處衰亂之世,亦不孤立,必有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之鄰,如孔子之有七十二弟子。今采下一說。
【白話試譯】
先生說:「有德之人,決不會孤立,必然有來親近他的人。」
[p145-146]
92.(二六)4-26
子游曰:「事君數(ㄕㄨㄛˋ),斯辱矣。朋友數(ㄕㄨㄛˋ),斯疏矣。」
此數字有兩讀:一讀色角反。[光案:音ㄕㄨㄛˋ。]偪(ㄅㄧ)促義,又煩瑣義。一讀世主反,[光案:音ㄕㄨˇ。]數(ㄕㄨˇ)說義。事君交友,見有過,勸諫偪促,或過於煩瑣,必受辱,或見疏。或求親[光案:此「親」之「」字從目,東大版之「暱」從日。據《中文大辭典》:「暱,親近也。《說文》:『暱、日近也、从日匿聲。』」,又:「,小目也。《集韻》:『、小目。』」若然,聯經版為誤植,當改依東大版之「暱」。]於君友,以偪促煩瑣求之,亦必受辱,或見疏。若依數(ㄕㄨˇ)說義,於君友前數說己勞己長,或數說君友之短及其不是,亦將受辱見疏。今采前一讀。
本章以君友連言,見五倫中此兩倫為相近。古稱此兩倫以人合。夫婦、父子、兄弟三倫屬於家庭,古稱以天合。夫婦本以人合。故孔子常言孝弟,專就父子、兄弟兩倫純以天合者,珍重其相互間之親情,建其道以為人羣相處之本。然兄弟亦有時如朋友,《論語》中頗多兄弟朋友連言。則五倫中惟父子一倫,乃純以天合,故孔門特重言孝。其他四倫,君臣、朋友、夫婦、兄弟,亦可謂都屬社會關係。惟父子一倫,則與生俱來,本於自然,又兼有世代之綿延,天人之際,意義最深。而世界各大宗教,皆不言孝,不重歷史綿延。如是則社會無深度,而人生短暫,失其意義。故各宗教莫不帶有出世之心情。尊天抑人,事所宜然。
本篇二十六章多言仁,其中數章特言孝,最後子游此一章,專言君臣、朋友,亦仁道中之一節,故編者特以附本篇之末。讀者試通玩(ㄨㄢˋ)此二十六章,而求其相互間之關係,與其關係之各不同,庶於孔門所言仁道,有更深之瞭解。
【白話試譯】
子游說:「事君太偪(ㄅㄧ)促,太瑣屑(ㄒㄧㄝˋ),便會受辱了。交友太偪(ㄅㄧ)促,太瑣屑,便會見疏了。」
[p146-147]
公冶長篇第五
93.(一)5-1
子謂公冶長:「可妻(ㄑㄧˋ)也。雖在縲絏(ㄌㄟˊ ㄒㄧㄝˋ)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ㄑㄧˋ)之。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ㄌㄨˋ)。」以其兄之子妻(ㄑㄧˋ)之。
公冶長:孔子弟子。公冶氏,長名。其人在《論語》惟此一見。
縲絏:縲(ㄌㄟˊ),黑色大索。絏(ㄒㄧㄝˋ),牽繫義。古獄中用黑索繫罪人。公冶長曾因事入獄,實非其罪。
以其子妻之:古男女皆稱子。孔子以己之女嫁公冶長。
南容:亦孔子弟子,名縚(ㄊㄠ)。
不廢:廢,棄義。國家有道,必見用,不廢棄。
免於刑戮:刑,刑罰。戮,誅(ㄓㄨ)戮。國家無道,南容謹於言行,亦可免於刑戮。
以其兄之子妻之:孔子有兄孟皮,早卒。[光案:「早足。」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早卒,」之逗號。改為句號]孔子以孟皮之女嫁南容。
本篇皆論古今人物賢否(ㄆㄧˇ)得失,《論語》編者以繼前四章之後。[光案:疑「前四章之後」之「章」字乃「篇」字之誤植。蓋,此章是〈公冶長篇〉第一章,其前無章。而〈公冶長篇〉為第五篇,其前已有四篇,故宜曰「前四篇之後」。若然,則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孔門之教,重於所以為人,知人物之賢否(ㄆㄧˇ),行事之得失,即所學之實證。孔子千古大聖,而其擇婿條件,極為平易。學聖人亦當在平易近人處。編者以本章為本篇之首,亦有深義,學者其細闡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公冶長,「可嫁他一女兒吧。他雖曾下過牢獄,但不是他的罪過呀。」
遂把自己女兒嫁了他。又說南容,「國家有道,他是不會廢棄的。國家無道,他也可免於刑戮。」把自己的姪女嫁了他。
[p149-150]
94.(二)5-2
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
子賤:孔子弟子,即宓(ㄈㄨˊ)不齊。宓又作虙(ㄈㄨˊ),讀如伏。
若人:猶云此人,指子賤。
斯焉取斯:斯,此也。上斯字指子賤。下斯字指其品德。取,取法義,亦獲取義。言魯若無君子,斯人何所取以成斯德。
孔子之於人,每不稱其質美,而深稱其好(ㄏㄠˋ)學,如顏淵。此章言君子成德,有賴於尊賢取友之益,亦稱子賤之善學。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子賤這人呀,真是個君子人了!但若魯國沒有許多的君子,他從那裏取得這樣的品德呢?」
[p151]
95.(三)5-3
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ㄖㄨˇ),器也。」曰:「何器也(ㄧㄝˊ)?」曰:「瑚璉(ㄏㄨˊ ㄌㄧㄢˊ)也。」
賜也何如:賜,子貢名。與師言,自稱名,敬也。子貢聞孔子歷評諸弟子,問己如何。
女器也:女即汝(ㄖㄨˇ),指子貢。言汝乃有用之成材。
何器也:也(ㄧㄝˊ),通作邪(ㄧㄝˊ),疑問辭。子貢又問,是何等器?
瑚璉:瑚璉(ㄏㄨˊ ㄌㄧㄢˊ)乃宗廟中盛(ㄔㄥˊ)黍稷(ㄕㄨˇ ㄐㄧˋ)之器,竹製,以玉飾之。言其既貴重,又華美,如後世言廊廟之材。
讀書有當會通說之者,有當僅就本文,不必牽引他說者。如此章,孔子告子貢「汝器也」,便不當牽引「君子不器」章為說[光案:參見本書p49,為政篇第一二章。]。[光案:「牽引『君子不器』章為說」,東大版原作「牽引君子不器章為說」,「君子不器」四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子貢問道:「賜怎樣呀?」先生說:「你是一件有用之器。」子貢說:「何種器呀?」先生說:「你像是放在宗廟中盛黍稷的瑚璉(ㄏㄨˊ ㄌㄧㄢˊ)。」
[p152-153]
96.(四)5-4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禦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雍:孔子弟子,冉氏,字仲弓。
佞:古佞字有多才義,又巧義。此處以口才之美為佞。孔子稱「雍也簡」,殆是其人簡默,不擅口談,故或人謂其不佞。
禦人以口給:給(ㄐㄧˇ),供給(ㄐㄧˇ)義。口給(ㄐㄧˇ)者,應對敏捷,口中隨時有供給(ㄐㄧˇ)。禦,如今云對付。
屢憎於人:屢,數也。憎,厭惡(ㄨˋ)義。口給易起人厭。
不知其仁,焉用佞:仁德不易企,故孔子謂雖不知仲弓之果仁否,然亦無所用於佞。
此章或人之問,可見時風之尚佞。而孔子稱「雍也簡」,又稱「回也如愚」,「參也魯」,此三人皆孔門高第弟子,皆不佞。知孔門所重,在德不在佞。
【白話試譯】
有人說:「雍呀!他是一仁人,可惜短於口才。」先生說:「那裏定要口才呀!專用口快來對付人,只易討人厭。我不知雍是否得稱為仁,但那裏定要口才呀!」
[p153-154]
97.(五)5-5
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
漆雕開:孔子弟子,漆雕,氏。
吾斯之未能信:吾,漆雕開自稱。或說:弟子在師前自稱名,漆雕開名啟,古寫作启(ㄑㄧˇ),後人誤書為吾。斯,此也,緊承上仕字來。出仕將以行道,漆雕開不願遽(ㄐㄩˋ)出仕,言對此事未能自信,願學問修養益求自進,不欲遽(ㄐㄩˋ)從政。是其志大不欲小試。
子說:說(ㄩㄝˋ)字借作悅。孔子並不以不仕為高,然亦不願其弟子熱中利祿,汲汲求仕進,故聞漆雕開之謙退而喜悅。
【白話試譯】
先生欲使漆雕開出仕,漆雕開說:「我對此事還不能有自信呀。」先生聽了很喜悅。
[p154-155]
98.(六)5-6
子曰:「道不行,乘桴(ㄈㄨˊ)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ㄏㄠˋ)勇過我,無所取材。」
乘桴浮於海:編竹木,浮行於水面,大者曰筏(ㄈㄚˊ),小者曰桴(ㄈㄨˊ)。今俗稱排。孔子傷道不行,言欲乘桴浮海。
從我者其由與:海上風波險惡,豈可乘桴長遊?[光案:「乘桴長遊?」之問號,東大版原作「乘桴長遊,」之逗號。改為問號]孔子之言,蓋深歎吾道之不行,即所謂「欲濟無舟楫」也。[光案:「所謂『欲濟無舟楫』也」,東大版原作「所謂欲濟無舟楫也」,「欲濟無舟楫」五字無引號。]子路勇決,故謂其能從(ㄗㄨㄥˋ)己,此亦假託之微辭耳。
子路聞之喜:子路聞孔子稱賞及己而喜。
由,好勇過我,無所取材:[光案:「由,好勇過我」之「由」字之後,疑漏印一「也」字,宜作「由也,好勇過我」。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孔子轉其辭鋒,謂由之好(ㄏㄠˋ)勇,過於我矣,其奈無所取材以為桴何?材,謂為桴之竹木。此乃孔子更深一層之慨歎。既無心於逃世,而其無所憑藉以行道之感,則曲折而更顯矣。或曰:材與裁同。子路以孔子之言為實然,孔子美其勇於義,而譏其不能裁度(ㄉㄨㄛˋ)於事理。惟乘桴浮海,本為託辭,何忽正言以譏子路?就本文理趣言,當從前解為勝。
此章辭旨深隱,寄慨甚遙。戲笑婉轉,極文章之妙趣。兩千五百年前聖門師弟子之心胸音貌,如在人耳目前。至情至文,在《論語》中別成一格調,讀者當視作一首散文詩玩(ㄨㄢˋ)味之。
或說:〈子罕篇〉有「子欲居九夷」章,[光案:「有『子欲居九夷』章」,東大版原作「有子欲居九夷章」,「子欲居九夷」五字無引號。]此章浮海,亦指渡海去九夷。孔子自歎不能行道於中國,猶當行之於蠻夷,故此章之浮海,決非高蹈出塵,絕俗辭世之意。然此章記者則僅言浮海,不言居夷,亦見其修辭之精妙。讀者當取此章與「居夷」章參讀,[光案:「與『居夷』章參讀」,東大版原作「與居夷章參讀」,「居夷」二字無引號。]既知因文考事,明其實際,亦當就文論文,玩(ㄨㄢˋ)其神旨。如此讀書,乃有深悟。若專以居夷釋此章之浮海,轉成呆板。義理、考據、辭章,得其一,喪其二,不得謂能讀書。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在這世間,吾道是不能行的了。我想乘木筏,飄浮到海外去,算只子路一人會和我同行吧!」子路聽了大喜。先生說:「由呀!你真好(ㄏㄠˋ)勇過我,可惜我們沒處去弄到這些木材啊!」
[p155-157]
99.(七)5-7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ㄕㄥˋ)之國,可使治(ㄔˊ)其賦(ㄈㄨ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ㄧˋ),百乘(ㄕㄥˋ)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ㄔㄠˊ),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光案:「治」,據教育部《國語辭典》:ㄓˋ為語音,ㄔˊ為讀音。今讀古經典原文,故宜用其讀音,讀作ㄔˊ,而於錢子之「白話試譯」中,則採其語音ㄓˋ。此亦「子所雅言,詩書執禮」之遺意乎?]
不知也:仁道至大,仁德至高,孔子不以輕許人,故說不知。猶上章「雍也不知其仁」之義。[光案:「猶上章『雍也不知其仁』之義」,東大版原作「猶上章雍也不知其仁之義」,「雍也不知其仁」六字無引號。]
又問:孟武伯又問,然則子路為何等人?[光案:「然則子路為何等人?」之問號,東大版原作「然則子路為何等人。」之句號。改為問號]
治其賦:古者徵兵員及修武備皆稱賦。治(ㄔˊ)賦,即治(ㄔˊ)軍也。
千室之邑:千室之邑,於時為大邑,惟卿大(ㄉㄞˋ)夫家始有之。
百乘之家:其時諸侯有車(ㄐㄩ)千乘,卿大(ㄉㄞˋ)夫家則百乘。
為之宰:宰,指家宰、邑宰言。[光案:「宰,指家宰、邑宰言」,東大版原作「宰指家宰邑宰言」,無逗號及頓號。改加逗號及頓號]
赤也何如:公西華名赤,亦孔子早年弟子。
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古人平居則緩帶,低在腰,遇有禮事,則束帶在胸口,高而緊。賓者大客,如國君上卿。客者小賓,國君上卿以下。兩字分用有別,合用則通。公西華有外交才,可使束帶在朝,與賓客相應對。
孔子平日講學極重仁,仁乃人生之全德,孔子特舉以為學問修養之最高標準,而又使學者各就才性所近,各務專長,惟同向此全德為歸趨。人求全德,亦不可無專長。子路、冉有、公西華,雖未具此全德,然已各有專長。此章不僅見孔門之多賢,亦見孔子教育精神之偉大。
【白話試譯】
孟武伯問:「子路可說是一個仁人嗎?」先生說:「我不知。」孟武伯再問,那麼他究竟是一怎樣的人呀?[光案:「孟武伯再問,那麼他究竟是一怎樣的人呀?」,東大版原作「孟武伯再問。(那麼他究竟是一怎樣的人呀?)」,原為句號,並加ㄧ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當從東大版為宜。]先生說:「由呀!一個具備千乘兵車(ㄔㄜ)的大國,可使他去治(ㄓˋ)其軍事,若問他的仁德,我就不知了。」孟武伯又問:[光案:「孟武伯又問:」,東大版原作「(孟武伯又問)」,有小括號,無冒號。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冉有怎樣呢?」先生說:「求呀!一個千戶的大邑,具備兵車(ㄔㄜ)百乘的大家,可使他去作一總管。若問他仁德,我就不知了。」孟武伯又問:[光案:「孟武伯又問:」,東大版原作「(孟武伯又問)」,有小括號,無冒號。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公西華怎樣呢?」先生說:「赤呀!國有賓客,可使他束起帶,立在朝上應對一切,若問他仁德,我就不知了。」
[p157-159]
100.(八)5-8
子謂子貢曰:「女(ㄖㄨˇ)與回也孰愈(ㄩˋ)?」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ㄈㄨˊ)如也,[光案:「弗如也,」之逗號,東大版原作「弗如也。」之句號。改為逗號]吾與(ㄩˇ)女(ㄖㄨˇ)弗(ㄈㄨˊ)如也。」
女與回也孰愈:女(ㄖㄨˇ)即汝(ㄖㄨˇ)。愈,勝義。謂女(ㄖㄨˇ)與回孰勝。
聞一以知十:十者數之全。顏淵聞其一節,能推其全體。
聞一以知二:二者一之對。子貢聞此,能推以至彼。
弗如也:顏淵由一得全,子貢由此及彼,顏淵蓋能直入事理之內,渾然見其大通。子貢則從事理之對立上比較,所知仍在外,故孔子亦謂其弗如也。
吾與女弗如也:此與字有兩解。一謂我與汝均不如。一謂我贊許汝能自謂弗如。此當從前解。孔子既深喜顏淵之賢,又喜子貢能自知弗如,故曰:「我與汝俱不如」,蓋亦以慰子貢。或曰:孔子無常師,好(ㄏㄠˋ)古敏求,集其大成,可謂艱矣。顏淵得之於孔子,不俟旁求。又其天姿高,過此以往,殆不可測。孔子自言不如,乃要(ㄧㄠ)其將來。此彌見聖人之謙意。
此章不僅見孔門之多賢,亦見孔子之胸襟,與其當時心情之歡悅。兩千五百年前一大教育家之氣象,與夫(ㄈㄨˊ)其師弟子間一片融和快樂之精神,盡在目前矣。
又按:世視子貢賢於仲尼,而子貢自謂不如顏淵。孔子亦自謂不如顏淵。然在顏子自視,或將謂不如子貢。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此聖賢之德,所以日進而不已。學者其深體之。
【白話試譯】
先生對子貢說:「你和顏回那一個強些?」子貢對道:「賜呀!那敢望回呢?回呀!聽得一件,知道十件。賜呀!聽了一件,只知兩件。」先生說:「你誠然不如他,連我也一樣不如他。」
[p160-161]
101.(九)5-9
宰予(ㄩˊ)[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予」有二義。贈與義,音ㄩˇ。我自稱,音ㄩˊ。宰我,名予,我予互發,故音ㄩˊ。]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ㄨ)也。於予(ㄩˊ)與何誅!」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ㄩˊ)與改是。」
宰予:宰我名。《論語》記諸弟子,例不直書名,此處當作宰我始合。或曰:宰我得罪於孔子,故書名以貶之。[光案:「書名以貶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書名以貶之,」之逗號。改為句號]然如此則是記者之辭,未必孔子當時有此意。按:本章似尚有可疑,說在下。
晝寢:此二字有數說。一謂當晝而眠,孔子責其志氣昏惰。一謂寢者寢室,入夜始居,宰我晝居寢,故責之。一謂晝當作畫,宰我畫其寢室,加以藻繪。一謂畫是劃義,寢是息義。宰我自劃時間精力,貪圖休息。今按:依第二解,當作晝居寢,不得云晝寢。依第四解,增字太多。第三解只責其不畫便是,何來有「於予與何誅」之語。仍當從第一解。曰晝,非晏起。曰寢,亦非假寐。《韓詩外傳》:衞靈公晝寢而起,[光案:「韓詩外傳:衞靈公晝寢而起」,東大版原作「韓詩外傳衞靈公晝寢而起」無冒號。改添冒號]志氣益衰。宋玉〈高唐賦〉:楚王晝寢於高唐之臺。[光案:「宋玉高唐賦:楚王晝寢於高唐之臺」,東大版原作「宋玉高唐賦楚王晝寢於高唐之臺」無冒號。改添冒號]知晝寢在古人不作佳事看。
朽木不可雕:朽木,腐爛之木,不能再加以雕刻。
糞土之牆不可杇:糞土,猶穢土也。杇(ㄨ),飾牆之泥刀。穢土之牆不可復飾。
於予與何誅:誅,責也。謂對宰我不必再責,猶言宰我不可再教誨。
子曰:或說此「子曰」二字當誤複。[光案:「或說此『子曰』二字當誤複」,東大版原作「或說此子曰二字當誤複」,「子曰」二字無引號。]或說此下語更(ㄍㄥ)端,故又以子曰起之。
於予與改是:是字,指上文聽其言而信其行,孔子謂因於宰我而改變此態度。
按:宰我預於孔門之四科,與子貢齊稱,亦孔門高第弟子。此章孔子責之已甚,甚為可疑。或因宰我負大志,居常好(ㄏㄠˋ)大言,而志大行疏,孔子故作嚴辭以戒。他日,宰我仕於齊,助齊君,排田氏,終為田氏所殺。然此非宰我之過。竊疑《齊論》除多〈問王〉、〈知道〉兩篇外,[光案:「除多問王、知道兩篇外」,東大版原作「除多問王知道兩篇外」之無頓號。]其二十篇中章句,亦頗多於《魯論》,自張禹始合而一之。或此章僅見於《齊論》,或《齊論》此章語句不同於《魯論》,而張禹依而采之;[光案:「采之;」之分號,東大版原作「采之,」之逗號。]而宰我在田齊諸儒口碑中,則正如魏之何晏,唐之王叔文;[光案:「王叔文;」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王叔文,」之逗號。]則此章云云,或非當時實錄。姑識(ㄓˋ)所疑,然亦無可參定矣。
【白話試譯】
宰我白日睡眠,先生說:「爛木不能再雕刻,骯髒的土牆不能再粉飾,我對宰予(ㄩˊ),還能有何責備呀!」先生又說:「以前我對人,聽了他說話,便信他的行為了。現在我對人,聽了他說話,再得(ㄉㄟˇ)看他的行為。這一態度,我是因對宰予(ㄩˊ)而改變的。」
[p161-164]
102.(一0)5-10
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ㄔㄥˊ)。」子曰:「棖也慾,焉得剛?」
剛者:剛,剛斷、剛烈義。[光案:「剛斷、剛烈義」,東大版原作「剛斷剛烈義」之無頓號。]人之德性,以剛為難能而可貴,故孔子嘆其未見。
申棖:亦孔子弟子。
棖也慾,焉得剛:人多嗜慾,則屈意徇(ㄒㄩㄣˊ)物,不得果烈。
此章見孔子極重剛德。剛德之人,能伸乎事物之上,而無所屈撓。富貴貧賤,威武患難,乃及利害毀譽之變,皆不足以攝其氣,動其心。凡儒家所重之道義,皆賴有剛德以達成之。若其人而多慾,則世情繫戀,心存求乞,剛大之氣餒矣。但此章僅言多慾不得為剛,非謂無慾即是剛。如道家莊 老皆主無慾而尚柔道,亦非剛德。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沒見過剛的人。」有人說:「申棖(ㄔㄥˊ)不是嗎?」先生說:「棖(ㄔㄥˊ)呀!他多慾,那得剛?」
[p164-165]
103.(一一)5-11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
加諸我:加,陵義。謂以非義加人。
非爾所及:及,猶能義。此句有兩解:一謂不加非義於人,此固能及,[光案:「此固能及,」之逗號,東大版原作「此固能及。」之句號。改為逗號]不欲人加非義於我,則不能及。重在承上一句。一謂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此恕之事,子貢當能之。[光案:參見本書p572,衞靈公篇,第二二章,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此仁之事,孔子謂非子貢所及。所以辨於仁恕者,「勿」是禁止之辭,「無」則自然不待用力。[光案:「『勿』是禁止之辭,『無』則自然不待用力」,東大版原作「勿是禁止之辭,無則自然不待用力」,「勿」、「無」二處未加引號。]重在承下一句。然孔子又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光案:參見本書p266,述而篇,第二九章。]子貢欲無以非禮不義加人,即此一念亦是仁,所謂其心「日月至焉」,豈可謂「非爾所及」乎?[光案:「所謂其心『日月至焉』,豈可謂『非爾所及』乎」,東大版原作「所謂其心日月至焉,豈可謂非爾所及乎」,「日月至焉」、「非爾所及」二處無引號。]今從第一解。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語氣偏重在下一句。今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語氣上下平等,劃為兩事。孔門之教,重在盡其在我,故曰「此非爾所及」。[光案:「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語氣偏重在下一句。今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語氣上下平等,劃為兩事。孔門之教,重在盡其在我,故曰此『非爾所及』」,東大版原作「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語氣偏重在下一句。今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語氣上下平等,劃為兩事。孔門之教,重在盡其在我,故曰此非爾所及」,「我不欲人之加諸我,吾亦欲無加諸人」、「非爾所及」二處無引號。]
今按:孔子教人,主反求諸己,主盡其在我,本章所以教子貢者,學者能細闡之,則心日廣,德日進矣。
【白話試譯】
子貢說:「我不要別人把這些加在我身上,吾亦不要把這些來加在別人身上。」先生說:「賜呀!這非你能力所及呀!」[光案:「這非你能力所及呀」之無小括號,東大版原作「這非你(能力)所及呀」之有小括號。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
[p165-166]
104.(一二)5-12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文章:指《詩》、《書》、禮、樂,[光案:「指詩、書、禮、樂」,東大版原作「指詩書禮樂」之無頓號者。改加三頓號]孔子常舉以教人。
性與天道:孔子言性,《論語》惟一見。天道猶云天行,孔子有時稱之曰命。[光案:「孔子有時稱之曰命。」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孔子有時稱之曰命,」之逗號。改為句號]孔子屢言知天知命,然不深言天與命之相繫相合。子貢之歎,乃歎其精義之不可得聞。
本章「不可得而聞也」下,或本有「已矣」兩字,[光案:「或本有『已矣』兩字」,東大版原作「或本有已矣兩字」,「已矣」二字無引號。]是子貢之深歎其不可聞。孔子之教,本於人心以達人道,然學者常欲由心以及性,由人以及天,而孔子終不深言及此。故其門人懷「有隱」之疑,子貢發「不可得聞」之歎。[光案:「門人懷『有隱』之疑,子貢發『不可得聞』之歎」,東大版原作「門人懷有隱之疑,子貢發不可得聞之歎」,「有隱」、「不可得聞」二處無引號。]及孔子歿,墨翟(ㄉㄧˊ)、莊周昌言天,孟軻(ㄎㄜ)、荀卿昌言性,乃開此下思想界之爭辯,歷百世而終不可合。可知聖人之深遠。後之儒者,又每好(ㄏㄠˋ)以《孟子》說《論語》。《孟子》之書,誠為有功聖學,然學者仍當潛心《論語》,確乎有得,然後治《孟子》之書,乃可以無病。此義亦不可不知。
【白話試譯】
子貢說:「先生講《詩》、《書》、禮、樂,[光案:「詩、書、禮、樂」,東大版原作「詩書禮樂」之無頓號者。改加三頓號]是可以聽到的。先生講性與天道,是難得聽到的了。」
[p167-168]
105.(一三)5-13
子路有(ㄧㄡˇ)聞,未之能行,唯恐有(ㄧㄡˋ)聞。
子路曾問:「聞斯行諸?」蓋子路乃能尊所聞而勇於行。前有所聞,未及行,恐復有聞,行之不給(ㄐㄧˇ)。此見子路之有聞而必行,非真恐復有聞。
《論語》記孔子弟子行事,惟此一章。蓋子路之勇於行,門人相推莫及,故特記之。曰「惟恐」者, [光案:「曰『惟恐』者」,東大版原作「曰惟恐者」,「惟恐」二字無引號。]乃代述子路之用心,亦見孔門之善於形容人之賢德矣。
【白話試譯】
子路聽到一項道理,若未能即行,便像怕再聽到別一項。
[p168-169]
106.(一四)5-14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ㄏㄠˋ)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孔文子:衞大(ㄉㄞˋ)夫,名圉(ㄩˇ)。文,其謚(ㄕˋ)。《左傳》載其人私德有穢,子貢疑其何以得謚(ㄕˋ)為文,故問。
敏而好學:敏,疾速義。孔子「好(ㄏㄠˋ)古敏以求之」是也[光案:參見p253,述而篇第一九章,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光案:「孔子『好古敏以求之』是也」,東大版原作「孔子好古敏以求之是也」,「好古敏以求之」六字無引號。]
不恥下問: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皆稱下問,不專指位與年之高下。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則其進於善也不難矣。
是以謂之文:孔子謂如此便可謚(ㄕˋ)為文,見孔子不沒人善,與人為善,而略所不逮。[光案:「略所不逮。」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略所不逮,」之逗號。改為句號]此亦道大德宏之一端。
【白話試譯】
子貢問道:「孔文子何以得謚(ㄕˋ)為文呀!」先生說:「他做事勤敏,又好(ㄏㄠˋ)學,不以問及下於他的人為恥,這就得謚(ㄕˋ)為文了。」
[p169-170]
107.(一五)5-15
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
子產:春秋時鄭大(ㄉㄞˋ)夫公孫僑。
恭、敬、惠、義:恭,謙遜(ㄒㄩㄣˋ)義。敬,謹恪(ㄎㄜˋ)義。惠,愛利人。義,使民以法度。
子產在春秋時,事功著(ㄓㄨㄛˊ)見,人盡知之。而孔子特表出其有君子之道四,所舉已盡修己治人敦倫篤行之大節,[光案:「所舉已盡」之「已」,東大版誤植作「所舉己盡」之「己」。「己」乃「已」之誤植,當遵聯經版。]則孔子所稱美於子產者至矣。或謂列舉其美,見其猶有所未至。人非聖人,則孰能盡美而盡善。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子產有君子之道四項,[光案:「有君子之道四項,」之逗號,似宜改作「有君子之道四項:」之冒號。]他操行極謙恭,對上位的人有敬禮,養護民眾有恩惠,使喚民眾有法度。」[光案:「他操行極謙恭,對上位的人有敬禮,養護民眾有恩惠,使喚民眾有法度」之三逗號,東大版原作「他操行極謙恭。對上位的人有敬禮。養護民眾有恩惠。使喚民眾有法度」之三句號。改為逗號]
[p170-171]
108.(一六)5-16
子曰:「晏(ㄧㄢˋ)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
晏平仲:春秋 齊大(ㄉㄞˋ)夫,名嬰。
交:交友。
敬之:此之字有兩解:一,人敬晏子。故一本作「久而人敬之」,[光案:「故一本作『久而人敬之』」,東大版原作「故一本作久而人敬之」,「久而人敬之」五字無引號。]謂是善交之驗。然人敬晏子,當因晏子之賢,不當謂因晏子之善交。一,指晏子敬人。[光案:「一,指晏子敬人」之逗號,東大版原作「一、指晏子敬人」之頓號。改為逗號,與前「一,人敬晏子」之逗號相一致,當遵聯經版。]交友久則敬意衰,晏子於人,雖久而敬愛如新。此孔子稱道晏子之德。孔門論人,常重其德之內蘊,尤過於其功效之外見(ㄒㄧㄢˋ)。如前子產章[光案:指第一五章: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可見(ㄐㄧㄢˋ)。今從第二解。
【白話試譯】
先生說:「晏平仲善於與人相交,他和人處久了,仍能對那人敬意不衰。」
[p171-172]
109.(一七)5-17
子曰:「臧(ㄗㄤ)文仲居蔡,山節藻梲(ㄗㄠˇ ㄓㄨㄛˊ),何如其知(ㄓˋ)也?」
臧文仲:春秋 魯大(ㄉㄞˋ)夫臧孫辰。文,其謚(ㄕˋ)。
居蔡:蔡,大龜名。古人以龜卜(ㄅㄨˇ)問吉凶。相傳南方蔡地出善龜,因名龜為蔡。居,藏(ㄘㄤˊ)義。文仲寶藏一大龜。
山節藻梲:節,屋中柱頭之斗拱。刻山於節,故曰山節。梲(ㄓㄨㄛˊ),梁上短柱。藻,水草名。畫藻於梲,故曰藻梲。山節藻梲,古者天子以飾廟。
何如其知也:時人皆稱臧文仲為知(ㄓˋ),孔子因其諂(ㄔㄢˇ)龜邀福,故曰文仲之知(ㄓˋ)究何如。
【白話試譯】
先生說:「臧文仲藏一大龜,在那龜室中柱頭斗拱上刻有山水,[光案:「在那龜室中柱頭斗拱上刻有山水」,三民版原作「(在那龜室中)柱頭斗拱上刻有山水」,「在那龜室中」五字加小括號。]梁的短柱上畫了藻草,裝飾得像天子奉祖宗的廟一般,他的智慧究怎樣呀?」[光案:「裝飾得像天子奉祖宗的廟一般,他的智慧究怎樣呀」,三民版原作「(裝飾得像天子奉祖宗的廟一般),他的智慧究怎樣呀」,「裝飾得像天子奉祖宗的廟一般」十三字加小括號。]
[p172-173]
110.(一八)5-18
子張問曰:「令尹(ㄧㄣˇ)子文三仕為令尹(ㄧㄣˇ),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ㄧㄣˇ)之政,必以告新令尹(ㄧㄣˇ)。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ㄓ),焉得仁?」「崔子弒(ㄕˋ)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ㄕㄥˋ),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ㄉㄞˋ)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ㄉㄞˋ)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光案:「未知。」之句號,據前段之「未知,焉得仁」,及後面註解此處「未知,焉得仁:此處未知,仍如上有二解」,俱作「未知,」之逗號。故宜改為「未知,」之逗號。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焉得仁?」
令尹子文:令尹(ㄧㄣˇ),楚官名,乃上卿執政者。子文,鬬氏,[光案:「鬬氏」,「氏」字亦加私名號,誤。此處蓋指以鬬為氏之意,當改作「鬬氏」,只有鬬字加私名號。]名穀於菟(ㄊㄨˋ)。[光案:「子文,鬬氏,名穀於菟」之兩逗號,東大版原作「子文、鬬氏、穀於菟」之兩頓號。改為逗號]
三仕為令尹:三當令尹之官。《莊子》、《荀子》、《呂氏春秋》諸書,皆以其人為孫叔敖(ㄠˊ),恐是傳聞之譌(ㄜˊ)。
忠矣:子文三為令尹,三去職,人不見其喜、慍,是其不以私人得失縈(ㄧㄥˊ)心。並以舊政告新尹,宜可謂之忠。
未知,焉得仁:此未知有兩解。一說,[光案:「一說,」之逗號,東大版原作「一說、」之頓號。改為逗號]知讀為智。子文舉子玉為令尹,使楚敗於晉,未得為智。然未得為智,不當曰未智。且《論語》未言子文舉子玉事,不當逆揣(ㄔㄨㄞˇ)為說。一說,[光案:「一說,」之逗號,東大版原作「一說、」之頓號。改為逗號]子文之可知者僅其忠,其他未能詳知,不得遽(ㄐㄩˋ)許以仁。然下文焉得仁,猶如云焉得儉,焉得剛,乃決絕辭。既曰未知,不當決然又斷其為不仁。蓋孔子即就子張之所問,論其事,則若可謂之忠矣。仁為全德,亦即完人之稱,而子文之不得為全德完人,則斷然也。然則孔子之所謂未知,亦婉辭。
崔子弒齊君:齊大(ㄉㄞˋ)夫崔杼(ㄓㄨˋ)弒其君莊公。
陳文子:齊大(ㄉㄞˋ)夫,名須無。
有馬十乘:當時貴族以四馬駕一車(ㄐㄩ)。十乘,有馬四十匹,蓋下大(ㄉㄞˋ)夫之祿,故無力討賊(ㄗㄟˊ)也。[光案:「賊」,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名詞、形容詞用,讀作ㄗㄟˊ。作動詞「毀壞」、「傷害」義,讀作ㄗㄜˊ。]
棄而違之:違,離去義。棄其祿位而去。
猶吾大夫崔子:此處崔子,《魯論》作高子。或說:齊大(ㄉㄞˋ)夫高厚,乃有力討賊(ㄗㄟˊ)者,其人昏暗無識,崔杼先殺之,乃弒齊君。陳文子欲他國執政大臣為齊討賊(ㄗㄟˊ)而失望,乃謂他國執政大臣亦一如高厚。若謂盡如崔子,乃謂其雖未弒君作亂,但亦如崔子之不遜。本章上文未提及高子,突於陳文子口中說出,殊欠交代,疑仍作崔子為是。
清矣:陳文子棄其祿位如敝屣(ㄒㄧˇ),灑然一身,三去亂邦,心無窒(ㄓˋ)礙,宜若可稱為清。
未知,焉得仁:此處未知,仍如上有二解:一說,文子所至言「猶吾大(ㄉㄞˋ)夫崔子」,[光案:「文子所至言『猶吾大夫崔子』」,東大版原作「文子所至言猶吾大夫崔子」,「猶吾大夫崔子」六字無引號。]其人似少涵養,或可因言遭禍,故是不智。此說之不當,亦如前辨。另一說,僅知其清,未知其仁,辨亦如前。蓋就三去之事言,若可謂之清,而其人之為成德完人與否,則未知也。蓋忠之與清,有就一節論之者,有就成德言之者。細味本章辭氣,孔子僅以忠清之一節許此兩人。若果忠清成德如比干、伯夷,則孔子亦即許之為仁矣。蓋比干之為忠,伯夷之為清,此皆千迴百折,畢生以之,乃其人之成德,而豈一節之謂乎?
【白話試譯】
子張問道:「令尹子文三次當令尹,不見他有喜色。三次罷免,不見他有慍色。他自己當令尹時的舊政,必然告訴接替他的新人,如何呀?」先生說:「可算是忠了。」子張說:「好算仁人了吧!」先生說:「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忠而已,若問其人那(ㄋㄚˋ)我不知呀![光案:「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忠而已,若問其人那我不知呀」,三民版原作「(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忠而已,若問其人)那我不知呀」,「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忠而已,若問其人」十六字加小括號。]但那(ㄋㄚˇ)得為仁人呢?」子張又問道:[光案:「子張又問道:」,三民版原作「(子張又問道:)」,「子張又問道:」五字加小括號。]「崔杼弒齊君,陳文子當時有馬四十匹,都拋棄了,離開齊國,到別國去。他說:『這裏的大臣,也像我們的大(ㄉㄞˋ)夫崔子般。』於是又離去,又到別一國。他又說:『這裏的大臣,還是像我們的大(ㄉㄞˋ)夫崔子般。』於是又離去了。這如何呀!」先生說:「可算是清了。」子張說:「好算仁人吧?」先生說:「那(ㄋㄚˋ)只是這一事堪稱為清而已,若問其人,那(ㄋㄚˋ)我不知呀![光案:「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清而已,若問其人,那我不知呀」,三民版原作「(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清而已,若問其人,)那我不知呀」,「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清而已,若問其人,」十六字加小括號。]但那(ㄋㄚˇ)得為仁人呢?」
[p173-176]
111.(一九)5-19
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
季文子:魯大(ㄉㄞˋ)夫季孫行父(ㄈㄨˇ)[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父」作「古代對男子的美稱」,讀作ㄈㄨˇ。]。文,其謚(ㄕˋ)。
三思而後行:此乃時人稱誦季文子之語。
再斯可矣:此語有兩解。一說:言季文子惡(ㄨ)能三思,茍能再思,斯可。一說:譏其每事不必三思,再思即已可,乃言季文子之多思為無足貴。今按:季文子之為人,於禍福利害,計較過細,故其生平行事,美惡(ㄜˋ)不相掩。若如前解,孟子曰:「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乃指義理言。季文子之瞻顧周詳,並不得謂之思。[光案:「並不得謂之思」,東大版原作「幷不得謂之思」,「並」字原作「幷」字。聯經版所改]若如後解,孔子曰:「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事有貴於剛決,多思轉多私,無足稱。今就《左傳》所載季文子行事與其為人,及以本章之文理辭氣參之,當從後解為是。
【白話試譯】
人家稱道季文子,說他臨事總要三次思考然後行。先生聽了說:「思考兩次也就夠了。」
[p177-178]
112.(二0)5-20
子曰:「甯(ㄋㄧㄥˋ)武子,邦有道則知(ㄓˋ),邦無道則愚。其知(ㄓˋ)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甯武子:衞大(ㄉㄞˋ)夫甯(ㄋㄧㄥˋ)俞。武,其謚(ㄕˋ)。
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有道無道,指治亂安危言。或說:甯(ㄋㄧㄥˋ)子仕於衞成公,成公在位三十餘年,其先國尚安定,甯(ㄋㄧㄥˋ)武子輔政有建白,是其智。後衞受晉迫,甯(ㄋㄧㄥˋ)武子不避艱險,立朝不去,人見為愚。然當危亂,能強立不回,是不可及。或說:此乃甯武子之忠。謂之愚者,乃其韜晦沈冥(ㄊㄠ ㄏㄨㄟˋ ㄔㄣˊ ㄇㄧㄥˊ),不自曝(ㄆㄨˋ)其賢知(ㄓˋ),存身以求濟大事。此必別有事迹,惟《左傳》不多載。今按:以忠為愚,乃憤時之言。沈晦僅求免身,乃莊 老之道。[光案:「乃莊老之道」,東大版原作「乃老莊之道」,「老」「莊」二字先後有異。蓋錢子雖素主「莊前老後」之說,然此處錢子謙從世俗慣用語而已,非刻意強調「莊前老後」也,當遵東大版。]孔子之稱甯(ㄋㄧㄥˋ)武子,當以後說為是。
今按:上章論季文子,時人皆稱其智。本章論甯(ㄋㄧㄥˋ)武子,時人或謂之愚。而孔子對此兩人,特另加品騭(ㄓˋ),其意大可玩(ㄨㄢˋ)味。
又按:本篇皆論古今人物賢否(ㄆㄧˇ)得失,此兩章及前論臧文仲、令尹子文、陳文子,後論伯夷、叔齊及微生高,時人謂其如此,孔子定其不然。微顯闡幽,是非分明。此乃大學問所在,學者當潛心玩(ㄨㄢˋ)索。
【白話試譯】
先生說:「甯(ㄋㄧㄥˋ)武子在國家安定時,顯得是一智者。到國家危亂時,像是一愚人。其表現智慧時尚可及,其表現愚昧時,更不可及了。」
[p178-179]
113.(二一)5-21
子在陳,曰:「歸與(ㄩˊ)!歸與(ㄩˊ)!吾黨之小子狂簡,斐(ㄈㄟˇ)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子在陳:《史記》:「魯使使召(ㄓㄠˋ)冉求,求將行,孔子曰:『魯人召(ㄓㄠˋ)求,將大用之。』是日,孔子有歸與(ㄩˊ)之歎。」
吾黨之小子:黨,鄉黨。吾黨之小子,指門人在魯者。《孟子》:「萬章問曰:『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是也。[光案:「孟子:「萬章問曰:『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是也」」,東大版原作「孟子萬章問曰:「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是也」,在「孟子」二字之後,無冒號無引號無問號,且逗號在引號外。聯經版諸變動]孔子周流在外,其志本欲行道,今見道終不行,故欲歸而一意於教育後進。魯之召(ㄓㄠˋ)冉求,將大用之,然冉求未足當大用,故孔子亟(ㄑㄧˋ)欲歸而與其門人弟子益加講明之功,庶他日終有能大用於世者;[光案:「大用於世者;」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大用於世者,」之逗號。]否則亦以傳道於後。
狂簡:或說:狂,志大。簡,疏略。有大志,而才學尚疏。一說:簡,大義。狂簡,謂進取有大志。《孟子》:「萬章問,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黨之士狂簡,進取不忘其初。』」[光案:「進取不忘其初。』」」,東大版原作「進取不忘其初。』」,句末欠一引號。此引號乃東大版脫漏者,當遵聯經版。]是狂簡即謂有志進取。不忘其初者,孔子周遊在外,所如不合,而在魯之門人,初志不衰。時從孔子在外者,皆高第弟子,則孔子此語,亦不專指在魯之門人,特欲歸而益求教育講明之功耳。
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斐(ㄈㄟˇ),文貌。章,文章。如樂章,五聲變成文,亦稱章。此乃喻(ㄩˋ)辭,謂如布帛(ㄅㄛˊ),已織成章而未裁剪,則仍無確切之用。不知,或說門人不知自裁,或說孔子不知所以裁之。此語緊承上文,當從前解。或說:斐然成章,謂作篇籍。古無私家著(ㄓㄨˋ)述,孔子作《春秋》,定《詩》《書》,亦在歸魯以後。此說不可從。
【白話試譯】
先生在陳,歎道:「歸去吧!歸去吧!吾故鄉這一批青年人,抱着進取大志,像布匹(ㄆㄧˇ)般,已織得文采斐然,[光案:「像布匹般,已織得文采斐然」,三民版原作「(像布匹般,已織得)文采斐然」,「像布匹般,已織得」七字加小括號。]還不知怎樣裁剪呀!」
[p179-181]
114.(二二)5-22
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ㄜˋ),怨是用希。」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孤竹,國名。
舊惡:一說:人惡(ㄜˋ)能改,即不念其舊。一說:此惡字即怨字,舊惡即夙怨。
怨是用希:希,少義。舊說怨,指別人怨二子,則舊惡應如第二解。惟《論語》又云伯夷 叔齊:「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光案:「又何怨』,」之逗號位於引號外,東大版原作「又何怨,』」之逗號位於引號內。改移引號外,語意更顯豁而不傷語氣,當遵聯經版。]則此處亦當解作二子自不怨。希,如老子聽之不聞曰希,謂未見二子有怨之迹。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光案:「聖之清者。』」之句號在引號內,東大版原作「聖之清者』。」之句號在引號外。改移引號內,語意更顯豁而不傷語氣,當遵聯經版。]又稱其:「不立於惡(ㄜˋ)人之朝,不與惡人言。」[光案:「又稱其:『不立於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東大版原作「又稱其不立於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在「又稱其」三字之後無冒號及引號。及引號]蓋二子惡(ㄨˋ)惡(ㄜˋ)嚴,武王伐(ㄈㄚ)紂(ㄓㄡˋ),二子猶非之,則二子之於世,殆少可其意者。然二子能不念舊惡(ㄜˋ),所謂:「朝有過夕改則與之,夕有過朝改則與之。」[光案:「所謂:『朝有過夕改則與之,夕有過朝改則與之。』」,東大版原作「所謂朝有過夕改則與之,夕有過朝改則與之。」,在「所謂」二字之後無冒號及引號。及引號]其心清明無滯礙,故雖少所可,而亦無所怨。如孔子不怨天不尤人,乃二子己心自不怨。
今按:子貢明曰:「伯夷 叔齊怨乎?」司馬遷又曰:「由此觀之,怨邪(ㄧㄝˊ)非邪(ㄧㄝˊ)?」人皆疑二子之怨,孔子獨明其不怨,此亦顯微闡幽之意。[光案:「顯微闡幽」,東大版原作「微顯闡幽」,「顯」、「微」二字先後不同。據教育部《國語辭典》引《易經˙繫辭下》:『夫易,彰往而察來,而微顯闡幽。』故知錢子「微顯闡幽」原本《易傳》,聯經版所改不宜,當遵東大版。]聖人之知人,即聖人之所以明道。
【白話試譯】
先生說:「伯夷 叔齊能不記念外面一切已往的惡(ㄜˋ)事,所以他們心上亦少有怨。」
[p181-182]
115.(二三)5-23
子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ㄒㄧ)焉,乞諸其鄰而與之。」
微生高:魯人,名高。或謂即尾生高,乃與女子期橋下,水至不去,抱柱而死者。
或乞醯焉:醯(ㄒㄧ),即醋。乞,討義。人來乞醯(ㄒㄧ),有則與之,無則辭之。今微生不直告以無,又轉乞諸鄰而與之,此似曲意徇(ㄒㄩㄣˊ)物。微生素有直名,孔子從此微小處斷其非為直人。若微生果是尾生,彼又素有守信不渝(ㄩˊ)之名,乃終以與一女子約而自殉(ㄒㄩㄣˋ)其身,其信如此,其直可知。微生殆委曲世故,以博取人之稱譽者。孔子最不喜此類人,所謂「鄉愿(ㄩㄢˋ)難與入德」。[光案:「所謂『鄉愿難與入德』」,東大版原作「所謂鄉愿難與入德」,「鄉愿難與入德」六字無引號。]此章亦觀人於微,品德之高下,行為之是非,故不論於事之大小。
【白話試譯】
先生說:「那(ㄋㄚˇ)人說微生高直呀?有人向他討些醋,他不直說沒有,向鄰人討來轉給他。」[光案:「他不直說沒有,向鄰人討來轉給他」,三民版原作「(他不直說沒有),向鄰人討來轉給他」,「他不直說沒有」六字加小括號。]
[p182-183]
116.(二四)5-24
子曰:「巧言令色足(ㄐㄩˋ)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足恭:此二字有兩解:一說:足,過義。以為未足,添而足之,實已過份。一說:巧言,以言語悅人。令色,以顏色容貌悅人。足(ㄐㄩˋ)恭,從兩足行動上悅人。《小戴禮》〈表記篇〉有云:「君子不失足於人,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人。」《大戴禮》亦以足(ㄐㄩˋ)恭、口聖相對為文。[光案:「足恭、口聖相對為文」,東大版原作「足恭口聖相對為文」之無頓號者。改添頓號]今從後說。
左丘明:魯人,名明。或說即《左傳》作者。惟《左傳》稱左氏,此乃左丘氏,[光案:「此乃左丘氏」,東大版原作「此乃左邱氏」,「邱」、「丘」不同。據正文,知當作「左丘氏」,故東大版誤植,當遵聯經版。]疑非一人。
匿怨而友其人:匿,藏義。藏怨於心,詐親於外。
【白話試譯】
先生說:「說好話,裝出好面孔,搬動兩腳,扮成一副恭敬的好樣子,求取悅於人,左丘明認為可恥,[光案:「求取悅於人,左丘明認為可恥」,三民版原作「(求取悅於人)左丘明認為可恥」,「求取悅於人」五字加小括號,且其後無一逗號。]我亦認為是可恥。心怨其人,藏匿不外露,仍與之為友,左丘明認為可恥,我亦認為是可恥。」
[p184-185]
117.(二五)5-25
顏淵 季路侍。子曰:「盍(ㄏㄜˊ)各言爾志?」子路曰:「願車(ㄐㄩ)馬,衣(ㄧˋ)輕裘,[光案:此處正文「衣輕裘」之「衣」字,當動詞用讀作ㄧˋ。註解及試譯中,則刪去「輕」字,成「車馬衣裘」,是以「衣」字作名詞用讀作ㄧ。]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願無伐(ㄈㄚ)善,無施勞。」子路曰:「願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侍:指立侍言。若坐而侍,必別以明文著(ㄓㄨㄛˊ)之。
盍:何不也。
衣輕裘:此處誤多一輕字,當作車(ㄐㄩ)馬衣(ㄧ)裘。
共敝之而無憾:憾,恨義。或於共字斷句,下「敝之而無憾」五字為句。然曰「願與朋友共」,又曰「敝之而無憾」,敝之似專指朋友;[光案:「專指朋友;」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專指朋友,」之逗號。]雖曰無憾,其意若有憾矣。不如作「共敝之」為句,[光案:「不如作『共敝之』為句」,東大版原作「不如作共敝之為句」,「共敝之」三字無引號。]語意較顯。車(ㄐㄩ)馬衣(ㄧ)裘,常所服用,物雖微,易較彼我;[光案:「易較彼我;」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易較彼我,」之逗號。]子路心體廓(ㄎㄨㄛˋ)然,較之與朋友通財,更進一層。
無伐善,無施勞:伐(ㄈㄚ),誇張義。己有善,心不自誇。勞謂有功,施亦張大義。《易》曰「勞而不伐」是也。善存諸己,勞施於人,此其別。一說:勞謂勞苦事,非己所欲,故亦不欲施於人。無伐善以修己,無施勞以安人。顏子之志,不僅於成己,又求能及物。若在上位,則願無施勞於民。秦皇、隋煬(ㄙㄨㄟˊ ㄧㄤˊ),皆施勞以求禍民者。今按:「浴沂(ㄧˊ)」章三子[光案:三子疑為四子之誤植。蓋該章有子路、曾晳、冉有、公西華四子言志也。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言志以出言,[光案:「『浴沂』章三子言志以出言」,東大版原作「浴沂章三子言志以出言」,「浴沂」二字無引號。]此章言志以處(ㄔㄨˇ)言。今從上一說。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此三「之」字,[光案:「此三『之』字」,東大版原作「此三之字」,「之」字無引號。]一說指人,老者我養之以安,朋友我交之以信,少者我懷之以恩也。另一說,三「之」字指己,[光案:「三『之』字指己」,東大版原作「三之字指己」,「之」字無引號。]即孔子自指。己必孝敬,故老者安之。己必無欺,故朋友信之。己必有慈惠,故少者懷之。《論語》多言盡己工夫,少言在外之效驗,則似第一說為是。然就如第一說,老者養之以安,此必老者安於我之養,而後可以謂之安。朋友交之以信,此必朋友信於我之交,而後可以謂之信。少者懷之以恩,亦必少者懷於我之恩,而後可以謂之懷。是從第一說,仍必進入第二說。蓋工夫即在效驗上,有此工夫,同時即有此效驗。人我皆入於化境,不僅在我心中有人我一體之仁,即在人心中,亦更與我無隔閡。同此仁道,同此化境,聖人仁德之化,至是而可無憾。然此老者朋友與少者,亦指孔子親所接對者言,非分此三類以該盡天下之人。如桓魋(ㄏㄨㄢˊ ㄊㄨㄟˊ)欲殺孔子,桓魋(ㄏㄨㄢˊ ㄊㄨㄟˊ)本不在朋友之列,何能交之以信?天地猶有憾,聖人之工夫與其效驗,亦必有限。
今按:此章見孔門師弟子之所志所願,亦即孔門之所日常講求而學。子路、顏淵皆已有意於孔子之所謂仁,然子路徒有與人共之之意,而未見及物之功。顏淵有之,而未見物得其所之妙。孔子則內外一體,直如天地之化工,然其實則只是一仁境,只是人心之相感通,固亦無他奇可言。讀者最當於此等處體會,是即所謂志孔 顏之志,學孔 顏之學。
又按:孔門之學,言即其所行,行即其所言,未嘗以空言為學。讀者細闡此等章可見。
【白話試譯】
顏淵 子路侍立在旁,先生說:「你們何不各言己志?」子路說:「我願自己的車(ㄔㄜ)馬衣(ㄧ)裘,和朋友們共同使用,直到破壞,我心亦沒有少微憾恨。」顏淵說:「我願己有善,己心不有誇張。對人有勞,己心不感有施予。」子路說:「我們也想聽先生的志願呀!」先生說:「我願對老者,能使他安。對朋友,能使他信。對少年,能使他於我有懷念。」
[p185-188]
118.(二六)5-26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ㄙㄨㄥˋ)者也。」
已矣乎:猶俗云完了吧。下文孔子謂未見此等人,恐其終不得見而歎之。
見其過而內自訟:訟,咎(ㄐㄧㄡˋ)責義。己過不易見,能自見己過,又多自諉(ㄨㄟˇ)自解,少能自責。
今按:顏淵不遷怒,不貳過,孔子許其好(ㄏㄠˋ)學。然則孔子之所想見,即顏淵之所願學。孔門之學,斷當在此等處求.之。或說,此章殆似顏子已死,孔子歎好(ㄏㄠˋ)學之難遇。未知然否。
【白話試譯】
先生說:「完了吧!吾沒有見一個能自己看到自己過失而又能在心上責備他自己的人呀!」
[p188-189]
119.(二七)5-27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ㄏㄠˋ)學也。」
十室,小邑。忠信,人之天質,與生俱有。丘,孔子自稱名。本章言美質易得,須學而成。所謂「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學可以至聖人,不學不免為鄉人。後人尊崇孔子,亦僅可謂聖學難企,不當謂聖人生知,非由學得。
按:本篇歷論古今人物。孔子聖人,人倫之至,而自謂所異於人者惟在學。編者取本章為本篇之殿,其意深長矣。學者其細闡焉。
又按:後之學孔子者,有孟軻(ㄎㄜ)、荀卿,最為大儒顯學。孟子道性善,似偏重於發揮本章上一語。荀子勸學,似偏重於發揮本章下一語。各有偏,斯不免於各有失。本章渾括,乃益見其閎深。
【白話試譯】
先生說:「十家的小邑,其中必有像我般資質忠信的人,[光案:「資質忠信」之「資」,東大版原作「姿質忠信」之「姿」。聯經版誤植,當遵東大版。]但不能像我般好(ㄏㄠˋ)學呀!」
[p189-190]
雍也篇第六
120.(一)6-1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太[光案:「太」,似為「大」之誤植。除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作「太」外,其餘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朝亮《論語集注補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作「大」,而讀作「ㄊㄞˋ」。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簡乎?」子曰:「雍之言然。」
南面:人君聽政之位。言冉雍之才德,可使任諸侯也。
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桑伯子,魯人,疑即《莊子》書中之子桑戶,與琴張為友者。仲弓之問,問伯子亦可使南面否,非泛問其為人。「仲弓問」以下,[光案:「『仲弓問』以下」,東大版原作「仲弓問以下」,「仲弓問」三字無引號。]或別為一章,今不從。
可也,簡:簡,不煩義。子桑伯子能簡,故曰可,亦指可使南面。可者,僅可而未盡之義。
居敬而行簡:上不煩則民不擾,如漢初除秦苛法,與民休息,遂至平安,故治道貴簡。然須居心敬,始有一段精神貫攝。
居簡而行簡:其行簡,其心亦簡,則有苟且率(ㄕㄨㄞˋ)略之弊。如莊子之言治道即是。
本篇自十四章以前,亦多討論人物賢否(ㄆㄧˇ)得失,與上篇相同。十五章以下,多泛論人生。
【白話試譯】
先生說:「雍呀!可使他南面當一國君之位了。」[光案:「可使他南面當一國君之位了」,三民版原作「可使他南面(當一國君之位)了」,「當一國君之位」六字加小括號。]仲弓問道:「子桑伯子如何呢?」先生說:「可呀!他能簡。」仲弓說:「若居心敬而行事簡,由那樣的人來臨居民上,豈不好嗎!若居心簡而行事簡,不就太簡了嗎?」先生說:「雍說得對。」
[p191-192]
121.(二)6-2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ㄏㄠˋ)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ㄏㄠˋ)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ㄨˊ),未聞好(ㄏㄠˋ)學者也。」
遷怒:如怒於甲,遷及乙。怒在食,遷及衣。
貳過:貳,復義。偶犯有過,後不復犯,是不貳過。一說:《易傳》稱顏子有過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是只在念慮間有過,心即覺察,立加止絕,不復見之行事。今按:此似深一層求之,就本章言,怒與過皆已見在外,應從前解為允。
又說:不貳過,非謂今日有過,後不更犯。明日又有過,後復不犯。當知見一不善,一番改時,即猛進一番,此類之過即永絕。故不遷怒如鏡懸水止,不貳過如冰消凍釋,養心至此,始見工夫。此說不貳過,亦似深一層說之,而較前第二解為勝。讀《論語》,於通解本文後,仍貴能博參眾說,多方體究,斯能智慧日進,道義日開矣。
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亡(ㄨˊ)同無,兩句意相重複,蓋深惜顏子之死,又歎好(ㄏㄠˋ)學之難得。又一說,本當作「今也則未聞好(ㄏㄠˋ)學者也」,誤多一「亡」字。[光案:「本當作『今也則未聞好學者也』,誤多一『亡』字」,東大版原作「本當作今也則未聞好學者也,誤多一亡字」,「今也則未聞好學者也」及「亡」二處無引號。]
本章孔子稱顏淵為好(ㄏㄠˋ)學,而特舉不遷怒、不貳過二事。[光案:「不遷怒、不貳過二事」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不遷怒不貳過二事」之無頓號。]可見孔門之學,主要在何以修心,何以為人,此為學的。讀者當取此章與「顏淵、子路各言爾志」章對參。[光案:「與『顏淵、子路各言爾志』章對參」,東大版原作「與顏淵子路各言爾志章對參」,無頓號且「顏淵子路各言爾志」八字無引號。及引號]志之所在,即學之所在。若不得孔門之所志與所學,而僅在言辭間求解,則烏足貴矣!
【白話試譯】
魯哀公問孔子道:「你的學生們,那個是好(ㄏㄠˋ)學的呀?」孔子對道:「有顏回是好(ㄏㄠˋ)學的,他有怒能不遷向別處,有過失能不再犯。可惜短壽死了,目下則沒有聽到好(ㄏㄠˋ)學的了。」
[p193-194]
122.(三)6-3
子華使(ㄕˋ)於齊,冉子為其母請粟(ㄙㄨˋ)。子曰:「與之釜(ㄈㄨˇ)。」請益,曰:「與之庾(ㄩˇ)。」冉子與之粟(ㄙㄨˋ)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ㄧˋ)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急不繼富。」原思為之宰,與之粟(ㄙㄨˋ)九百,辭。子曰:「毋(ㄨˊ)!以與爾鄰里鄉黨乎?」
子華:公西赤字,孔子早年弟子。
使於齊:孔子使(ㄕˋ)之也。
冉子:《論語》有子、曾子、閔子皆稱子,此外冉求亦稱子,此冉子當是冉求。或疑為冉伯牛,今不從。或說:此章乃冉求門人所記,故稱冉子。然此章連記兩事,因記冉子之與粟,而幷記原思之辭祿,以形見冉子之失,不應是冉求門人所記。《論語》何以獨於此四人稱子,未能得確解,但當存疑。
為其母請粟:冉求以子華有母為辭,代為之請也。粟(ㄙㄨˋ)米對文,粟有殼,米無殼。若單用粟字,則粟即為米。
釜:六斗四升為一釜(ㄈㄨˇ)。古量約合今量之半,三斗二升,僅一人終月之食。蓋孔子以子華家甚富,特因冉求之請而少與之。
請益:冉求更為之請增。
庾:二斗四升為一庾(ㄩˇ)。謂於一釜外再增一庾,非以庾易釜。或說:一庾十六斗。[光案:「一庾十六斗。」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一庾十六斗,」之逗號。改為句號]然孔子本不欲多與,不應驟加十六斗,今不從。
五秉:十六斛(ㄏㄨˊ)為一秉,五秉合八十斛。一斛十斗。
周急不繼富:急,窮迫義。周,補其不足。繼,續其有餘。子華之去,乘肥馬,衣輕裘。雖有母在家,固不待別有給(ㄐㄧˇ)養。[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易經》井卦孔穎達《正義》:「給養於人,無有窮已也。」讀作ㄐㄧˇ。]故冉求雖再請,孔子終不多與。乃冉求以私意多與之,故孔子直告之如此。
原思:孔子弟子原憲,字思。
為之宰:為孔子家宰,當在孔子為魯司空司寇時。或本以此下為另一章。
與之粟九百:家宰有常祿,原思家貧,孔子與之粟九百,當是九百斛(ㄏㄨˊ)。古制大(ㄉㄞˋ)夫家宰,用上士為之,原思所得,蓋略當一上士之祿。以斛合石(ㄉㄢˋ),一石百二十斤,二斛約重一石又半。漢制田一畝收粟一石又半,百畝收百五十石,合二百斛。上士當得四百畝之粟,即八百斛,又加圭(ㄍㄨㄟ)田五十畝,共一百斛,則為九百斛。略當其時四百五十畝耕田之收益。
辭:原思嫌孔子多與,故請辭。
毋:毋(ㄨˊ),禁止辭,孔子命原思勿辭。
以與爾鄰里鄉黨:謂若嫌多,不妨以之周濟爾之鄰里鄉黨。
本章孔子當冉有之請,不直言拒絕,當原思之辭,亦未責其不當。雖於授與之間,斟酌盡善而極嚴;[光案:「而極嚴;」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而極嚴。」之句號。]而其教導弟子,宏裕寬大,而崇獎廉隅(ㄩˊ)之義,亦略可見。學者從此等處深參之,可知古人之所謂義,非不計財利,亦非不近人情。
【白話試譯】
子華出使到齊國去,冉子代他母親請養米。先生說:「給她一釜(ㄈㄨˇ)吧!」冉子再請增,先生說:「加一庾(ㄩˇ)吧!」冉子給了米五秉。先生說:「赤這次去齊國,車(ㄔㄜ)前駕著肥馬,身上穿著輕裘。吾聽說,君子遇窮急人該周濟,遇富有的便不必再幫助。」原思當先生的家宰,先生[光案:此處「先生」誤增私名號,當遵東大版刪之。]給他俸(ㄈㄥˋ)米九百斛(ㄏㄨˊ)。[光案:「先生給他俸米九百斛」,三民版原作「先生給他俸米九百(斛)」,「斛」字加小括號。]原思辭多了。先生說:「不要辭,可給些你的鄰里鄉黨呀!」
[p194-197]
123.(四)6-4
子謂仲弓曰:「犂(ㄌㄧˊ)牛之子騂(ㄒㄧㄥ)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ㄕㄜˇ)諸?」
子謂仲弓曰:《論語》與某言,皆稱子謂某曰,此處應是孔子告仲弓語。或說:此章乃孔子論仲弓之辭,非是與仲弓語,否則下文豈有面其子而以犂牛喻其父之理?或又疑仲弓父冉伯牛,縱謂此章非孔子與仲弓言,孔子亦不當論仲弓之美而暗刺其父之名,比之為犂牛。故謂此章乃是泛論古今人而特與仲弓言之,不必即指仲弓也。子謂仲弓「可使南面」[光案:參見本篇第一章,p191。],仲弓為季氏宰,問「焉知賢才而舉之」[光案:參見本書子路篇第二章,p454,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光案:「子謂仲弓『可使南面』,仲弓為季氏宰,問『焉知賢才而舉之』」,東大版原作「子謂仲弓可使南面,仲弓為季氏宰,問焉知賢才而舉之」,「可使南面」、「焉知賢才而舉之」二處無引號。]或仲弓於選賢舉才取擇太嚴,故孔子以此曉而廣之耳。
按〈子罕篇〉,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未見其止。」[光案:參見本書p334。]正是評論顏子之辭,與此章句法相似。本篇前十四章,均是評論人物賢否(ㄆㄧˇ)得失,則謂此章論仲弓更合,惟以犂牛暗刺其父之名則可疑。
犂牛之子:犂牛,耕牛。古者耕牛不以為牲(ㄕㄥ)供祭祀。子,指犢(ㄉㄨˊ)言。
騂且角:騂(ㄒㄧㄥ),赤色。周人尚赤,祭牲用騂。角謂其角周正,合於犧牲之選。或說:童牛無角,今言角,謂其及時可用。
勿用:用,謂用以祭。
山川其舍諸:山川,指山川之神言。周禮,用騂牲者三事:一,祭天南郊。二,宗廟。三,望祀四方山川。耕牛之子騂且角,縱不用之郊廟,山川次祀宜可用。《淮南子》曰:「犂牛生子而犧,以沈諸河。河伯豈羞其所從出,辭而不享哉?」即運用《論語》此章義。故曰山川之神不舍(ㄕㄜˇ)也。此言父雖不善,不害其子之美,終將見用於世。
《史記》言仲弓父賤,不言是伯牛子。惟王充《論衡》有云:「母犂犢騂(ㄒㄧㄥ),無害犧牲,祖濁裔清,不妨奇人。鯀(ㄍㄨㄣˇ)惡(ㄜˋ)禹聖,叟(ㄙㄡˇ)頑舜神。伯牛寢疾,仲弓潔全,顏路庸固,回傑超倫。」始謂仲弓父乃冉伯牛,伯牛名耕,正是犂牛。王充 漢人近古,博通墳典,所言宜有據。[光案:「所言宜有據。」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所言宜有據,」之逗號。改為句號]然孔子何竟暗刺其父名而以語(ㄩˋ)其子,此終可疑。或「母犂犢騂」之喻,[光案:「或『母犂犢騂』之喻」,東大版原作「或母犂犢騂之喻」,「母犂犢騂」四字無引號。]古自有之,孔子偶爾運用,而《論衡》緣此誤據耳。是孔子只言才德不繫於世類,固非斥父稱子也。
【白話試譯】
先生評論仲弓說:「一頭耕牛,生着一頭通身赤色而又兩角圓滿端正的小牛,人們雖想不用牠來當祭牛,但山川之神會肯捨牠嗎?」
[p197-199]
124.(五)6-5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
其心三月不違仁:仁指心言,亦指德言。違,離義。心不違仁,謂其心合於是德也。三月,言其久。三月一季,氣候將變,其心偶一違仁,亦可謂心不離仁矣。
其餘:他人也。
日月至焉:至,即不違。違言其由此他去,至言其由彼來至。如人在屋,間(ㄐㄧㄢˋ)有出時,是違。如屋外人,間(ㄐㄧㄢˋ)一來入,是至。不違,是居仁也。至焉,是欲仁也。顏淵已能以仁為安宅,餘人則欲仁而屢至。日月至,謂一日來至,一月來至。所異在尚不能安。
而已矣:如此而止,望其再進也。
今按:孟子曰:「仁,人心也。」然有此心,未必即成此德,其要在能好(ㄏㄠˋ)學。淺譬之,心猶薪,仁猶火。薪無有不燃,然亦有濕燥之分。顏子之心,猶燥薪。學者試反就己心,於其賓主出入違至之間,仔細體會,日循月勉,庶乎進德之幾(ㄐㄧ)有不能自已之樂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回呀!其心能三月不違離於仁了。餘人只是每日每月來至於仁就罷了。」
[p200-201]
125.(六)6-6
季康子問:「仲由可使從政也與?」子曰:「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曰:「賜也可使從政也與?」曰:「賜也達,於從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從政也與?」曰:「求也藝,於從政乎何有?」
使從政:指使為大(ㄉㄞˋ)夫言。
果:有決斷。
何有:何難義。
達:通達。
藝:多才能。
此章見孔子因材設教,故能因材致用。
【白話試譯】
季康子問道:「仲由可使管理政事嗎?」先生說:「由能決斷,對於管理政事何難呀!」季康子再問:[光案:「季康子再問:」,三民版原作「(季康子再問):」,「季康子再問」五字加小括號。]「賜可使管理政事嗎?」先生說:「賜心通達,[光案:「賜心通達」,三民版比東大版、聯經版多一「其」字,原作「賜(其心)通達」,「其心」二字加小括號,。]對於管理政事何難呀?」季康子又問:[光案:「季康子又問:」,三民版原作「(季康子又問):」,「季康子又問」五字加小括號。]「求可使管理政事嗎?」先生說:「求多才藝,對於管理政事何難呀?」
[p201-202]
126.(七)6-7
季氏使閔子騫(ㄑㄧㄢ)為費(ㄅㄧˋ)宰,閔子曰:「善為我辭焉!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ㄨㄣˋ)上矣!」[光案:「汶上」之私名號,當改作「汶上」,指汶水之上,「上」字不加私名號。]
季氏:此季氏不知是桓(ㄏㄨㄢˊ)子,抑康子。
閔子騫:孔子早年弟子,名損。
費:季氏家邑。季氏不臣於魯,而其邑宰亦屢叛季氏,故欲使閔子為費(ㄅㄧˋ)宰。
辭:推辭。閔子不欲臣於季氏也,故告使者善為我推辭。
復:再義。謂重來召(ㄓㄠˋ)我。
汶上:汶(ㄨㄣˋ),水名,在齊南魯北境上。水以北為陽,凡言某水上,皆謂水之北。言若季氏再來召(ㄓㄠˋ),我將北之齊,不居魯。
【白話試譯】
季孫氏使人請閔子騫(ㄑㄧㄢ)為其家費(ㄅㄧˋ)邑的宰。閔子說:「好好替我推辭吧!儻如再來召(ㄓㄠˋ)我的話,我必然已在汶水之上了。」
[p202-203]
127.(八)6-8
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ㄧㄡˇ)執其手,曰:「亡(ㄨㄤˊ)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伯牛:孔子弟子冉耕字。
有疾:伯牛有惡(ㄜˋ)疾。《淮南子》:「伯牛為厲。」厲癩(ㄌㄞˋ)聲近,蓋癩病也
子問之:問其病。
自牖執其手:古人居室,北墉(ㄩㄥ)而南牖(ㄧㄡˇ),墉(ㄩㄥ)為牆,牖(ㄧㄡˇ)為窗。禮,病者居北墉下,君視之,則遷於南牖下,使君得以南面視之。伯牛家以此禮尊孔子,孔子不敢當,故不入其室而自牖執其手。或說:伯牛有惡疾,不欲見人,故孔子從牖執其手。或說:齊、魯間土牀皆築於南牖下,不必引君臣之禮說之,是也。
曰:此曰字不連上文,孔子既退,有此言。
亡之:一說:亡同無。無之,謂伯牛無得此病之道。又一說:亡,喪也。其疾不治,將喪此人。就下文「命矣夫」語氣,[光案:「就下文『命矣夫』語氣」,東大版原作「就下文命矣夫語氣」,「命矣夫」三字無引號。]當從後解。
命矣夫:孔子此來,蓋與伯牛為永訣(ㄐㄩㄝˊ)。伯牛無得此病之道,而病又不可治,故孔子歎之為命。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指伯牛,斯疾指其癩(ㄌㄞˋ)。以如此之人而獲如此之疾,疾又不可治。孔子深惜其賢,[光案:「孔子深惜其賢,」之逗號,東大版原作「孔子深惜其賢。」之句號。]故重(ㄔㄨㄥˊ)言深歎之。
【白話試譯】
冉伯牛有病,甚重。先生去問病,在屋之南窗外握他的手和他為永訣(ㄐㄩㄝˊ)。[光案:「在屋之南窗外握他的手和他為永訣」,三民版原作「在屋之南窗外握他的手(和他為永訣)」,「和他為永訣」五字加小括號。]先生說:「喪失了此人,這真是命啊!這樣的人,會有這樣的病。這樣的人,會有這樣的病啊!」
[p204-205]
128.(九)6-9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ㄉㄢ)食(ㄙˋ),一瓢(ㄆ一ㄠˊ)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一簞食,一瓢飲:簞(ㄉㄢ),竹器。瓢(ㄆ一ㄠˊ),以瓠(ㄏㄨˋ)為之,以盛(ㄔㄥˊ)水。
在陋巷:里中道曰巷,人所居亦謂之巷。陋巷,猶陋室。
本章孔子再言賢哉回也,以深美其雖簞食瓢飲居陋室而能不改其樂。孔子亦自言:[光案:「孔子亦自言:」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孔子亦自言,」之逗號。改用冒號後,更合此下引文用法,當遵聯經版。]「飯疏食(ㄙˋ),飲水,曲肱而枕(ㄓㄣˋ)之,樂亦在其中。」宋儒有「尋孔 顏樂處,所樂何事」之教,[光案:「宋儒有『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之教」,東大版原作「宋儒有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之教」,「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九字無引號。]其意深長。學者其善體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怎樣的賢哪!回呀!一竹器的飯,一瓢的水,在窮陋小室中,別人不堪其憂,回呀!仍能不改其樂。怎樣的賢哪!回呀!」
[p205-206]
129.(一0)6-10
冉求曰:「非不說(ㄩㄝˋ)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ㄖㄨˇ)畫。」
說子之道:說(ㄩㄝˋ)同悅。冉有自謂非不悅於孔子之道,但無力更前進。
中道而廢:廢,置義。如行人力不足,置物中途,俟有力再前進。駑(ㄋㄨˊ)馬十駕,一息尚存,此志不懈。
今女畫:女同汝(ㄖㄨˇ),畫同劃。中途停止,不欲再進,如劃地自限。
今按:孔子之道高且遠,顏淵亦有「末由也已」之歎,然歎於「既竭吾才」之後。[光案:「顏淵亦有『末由也已』之歎,然歎於『既竭吾才』之後」,東大版原作「顏淵亦有末由也已之歎,然歎於既竭吾才之後」,「末由也已」、「既竭吾才」兩處無引號。]孔子猶曰:「吾見其進,未見其止。」又曰:「求也退,故進之。」是冉、顏之相異,正在一進一退之間。孔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此即孟子不為、不能之辨。[光案:「此即孟子不為、不能之辨」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此即孟子不為不能之辨」之無頓號。]學者其細思之。
【白話試譯】
冉求說:「我非不悅先生之道,只是自己力量不足呀!」先生說:「力量不足,半路休息些時,現在你是劃下界線不再向前呀!」[光案:「現在你是劃下界線不再向前呀」,三民版原作「現在你是劃下界線(不再向前)呀」,「不再向前」四字加小括號。]
[p206-207]
130.(一一)6-11
子謂子夏曰:「女(ㄖㄨˇ)為君子儒,[光案:「女為君子儒,」之逗號,東大版原作「女為君子儒。」之句號。]無為小人儒。」
女,同汝(ㄖㄨˇ)。儒,《說文》:「術士之稱。」[光案:「說文:『術士之稱。』」,東大版原作「說文術士之稱。」,「說文」二字之後無冒號及引號。]謂士之具六藝之能以求仕於時者。儒在孔子時,本屬一種行(ㄏㄤˊ)業,後遂漸成為學派之稱。孔門稱儒家,孔子乃創此學派者。本章儒字尚是行業義。同一行業,亦有人品高下志趣大小之分,故每一行業,各有君子小人。孔門設教,必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乃有此一派學術。後世惟辨儒之真偽,更無君子儒、小人儒之分。[光案:「更無君子儒、小人儒之分」之有頓號,東大版原作「更無君子儒小人儒之分」之無頓號。]因凡為儒者,則必然為君子。此已只指學派言,不指行業言。
又按:儒本以求仕,稍後,儒轉向任教。蓋有此一行業,則必有此一行業之傳授人。於是儒轉為師,師儒聯稱,遂為在鄉里教道藝之人。故孔子為中國儒家之創始人,亦中國師道之創始人。惟來從學於孔子之門者,其前輩弟子,大率有志用世,後輩弟子,則轉重為(ㄨㄟˊ)師傳道。子游、子夏在孔門四科中,同列文學之科,。當尤勝(ㄕㄥ)於為(ㄨㄟˊ)師傳道之任。惟兩人之天姿與其學問規模,亦有不同,觀〈子張篇〉子游、子夏辨教弟子一章可知。或疑子夏規模狹隘(ㄞˋ),然其設教西河,而西河之人擬之於孔子。其從學之徒如田子方、段干木、李克,進退有以自見(ㄒㄧㄢˋ)。漢儒傳經,皆溯(ㄙㄨˋ)源於子夏。亦可謂不辱師門矣。孔子之誡子夏,蓋逆知其所長,而預防其所短。推孔子之所謂小人儒者,不出兩義:一則溺情典籍,而心忘世道。一則專務章句訓詁(ㄍㄨˇ),[光案:「一則專務章句訓詁,」之逗號,東大版原作「一則專務章句訓詁;」之分號。]而忽於義理。子夏之學,或謹密有餘,而宏大不足,然終可免於小人儒之譏。而孔子之善為教育,亦即此可見。
【白話試譯】
先生對子夏道:「你該為一君子儒,莫為一小人儒。」
[p208-209]
131.(一二)6-12
子游為武城宰,子曰:「女(ㄖㄨˇ)得人焉爾乎?」曰:「有澹(ㄊㄢˊ)臺滅明者,行不由徑, 非公事未嘗至於偃(ㄧㄢˇ)之室也。」
武城:魯邑名。
女得人焉爾乎:女同汝(ㄖㄨˇ)。焉爾,猶云於此。孔子欲子游注意人才,故問於武城訪得人才否。或本作「焉耳乎」,[光案:「或本作『焉耳乎』」,東大版原作「或本作焉耳乎」,「焉耳乎」三字無引號。]義不可通。
澹臺滅明:澹臺氏,[光案:「澹臺氏」之「氏」字有私名號,誤也,宜作「澹臺氏」之「氏」字無私名號。謂以「澹臺」為氏之名也。]字子羽,後亦為孔子弟子。
行不由徑:徑,小路可以捷至者。滅明不從。
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偃(ㄧㄢˇ),子游名。滅明從不以私事至。即此兩事,其人之品格心地可知。
【白話試譯】
子游做武城宰,先生說:「你在那裏求得了人才嗎?」子游說:「有一澹(ㄊㄢˊ)臺滅明,他從不走小道捷徑,非為(ㄨㄟˋ)公事,從未到過我屋中來。」
[p209-210]
132.(一三)6-13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將入門,策其馬,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
孟之反:魯大(ㄉㄞˋ)夫,名側。
不伐:伐,誇義。
奔而殿:軍敗而奔,在後曰殿。軍敗殿後者有功。
策其馬:策,鞭也。將入城門,不復畏敵,之反遂鞭馬而前。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孟之反是一個不自誇的人。軍敗了,他獨押後。快進自己城門,他鞭馬道:『我不是敢在後面拒敵呀!我的馬不能跑前呀!』」
[p210-211]
133.(一四)6-14
子曰:「不有祝鮀(ㄊㄨㄛˊ)之佞(ㄋㄧㄥˋ),而有宋朝(ㄓㄠ)之美,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祝鮀:祝,宗廟官名。祝鮀(ㄊㄨㄛˊ),衞大(ㄉㄞˋ)夫,字子魚。有口才。
宋朝:宋公子,出奔在衞。[光案:「出奔在衞。」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出奔在衞,」之逗號。]有美色。
或說:而,猶與字。言不有祝鮀之佞,與不有宋朝(ㄓㄠ)之美。衰世好(ㄏㄠˋ)諛(ㄩˊ)悅色,非此難免,「不」字當統下兩句。[光案:「『不』字當統下兩句」,「不」字加引號,且改「兩字」為「兩句」,東大版原作「不字當統下兩字」。改「兩字」為「兩句」,文義更豁然,當遵聯經版。]然依文法,下句終是多一「有」字,[光案:「下句終是多一『有』字」,東大版原作「下句終是多一有字」,「有」字無引號。]似不順。或說:此章專為衞靈公發,言靈公若不得祝鮀之佞(ㄋㄧㄥˋ),而專有宋朝之美,將不得免。然不當省去靈公字,又不當言難乎免於今之世,此亦不可從。一說:苟無祝鮀之佞,而僅有宋朝之美,將不得免於今之世。此解於文理最順適。蓋本章所重,不在鮀與朝,而在佞與美。美色人之所喜。[光案:「美色人之所喜。」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美色人之所喜,」之逗號。]然娥眉見嫉,美而不佞,仍不免於衰世。或說:美以喻美質,言徒有美質,而不能希世取容。此則深一層言之,不如就本文解說為率直。孔子蓋甚歎時風之好(ㄏㄠˋ)佞耳。祝鮀亦賢者,故知本章不在論鮀、朝之為人。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人,若沒有像祝鮀般的能說,反有了像宋朝般的美色,定難免害於如今之世了。」
[p211-212]
134.(一五)6-15
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
莫字有兩解:一、[光案:「一、」之頓號,東大版原作「一,」之逗號。]無義。言人不能出不由戶,何故無人由道而行。另一解,莫,非義。謂何非由此道,即謂人生日用行習無非道,特終身由之而不知。今從前解,乃孔子怪歎之辭。
【白話試譯】
先生:[光案:「先生:」下無「說」字,據三民版原作「先生說:」,有一「說」字。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誰能出外不從門戶呀?但為何沒有人肯從人生大道而行呢?」
[p213]
135.(一六)6-16
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質:樸也。
文:華飾也。
野:鄙野義。《禮記》云:「敬而不中(ㄓㄨㄥˋ)禮謂之野」,是也。
史:宗廟之祝史,及凡在官府掌文書者。
彬彬:猶班班,物相雜而適均之義。
【白話試譯】
先生說:「質樸勝過文采,則像一鄉野人。文采勝過了樸質,[光案:「樸質」二字,似宜顛倒順序改作「質樸」二字。因註解「質:樸也」,且試譯中「質樸勝過文采」及「質樸文采配合均勻」,均作「質樸」。且讀作「質樸」較順,重在「質」字上;讀作「樸質」較不順,似重在「樸」字上矣。若然,則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則像廟裏的祝官(或衙門裏的文書員)。[光案:「則像廟裏的祝官(或衙門裏的文書員)」之無一逗號,東大版原作「則像廟裏的祝官,(或衙門裏的文書員)」之有一逗號。]只有質樸文采配合均勻,纔是一君子。」
[p213-214]
136.(一七)6-17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人羣之生存,由有直道。罔者,誣(ㄨ)罔不直義。於此人生大羣中,亦有不直之人而得生存,此乃由於他人之有直道,乃幸而獲免。[光案:「幸」,即「僥倖」之「倖」。]正如不仁之人而得生存,亦賴人羣之有仁道。若使人羣盡是不仁不直,則久矣無此人羣。《左傳》曰:「民之多幸,[光案:此「幸」,即「僥倖」之「倖」。]國之不幸」,[光案:此「幸」,乃「幸福」之「幸」。]即謂此。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人生由有直道,不直的人也得生存,那是他的幸免。」
[p214-215]
137.(一八)6-18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ㄏㄠˋ)之者,好(ㄏㄠˋ)之者,不如樂之者。」
本章「之」字指學,[光案:「本章『之』字指學」,東大版原作「本章之字指學」,「之」字無引號。]亦指道。僅知之,未能心好(ㄏㄠˋ)之,知不篤。心好(ㄏㄠˋ)之,未能確有得,則不覺其可樂,而所好(ㄏㄠˋ)亦不深。譬之知其可食,不如食而嗜之,尤不如食之而飽。孔子教人,循循善誘,期人能達於自強不息欲罷不能之境,夫然後學之與道與我,渾然而為一,乃為可樂。
【白話試譯】
先生說:「知道它,不如喜好(ㄏㄠˋ)它。喜好(ㄏㄠˋ)它,不如從心裏悅樂它。」
[p215-216]
138.(一九)6-19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ㄩˋ)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ㄩˋ)上也。」
中人,中等之人。語(ㄩˋ),告義。道有高下,人之智慧學養有深淺。善導人者,必因才而篤之。中人以下,驟語以高深之道,不惟無益,反將有害。惟循序漸進,庶可日達高明。
又按:本章「不可」二字非禁止意,[光案:「本章『不可』二字非禁止意」,東大版原作「本章不可二字非禁止意」,「不可」二字無引號。]乃難為意。猶如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光案:見本書〈泰伯篇〉第九章,p290。] [光案:「猶如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東大版原作「猶如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猶如云」三字下無冒號及引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中才以上的人,可和他講上面的,即高深的。中才以下的人,莫和他講上面的,只該和他講淺近的。」
[p216-217]
139.(二0)6-20
樊(ㄈㄢˊ)遲問知(ㄓˋ)。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ㄩㄢˋ)之,可謂知(ㄓˋ)矣。」問仁。曰:「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
務民之義:專用力於人道所宜。用民字,知為(ㄨㄟˋ)從政者言。
敬鬼神而遠之:鬼神之禍福,依於民意之從違。故茍能務民之義,自能敬鬼神,亦自能遠(ㄩㄢˋ)鬼神,兩語當連貫一氣讀。敬鬼神,即所以敬民。遠(ㄩㄢˋ)鬼神,以民意尤近當先。《左傳》隨季梁曰:「民,神之主也。」[光案:「神之主也。』」之句號在引號內,東大版原作「神之主也』。」之句號在引號外。]與孔子此答大意近似。
先難而後獲:此句可有兩解:治人當先富後教,治己當先事後食。《詩經》曰:「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是也。宋 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亦仁者之心。又一說:不以姑息為仁,先令民為其難,乃後得其效。後解專主為(ㄨㄟˊ)政治民言,前解乃指從政者自治其身言。兩義皆通,今姑從前解。
《論語》樊遲凡三問仁,兩皆兼問知(ㄓˋ),而孔子所答各不同。解者每謂弟子問同而孔子答異,乃因材施教。然一人同所問,何以答亦各異?[光案:「何以答亦各異?」之問號,東大版原作「何以答亦各異。」之句號。]蓋所問之辭本不同,孔子特各就問辭為答。記者重在孔子之答,略其問辭之詳,但渾舉問仁、問知(ㄓˋ)之目,遂若問同而答異。樊遲本章所問,或正值將出仕,故孔子以居位臨民之事答之。
【白話試譯】
樊遲問如何是知(ㄓˋ)。[光案:「如何是知。」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如何是知:」之冒號。]先生說:「只管人事所宜,對鬼神則敬而遠之,可算是知(ㄓˋ)了。」又問如何是仁。[光案:「如何是仁。」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如何是仁:」之冒號。]先生說:「難事做在人前,獲報退居人後,可算是仁了。」
[p217-218]
140.(二一)6-21
子曰:「知(ㄓˋ)者樂(ㄧㄠˋ)水,仁者樂(ㄧㄠˋ)山。知(ㄓˋ)者動,仁者靜。知(ㄓˋ)者樂(ㄌㄜˋ),仁者壽。」
樂水:水緣理而行,周流無滯,知(ㄓˋ)者似之,故樂(ㄧㄠˋ)水。[光案:「樂」,據本書第425章之註解,是「心有所愛好」之意。]
樂山:山安固厚重,萬物生焉,仁者似之,故樂(ㄧㄠˋ)山。性與之合,故樂(ㄧㄠˋ)。
本章首明仁知(ㄓˋ)之性。次明仁知(ㄓˋ)之用。三顯仁知(ㄓˋ)之效。然仁知(ㄓˋ)屬於德性,非由言辭可明,故本章借山水以為形容,亦所謂能近取譬。蓋道德本乎人性,人性出於自然,自然之美反映於人心,表而出之,則為藝術。故有道德者多知愛藝術,此二者皆同本於自然。《論語》中似此章富於藝術性之美者尚多。鳶(ㄩㄢ)飛戾(ㄌㄧˋ)天,魚躍於淵,俯仰之間,而天人合一,亦合之於德性與藝術。此之謂美善合一,美善合一之謂聖。聖人之美與善,一本於其心之誠然,乃與天地合一,此之謂真善美合一,此乃中國古人所倡「天人合一」之深旨。[光案:「天人合一之深旨」,聯經版改作「『天人合一』之深旨」,「天人合一」四字加引號。]學者能即就山水自然中討消息,亦未始非進德之一助。
【白話試譯】
先生說:「知(ㄓˋ)者喜好(ㄏㄠˋ)水,仁者喜好(ㄏㄠˋ)山。知(ㄓˋ)者常動,仁者常靜。知(ㄓˋ)者常樂(ㄌㄜˋ),仁者常壽。」
[p218-219]
141.(二二)6-22
子 曰 : 「 齊 一 變 , 至 於 魯 。 魯 一 變 , 至 於 道 。 」
齊有太公之餘風,管仲興霸業,其俗急功利,其民喜夸(ㄎㄨㄚ)詐。魯有周公、伯禽之教,[光案:「魯有周公、伯禽之教」,東大版原作「魯有周公伯禽之教」之無一頓號。]其民崇禮尚信,庶幾仁厚近道。道,指王道。孔子對當時諸侯,獨取齊、魯兩國,言其政俗有美惡,故為變有難易。當時齊強魯弱,而孔子則謂齊變始能至魯,魯變易於至道。惜孔子終不能試,遂無人能變此兩邦。
【白話試譯】
先生說:「齊國一變可以同於魯,魯國一變便可同於道了。」
[p220]
142.(二三)6-23
子曰:「觚(ㄍㄨ) 不 觚 , 觚 哉 ! 觚 哉 ! 」
觚(ㄍㄨ),行禮酒器。上圓下方,容二升。或曰:取名觚者,寡少義,戒人貪飲。時俗沈湎(ㄇㄧㄢˇ)於酒,雖持觚而飲,亦不寡少,故孔子歎之。或曰:觚有棱(ㄌㄥˊ),[光案:「觚有棱」,棱乃直邊,相交則有角,俗曰有棱有角。]時人破觚為圓,而仍稱觚,故孔子歎之。餼(ㄒㄧˋ)羊之論,所以存名。觚哉之歎,所以惜實。其為憂世則一。或說:觚乃木簡。此屬後起,今不從。
【白話試譯】
先生說:「觚早不是觚了,還稱什麼觚呀!還稱什麼觚呀!」
[p220-221]
143.(二四)6-24
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光案:「『井有仁焉。』」之句號且在引號內,東大版原作「『井有仁焉』,」之逗號在引號外。]其從(ㄘㄨㄥˊ)之也(ㄧㄝˊ)?」子曰:「何為(ㄨㄟˋ)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ㄨㄤˇ)也。」
井有仁焉:或本仁下有「者」字。[光案:「或本仁下有『者』字」,東大版原作「或本仁下有者字」,「者」字無引號。]或說:此仁字當作「人」。[光案:「此仁字當作『人』」,東大版原作「此仁字當作人」,「人」字無引號。]又一說:仁者志在救人,今有一救人機會在井中,即井有仁也。不言人而人可知。又分別井中之人為仁人或惡人,則大可不必。
其從之也:也同邪(ㄧㄝˊ),疑問辭。宰我問,儻(ㄊㄤˇ)仁者聞有人墮(ㄉㄨㄛˋ)井,亦往救之否?從(ㄘㄨㄥˊ)之,謂從入井中。
何為其然也:然,猶云如此,即指從入井中言。
可逝也,不可陷也:逝,往義。陷,陷害義。仁者聞人之告,可使往視,但不致被陷害,自投入井。
可欺也,不可罔也:欺,被騙。罔,迷惑。仁者聞人之告,可被騙往視,不致迷惑自投入井。
本章問答,皆設喻。身在井上,乃可救井中之人。身入井中,則自陷,不復能救人。世有愚忠愚孝,然不聞有愚仁。蓋忠孝有時僅憑一心,心可以愚。仁則本於心而成德,德無愚。故曰:「仁者必有知(ㄓˋ),知(ㄓˋ)者不必有仁」,此見仁德之高。或說:宰我此章之問,或慮孔子罹(ㄌㄧˊ)於禍而微諷(ㄈㄥ)之。如子欲赴佛肸(ㄒㄧˋ)、公山弗擾之召(ㄓㄠˋ),子路不悅。宰我在言語之科,故遇此等事,不直諫而婉辭以諷(ㄈㄥ)。
【白話試譯】
宰我問道:「有人告訴仁者井中有人,會跟着入井嗎?」先生說:「為何會這樣呢?可誘騙仁者去看,但不能陷害他入井。他可被騙,但不會因騙而糊塗。」
[p221-223]
144.(二五)6-25
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ㄈㄨˊ ㄆㄢˋ)矣夫(ㄈㄨˊ)。」
博學於文:文,《詩》《書》禮樂,一切典章制度,著作義理,皆屬文。博學始能會通,然後知其真義。
約之以禮:禮,猶體。躬行實踐,凡修身、齊家、從政、求學一切實務皆是。約,要(ㄧㄠ)義。[光案:「要」,據《中文大辭典》:作動詞,讀作ㄧㄠ,有勒也、結也、成也諸義。作形容詞,讀作ㄧㄠˋ,有當也、约也、樞紐也諸義。二者均與「约」字通。但此處「約之以禮」之「約」字作動詞用,故「要」字亦作動詞用,故宜讀作ㄧㄠ。]博學之,當約使歸己,歸於實踐,見之行事。
弗畔:畔同叛,背義。君子能博約並進,禮文兼修,自可不背於道。
就學言之謂之文,自踐履言之謂之禮,其實則一。為學欲博而踐履則貴約。亦非先博文,再約禮,二者齊頭並進,正相成,非相矯。此乃孔門教學定法,「顏淵喟然歎曰」章可證。[光案:「『顏淵喟然歎曰』章可證」,東大版原作「顏淵喟然歎曰章可證」,「顏淵喟然歎曰」六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在一切的人文上博學,又能歸納到一己當前的實踐上,該可於大道沒有背離了!」[光案:「該可於大道沒有背離了」,三民版原作「該可(於大道)沒有背離了」,「於大道」三字加小括號。]
[p223-224]
145.(二六)6-26
子 見 南 子 , 子 路 不 說 (ㄩㄝˋ)。 夫 子 矢 (ㄕˇ)之 曰 : 「 予(ㄩˊ) 所 否 者 , 天厭 之 , 天 厭 之 。 」
南 子 : 衞靈公夫人,有淫行。《史記》:南子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
矢 之 : 此矢字,舊說各不同。一曰矢,誓義。孔子因子路不悅,故指天而誓。一曰矢,陳義。孔子指天告子路云云。今從第一說。
予所否者,天厭之: 古人誓言皆上用「所」字,下用「者」字,[光案:「上用『所』字,下用『者』字」,東大版原作「上用所字,下用者字」,「所」、「者」二字無引號。]此句亦然。否字各解亦不同。一曰:否謂不合於禮,不由於道。孔子對子路誓曰:「我若有不合禮,不由道者,天將厭棄我。」一曰:否,乃否(ㄆㄧˇ)泰、否(ㄆㄧˇ)塞之否(ㄆㄧˇ)。孔子對子路曰:「我之所以否(ㄆㄧˇ)塞而道不行者,乃天命厭棄我。」蓋子路之不悅,非不悅孔子之見南子,乃不悅於孔子之道不行,至於不得已而作此委屈遷就。故孔子告之云云,謂汝(ㄖㄨˇ)不須不悅。一曰:否,猶不字義。孔子指天而告子路,曰:「我若固執不見,天將厭棄我。」細會文理,仍以第一說為是。古者仕於其國,有見其小君之禮,如《左傳》:「季文子如宋,宋公享之,穆姜出於房再拜」,[光案:「左傳:『季文子如宋,宋公享之,穆姜出於房再拜』」,東大版原作「左傳季文子如宋,宋公亨之,穆姜出於房再拜」,「左傳」二字以下無冒號無引號。且「享」字原作「亨」字,查《春秋經傳集解》魯成公九年作「公享之」,當遵聯經版改。]是也。聖人道大德全,在我有可見之禮則見之,彼之不善,我何與(ㄩˋ)焉。如陽貨欲見孔子,孔子初不欲見,及其饋蒸豚,亦不得不往而謝之[光案:參見本書陽貨篇第一章,p615。]。然何不以此詳告子路,而為此誓辭?禮,在其國,不非其大(ㄉㄞˋ)夫,況於小君?若詳告,則言必及南子,故孔子不直答,而又為之誓。其實則是婉轉其辭,使子路思而自得之。
【白話試譯】
孔子去見南子,子路為此不悅。先生指着天發誓說:「我所行,若有不合禮不由道的,天會厭棄我,天會厭棄我。」
[p224-226]
146.(二七)6-27
子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ㄒㄧㄢˇ)久矣!」
中庸之人,平人常人也。中庸之道,為中庸之人所易行。中庸之德,為中庸之人所易具。故中庸之德,乃民德。其所以為至者,言其至廣至大,至平至易,至可寶貴,而非至高難能。而今之民則鮮有此德久矣,此孔子歎風俗之敗壞。
《小戴禮》〈中庸篇〉有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與《論語》本章異。《論語》言中庸,乃百姓日用之德,行矣而不著(ㄓㄨㄛˊ),習矣而不察,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若固有之,不曰能。《小戴禮》〈中庸篇〉乃以中庸為有聖人所不知不能者,故曰「民鮮能」。[光案:「故曰『民鮮能』」,東大版原作「故曰民鮮能」,「民鮮能」三字無引號。]若《論語》則必言仁與聖,始是民所鮮能。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中庸之德,可算是至極的了!但一般民眾,少有此德也久了。」
[p226-227]
147.(二八)6-28
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 舜其猶病諸!夫(ㄈㄨˊ)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博施於民而能濟眾:施,給與義。濟,救助義。子貢謂能廣博施與,普遍救濟,如此必合仁道。
何事於仁:此猶謂非仁之事。孔子非謂博施濟眾非仁,乃謂其事非僅於仁而可能。
必也聖乎:此處聖字作有德有位言。仁者無位,不能博施濟眾。有位無德,亦不能博施濟眾。
堯舜其猶病諸:病,有所不足義。堯 舜,有德又有位,但博施濟眾,事無限量,雖堯 舜亦將感其力之不足。但亦非即不仁。[光案:「但亦非即不仁。」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但亦非即不仁,」之逗號。]可見仁道與博施濟眾有辨。或說:「聖乎堯 舜」連讀,[光案:「『聖乎堯舜』連讀」,東大版原作「聖乎堯舜連讀」,「聖乎堯舜」四字無引號。]義亦可通。今不從。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立,三十而立之立。達,如「是聞(ㄨㄣˋ)非達」之達。[光案:「如『是聞非達』之達」,東大版原作「如是聞非達之達」,「是聞非達」四字無引號。]己欲立,思隨分(ㄈㄣˋ)立人。己欲達,思隨分(ㄈㄣˋ)達人。孔子好(ㄏㄠˋ)學不厭,是欲立欲達。誨人不倦,是立人達人。此心已是仁,行此亦即是仁道,此則固是人人可行者。
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譬,取譬相喻義。方,方向方術義。仁之方,即謂為(ㄨㄟˊ)仁之路徑與方法。人能近就己身取譬,立見人之與我,大相近似。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之亦猶己。然後推己及人,此即恕之事,而仁術在其中矣。子貢務求之高遠,故失之。
【白話試譯】
子貢說:「如有人,能對民眾廣博施與和救濟,這如何呢?可算是仁了吧?」先生說:「這那裏是仁的事?必要等待聖人吧。堯 舜還怕感到力量不足呀!仁者,只要自己想立,便也幫助人能立。自己想達,便也幫助人能達。能在切近處把來相譬,這就可說是仁的方向了。」
[p227-229]
述而篇第七
148.(一)7-1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ㄏㄠˋ)古,竊比(ㄑㄧㄝˋ ㄅㄧˇ)於我老彭。」
述而不作:述,傳述舊聞。作,創始義,亦制作義。如周公制禮作樂,兼此二義。孔子有德無位,故但述而不作。
信而好古:謂信於古而好(ㄏㄠˋ)之。孔子之學,主人文通義,主歷史經驗。蓋人道非一聖之所建,乃歷數(ㄕㄨˋ)千載眾聖之所成。不學則不知,故貴好(ㄏㄠˋ)古敏求。
竊比於我老彭:老彭,商之賢大(ㄉㄞˋ)夫,其名見《大戴禮》。或即《莊子》書之彭祖。或說是老耼(ㄉㄢ)、彭祖二人,今不從。竊比於我,謂以我私比老彭。
本篇多記孔子之志行。前兩篇論古今賢人,進德有漸,聖人難企,故以孔子之聖次之。前篇末章有有德無位之感,本篇以本章居首,亦其義。是亦有憾歎之心。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只傳述舊章,不創始制作,對於古人,信而好(ㄏㄠˋ)之,把我私比老彭吧!」
[p231-232]
149.(二)7-2
子曰:「默而識(ㄓˋ)之,學而不厭,誨(ㄏㄨㄟˋ)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默而識之:識(ㄓˋ),讀如志,記義。謂不言而存之心。默而識之,異乎口耳之學,乃所以蓄德。
何有於我哉:何有,猶言有何難,乃承當之辭。或說:除上三事外何有於我,謂更無所有。今從前說。
本章所舉三事,盡人皆可自勉,孔子亦常以自居。然推其極,則有非聖人不能至者,其弟子公西華、子貢知之。或以本章為謙辭,實非。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多言說,只默記在心。勤學不厭,教人不倦,這三事在我有何難呀?」[光案:「不多言說,只默記在心。勤學不厭,教人不倦,這三事在我有何難呀」,三民版原作「(不多言說,)只默記在心。勤學不厭,教人不倦,(這三事)在我有何難呀」,「不多言說,」與「這三事」二處加小括號。]
[p232-233]
150.(三)7-3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ㄒㄧˇ),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德之不修:德必修而後成。
學之不講:學必講而後明。或說:講,習義。如讀書習禮皆是講,[光案:「如讀書習禮皆是講,」之逗號,東大版原作「如讀書習禮皆是講。」之句號。]朋友講習、[光案:「朋友講習、」之頓號,東大版原作「朋友講習,」之逗號。]討論習行亦是講。
聞義不能徙:聞義,必徙而從之。
不善不能改:知不善,必不吝於改。
本章所舉四端,皆學者所應勉。能講學,斯能徙義改過。能此三者,自能修德。此所謂日新之德。孔門講學主要工夫亦在此。本章亦孔子自勉自任之語,言於此四者有不能,是吾常所憂懼。
【白話試譯】
先生說:「品德不加意修養。學問不精勤講習。聽到義的,不能遷而從之。知道了不善的,不能勇於改正。這是我的憂懼呀!」
[p233-234]
151.(四)7-4
子之燕(ㄧㄢˋ)居,申申如也。夭夭(ㄧㄠ)如也。
燕居:閒居義。
申申如:伸舒貌。其心和暢。
夭夭如:弛婉貌。其心輕安。或說:申申象其容之舒,夭夭象其色之愉。
本章乃所謂「和順積中,英華發外」,[光案:「所謂『和順積中,英華發外』」,東大版原作「所謂和順積中,英華發外」,「和順積中,英華發外」八字無引號。]弟子記孔子閒居時氣象,申申,夭夭,似以樹木生意作譬。[光案:「以樹木生意作譬。」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以樹木生意作譬,」之逗號。]此乃整個神態,不專指容色言。大樹幹條直上,申申也。嫩枝輕盈妙婉,夭夭也。兼此二者,不過嚴肅,亦不過鬆放;[光案:「亦不過鬆放;」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亦不過鬆放,」之逗號。]非其心之和暢輕安,焉得有此?孔門弟子之善為形容,亦即其善學處。或說:申申,整飭(ㄔˋ)義,言其敬。夭夭,言其和。
【白話試譯】
先生閒暇無事時,看去申申如,像很舒暢。夭夭如,又像很弛婉。
[p234-235]
152.(五)7-5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
吾衰:年老意。
夢見周公:孔子壯盛時,志欲行周公之道,故夢寐(ㄇㄟˋ)之間,時或見之。年老知道不行,遂無復此夢矣。
此章斷句有異,或作「甚矣」斷,「吾衰也久矣」斷,[光案:「或作『甚矣』斷,『吾衰也久矣』斷」,東大版原作「或作甚矣斷,吾衰也久矣斷」,「甚矣」、「吾衰也久矣」二處無引號。]共三句。今按:甚矣言其衰,久矣言其不夢。仍作兩句為是。或本無復字,然有此字,感慨更深。此孔子自歎道不行,非真衰老無意於世。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吾已衰極了!吾很久不再夢見周公了!」
[p235-236]
153.(六)7-6
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
志於道:志,心所存向。
據於德:據,固執堅守義。道行在外,德修在己。求行道於天下,先自據守己德,如行軍作戰,必先有根據地。
依於仁:依,不違義。仁者,乃人與人相處之道,當依此道不違離。
游於藝:游,游泳。藝,人生所需。孔子時,禮、樂、射、御、書、數謂之六藝。人之習於藝,如魚在水,忘其為水,斯有游泳自如之樂。故游於藝,不僅可以成才,亦所以進德。
本章所舉四端,孔門教學之條目。惟其次第輕重之間,則猶有說者。就小學言,先教書數,即游於藝。繼教以孝弟(ㄊㄧˋ)禮讓,乃及灑掃應對之節,即依於仁。自此以往,始知有德可據,有道可志。惟就大學言,孔子十五而志於學,即志於道。求道而有得,斯為德。仁者心德之大全,蓋惟志道篤,故能德成於心。惟據德熟,始能仁顯於性。故志道、據德、依仁三者,有先後,無輕重。而三者之於游藝,則有輕重,無先後,斯為大人之學。若教學者以從入之門,仍當先藝,使知實習,有真才。繼學仁,使有美行。再望其有德,使其自反而知有真實心性可據。然後再望其能明道行道。茍單一先提志道大題目,使學者失其依據,無所游泳,亦其病。然則本章所舉之四條目,其先後輕重之間,正貴教者學者之善為審處。顏淵稱孔子「循循然善誘人」,[光案:「顏淵稱孔子『循循然善誘人』」,東大版原作「顏淵稱孔子循循然善誘人」,「循循然善誘人」六字無引號。]固難定刻(ㄎㄜˋ)板之次序。
【白話試譯】
先生說:「立志在道上,據守在德上,依倚在仁上,游泳在藝上。」
[p236-238]
154.(七)7-7
子曰:「自行束脩(ㄒㄧㄡ)以上,吾未嘗無誨(ㄏㄨㄟˋ)焉。」
束脩:一解,脩是乾脯(ㄈㄨˇ),十脡(ㄊㄧㄥˇ)為束。古人相見,必執贄(ㄓˋ)為禮,束脩乃贄之薄者。又一解,束脩謂束帶脩飾。古人年十五,可自束帶脩飾以見外傅。又曰:束脩,指束身脩行言。今從前一解。
本章謂只修薄禮來見,未嘗不教誨之。古者學術在官,事師必須宦(ㄏㄨㄢˋ)學,入官乃能學藝。私家講學之風,自孔子開之。自行束脩,未嘗無誨,故雖貧如顏淵、原思,亦得及門受業。
【白話試譯】
先生說:「從帶着十脡(ㄊㄧㄥˇ)乾脯(ㄈㄨˇ)為禮來求見的起,吾從沒有不與以教誨的。」
[p238-239]
155.(八)7-8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ㄈㄟˇ)不發。舉一隅(ㄩˊ)不以三隅(ㄩˊ)反,則不復也。」
不憤不啟:憤,心求通而未得。啟,謂開其意。
不悱不發:悱(ㄈㄟˇ),口欲言而未能。發,謂開發之。
不以三隅反:物方者四隅(ㄩˊ),舉一隅示之,當思類推其三。反,還以相證義。
不復:不復教之。
上章言孔子誨人不倦,編者以本章承其後,欲學者自勉於受教之地。雖有時雨,大者大生,小者小生,然不沃不毛之地則不生,非聖人之不輕施教。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心憤求通,我不啟示他。不口悱(ㄈㄟˇ)難達,我不開導他。舉示以一隅(ㄩˊ),不把其餘三隅自反自證,我不會再教他。」
[p239-240]
156.(九)7-9
子食於有喪(ㄙㄤ)者之側,未嘗飽也。子於是日哭,則不歌。
喪(ㄙㄤ)者哀戚,於其旁不能飽食,此所謂惻隱之心。曰「未嘗」,[光案:「曰『未嘗』」,東大版原作「曰未嘗」,「未嘗」二字無引號。]則非偶然。哭指弔喪(ㄙㄤ)。一日之內,哭人之喪,餘哀未息,故不歌。曰「則不歌」,[光案:「曰『則不歌』」,東大版原作「曰則不歌」,「則不歌」三字無引號。]斯日常之不廢弦歌可知。然非歌則不哭。餘哀不懽(ㄏㄨㄢ),是其厚。餘懽不哀,則為無人心。顏淵不遷怒,孔子稱其好(ㄏㄠˋ)學。是哀可餘,樂與怒不可餘。此非禮制,乃人心之仁道。本章見聖人之心,即見聖人之仁。或分此為兩章,朱《注》合為一章,今從之。
【白話試譯】
先生在有喪(ㄙㄤ)者之側進食,從未飽過。那天弔喪(ㄙㄤ)哭了,即不再歌唱。
[p240-241]
157.(一0)7-10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ㄕㄜˇ)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ㄈㄨˊ)!」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ㄆㄧㄥˊ)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ㄏㄠˋ)謀而成者也。」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有用我者,則行此道於世。不能有用我者,則藏此道在身。舍,同捨,即不用義。
唯我與爾有是夫:爾指顏淵。身無道,則用之無可行,舍(ㄕㄜˇ)之無可藏。用舍在外,行藏在我。孔子之許顏淵,正許其有此可行可藏之道在身。有是夫「是」字,[光案:「有是夫『是』字」,東大版原作「有是夫是字」,「是」字無引號。]即指此道。有此道,始有所謂行藏。
子行三軍則誰與:凡從學於孔門者,莫不有用世之才,亦莫不有用世之志。子路自審不如顏淵,而行軍乃其所長,故以問。古制,大國三軍,則非粗勇之所勝(ㄕㄥ)任可知。
暴虎馮河:暴虎,徒手搏之。馮(ㄆㄧㄥˊ)河,徒身涉之。此皆粗勇無謀,孔子特設為譬喻,非謂子路實有此。
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成,定義。臨事能懼,好(ㄏㄠˋ)謀始定。用舍(ㄕㄜˇ)不在我,我可以不問,行軍不能必勝而無敗,勝敗亦不盡在我,然我不可以不問。懼而好(ㄏㄠˋ)謀,是亦盡其在我而已。子路勇於行,謂行三軍,己所勝(ㄕㄥ)任。不知行三軍尤當慎,非曰「用之則行」而已。[光案:「非曰『用之則行』而已」,東大版原作「非曰用之則行而已」,「用之則行」四字無引號。]孔子非不許其能行三軍,然懼而好(ㄏㄠˋ)謀,子路或有所不逮,故復深一步教之。
本章孔子論用行舍(ㄕㄜˇ)藏,有道亦復有命。如懷道不見用是命。行軍不能必勝無敗,亦有命。文中雖未提及「命」「道」二字,[光案:「文中雖未提及『命』『道』二字」,東大版原作「文中雖未提及命道二字」,「命」、「道」二字無引號。]然不參入此二字作解,便不能得此章之深旨。讀《論語》,貴能逐章分讀,又貴能通體合讀,反復沉潛,交互相發,而後各章之義旨,始可透悉無遺。
【白話試譯】
先生告顏淵說:「有用我的,則將此道行於世。[光案:「則將此道行於世」,三民版原作「則(將此道)行於世」,「將此道」三字加小括號。]不能有用我的,則將此道藏於身。[光案:「則將此道藏於身」,三民版原作「則(將此道)藏於身」,「將此道」三字加小括號。]只我與你能這樣了。」子路說:「先生儻(ㄊㄤˇ)有行三軍之事,將和誰同事呀?」先生說:「徒手搏虎,徒身涉河,死了也不追悔的人,我是不和他同事的。定要臨事能小心,好(ㄏㄠˋ)謀始作決定的人,我纔和他同事吧。」[光案:「定要臨事能小心,好謀始作決定的人,我纔和他同事吧。」,三民版原作「定要臨事能小心,好謀始作決定的人,(我纔和他同事)吧。」,「我纔和他同事」六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定要臨事能小心,好謀始作決定的人(,我纔和他同事)吧。」,將逗號一併放入小括弧中。]
[p241-243]
158.(一一)7-11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ㄅㄧㄢ)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ㄏㄠˋ)。」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此言不可求而必得。執鞭,賤職。《周禮》〈地官〉、〈秋官〉皆有此職。若屬可求,斯即是道,故雖賤職,亦不辭。若不可求,此則非道,故還從吾好(ㄏㄠˋ)。吾之所好(ㄏㄠˋ)當惟道。孔子又曰:「知之者不如好(ㄏㄠˋ)之者,好(ㄏㄠˋ)之者不如樂之者。」昔人教人「尋孔 顏樂處」,[光案:「昔人教人『尋孔顏樂處』」,東大版原作「昔人教人尋孔顏樂處」,「尋孔顏樂處」五字無引號。]樂從好(ㄏㄠˋ)來。尋其所好(ㄏㄠˋ),斯得其所樂。
上章重言道,兼亦有命。此章重言命,兼亦有道。知道必兼知命,知命即以善道。此兩章皆不言道命字,然當以此參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富若可以求,就是執鞭賤職,吾亦願為。如不可求,還是從吾所好(ㄏㄠˋ)吧!」
[p243-244]
159.(一二)7-12
子之所慎,齊(ㄓㄞ),戰,疾。
慎:不輕視,不怯(ㄑㄩㄝˋ)對。
齊:讀齋(ㄓㄞ)。古人祭前之齋,變食遷坐,齊(ㄑㄧˊ)其思慮之不齊,將以交神明。子曰:「我不與(ㄩˋ)祭,如不祭。」若於齋不慎,則亦祭如不祭矣。
戰:眾之死生所關,故必慎。
疾:吾身生死所關,故必慎。
此章亦言道命。神明、戰爭、疾病三者,[光案:「神明、戰爭、疾病三者」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神明戰爭疾病三者」之無二頓號。]皆有不可知,則亦皆有命。慎處其所不可知,即是道。孔子未嘗屢臨戰事,則此章殆亦孔子平日之言。
【白話試譯】
先生平常謹慎的有三件事:一齋戒,二戰陣,三疾病。
[p244-245]
160.(一三)7-13
子在齊聞〈韶〉(ㄕㄠˊ),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ㄩㄝˋ)之至於斯也。」
子在齊聞韶:〈韶〉,舜樂名。或說:陳,舜後,[光案:「陳,舜後」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陳舜後」之無逗號。]陳敬仲奔齊,齊亦遂有〈韶〉樂。
三月不知肉味:《史記》作「學之三月」,謂在學時不知肉味。或說:當以「聞〈韶〉三月」為句。[光案:「當以『聞韶三月』為句」,東大版原作「當以聞韶三月為句」,「聞韶三月」四字無引號。]此三月中常聞〈韶〉樂,故不知肉味。
不圖為樂之至於斯:孔子本好(ㄏㄠˋ)樂,聞〈韶〉樂而深美之,至於三月不知肉味,則其好(ㄏㄠˋ)之至矣。於是而歎曰:「不圖為樂(ㄩㄝˋ)之移人有至此。」或說:斯字指齊,謂不圖〈韶〉樂之至於齊。
今按:本章多曲解。一謂一旦偶聞美樂,何至三月不知肉味。二謂《大學》云:「心不在焉,食而不知其味。」豈聖人亦不能正心?三謂聖人之心應能不凝滯於物,豈有三月常滯在樂之理。乃多生曲解。不知此乃聖人一種藝術心情。孔子曰:「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此亦一種藝術心情。藝術心情與道德心情交流合一,乃是聖人境界之高。讀書當先就本文平直解之,再徐求其深義。不貴牽他說,逞曲解。
【白話試譯】
先生在齊國,聽到了韶〈樂〉,三月來不知道肉味。他說:「我想不到音樂之美有到如此境界的。」
[p245-246]
161.(一四)7-14
冉有曰:「夫子為(ㄨㄟˋ)衞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 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ㄨㄟˋ)也。」
為衞君乎:為(ㄨㄟˋ),贊助義。衞君,衞出公。靈公逐其太子蒯聵(ㄎㄨㄞˇ ㄎㄨㄟˋ),靈公卒,衞人立蒯聵之子輙(ㄓㄜˊ),是為出公。晉人納蒯聵,衞人拒之。時孔子居衞,其弟子不知孔子亦贊助衞君之以子拒父否?
伯夷叔齊:已見前[光案:參見公冶長篇第二二章,p181,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其父孤竹君將死,遺命立叔齊,叔齊讓其兄伯夷,伯夷尊父命逃去,叔齊亦不立而逃之。子貢不欲直問衞君事,故借問伯夷 叔齊是何等人。
怨乎:孔子稱許伯夷 叔齊為古之賢人,子貢又問得為國君而不為,其心亦有怨否?
求仁而得仁:此「仁」字亦可作「心安」解。[光案:「此『仁』字亦可作『心安』解」,東大版原作「此仁字亦可作心安解」,「仁」與「心安」二處無引號。]父命叔齊立為君,若伯夷違父命而立,在伯夷將心感不安,此伯夷之能孝。但伯夷是兄,叔齊是弟,兄逃而己立,叔齊亦心感不安,遂與其兄偕(ㄒㄧㄝˊ)逃,此叔齊之能弟(ㄊㄧˋ)。孝弟之心,即仁心。,孝弟之道,即仁道。夷 齊在當時,逃國而去,只求心安,故曰求仁而得仁,何怨也。
夫子不為也:夫子既許伯夷 叔齊,可知其不贊成衞君之以子拒父。
【白話試譯】
冉有說:「我們先生是否贊助衞君呢?」子貢說:「對!吾將去試問。」子貢入到孔子之堂,問道:「伯夷 叔齊可算何等人?」先生說:「是古代的賢人呀!」子貢說:「他們心下有怨恨嗎?」先生說:「他們只要求得心安,心已安了,又有什麼怨恨呀?」子貢走出,告訴他同學們說[光案:「子貢走出,告訴他同學們說」,三民版原作「子貢走出,(告訴他同學們)說」,「告訴他同學們」六字加小括號。]:「我們先生不會贊助衞君的。」
[p246-248]
162.(一五)7-15
子曰:「飯疏食(ㄙˋ),飲水,曲肱(ㄍㄨㄥ)而枕(ㄓㄣˋ)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飯疏食:飯,食義。食(ㄙˋ),音嗣(ㄙˋ)。疏食(ㄙˋ),粗飯義。
曲肱而枕之:肱,臂也。曲臂當枕小臥。
樂亦在其中矣:樂在富貴貧賤之外,亦即在富貴貧賤之中。不謂樂貧賤。
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中庸》言:「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然非言不義之富貴。孔子又言:「富與貴,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不義而富且貴,是以不道得之,存心不義,營求而得。浮雲自在天,不行不義,則不義之富貴,無緣來相擾。
本章風情高邈,可當一首散文詩讀。學者惟當心領神會,不煩多生理解。然使無下半章之心情,恐難保上半章之樂趣,此仍不可不辨。《孟子》書中屢言此下半章之心情,學者可以參讀。
【白話試譯】
先生說:「喫着粗飯,喝着白水,曲着臂膊(ㄅㄛˊ)當枕頭用,樂趣亦可在這裏了。不義而來的富貴,對我只像天際浮雲般。」
[p248-249]
163.(一六)7-16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亦可以無大過矣。」
加我數年,五十以學:古者養老之禮以五十始,五十以前未老,尚可學,故曰:「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光案:「故曰:『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東大版原作「故曰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故曰」二字之後無冒號及引號。] [光案:見本書子罕篇第二二章,p335。]如孔子不知老之將至[光案:參見本篇第一八章,p252,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如衞武公耄(ㄇㄠˋ)而好(ㄏㄠˋ)學,此非常例。加,或作假(ㄐㄧㄚˇ)。孔子為此語,當在年未五十時。又孔子四十以後,陽貨欲強孔子仕,孔子拒之,因謂如能再假我數年,學至於五十,此後出仕,庶可無大過[光案:參見本書陽貨篇第一章,p615,陽貨 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或以五十作「卒」,[光案:「或以五十作『卒』」,東大版原作「或以五十作卒」,「卒」字無引號。]今不從。
亦可以無大過矣:此「亦」字《古文論語》作「易」,[光案:「此『亦』字古文論語作『易』」,東大版原作「此亦字古文論語作易」,「亦」與「易」二字無引號。]指《周易》,連上句讀。然何以讀《易》始可無過,又何必五十始學《易》?[光案:「又何必五十始學易?」之問號,東大版原作「又何必五十始學易。」之句號。]孔子常以《詩》《書》禮樂教,[光案:「孔子常以詩、書、禮、樂教。」之有三頓號,東大版原作「孔子常以詩書禮樂教」之無三頓號。]何以獨不以《易》教?[光案:「何以獨不以易教?」之問號,東大版原作「何以獨不以易教,」之逗號。]此等皆當另作詳解。[光案:參見《錢賓四先生全集5》之《先秦諸子繫年》,p17,〈孔子五十學易辨〉一文。]今從《魯論》作亦。
【白話試譯】
先生說:「再假(ㄐㄧㄚˇ)我幾年,讓我學到五十歲,庶可不致有大過失了。」
[p250-251]
164.(一七)7-17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光案:「詩、書、執禮」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詩書執禮」之無二頓號。]皆雅言也。
雅言:古西周人語稱雅,故雅言又稱正言,猶今稱國語,或標準語。
詩書:孔子常以《詩》《書》教,誦《詩》、讀《書》,[光案:「誦詩、讀書」之有頓號,東大版原作「誦詩讀書」之無頓號。]必以雅音讀之。
執禮:執,猶掌義。執禮,謂詔(ㄓㄠˋ)相禮事,[光案:「謂詔相禮事。」之無二頓號,東大版原作「謂詔、相、禮事」之有二頓號。蓋,詔相禮事,乃國君下詔要求孔子為禮之儐相,乃一事,非三事,二頓號宜刪,當遵聯經版。]亦必用雅言。孔子 魯人,日常操魯語。惟於此三者必雅言。
今按:孔子之重雅言,一則重視古代之文化傳統,一則抱天下一家之理想。孔子曰:「如有用我者,我其為東周乎!」[光案:「我其為東周乎!」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我其為東周乎。」之句號。] [光案:參見本書陽貨篇第五章,p621。]此章亦徵其一端。
【白話試譯】
先生平日用雅言的,如誦《詩》,讀《書》,及執行禮事,都必用雅言。
[p251]
165.(一八)7-18
葉(ㄕㄜˋ)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ㄖㄨˇ)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光案:「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東大版原作「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二者差在「云爾」二字有無納入女奚不曰:『』之引號中。觀錢子之註解,當以「云爾」二字不納入引號中為當。東大版誤,當遵聯經版改。]
葉公:葉(ㄕㄜˋ),讀舒涉反。葉公,楚大(ㄉㄞˋ)夫沈諸梁,字子高。為葉(ㄕㄜˋ)縣尹,僭(ㄐㄧㄢˋ)稱公。
子路不對:葉公問孔子之為人,聖人道大難名,子路驟不知所以答。
云爾:爾,如此義。云爾,猶如此說。
此章乃孔子之自述。孔子生平,惟自言好(ㄏㄠˋ)學,而其好(ㄏㄠˋ)學之篤有如此。學有未得,憤而忘食。學有所得,樂以忘憂。學無止境,斯孔子之憤與樂亦無止境。如是孳孳(ㄗ),惟日不足,而不知年歲之已往,斯誠一片化境。今可稍加闡釋者,凡從事於學,必當從心上自知憤,又必從心上自感樂。從憤得樂,從樂起憤,如是往復,所謂「純亦不已」,亦即「一以貫之」。[光案:「所謂『純亦不已』,亦即『一以貫之』」,東大版原作「所謂純亦不已,亦即一以貫之」,「純亦不已」與「一以貫之」二處無引號。]此此種心境,實即孔子之所謂仁,此乃一種不厭不倦不息不已之生命精神。見於行,即孔子之所謂道。下學上達,畢生以之。然則孔子之學與仁與道,亦即與孔子之為人合一而化,斯其所以為聖。言之甚卑近,由之日高遠。聖人之學,人人所能學,而終非人人之所能及;[光案:「非人人之所能及;」之分號,東大版原作「非人人之所能及,」之逗號。]而其所不能及者,則仍在好(ㄏㄠˋ)學之一端。此其所以為大聖歟(ㄩˊ)!學者就此章,通之於《論語》全書,入聖之門,其在斯矣。
【白話試譯】
葉公問子路:「你們先生孔子,究是怎樣一個人呀?」子路一時答不上,回來告先生。[光案:「子路一時答不上,回來告先生。」,三民版原作「子路一時答不上,(回來告先生)。」,「回來告先生」五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子路一時答不上(,回來告先生)。」,將逗號亦放入小括號內。]先生說:「你何不答道:『這人呀!他心下發憤,連喫飯也忘了。心感快樂,把一切憂慮全忘了,連自己老境快到也不知。』你何不這般說呀!」[光案:「你何不答道:『這人呀!他心下發憤,連喫飯也忘了。心感快樂,把一切憂慮全忘了,連自己老境快到也不知。』你何不這般說呀!」,東大版原作「你何不答道:『這人呀!他心下發憤,連喫飯也忘了。心感快樂,把一切憂慮全忘了,連自己老境快到也不知。你何不這般說呀!』」,二者差在「你何不這般說呀!」七字之是否納入引號內。觀錢子之註解,當以「你何不這般說呀!」七字不納入引號中為當。東大版誤,當遵聯經版改。]
p252-253]
166.(一九)7-19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ㄏㄠˋ)古,敏以求之者也。」
非生而知之:時人必有以孔子為生知,故孔子直言其非。
好古:好(ㄏㄠˋ)學必好(ㄏㄠˋ)古。若世無古今,人生限在百年中,亦將無學可言。孔子之學,特重人文,尤必從古史經驗前言往行中得之,故以好(ㄏㄠˋ)古自述己學。
敏以求之:敏,勤捷義,猶稱汲汲。此章兩「之」字,其義何指,[光案:「兩『之』字」,東大版原作「兩之字」,「之」無引號。]尤須細玩(ㄨㄢˋ)。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不是生來便知的呀!我是喜好(ㄏㄠˋ)於古,勤快求來的呀!」
[p253-254]
167.(二0)7-20
子不語怪、力、亂、神。
此四者人所愛言。孔子語常不語怪,如木石之怪、水怪山精之類。語德不語力,如盪舟、扛鼎之類。語治不語亂,如易內、蒸母之類。語人不語神,如神降於莘(ㄒㄧㄣ),神欲玉弁(ㄅㄧㄢˋ)朱纓之類。力與亂,有其實;[光案:「有其實;」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有其實,」之逗號。]怪與神,生於惑。
【白話試譯】
先生平常不講的有四事。一怪異,二強力,三悖(ㄅㄟˋ)亂,四神道。
[p254-255]
168.(二一)7-21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三人行,其中一人是我。不曰三人居,而曰三人行,居或日常相處,行則道途偶值。何以必於兩人而始得我師,因兩人始有彼善於此可擇;[光案:「彼善於此之可擇;」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彼善於此之可擇,」之逗號。]我縱不知善,兩人在我前,所善自見。古代善道未昌,師道未立,羣德之進,胥(ㄒㄩ)由於此。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ㄕˇ)遊,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ㄒㄧㄥˋ),沛然若決江河。」《中庸》亦言:「舜善與人同,樂取於人以為善。」皆發揮此章義。
孔子之學,以人道為重,斯必學於人以為道。道必通古今而成,斯必兼學於古今人以為道。道在人身,不學於古人,不見此道之遠有所自。不學於今人,不見此道之實有所在。不學於道途之人,則不見此道之大而無所不包。子貢曰:「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可知道無不在,惟學則在己。能善學,則能自得師。
本章似孔子就眼前教人,實則孔子乃觀於古今人道之實如此而舉以教人。孔子之教,非曰當如此,實本於人道之本如此而立以為教。孔子曰:「性相近,習相遠。」此後孟子道性善,皆本於此章所舉人道之實然而推闡說之。然則孔子之創師道,亦非曰人道當有師,乃就於人道之本有師。《中庸》曰:「道不遠人」,其斯之謂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三人同行,其中必有我師了。擇其善的從之,不善的便改。」
[p255-256]
169.(二二)7-22
子曰:「天生德於予(ㄩˊ),桓魋(ㄏㄨㄢˊ ㄊㄨㄟˊ)其如予(ㄩˊ)何?」
天生德於予:德由修養,然非具此天性,則修養無所施。孔子具聖德,雖由修養,亦是天賦。不曰聖德由我,故曰天生。
桓魋:宋司馬向魋(ㄊㄨㄟˊ),宋桓(ㄏㄨㄢˊ)公之後,又稱桓魋(ㄏㄨㄢˊ ㄊㄨㄟˊ)。《史記》:「孔子過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桓魋伐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速矣。』」[光案:「弟子曰:『可速矣。』」,東大版原作「弟子曰:可速矣。」,「可速矣」三字無引號。]孔子作此章語。
其如予何:猶云無奈我何。桓魋縱能殺孔子之身,不能奪孔子之德;[光案:「孔子之德;」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孔子之德,」之逗號。]德由天生,斯不專在我。桓魋之所惡(ㄨˋ)於孔子,惡(ㄨˋ)孔子之德耳。桓魋不自知其無奈此德何。既無奈於此德,又何奈於孔子。弟子欲孔子速行,孔子告之以此,然亦即微服而去,是避害未嘗不深。然避害雖深,其心亦未嘗不閒。此乃孔子知命之學之實見於行事處,學者其深玩(ㄨㄢˋ)之。
按:此章乃見聖人之處變,其不憂之仁,不惑之智,與不懼之勇。子貢所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蓋實有非言辭所能傳而達,知識所能求而得者。學者當與「文王既沒(ㄇㄛˋ)」章、「在陳絕糧」章參讀。[光案:「學者當與『文王既沒』、章『在陳絕糧』章參讀」,東大版原作「學者當與文王既沒章在陳絕糧章參讀」,「文王既沒」與「在陳絕糧」二處無引號,其間無一頓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天生下此德在我,桓魋能把我怎樣呀!」
[p256-257]
170.(二三)7-23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二三子以我為隱:二三子,指諸弟子。隱,匿義。諸弟子疑孔子或有所隱匿,未盡以教。
無隱乎爾:爾指二三子。孔子言:[光案:「孔子言:」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孔子言,」之逗號。]我於諸君,無所隱匿。或云:乎爾,語助辭。孔子直言無隱。今不從。
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此重申上句意。孔子謂我平日無所行而不與二三子以共見。諸君所共見者,即丘其人。學於其人,其人具在,復何隱?此處孔子特地提出一「行」字,可謂深切之教矣。蓋諸弟子疑孔子於言有隱。孔子嘗曰:「不憤不啟,不悱(ㄈㄟˇ)不發。」又曰:「天何言哉?」「予欲無言。」不知天雖無言,時行物生,天道已昭示在人,而更何隱?諸弟子不求之行而求之言,故孔子以「無行而不與」之道啟之。[光案:「故孔子以『無行而不與』之道啟之」,東大版原作「故孔子以無行而不與之道啟之」,「無行而不與」五字無引號。]
本章孔子提醒學者勿儘在言語上求高遠,當從行事上求真實。有真實,始有高遠。而孔子之身與道合,行與學化。其平日之一舉一動,篤實光輝,表裏一體,既非言辨思議所能盡,而言辨思議亦無以超其外。此孔子之學所以為聖學。孔子曰:「默而識(ㄓˋ)之」,其義可思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諸位以為我對你們有所隱匿嗎?吾對諸位,沒有什麼隱匿呀!我那一行為不是和諸位在一起?那就是我了呀!」
[p258-259]
171.(二四)7-24
子以四教,文、行(ㄒㄧㄥˋ)、忠、信。
文,謂先代之遺文。行,指德行。忠信,人之心性,為立行之本。文為前言往行所萃,非博文,亦無以約禮。然則四教以行為主。
本章緊承上章,當合而參之。
【白話試譯】
先生以四項教人。一是典籍遺文,二是道德行事,三和四是我心之忠與信。
[p259-260]
172.(二五)7-25
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斯可矣!亡(ㄨˊ)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恆矣。」
聖人、君子以學言,善人、有恆以質言。[光案:「聖人、君子以學言,善人、有恆以質言」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聖人君子以學言,善人有恆以質言」之無二頓號。]亡(ㄨˊ),通無。時世澆漓(ㄐㄧㄠ ㄌㄧˊ),人尚誇浮,匿無為有,掩虛為盈,心困約而外示安泰,乃難有恆。人若有恆,三人行,必可有我師,積久為善人矣。善人不踐迹,若能博文好(ㄏㄠˋ)古,斯即為君子。君子學之不止,斯為聖人。有恆之與聖人,相去若遠,然非有恆,無以至聖。章末申言無恆之源,所以誡人,而開示其入德之門。
本章兩子曰,或說當分兩章,或說下「子曰」二字衍文。[光案:「或說下『子曰』二字衍文」,東大版原作「或說下子曰二字衍文」,「子曰」二字無引號。]今按:兩子曰以下,所指稍異,或所言非出一時,而意則相足。子曰字非衍,亦不必分章為是。
又按:當孔子時,聖人固不易得見,豈遂無君子善人與有恆者?所以云然者,以其少而思見之切。及其既見,則悅而進之,如曰「君子哉若人」是也[光案:參見本書憲問篇第六章,p493,南宮适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凡此類,當得意而忘言,不貴拘文而曲說。
【白話試譯】
先生說:「聖人,吾是看不到的了,得看到君子就好了。」先生又說:「善人,吾是看不到的了,得看到有恆的人就好了。沒有裝作有,空虛裝作滿足,困約裝作安泰,這所以難乎有恆了。」
[p260-261]
173.(二六)7-26
子釣而不綱,弋(ㄧˋ)不射(ㄕˊ)[光案:據《中文大辭典》,「射」,通常讀作「ㄕㄜˋ」,但作及物動詞時,讀作「ㄕˊ」,如「射(ㄕˊ)之」、「射(ㄕˊ)宿」。]宿(ㄙㄨˋ)。
釣而不綱:釣,一竿一鈎。綱,大索,懸掛多鈎,橫絕於流,可以一舉獲多魚。
弋不射宿:古人以生絲繫矢而射(ㄕㄜˋ)為弋(ㄧˋ)。又繫石於絲末,矢中鳥,石奮繫脫,其絲纏繞鳥翼。故古之善射(ㄕㄜˋ),有能一箭獲雙鳥者,雙鳥並飛,長絲兼纏之也。絲謂之繳(ㄐㄧㄠˇ),若不施繳,射(ㄕㄜˋ)雖中,鳥或帶矢而飛,墜於遠處。宿,止義。宿鳥,棲止於巢中之鳥。射(ㄕˊ)宿鳥,有務獲掩不意之嫌,並宿鳥或伏卵育雛,故不射(ㄕㄜˋ)。
本章舊說:孔子之釣射(ㄕㄜˋ),乃求供祭品。然漁獵亦以娛心解勞,豈必臨祭然後有射(ㄕㄜˋ)釣。孔子有多方面之人生興趣,惟綱魚而射(ㄕˊ)宿,其志專為求得,斯孔子不為耳。故此章乃游於藝之事,非依於仁之事[光案:參見本篇第六章,p236,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否則一魚之與多魚,飛鳥之與宿鳥,若所不忍,又何辨焉。
【白話試譯】
先生亦釣魚,但不用長繩繫多鈎而釣。先生亦射鳥,但不射停止在巢中之鳥。
[p261-262]
174.(二七)7-27
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ㄓˋ)之,知之次也。」
不知而作:此作字或解著(ㄓㄨˋ)作,然孔子時,尚無私家著(ㄓㄨˋ)作之風。或解作為,所指太泛,世之不知而作者多矣,不當用「蓋有」二字。[光案:「不當用『蓋有』二字」,東大版原作「不當用蓋有二字」,「蓋有」二字無引號。]此作字當同「述而不作」之作,[光案:「此作字當同『述而不作』之作」,東大版原作「此作字當同述而不作之作」,「述而不作」四字無引號。]蓋指創制立說言。
多見而識之:識(ㄓˋ),記義。聞指遠。古人之嘉言懿行,良法美制,擇而從之,謂傳述。見指近。當身所見,是非善惡,默識(ㄓˋ)在心,備參究。
知之次也:作者之聖,必有創新,為古今人所未及。多聞多見,擇善默識(ㄓˋ),此皆世所已有,人所已知,非有新創,然亦知之次。知者謂知道。若夫不知妄作,自謂之道,則孔子無之。
此章非孔子之自謙。孔子立言明道,但非不知而作。所謂:「我非生而知之,好(ㄏㄠˋ)古敏以求之。」是孔子已自承知之。又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孔子以師道自居,則決非僅屬多聞多見之知可知。本章上半節,乃孔子之自述。下半節,則指示學者以從入之門。
【白話試譯】
先生說:「大概有並不知而妄自造作的吧!我則沒有這等事。能多聽聞,選擇其善的依從它,能多見識(ㄕˋ),把來記在心,這是次一級的知了。」
[p263-264]
175.(二八)7-28
互鄉難與言。童子見(ㄒㄧㄢ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互鄉難與言:互鄉,鄉名。其鄉風俗惡,難與言善。或說:不能謂一鄉之人皆難與言,章首八字當通為一句。然就其風俗而大略言之,亦何不可。若八字連為一句,於文法不順愜(ㄑㄧㄝˋ),今不從。
門人惑:門人不解孔子何以見此互鄉童子。
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與,贊可義。童子進請益,當予以同情,非即同情及其退後之如何。
唯何甚:甚,過分義。謂如此有何過分。孟子曰:「仲尼不為已甚」,即此甚字義。
人潔己以進:潔,清除污穢義。童子求見,當下必有一番潔身自好(ㄏㄠˋ)之心矣。
不保其往也:保,保任義,猶今言擔保。往字有兩解。一說指已往。一說指往後。後說與「不與其退」重複,[光案:「後說與『不與其退』重複」,東大版原作「後說與不與其退重複」,「不與其退」四字無引號。]當依前說。或疑保字當指將來,然云不保證其已往,今亦有此語。或又疑本章有錯簡,當云「與其潔不保其往,與其進不與其退」始是。[光案:「當云『與其潔不保其往,與其進不與其退』始是」,東大版原作「當云與其潔不保其往,與其進不與其退始是」,「與其潔不保其往,與其進不與其退」十四字無引號。]今按:與其進,不與其退,始為凡有求見者言。與其潔,不保其往,此為其人先有不潔者言。乃又進一層言之,似非錯簡。
此章孔子對互鄉童子,不追問其已往,不逆揣(ㄔㄨㄞˇ)其將來。只就其當前求見之心而許之以教誨,較之自行束脩以上章,更見孔門教育精神之偉大。
【白話試譯】
互鄉的人,多難與言善。[光案:「多難與言善」,東大版原作「多難與言(善)」,「善」字放入小括號內。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一童子來求見,先生見了他,門人多詫異。先生說:「我只同情他來見,並不是即同情他退下的一切呀!這有什麼過分(ㄈㄣˋ)呢?人家也是有一番潔身自好(ㄏㄠˋ)之心纔來的,我只同情他這一番潔身自好(ㄏㄠˋ)之心,我並不保證他以前呀!」
[p264-266]
176.(二九)7-29
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仁道出於人心,故反諸己而即得。仁心仁道皆不遠人,故我欲仁,斯仁至。惟求在己成德,在世成道,則難。故孔子極言仁之易求,又極言仁之難達。此處「至」字,即「日月至焉」之至,[光案:「此處『至』字,即『日月至焉』之至」,東大版原作「此處至字,即日月至焉之至」,「至」與「日月至焉」二處無引號。]當與彼章參讀。
【白話試譯】
先生說:「仁遠嗎?我想要仁,仁即來了。」
[p266-267]
177.(三0)7-30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ㄧ)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陳司敗:陳,國名。司敗,官名,即司寇。
昭公:魯君,名稠。
巫馬期:名施,孔子弟子。
黨:偏私義。
君取於吳為同姓:取同娶。魯、吳皆姬姓。[光案:「魯、吳皆姬姓」之有頓號,東大版原作「魯吳皆姬姓」之無頓號。]
謂之吳孟子:禮同姓不婚,吳女當稱孟姬,昭公諱之,稱曰孟子,子乃宋女之姓[光案:「子乃宋女之姓」,「子」字未加私名號,宜補加,改作「子乃宋女之姓」。]。魯人謂之吳孟子,乃譏諷(ㄈㄥ)之辭。
苟有過,人必知之:昭公習於威儀之節,有知禮稱。陳司敗先不顯舉其娶於吳之事,而僅問其知禮乎;[光案:「知禮乎;」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知禮乎,」之逗號。]魯乃孔子父母之邦,昭公乃魯之先君,孔子自無特援此事評昭公為不知禮之必要,故直對曰知禮;[光案:「知禮;」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知禮,」之逗號。]此本無所謂偏私。及巫馬期以陳司敗言告孔子,孔子不欲為昭公曲辨,亦不欲自白其為國君諱。且陳司敗之問,其存心已無禮,故孔子不論魯昭公而自承己過。然亦不正言,只說有人說他錯,這是他幸運。此種對答,微婉而嚴正,陳司敗聞之,亦當自愧其魯莽無禮。而孔子之心地光明,涵容廣大,亦可見。
【白話試譯】
陳司敗問孔子道:「昭公知禮嗎?」孔子說:「知禮。」及孔子退,陳司敗作揖請巫馬期進,對他說:「我聽說君子沒有偏私,君子也會偏私嗎?魯君娶於吳國,那是同姓之女,致於大家稱她吳孟子。若魯君算得知禮,誰不知禮呀!」巫馬期把陳司敗話告孔子。孔子說:「丘呀!也是幸運。只要有了錯,人家一定會知道。」
[p267-269]
178.(三一)7-31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ㄏㄜˋ)之。
反,復義。本章見孔子之愛好(ㄏㄠˋ)音樂,又見其「樂取於人以為善」之美德。[光案:「又見其『樂取於人以為善』之美德」,東大版原作「又見其樂取於人以為善之美德」,「樂取於人以為善」七字無引號。]遇人歌善,必使其重複再歌,細聽其妙處,再與之相和(ㄏㄜˋ)而歌。
【白話試譯】
先生與人同歌,遇人歌善,必請他再歌,然後再和(ㄏㄜˋ)他同歌。
[p269]
179.(三二)7-32
子曰:「文莫(ㄇㄧㄣˊ ㄇㄛˋ),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
文莫:有兩義。一說乃忞慔(ㄇㄧㄣˊ ㄇㄛˋ)之假借。[光案:「有兩義。一說乃忞慔之假借」之句號,且有「一說」二字。東大版原作「有兩義,乃忞慔之假借」之逗號,且無「一說」二字。改為句號及添「一說」二字,語意更顯豁而不傷語氣,當遵聯經版。]《說文》:「忞(ㄇㄧㄣˊ),強也。」「慔(ㄇㄛˋ),勉也。」[光案:「說文:『忞,強也。』『慔,勉也。』」,東大版原作「說文:忞,強也。慔,勉也。」,「說文」二字以下無二引號。]忞讀若旻(ㄇㄧㄣˊ),忞莫雙聲,猶言黽(ㄇㄧㄣˇ)勉,乃努力義。一說以「文」字斷句,「莫」作疑辭。[光案:「一說以『文』字斷句,『莫』作疑辭」,東大版原作「一說以文字斷句,莫作疑辭」,「文」與「莫」二字無引號。]謂文或猶人,行則不逮。兩說均通,但疑孔子決不如此自謙。今從前解。
躬行君子:躬行者,從容中道,臻乎自然,已不待努力。
本章乃孔子自謙之辭。然其黽(ㄇㄧㄣˇ)勉終身自強不息之精神,實已超乎君子而優入聖域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努力,我是能及人的。做一個躬行君子,我還沒有能到此境界。」
[p269-270]
180.(三三)7-33
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聖與仁:聖智古通稱。此孔子自謙,謂聖智與仁德,吾不敢當。蓋當時有稱孔子聖且仁者,故為此謙辭。
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此「之」字即指聖與仁之道言。[光案:「此『之』字即指聖與仁之道言」,東大版原作「此之字即指聖與仁之道言」,前一「之」字無引號。]為之不厭,謂求知(ㄓˋ)與仁努力不懈。亦即以所求不倦誨人。
可謂云爾:云爾,猶云如此說,即指上文不厭不倦言。
正唯弟子不能學也:正唯猶言正在這上,亦指不厭不倦。
本章義與上章相發。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正是上章之文莫(ㄇㄧㄣˊ ㄇㄛˋ),黽(ㄇㄧㄣˇ)勉終身,若望道而未至也。孔子不自當仁與知(ㄓˋ),然自謂終其身不厭不倦,黽(ㄇㄧㄣˇ)勉求仁求知(ㄓˋ),則可謂能然矣。蓋道無止境,固當畢生以之。《易》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人道與天行之合一,即在此不厭不倦上,是即仁知(ㄓˋ)之極。四時行,百物生,此為天德。然行亦不已,生亦不已,行與生皆健而向前。故知(ㄓ)聖與仁其名,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是其實。[光案:「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是其實」之有頓號,東大版原作「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是其實」之無頓號。]孔子辭其名,居其實,雖屬謙辭,亦是教人最真實話。聖人心下所極謙者,同時即是其所最極自負者。[光案:「同時即是其所最極自負者。」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同時即是其所最極自負者,」之逗號。]此種最高心德,亦惟聖人始能之。讀者當就此兩章細參。
【白話試譯】
先生說:「若說聖與仁,那我豈敢?只是在此上不厭地學,不倦地教,那我可算得是如此了。」公西華說:「正在這點上,我們弟子不能學呀!」
[p270-272]
181.(三四)7-34
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ㄌㄟˇ)曰:『禱爾於上下神祇(ㄑㄧˊ)。』」子曰:「丘之禱久矣。」
疾病:疾甚曰病。
請禱:請代禱於鬼神。
有諸:諸,猶之乎。有之乎,問辭。或說:有此事否?病而禱於鬼神,古今禮俗皆然,孔子何為問此?或說:有此理否?孔子似亦不直斥禱神為非理。此語應是問有代禱之事是否。如周公〈金縢〉(ㄊㄥˊ),即代禱也,然未嘗先告武王,又命祝史使不敢言。今子路以此為請,故孔子問之。
誄曰:誄(ㄌㄟˇ)一本作讄(ㄌㄟˇ),當從之。讄,施於生者,累(ㄌㄟˇ)其功德以求福。誄,施於死者,哀其死,述行(ㄒㄧㄥˋ)以謚(ㄕˋ)之。
禱爾於上下神祇:子路引此讄辭也。[光案:「子路引此讄辭也」之「辭」字,東大版原作「子路引此讄詞也」之「詞」字。查先生此書多用「辭」字罕用「詞」字,本章註解亦用「問辭」、「代禱之辭」諸「辭」字,似宜據聯經版改用「辭」字作「讄辭」。]上下謂天地,神屬天,祇(ㄑㄧˊ)屬地。爾訓汝(ㄖㄨˇ)。「禱爾於」三字,[光案:「『禱爾於』三字」,東大版原作「禱爾於三字」,「禱爾於」三字無引號。]即別人代禱之辭,故子路引此以答。
丘之禱久矣:孔子謂我日常言行,無不如禱神求福,素行合於神明,故曰禱久矣,則無煩別人代禱。
今按:子路之請禱,乃弟子對師一時迫切之至情,亦無可深非。今先以請於孔子,故孔子告之以無須禱之義。若孔子而同意子路之請,則為不安其死而諂媚於神以茍期須臾(ㄩˊ)之生矣,孔子而為之哉?
又按:孔子遇大事常言天,又常言命,獨於鬼神則少言。祭祀所以自盡我心,故曰:「吾不與(ㄩˋ)祭,如不祭。」知命則不待禱,故曰:「獲罪於天,無所禱也。」然此章固未明言鬼神之無有,亦不直斥禱神之非,學者其細闡之。
【白話試譯】
先生病得很重,子路請代先生禱告。先生說:「有此事嗎?」子路說:「有的。從前的讄文上說:『禱告你於上下神祇!』」[光案:「從前的讄文上說:『禱告你於上下神祇!』」之有引號,東大版原作「從前的讄文上說:禱告你於上下神祇!」之無引號,即「禱告你於上下神祇!」八字無引號。]先生說:「我自己已禱告得久了。」
[p272-274]
182.(三五)7-35
子曰:「奢則不孫(ㄒㄩㄣˋ),儉則固,與其不孫(ㄒㄩㄣˋ)也,寧固。」
奢者常欲勝於人。孫(ㄒㄩㄣˋ)字又作遜(ㄒㄩㄣˋ),不遜,不讓不順義。固,固陋義。務求於儉,事事不欲與人通往來,易陷於固陋。二者均失,但固陋病在己,不遜則陵人。孔子重仁道,故謂不遜之失更大。
【白話試譯】
先生說:「奢了便不遜讓,儉了便固陋,但與其不遜讓,還是寧固陋。」
[p274]
183.(三六)7-36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坦,平也。蕩蕩,寬廣貌。君子樂天知命,俯仰無愧,其心坦然,蕩蕩寬大。戚戚,蹙(ㄘㄨˋ)縮貌,亦憂懼義。小人心有私,又多欲,馳競於榮利,耿耿於得喪,故常若有壓迫,多憂懼。本章分別君子小人,單指其心地與氣貌言。讀者常以此反省,可以進德。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的心胸氣貌常是平坦寬大,小人的心胸氣貌常是迫促憂戚。」[光案:「君子的心胸氣貌常是平坦寬大,小人的心胸氣貌常是迫促憂戚」,東大版原作「君子的(心胸氣貌)常是平坦寬大,小人的(心胸氣貌)常是迫促憂戚」,兩處「(心胸氣貌)」之均有小括號。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又,疑東大版「的」字亦宜加入小括號中,改作「君子(的心胸氣貌)常是平坦寬大,小人(的心胸氣貌)常是迫促憂戚」,讀之似較順。]
[p274-275]
184.(三七)7-37
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
溫,和順義。厲,嚴肅貌。厲近有威,溫近不猛。恭常易近於不安。孔子修中和之德,即在氣貌之間,而可以窺其心地修養之所至。學者當內外交修,即從外面氣貌上,亦可驗自己之心德。
【白話試譯】
先生極溫和,而嚴厲。極有威,但不猛。極恭敬,但安舒。
[p275-276]
泰伯篇第八
185.(一)8-1
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泰伯:周太王之長子。次仲雍,季歷。季歷生子昌,有聖德,太王意欲立之。太王疾,泰伯避適吳,仲雍從之逃亡。季歷立為君,傳子昌,是謂文王。
至德:德之至極之稱。
三以天下讓:或說:泰伯乃讓國,其後文王、武王卒以得天下,故稱之為讓天下。或說:時殷道漸衰,泰伯從父意讓季歷及其子昌,若天下亂,必能匡救,是其心為(ㄨㄟˋ)天下讓。三讓,一說:泰伯避之吳,一讓。太王沒(ㄇㄛˋ),不返奔喪,二讓。免喪後,遂斷髮文身,終身不返,三讓。一說:季歷、文、武三人相傳而終有天下,皆泰伯所讓。今按:泰伯之讓,當如《史記》,知其父有立昌之心故讓。孔子以泰伯之德亦可以有天下,故曰「以天下讓」,[光案:「故曰『以天下讓』」,東大版原作「故曰以天下讓」,「以天下讓」四字無引號。]非泰伯自謂以天下讓。三讓當如第二說。
民無得而稱:泰伯之讓,無迹可見。相傳其適吳,乃以采藥為名,後乃斷髮文身卒不歸,心在讓而無讓事,故無得而稱之。
本章孔子極稱讓德,又極重無名可稱之隱德;[光案:「隱德;」之分號,東大版原作「隱德,」之逗號。]讓德亦是一種仁德,至於無名可稱,故稱之曰「至德」。[光案:「稱之曰『至德』」,東大版原作「稱之曰至德」,「至德」二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泰伯可稱為至德了。他三次讓了天下,但人民拿不到實迹來稱道他。」
[p277-278]
186.(二)8-2
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ㄒㄧˇ)。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勞、葸、亂、絞:勞,勞擾不安義。葸(ㄒㄧˇ),畏懼。亂,犯上。絞,急切。恭、慎、勇、直皆美行,然無禮以為之節文,則僅見其失。
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此君子指在上者。篤,厚義。興,起義。在上者厚於其親,民聞其風,亦將興於仁。或說:「君子」以下當別為一章,[光案:「『君子』以下當別為一章」,東大版原作「君子以下當別為一章」,「君子」二字無引號。]惟為(ㄨㄟˊ)誰何人之言則失之。或說:當出曾子,因與「慎終追遠民德歸厚」[光案:參見本書學而篇第九章,p16。]之說相近[光案:「『慎終追遠民德歸厚』之說」,東大版原作「慎終追遠民德歸厚之說」,「慎終追遠民德歸厚」八字無引號。]。然無確據,今不從。
故舊不遺,則民不偷:遺,忘棄。偷,薄義。在上者不忘棄其故舊,則民德自歸於厚。
【白話試譯】
先生說:「恭而沒有禮,便會勞擾不安。慎而沒有禮,便會畏怯(ㄑㄩㄝˋ)多懼。勇而沒有禮,便會犯上作亂。直而沒有禮,便會急切刺人。在上位的若能厚其親屬,民眾便會興起於仁了。在上位的若能不遺棄與他有故舊之人,民眾便會不偷薄了。」
[p279-280]
187.(三)8-3
曾子有疾,召(ㄓㄠˋ)門弟子曰:「啟(ㄑㄧˋ)予足,啟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
有疾:疾,重病。
啟予足,啟予手:啟字有兩解。一說:開義。曾子使弟子開衾(ㄑㄧㄣ)視其手足。一說:啟,同(ㄑㄧˋ)視。使弟子視其手足。當從後解。
詩云:《詩》〈小旻〉(ㄇㄧㄣˊ)之篇。
戰戰兢兢:戰戰,恐懼貌。兢兢,戒謹貌。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臨淵恐墜,履冰恐陷。
吾知免夫:一說:引《大戴禮》〈曾子大孝〉篇,樂(ㄩㄝˋ)正子春引曾子曰:「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可謂孝矣。」《孝經》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將死知免,免即全而歸之。或說:免謂免於刑戮,毀傷亦指刑言。古者墨、劓(ㄧˋ)、剕(ㄈㄟˋ)、宮,皆肉刑。孔子曰:「君子懷刑。」[光案:參見本書里仁篇第一一章,p128。]其稱南容,曰:「邦無道,免於刑戮。」[光案:參見本書公冶長篇第一章,p149。]曾子此章,亦此義。樂正子春下堂傷足之所言,則失其初旨而近迂。今從後說。
今按:《論語》言「殺身成仁」[光案:參見本書衞靈公篇第八章,p558,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孟子言「舍(ㄕㄜˇ)生取義」,曾子臨終則曰「吾知免夫(ㄈㄨˊ)」,雖義各有當(ㄉㄤˋ),而曾子此章,似乎氣象未宏。然子思師於曾子,孟子師於子思之門人,一脈相傳,孟子氣象固極宏大。論學術傳統,當通其先後而論之。謂曾子獨得孔門之傳固非,謂曾子不傳孔子之學,亦何嘗是![光案:「亦何嘗是!」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亦何嘗是。」之句號。]學者貴能大其心以通求古人學術之大體,以過偏過苛之論評騭(ㄓˋ)古人,又焉所得?[光案:「又焉所得?」之問號,東大版原作「又焉所得。」之句號。]
【白話試譯】
曾子得了重病,召(ㄓㄠˋ)他的門弟子說:「看看我的手和足吧!《詩經》上說:『小心呀!小心呀!像臨深潭邊,像蹈薄冰上。』自今而後,我知道能免了。小子呀!」
[p280-282]
188.(四)8-4
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ㄩㄢˋ)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ㄩㄢˋ)鄙倍矣。籩(ㄅㄧㄢ)豆之事,則有司存。」
孟敬子問之:孟敬子,魯大(ㄉㄞˋ)夫仲孫捷。問者,問其病。
曾子言曰:此處何以不徑作「曾子曰」,而作「曾子言曰」?或說:一人自言曰言,兩人相對答曰語。此處乃曾子自言。然《論語》凡一人自言,不必都加言字,亦不應孟敬子來問病,而曾子一人自言,不照顧問病者。又一說:曾子不言己病,獨告以君子修身之道。記者鄭重曾子此番臨終善言,故特加一言字,而曾子病之不起,亦見於言外。兩義相較,後說似勝。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此兩語相連,可有兩解。一曰:鳥畏死,故鳴哀。人窮反本,故言善。死到臨頭,更何惡意,故其說多善;[光案:「其說多善;」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其說多善,」之逗號。]此曾子之謙辭,亦欲敬子之信而識(ㄓˋ)之。又一說:鳥獸將死,不遑擇音,故只吐哀聲。人之將死,若更不思有令終之言,而亦哀懼而已,則何以別於禽獸?後說曲深,不如前解平直,今從前解。
君子所貴乎道者三:此君子以位言。
動容貌,斯遠暴慢矣:動容貌,今只言動容。一說:人能動容對人,人亦不以暴慢對之。又一說:能常注意動容貌,己身可遠離於暴慢。暴,急躁。慢,怠放。今從後說。
正顏色,斯近信矣:正顏色,今只言正色。一說:人能正色對人,則易啟人信。或說:人不敢欺。又一說:能常注意正顏色,己身可以日近於忠信。今從後說。
出辭氣,斯遠鄙倍矣:辭,指言語。氣,指音聲。出者,吐辭出音之爽朗明確。倍,同背,違悖(ㄅㄟˋ)義。一說:人不敢以鄙陋背理之言陳其前。又一說:己身可遠(ㄩㄢˋ)於鄙倍。今從後說。
籩豆之事,則有司存:籩(ㄅㄧㄢ)豆,禮器。籩,竹為之。豆,木為之。有司,管事者。曾子意,此等皆有管理專司,卿大(ㄉㄞˋ)夫不煩自己操心。存,在義。
或說:孟敬子為(ㄨㄟˊ)人,舉動任情,出言鄙倍,且察察為明,近於苛細,曾子因以此告。此說近推測。曾子為學,蓋主謹於外而完其內。孟子乃主由中以達外。要之,學脈相承,所謂「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光案:「所謂『一是皆以修身為本』」,東大版原作「所謂一是皆以修身為本」,「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八字無引號。]《中庸》言:「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ㄓㄨㄥ),發而皆中(ㄓㄨㄥˋ)節之謂和。」[光案:《中庸》原文為「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此處所引,將「謂」、「之」二字先後颠倒。」]容貌顏色辭氣,喜怒哀樂之所由表達。鄙之與雅,倍之與順,正之與邪,信之與偽(ㄨㄟˋ),暴之與和,慢之與莊,即中(ㄓㄨㄥˋ)節、不中(ㄓㄨㄥˋ)節之分。後人皆喜讀《孟子》、《中庸》,若其言之闊大而高深。然曾子此章,有據有守,工夫平實,病危臨革而猶云云,可見其平日修養之誠且固。言修身者,於此不當忽。
【白話試譯】
曾子得了重病,孟敬子來問病。曾子道:「鳥將死,鳴聲悲。人將死,說話也多善言。君子所貴於道的有三事:能常注意動容貌,便可遠(ㄩㄢˇ)離暴慢。能常注意正顏色,便可日近於誠信。能常注意吐言出聲清整爽朗,[光案:「能常注意吐言出聲清整爽朗」,三民版原作「能常注意吐言出聲(清整爽朗)」,「清整爽朗」四字加小括號。]便可遠(ㄩㄢˇ)離鄙倍了。至於那些籩(ㄅㄧㄢ)豆之類的事,都有專責管理的人在那裏呀!」
[p282-285]
189.(五)8-5
曾子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
犯而不校:犯者,人以非禮犯我。校(ㄐㄧㄠˋ),計較義。然人必先立乎無過之地,不得罪於人,人以非禮相加,方說是犯,始可言校(ㄐㄧㄠˋ)。若先以非禮加人,人以非禮答我,此不為犯,亦無所謂不校(ㄐㄧㄠˋ)矣。
吾友:舊說:吾友指顏子。其心惟知義理之無窮,不見物我之有間(ㄐㄧㄢˋ),故能爾。《孟子》「橫(ㄏㄥˋ)逆之來」章可參讀。[光案:「孟子『橫逆之來』章可參讀」,東大版原作「孟子橫逆之來章可參讀」,「橫逆之來」四字無引號。] [光案:《孟子》〈離婁〉下,原文為:「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則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無禮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禮矣,其橫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橫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則與禽獸奚擇哉?於禽獸又何難焉?』」]
【白話試譯】
曾(ㄗㄥ)子說:「自己才能高,去問才能低於他的人。自己知道多,去問比他知道少的人。有了像沒有,充實像空虛。別人無理犯我,我能不計較。以前我的朋友曾(ㄘㄥˊ)在這上面下過工夫了。」
[p285-286]
190.(六)8-6
曾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ㄩˊ)?君子人也。」
託六尺之孤:古人以七尺指成年。六尺,十五歲以下。託孤,謂受前君命輔幼主。
寄百里之命:此是攝國政。百里,大國也。
臨大節而不可奪:大節,國家安危,個人死生之大關節處。奪,強之放棄義。受人之託,守人之寄,一心以之,不可搖奪也。
君子人也:此處君子有兩說:一、受託孤之責,[光案:「一、受託孤之責」之頓號,東大版原作「一,受託孤之責」之逗號。]己雖無欺之之心,卻被人欺。膺(ㄧㄥ)百里之寄,己雖無竊之之心,卻被人竊。亦是不勝(ㄕㄥ)任。君子必才德兼全,有德無才,不能為君子。此說固是。但後世如文天祥、史可法,[光案:「但後世如文天祥、史可法」之有頓號,東大版原作「但後世如文天祥史可法」之無頓號。]心盡力竭,繼之以死[光案:參見本篇第一三章,p294,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而終於君亡國破。此乃時命,非不德,亦非無才,甯(ㄋㄧㄥˊ)得不謂之君子?故知上句「不可奪」,[光案:「故知上句『不可奪』」,東大版原作「故知上句不可奪」,「不可奪」三字無引號。]在其志[光案:參見本書子罕篇第二五章,p338,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而君子所重,亦更在其德[光案:參見本書述而篇第六章,p236,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蓋才有窮時,惟德可以完整無缺。此非重德行(ㄒㄧㄥˋ)而薄事功,實因德行(ㄒㄧㄥˋ)在我,事功不盡在我[光案:參見本書衞靈公篇第八章,p558,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品評人物,不當以不盡在彼者歸罪於彼。
【白話試譯】
曾子說:「可以把六尺的孤兒託付他,可以把百里的政令寄放於他,臨到大關節處,搖奪不了他,這等人,可稱君子了吧!真可算得君子了!」
[p286-287]
191.(七)8-7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弘毅:弘,弘大。毅,強毅。非弘大強毅之德,不足以擔重任,行遠道。
仁以為己任:仁,人道。仁以為己任,即以人道自任。
死而後已:一息尚存,此志不懈,而任務仍無完成之日,故曰死而後已。
本章以前共五章,皆記曾子語。首記曾子臨終所示畢生戰兢(ㄐㄧㄥ)危懼之心。次及病革所舉注意日常容貌顏色辭氣之微。再記稱述吾友之希賢而希聖。以能問於不能,是弘。大節不可奪,是毅。合此五章觀之,心彌小而德彌恢,行彌謹而守彌固。以臨深履薄為基,以仁為己任為量。曾子之學,大體如是。後兩章直似孟子氣象,於此可見學脈。
【白話試譯】
曾子說:「一個士,不可不弘大而強毅,因他擔負重而道路遠。把全人羣的大道來做自己的擔負,不重嗎?這個擔子須到死纔放下,不遠嗎?」
[p287-288]
192.(八)8-8
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ㄩㄝˋ)。」
興於詩:興,起義。詩本性情,其言易知,吟詠之間,抑揚反復,感人易入。故學者之能起發其心志而不能自已者,每於詩得之。
立於禮:禮以恭敬辭讓為本,而有節文度數之詳。學者之能卓然自立,不為事物所搖奪者,每於禮得之。
成於樂:樂(ㄩㄝˋ)者,更(ㄍㄥ)唱迭和(ㄉㄧㄝˊ ㄏㄜˋ)以為歌舞,學其俯仰疾徐周旋進退起迄(ㄑㄧˋ)之節,可以勞其筋骨,使不至怠惰廢弛;[光案:「怠惰廢弛;」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怠惰廢弛。」之句號。]束其血脈,使不至猛厲僨(ㄈㄣˋ)起。而八音之節,可以養人之性情,而蕩滌其邪穢,消融其渣滓(ㄓㄚ ㄗˇ)。學者之所以至於義精仁熟而和順於道德者,每於樂(ㄩㄝˋ)得之。是學之成。
本章見孔子之重詩教,又重禮樂之化。後世詩學既不盡正,而禮樂淪喪,幾(ㄐㄧ)於無存,徒慕孔門之教於語言文字間,於是孔學遂不免有若為乾枯,少活潑滋潤之功。此亦來學者所當深體而細玩(ㄨㄢˋ)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興起在詩,卓立在禮,完成在樂。」
[p289-290]
193.(九)8-9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上章言教化,本章言行政,而大義相通。《孟子》曰:「行之而不著(ㄓㄨㄛˊ)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易傳》曰:「百姓日用而不知。」[光案:「易傳曰:百姓日用而不知」,東大版原作「中庸曰:百姓日用而不知」,原作「中庸」非「易傳」。查「百姓日用而不知」,語出《易傳》,《中庸》無此語,當遵聯經版。]皆與此章義相發。民性皆善,故可使由[光案:參見本書顏淵篇第七章,p428,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民性不皆明,有智在中人以下者,故有不可使知者[光案:參見本書雍也篇第一九章,p216,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及同頁錢子又按:本章「不可」二字非禁止意,乃難為意。]。若在上者每事於「使民由之」之前,[光案:「若在上者每事於『使民由之』之前」,東大版原作「若在上者每事於使民由之之前」,「使民由之」四字無引號。]必先家喻戶曉,日用力於語言文字,以務使之知,不惟無效,抑且離析其耳目,蕩惑其心思,而天下從此多故。即論教化,詩與禮樂,仍在使由。由之而不知,自然而深入,終自可知。不由而使知,知終不真,而相率為欺偽。《易傳》云:「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亦為民之不可使知,而謀求其可由,乃有此變通神化之用。近人疑《論語》此章謂孔子主愚民便專制,此亦孔子所以有「不可使知」之嘅(ㄎㄞˋ)歟![光案:「此亦孔子所以有『不可使知』之嘅歟」,東大版原作「此亦孔子所以有不可使知之嘅歟」,「不可使知」四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在上者指導民眾,有時只可使民眾由我所指導而行,不可使民眾盡知我所指導之用意所在。」[光案:「在上者指導民眾,有時只可使民眾由我所指導而行,不可使民眾盡知我所指導之用意所在。」,三民版原作「(在上者)指導民眾,(有時)只可使民眾由(我所指導而行),不可使民眾盡知(我所指導之用意所在。)」,「在上者」與「有時」與「我所指導而行」與「我所指導之用意所在」,四處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句末之句號宜改放在小括號外,作「不可使民眾盡知(我所指導之用意所在)。」]
[p290-291]
194.(一0)8-10
子曰:「好(ㄏㄠˋ)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
本章亦言治道。若其人好(ㄏㄠˋ)勇,又疾貧,則易生亂。疾,惡(ㄨˋ)義。若對不仁之人,疾惡(ㄨˋ)之過甚,使無所容,亦易生亂。《論語》〈先進篇〉:子路為政,[光案:「論語先進篇:子路為政」之有冒號,東大版原作「論語先進篇子路為政」之無冒號。]可使民知勇;[光案:「使民知勇;」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使民知勇,」之逗號。]見勇為美德。孔子告冉有曰:「先富後教」[光案:參見本書子路篇第九章,p464。],見貧必救治。又曰:「好(ㄏㄠˋ)仁而惡(ㄨˋ)不仁」[光案:參見本書里仁篇第四章,p121。],見不仁誠當惡(ㄨˋ)。惟主持治道,則須善體人情,導之以漸。一有偏激,世亂起而禍且徧及於君子善人,是不可不深察。
【白話試譯】
先生說:「若其民好(ㄏㄠˋ)勇,又惡(ㄨˋ)貧,就易於興亂。若惡(ㄨˋ)不仁之人太甚,也易於興亂。」
[p291-292]
195.(一一)8-11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
周公之才之美:周公 旦多才,其才又甚美。
驕且吝:吝,慳嗇(ㄑㄧㄢ ㄙㄜˋ)義。驕者,恃(ㄕˋ)才凌人,吝者,私其才不以及人。非其才不美,乃德之不美。
其餘不足觀:其餘,驕吝之所餘,指其才言。用才者德,苟非其德,才失所用,則雖美不足觀。必如周公,其才足以平禍亂,興禮樂,由其不驕不吝,乃見其才之美。
【白話試譯】
先生說:「若有人能有像周公的才那樣美,只要他兼有着驕傲與吝嗇,餘下的那些才,也就不足觀的了。」
[p292-293]
196.(一二)8-12
子曰:「三年學,不至於穀,不易得也。」
穀,祿也。當時士皆以學求仕,三年之期已久,而其向學之心不轉到穀祿上,為難能。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學了三年,其心還能不到穀祿上去的人,是不易得的呀!」
[p293-294]
197.(一三)8-13
子曰:「篤(ㄉㄨˇ)信好(ㄏㄠˋ)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ㄒㄧㄢ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篤信好學,守死善道:信,信此道。非篤信則不能好(ㄏㄠˋ)學。學,學此道,非好(ㄏㄠˋ)學亦不能篤信。能篤信,又能好(ㄏㄠˋ)學,然後能守之以至於死,始能善其道。善道者,求所以善明此道,善行此道。或說:守死於善與道之二者,今不從。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危國不可入,亂國不可居。不入危邦,則不被(ㄅㄟˋ)其亂。不居亂邦,則不及其禍。全身亦以善道。然君子身居其邦,義不可去,有見危而授命者,亦求善其道而已。此皆守死善道。蓋守死者,有可以死、可以不死之別。必知不入不居之幾(ㄐㄧ),乃能盡守死善道之節。
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見(ㄒㄧㄢˋ),猶現,猶今云表現。君子或見(ㄒㄧㄢˋ)或隱,皆所以求善其道。
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有道而屈居貧賤,不能自表現,亦不能善道之
徵。
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邦無道而高居富貴,更是不能善道之徵矣。蓋世
治而我身無可行之道,世亂而我心無可守之節,皆可恥之甚。
合本章通體觀之,一切皆求所以善其道而已。可以富貴,可以貧賤,可以死,可以不死,其間皆須學。而非信之篤,則亦鮮(ㄒㄧㄢˇ)有能盡乎其善者。
【白話試譯】
先生說:「該篤信,又該好(ㄏㄠˋ)學,堅執固守以至於死,以求善其道。危邦便不入。亂邦便不居。天下有道,該能有表現。天下無道,該能隱藏不出。若在有道之邦,仍是貧賤不能上進,這是可恥的。若在無道之邦,仍是富貴不能退,也是可恥的。」
[p294-295]
198.(一四)8-14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本章與上章相發明。不在其位,不謀其位之政。然謀政,僅求所以明道之一端。貧賤富貴,隱顯出處(ㄔㄨˇ),際遇有異,其當明道善道則一。不謀其政,豈無意於善道之謂?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在此職位上,即不謀此職位上的事。」
[p296]
199.(一五)8-15
子曰:「師摯(ㄓˋ)之始,〈關雎〉(ㄐㄩ)之亂,洋洋乎盈耳哉!」
師摯之始,關雎之亂:師摯(ㄓˋ),魯樂師,名摯。〈關雎〉(ㄐㄩ),《國風》〈周南〉之首篇。始者,樂之始。亂者,樂之終。古樂有歌有笙,有間(ㄐㄧㄢˋ)有合,為一成。始於升歌,以瑟(ㄙㄜˋ)配之。如燕(ㄧㄢˋ)禮及大射禮,皆由太師升歌。摯為太師,是以云「師摯之始」。[光案:「是以云『師摯之始』」,東大版原作「是以云師摯之始」,「師摯之始」四字無引號。]升歌三終,繼以笙入,在堂下,以磬(ㄑㄧㄥˋ)配之,亦三終,然後有間(ㄐㄧㄢˋ)歌。先笙後歌,歌笙相禪(ㄕㄢˋ),故曰間(ㄐㄧㄢˋ),亦三終。最後乃合樂。堂上下歌瑟及笙並作,亦三終。《周南》〈關雎〉以下六篇,乃合樂所用,故曰「〈關雎〉之亂」。升歌言人,合樂言詩,互相備足之。洋洋乎盈耳哉:[光案:「洋洋乎盈耳哉:」此處註解銜接於前註之末,混於「互相備足之。」之下,乃屬誤排。當另起一段,宜遵東大版。]此孔子贊歎之辭。自始至終,條理秩然,聲樂美盛。或以洋洋盈耳專指〈關雎〉合樂,或以〈關雎〉之亂專指〈關雎〉之卒章,恐皆未是。
《史記》云:「孔子自衞反魯而正樂。」[光案:「正樂。』」為句號,且在引號內,東大版原作「正樂』,」為逗號,且在引號外。] [光案:疑「正樂」乃「樂正」之誤植。參見商務版國學基本叢書,《史記》〈孔子世家第十七〉,p17,「吾自衞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又案:參見本書子罕篇第一四章,文全同。均為「樂正」,非「正樂」。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當時必是師摯在官,共成其事。其後師摯適齊[光案:參見本書微子篇第九章,p665。],魯樂又衰。此章或是師摯在魯時,孔子歎美其正樂後之美盛。或師摯適齊之後,追憶往時之盛而歎美之。不可確定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由於太師摯(ㄓˋ)之升歌開始,迄於〈關雎〉(ㄐㄩ)之合樂終結,洋洋乎樂聲美盛,滿在我的耳中呀。」
[p296-297]
200.(一六)8-16
子曰:「狂而不直,侗(ㄊㄨㄥˊ)而不愿(ㄩㄢˋ),悾悾(ㄎㄨㄥ)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狂而不直:狂者多爽直,狂是其病,爽直是其可取。凡人德性未醇(ㄔㄨㄣˊ),有其病,但同時亦有其可取。今則徒有病而更無可取,則其天性之美已喪,而徒成其惡(ㄜˋ),此所謂小人之下達。
侗而不愿:侗(ㄊㄨㄥˊ),無知義。無知者多謹愿(ㄩㄢˋ),今則既無知,又不謹愿。
悾悾而不信:悾悾(ㄎㄨㄥ),愚慤(ㄑㄩㄝˋ)義。愚慤者多可信,今則愚慤而又不可信。
吾不知之矣:此為深絕之之辭。人之氣質不齊,有美常兼有病,而有病亦兼有美。學問之功,貴能增其美而釋其病,以期為一完人。一任乎天,則瑕瑜終不相掩。然苟具天真,終可以常情測之。今則僅見其病,不見其美,此非天之生人乃爾,蓋習乎下流而天真已失。此等人不惟無可培育,抑亦不可測知,此孔子所以深絕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粗狂而不爽直,顢頇(ㄇㄢˊ ㄏㄢ)而不忠厚,愚慤而不可信靠,這樣的人我真不曉得他了。」[光案:「這樣的人我真不曉得他了」,三民版原作「(這樣的人)我真不曉得他了」,「這樣的人」四字加小括號。]
[p298-299]
201.(一七)8-17
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學問無窮,汲汲終日,猶恐不逮。或說:如不及,未得欲得也。恐失之,既得又恐失也。上句屬溫故,下句屬知新。穿鑿曲說,失平易而警策之意。今不取。
【白話試譯】
先生說:「求學如像來不及般,還是怕失去了。」
[p299]
202.(一八)8-18
子曰:「巍巍乎!舜 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
巍巍:高大貌。
不與:此有三說:一,舜 禹有天下,[光案:「一,舜禹有天下」之逗號,東大版原作「一:舜禹有天下」之冒號。]任賢使能,不親預其事,所謂無為而治也。一,舜 禹之有天下,[光案:「一,舜禹之有天下」之逗號,東大版原作「一:舜禹之有天下」之冒號。]非求而得之,堯禪(ㄕㄢˋ)舜,舜禪禹,皆若不預己事然。一,舜 禹有天下,[光案:「一,舜禹有天下」之逗號,東大版原作「一:舜禹有天下」之冒號。]而處之泰然,其心邈然若無預也。三說皆可通。然任賢使能,非無預也。讀下章「禹吾無間(ㄐㄧㄢˋ)然」,知其非無為。第二說,魏 晉人主之,因魏 晉皆託禪讓得國。然舜 禹之為大,不在其不求有天下而終有之。既有之矣,豈遂無復可稱?故知此說於理未足。第三說,與《孟子》「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相似,然此亦不足以盡舜 禹之大。宋儒又謂:「堯 舜事業,只如一點浮雲過目。」[光案:「宋儒又謂:『堯舜事業,只如一點浮雲過目。』」之有冒號,東大版原作「宋儒又謂『堯舜事業,只如一點浮雲過目。』」之無冒號。]此謂堯 舜不以成功自滿則可,謂堯 舜不以事業經心則不可。蓋舜 禹之未有天下,固非有心求之。及其有天下,任賢使能,亦非私天下於一己。其有成功,又若無預於己然。此其所以為大也。
【白話試譯】
先生說:「這是多麼偉大呀!像舜 禹般,有此天下,像不預己事般。」
[p299-301]
203.(一九)8-19
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唯堯則之:則,準則義。堯之德可與天準。或曰:則,法則義,言堯取法於天。今取前解。
蕩蕩乎:空廣貌。
民無能名:名,指言語稱說。無能名,即無可指說。
煥乎其有文章:[光案:「煥乎其有文章」之無驚歎號,似宜依正文改作「煥乎!其有文章」之有驚歎號。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煥,光明貌。文章,禮樂法度之稱。
本章孔子深歎堯之為君,其德可與天相準。乃使民無能名,徒見其有成功,有文章,猶天之四時行,百物生,而天無可稱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偉大呀!像堯的為君呀!高大呀!只有天能那麼高大,只有堯可與天相似,同一準則了。廣大呀!民眾沒有什麼可以指別稱說於他的了。高大呀!那時的成功呀!光明呀!那時的一切文章呀!」
[p301-302]
204.(二0)8-20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孔子曰:「才難,[光案:「才難」,據錢子註解,乃孔子引古人語,似宜加引號,作「『才難』」。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不其然乎?唐 虞之際,於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光案:「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據錢子註解,乃孔子引古人語,似宜加引號,作「『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
舜有臣五人:此起首兩語亦孔子之言,記者移「孔子曰」三字於「武王曰」之後,此處遂不加「子曰」字。[光案:「記者移『孔子曰』三字於『武王曰』之後,此處遂不加『子曰』字」,東大版原作「記者移孔子曰三字於武王曰之後,此處遂不加子曰字」,「孔子曰」、「武王曰」、「子曰」三處無引號。]
有亂臣十人:舊文或無臣字,作「有亂十人」。[光案:「作『有亂十人』」,東大版原作「作有亂十人」,「有亂十人」四字無引號。]亂,治義,謂有助之治者十人。
才難,不其然乎:才難,人才難得。古有此語,孔子引之,謂其信然。
唐虞之際,於斯為盛:此兩語有四說:一,唐 虞之際比周初為尤盛。[光案:「一,唐虞之際比周初為尤盛」之有逗號,東大版原作「一唐虞之際比周初為尤盛」之無逗號。]一,唐 虞之際不如周初。[光案:「一,唐虞之際不如周初」之有逗號,東大版原作「一唐虞之際不如周初」之無逗號。]一,唐 虞之際與此周初為盛。[光案:「一,唐虞之際與此周初為盛」之有逗號,東大版原作「一唐虞之際與此周初為盛」之無逗號。]於,解作與。一,際,[光案:「一,際」之有逗號,東大版原作「一際」之無逗號。]邊際義,即以後以下義,謂自唐 虞以下,周初為盛。今按:唐 虞與周初不相際。本章言才難,不在比優劣。惟第三說得之。蓋謂唐 虞之際,人才嘗盛,於斯復盛,以一盛字兼統二代,於字似不須改解作與字。
有婦人焉:十人中有一婦人,或說乃文母太姒(ㄙˋ),或說武王妻邑姜。當以指邑姜為是。
九人而已:婦女不正式參加朝廷。
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或說此下當另為一章,上文言才難,與此下不涉。又此語亦孔子以前所有,孔子引之,下面自加稱歎。若另為一章,則此下應別加「孔子曰」三字。[光案:「則此下應別加『孔子曰』三字」,東大版原作「則此下應別加孔子曰三字」,「孔子曰」三字無引號。]
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若三分天下以下另為一章,此至德顯稱文王。若連上為一章,則於論武王下獨稱文王之德,言外若於武王有不滿。或又曰:周之德,當兼文 武言,武王其先亦未嘗不服事殷,惟紂(ㄓㄡˋ)為獨夫,不得不討。此說牽強。分兩章說之則無病。
【白話試譯】
舜有賢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說:「我有相輔為治的十人。」先生說:「古人說人才難得,不真對嗎?唐 虞之際下及周初算是盛了,但其中還有一婦人,則只九人而已。」
先生又說:[光案:「先生又說:」,三民版原作「(先生又說):」,「先生又說」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先生又說:)」,即將冒號亦置入小括號內。]「把天下三分,周朝有了兩分,但仍還服事殷朝,周朝那時的德,真可稱是至德了!」
[p302-304]
205.(二一)8-21
子曰:「禹,吾無間(ㄐㄧㄢˋ)然矣。菲(ㄈㄟˇ)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ㄜˋ)衣服而致美乎黻冕(ㄈㄨˊ ㄇㄧㄢˇ),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ㄒㄩˋ)。禹,吾無間然矣。」
無間然:間,罅隙(ㄒㄧㄚˋ ㄒㄧˋ)義,即非難義。無間,為無罅隙可非議。
菲飲食:菲(ㄈㄟˇ),薄義。自奉薄,而祭祀鬼神極豐盛,蓋以為民祈福。
黻冕:冕,冠(ㄍㄨㄢ)也。大(ㄉㄞˋ)夫以上冠(ㄍㄨㄢ)皆通稱冕。黻,黼黻(ㄈㄨˇ ㄈㄨˊ)之黻,是冕服之衣。黻冕皆祭服。
溝洫:田間水道。禹時有洪水之災,人民下巢上窟(ㄎㄨ),不得平土而居之,禹盡力溝洫(ㄒㄩˋ),使人人得安宅。
本章孔子深讚禹之薄於自奉而盡力於民事,亦「有天下而不與」之一端。[光案:「亦『有天下而不與』之一端」,東大版原作「亦有天下而不與之一端」,「有天下而不與」六字無引號。]事生以飲食為先,衣服次之,宮室又次之。奉鬼神在盡己心,故曰致孝。祭服備其章采,故曰致美。溝洫人功所為,故曰盡力。
【白話試譯】
先生說:「禹,我對他是無話可批評的了。他自己飲食菲薄而盡心孝敬鬼神。自己衣服惡劣,而講究祭服之美。自己宮室卑陋,而盡力修治溝洫(ㄒㄩˋ)水道。我對他真是無話可批評的了。」
[p304-305]
子罕篇第九
206.(一)9-1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利者,人所欲,啟爭端,羣道之壞每由此,故孔子罕言之。罕,稀少義。蓋群道終不可不言利,[光案:「群道」之「群」,東大版原作「羣」。本書中錢子恆用「羣」不用「群」,當依東大版改之。]而言利之風不可長(ㄓㄤˇ),故少(ㄕㄠˇ)言之。與,贊與義。孔子所贊與者,命與仁。命,在外所不可知,在我所必當然。命原於天,仁本於心。人能知命依仁,則羣道自無不利。或說:利與命與仁,皆孔子所少言;[光案:「孔子所少言;」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孔子所少言,」之逗號。]此決不然。《論語》言仁最多,言命亦不少,並皆鄭重言之,烏得謂少?或說:孔子少言利,必與命與仁並言之;[光案:「並言之;」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並言之,」之逗號。]然《論語》中不見其例,非本章正解。
【白話試譯】
先生平日少言利,只贊同命與仁。
[p307-308]
207.(二)9-2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達巷黨人:或疑達是巷名,則不應復稱黨。因說「巷黨」連讀,[光案:「因說『巷黨』連讀」,東大版原作「因說巷黨連讀」,「巷黨」二字無引號。]達是此巷黨之名。或說達巷是此黨名。或說此達巷黨人即項橐(ㄊㄨㄛˊ)也。項橐又稱大項橐,大項即達巷之轉音,橐是其名,達巷則以地為氏。其人聰慧不壽如顏回,故古人常以顏、項並稱,[光案:「故古人常以顏、項並稱」之有頓號,東大版原作「故古人常以顏項並稱」之無頓號。]惟項橐未及孔子之門。觀此章,其讚孔子之辭,知其非一尋常之黨人矣。
博學而無所成名:言其不可以一藝稱美之。孔子博學,而融會成體,如八音和為一樂(ㄩㄝˋ),不得仍以八音之一名之。
吾何執:執,專執也。孔子聞黨人之稱美,自謙我將何執射。與御,[光案:參東大版,此處「自謙我將何執射。與御,」乃「自謙我將何執,射與御,」之誤植。]皆屬一藝,而御較卑。古人常為尊長御車(ㄐㄩ),其職若為人下。又以較射擇士,擅射則為人上。故孔子謙言若我能專執一藝而成名,則宜於執御也。
【白話試譯】
達巷的黨人說:「偉大呀孔子!他博學無所不能。[光案:「他博學無所不能。」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他博學無所不能,」之逗號。]乃至沒有一項可給他成名了。」先生聽了,對門弟子說:「我究竟該專執那一項呢?還是專執御,抑專執射呢?我想還是專執御吧!」
[p308-309]
208.(三)9-3
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眾,吾從下。」
麻冕:古制績麻為冕,其工細,故貴。
純:黑絲。以黑絲為冕,較用麻為儉。
拜下:一說古制,[光案:「一說古制」之無逗號,似宜改作「一說,古制」之添一逗號,文意較清楚。若然,則東大版、聯經版俱宜改之。]臣與君行禮,皆在堂下再拜稽首,君辭之,又升而再拜稽首於堂上。後漸驕泰,即在堂上拜,不先拜於堂下。又一說,拜君必在堂下,《左傳》周襄王賜齊侯胙(ㄗㄨㄛˋ),桓(ㄏㄨㄢˊ)公下拜登受;[光案:「下拜登受;」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下拜登受,」之逗號。]秦穆公享晉公子重耳,[光案:「晉公子重耳」之私名號連成一氣,似宜改作「晉 公子重耳」,「晉」字之私名號與「公子重耳」之私名號不相連。]公子降拜稽首;[光案:「降拜稽首;」之分號,東大版原作「降拜稽首,」之逗號。]皆其證。《儀禮》始有「升而成拜」之文,即孔子所譏之「拜乎上」。[光案:「儀禮始有『升而成拜』之文,即孔子所譏之『拜乎上』」,東大版原作「儀禮始有升而成拜之文,即孔子所譏之拜乎上」,「升而成拜」與「拜乎上」二處無引號。]蓋《儀禮》之書尚在孔子後,不可據以說《論語》此章之古禮。
本章見禮俗隨世而變,有可從,有不可從。孔子好(ㄏㄠˋ)古敏求,重在求其義,非一意遵古違今。此雖舉其一端,然教儉戒驕,其意深微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麻冕是古禮,現在改用黑絲作冕,比麻冕節省了。我從眾,也用黑絲冕。[光案:「我從眾,也用黑絲冕。」,三民版原作「我從眾,(也用黑絲冕。)」,「也用黑絲冕。」五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我從眾(,也用黑絲冕)。」,即將逗號置入小括號內,並將句號移出小括號外。]臣對君在堂下拜,這是古禮,現在都在堂上拜,我覺得這樣似太驕了,雖違逆於眾,我還是在堂下拜。」
[p309-310]
209.(四)9-4
子絕四:毋(ㄨˊ)意,毋必,毋固,毋我。
絕四:絕,無之盡。毋,即無字,古通用。下文四毋字非禁止辭。孔子絕不有此四者,非在心求禁絕。
毋意:意,讀如億,億測義。[光案:「意」通「臆(ㄧˋ)」,「億測」,即「臆測」。]事未至,而妄為億測。或解是私意,今不從。
毋必:此必字有兩解。一、固必義。如「言必信,行必果」。[光案:「如『言必信,行必果』。」,東大版原作「如言必信,行必果,」,「言必信,行必果」六字無引號,且句尾原為逗號非句號。]事之已往,必望其常此而不改。一、期必義。事之未來,必望其如此而無誤。兩說均通。如「用之則行,舍(ㄕㄜˇ)之則藏」,[光案:「如『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東大版原作「如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八字加引號。]即毋必。
毋固:固,執滯不化義。出處(ㄔㄨˇ)語默,惟義所在,無可無不可,即毋固。或說固當讀為故,所謂彼一時,此一時,不泥(ㄋㄧˋ)其故。兩義互通,今仍作固執解。
毋我:我,如我私我慢之我。或說:孔子常曰「何有於我哉」,「則我豈敢」,
此即無我。又說:孔子述而不作,處(ㄔㄨˇ)羣而不自異,惟道是從,皆無我。兩說亦可互通。聖人自謙者我,自負者道,故心知有道,不存有我。
本章乃孔子弟子記孔子平日處世立行之態度,而能直探其心以為說。非其知(ㄓˋ)足以知(ㄓ)聖人,而又經長期之詳審而默識(ㄓˋ)者,不易知。
【白話試譯】
先生平日絕無四種心。一無億測心,二無期必心,三無固執心,四無自我心。
[p311-312]
210.(五)9-5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ㄇㄛˋ),文不在茲乎?[光案:「文不在茲乎?」之問號,東大版原作「文不在茲乎!」之驚歎號。]天之將喪(ㄙㄤˋ)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ㄩˋ)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ㄩˊ)何?」
畏於匡:匡,邑名。相傳陽虎嘗暴匡人,孔子弟子顏剋(ㄎㄜˋ)與虎俱。後剋為孔子御至匡,匡人識之。又孔子貌與虎相似,乃圍孔子,拘之五日,欲殺之。古謂私鬬為畏,匡人之拘孔子,亦社會之私鬬,非政府之公討。或說畏懼有戒心,非是,今不從。
文不在茲乎:文指禮樂制度,人羣大道所寄。孔子深通周初文、武、周公相傳之禮樂制度,[光案:「孔子深通周初文、武、周公相傳之禮樂制度」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孔子深通周初文武周公相傳之禮樂制度」之無二頓號。]是即道在己身。或說:孔子周遊,以典籍自隨,文指《詩》《書》典冊。今不從。
後死者:孔子自指。若天意欲喪斯文,不使復存於世,即不使我知之。斯文即道,與(ㄩˋ)於斯文,即使己得此道。
匡人其如予何:今我既得此道,知天意未欲喪斯文,則匡人亦無奈我何。
孔子臨危,每發信天知命之言。蓋孔子自信極深,認為己之道,即天所欲行於世之道。自謙又甚篤,認為己之得明於此道,非由己之知(ㄓˋ)力,乃天意使之明。此乃孔子內心誠感其如此,所謂「信道篤而自知明」,[光案:「所謂『信道篤而自知明』」,東大版原作「所謂信道篤而自知明」,「信道篤而自知明」七字加引號。]非於危難之際所能偽為。
【白話試譯】
先生在匡地被拘,他說:「文王既死,道不就在此嗎?若天意欲喪斯道,不會使後死者亦得知此道。若天意不欲喪斯道,匡人能把我怎樣呀?」
[p312-313]
211.(六)9-6
大(ㄊㄞˋ)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ㄩˊ)?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ㄐㄧㄤ)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ㄌㄠˊ)曰:「子云:『吾不試,故藝。』」
大宰:[光案:「大宰」之「大」字,依原文,當為「大」字。東大版誤植作「太宰」,當遵聯經版。]官名。舊注有吳、陳、魯、宋四國之說。或以《左傳》、《說苑》證此太宰乃吳之太宰嚭(ㄆㄧˇ),[光案:「或以左傳、說苑證此太宰乃吳之太宰嚭」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或以左傳說苑證此太宰乃吳之太宰嚭」之無一頓號。]或即是。
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聖字古人所指甚泛,自孔子後,儒家始尊聖人為德之最高者。太宰此問,蓋以多能為聖。或說:疑孔子聖人,何其多能於小藝?[光案:「何其多能於小藝?」之問號,東大版原作「何其多能於小藝,」之逗號。]與下文不相應,今不從。
天縱之將聖:縱,不加限量義。將(ㄐㄧㄤ),大義。將聖,猶言大聖。言天意縱使之成為大聖。
又多能也:太宰之問,即以多能為聖。子貢之答,孔子既是大聖,又多能,皆天縱使然,則多能之非即是聖,其意亦顯。
多能鄙事:孔子自謙,謂因少時賤,必執事為生,而所能又皆鄙事,非因己之聖而無所不能。
君子多乎哉:孔子既自承多能,又說君子不必多能。然亦非謂多能即非君子。此處不言聖人,而改言君子,固亦孔子之謙,不欲以聖自居。然謂君子不必多能,其所指示則更深切矣。或說此章云:聰明人詩文字畫諸事皆能,但有不能為人者。[光案:「但有不能為人者。」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但有不能為人者,」之逗號。]此言亦可作深長思。
牢曰:牢,孔子弟子。《史記》〈仲尼弟子列傳〉無其人,當是偶闕(ㄑㄩㄝ)。或說即子琴張。[光案:「子琴張」,當改作「子琴張」,「子」字亦加私名號。同「子貢」、「子夏」、「子路」之例也。]今按:《論語》編者,於孔子弟子必稱字而不名,然稱字亦必加子字,其有同字者,則配氏以別之。以牢為琴張之名,亦無據。然此處牢字必是名,一部《論語》,惟此及「憲問」章單稱名,[光案:「惟此及『憲問』章單稱名」,東大版原作「惟此及憲問章單稱名」,「憲問」二字無引號。]或此兩章是此二人所記,故自書名,編者仍其舊而未改。或遂謂《上論》成於琴張,《下論》成於原思,則失之。「牢曰」以下或另分章,[光案:「『牢曰』以下或另分章」,東大版原作「牢曰以下或另分章」,「牢曰」二字無引號。]今不從。
子云:云與曰同義。牢引孔子語。或說孔子為本章語時,牢在旁舉所聞,與孔子語相發。一說門弟子記孔子語,因並及牢平日所述,用相印證。
吾不試,故藝:試,用義。孔子言,我不大用於世,故能多習於藝。
【白話試譯】
太宰問子貢道:「你們的先生是聖人了吧?為何這樣多能呀?」子貢說:「固是天意縱使他成為一大聖,又縱使他這樣多能呀。」先生聽到了說:「太宰真知道我嗎?我只因年輕時貧賤,故多能些鄙事。君子要多能嗎?不多的呀!」
牢說:「先生曾說,因我沒有被大用,所以學得許多藝。」
[p314-316]
212.(七)9-7
子曰:「吾有知(ㄓ)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空空如也:或說:孔子自言無知。或說:此指鄙夫來問者,言此鄙夫心中空空。就文理,後說為是。或說:空空,即悾悾(ㄎㄨㄥ),誠慤(ㄑㄩㄝˋ)貌。鄙夫來問,必有所疑,有所疑,即非空空。然此鄙夫心中只有疑,並無知,則仍是空空。兩義可兼說。
我叩其兩端而竭焉:叩,如叩門,使門內人聞聲開門。又如叩鐘使自鳴。孔子轉叩問此鄙夫,使其心自知開悟。兩端者,凡事必有兩端,孔子就此鄙夫所疑之事之兩端叩而問之。竭,盡義。於此兩端,窮竭叩問,使鄙夫來問者,對其本所懷疑之事之兩端均有開悟,則所疑全體皆獲通曉,更無可疑。然此非孔子先自存有一番知識,專待此鄙夫之問。孔子僅就其所疑而叩之,使自開悟,故曰:「吾有知乎哉?[光案:「吾有知乎哉?」之問號,東大版原作「吾有知乎哉,」之逗號。]無知也。」正為此鄙夫心悾悾(ㄎㄨㄥ)如,誠慤(ㄑㄩㄝˋ)有疑,又自承無知,故能循孔子之叩而逐步自有所開悟。若使此鄙夫胸有成見,不誠不慤,別懷他腸而來問難(ㄋㄢˋ),則孔子雖善叩,此鄙夫必抱持己見,深閉固拒,不能有所開悟矣。故孔子雖善教,此鄙夫亦善學。孔子之善教,正因其自認無知。此鄙夫之善學,亦正因其心空空誠慤求問。蓋問者心虛,而答者亦心虛,故使答者能轉居於叩問之地位,而問者轉居於開悟對答之地位。而此所疑之事,乃躍然明顯,不明顯於孔子之口,乃明顯於此鄙夫來問者之心頭。此章亦孔子循循善誘之一例。
本章言學問求知,必心虛始能有得,此其一。學問有所得,必由其心自有開悟,此其二。學日進,心日虛,得一知,必知更多為我所不知者。孔子曰:「我有知乎哉?無知也。」此非謙辭,正乃聖人心虛德盛之徵,此其三。學者當取與「知之為知之」章合參。[光案:「學者當取與『知之為知之』章合參」,東大版原作「學者當取與知之為知之章合參」,「知之為知之」五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有知嗎?我實是無知呀!有鄙夫來問於我,他心空空,一無所知,只誠慤地來問,我亦只就他所問,[光案:「他心空空,一無所知,只誠慤地來問,我亦只就他所問,」,三民版原作「他心空空,(一無所知,)只誠慤地來問,我(亦只就他所問),」,「一無所知,」與「亦只就他所問」二處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我(亦只就他所問,)」,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從他所疑的兩端反過來叩問他,一步步問到窮竭處,就是了。」
[p316-318]
213.(八)9-8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鳳鳥不至,河不出圖:鳳鳥至,河出圖,古人謂乃聖人受命而王之兆。《尚書》〈顧命篇〉有河圖,與大玉、夷玉、天球並列東序,[光案:「與大玉、夷玉、天球並列東序」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與大玉夷玉天球並列東序」之無二頓號。]則河圖亦當是玉石之類,自然成文,而獲得於河中者。河指黃河。
吾已矣夫:或曰:孔子傷時無明王,故己不見用。或曰:孔子自傷不得王天下,故無此瑞應,則世無太平之象,而孔子所欲行之道,其前途亦不卜可知矣。
今按:本書着重在第三句,不在第一第二句。孔子乃歎無此世運,非必信有河圖[光案:「河圖」之「河」,宜加私名號,作「河圖」。]鳳鳥之瑞。讀者當取「乘桴浮海無所取材」章同參齊玩(ㄨㄢˋ)[光案:參見本書公冶長篇第六章,p155。]。[光案:「讀者當取『乘桴浮海無所取材』章同參齊玩」,東大版原作「讀者當取乘桴浮海無所取材章同參齊玩」,「乘桴浮海無所取材」八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鳳鳥不來,河中不再出圖,大概我是完了吧!」
[p318-319]
214.(九)9-9
子見齊衰(ㄗ ㄘㄨㄟ)者,冕衣裳者,與瞽(ㄍㄨˇ)者,見之,雖少(ㄕㄠˋ)必作,過之,必趨。
齊衰:衰(ㄘㄨㄟ),同縗(ㄘㄨㄟ),喪(ㄙㄤ)服也。齊(ㄗ),縫緝(ㄑㄧˋ)義。緝邊者曰齊衰(ㄗ ㄘㄨㄟ),以熟麻布為之。不緝邊曰斬衰(ㄘㄨㄟ),以至粗生麻布為之。齊衰(ㄗ ㄘㄨㄟ)服輕,斬衰(ㄘㄨㄟ)服重,言齊衰(ㄗ ㄘㄨㄟ)可兼斬衰(ㄘㄨㄟ),言斬衰(ㄘㄨㄟ)則不兼齊衰(ㄗ ㄘㄨㄟ)也。
冕衣裳:一說:冕,冠(ㄍㄨㄢ)也。衣上服,裳下服。冕而衣裳,貴者之盛服。見之必作必趨,以尊在位。一說:冕,《魯論》作絻(ㄨㄣˋ),亦喪(ㄙㄤ)服,而較齊衰(ㄗ ㄘㄨㄟ)為輕。喪(ㄙㄤ)禮,去冠括髮,以布廣一寸,從項中而前,交於額上,又卻向後,繞於髻(ㄐㄧˋ),是謂絻(ㄨㄣˋ)。言絻(ㄨㄣˋ)衣裳,則此衣裳亦喪(ㄙㄤ)服。此章言孔子哀有喪(ㄙㄤ)而敬之。下及瞽者,亦所哀。今從後說。
瞽者:無目之人。或曰:瞽(ㄍㄨˇ)者瞽師。今按:承上文喪(ㄙㄤ)服者,則以其瞽,不以其為師。今不從。
見之:此見字是人來見而孔子見之。[光案:「而孔子見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而孔子見之,」之逗號。]上見字是孔子見其人,上見字又兼指此「見之」與下「過之」言。[光案:「上見字又兼指此『見之』與下『過之』言」,東大版原作「上見字又兼指此見之與下過之言」,「見之」與「過之」二處無引號。]或以「子見齊衰(ㄗ ㄘㄨㄟ)者」為句,「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為句,如此分句,則下文「過之必趨」四字應移「冕衣裳者」之前始是,今不取。[光案:「或以『子見齊衰者』為句,『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為句,如此分句,則下文『過之必趨』四字應移『冕衣裳者』之前始是,今不取」,東大版原作「或以子見齊衰者為句,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為句,如此分句,則下文過之必趨四字應移冕衣裳者之前始是,今不取」,於「子見齊衰者」與「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與「過之必趨」與「冕衣裳者」四處無引號。]
雖少必作:作,起義。其人來見(ㄒㄧㄢˋ),[光案:據《中文大辭典》:「見」字作「謁見」、「請見」、「接見」義時,讀作ㄒㄧㄢˋ。]雖年少,孔子必自坐而起。
過之必趨:[光案:「過之必趨」,據正文,應作「過之,必趨」,宜添一逗號。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過之,謂孔子行過其人之前。趨,猶疾行。古人以疾行示敬。
昔宋儒謝良佐,嘗舉此章,及「師冕」章,[光案:參見本書衞靈公篇第四一章,p589。] [光案:「及『師冕』章」,東大版原作「及師冕章」,「師冕」二字無引號。]而曰:「聖人之道,無微顯,無內外,由灑掃應對而上達天道,本末一以貫之。一部《論語》只如此看。」今按:本章又見〈鄉黨篇〉。[光案:參見本書p373。]聖人心德之盛,愈近愈實,愈細愈密,隨時隨地而流露,有不期然而然者。此誠學者所宜留意。
【白話試譯】
先生見到服齊衰(ㄗ ㄘㄨㄟ)喪(ㄙㄤ)服的,以及輕喪(ㄙㄤ)去冠(ㄍㄨㄢ)括髮的,以及瞽(ㄍㄨˇ)者無目的,他們若來見先生,先生必從坐席上起身,雖是年輕人亦一樣。若先生在這些人身旁走過,則必改步疾行。
[p319-321]
215.(一0)9-10
顏淵喟(ㄎㄨㄟˋ)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ㄓㄢ)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喟然:歎息聲。
仰之彌高,鑽之彌堅:仰彌高,不可及。鑽彌堅,不可入。「之」字指孔子之道,[光案:「『之』字指孔子之道」,東大版原作「之字指孔子之道」,「之」字無引號。]亦指孔子其人,此乃顏淵日常心所嚮往而欲至者。
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在前在後,喻恍惚(ㄏㄨㄤˇ ㄏㄨ)不可捉摸。
循循然善誘人:循循,有次序貌。誘,引進義。孔子之教,依學者之所已至而循序誘進之。
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此孔門教法最大綱領,顏子舉此以言孔子之教,可謂切當(ㄉㄤˋ)深透之至。文,猶孔門四科之言文學。禮,指人生實踐。
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顏子因孔子之循循善誘,而欲罷不能,但已竭己才,仍見前面如有所立卓爾者。此卓爾,亦指孔子之道,乃及孔子之人格氣象。卓爾,峻絕義。所謂高山仰止,望見之而力不能至。[光案:「所謂高山仰止,望見之而力不能至」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所謂高山仰止望見之而力不能至」之無逗號。]
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末,無也。顏子言,悅之深而力已盡,雖欲再進,而已無路可由,亦所謂「猶天之不可階而升」。[光案:「亦所謂『猶天之不可階而升』」,東大版原作「亦所謂猶天之不可階而升」,「猶天之不可階而升」八字無引號。]
本章記顏子讚歎孔子之道之高且深,而顏子之好(ㄏㄠˋ)學,所以得為孔門最高弟子,亦於此見矣。惟孔子之道,雖極高深,若為不可幾(ㄐㄧ)及,亦不過在人性情之間,動容之際,飲食起居交接應酬之務,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之常,[光案:「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之常」之有三頓號,東大版原作「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之常」之無三頓號。]出處(ㄔㄨˇ)、去就、辭受、取舍(ㄕㄜˇ),[光案:「出處、去就、辭受、取舍」之有三頓號,東大版原作「出處去就辭受取舍」之無三頓號。]以至政事之設施,禮樂文章之講貫。細讀《論語》,孔子之道,盡在其中,所謂「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光案:「所謂『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東大版原作「所謂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十二字無引號。]非捨具體可見之外,別有一種不可測想推論之道,使人無從窺尋。學者熟讀《論語》,可見孔子之道,實平易而近人。而細玩(ㄨㄢˋ)此章,可知即在此平易近人之中,而自有其高深不可及處。雖以顏子之賢,而猶有此歎。今欲追尋孔子之道,亦惟於博文約禮,欲罷不能中,逐步向前,庶幾達於顏子所歎「欲從末由」之一境,[光案:「庶幾達於顏子所歎『欲從末由』之一境」,東大版原作「庶幾達於顏子所歎欲從末由之一境」,「欲從末由」四字無引號。]則已面對孔子之道之極高峻絕處。若捨其平實,而索之冥漠(ㄇㄧㄥˊ ㄇㄛˋ),不務於博文約禮,而別作仰鑽,則未為善讀此章。
【白話試譯】
顏淵喟(ㄎㄨㄟˋ)然歎道:「我仰望它,愈望愈高。我鑽研它,愈鑽愈堅。一忽兒看它在前面,一忽兒又像在後面。先生循着次第,一步步地誘導我,他是如何般的善教呀!他以文章開博我,以禮行節約我,使我欲罷不能。但我才知(ㄓˋ)已盡,像見它在前面矗立着,高峻卓絕,我想再向前追從,但感到無路可由了。」
[p321-323]
216.(一一)9-11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間(ㄐㄧㄢˋ),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ㄩˊ)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ㄋㄧㄥˊ)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ㄩˊ)縱不得大葬,予(ㄩˊ)死於道路乎?」
疾病:疾甚曰病。
使門人為臣:為孔子家臣也。大(ㄉㄞˋ)夫之喪(ㄙㄤ),由家臣治其禮。為家臣者,蓋謂制喪服及一切治喪之具之準備。門人,即諸弟子。
病間:病少輕減。
久矣哉!由之行詐也:孔子病時不知,輕減後始知。責子路行詐道,謂其不自今日始,蓋子路咎(ㄐㄧㄡˋ)在不知,其所不知則非自今日始。子路無宿諾,憑其片言而可以折獄,豈有「久矣行詐」之事?[光案:「豈有『久矣行詐』之事」,東大版原作「豈有久矣行詐之事」,「久矣行詐」四字無引號。]故知行詐專指此事言。久矣哉,指此行詐之所由來。
無臣而為有臣:孔子嘗為大(ㄉㄞˋ)夫,有家臣。今已去位,若病不起,不得仍以大(ㄉㄞˋ)夫禮葬。子路使門人為家臣,故曰無臣而作為有臣,將誰欺?欺天,則正見其無人可欺。
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無寧,寧義。孔子謂我與其有家臣治喪(ㄙㄤ),豈不更願由門弟子治此喪(ㄙㄤ)事?大(ㄉㄞˋ)夫喪(ㄙㄤ)有定禮,門弟子之喪(ㄙㄤ)其師,[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喪」,作名詞讀作ㄙㄤ,作動詞讀作ㄙㄤˋ。又據《中文大辭典》:「喪」,引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曰:「凡喪失之字,本皆平聲,俗讀去聲,以別於死喪平聲,非古也。」折衷兩家,於此既指古代喪禮、死喪,故宜讀作ㄙㄤ之平聲。]則無禮可據。孔子日常好(ㄏㄠˋ)言禮,相傳孺悲學禮於孔子而〈士喪禮〉於是乎書,其事當在此章之後,則孔子此番病時,尚亦無〈士喪禮〉可循。且《左傳》:「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ㄉㄞˋ)夫。」[光案:「且左傳:『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東大版原作「且左傳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且左傳」三字之下無冒號及引號,句號原為逗號。]其間別無士之一級。在大(ㄉㄞˋ)夫與庶人之間有士,禮之及於士,其事皆由孔門設教始。今孔子若病而卒,在當時實亦無禮可循,無喪可治。子路心尊孔子,謂不宜臨喪無禮,乃欲以大(ㄉㄞˋ)夫禮治孔子之喪,而不知其不可。其後孔子死,諸弟子心喪(ㄙㄤ)三年,此為無禮起禮,其事備載於《史記》。而孔子此處之所以告子路,則尤有深意。孔子之道之尊,在其有門人弟子,豈在其能有家臣?孔子心之所重,亦重在其有諸弟子,豈重在其能有家臣?子路泥(ㄋㄧˋ)禮未達,使諸弟子作為孔子之家臣,欲以大(ㄉㄞˋ)夫禮喪(ㄙㄤ)孔子,即諸弟子殆亦與子路同此見解。今經孔子發此一問,正好使子路及諸弟子共作深長之思。讀此章者,當悟孔子當時言禮之真實分際所在,又當知孔子言禮,與其言仁、言道所分別處。[光案:「與其言仁、言道所分別處」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與其言仁言道所分別處」之無一頓號。]至於孔子之可尊,其所以為百世之聖者,在其創師道,不在其曾為大(ㄉㄞˋ)夫。此在今日,人盡知之。然在當時,即孔子弟子,或所不知。然孔子亦不欲明白以此自尊,而此一問,則已深切道出此意。此章雖具體敍述一事,而涵蘊義深,讀者其細思之。
大葬:謂以君臣禮葬。
死於道路:謂棄於道路,無人葬之。或說:此章乃孔子將返魯,於道中適得病,故有「死於道路」之語。[光案:「故有『死於道路』之語」,東大版原作「故有死於道路之語」,「死於道路」四字無引號。]然然孔子此問,其於無禮起禮之義,啟發深切,不可不知。
今按:孔子有言:「人而不仁,如禮何?」此章子路使諸弟子為孔子家臣,亦其平日尊親其師之意,其心有仁,而終未達一間(ㄐㄧㄢˋ),則若不為仁而為詐。是亦所謂「如禮何」之一例。[光案:「是亦所謂『如禮何』之一例」,東大版原作「是亦所謂如禮何之一例」,「如禮何」三字無引號。]學者遇此等處,最當深究。
【白話試譯】
先生病得很重,子路派使先生門人作為先生的家臣,來預備喪(ㄙㄤ)事。[光案:「子路派使先生門人作為先生的家臣,來預備喪事。」,三民版原作「子路派使先生門人作為先生的家臣,(來預備喪事)。」,「來預備喪事」五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子路派使先生門人作為先生的家臣(,來預備喪事)。」,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先生病減了。說:「很久了呀,由的行此詐道呀!我沒有家臣,裝作有家臣,這將騙誰呢?難道要騙天嗎?而且我與其死在家臣們手裏,還不是寧願死在你們學生們的手裏嗎?我縱使不得用君卿大(ㄉㄞˋ)夫們的葬(ㄙㄤ)禮,難道我就死在道路上,沒人來葬我嗎?」 [光案:「難道我就死在道路上,沒人來葬我嗎?」,三民版原作「難道我就死在道路上,(沒人來葬我)嗎?」,「沒人來葬我」五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難道我就死在道路上(,沒人來葬我)嗎?」,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
[p324-327]
217.(一二)9-12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匵(ㄩㄣˋ ㄉㄨˊ)而藏諸?求善賈(ㄐㄧㄚˋ)而沽(ㄍㄨ)諸?」子曰:「沽(ㄍㄨ)之哉!沽(ㄍㄨ)之哉!我待賈(ㄐㄧㄚˋ)者也。」
韞匵而藏諸:韞(ㄩㄣˋ)即藏義。匵(ㄉㄨˊ),即匱(ㄍㄨㄟˋ),[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匱」,作動詞,如匱乏,讀作ㄎㄨㄟˋ。作名詞,同櫃,讀作ㄍㄨㄟˋ。]謂藏之匱(ㄍㄨㄟˋ)中。諸,問辭,猶言「之乎」。[光案:「猶言『之乎』」,東大版原作「猶言之乎」,「之乎」二字無引號。]
求善賈而沽諸:沽(ㄍㄨ),賣義。賈(ㄐㄧㄚˋ)同價,善價,猶云高價。或說:猶言良賈(ㄍㄨˇ)。惟下文言待賈(ㄐㄧㄚˋ),顯謂待善價,當從前說。
本章子貢以孔子懷道不仕,故設此問。孔子重(ㄔㄨㄥˊ)言沽之,則無不仕之心可知。蓋孔子與子貢之分別,在「求」字與「待」字上,[光案:「在『求』字與『待』字上」,東大版原作「在求字與待字上」,「求」與「待」二處無引號。]用之則行,舍(ㄕㄜˇ)之則藏,若有求無待,則將炫(ㄒㄩㄢˋ)之,與藏之相異。[光案:「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有三音:作姓氏之名詞,讀作ㄐㄧㄚˇ。作生意買賣的人或動作,讀作ㄍㄨˇ。當作「價」之古字,讀作ㄐㄧㄚˋ。]
【白話試譯】
子貢說:「若有一塊美玉在這裏,還是裝在匣(ㄒㄧㄚˊ)中藏起呢?還是求一個高價出賣呢?」先生說:「賣呀!賣呀!我只在這裏等待出價的。」
[p327-328]
218.(一三)9-13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九夷:東方之羣夷。[光案:「東方之羣夷」,「夷」字似宜加私名號,改作「東方之羣夷」。]子欲居之,亦「乘桴(ㄈㄨˊ)浮海」之意[光案:參見本書公冶長篇第六章,p155。]。[光案:「亦『乘桴浮海』之意」,東大版原作「亦乘桴浮海之意」,「乘桴浮海」四字無引號。]
陋:文化閉塞。
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若有外來君子居其地,即證其地非閉塞。孔子此答,亦與「浮海」章「無所取材」語風趣略同。[光案:「亦與『浮海』章『無所取材』語風趣略同」,東大版原作「亦與浮海章無所取材語風趣略同」,「浮海」與「無所取材」二處無引號。]若必謂孔子抱化夷為夏之志,則反失之。
【白話試譯】
先生想居住到九夷去。有人說:「九夷閉塞,怎住下呀?」先生說:「有外面君子去住,那還稱什麼閉塞呢?」
[p328-329]
219.(一四)9-14
子曰:「吾自衞反魯,然後樂(ㄩㄝˋ)正,〈雅〉〈頌〉各得其所。」
樂正:此有兩解:一是正其樂章,一是正其樂音。兩義可兼采。
雅頌各得其所:詩篇之分〈雅〉、〈頌〉以體製,樂之分雅、頌則以音律。[光案:「詩篇之分雅、頌以體製,樂之分雅、頌則以音律」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詩篇之分雅頌以體製,樂之分雅頌則以音律」之無二頓號。]正其樂章,如〈鹿鳴〉奏於鄉飲酒、鄉射、燕(ㄧㄢˋ)禮。〈清廟〉奏於祀文王、大嘗禘(ㄉㄧˋ)、天子養老、兩君相見之類。正其樂音,正其音律之錯亂。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自衞返到魯國,始把樂釐正了。〈雅〉與〈頌〉各自獲得了它們原來應有的處所。」
[p329]
220.(一五)9-15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ㄙㄤ)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
言此數事,於我無難。或說:孔子幼孤,其兄亦早亡,此章未必在早年,則不專為己發。要之是日常庸行,所指愈卑,用意愈切,固人人當以反省。
【白話試譯】
先生說:「出外奉事公卿,入門奉事父兄,有喪(ㄙㄤ)事不敢不勉盡我力,不要被酒困擾了,這些對我有何困難呀?」
[p330]
221.(一六)9-16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ㄈㄨˊ)!不舍(ㄕㄜˇ)晝夜。」
逝,往義。舍(ㄕㄜˇ)同捨。或訓止,然晝夜不止,不當言不止晝夜。不捨晝夜者,猶言晝夜皆然。年逝不停,如川流之長往。或說:本篇多有孔子晚年語,如「鳳鳥」章,「美玉」章,「九夷」章,[光案:「如『鳳鳥』章,『美玉』章,『九夷』章」,東大版原作「如鳳鳥章,美玉章,九夷章」,「鳳鳥」與「美玉」與「九夷」三處無引號。]及此章;[光案:「及此章;」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及此章,」之逗號。]身不用,道不行,歲月如流,遲暮傷逝,蓋傷道也。或說:自本章以下,多勉人進學之辭。此兩說皆得之。宋儒以道體之說釋此章,亦一解。
【白話試譯】
先生在川水之上,說:「去的就像這樣呀!它不捨晝夜地向前。」
[p330-331]
222.(一七)9-17
子曰:「吾未見好(ㄏㄠˋ)德如好(ㄏㄠˋ)色者也。」
本章歎時人之薄於德而厚於色。或說:好(ㄏㄠˋ)色出於誠,人之好(ㄏㄠˋ)德,每不如好(ㄏㄠˋ)色之誠。又說:《史記》:「孔子居衞,靈公與夫人同車(ㄐㄩ),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市過之。」[光案:「招搖市過之。』」之句號在引號內,東大版原作「招搖市過之』,」之句號原為逗號,且原來逗號在引號外。]故有此言。今按:孔子此章所歎,古固如此,今亦同然,何必專於衞靈公而發。讀《論語》,貴親從人生實事上體會,不貴多於其他書籍牽說。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沒有見過好(ㄏㄠˋ)德能像好(ㄏㄠˋ)色般的人呀。」
[p331-332]
223.(一八)9-18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ㄎㄨㄟˋ),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ㄎㄨㄟˋ),進,吾往也。」
簣(ㄎㄨㄟˋ),土籠。本章言學者當自彊(ㄑㄧㄤˊ)不息,則積久而終成。若半途而廢,則前功盡棄。其止其進,皆在我,不在人。
【白話試譯】
先生說:「譬如堆一山,只一簣(ㄎㄨㄟˋ)未成,停止了,這是我自己停止了的呀。譬如在平地,僅堆着一簣(ㄎㄨㄟˋ)土,繼續向前堆,這也是我自己在向前堆的呀。」
[p332-333]
224.(一九)9-19
子曰:「語(ㄩˋ)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ㄩˊ)!」
惰,懈怠義。本章承上章。然讀者易於重視「不惰」二字,而忽了「語之」二字。[光案:「然讀者易於重視『不惰』二字,而忽了『語之』二字」,東大版原作「然讀者易於重視不惰二字,而忽了語之二字」,「不惰」與「語之」二處無引號。]蓋答問多因其所疑,語(ㄩˋ)則教其所未至。聞所語(ㄩˋ)而不得於心,故惰。獨顏子於孔子之言,觸類旁通,心解力行,自然不懈。此見顏子之高。
【白話試譯】
先生說:「和他講說了不怠懈的,只是顏回了吧!」
[p333]
225.(二0)9-20
子謂顏回,[光案:「子謂顏回」,似為「子謂顏淵」之誤植。經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朝亮《論語集注補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作「子謂顏淵」。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
「子謂顏回」句斷,下「曰」字自為一句。[光案:「『子謂顏回』句斷,下『曰』字自為一句」,東大版原作「子謂顏回句斷,下曰字自為一句」,「子謂顏回」與「曰」二處無引號。]本章乃顏淵既死而孔子惜之之辭。進、止二字與上「為山」章同義。[光案:「進、止二字與上『為山』章同義」,有一頓號,且「為山」二字加引號,東大版原作「進止二字與上為山章同義」,原無頓號無引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到顏淵,歎道:「可惜呀!我只見他向前,沒見他停下呀!」
[p334]
226.(二一)9-21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
穀始生曰苗,成穗(ㄙㄨㄟˋ)為秀,成穀曰實。或說本章承上章,惜顏子。或說起下章,勵學者。玩(ㄨㄢˋ)本章辭氣,慨歎警惕,兼而有之。顏淵不幸短命,故有志者,尤當學如不及。
【白話試譯】
先生說:「發了苗,沒有結成穗(ㄙㄨㄟˋ)的有了吧!結了穗,沒有長成穀的有了吧!」
[p334-335]
227.(二二)9-22
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ㄨㄣˋ)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後生可畏:後生,指年少者,因其來日方長,前途無限,故可畏。
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來者,今日之後生。今,今日之成人。就目前言,似後生不如成人。然他年後生長成,焉知其必不如今日之成人乎?後來居上,出類拔萃(ㄘㄨㄟˋ)者,亦可有之。
四十五十而無聞:無聞有兩解:一,無聲聞(ㄨㄣˋ)於世。一,謂其無聞(ㄨㄣˊ)於道。今從前解。古人四十曰強(ㄑㄧㄤˊ)仕,五十而爵,四十五十,乃德立名彰之時,故孔子據以為說。
本章警人及時勉學,而樂育英才之旨,亦可於此深味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年輕人是可畏的呀!那(ㄋㄚˇ)知後一輩的將來定不如今天這一輩的呢?若到四十五十歲還沒有令聞(ㄨㄣˋ)在世,那就不足畏的了。」
[p335-336]
228.(二三)9-23
子曰:「法語(ㄩˋ)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ㄒㄩㄣˋ ㄩˇ)之言,能無說(ㄩㄝˋ)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法語之言:法,法則義。語(ㄩˋ),告誡義。謂人以法則告誡之辭正言相規。
巽與之言:巽(ㄒㄩㄣˋ),恭順義。與,許與義。謂人以恭順許與之辭婉言相勸。
繹之為貴:繹,尋繹義。人之於我,不以莊論,而以恭巽(ㄒㄩㄣˋ)贊許之辭相誘導,我雖悅其言,貴能尋繹其言之微意所在。
本章見教在人而學在己。人縱善教,己不善學,則教者亦無如之何。
【白話試譯】
先生說:「別人用規則正言來告誡我,能不服從嗎?但能真實改過纔好呀!別人用恭順婉辭來贊許我,能不喜悅嗎?但能尋繹他言外微意纔好呀!只知喜悅,不加尋繹,只表服從,不肯自改,那我就無奈他何了!」
[p336-337]
229.(二四)9-24
子曰:「主忠信,毋(ㄨˊ)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ㄉㄢˋ)改。」
本章重(ㄔㄨㄥˊ)出,已見〈學而篇〉。或曰:聖人隨機立教,一事時或再言,弟子重(ㄓㄨㄥˋ)師訓,故復書而存之。
[p337-338]
230.(二五)9-25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ㄆㄧˇ)夫不可奪志也。」
匹(ㄆㄧˇ)夫,猶謂獨夫。或曰:夫婦相匹(ㄆㄧˇ)配,故分言則曰匹夫匹婦。[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匹」,除計量動物之單位,如一匹馬,讀作ㄆㄧ外,餘均讀作ㄆㄧˇ,如一匹布,匹配,匹夫匹婦,均讀作ㄆㄧˇ。]三軍雖眾,其帥可奪而取。志則在己,故雖匹夫,若堅守其志,人不能奪。
自「子在川上」章起,[光案:「自『子在川上』章起」,東大版原作「自子在川上章起」,「子在川上」四字無引號。]至此十章,皆勉人為學。然學莫先於立志。有志則進,如逝川之不已。無志則止,如為山虧一簣(ㄎㄨㄟˋ)。故凡學而卒為外物所奪,皆是無志。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三軍之眾,可把它元帥奪了。匹(ㄆㄧˇ)夫立志,誰也奪不成。」
[p338]
231.(二六)9-26
子曰:「衣(ㄧˋ)敝縕(ㄩㄣˋ)袍,與衣(ㄧˋ)狐貉(ㄏㄜˊ)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ㄩˊ)!」「不忮(ㄓˋ)不求,何用不臧(ㄗㄤ)?」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敝縕袍:敝,破壞義。縕(ㄩㄣˋ),亂絮。古無木棉,袍皆以絮。絮之好者稱綿,如今之絲綿。
狐貉:以狐貉(ㄏㄜˊ)之皮為裘,裘之貴者。
其由也與:〈檀弓〉:[光案:「檀弓:」之冒號,東大版原作「檀弓,」之逗號。]子路曰:「傷哉貧也,生無以為養(ㄧㄤˋ),[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養」,一般都讀作ㄧㄤˇ,只有在晚輩供養長輩時讀作ㄧㄤˋ。]死無以為禮也。」《家語》:「子路為親負米。」[光案:「家語:『子路為親負米。』」,東大版原作「家語:子路為親負米。」,「子路為親負米。」六字無引號。]則衣(ㄧˋ)敝縕(ㄩㄣˋ)袍乃實況,非設辭。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此〈衞風〉〈雄雉〉之詩。忮(ㄓˋ),害義。嫉人之有而欲加以害傷之心也。求,貪義。恥己之無而欲求取於人。臧(ㄗㄤ),善義。若能不忮不求,則何為而不善?
是道也,何足以臧:孔子引《詩》以美子路,子路終身誦之。是以一善沾沾自喜,將不復於道更求進,故孔子復言此以警之。或說:「不忮不求」以下當別為一章。[光案:「『不忮不求』以下當別為一章」,東大版原作「不忮不求以下當別為一章」,「不忮不求」四字無引號。]今按:不忮不求,正承上敝縕、狐貉之對立來,[光案:「正承上敝縕、狐貉之對立來」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正承上敝縕狐貉之對立來」之無一頓號。]分章則義不見,今不從。
【白話試譯】
先生說:「穿着破舊的綿絮袍,和穿狐裘的人同立在一起,能不感為恥辱的,只有由了吧!」「《詩經》上說不忮刻(ㄓˋ ㄎㄜˋ),不貪求,再有什麼不好呀?」[光案:「詩經上說不忮刻,不貪求,再有什麼不好呀」,三民版原作「(詩經上說)不忮刻,不貪求,再用什麼不好呀」,除「再有」與「再用」之微異外,尤在「詩經上說」四字加小括號。東大版殆漏植此小括號於先,聯經版承之。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之。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俱宜加上小括號。]子路聽了,從此常誦此詩。先生說:「這樣又何夠算好呀。」
[p339-340]
232.(二七)9-27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凋,凋傷義。凋在眾木之後,曰後凋。春夏之交,眾木茂盛,及至歲寒,盡歸枯零。獨有松柏,支持殘局,重待陽和,所謂「士窮見節義,世亂識忠臣」。然松柏亦非不凋,但其凋在後,舊葉未謝,新葉已萌,雖凋若不凋。道之將廢,雖聖賢不能回天而易命,然能守道,不與時俗同流,則其緒有傳,其風有繼。本章只一語,而義喻無窮,至今通俗皆知,詩人運用此章義者尤廣。吾中華文化之歷久常新,孔子此章所昭示,其影響尤為不小。
【白話試譯】
先生說:「要到歲寒,纔知松柏的後凋呀!」
[p340-341]
233.(二八)9-28
子曰:「知(ㄓˋ)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知者不惑:知(ㄓˋ)者明道達義,故能不為事物所惑。
仁者不憂:仁者悲天憫人,其心渾然與物同體,常能先天下之憂而憂;[光案:「先天下之憂而憂;」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先天下之憂而憂,」之逗號。]然其為憂,惻怛(ㄉㄚˊ)廣大,無私慮私憂。
勇者不懼:勇者見義勇為,志道直前。
本章知(ㄓˋ)、仁、勇三德,知(ㄓˋ)以明之,仁以守之,勇以行之,皆達德。學者能以此自反而加體驗,則此心廣大高明,希聖希賢,自能循序日進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知(ㄓˋ)者心無惑亂,仁者心無愁慮,勇者心無懼怕。」
[p341-342]
234.(二九)9-29
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適道:適,往赴義。同一向學,或志不在道,如學以求祿之類。故可與共學,未必可與共適道。
立:強立不反義。知向道,亦有中途見奪者。
權:稱(ㄔㄥˋ)物之錘名權。權然後知輕重。《孟子》曰:「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權也。」《論語》曰:「立於禮」,然處非常變局,則待權其事之輕重,而後始得道義之正。但非義精仁熟者,亦不能權。藉口適時達變,自謂能權,而或近於小人之無忌憚,故必能立乃始能權。
本章告人以進學之階程,志學者可本此自省,亦當本此擇友取益。
【白話試譯】
先生說:「有人可和他共同向學,但未必可和他共同向道。有人可和他共同向道,但未必可和他共同強立不變。有人可和他共同強立不變,但未必可和他共同權衡輕重。」
[p342-343]
235.(三0)9-30
「唐棣(ㄉㄧˋ)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ㄈㄨˊ)何遠之有?」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棣花有赤白兩種,樹高七八尺,其花初開相反,終乃合幷。實大如李,六月中熟,可食。唐棣白色,華即花字。偏亦作翩(ㄆㄧㄢ),反或說當與翻同。翩翻,花搖動貌。
豈不爾思,室是遠而:棣花翩翻搖動,似有情,實無情。詩人借以起興,言我心搖搖,亦如棣花翩翻;[光案:「棣花翩翻;」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棣花翩翻,」之逗號。]非不相念於爾,但居室遠隔,不易常親耳。上四句是逸詩。
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孔子引此逸詩而說之,謂實不思而已。若果思之,即近在我心,何遠之有。
此章言好(ㄏㄠˋ)學,言求道,言思賢,言愛人,無指不可。中國詩妙在比興,空靈活潑,義譬無方,讀者可以隨所求而各自得。而孔子之說此詩,可謂深而切,遠而近矣。「仁遠乎哉」,「道不遠人」,「思則得之」,皆是也。此章罕譬而喻,神思緜邈,引人入勝,《論語》文章之妙,讀者亦當深玩(ㄨㄢˋ)。本章舊與上章相連,宋 朱子始為分章,今從之。
【白話試譯】
《詩經》上說:「唐棣花開,翩啊翻啊地搖動着。[光案:「翩啊翻啊地搖動着。」,三民版原作「翩啊翻啊地(搖動着。)」,「搖動着。」三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翩啊翻啊地(搖動着)。」,即將句號改置於小括號外。]我心豈不想念於你呀!但我們的居室相隔太遠了!」先生說:「只是沒有想念吧!真想念就近在心中,[光案:「真想念就近在心中,」,三民版原作「真想念(就近在心中),」,「就近在心中」五字加小括號。]還有什麼遠的呢?」
[p343-345]
鄉黨篇第十
236.(一)10-1
孔子於鄉黨,恂恂(ㄒㄩㄣˊ)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ㄆㄧㄢˊ)言,唯謹爾。
鄉黨:孔子生陬(ㄗㄡ)邑之昌平鄉,後遷曲阜(ㄈㄨˋ)之闕(ㄑㄩㄝ)里,亦稱闕黨。此稱鄉黨,應兼兩地言。
恂恂:溫恭信實之貌。
似不能言者:謙卑遜順,不欲以己之賢知(ㄓˋ)先人。鄉黨乃父兄宗族之所在,孔子居鄉黨,其容貌辭氣如此。
宗廟朝廷:此指魯國之宗廟朝廷。廷者平地,朝有治朝、內朝,[光案:「朝有治朝、內朝」之有頓號,東大版原作「朝有治朝內朝」之無頓號。]皆在平地,無堂階,故稱朝廷。
便便言:便便(ㄆㄧㄢˊ),辯也。或說:閑雅之貌。
唯謹爾:宗廟朝廷,大禮大政所在,有所言,不可不明而辯,惟當謹敬而已。
本篇記孔子居鄉黨日常容色言動,[光案:「本篇記孔子居鄉黨日常容色言動」之無逗號,東大版原作「本篇記孔子居鄉黨,日常容色言動」之有逗號。改刪逗號作用不大,當遵東大版。]以見道之無不在,而聖人之盛德,亦宛然在目矣。舊不分章,今依朱子分十七節。
【白話試譯】
孔子在鄉里間,其貌溫恭謙遜,好像不能說話的一般。他在宗廟朝廷時,說話極明白,不含糊,只是極謹飭(ㄔˋ)。 [光案:「只是極謹飭」之「飭」,東大版原作「只是極謹勅」之「勅」。而三民版亦作「勅」。二字雖相通,不宜輕改動,當遵三民版、東大版。]
[p347-348]
237.(二)10-2
朝(ㄔㄠˊ),與(ㄩˇ)下大(ㄉㄞˋ)夫言,侃(ㄎㄢˇ)侃如也。與上大(ㄉㄞˋ)夫言,誾(ㄧㄣˊ)誾如也。君在,踧踖(ㄘㄨˋ ㄐㄧˊ)如也,與與(ㄩˊ)如也。
朝:此言君未視朝之時。
侃侃:和樂貌。
誾誾:中正有諍(ㄓㄥ)貌。
君在:君視朝時。
踧踖:恭敬貌。
與與:猶徐徐也,威儀中適之貌。單言踧踖(ㄘㄨˋ ㄐㄧˊ),若有不寧。單言
與與(ㄩˊ),似近於慢。故合言之。
此一節記孔子在朝廷遇上接下之不同。
【白話試譯】
孔子在朝廷,當他和下大(ㄉㄞˋ)夫交談時,侃侃(ㄎㄢˇ)然和氣而又歡樂。當他和上大(ㄉㄞˋ)夫交談時,誾誾(ㄧㄣˊ)然中正而有諍辨。君視朝時,孔子恭恭敬敬,但又威儀中適。不緊張,也不弛懈。[光案:「不緊張,也不弛懈。」,三民版原作「(不緊張,也不弛懈。)」,「不緊張,也不弛懈。」七字加小括號。]
[p348-349]
238.(三)10-3
君召(ㄓㄠˋ)使擯(ㄅㄧㄣˋ),色勃如也,足躩(ㄐㄩㄝˊ)如也。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後,襜(ㄔㄢ)如也。趨進,翼如也。賓退,必復命,曰:「賓不顧矣。」
使擯:擯(ㄅㄧㄣˋ)亦作儐(ㄅㄧㄣˋ)。[光案:「擯亦作儐。」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擯亦作儐,」之逗號。]國有賓客,使孔子迎之。
勃如:變色莊矜(ㄐㄧㄣ)貌。
躩如:盤辟貌。盤辟,猶言盤旋、盤散,[光案:「猶言盤旋、盤散」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猶言盤旋盤散」之無一頓號。]謂如臨深履危,舉足戒懼,必擇地始下,不如在平地之常步。或說:躩(ㄐㄩㄝˊ),速貌,不暇閑步也。此言孔子作擯時,容貌行走,皆竦(ㄙㄨㄥˇ)然見敬意。此統言之,下特言之。
揖所與立,左右手:所與立,謂同為儐(ㄅㄧㄣˋ)者。儐或五人,或四人,或三人。揖(ㄧ)左邊人,則移其手向左,揖右邊人,則移其手向右。或曰:下言復命,則孔子必為上儐,其所與立者,但在左無在右。左右手,謂左其右手也。或說:本篇之辭,亦如記〈曲禮〉者然,非定記孔子某一時事。有為上擯,有為承擯,此兼記之。
衣前後,襜如也:擯者揖必俛(ㄈㄨˇ)其首,揖畢而仰。揖分左右,又兼俛仰,衣亦隨之前後轉擺。襜(ㄔㄢ)如,整貌。衣裳擺動而不亂。
趨進翼如:擯者從中庭進至阼(ㄗㄨㄛˋ)階,其間有數十步,不宜舒緩,[光案:「不宜舒緩」之「舒」,東大版原作「不宜紓緩」之「紓」。而三民版亦作「紓」。二字雖相通,不宜輕改動,當遵三民版、東大版。]故必趨。翼如,如鳥舒翼,言其端好。
賓不顧矣:君命上擯(ㄅㄧㄣˋ)送賓,復命曰賓已去。[光案:「復命曰賓已去」之「曰」,東大版原作「復命白賓已去」之「白」。而三民版亦作「白」。此殆屬形近誤植,當遵三民版、東大版。]此惟上擯事。
此一節記孔子為(ㄨㄟˋ)君擯相之容。
【白話試譯】
君召(ㄓㄠˋ)孔子使作擯(ㄅㄧㄣˋ)相,孔子必變容莊敬,行路如腳下有戒懼般。對同立的其他擯相作揖(ㄧ),左邊右邊,揮張兩手,衣服前後開動,整停不亂。由中庭趨進時,如鳥舒翼,狀態端好。[光案:「如鳥舒翼,狀態端好。」之無小括號,東大版原作「如鳥舒翼,(狀態端好)。」之有小括號。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又,疑東大版宜改作「如鳥舒翼(,狀態端好)。」,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賓退了,必回復所命,說:「賓不再回頭了。」
[p350-351]
239.(四)10-4
入公門,鞠躬(ㄐㄩˊ ㄑㄩㄥˊ)如也。[光案:「鞠躬如也。」之句號,東大版原作「鞠躬如也,」之逗號。]如不容。立不中門。行不履閾(ㄩˋ)。過位,色勃如也,足躩(ㄐㄩㄝˊ)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攝齊(ㄗ)升堂,鞠躬(ㄐㄩˊ ㄑㄩㄥˊ)如也,屏(ㄅㄧㄥˇ)氣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ㄔㄥˇ)顏色,怡怡(ㄧˊ)如也。沒(ㄇㄛˋ)階,趨進,翼如也。復其位,踧踖(ㄘㄨˋ ㄐㄧˊ)如也。
公門:古者天子五門,諸侯三門。入公門,應指第一門庫門言。
鞠躬如也:鞠躬,一說,曲身義。一說,當讀為鞠窮(ㄐㄩˊ ㄑㄩㄥˊ),謹敬自歛之狀。鞠窮、踧踖(ㄘㄨˋ ㄐㄧˊ)皆雙聲複語。若言曲身,依文法不得再加一「如」字。[光案:「依文法不得再加一『如』字」,東大版原作「依文法不得再加一如字」,「如」字無引號。]今從後說。
如不容:公門高大,若不容,言其謹敬自歛之至。
立不中門:門兩邊立長木,謂之棖(ㄔㄥˊ)。中央豎短木,謂之闑(ㄋㄧㄝˋ)。門以向堂為正,東為闑右,西為闑左。東西各有中。出入之法,主由闑右,賓由闑左。禮,士大(ㄉㄞˋ)夫出入君門由闑右。諸侯西一門常掩,謂之賓門。臣統於君,故出入亦由東門。君行出入始中門,非尊者皆偏近闑而行,以避尊者。立不中門,與下「行不履閾」互文避複,[光案:「與下『行不履閾』互文避複」,東大版原作「與下行不履閾互文避複」,「行不履閾」四字無引號。]實亦謂行不中門。此中謂闑右之中。
行不履閾:閾(ㄩˋ),門限。行當跨限而過,若踐其上,則污限,並將污跨者之衣。
過位:古禮,君每日在治朝與羣臣揖見,此位即君在治朝所立之位。議論政事,則在路寢之朝。治朝退,適路寢,則治朝之位虛。羣臣遇議政當入內朝,則過此位。過位必敬,故色勃如而足躩(ㄐㄩㄝˊ)如。
其言似不足:謂同朝者或與語,不得不應,然答而不詳,如不足。既過位,漸近君,故然。
攝齊升堂:此堂,路寢之堂。齊(ㄗ),裳下之縫(ㄈㄥˋ)。攝,摳(ㄎㄡ)也。將升堂,兩手摳衣使去地一尺。恐躡(ㄋㄧㄝˋ)之,傾跌失容。
屏氣似不息:屏(ㄅㄧㄥˇ),藏也。息,鼻息。猶今言屏(ㄅㄧㄥˇ)着氣,如不呼吸。
出降一等:降,下義。等,堂階之級。此謂見君既畢,下堂降階第一級時。
逞顏色:逞(ㄔㄥˇ),放義。舒氣解顏,故怡怡然和悅。
沒階,趨進:沒(ㄇㄛˋ),盡義。沒階,謂下盡諸級,至平地時。去君遠,故徐趨而翼如。進,前義。凡有所去,皆可曰進。此方自堂下退,向路門而前。一本無「進」字。[光案:「一本無『進』字」,東大版原作「一本無進字」,「進」字無引號。]
復位[光案:似宜作「復其位」,漏植一「其」字。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謂又過初入時所過君之空位。
此一節記孔子在朝之容。
【白話試譯】
孔子跑進公門,必歛身謹敬,像那公門容不下他身子般。不在門中間立,亦不把腳踏門限上。行過國君所常立之位,容色必變,舉足盤辟,若履危臨深般,[光案:「舉足盤辟,若履危臨深般」,三民版原作「舉足盤辟,(若履危臨深般)」,「若履危臨深般」六字加小括號。]說話像不夠的般。牽衣升堂時,歛身屏(ㄅㄧㄥˇ)氣,像不呼吸般。待退下自堂,降堂階一級,顏色便舒展了,怡怡然有和悅之容。走盡堂階,下及平地,便疾步向前,像鳥張翼般,端好而開展。再過君位時,踧踧(ㄘㄨˋ)踖踖(ㄐㄧˊ),又是一番起敬。[光案:「像鳥張翼般,端好而開展。再過君位時,踧踧踖踖,又是一番起敬。」,三民版原作「像鳥張翼般,(端好而開展。)再過君位時,踧踧踖踖,(又是一番起敬。)」,「端好而開展。」與「又是一番起敬。」二處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像鳥張翼般(,端好而開展)。再過君位時,踧踧踖踖(,又是一番起敬)。」,即將兩處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並將兩處逗號均移置小括號外。]
[p351-354]
240.(五)10-5
執圭(ㄍㄨㄟ),鞠躬(ㄐㄩˊ ㄑㄩㄥˊ)如也,如不勝(ㄕㄥ)。上如揖(ㄧ),下如授,勃如戰色,足縮縮(ㄙㄨˋ)如有循。享禮,有容色。私覿(ㄉㄧˊ),愉愉如也。
執圭:圭,玉器。聘問鄰國,執君之圭以為信。
如不勝:聘禮所執圭,長八寸,執輕如不勝(ㄕㄥ)其重,言敬謹之至。本篇三言「鞠躬如也」,一則曰「如不容」,再則曰「屏氣似不息」,三則曰「如不勝(ㄕㄥ)」,皆形容其謹。[光案:「本篇三言『鞠躬如也』,一則曰『如不容』,再則曰『屏氣似不息』,三則曰『如不勝』,皆形容其謹」,東大版原作「本篇三言鞠躬如也,一則曰如不容,再則曰屏氣似不息,三則曰如不勝,皆形容其謹」,「鞠躬如也」與「如不容」與「屏氣似不息」與「如不勝」,四處無引號。]
上如揖,下如授:執圭與心齊,上不過揖,下不過授。過高過卑,皆是不敬。
戰色:戰戰兢兢(ㄐㄧㄥ)之色,莊矜(ㄐㄧㄣ)也。
縮縮如有循:縮縮(ㄙㄨˋ),舉足促狹,猶云舉前曳(ㄧˋ)踵,略舉前趾,曳後跟而行,足不高離於地。如有循,如腳下有物,循之而前。
享禮:享者,聘後之禮,獻物也。或皮馬,或錦繡,或土產,羅列於庭,謂之庭實。或曰:禮與享為二事。禮謂主人以醴(ㄌㄧˇ)禮賓。既聘乃享,既享乃禮,既禮乃有私覿(ㄉㄧˊ)。
有容色:言和氣滿容。不復有勃戰之色。
私覿:覿(ㄉㄧˊ),見也。行聘享公禮已畢,使臣於他日齎(ㄐㄧ)己物見其所使之國君。
愉愉如:愉愉,顏色之和,又增於享禮時。
此節記孔子為(ㄨㄟˋ)其君聘鄰國之禮。或曰孔子仕魯時,絕不見有朝(ㄔㄠˊ)聘往來之事,疑乃孔子嘗言其禮當如此,而弟子記之。非記孔子之行聘。本篇如此例者尚有之,如上「使擯」(ㄅㄧㄣˋ)一節,[光案:「如上使擯一節」,東大版原作「如上『使擯』一節」,「使擯」二字無引號。]疑亦然。又說:孔子教弟子以禮,不徒言其義,又肄(ㄧˋ)其容。[光案:「肄」,有「學習」之義。]「子所雅言,《詩》《書》執禮」,執禮即兼教弟子習禮。[光案:「『子所雅言,詩書執禮』,執禮即兼教弟子習禮」,東大版原作「子所雅言,詩書執禮,執禮即兼教弟子習禮」,「子所雅言,詩書執禮」八字無引號。]《史記》又云:「孔子適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由此言之,或是教弟子習禮而載之此篇。或說:「使擯」「執圭」二條,[光案:「『使擯』『執圭』二條」,東大版原作「使擯執圭二條」,「使擯」「執圭」二處無引號。]此定公十年齊聘魯,魯使孔子報聘。不見於《春秋》,孔子削之,並歸(ㄎㄨㄟˋ)女樂(ㄩㄝˋ)亦削之,嫌於暴(ㄆㄨˋ)己功,顯君相之失。此兩條所記容色,乃弟子從旁模擬,決非孔子教人語。
今按:[光案:「今按:」云云以下這一段話,依錢子註解本書之慣例,當接於前段「決非孔子教人語。」之末續言之,應無另起一段之必要。否則,易予人鹘突之感。查三民版,「決非孔子教人語。」恰抵行末,「今按:」云云不得不轉至行首,東大版重排,誤讀為「今按:」云云乃另起一段。聯經版承之,亦誤排成另起一段。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改此另起之一段,逕接於「決非孔子教人語。」之末為當。]以理斷之,若後說為是。然謂《春秋》削去,則《左傳》何亦不載,又不見他書稱述。終可疑。
【白話試譯】
孔子為聘使,[光案:「孔子為聘使,」,三民版原作「(孔子)為聘使,」,「孔子」二字加小括號。]執君之圭,歛着身,像不勝(ㄕㄥ)其重的樣子。執圭在上,像和人作揖般,在下,像授物與人般。面色戰戰兢兢,兩足像邁不開步,又像足下有物,循之而前般。及享禮時,便有容色了。神氣開發,不再那麼作戰兢之態了。[光案:「及享禮時,便有容色了。神氣開發,不再那麼作戰兢之態了。」,三民版原作「及享禮時,便有容色了。(神氣開發,不再那麼作戰兢之態了。)」,「神氣開發,不再那麼作戰兢之態了。」十四字加小括號。]待作私人相見時,更是愉愉然,和顏滿容了。
[p354-356]
241.(六)10-6
君子不以紺緅(ㄍㄢˋ ㄗㄡ)飾,紅紫不以為褻(ㄒㄧㄝˋ)服。當(ㄉㄤ)暑,袗絺綌(ㄓㄣˇ ㄔ ㄒㄧˋ),必表而出之。緇(ㄗ)衣羔(ㄍㄠ)裘,素衣麑(ㄋㄧˊ)裘,黃衣狐裘。褻裘長,短右袂(ㄇㄟˋ)。必有寢衣,長一身有(ㄧㄡˋ)半。狐貉(ㄏㄜˊ)之厚以居。去喪(ㄑㄩˇ ㄙㄤ)無所不佩。[光案:「去喪」之「去」,據《中文大辭典》,作「除也,徹也」義時讀作ㄑㄩˇ。]非帷裳(ㄨㄟˊ ㄕㄤ ),必殺(ㄕㄞˋ)之。羔裘玄冠(ㄍㄨㄢ)不以弔。吉月,必朝(ㄔㄠˊ)服而朝(ㄔㄠˊ)。
君子:此君子指孔子。改言君子者,上文各節記容貌,由中達外,非學養深者不能為。此節記冠(ㄍㄨㄢ)服,人人易以取法,若非屬一人之事。
紺緅飾:紺(ㄍㄢˋ),紫玄之類。緅(ㄗㄡ),紅纁(ㄒㄩㄣ)之類。玄纁皆所以為祭服,故不以為飾。飾者,領與袖之邊。
褻服:私居時所服。紅紫非正色,私居尚所不服,則不用於正服可知。正色謂青赤白黑黃。青加黃為綠,赤加白為紅,白加青為碧,黑加赤為紫,黃加黑為緇(ㄗ),皆間(ㄐㄧㄢˋ)色。
袗絺綌:袗(ㄓㄣˇ),單衣。葛之精者曰絺(ㄔ),粗者曰綌(ㄒㄧˋ)。當暑居家,可單衣絺綌。
必表而出之:表者上衣。古人冬衣裘,夏衣葛,在家不加上衣,出門必加。雖暑亦然。古本或作「必表而出」,無「之」字。或曰:「之」字當在「而」字上。[光案:「古本或作『必表而出』,無『之』字。或曰:『之』字當在『而』字上」,東大版原作「古本或作必表而出,無之字。或曰:之字當在而字上」,「必表而出」與「之」與「之」與「而」四處無引號。]
緇衣羔裘[光案:此下疑脫「,素衣麑裘,黃衣狐裘」八字。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衣,即上衣。古人服裘毛向外,外加上衣,當與裘之毛色相稱(ㄔㄥˋ),故緇衣[光案:《說文》:「緇,帛黑色也。」]之內宜羔裘,黑羊皮。素衣之內宜麑(ㄋㄧˊ)裘,麑,鹿子,色白。黃衣之內宜狐裘,狐色黃。緇衣朝服,素衣凶服,黃衣蜡(ㄓㄚˋ)祭之服,亦兵服。
褻裘長:褻(ㄒㄧㄝˋ)裘,在家私居所穿。長,取其溫煖(ㄋㄨㄢˇ)。
短右袂:所以便作事。或說:兩袂無一長一短之理,右字當讀作又,又袂猶言手袂。短手袂,言兩袂皆短。一說:卷右袂使短。
必有寢衣,長一身又半:[光案:據正文,「又」乃「有」之誤植。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一說:大被曰衾(ㄑㄧㄣ),寢衣,小臥被。一說:古人衣不連裳,僅在股以上。此言長一身又半者,頂以下、踵以上謂之身,頸以下、股以上亦謂之身,一身又半,亦及膝耳。寢衣殆如今之睡衣,或是孔子特製。又說:此句當移承上文「當暑」而言,或謂當移下在「齊(ㄓㄞ)必有明衣布」之上。[光案:「此句當移承上文『當暑』而言,或謂當移下在『齊必有明衣布』之上」,東大版原作「此句當移承上文當暑而言,或謂當移下在齊必有明衣布之上」,「當暑」與「齊必有明衣布」二處無引號。]今按:此言寢衣,下言坐褥(ㄖㄨˋ),明與上文言衣裘有別,非錯簡。
狐貉之厚以居:居,坐義。以狐貉(ㄏㄜˊ)之皮為坐褥(ㄖㄨˋ),取其毛之深,既溫且厚,適體也。
去喪無所不佩:去(ㄑㄩˇ),除也。佩,繫於大帶。名其器,則字從玉為珮。稱其備人用,則字從人為佩。惟喪(ㄙㄤ)事則去飾去佩。
非帷裳必殺之:帷裳(ㄨㄟˊ ㄕㄤ)謂朝祭之服,其制用正幅布為之如帷。殺(ㄕㄞˋ)謂縫,帷裳腰有襞(ㄅㄧˋ)績[光案:《中文大辭典》:「績:襞積之也,與積通。」又:「襞積:衣縫也,重疊也,與襞襀(ㄐㄧ)同。」],旁無縫殺(ㄕㄞˋ)。其餘裳當用縫殺(ㄕㄞˋ),以二幅斜裁為四幅,寬頭向下,狹頭向上,縫之使合,上狹下廣。意當時或有不用斜裁者,而孔子則必依古制斜裁。
羔裘玄冠不以弔:喪(ㄙㄤ)主素,吉主玄,吉凶異服。
吉月:吉,訓善,亦可訓始。吉月即始月,謂正(ㄓㄥ)月。月吉則為月之朔(ㄕㄨㄛˋ)日。或說每月之朔,孔子必朝服而朝。
此節記孔子衣服之制。或曰:〈鄉黨〉一篇,乃孔氏之遺書,多雜記曲禮如此,非必專是孔子始如此。如此節言「君子」可證。[光案:「如此節言『君子』可證」,東大版原作「如此節言君子可證」,「君子」二字無引號。]或曰:《戴記》有與《論語》同者,乃勦(ㄔㄠ)之《論語》,非《論語》有所襲。孔子動作衣服有與眾同者,亦有獨焉者。門人記孔子所親行而已,不得謂「君子」不指孔子。[光案:「不得謂『君子』不指孔子」,東大版原作「不得謂君子不指孔子」,「君子」二字無引號。]今按:後說得之。
【白話試譯】
君子不把玄色纁(ㄒㄩㄣ)色來作衣領與袖之邊。不把紅色紫色做日常私居之服。當暑天時,在室內穿葛單衣,但出外必加上衣。黑衣內用羔羊皮的裘,素衣用小鹿皮裘,黃衣用狐裘。在家私居時所穿之裘,較出門所穿者稍長,又把右袂(ㄇㄟˋ)裁短些。夜睡必有寢衣,其長過身一半,下及兩膝。[光案:「其長過身一半,下及兩膝。」,三民版原作「其長過身一半,(下及兩膝。)」,「下及兩膝。」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其長過身一半(,下及兩膝)。」,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並將句號移置小括號外。]冬天把狐貉(ㄏㄜˊ)皮來做坐褥(ㄖㄨˋ)。除去在喪(ㄙㄤ)事中,大帶上沒有不佩一切備用的玉器的。除非朝祭用正幅的帷裳,其餘所穿裳,總是開剪斜幅縫製的。弔喪(ㄙㄤ)不穿黑羔裘,不戴玄色冠(ㄍㄨㄢ)。每年正(ㄓㄥ)月歲首,必穿着朝服上朝去
[p356-360]
242.(七)10-7
齊(ㄓㄞ),必有明衣,布。齊必變食。居必遷坐。
齊:或作齋(ㄓㄞ),古人臨祭之前必有齋。
明衣,布:或說:明衣,襯身內衣。然不必齋時始衣。又說:明衣,浴衣。齋必沐浴,明衣浴竟所服。浴方竟,身未燥,故有浴衣,用布為之,着之以待身燥。明者,猶明水、明火,[光案:「猶明水、明火」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猶明水明火」之無一頓號。]取其明潔義。
變食:改常食。不飲酒,不茹葷(ㄖㄨˊ ㄏㄨㄣ),如蒜韭(ㄕㄨㄢˋ ㄐㄧㄡˇ)之類。[光案:「蒜韭」,東大版原作「蒜韮」,「韮」字有草字頭者。三民版亦作「韮」之有草字頭者。二字雖相通,宜遵三民版、東大版而作「韮」。聯經版誤。]
遷坐:謂易常所居處。古人齋戒必居外寢,外寢稱正寢,齋與疾皆居之。內寢又稱(ㄧㄢˋ)寢,乃常居之處。
【白話試譯】
遇齋戒時,必有特備的浴衣,用布為之。齋時必改變日常的食品,又改變日常的居處。
[p360-361]
243.(八)10-8
食(ㄙˋ)不厭精,[光案:「食」,一般唸作ㄕˊ。當作「飯」之名詞時,讀作ㄙˋ。]膾(ㄎㄨㄞˋ)不厭細。食(ㄙˋ)饐(ㄧˋ)而餲(ㄞˋ) [光案:「餲」,謝冰瑩等《新譯四書讀本》,王財貴《學庸論語》,網路上之教育部《國語辭典》及《全字庫》,均讀作「ㄞˋ」。但《中文大辭典》,雖有四種讀音,卻無一讀「ㄞˋ」者,而有讀「ㄏㄜˊ」者。用word之「新注音輸入法」,亦可查到讀「ㄏㄜˊ」者,卻查不到讀「ㄞˋ」者。何者為是,俟考。],魚餒(ㄋㄟˇ)而肉敗,不食。色惡(ㄜˋ),不食。臭(ㄒㄧㄡˋ)惡(ㄜˋ),不食。失飪(ㄖㄣˋ),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ㄕㄥˋ)食(ㄙˋ)氣。惟酒無量,不及亂。沽(ㄍㄨ)酒,市脯(ㄈㄨˇ),不食。不撤薑(ㄐㄧㄤ)食。不多食。祭於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語,寢不言。雖疏食(ㄕˊ)、菜羹(ㄍㄥ)、瓜,祭,必齊(ㄓㄞ)如也。」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ㄙˋ),飯也。牛羊魚肉細切曰膾。厭,饜(ㄧㄢˋ)足義。不厭,不飽食也。孔子曰:「疏食(ㄙˋ)飲水,樂在其中。」[光案:參本書述而篇第一五章,p248。]又曰:「士恥惡食(ㄜˋ ㄕˊ),不足與議。」[光案:參本書里仁篇第九章,p125。]不因食膾(ㄎㄨㄞˋ)之精細而特飽食。或說:食(ㄙˋ)精則能養人,膾粗則能害人,故食(ㄙˋ)膾不厭精細,謂以精細為善。今不從。
饐而餲:饐(ㄧˋ),食(ㄙˋ)傷濕,餿(ㄙㄡ)臭也。餲(ㄞˋ),猶鬱蒸之暍(ㄏㄜˋ),食(ㄙˋ)因久鬱而味變。
魚餒而肉敗:魚爛曰餒 (ㄋㄟˇ),肉腐曰敗。
色惡:食(ㄙˋ)失常色。
臭惡:變味也。
失飪:飪(ㄖㄣˋ),烹調生熟之節。
不時:物非其時者不食。或曰:食有常時。古人大(ㄉㄞˋ)夫以下,食惟朝夕二時。
割不正:古者先以割肉載於俎(ㄗㄨˇ),食時自切之,略如今西餐法。其割截皆有一定,不正,謂不合割之常度。孔子以其失禮,故不食。漢以後既割之,又切之,始加烹調,非古制矣。或說:切肉不方不食。今不從。
不得其醬:食肉用醬,各有所宜,如魚膾用芥(ㄐㄧㄝˋ)醬之類,亦如今之西餐法。不得其醬,謂設醬不以所宜,與割不正皆以背禮故不食。
不使勝食氣:食(ㄙˋ),音嗣(ㄙˋ),飯也。食肉多於飯氣,則傷人。古食禮,牛羊魚豕(ㄕˇ)腸胃之肉皆盛於俎(ㄗㄨˇ),醯醢(ㄒㄧ ㄏㄞˇ)之醬調味者盛於豆,正饌(ㄓㄨㄢˋ)之外又設加饌,肉品特多;[光案:「肉品特多;」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肉品特多,」之逗號。]黍稷稻粱則設於簋(ㄍㄨㄟˇ);[光案:「設於簋;」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設於簋,」之逗號。]進食不宜偏勝。一說:氣當讀作餼(ㄒㄧˋ),食(ㄙˋ)餼猶云飯料。說文「氣」作「既」,「小食也。」[光案:「說文『氣』作『既』,『小食也。』」,東大版原作「說文,氣作既,小食也。」,「氣」與「既」與「小食也。」三處無引號,並「說文」後有一逗號。]今皆不從。
惟酒無量,不及亂:酒無限量,隨己所能飲,以不及醉亂為度。
沽酒市脯不食:詩曰:「無酒酤(ㄍㄨ)我。」一宿之酒曰酤,沽(ㄍㄨ)與酤通。酒經一宿,非美者,亦可謂尚未成酒,故不食,[光案:據東大版,「故不食」下應為句點非逗點。]脯(ㄈㄨˇ),乾肉。不自作而買於市,則不知何物之肉,故亦不食。酒當言飲,云不食。[光案:據東大版,「云不食」下應為逗點非句點。]因脯並言也。
不撤薑食:撤,去義。食事既畢,諸食皆撤,而薑之在豆者獨留,因薑有辛味而不熏(ㄒㄩㄣ)[光案:《中文大辭典》:「熏:火氣盛貌。」],可以卻倦,故不撤。今飯後進茶或咖啡,古昔無之,故獨留薑。
不多食:此三字單承上薑食言。薑雖不撤,亦不多食。或說:自此以上,皆蒙「齊(ㄓㄞ)必變食」來,[光案:「皆蒙『齊必變食』來」,東大版原作「皆蒙齊必變食來」,「齊必變食」四字無引號。]平常不必然。今不從。凡前所舉,似不必齊(ㄓㄞ)時始然。後人於割不正不食、沽酒市脯(ㄈㄨˇ)不食之類,皆以昧於古今之變而不得其解,故疑為承齋事言之。
祭於公,不宿肉:謂助祭於君。凡助祭皆得賜肉。[光案:「凡助祭皆得賜肉。」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凡助祭皆得賜肉,」之逗號。]凡殺牲皆於臨祭之日清晨行事,[光案:「凡殺牲皆於臨祭之日清晨行事,」之逗號,東大版原作「凡殺牲皆於臨祭之日清晨行事。」之句號。]獨天子諸侯之祭,其明日又再祭,謂之繹祭;[光案:「謂之繹祭;」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謂之繹祭。」之句號。]繹祭畢始頒賜,則胙(ㄗㄨㄛˋ)肉之來或已三日,不可再宿,故頒到即以分賜。
祭肉不出三日:此謂家祭之肉,皆於三日內頒賜,過此,肉或敗,故不食。
食不語,寢不言:此處語、言二字通用,[光案:「此處語、言二字通用」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此處語言二字通用」之無一頓號。]謂食寢時不言語。
雖疏食、菜羹、瓜,祭,必齊如:[光案:「雖疏食菜羹瓜,祭,必齊如」之無頓號,據正文,似宜改作「雖疏食、菜羹、瓜,祭,必齊如」之有二頓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疏食(ㄕˊ),粗食。古人以稗(ㄅㄞˋ)食為粗食。菜羹,以菜和(ㄏㄨㄛˋ)米屑為羹。瓜,北方常用。有生食,有熟食。瓜字或本作必。古人臨食,每品各出少許,置籩(ㄅㄧㄢ)豆之間,以祭先代始為飲食之人,所以報功,不忘本。謂雖疏食、菜羹、瓜類,[光案:「謂雖疏食、菜羹、瓜類」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謂雖疏食菜羹瓜類」之無頓號。]以祭則必齋如也。當孔子時,非貴品或不祭,而孔子臨食,雖菲薄亦必祭,又必致其肅敬之容。齊(ㄓㄞ),嚴敬貌。
此一節記孔子飲食之節。
【白話試譯】
喫飯不因飯米精便多喫了。食肉不因膾(ㄎㄨㄞˋ)的細便多食了。飯食因濕傷變味,魚爛了,肉腐了,都不喫。色變了,也不喫。味變了,也不喫。煮的生熟失度,也不喫。不當(ㄉㄤˋ)時的不喫。割的不照正規的不喫。調味之品不合適的不喫。案上肉品雖多,不使喫的分量勝過了五榖。只有酒,不加限制,不及醉而止。只做得一夜的酒,外面街市上賣的肉脯(ㄈㄨˇ),都不喫。喫完了,薑碟仍留着不撤,但亦不多喫。若赴公家助祭,所得祭肉不過夜,便分頒於人了。[光案:「所得祭肉不過夜,便分頒於人了。」,三民版原作「所得祭肉不過夜,(便分頒於人了)。」,「便分頒於人了」六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所得祭肉不過夜(,便分頒於人了)。」,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自己家裏的祭肉,不出三天,也必喫完分完,過了三天,便不喫了。[光案:「不出三天,也必喫完分完,過了三天,便不喫了。」,三民版原作「不出三天,(也必喫完分完,過了三天,便不喫了)。」,「也必喫完分完,過了三天,便不喫了」十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不出三天(,也必喫完分完,過了三天,便不喫了)。」,即將「三天,」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並將句號移置小括號外。]食時寢時都不言語。即使是粗飯,菜湯,瓜類,臨食前也必祭,[光案:「臨食前也必祭,」,三民版原作「(臨食前)也必祭,」,「臨食前」三字加小括號。]而且必其貌肅恭,有敬意。
[p361-365]
244.(九)10-9
席不正,不坐。
不正,謂席有移動偏斜。臨坐先正席,然後坐。此句孤出,於上下文皆不得其類,疑是錯簡,當在「割不正不食」句之下,如「食不語」連及「寢不言」之例。[光案:「當在『割不正不食』句之下,如『食不語』連及『寢不言』之例」,東大版原作「當在割不正不食句之下,如食不語連及寢不言之例」,「割不正不食」與「食不語」與「寢不言」三處無引號。]又說:古人坐席,天子五重,諸侯三重,大(ㄉㄞˋ)夫再重;[光案:「大夫再重;」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大夫再重,」之逗號。]南北向,以西為上,東西向,以南為上;[光案:「以南為上;」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以南為上,」之逗號。]此席之正。
【白話試譯】
坐席沒有端正,不坐。
[p365-366]
245.(一0)10-10
鄉人飲酒,杖者出,斯出矣。鄉人儺(ㄋㄨㄛˊ),朝服而立於阼(ㄗㄨㄛˋ)階。
鄉人飲酒:此即古者鄉飲酒之禮。此禮之行,約分四事。一,三年賓賢能。二,鄉大(ㄉㄞˋ)夫飲國中賢者。三,州長習射飲酒。四,黨正蜡(ㄓㄚˋ)祭飲酒。此節所記,當屬蜡祭,主於敬老。
杖者出,斯出矣:杖者,老人也。古制,五十杖於家,六十杖於鄉。蜡(ㄓㄚˋ)祭飲酒,必序齒位,然及其禮末,則以醉為度。子貢觀於蜡,曰:「一國之人皆若狂」是也。孔子與(ㄩˋ)於蜡祭,年當不及六十,杖者出即隨之,不與眾皆醉
鄉人儺:儺(ㄋㄨㄛˊ)者,古人驅逐疫鬼,兼及無主之殤鬼,而祭之於道上。[光案:「古人驅逐疫鬼,兼及無主之殤鬼,」東大版原作「古人驅逐疫鬼,(兼及無主之殤鬼)」。將「兼及無主之殤鬼」七字置入小括號內。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
朝服而立於阼階:阼(ㄗㄨㄛˋ)階,東階。或說:鄉人驅鬼,恐驚先祖之神,故朝服而立於廟之阼階,俾(ㄅㄧˋ)神依己而安。或說:此亦孔子敬其鄉黨羣眾之意。蓋儺(ㄋㄨㄛˊ)者為(ㄨㄟˋ)一鄉儺,是亦為(ㄨㄟˋ)我儺。為我儺,斯我為主,立於阼階,主人位。
此一節記孔子居鄉事。
【白話試譯】
鄉人飲酒,待老人持杖者離席,也就離席了。逢鄉人行儺(ㄋㄨㄛˊ)禮驅鬼,便穿上朝服,立在家廟的東階上。
[p366-367]
246.(一一)10-11
問人於他邦,再拜而送之。康子饋藥,拜而受之,曰:「丘未達,不敢嘗。」
問人於他邦:孔子周遊列國,皆交其名卿大(ㄉㄞˋ)夫。問者問候。古問人必以物。
再拜而送之:拜送使者,如拜所問候之人。再拜者,以手據地,首俯而不至手,如是者再,為再拜。使者不答拜。
康子饋藥:饋,餉(ㄒㄧㄤˇ)也。[光案:「餉」,據教育部《國語辭典》,有「送食物給人」義。]康子饋藥致問。
拜而受之:凡言拜,只是一拜。孔子既能拜而受,見不在疾時,是康子所饋藥,殆如今之丸散(ㄙㄢˇ)補劑,乃通用之品。
未達,不敢嘗:賜食物,遇可嘗,當先嘗,示鄭重其人之賜。今告使者,未達藥性,故不嘗,亦謹篤之表示。
此一節記孔子與人交之誠意。
【白話試譯】
孔子使使者向他邦友人問好,必再拜而送之。季康子送藥品來問候,孔子拜而受之。告使者道:「我還不知道那藥性,暫時不嘗了。」[光案:「告使者道:『我還不知道那藥性,暫時不嘗了。』」,東大版原作「告使者道:我還不知道那藥性,暫時不嘗了。」,「我還不知道那藥性,暫時不嘗了。」十三字無引號。]
[p367-368]
247.(一二)10-12
廄(ㄐㄧㄡˋ)焚(ㄈㄣˊ),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
廄:養馬之處。或說是國廄(ㄐㄧㄡˋ),或說是孔子家私廄。
子退朝:孔子從朝退至家,始知家廄焚燒,急問傷人乎?
不問馬:此三字,乃門人記者加之。
【白話試譯】
孔子家裏的馬房被燒了,孔子退朝回來,知道了此事急問[光案:「知道了此事急問」,三民版原作「(知道了此事)急問」,「知道了此事」五字加小括號。]:[光案:「知道了此事急問:」之有冒號,東大版原作「知道了此事急問」之無冒號。]「傷人了嗎?」但沒有問到馬。
[p368-369]
248.(一三)10-13
君賜食,必正席先嘗之。君賜腥,必熟而薦之。君賜生,必畜(ㄒㄩˋ)之。侍食於君,君祭先飯。疾,君視之,東首,加朝服拖紳。君命召(ㄓㄠˋ),不俟駕行矣。
正席先嘗:敬君之惠。
腥必熟而薦之:[光案:「腥必熟而薦之」之無逗號,據正文,宜改作「腥,必熟而薦之」之添一逗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腥,生肉。薦,薦於先祖。熟而先以薦,鄭重君賜。
生必蓄之:[光案:「生必蓄之」之無逗號,據正文,宜改作「生,必蓄之」之添一逗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君賜生物,不欲無故殺之。
君祭先飯:古者臨食之前必祭。君賜食則不祭。於君祭時先自食飯,若為君嘗食然,亦表敬意。
東首:古制室中尊西,君入室,背西面東,病者首在東臥,正面對於君。
加朝服拖紳:拖,曳(ㄧˋ)也。紳,大帶。臥病不能着衣束帶,故加朝服於身,又引大帶於上。
不俟駕行矣:逢君命之召(ㄓㄠˋ),即徒行而出,俟(ㄙˋ)車(ㄐㄩ)已駕,隨至,始乘。
此一節記孔子事君之禮。
【白話試譯】
君賜食物,必正了席位先嘗它。君賜腥的,必煮熟後先薦奉於祖先。君賜活的,必養着。侍奉國君同食,在君祭時,便先自喫飯了。遇疾病,君來問視,頭着在東邊臥,身上加披朝服,還拖上一條大帶。君有命來召(ㄓㄠˋ),不待僕者駕車(ㄔㄜ),徑就徒步先行了。
[p369-371]
249.(一四)10-14
入太廟,每事問。
按:此條重出。孔子入太廟,未必僅一次,豈每入必每事而問乎?下一條「朋友死」,[光案:「下一條『朋友死』」,東大版原作「下一條朋友死」,「朋友死」三字無引號。]亦偶有此事,而記者收入本篇,則疑若常有之事。此皆貴乎學者之善讀。
【白話試譯】
先生走進太廟,遇見每件事,他都要問。
[p371]
250.(一五)10-15
朋友死,無所歸,曰:「於我殯(ㄅㄧㄣˋ)。」朋友之饋,雖車(ㄐㄩ)馬,非祭肉不拜。
無所歸:無親屬可歸。
曰,於我殯:死者殮(ㄌㄧㄢˋ)在棺,暫停宅內以待葬,其柩(ㄐㄧㄡˋ)名曰殯(ㄅㄧㄣˋ),謂以賓遇之。《禮記》〈檀弓〉:「賓客至,無所館,夫子曰:『生於我乎館,死於我乎殯。』」[光案:「死於我乎殯。』」」,東大版原作「死於我乎殯。』」,東大版漏植後半引號,當補之。]此與本節所記當屬一事。〈檀弓〉曰「賓客」,言其來自他鄉。本節言「朋友」,[光案:「檀弓曰『賓客』,言其來自他鄉。本節言『朋友』」之無冒號者,東大版原作「檀弓曰:『賓客』,言其來自他鄉。本節言:『朋友』」,「賓客」與「朋友」二處之前各有一冒號。遽文意,當遵聯經版之刪冒號為宜。]言其與孔子有素。當是其人病危,孔子呼而館之,謂病中館我處,死亦殯我處。本節特記所重,故單言「於我殯」。然先言「死無所歸」,[光案:「然先言『死無所歸』」,東大版原作「然先言死無所歸」,「死無所歸」四字無引號。]則若其人已死,已殮,乃呼其柩而殯之,此決無之事。後人乃疑孔子任其殯資,就其所在殯之,不迎於家,然又與「於我乎」三字不合。故知本節文略,必連〈檀弓〉兼釋乃得。此必實有其事,而事出偶然,非孔子時時作此言。〈檀弓〉所記,若不兼本節合釋,亦復難通。讀古書,有不可拘而釋之者,如此類皆是。此見孔子於朋友,仁至而義盡,然亦非如後世任俠好(ㄏㄠˋ)行其德之比。
非祭肉不拜:朋友有通財之義,故雖車(ㄐㄩ)馬之重可不拜。惟饋祭肉則拜者,敬其祖考,同若己親。
此一節記孔子交友之義。
【白話試譯】
有朋友將死,其人沒有歸處,先生迎之來,[光案:「先生迎之來,」,三民版原作「先生(迎之來),」,「迎之來」三字加小括號。]說:「病中在我處寄居,死了在我處停柩吧!」[光案:「病中在我處寄居,死了在我處停柩吧!」,三民版原作「(病中在我處寄居),死了在我處停柩吧!」,「病中在我處寄居」七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病中在我處寄居,)死了在我處停柩吧!」,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朋友有饋送,除了祭肉,雖是車(ㄔㄜ)馬貴物,先生受贈都不拜。
[p371-373]
251.(一六)10-16
寢不尸,居不容。見齊衰(ㄗ ㄘㄨㄟ)者,雖狎(ㄒㄧㄚˊ)必變。見冕者與瞽者,雖褻(ㄒㄧㄝˋ)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負版者。有盛饌(ㄓㄨㄢˋ),必變色而作。迅雷風烈必變。
寢不尸:不舒布四體偃(ㄧㄢˇ)臥如死人。此非惡(ㄨˋ)其類死者,乃惡(ㄨˋ)乎惰慢之氣之肆(ㄙˋ)而不知戒。
居不容:一說:不為儀容,申申夭夭(ㄧㄠ),亦自然。一說:容字當作客,謂不莊敬如作客。今從後解。
見齊衰者,雖狎必變:狎(ㄒㄧㄚˊ),謂素親狎者。變謂改容,致哀戚者以同情。
見冕者與瞽者,雖褻必以貌:褻(ㄒㄧㄝˋ),一說於燕私時見,一說卑褻義。以貌,一說:以禮貌也。又一說:「必變」與「以貌」,[光案:「『必變』與『以貌』」,東大版原作「必變與以貌」,「必變」與「以貌」二處無引號。]辭有輕重。親狎(ㄒㄧㄚˊ)者當重,故曰必變。卑褻者可輕,故曰以貌。今從後說。此兩語先見〈子罕篇〉[光案:參見本書p319。]。據本節上下文連讀,知冕當作絻(ㄨㄣˋ),亦指喪(ㄙㄤ)服。[光案:「絻」,有二音,喪冠,讀「ㄨㄣˋ」。大夫以上冠,讀「ㄇㄧㄢˇ」。此處既指喪服,故讀「ㄨㄣˋ」。]
凶服者式之:凶服,有喪(ㄙㄤ)者之服。式,車(ㄐㄩ)前橫木。乘者立車(ㄐㄩ)上,有所敬,俯而憑之曰式。式凶服,哀有喪(ㄙㄤ)。
式負版者:負版,一說:謂負邦國之版圖。式之,重戶籍民數。或說:負版疑當作負販,承上「凶服者式之」言,[光案:「承上『凶服者式之』言」,東大版原作「承上凶服者式之言」,「凶服者式之」五字無引號。]謂其人雖負販之賤亦式之。語法參次遞下。若分作兩事,當曰式凶服者、式負版者,[光案:「當曰式凶服者、式負版者」之頓號,東大版原作「當曰式凶服者,式負版者」之逗號。]作平列語始得。又一說:版者,哀服之領,惟三年喪(ㄙㄤ)之衰(ㄘㄨㄟ),乃有此領,故負版乃喪(ㄙㄤ)服之最重者。果如所說,凶服可以兼負版,不煩重句。以「雖狎必變,雖褻必以貌」例之,[光案:「以『雖狎必變,雖褻必以貌』例之」,東大版原作「以雖狎必變,雖褻必以貌例之」,「雖狎必變,雖褻必以貌」九字無引號。]當從第二說。
有盛饌,必變色而作:作,起義。主人設盛饌(ㄓㄨㄢˋ),見其對客禮重,故必於坐起身以敬主人,非為饌也。
迅雷風烈:迅,疾義。烈,猛義。必變,所以敬天意之非常。
此一節見孔子容貌之變。
【白話試譯】
寢臥時,不直挺着四肢像個尸。居家時,不過為儀容像作客。見有穿喪服的,雖是平素親狎之人,也必變容色誌哀悼。見戴絻(ㄨㄣˋ)的和瞽者,雖是卑褻之人,也必在容貌上誌不安。路遇凶服的人,雖負販之賤,也必憑軾表敬意。宴會有盛饌(ㄓㄨㄢˋ),必從席上變色起身。遇疾雷猛風,必變色表不安。[光案:「寢臥時,不直挺着四肢像個尸。居家時,不過為儀容像作客。見有穿喪服的,雖是平素親狎之人,也必變容色誌哀悼。見戴絻的和瞽者,雖是卑褻之人,也必在容貌上誌不安。路遇凶服的人,雖負販之賤,也必憑軾表敬意。宴會有盛饌,必從席上變色起身。遇疾雷猛風,必變色表不安。」,三民版原作「寢臥時,不(直挺着四肢)像個尸。居家時,(不過為儀容)像作客。見有穿喪服的,雖是平素親狎之人,也必變容色(誌哀悼)。見戴絻的和瞽者,雖是卑褻之人,也必在容貌上(誌不安)。路遇凶服的人,雖負販之賤,也必憑軾(表敬意)。宴會有盛饌,必(從席上)變色起身。遇疾雷猛風,必變色(表不安)。」,「不直挺着四肢」與「不過為儀容」與「誌哀悼」與「誌不安」與「表敬意」與「從席上」與「表不安」七處加小括號。]
[p373-375]
252.(一七)10-17
升車(ㄐㄩ),必正立執綏(ㄙㄨㄟ)。車(ㄐㄩ)中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
執綏:綏(ㄙㄨㄟ),挽(ㄨㄢˇ)以升車(ㄐㄩ)之索。必正立執綏以升,所以為安。
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內顧,言回視。疾言,乃高聲。親指,兩手親有所指。或說:親字無解。〈曲禮〉:「車(ㄐㄩ)上不妄指。」[光案:「曲禮:『車上不妄指。』」,東大版原作「曲禮:車上不妄指,」,「車上不妄指」五字無引號,且句號原為逗號。]親疑妄字誤。此三者易於使人見而生疑,故不為。
此一節記孔子升車(ㄐㄩ)之容。
【白話試譯】
升車(ㄔㄜ)時,必正立着,兩手把執那繩子纔上去。[光案:「兩手把執那繩子纔上去」之無逗號,三民版原作「兩手把執那繩子,(纔上去)」之有逗號,且「纔上去」三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兩手把執那繩子(,纔上去)」,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在車(ㄔㄜ)上,不回着頭看,不高聲說話,不舉起兩手來東西指點。
[p375-376]
253.(一八)10-18
色斯舉矣,翔(ㄒㄧㄤˊ)而後集。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共(ㄍㄨㄥˇ)之,三嗅(ㄒㄧㄡˋ)而作。
色斯舉矣:舉,起義。言鳥見人顏色不善,或四圍色勢有異,即舉身飛去。
翔而後集:翔(ㄒㄧㄤˊ),其飛廻旋。集,鳥止於木之義。言鳥之將集,必廻翔審顧而後下。此兩句殆亦逸詩。此下孔子贊雉(ㄓˋ),引此以明「時哉」之義。[光案:「引此以明『時哉』之義」,東大版原作「引此以明時哉之義」,「時哉」二字無引號。]雉飛僅能竦翅(ㄙㄨㄥˇ ㄔˋ)直前,徑落草中,不能運翅廻翔,然其警覺見幾(ㄐㄧ),則與詩辭所詠無殊。
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曰,孔子歎也。梁,水上架木作渡。孔子路見一雌雉在山梁之上,神態閒適,因歎曰:時哉時哉!雖雉之微,尚能知時,在此僻所,逍遙自得,歎人或不能然也。
子路共之:共(ㄍㄨㄥˇ)字或作拱(ㄍㄨㄥˇ)。子路聞孔子贊歎此雉,竦(ㄙㄨㄥˇ)手上拱作敬意。或說:共,同「眾星共之」,[光案:「同『眾星共之』」,東大版原作「同眾星共之」,「眾星共之」四字無引號。]方向義。或說:共作供。子路聞孔子美之,投糧以供。
三嗅而作:嗅(ㄒㄧㄡˋ),本作臭(ㄒㄧㄡˋ),當是狊(ㄐㄩˊ)字,從目從犬,乃犬視貌。借作鳥之驚視。雉見子路上拱其手,疑將篡(ㄘㄨㄢˋ)己,遂三狊(ㄐㄩˊ)而起飛。言三狊(ㄐㄩˊ)者,驚疑之甚,此即所謂見幾(ㄐㄧ)而作。或說:子路投以糧,雉三嗅之,不敢食而起飛。
此章實千古妙文,而《論語》編者置此於〈鄉黨篇〉末,更見深義。孔子一生,車(ㄐㄩ)轍馬迹環於中國,行止久速,無不得乎時中。而終老死於闕(ㄑㄩㄝ)里。其處鄉黨,言行臥起,飲食衣着(ㄓㄨㄛˊ),一切以禮自守,可謂謹慎之至,不苟且、不鹵莽之至。[光案:「不苟且、不鹵莽之至」之頓號,東大版原作「不苟且,不鹵莽之至」之逗號。依文意,當從聯經版,改用頓號為宜。]學者試取《莊子》〈逍遙遊〉、〈人間世〉與此對讀,[光案:「學者試取莊子逍遙遊、人間世與此對讀」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學者試取莊子逍遙遊人間世與此對讀」之無一頓號。]可見聖人之學養意境,至平實、至深細,[光案:「至平實、至深細」之頓號,東大版原作「至平實,至深細」之逗號。依文意,當從東大版,仍用逗號為宜。]較之莊生想像,逷(ㄊㄧˋ)乎遠矣。然猶疑若瑣屑而拘泥(ㄋㄧˋ)。得此一章,畫龍點睛,竟體靈活,真可謂神而化之也。
又按:此章異解極多,姑參眾說,解之如此,讀者如有疑,可自尋眾說。
又按:《論語》之編輯,非成於一時。自此以前十篇為《上論》,終之以〈鄉黨篇〉,為第一次之結集,《下論》十篇為續編。此篇本不分章,今依朱子分為十七節,而最後別加「山梁雌雉」一章,[光案:「而最後別加『山梁雌雉』一章」,東大版原作「而最後別加山梁雌雉一章」,「山梁雌雉」四字無引號。]亦猶《下論》末〈堯曰篇〉不分章,最後亦加「不知禮不知命不知言」一章。[光案:「最後亦加『不知禮不知命不知言』一章」,東大版原作「最後亦加不知禮不知命不知言一章」,「不知禮不知命不知言」九字無引號。]〈鄉黨篇〉彙記孔子平日之動容周旋,與其飲食衣服之細,〈堯曰篇〉則總述孔子之道統與其抱負。「雌雉」章見孔子一生之行止久速,「不知禮」章則孔子一生學問綱領所在。[光案:「『雌雉』章見孔子一生之行止久速,『不知禮』章則孔子一生學問綱領所在」,東大版原作「雌雉章見孔子一生之行止久速,不知禮章則孔子一生學問綱領所在」,「雌雉」與「不知禮」二處無引號。]
【白話試譯】
只見人們有少許顏色不善,便一舉身飛了。在空中廻翔再四,瞻視詳審,[光案:「在空中廻翔再四,瞻視詳審,」,三民版原作「在空中廻翔再四,(瞻視詳審),」,「瞻視詳審」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在空中廻翔再四(,瞻視詳審),」,即將其前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纔再飛下安集。先生說:「不見山梁上那雌雉嗎!它也懂得時宜呀!懂得時宜呀!」子路聽了,起敬拱(ㄍㄨㄥˇ)手,[光案:「起敬拱手」,三民版原作「(起敬)拱手」,「起敬」二字加小括號。]那雌雉轉睛三驚視,張翅飛去了。
[p376-378]
六、論語新解 下編
先進篇第十一
254.(一)11-1
子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
先進後進:一說:先進指五帝,後進指三王,如〈禮運〉言大同,〈表記〉言四代優劣。然此義後起墨家、道家始有,[光案:「然此義後起墨家、道家始有」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然此義後起墨家道家始有」之無一頓號。]孔子時無有。一說:先進指殷以前,後進指周初。然孔子明言:「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光案:「然孔子明言:『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之添冒號、改為驚歎號、改為句號者,東大版原作「然孔子明言『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之無冒號、無驚歎號、無句號者。]則此說亦未當。一說:先進謂文王 武王時,後進指春秋之世。孔子殆不以春秋僭(ㄐㄧㄢˋ)亂與周初文 武相擬,亦未是。另一說:先進後進,猶言前輩後輩,皆指孔子弟子。先進如顏、閔、仲弓、子路,下章前三科諸人。後進如下章後一科,子游、子夏。本章乃孔子分別其門弟子先後不同,[光案:「本章乃孔子分別其門弟子先後不同,」之逗號,東大版原作「本章乃孔子分別其門弟子先後不同。」之句號。]說最近是。今從之。
野人君子:[光案:「野人君子」,據正文,此乃抽離出來之二詞,未嘗銜接者,似宜改作「野人,君子」之添一逗號者。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野人,樸野之人。先進之於禮樂,文質得宜,猶存淳(ㄔㄨㄣˊ)素之風。較之後輩,轉若樸野。君子多文,後進講明禮樂愈細密,文勝質,然非孔子心中所謂文質彬彬之君子。
如用之:孔子五十以前,有用世之志,當時諸弟子相從,所講多重實用。自周遊返魯,已值晚年,用世之心稍淡,後進弟子於禮樂文章研討益精,然漸有文勝之風。故孔子謂禮樂如復見用於世,吾當從先進諸弟子後。用之「之」字即指禮樂。[光案:「用之『之』字即指禮樂」,東大版原作「用之之字即指禮樂」,次「之」字無引號。]
今按:《論語》分上下編,上編首〈學而篇〉,末〈鄉黨篇〉,多「學而優則仕」一邊語。[光案:「多『學而優則仕』一邊語」,東大版原作「多學而優則仕一邊語」,「學而優則仕」五字無引號。]下編首〈先進篇〉,末〈堯曰篇〉,多「仕而優則學」一邊語。[光案:「多『仕而優則學』一邊語」,東大版原作「多士而優則學一邊語」,「士」乃「仕」之誤植,且「士而優則學」五字無引號。]其餘各篇大率皆然,讀者試自參之。又按:[光案:聯經版「又按:」以下銜接於上段末「讀者試自參之。」之後,東大版原作「又按:」以下另起一段。]本篇多評門弟子賢否,編者首以此章,為(ㄨㄟˋ)其分別門弟子先後學風最扼要。
【白話試譯】
先生說:「先進一輩,從禮樂方面講,像是樸野人。後進一輩,從禮樂方面講,真像君子了。但若用到禮樂的話,吾還是願從先進的一輩。」
[p379-381]
255.(二)11-2
子曰:「從我於陳 蔡者,皆不及門也。」德行(ㄒㄧㄥˋ):顏淵,閔(ㄇㄧㄣˇ)子騫(ㄑㄧㄢ),冉(ㄖㄢˇ)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ㄖㄢˇ)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光案:「行」,據教育部《國語辭典》,當名詞用,作「行為舉止」解,讀作ㄒㄧㄥˋ。如「品行」、「操行」、「德行」、「獸行」俱讀作ㄒㄧㄥˋ。]
從我於陳蔡:孔子有陳 蔡之厄(ㄜˋ),其時相從者,皆孔門前輩弟子。
不及門:一說:孔子言,此時陳 蔡相從諸弟子,皆不在門。一說:及門謂及仕進之門。諸弟子相從於陳 蔡者,其時皆不出仕,故與陳 蔡諸大(ㄉㄞˋ)夫少交際而遇此厄,孟子所謂「無上下之交」也。[光案:「孟子所謂『無上下之交』也」,東大版原作「孟子所謂無上下之交也」,「無上下之交」五字無引號。]從上章及下文細參,似前說為是。孔子有「吾從先進」之說,[光案:「孔子有『吾從先進』之說」,東大版原作「孔子有吾從先進之說」,「吾從先進」四字無引號。]其時先進諸弟子都不在門,故孔子思之。孔子厄於陳 蔡,時年六十一[光案:據書末所附〈孔子年表〉,疑為時年六十三。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此章之歎,蓋在七十以後;[光案:「七十以後;」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七十以後,」之逗號。]相從於陳 蔡者,一時死散殆盡矣。
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光案:「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諸頓號,據正文,宜改作「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之逗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此下非孔子語,乃記者因孔子言而附記及之,以見孔門學風先後之異。若記孔子語,則諸弟子當稱名,不稱字。四科中前三科,皆屬先進弟子,惟第四科文學子游、子夏屬後進,亦不從在陳 蔡。或疑游、夏亦在相從陳 蔡之列,[光案:「或疑游、夏亦在相從陳蔡之列」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或疑游夏亦在相從陳蔡之列」之無一頓號。]以年齡計之,決知其非。或以此下另為一章,則從我於陳 蔡兩句,全無意義可說,今不從。
言語:宰我、子貢:[光案:「言語:宰我、子貢」之頓號,據正文,宜改作「言語:宰我,子貢」之逗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言語,指外交之辭令。[光案:「指外交之辭令。」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指外交之辭命,」之逗號,並其「令」字原作「命」字。查本書錢子作「辭命」者十處,作「辭令」者僅一處,雖曰二字相通,此處既作「辭命」,似無改作「辭令」之必要。似宜遵東大版作「辭命」。]此兩人皆擅於使命應對。
政事:冉有、季路:[光案:「政事:冉有、季路」之頓號,據正文,宜改作「政事:冉有,季路」之逗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冉有理財,季路治軍,皆政事。
文學:子游、子夏:[光案:「文學:子游、子夏」之頓號,據正文,宜改作「文學:子游,子夏」之逗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孔子言《詩》《書》禮樂、文章,[光案:此處「禮樂、文章」,東大版原作「禮樂文章」,無頓號。]皆與言語政事相通。本章文學特成一科,蓋所偏重,乃若與言語政事兩科有異。子游、子夏於此最所擅長,不惟子貢、宰我、冉有、季路非其倫,即顏、閔、冉伯牛、仲弓視之,[光案:「即顏、閔、冉伯牛、仲弓視之」之於「顏、閔」間有頓號,東大版原作「即顏閔、冉伯牛、仲弓視之」之於「顏閔」間無頓號。無頓號是脫漏,當遵聯經版。]殆亦有遜色,故游、夏得於三科之外特標文學一目。[光案:「故游、夏得於三科之外特標文學一目」之於「游、夏」間有頓號,東大版原作「故游夏得於三科之外特標文學一目」之於「游夏」間無頓號。加頓號更清楚,當遵聯經版。]此可見孔門晚年文勝之風。
本章四科之分,見孔門之因材設教,始於文,達之於政事,蘊之為德行,先後有其階序,而以通才達德為成學之目標。四科首德行(ㄒㄧㄥˋ),非謂不長言語,不通政事,不博文學,而別有德行(ㄒㄧㄥˋ)一目。孔門所重,正在「用之則行,舍(ㄕㄜˇ)之則藏」,[光案:「正在『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正在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東大版原作「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八字無引號。]不務求祿利、有表現,[光案:「不務求祿利、有表現」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不務求祿利有表現,」之無一頓號。]而遂特尊之曰德行(ㄒㄧㄥˋ)。自德行言之,餘三科皆其分支,皆當隸於德行之下。[光案:「皆當隸於德行之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皆當隸於德行之下,」之逗號。]孟子稱冉伯牛、閔子、顏淵「具體而微」,[光案:「孟子稱冉伯牛、閔子、顏淵『具體而微』」,東大版原作「孟子稱冉伯牛、閔子、顏淵具體而微」,「具體而微」四字無引號。]此三人皆在德行之科,可見德行之兼包下三科。文學亦當包前三科,因前三科必由文學入門。孔門之教,始博文,終約禮。[光案:「終約禮。」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終約禮,」之逗號。]博文,即博求之於文學。約禮,則實施之於政事,而上企德行之科。後世既各騖(ㄨˋ)於專門,又多重文以為學,遂若德行之與文學,均為空虛不實,而與言語、政事分道揚鑣(ㄅㄧㄠ),[光案:「而與言語、政事分道揚鑣」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而與言語政事分道揚鑣」之無一頓號。]由此遂失孔門教育人才之精意。即孔子及身,已有「我從先進」之歎,[光案:「已有『我從先進』」,東大版原作「已有我從先進之歎」,「我從先進」四字無引號。]而《論語》編者亦附記此四科之分於孔子言先進、後進兩章之後,[光案:「而論語編者亦附記此四科之分於孔子言先進、後進兩章之後」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而論語編者亦附記此四科之分於孔子言先進後進兩章之後」之無一頓號。又,〈先進篇〉首章,乃合言「先進」、「後進」於一章之內,並未分為兩章。故「先進、後進兩章」之「兩」字,宜改為「一」字。]是知孔門弟子,雖因風會之變,才性之異,不能一一上追先進弟子之所為,然於孔子教育精神大義所在,則固未忘失。後進弟子中如有子、曾子,亦庶乎德行之科,故猶為並輩及再傳弟子以下所推尊。本章所以不列者,顏、閔諸人已足為德行科之代表,有、曾皆後起晚進,[光案:「顏、閔諸人已足為德行科之代表,有、曾皆後起晚進」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顏閔諸人已足為德行科之代表,有曾皆後起晚進」之無二頓號。]故不復多及。
【白話試譯】
先生說:「以前從我在陳、蔡的,[光案:「以前從我在陳、蔡的」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以前從我在陳蔡的」之無一頓號。]此刻都不在我門下了。」德行(ㄒㄧㄥˋ):有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有宰我、子貢。政事:有冉有、季路。文學:有子游、子夏。
[p381-384]
256.(三)11-3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說(ㄩㄝˋ)。」
非助我者:道本難(ㄋㄢˊ)窮,問難(ㄋㄢˋ)愈多,[光案:「問難」之「難」,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辯論詰問」解,讀作ㄋㄢˋ。]精微益顯。顏子聞一知十,不復問難(ㄋㄢˋ),故曰非助我者。其辭若有憾,實乃深喜之。
無所不說:說(ㄩㄝˋ)同悅。聞語即解,心感悅懌(ㄧ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回呀!他不是一個有助於我的人呀。他對我說的話,都悅懌(ㄧˋ)的。」
[p384]
257.(四)11-4
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ㄐㄧㄢˋ)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孝哉閔子騫:《論語》記孔子言及其門弟子,例呼名。此篇記閔子言行共四章,三章皆稱字,一章直曰閔子,不知何故。或說此篇乃閔子門人所記,亦無據。
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間(ㄐㄧㄢˋ),如「禹吾無間(ㄐㄧㄢˋ)然矣」之「間」,[光案:參見泰伯篇第二一章,p304。] [光案:「如『禹吾無間然矣』之『間』」,東大版原作「如『禹吾無間然矣』之間」,末「間」字無引號。]非議義。此句有兩解。一說:閔子之父母兄弟皆稱閔子之孝,而人無異詞。又一說:謂人無非間(ㄐㄧㄢˋ)之言及其父母昆弟。相傳閔子騫兄弟二人,母死,父更(ㄍㄥ)娶,復有二子;[光案:「復有二子;」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復有二子,」之逗號。]後母薄待閔子,父知而將遣之,感閔子言而止。後母及兩弟亦感之,一家孝友克全。能使人無有非間(ㄐㄧㄢˋ)及其父母昆弟,見閔子之孝。然依後說,不字當作無字解,當云「無間於其父母昆弟」,仍多「之言」二字。[光案:「仍多『之言』二字。」,東大版原作「仍多之言二字,」,「之言」二字無引號,且句號原為逗號。]似當從前說。蓋閔子處家庭困逆之境,能使父母昆弟皆言其孝,則閔子純孝感格之效已見矣。他人聞其父母昆弟之言而皆信,益徵閔子孝行之積於內而著(ㄓㄨˋ)於外,故孔子如此歎美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閔子騫真孝呀!他的父母兄弟都說他孝,別人聽了,也從沒有什麼非議。」
[p385-386]
258.(五)11-5
南容三復白圭(ㄍㄨㄟ),孔子以其兄之子妻(ㄑㄧˋ)之。
《詩‧大雅》〈抑〉之篇曰:「白圭(ㄍㄨㄟ)之玷(ㄉㄧㄢˋ),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南容一日三復此言,蓋有意於以謹言自戒。孔子曾稱之,曰:「邦無道,免於刑戮」,[光案:參見公冶長篇第一章,p149。]正為(ㄨㄟˋ)其能慎言。
【白話試譯】
南容一天三次反覆讀那白圭(ㄍㄨㄟ)之詩,孔子把姪女嫁了他。
[p386]
259.(六)11-6
季康子問:「弟子孰(ㄕㄨˊ)為好(ㄏㄠˋ)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ㄏㄠˋ)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ㄨˊ)。」
季康子此問與魯哀公所問同,[光案:參見〈雍也篇〉,p193,多「不遷怒,不貳過」兩句。]而孔子對有詳略。[光案:「而孔子對有詳略。」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而孔子對有詳略,」之逗號。]或說君臣之分(ㄈㄣˋ)不同。或謂哀公有為之君,得賢可以自輔,故孔子以顏子之學詳告之。康子權臣,其延攬人才,欲為強私弱公之助,故孔子只惜顏子之死,而更無他辭。其說當(ㄉㄤˋ)否,無可確論。
又按:《論語》前十篇記孔子答定、哀公之問,皆稱「孔子對曰」,至答康子、懿子、武伯之問,則但稱「子曰」。此章及〈顏淵篇〉季康子三問,皆稱「孔子對曰」,與前十篇不同。或說:前十篇或是有子、曾子門人所記,後十篇又出此後人續記。其時卿位益尊,卿權益重,君卿之間,益見其無別,故前、後《論》體例亦異。[光案:「故前、後論體例亦異」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故前後論體例亦異」之無一頓號。]此意或然。亦無可確論。
【白話試譯】
季康子問孔子:「你的弟子那個是好(ㄏㄠˋ)學的呀?」孔子對道:「有顏回是好(ㄏㄠˋ)學的,不幸短命死了,現在是沒有了。」
[p387-388]
260.(七)11-7
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ㄐㄩ)以為之椁(ㄍㄨㄛˇ)。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ㄌㄧˇ)也死,有棺而無椁(ㄍㄨㄛˇ)。吾不徒行以為之椁(ㄍㄨㄛˇ),以吾從大(ㄉㄞˋ)夫之後,不可徒行也。」[光案:「車」,據教育部《國語辭典》,「車(ㄐㄩ)」之〈辨似〉:車有ㄔㄜ、ㄐㄩ二音,為語、讀音之分,意義上沒有區別,只是在某些文言詞上今日仍習慣使用讀音,如車馬炮、學富五車等。今讀古經典原文,故宜用其讀音,讀作ㄐㄩ,而於錢子之「白話試譯」中,則採其語音ㄔㄜ。此亦「子所雅言,詩書執禮」之遺意乎?]
顏路:顏淵父,名無繇(ㄧㄡˊ),小孔子六歲,亦孔子弟子。
請子之車以為之椁:椁(ㄍㄨㄛˇ),外棺。請賣孔子之車(ㄐㄩ)以買椁。
才不才,亦各言其子:孔子之子伯魚,才不及顏淵;[光案:「才不及顏淵;」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才不及顏淵,」之逗號。]論父子之親,則各是我與汝(ㄖㄨˇ)之子也。
鯉也死:鯉(ㄌㄧˇ),伯魚名,先顏淵卒。
徒行:出無車(ㄐㄩ),則必徒步行。
吾從大夫之後:孔子時已致仕,不在位,然尚從大(ㄉㄞˋ)夫之列,禮不可出門步行。
本章極多疑者。謂顏氏家貧,孔子何不能為辦一椁(ㄍㄨㄛˇ)?顏路請孔子助椁,何為獨指明欲賣孔子之車(ㄐㄩ)?孔子不欲賣車(ㄐㄩ)徒行,豈更無他長(ㄓㄤˋ)物可賣?[光案:「長物」,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多餘的東西」解時,讀作ㄓㄤˋ。]且孔子之車(ㄐㄩ),當是諸侯賜命之車,豈可賣之於市?而顏路請之。孔子在衞,曾脫驂(ㄘㄢ)以贈舊館人之喪(ㄙㄤ),至是必別買有驂(ㄘㄢ),顏路何不以賣驂(ㄘㄢ)請。竊謂孔子距今逾兩千五百年,此等細節,豈可一一知之。所知者,伯魚卒,孔子已年七十,不為辦椁(ㄍㄨㄛˇ)。翌(ㄧˋ)年,顏淵死,孔子亦不為辦椁。此則明白可知者。若上舉諸疑,瑣碎已甚,豈能必求答案。有志於學者,不宜在微末處騁才辯,滋枝節。
【白話試譯】
顏淵死了,他父親顏路請求先生把車(ㄔㄜ)賣了好替顏淵做一棺外之椁(ㄍㄨㄛˇ)。先生說:「才與不才,說來都是兒子。從前我子鯉死時,也是只有棺,沒有椁,我並不曾賣了車(ㄔㄜ)徒步行走來替他做一椁。因我尚跟從在大(ㄉㄞˋ)夫之後,不可徒步出門呀!」
[p388-389]
261.(八)11-8
顏淵死,子曰:「噫(ㄧ)!天喪(ㄙㄤˋ)予(ㄩˊ)!天喪(ㄙㄤˋ)予(ㄩˊ)!」
噫(ㄧ),傷痛聲。天喪予,悼道無傳,若天喪己也。
【白話試譯】
顏淵死了,先生說:「啊!天喪了我,天喪了我。」
[p390]
262.(九)11-9
顏淵死,子哭之慟(ㄊㄨㄥˋ)。從(ㄗㄨㄥˋ)者曰:「子慟(ㄊㄨㄥˋ)矣。」曰:「有慟(ㄊㄨㄥˋ)乎?非夫(ㄈㄨˊ)人之為(ㄨㄟˋ)慟(ㄊㄨㄥˋ)而誰為(ㄨㄟˋ)?」
慟,哭哀傷過度。言「從(ㄗㄨㄥˋ)者」,[光案:「言『從者』」,「言從者」,東大版原作「從者」二字無引號。]孔子赴哭於顏子之家也。「夫(ㄈㄨˊ)人」猶言此人,[光案:「『夫人』猶言此人」,東大版原作「夫人猶言此人」,「夫人」二字無引號。]指顏子。
【白話試譯】
顏淵死後,先生去哭他,哭得哀傷過分。跟隨的人說:「先生過哀了。」先生說:「我哭得過哀了嗎?」隨又說:「我不為(ㄨㄟˋ)哭那人過哀,又為(ㄨㄟˋ)哭誰過哀呀?」
[p390-391]
263.(一0)11-10
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ㄩˊ)猶父也,予(ㄩˊ)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ㄈㄨˊ)二三子也。」
門人欲厚葬:喪(ㄙㄤ)具當稱(ㄔㄥˋ)家之有無,家貧厚葬,非禮。所謂厚,亦指踰其家之財力言。門人,指孔子之門人。
予不得視猶子也:孔子謂不能以葬伯魚之禮止其門人之厚葬顏子。
夫二三子:夫(ㄈㄨˊ),猶彼。指門人言。顏子貧窶 (ㄐㄩˋ),[光案:「寠」之從「宀(ㄇㄧㄢˊ)」部,聯經版改作「窶(ㄐㄩˋ)」之從「穴」部。二字雖相通,俱作「貧窮」解。惟,三民版亦作「寠」之從「宀(ㄇㄧㄢˊ)」部,故當遵原始之三民版、東大版,故後起之聯經版屬誤植。]若稱(ㄔㄥˋ)其家財而葬,恐惟有歛手足形,虆梩(ㄌㄟˊ ㄌㄧˊ)掩之而已。孔子門人於顏子皆所尊親,朋友有通財之義,故請於孔子而欲厚葬之。孔子不可其請。[光案:「孔子不可其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孔子不可其請,」之逗號。]孔子之親顏子,一如伯魚。而門人終厚葬之,此亦門人親顏子之意,孔子所不得而止。仲尼不為已甚,若孔子固不許門人之厚葬顏子,斯已甚矣,孔子不為也。然使起顏子於地下,將樂與孔子同意,孔子深知之,故本章所言,若對顏子有餘疚(ㄐㄧㄡˋ)。觀此四章,孔門師弟子對顏子之喪(ㄙㄤ)之情義備至,真千古如見矣。
或曰:顏淵死凡四章,以次第言,當是「天喪(ㄙㄤˋ)」第一,「哭之慟」第二,「請車(ㄐㄩ)」第三,「厚葬」第四;[光案:「厚葬第四;」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厚葬第四,」之逗號。] [光案:「當是『天喪』第一,『哭之慟』第二,『請車』第三,『厚葬』第四」,東大版原作「當是天喪第一,哭之慟第二,請車第三,厚葬第四」,「天喪」與「哭之慟」與「請車」與「厚葬」四處無引號。]而特記請車(ㄐㄩ)在前,因若連記請車(ㄐㄩ)、厚葬,[光案:「因若連記請車、厚葬」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因若連記請車厚葬」之無一頓號。]使人疑孔子不予(ㄩˇ)車(ㄐㄩ),即為禁厚葬,故進「請車」章在前,[光案:「故進『請車』章在前」,東大版原作「故進請車章在前」,「請車」二字無引號。]使人分別求之。
又按:孔子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喪(ㄙㄤ),與其亦也寧戚。」其言讀者絕不疑。獨於此四章,每疑孔子之於顏淵,若情深而禮薄。此知博文之非難,而能約禮之為難。
又按:墨家後起,以提倡厚葬非儒。[光案:「以提倡厚葬非儒。」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以提倡厚葬非儒,」之逗號。]觀此諸章,見其不然。
【白話試譯】
顏淵死後,門人同學想要厚葬他。先生說:「不可的。」門人終於厚葬了顏子。先生說:「回呀!他看待我像父親般,我不得看待他像兒子般,這不是我要如此呀!都是他們那些人作的主呀!」
[p391-393]
264.(一一)11-11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問事鬼神:問祭祀(ㄙˋ)奉事鬼神之道。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人鬼一理,不能奉事人,何能奉事鬼。
問死:問死後事。
未知生,焉知死:死生一體,不知生,即不知死。
孔子曾告子路:[光案:「孔子曾告子路:」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孔子曾告子路,」之逗號。]「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生人之事,人所易知,死後鬼神之事則難知。然孔子又曰:「舉一隅(ㄩˊ)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蓋人所不知,尚可就其所知推以知之,故子貢聞一以知二,顏子聞一以知十。死生本屬一體,蚩蚩(ㄔ)而生,則必昧昧而死。生而茫然,則必死而惘然。生能俯仰無愧,死則浩然天壤。今日浩然天壤之鬼神,皆即往日俯仰無愧之生人。茍能知生人之理,推以及於死後之鬼神,則由於死生人鬼之一體,而可推見天人之一體矣。孔子之教,能近取譬。或謂鬼神及死後事難明,語之無益。又或謂孔子只論人生,不問鬼神事。似孔子有意不告子路之問。[光案:「似孔子有意不告子路之問。」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似孔子有意不告子路之問,」之逗號。]其實乃所以深告之,學固不可以躐(ㄌㄧㄝˋ)等而求。
【白話試譯】
子路問:「如何奉事鬼神?」先生說:「不能奉事人,那能奉事鬼呀?」子路又問:「人死後如何?」先生說:「還沒知得生,那知得死呀?」
[p393-394]
265.(一二)11-12
閔子侍側,誾誾(ㄧㄣˊ)如也。子路,行行(ㄏㄤˋ)如也。冉有、子貢,侃侃(ㄎㄢˇ)如也。子樂。「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閔子:或說此下當脫一「騫」(ㄑㄧㄢ)字。[光案:「或說此下當脫一『騫』字」,東大版原作「或說此下當脫一騫字」,「騫」字無引號。]
誾誾如:中正貌。
行行如:剛強貌。
侃侃如:和樂貌。
子樂:樂得英才而教育之,使各盡其性。或說:此樂字當是「曰」字誤。或說:樂下當有「曰」字。或說:樂下脫「子曰」二字,或「子曰」下當別為一章。今按:皇侃《義疏》本樂下有「曰」字,當從之。[光案:「或說:此樂字當是『曰』字誤。或說:樂下當有『曰』字。或說:樂下脫『子曰』二字,或『子曰』下當別為一章。今按:皇侃《義疏》本樂下有『曰』字,當從之」,東大版原作「或說:此樂字當是曰字誤。或說:樂下當有曰字。或說:樂下脫子曰二字,或子曰下當別為一章。今按:皇侃《義疏》本樂下有曰字,當從之」,「曰」有三處與「子曰」有二處無引號。]
不得其死然:謂不得以壽終。後子路果死於衞 孔悝(ㄎㄨㄟ)之難(ㄋㄢˋ)。此處「然」字乃未定之辭,[光案:「此處『然』字乃未定之辭」,東大版原作「此處然字乃未定之辭」,「然」字無引號。]非謂其必然。
【白話試譯】
閔子騫(ㄑㄧㄢ)侍奉在側,誾誾(ㄧㄣˊ)如一派中正氣象。子路行行(ㄏㄤˋ)如一派剛強之氣。冉有、子貢,侃侃(ㄎㄢˇ)如一派和樂之氣。先生很歡樂。但說:「由呀!我怕他會不保天年呀!」
[p395-396]
266.(一三)11-13
魯人為(ㄨㄟˊ)長(ㄔㄤˊ)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ㄈㄨˊ)人不言,言必有中(ㄓㄨㄥˋ)。」
為長府:藏貨財之所曰府。魯昭公居長(ㄔㄤˊ)府伐季氏,事見《左傳》。為(ㄨㄟˊ),改作。
仍舊貫:仍,因義。貫,猶事也。仍舊貫,猶云照舊制。改作與修新不同。仍舊制,可加修新,不煩改作。
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夫(ㄈㄨˊ)人猶言彼人,指閔子。中(ㄓㄨㄥˋ)謂當(ㄉㄤˋ)理。
本章有兩解。一說:魯昭公伐季氏,謀居於長(ㄔㄤˊ)府,欲藉其貨財結士心,因謀改作以強戒備。稱魯人,蓋諱(ㄏㄨㄟˋ)言之。時公府弱,季氏得民心,閔子意諷(ㄈㄥ)公無輕舉。「如之何」者,[光案:「『如之何』者」,東大版原作「如之何者」,「如之何」三字無引號。]謂昭公照舊行事,季氏亦無奈公何。又一說:魯人指三家,昭公居長府以攻季氏,三家共逐公,遜於齊。三家欲改作長府,當在昭公卒後定、哀之際。[光案:「當在昭公卒後定、哀之際」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當在昭公卒後定哀之際」之無一頓號。]蓋魯人之見長府,猶如見昭公,故三家欲改作之以毀其迹。閔子當時無諫諍之責,乃以微言諷(ㄈㄥ)之,長府之舊貫尚當仍,況君臣之舊貫乎![光案:「況君臣之舊貫乎!」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況君臣之舊貫乎。」之句號。]故孔子深賞其言。今按:閔子少孔子十五歲,生在昭公之六年,昭公見逐,閔子止二十歲,依後說為是。《左傳》定公元年:「昭公之喪(ㄙㄤ)至自乾(ㄍㄢ)侯,[光案:「乾侯」,據《中文大辭典》:「地名。春秋晉邑,乾音干,言其地水常涸也。」,故乾音ㄍㄢ。]季孫使役如闞(ㄎㄢˋ)公氏,將溝焉。」[光案:「左傳定公元年:『昭公之喪至自乾侯,季孫使役如闞公氏,將溝焉。』」,東大版原作「左傳定公元年,昭公之喪至自乾侯,季孫使役如闞公氏,將溝焉,」,冒號原為逗號且無引號,末尾句號原為逗號。]是其餘怒未息也。若欲改作長府在其時,則閔子已二十八歲矣。於情事為合。
【白話試譯】
魯人計劃要改作長府。閔(ㄇㄧㄣˇ)子騫(ㄑㄧㄢ)說:「照舊樣子,不好嗎?何必改作呀!」先生說:「此人只要不開口,一開口,說話必中(ㄓㄨㄥˋ)肯的。」
[p396-397]
267.(一四)11-14
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光案:「敬(ㄐㄧㄥˋ)」與「茍(ㄍㄡˇ)」,左半邊實不同。「敬」字左邊非「茍(ㄍㄡˇ)」之從「艸(同艹)(ㄘㄠˇ)」部,乃作「茍( ㄐㄧˊ)」之從「羊(ㄧㄤˊ)」部,其上之「卝(ㄍㄨㄢˋ)」乃象「羊角」。據《中文大辭典》:「《說文》:茍( ㄐㄧˊ),自急敕(ㄔˋ)也。从(羊之本字,讀作ㄧㄤˊ)省,从ㄅ(ㄅㄠ)口。ㄅ口猶慎言也。从羊,與義善美同意。《說文繫傳》:臣鍇按,羊,美物也,人自美其身,故自儆敕云與善同意,包者自束斂。又「茍(ㄍㄡˇ)」字,據《正中形音義綜合大字典》引紐樹玉曰:「《大學》盤銘之『茍日新』亦然」。即應作「茍( ㄐㄧˊ)」之从「卝(ㄍㄨㄢˋ)」,讀作ㄐㄧˊ也。]
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子路性剛勇,其鼓瑟(ㄙㄜˋ)聲亦然,夫子戒之,蓋亦有「由也不得其死」之憂。[光案:「蓋亦有『由也不得其死』之憂」,東大版原作「蓋亦有由也不得其死之憂」,「由也不得其死」六字無引號。]
升堂入室:升堂入室,喻入道深淺。子路可使從政,特未達禮樂德性之奧耳。
【白話試譯】
先生說:「由的鼓瑟聲,為何發在我的門內呀?」門人聽了不敬子路。先生說:「由呀!他已升堂了,只是未入室吧(ㄅㄚ˙)了。」
[p397-398]
268.(一五)11-15
子貢問:「師與(ㄩˇ)商也孰(ㄕㄨˊ)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ㄩˊ)?」子曰:「過猶不及。」
師與商:師,子張。商,子夏。
師也過,商也不及:譬之於射,過與不及,皆未至於鵠的(ㄏㄨˊ ㄉㄧˊ)。子張才高意廣,所失常在於過之。子夏篤信謹守,所失常在於不及。此皆材質有偏,而學問之功有所未至。
師愈與:愈,勝義。子貢疑過者勝於不及,故疑師應賢乎商。
過猶不及:射皆未及鵠(ㄏㄨˊ),即是皆有差失,更無所謂孰勝。
今按:本章不當(ㄉㄤ)以《中庸》「賢者過之,不肖(ㄒㄧㄠˋ)者不及」為釋。[光案:「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之無一逗號。]子張既非賢於子夏,子貢亦非視子夏為不肖,且亦不能謂賢猶不肖。《論語》、《中庸》多有不當(ㄉㄤ)合說者,[光案:「論語、中庸多有不當合說者」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論語中庸多有不當合說者」之無一頓號。]據此章可見。
又按:《禮記》載子張、子夏各除喪(ㄙㄤ)見孔子,子張哀痛已竭,彈琴成聲,曰:「不敢不及。」子夏哀痛未忘,彈琴不成聲,曰:「不敢過。」與本章所言若相似而又相背。本章言子張之失常在過之,而《戴記》言其不敢不及。本章言子夏之失常在不及,而《戴記》言其不敢過。若以喪(ㄙㄤ)尚哀戚言,則是子夏過之而子張不及矣。故知《戴記》與《論語》亦有不當牽連合說者。讀書貴能會通,然亦貴能分別言之,如此等處皆是。
又按:《論語》記子張、子夏各章,[光案:「論語記子張、子夏各章」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論語記子張子夏各章」之無一頓號。]可與本章合參。
【白話試譯】
子貢問道:「師與商孰賢呀?」先生說:「師呀!常是過了,商呀!又常是不及了。」子貢說:「那麼該是師勝了些?」先生說:「過和不及,還是相等。」
[p398-400]
269.(一六)11-16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歛(ㄌㄧㄢˋ)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周公:此乃周公 旦次子世襲為周公而留於周之王朝者。周、召(ㄕㄠˋ)世為周王室之公,猶三桓(ㄏㄨㄢˊ)之世為魯卿。今季氏以諸侯之卿而富過於王朝之周公。
為之聚歛而附益之:冉有善理財,為季氏多方聚歛以附益其所固有。
子曰非吾徒也:「子曰」二字宜在本章之首,今移在此,則「非吾徒也」四字語氣更見加重。[光案:「『子曰』二字宜在本章之首,今移在此,則『非吾徒也』四字語氣更見加重」,東大版原作「子曰二字宜在本章之首,今移在此,則非吾徒也四字語氣更見加重」,「子曰」與「非吾徒也」二處無引號。]
小子鳴鼓而攻之:小子指言門人。鳴鼓攻之,聲其罪而討之。攻冉求,實以攻季氏。
【白話試譯】
季氏比周天子王朝的周公還富了,而求呀,還替他聚歛附益。先生說:「這人不是我的門徒呀!小子們,你們都可打起鼓去聲討他。」
[p400-401]
270.(一七)11-17
「柴(ㄔㄞˊ)也愚,參(ㄕㄣ)也魯,師也辟(ㄆㄧˋ),由也喭(ㄧㄢˋ)。」
柴也愚:高柴(ㄔㄞˊ),字子羔(ㄍㄠ),亦孔子弟子。愚,好(ㄏㄠˋ)仁之過。《家語》記其「足不履(ㄌㄩˇ)影,啟蟄(ㄓㄜˊ)不殺,方長(ㄓㄤˇ)不折,執親之喪(ㄙㄤ),泣血三年」,[光案:「家語記其『足不履影,啟蟄不殺,方長不折,執親之喪,泣血三年,』」,東大版原作「家語記其足不履影,啟蟄不殺,方長不折,執親之喪,泣血三年,」,「足不履影,啟蟄不殺,方長不折,執親之喪,泣血三年,」二十字無引號。]可以見其為人矣。
參也魯:魯,遲鈍義。
師也辟:辟,偏義。子張志高而流於偏。或曰辟同闢,言其過為張大。
由也喭:喭,剛猛義。
本章乃孔子平時之言,門人彙記於此。或說章首脫「子曰」二字,[光案:「或說章首脫『子曰』二字」,東大版原作「或說章首脫子曰二字」,「子曰」二字無引號。]或疑與下章當通為一章。
【白話試譯】
「柴(ㄔㄞˊ)性愚直,參(ㄕㄣ)性魯鈍,師性偏辟(ㄆㄧˋ),由性剛猛。」
[p401-402]
271.(一八)11-18
子曰:「回也其庶乎,屢(ㄌㄩˇ)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ㄧˋ)則屢中(ㄓㄨㄥˋ)。」
其庶乎:庶,庶幾(ㄐㄧ)義。言其近道。
屢空:空,[光案:「空,」之逗號,東大版原作「空:」之冒號。東大版誤植,當遵聯經版。]窮乏義。屢空,謂屢陷於空乏。或說:屢即「窮窶(ㄐㄩˋ)」窶字,[光案:「屢即『窮窶』窶字」,東大版原作「屢即窮窶窶字」,「窮窶」二字無引號。]窶空謂其窮窶(ㄐㄩˋ)空乏。[光案:「窶空謂其窮窶空乏。」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窶空謂其窮窶空乏,」之逗號。]亦通。今從前解。
不受命而貨殖:不受命,一說:不受祿命。一說:古者商賈(ㄍㄨˇ)由公家主之,子貢未受命於公家而自以其私財市賤鬻(ㄩˋ)貴,逐什(ㄕˊ)一之利。今從後說。貨殖者,謂積貨財以務生殖。貨殖本商賈(ㄍㄨˇ)之事,今子貢未受命,故不曰商賈(ㄍㄨˇ)而曰貨殖也。[光案:「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有三音:作姓氏之名詞,讀作ㄐㄧㄚˇ。作生意買賣的人或動作,讀作ㄍㄨˇ。當作「價」之古字,讀作ㄐㄧㄚˋ。]
億則屢中:億(ㄧˋ),猜度(ㄉㄨㄛˋ)義。中(ㄓㄨㄥˋ),猶得義。謂其猜度(ㄉㄨㄛˋ)物價貴賤屢中(ㄓㄨㄥˋ)不爽。
【白話試譯】
先生說:「回呀!差不多了,可惜他屢在空乏中。賜沒有受公家之命而經營貨殖,他猜度(ㄉㄨㄛˋ)物價總猜中(ㄓㄨㄥˋ)了。」
[p402-403]
272.(一九)11-19
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迹,亦不入於室。」
善人之道:猶言善人之行為。
不踐迹,亦不入於室:善人質美,行事一本天性,故能不踐迹,猶謂不照前人腳印走路,即不依成法。此言其未經學問,雖亦能善,而不到深奧處。見美質有限,必學問始無窮。
【白話試譯】
子張問善人的行為。先生說:「善人能不踏着前人腳印走,但亦進不到室內去。」
[p403-404]
273.(二0)11-20
子曰:「論篤(ㄉㄨˇ)是與(ㄩ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
與(ㄩˇ),許與義。若但許可其言論之篤實,則不知其果為君子,抑是色莊之徒。色莊,猶言色厲,外容莊嚴,而心實不然。舊以此章連上章,朱子始別分為章,今從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但聽他議論篤實,便贊許他,那知他真是一君子呢?還是僅在容貌上那麼地莊嚴呢?」
[p404-405]
274.(二一)11-21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 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聞斯行諸:聞斯行,謂聞義即當勇為。或說:此專指賑(ㄓㄣˋ)窮救乏之事。今不從。諸,「之乎」二字之合,[光案:「『之乎』二字之合」,東大版原作「之乎二字之合」,「之乎」二字無引號。]疑問辭。
有父兄在:《曲禮》:「父母在,不許友以死,不有私財。」言父母生時,為子者自身之生命及錢財皆不得自專,其他自當商之父兄。
求也退:冉有姿性懦(ㄋㄨㄛˋ)弱,見義不前,故孔子教其應(ㄧㄥ)爾。
由也兼人:子路性勇敢前,常若一人可兼兩人之所為,故孔子戒其不得爾。
今按:公西華少子路二十三歲,為此問時,應在既冠(ㄍㄨㄢˋ)之後,[光案:「冠」,據教育部《國語辭典》,當名詞讀作ㄍㄨㄢ,當動詞讀作ㄍㄨㄢˋ。]子路年已四十四五。子路有負米之歎,其父母當早卒,或尚有兄長在。
【白話試譯】
子路問:「是否聽到了就該做呢?」先生說:「還有父兄在上,怎可聽到便做呀?」冉有問:「是否聽到了就該做呢?」先生說:「自然聽到便該做呀。」公西華說:「由問:『聽了便該做嗎?』先生說:『有父兄在上。』求問:『聽了便該做嗎?』先生說:「聽到便該做。」赤對此有疑惑,敢再問個明白。」先生說:「求呀!他老是退縮,所以我要拉他向前。由呀!他一人要兼兩人事,所以我要抑他退後。」
[p405-406]
275.(二二)11-22
子畏於匡,顏淵後。子曰:「吾以女(ㄖㄨˇ)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子畏於匡:〈檀弓〉:「死而不弔者三,畏、厭(ㄧㄚ)、溺。」厭(ㄧㄚ),同壓(ㄧㄚ)。畏,乃民間私鬥。孔子為匡人所圍,亦如一種私鬥。
顏淵後:孔子既避去,顏淵相失在後。
以女為死矣:女(ㄖㄨˇ)同汝(ㄖㄨˇ)。顏淵失羣後至,孔子疑其與匡人鬥而死矣。此驚喜交集之辭。
子在,回何敢死:何敢死,言不敢輕身赴鬥。孔子尚在,明道傳道之責任大,不敢輕死,一也。弟子事師如事父,父母在,子不敢輕死,二也。顏子雖失在後,然明知孔子之不輕死,故己亦不敢輕身赴鬥,三也。曾子曰:「任重而道遠,死而後已。」重其任,故亦重其死。
【白話試譯】
先生在匡被圍,顏淵落在後。先生說:「我當你已死了。」顏淵說:「先生尚在,回那敢輕易去死呀!」
[p407-408]
276.(二三)11-23
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ㄩˊ)?」[光案:「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之無一頓號。]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ㄗㄥ)由與(ㄩ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ㄩˇ)求也,可謂具臣矣。」曰:「然則從之者與(ㄩˊ)?」子曰:「弒(ㄕˋ)父與(ㄩˇ)君,亦不從也。」
季子然:季氏子弟,因季氏得用子路、冉有為臣,故喜而問之。
異之問:異,異事。孔子謂,我謂汝(ㄖㄨˇ)當問他事。
曾由與求之問:曾(ㄗㄥ),猶乃義。孔子故輕二子以抑季然,謂乃問此二人。
不可則止:止謂去其位。
具臣:猶云備位充數之臣。
從之者與:季然因問是否當一切聽命。
【白話試譯】
季子然問道:「仲由、冉求是否可得稱是大臣呀!」先生說:「我以為你會問些別的事,那知你只問由、求兩人呀!所謂的大臣,應能以道事君,看來不可,便不幹了。現在由與求,只算是備位充數的臣罷了!」季然說:「那們他們該是肯聽話的人吧?」先生說:「若要弒父弒君,他們也是不會聽從的。」
[p408-409]
277.(二四)11-24
子路使子羔(ㄍㄠ)為費(ㄅㄧˋ)宰。子曰:「賊(ㄗㄜˊ)夫(ㄈㄨˊ)人之子。」[光案:「賊」,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動詞讀作ㄗㄜˊ,作名詞及形容詞讀作ㄗㄟˊ。此處作動詞,故讀作ㄗㄜˊ。]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ㄐㄧˋ)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是故惡(ㄨˋ)夫(ㄈㄨˊ)佞(ㄋㄧㄥˋ)者。」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路為季氏宰,而舉使之。
賊夫人之子:時子羔(ㄍㄠ)尚年少,故稱「夫(ㄈㄨˊ)人之子」。[光案:「故稱『夫人之子』」,東大版原作「故稱夫人之子」,「夫人之子」四字無引號。]賊(ㄗㄜˊ),害義。學未成熟,使之從政,適以害之。
社稷:社,土神。稷(ㄐㄧˋ),穀神。二者共祀(ㄙˋ)於一壇。
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路謂為宰當治民,當臨祀(ㄙˋ)事神,此皆是學,不必讀書始是學。
惡夫佞者:佞(ㄋㄧㄥˋ)者以口辯應人。[光案:「佞者以口辯應人」之「辯」,東大版原作「佞者以口辨應人」之「辨」。]子路本意亦非欲子羔(ㄍㄠ)真以從政為學,只是針對孔子語隨口答辯而已。[光案:「只是針對孔子語隨口答辨而已」之「辯」,東大版原作「只是針對孔子語隨口答辨而已」之「辨」。]孔子謂:我之所惡(ㄨˋ)於佞者,[光案:「孔子謂:我之所惡於佞者」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孔子謂我之所惡於佞者」之無一冒號。]正如此類。
【白話試譯】
子路使子羔去當費宰。先生說:「害了那個年輕人了。」[光案:「害了那個年輕人了」之「輕」,東大版原作「害了那個年青人了」之「青」。]子路說:「那(ㄋㄚˋ)裏有人民,有社稷(ㄐㄧˋ),治民事神皆可學,[光案:「有社稷,治民事神皆可學,」,三民版原作「有社稷,(治民事神皆可學),」,「治民事神皆可學」七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有社稷(,治民事神皆可學),」,即將「有社稷,」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何必讀書纔是學呀?」先生說:「正如你這樣,所以我厭惡(ㄨˋ)那些利口善辯的人呀!」[光案:「所以我厭惡那些利口善辯的人呀」之「辯」,東大版原作「所以我厭惡那些利口善辨的人呀」之「辨」。]
[p409-410]
278.(二五)11-25
子路、曾晳(ㄒㄧ)、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ㄓㄤˇ)乎爾,毋(ㄨˊ)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ㄕㄥˋ)之國,攝(ㄕㄜˋ)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ㄐㄧㄣˇ),由也為之,比(ㄅㄧˋ)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ㄕㄣˇ)之。「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ㄅㄧˋ)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ㄩㄝˋ),以俟(ㄙˋ)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ㄈㄨˇ),願為小相(ㄒㄧㄤˋ)焉。」「點爾何如?」鼓瑟(ㄙㄜˋ)希,鏗(ㄎㄥ)爾,舍(ㄕㄜˇ)瑟(ㄙㄜˋ)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ㄑㄩㄢˊ)。」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ㄇㄨˋ)春者,春服既成,冠(ㄍㄨㄢˋ)者五六人,[光案:「冠」,據教育部《國語辭典》,當名詞讀作ㄍㄨㄢ,當動詞讀作ㄍㄨㄢˋ。]童子六七人,浴乎沂(ㄧˊ),風乎舞雩(ㄩˊ),詠(ㄩㄥˇ)而歸。」夫子喟(ㄎㄨㄟˋ)然歎曰:「吾與(ㄩˇ)點也!」三子者出,曾晳後。曾晳曰:「夫(ㄈㄨˊ)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ㄕㄣˇ)由也?」曰:「為(ㄨㄟˊ)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ㄕㄣˇ)之。」「唯求則非邦也與(ㄩˊ)?」「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ㄩˊ)?」「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ㄕㄨˊ)能為之大?」
曾晳:名點,曾參(ㄕㄣ)父。
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爾即汝(ㄖㄨˇ)。孔子言:[光案:「孔子言:」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孔子言,」之逗號。]我雖年長於爾輩,然勿以我長而難言。
則何以哉:以,用義。言如有知爾者,則何用以自見?[光案:「則何用以自見?」之問號,東大版原作「則何用以自見。」之句號。]
率爾而對:率,輕率義。或說率字當作卒,急猝(ㄘㄨˋ)義。
攝乎大國之間:攝,迫蹙(ㄘㄨˋ)義。[光案:「迫蹙義。」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迫蹙義,」之逗號。]猶言夾在大國之間。
且知方也:方,義方。即猶言義。
夫子哂之:哂(ㄕㄣˇ),微笑。孔子既喜子路之才與志,而猶欲引而進之,故微笑以見意。
求爾何如:孔子呼其名而問。下赤爾、點爾同。[光案:「下赤爾、點爾同」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下赤爾點爾同」之無一頓號。]
如五六十:如,猶與義。言方六七十里與方五六十里之小國。
宗廟之事,如會同:宗廟之事,指祭祀(ㄙˋ)。諸侯時見曰會,眾見曰同。
端章甫:端,玄端,衣名。章甫(ㄈㄨˇ),冠(ㄍㄨㄢ)名。當時之禮服。
願為小相:相(ㄒㄧㄤˋ),相(ㄒㄧㄤˋ)禮者。
鼓瑟希,鏗爾:希,瑟(ㄙㄜˋ)聲希落。蓋是間歇鼓之,故孔子與二子語,瑟聲不為喧(ㄒㄩㄢ)擾,而三子之語亦一一入耳;[光案:「一一入耳;」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一一入耳,」之逗號。]聖容微哂(ㄕㄣˇ),亦明見無遺。鏗(ㄎㄥ),以手推瑟而起,其音鏗(ㄎㄥ)然。
異乎三子者之撰:撰,當作僎(ㄓㄨㄢˋ),讀為詮,猶言善。[光案:「僎(ㄓㄨㄢˋ)」與「詮(ㄑㄩㄢˊ)」,一音之轉,聲近義同故耶?據《中文大辭典》,「僎」有「具」、「整」諸義,教育部《國語辭典》解作「具備」。據《中文大辭典》,「詮」亦有「具」、「道之所依」、「治亂之體」諸義,教育部《國語辭典》解作「真理」。「具(俱)備」「真理」者,故「善」耶?]曾點謂所言不能如三人之善。孔子曰:「何傷」,猶云無害。或曰撰即撰述,陳說義。
莫春者:莫(ㄇㄨˋ)字亦作暮(ㄇㄨˋ)。暮春,三月近末,時氣方暖。
春服既成:春服,單夾衣。
浴乎沂:夏曆三月,在北方未可入水而浴。或說近沂(ㄧˊ)有溫泉。或說浴,盥濯(ㄍㄨㄢˋ ㄓㄨㄛˊ)義,就水邊洗頭面兩手。或說:浴乃「沿」字之誤,[光案:「浴乃『沿』字之誤」,東大版原作「浴乃沿字之誤」,「沿」字無引號。]謂沿乎沂(ㄧˊ)水而閒遊。今仍從浴字第二解。
風乎舞雩:舞雩(ㄩˊ),祭天禱(ㄉㄠˇ)雨之處,其處有壇有樹。風者,迎風當涼也。一說:風當讀放,蓋謂沿乎沂(ㄧˊ)水而放乎舞雩(ㄩˊ),乘興所至。今從上解。
吾與點也:與(ㄩˇ),贊同義。言吾贊同點之所言。蓋三人皆以仕進為心,而道消世亂,所志未必能遂。曾晳乃孔門之狂士,無意用世,孔子驟聞其言,有契於其平日飲水曲肱(ㄍㄨㄥ)之樂,重有感於浮海居夷之思,故不覺慨然興歎也。然孔子固抱行道救世之志者,豈以忘世自樂,真欲與許 巢伍哉?然則孔子之歎,所感深矣,誠學者所當細玩(ㄨㄢˋ)。
曾晳後:曾晳(ㄒㄧ)自知所答非正,而孔子贊與之,故獨留續有所問。
夫子何哂由也:孔子聞子路言而笑,故曾晳(ㄒㄧ)特以為問。孔子答,非笑子路之志,乃笑子路之直言不讓耳。
唯求則非邦也與:此句有兩解。一說:乃曾晳(ㄒㄧ)再問,孔子再答。蓋曾晳(ㄒㄧ)雖已知孔子深許子路確有治國之才,而未知對冉求、公西華兩人亦許之否,故再問也。一說:乃孔子自為問答。孔子續申其笑子路者,非笑其所志,否則冉求、公西華同是有志邦國,何獨不笑。今從前說。
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此美子華之謙,而所以笑子路之意益見。[光案:「而所以笑子路之意益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而所以笑子路之意益見,」之逗號。]聖語之妙有如此。今觀孔子之深許三人,益知孔子之歎,所感深矣。
本章「吾與點也」之歎,甚為宋明儒所樂道,[光案:「為宋明」之私名號有誤,應作「為宋明」。改「為」字成「明」字續加私名號。]甚有謂曾點「便是堯舜氣象」者。[光案:「甚有謂曾點『便是堯舜氣象』者」,東大版原作「甚有謂曾點便是堯舜氣象者」,「便是堯舜氣象」六字無引號。]此實深染禪味。朱注《論語》亦采其說,然此後《語類》所載,為說已不同。後世傳聞有朱子晚年深悔未能改注此節留為後學病根之說,讀朱《注》者不可不知。
【白話試譯】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華四人在先生處侍坐。先生說:「我是長了你們幾天,但你們莫把此在意。平常總說沒人知道得自己,若有人知道你們了,怎辦呀?」子路連忙答道:「儻(ㄊㄤˇ)使有一個千乘(ㄕㄥˋ)之國夾在大國間,外面軍事戰爭不斷壓迫着,內部又接連年歲荒歉,讓由,我去管理,只要三年,可使民眾有勇,並懂得道義。」先生向他微笑。又問:「求!你怎樣?」冉有對道:「六七十方里或五六十方里的地,使求去管理,只要三年,可使人民衣食豐足。至於禮樂(ㄩㄝˋ)教化,那得(ㄉㄟˇ)待君子來設施了。」先生又問:「赤!你怎樣呢?」公西華對道:「我不敢說我能了,只是願意學習罷(ㄅㄚ˙)。宗廟裏的事,以及諸侯相(ㄒㄧㄤ)會見,披着玄端衣,戴着章甫(ㄈㄨˇ)帽,我希望能在那裏面當一個小小的相(ㄒㄧㄤˋ)禮者。」先生問:「點!你怎樣呀?」曾晳(ㄒㄧ)正在鼓瑟(ㄙㄜˋ),瑟聲稀落,聽先生叫他,[光案:「瑟聲稀落,聽先生叫他,」,三民版原作「瑟聲稀落,(聽先生叫他),」,「聽先生叫他」五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瑟聲稀落(,聽先生叫他),」,即將「瑟聲稀落,」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鏗(ㄎㄥ)的一響,捨了瑟站起,對道:「我不能像他們三人所說那樣好呀!」先生說:「有什麼關係呢?只是各言己志而已。」曾晳說:「遇到暮春三月的天氣,新縫的單夾衣上了身,約着五六個成年六七個童子,結隊往沂(ㄧˊ)水邊,盥(ㄍㄨㄢˋ)洗面手,一路吟風披涼,[光案:依錢子「風者,迎風當涼也」之注文,此「吟風」似應為「迎風」之誤植。蓋,「吟風」固有詩意,且攝下文「詠而歸」,吟詠也者,不亦宜乎?唯,原文「風乎舞雩,詠而歸」,分明是二事,故不宜以「吟風」一辭概之。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直到舞雩(ㄩˊ)臺下,歌詠一番,然後取道回家。」話猶未了,先生喟(ㄎㄨㄟˋ)然歎道[光案:「話猶未了,先生喟然歎道」,三民版原作「(話猶未了,)先生喟然歎道」,「話猶未了,」四字加小括號。]:「我贊成點呀!」子路等三人退了,曾晳留在後,問先生道:「他們三人說的怎樣呀?」先生說:「這亦只是各言己志而已。」曾晳說:「先生為何要笑由呢?」先生說:「有志為(ㄨㄟˊ)國,當知有禮,他言語不讓,故我笑了他。」曾晳說:「只是求不算有志為(ㄨㄟˊ)國嗎?」先生說:「那裏有六七十方里、五六十方里土地還不是一個國的呢?」曾晳又說:「那麼赤不是有志為(ㄨㄟˊ)國嗎?」先生說:「說到宗廟祭祀(ㄙˋ)和諸侯會見,還不是諸侯之事,是什麼?像赤這樣的人,還只去當小相(ㄒㄧㄤˋ),誰去當大相(ㄒㄧㄤˋ)呀!」
[p411-416]
顏淵篇第十二
279.(一)12-1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克己:克,猶剋(ㄎㄜˋ)有約束義,有抑制義。克己,約束己身。或說:克去己私。下文「為仁由己」,[光案:「下文『為仁由己』」,東大版原作「下文為仁由己」,「為仁由己」四字無引號。]同一己字,皆指身,不得謂上一己字特指私欲。或又說:克己猶言任己,謂由己身肩任。然下文四勿,明言約束,非肩任義。蓋人道相處必以仁,古訓:[光案:「古訓:」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古訓,」之逗號。]「仁者相人偶。」若立心行事,專以己身為主,不顧及相偶之對方,此乃一切不仁之本源,故仁道必以能約束己身為先。
復禮:復如「言可復也」之復,[光案:「復如『言可復也』之復」,東大版原作「復如言可復也之復」,「言可復也」四字無引號。]謂踐行。又說:復,反也。如「湯武反之」之反。[光案:「如『湯武反之』之反」,東大版原作「如湯武反之之反」,「湯武反之」四字無引號。]禮在外,反之己身而踐之。故克己復禮,即猶云「約我以禮」。[光案:「即猶云『約我以禮』」,東大版原作「即猶云約我以禮」,「約我以禮」四字無引號。]禮者,仁道之節文,無仁即禮不興,無禮則仁道亦不見,故仁道必以復禮為重。宋儒以「勝私欲全天理」釋此「克己復禮」四字,[光案:「宋儒以『勝私欲全天理』釋此『克己復禮』四字」,東大版原作「宋儒以勝私欲全天理釋此克己復禮四字」,「勝私欲全天理」與「克己復禮」二處無引號。]大義亦相通。然克己之己,實不指私欲;[光案:「實不指私欲;」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實不指私欲,」之逗號。]復禮之禮,亦與天理義蘊不盡洽(ㄑㄧㄚˋ)。宋儒之說,未嘗不可以通《論語》,而多有非《論語》之本義,此章即其一例,亦學者所當細辨。
為仁:猶謂如是乃為仁。仁存於心,禮見之行,必內外心行合一始成道,故《論語》常「仁禮」並言。[光案:「故論語常『仁禮』並言」,東大版原作「故論語常仁禮並言」,「仁禮」二字無引號。]一說:此「為」字作「行」字解,[光案:「此為字作行字解」,東大版原作「此『為』字作『行』字解」,「為」與「行」二處無引號。]謂克己復禮以行仁,今不從。
天下歸仁焉:一說,歸,猶與。言能一日克己復禮,則天下之人莫不歸與其仁,極言其效之速且大。然仁為己之心德,以存諸己者為主,不以外面之效應為重,且亦無此速效。即如所解,當云「天下歸仁矣」,今言「歸仁焉」,焉有於此於彼之義。言天下於此歸仁,原義當謂茍能一日克己復禮,即在此處,便見天下盡歸入我之仁心中。人心之仁,溫然愛人,恪(ㄎㄜˋ)然敬人。禮則主於恭敬辭讓。心存恭敬,斯無傲慢。心存辭讓,斯無傷害。對人無傲慢,無傷害,凡所接觸,天下之大,將無往而不見其不歸入於我心之仁矣。是則效在內,不在外。或說:此言人君若能一日克己復禮,則天下之民咸歸其仁政。[光案:「則天下之民咸歸其仁政。」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則天下之民咸歸其仁政,」之逗號。]此成偏指,非通義,今不從。
為仁由己:為仁,猶言行仁。行仁道當由己,不由人。克己,由己克之;[光案:「由己克之;」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由己克之,」之逗號。]復禮,亦由己復之。能克己,斯能由己矣。所以欲克己,即為欲由己。兩「己」字不當分別說之,而「克」與「由」則分指兩項工夫。[光案:「兩『己』字不當分別說之,而『克』與『由』則分指兩項工夫」,東大版原作「兩己字不當分別說之,而克與由則分指兩項工夫」,「己」與「克」與「由」三處無引號。] [光案:所謂「兩項功夫」者,曰「由己克之」,先「由」,後「克」乎。曰「由己復之」,亦先「由」後「復」矣。]
請問其目:目,條目。顏淵聞孔子言,知為仁之要在於克己復禮,而請問克己復禮之條目。
非禮勿視、聽、言、動:此處四勿字,即約己工夫。視、聽、言、動皆由己。約束己之視、聽、言、動,使勿入於非禮,使凡視、聽、言、動皆是禮,是即為復禮。此亦不專指社會外在之種種俗禮言。[光案:據民國六十七年三民版,及東大版,均作「禮俗」。故「俗禮」乃「禮俗」之誤植。]孔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又曰:「人而不仁,如禮何?」蓋禮有其內心焉,禮之內心即仁。然則克己復禮,即是約己歸仁。惟言歸仁,若偏指內心,又不見工夫所在。言復禮,則明屬外面行事,並有工夫可循,然後其義始見周匝(ㄗㄚ)。茍己之視、聽、言、動能一一復於禮,則克己正所以成己,復禮亦正所以復己。[光案:「復禮」是踐行禮,故「復己」即踐行己,踐行自己生命中最深處的「自己」,也就是「仁」,也就是人人都有的「天生德於予」之「仁」。就此「由己復之」、「由己踐行」言,是顯「由己」、一己之「自由」;就此至高至深之「仁」之在己之能被實踐、能被活出言,是為「成己」、一己之「完成」;就此「仁」之不只生於己、更生生於天下萬物言,「仁」既被自己踐行而活出,自當下通乎天下萬物,說是「天下歸仁」可、說是「仁通天下」亦可,即是明道「仁者渾然與萬物同體」了吧。]於約束抑制中得見己心之自由廣大,[光案:人常易「過」,也就是「踰矩」,也就是膨脹了自己,不免妨礙了別人、傷害了別人。故須有「約束抑制」,此即「克己」。尋常以能向外有所表現曰「自由」,那其實是第二層淺的小的自由,更深更源頭第一層更根本的自由,是斟酌情況、而不一定要向外有所表現的「自由」,是為「元自由」(Meta-freedom)。此處之「於約束抑制中得見己心之自由廣大」之「自由」,即屬此種「元自由」。]於恭敬辭讓中得見己心之惻怛(ㄘㄜˋ ㄉㄚˊ)高明,循此以往,將見己心充塞於天地,流行於萬類。天下之大,凡所接觸,全與己心痛癢相關,血脈相通,而「天下歸仁」之境界,[光案:「而『天下歸仁』之境界」,東大版原作「而天下歸仁之境界」,「天下歸仁」四字無引號。]即於此而達。豈只在社會現行禮俗之細節處規行矩步,而便謂之「約禮」?[光案:「豈只在社會現行禮俗之細節處規行矩步,而便謂之『約禮』」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豈只在社會現行禮俗之細節處規行矩步而便謂之約禮」之無一逗號,且「約禮」二字無引號。]故非顏淵之賢,亦無以勝(ㄕㄥ)於「請事斯語」之內涵。[光案:「亦無以勝於『請事斯語』之內涵」,東大版原作「亦無以勝於請事斯語之內涵」,「請事斯語」四字無引號。]
本章問答,乃孔 顏傳授切(ㄑㄧㄝˋ)要之言。宋儒教人:「尋孔 顏樂處,所樂何事?」[光案:「宋儒教人:『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宋儒教人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之無一冒號,且「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九字無引號。]若不從本章克己、四勿之教切(ㄑㄧㄝˋ)實下工夫,[光案:「若不從本章克己、四勿之教切實下工夫」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若不從本章克己四勿之教切實下工夫」之無一頓號。]而徒從「吾與點也」等章探索尋覓,[光案:「而徒從『吾與點也』等章探索尋覓」,東大版原作「而徒從吾與點也等章探索尋覓」,「吾與點也」四字無引號。]縱是簞食(ㄉㄢ ㄙˋ)瓢飲,曲肱(ㄍㄨㄥ)陋巷,恐終不得孔 顏真樂何在。學者其審細參之。
【白話試譯】
顏淵問仁如何般求?[光案:「顏淵問仁如何般求?」,三民版原作「顏淵問仁(如何般求?)」,「如何般求?」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顏淵問仁(如何般求)?」,即將問號移置於小括號外。]先生說:「約束我自己來踐行禮,那就是仁了。只要一天能這樣,便見天下盡歸入我心之仁了。為仁完全由自己,那在外人呀!」顏淵說:「請問詳細的節目。」先生說:「凡屬非禮的便不看,凡屬非禮的便不聽,凡屬非禮的便不說,凡屬非禮的便不行。」顏淵說:「回姿質雖鈍,請照先生這番話切(ㄑㄧㄝˋ)實努力吧!」
[p417-421]
280.(二)12-2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仲弓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本章與上章義相發。大賓,公侯之賓也。大祭,禘(ㄉㄧˋ)郊之屬也。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是敬。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恕。在邦謂仕諸侯,在家謂仕卿大(ㄉㄞˋ)夫。無怨,舊說謂是為仁之效。疑當如「求仁得仁又何怨」之義。[光案:「疑當如『求仁得仁又何怨』之義」,東大版原作「疑當如求仁得仁又何怨之義」,「求仁得仁又何怨」七字無引號。]乃指不怨天、不尤人,[光案:「乃指不怨天、不尤人」之添一頓號,東大版原作「乃指不怨天不尤人」之無一頓號。]無論在邦在家皆無怨。非人不怨己,乃己不怨人。此敬、恕與不怨之三者,皆指心言,即復禮歸仁之要端。人能踐行一本於禮,對人自無不敬恕。茍其心能敬能恕,則自無怨。如此居心,則視、聽、言、動自無不合於禮,而我心之仁亦自然呈露。心行相發,內外交融,亦一以貫之。此兩章重要在指示學者以求仁之工夫,克己、復禮、敬、恕與無怨皆是。[光案:「克己、復禮、敬、恕與無怨皆是」之有三頓號,東大版原作「克己復禮敬恕與無怨皆是」之無三頓號。]學者就此悉心體會,反躬實踐,自識己心,則求仁得仁,自見仁之不可勝(ㄕㄥ)用矣。
【白話試譯】
仲弓問仁。先生說:「平常出門像見大賓般,居上使民像臨大祭般。自己所不欲的,莫要施於人。在邦國中,在家族中,該能無所怨。」仲弓說:「雍姿質雖鈍,請照先生這番話切(ㄑㄧㄝˋ)實努力吧!」
[p421-422]
281.(三)12-3
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ㄖㄣˋ)。」曰:「其言也訒(ㄖㄣˋ),斯謂之仁矣乎?」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ㄖㄣˋ)乎?」
其言也訒:訒(ㄖㄣˋ),鈍義,難義。《史記》:「司馬牛多言而躁。」一說:孔子就其偏而勉之。又一說:牛之兄桓魋(ㄏㄨㄢˊ ㄊㄨㄟˊ),有寵於宋君,將為亂,牛憂之,情見(ㄒㄧㄢˋ)乎辭。然兄弟之親,必有所難言者。孔子就此加以指點,使易於體悟。就本章及下章牛之再問,則牛之易於言可知。本章下文孔子答「為之難」,[光案:「本章下文孔子答『為之難』」,東大版原作「本章下文孔子答為之難」,「為之難」三字無引號。]亦可指兄弟之間言。則兩說皆可通。前說主從本文體會,後說旁求事證,學者合以求之可也。
曰:其言也訒,斯謂之仁矣乎:司馬牛再問也。牛疑仁道廣大,言語鈍訥(ㄋㄚˋ),豈便為仁。
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言由心出,心感其事之難,始言之若不易。兄弟之間,感有難言,亦仁之一端。
本章雖專為司馬牛發,然亦求仁之通義。孔子又曰:「仁者先難而後獲。」茍能安於所難,而克敬、克恕以至於無怨,[光案:「而克敬、克恕以至於無怨」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而克敬克恕以至於無怨」之無一頓號。]斯其去仁也不遠矣。孔子又曰:「剛毅木訥近仁。」學者當會通諸章求之,勿謂此章乃專為一人發而忽之可也。
【白話試譯】
司馬牛問仁。先生說:「仁者說話常遲鈍。」司馬牛說:「說話遲鈍,就說是仁嗎?」先生說:「因知做來難,說來那得不遲鈍?」
[p422-423]
282.(四)12-4
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子曰:「內省(ㄒㄧㄥˇ)不疚(ㄐㄧㄡˋ),夫(ㄈㄨˊ)何憂何懼。」
常人擾擾,多在憂懼中,司馬牛亦正為憂懼所困,故孔子以「君子不憂不懼」告之。[光案:「故孔子以『君子不憂不懼』告之」,東大版原作「故孔子以君子不憂不懼告之」,「君子不憂不懼」六字無引號。]然徒求不憂不懼,其人豈便為君子?蓋非不憂不懼之為貴,乃其內省(ㄒㄧㄥˇ)而無疚(ㄐㄧㄡˋ)之為貴。疚(ㄐㄧㄡˋ),病義。問心無病,仰不愧,俯不怍(ㄗㄨㄛˋ),斯無所用其憂懼矣。孔子亦非教司馬牛恝(ㄐㄧㄚˊ)然於其兄而無動於心,[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恝,無愁之貌。」]此有義、命之辨,[光案:「此有義、命之辨」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此有義命之辨」之無一頓號。]學者當從實境中磨鍊。故本章雖亦針對司馬牛而發,然亦君子修德之通義。
【白話試譯】
司馬牛問,如何可得謂君子?[光案:「司馬牛問,如何可得謂君子?」,東大版原作「司馬牛問,『如何可得謂君子?』」,「如何可得謂君子?」七字有引號。]先生說:「君子不憂不懼。」司馬牛說:「不憂不懼,就得稱君子嗎?」先生說:「只要內心自省(ㄒㄧㄥˇ)不覺有病,那又何憂何懼呀?」
[p424]
283.(五)12-5
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ㄨˊ)。」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我獨亡:亡(ㄨˊ),同無。司馬牛兄向魋(ㄊㄨㄟˊ),[光案:據仇德哉《四書人物》:「桓魋,姓向名魋,桓為其族氏,春秋時宋之大夫,又稱司馬。」]魋(ㄊㄨㄟˊ)又有兄巢,有弟子頎(ㄑㄧˊ)、子車(ㄐㄩ),皆與魋(ㄊㄨㄟˊ)在宋作亂。
商聞之矣:謂聞之於孔子也。孔子卒在桓魋(ㄏㄨㄢˊ ㄊㄨㄟˊ)作亂後兩年,子夏言此時,孔子當已卒。魋、巢等或奔或死,牛身棲異國,故有獨無兄弟之感。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命者不由我主。如人之生,非己自欲生。死,亦非己自欲死。天者,在外之境遇。人孰不欲富貴,然不能盡富貴,此為境遇所限。
敬而無失:無失,即中也。敬而無失,操之純熟,斯從(ㄘㄨㄥ)容中道矣。或曰:失當讀為佚(ㄧˋ)。佚(ㄧˋ),樂也。無佚(ㄧˋ)申言敬,有禮申言恭。今從前解。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有意是而語滯(ㄓˋ)者,孔子無是也。孔子曰:「天下歸仁」,後人因謂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孔子曰:「雖蠻貊(ㄇㄛˋ)之邦行矣」,子夏因曰「四海之內皆兄弟」。學者遇此等處,惟當通知言者意指所在,勿拘執文字以為說可也。
今按:《左傳》桓魋(ㄊㄨㄟˊ)諸兄弟為亂而敗,魋奔衞,牛致邑與珪(ㄍㄨㄟ)而適齊。魋後奔齊,牛復致邑而適吳。吳人惡(ㄨˋ)之而返。趙簡子召(ㄓㄠˋ)之,陳成子亦召(ㄓㄠˋ)之,因過魯而卒於魯郭門之外。牛之諸兄弟,全是戾(ㄌㄧˋ)氣,惟牛淒然孤立,流離無歸,憂可知矣。讀此三章,孔子、子夏當時師友誨導之情,[光案:「孔子、子夏當時師友誨導之情」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孔子子夏當時師友誨導之情」之無一頓號。]千載之下,宛然可見。然則本章「四海皆兄弟」之語,[光案:「然則本章『四海皆兄弟』之語」,東大版原作「然則本章四海皆兄弟之語」,「四海皆兄弟」五字無引號。]乃是當時一番真摯懇切之慰藉。[光案:「慰藉」之「藉」,三民版、東大版原作「慰籍」之「籍」,乃「藉」之誤植。。三民版、東大版俱誤,當遵聯經版。]子夏之言此,復何病?
【白話試譯】
司馬牛很憂愁地說:「人人皆有兄弟,獨我沒有呀!」子夏說:「商曾聽先生說過:『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只要能敬,做事沒有差失,對人能恭,有禮,那就四海之內都是你的兄弟呀!』君子那怕沒兄弟呢?」
[p425-426]
284.(六)12-6
子張問明。子曰:「浸潤(ㄐㄧㄣˋ ㄖㄨㄣˋ)之譖(ㄗㄣˋ),膚受之愬(ㄙㄨˋ),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潤之譖(ㄗㄣˋ),膚受之愬(ㄙㄨˋ),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
浸潤之譖:譖(ㄗㄣˋ)者之言,如水漸漬(ㄗˋ),初若不覺,久自潤濕。
膚受之愬:一說:如皮膚受塵垢,當時不覺,久乃覩(ㄉㄨˇ)其不淨。一說:如肌膚親受,急切(ㄑㄧㄝˋ)迫身,驟聽之,易於動信。今從後說。譖(ㄗㄣˋ)者毀人行,愬(ㄙㄨˋ)者訴己冤。
可謂遠也已矣:遠,明之至也。
【白話試譯】
子張問:「怎樣可算是明呀?」先生說:「像浸潤般的譖(ㄗㄣˋ)言,像切(ㄑㄧㄝˋ)膚般的控訴,在他前面行不通,可算明了。像浸潤般的譖(ㄗㄣˋ)言,像切(ㄑㄧㄝˋ)膚般的控訴,在他前面行不通,可算遠了。」
[p427]
285.(七)12-7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倉廩(ㄌㄧㄣˇ)實、武備修,然後教化行,能使其民對上有信心。
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遇不得已,兵、食、信三者不能兼顧,必去其一,則何者可先?
去兵:此如今言:寧因黃油去礮(ㄆㄠˋ)彈,[光案:「此如今言:寧因黃油去礮彈」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此如今言寧因黃油去礮彈」之無一冒號。]不為礮(ㄆㄠˋ)彈去黃油。
於斯二者何先:又不得已,顧食則失信,全信則失食,則二者孰可去?[光案:「則二者孰可去?」之問號,東大版原作「則二者孰可去。」之句號。]
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光案:依原文句讀,「去食。」下為句號,非逗號。若然,則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與其去信,寧去食。此不僅指為政者發倉廩(ㄌㄧㄣˇ)以拯(ㄓㄥˇ)民言,亦兼指為政者教民取捨言。民無食必死,然無信則羣不立,渙散鬬亂,終必相率淪亡,同歸於盡。故其羣能保持有信,一時無食,仍可有食。若其羣去信以爭食,則終成無食。去兵者,其國貧弱,恐以整軍經武妨生事,故且無言兵,使盡力耕作。去食者,如遇旱蝗水澇(ㄌㄠˊ),飢饉(ㄐㄧㄣˇ)荒歉,食固當急,然亦不可去信而急食。
本章因子貢善問,推理至極,遂有「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之說。[光案:「遂有『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之說」,東大版原作「遂有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之說」,「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十字無引號。]然子適衞,告冉有:[光案:「告冉有:」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告冉有;」之分號。]「既庶矣,當富之。既富矣,當教之。」與本章足食在前,而兵與信次之同意;[光案:「同意;」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同意,」之逗號。]可見為政者首以使民得食,能保其生為先。[光案:「可見為政者首以使民得食,能保其生為先」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可見為政者首以使民得食能保其生為先」之無一逗號。]惟遇不得已,則教民輕食重信。[光案:「則教民輕食重信。」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則教民輕食重信,」之逗號。]一處(ㄔㄨˇ)常,一臨變,讀者須於此善體,不可徒認「自古皆有死」之單辭,[光案:「不可徒認『自古皆有死』之單辭」,東大版原作「不可徒認自古皆有死之單辭」,「自古皆有死」五字無引號。]遂謂為政者可以不顧民命,而高懸一目標以強(ㄑㄧㄤˇ)民之必從。此亦一義、命之辨。[光案:「此亦一義、命之辨」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此亦一義命之辨」之無一頓號。]為政者首重民食是義,甯(ㄋㄧㄥˊ)去食是命。立身立羣同是一理,立身有捨生取義,導羣亦有去食存信;[光案:「存信;」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存信,」之逗號。]此與「倉廩(ㄌㄧㄣˇ)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各申一面,[光案:「衣食足而知榮辱』各申一面」之無一逗號,東大版原作「衣食足而知榮辱』,各申一面」之有一逗號。]不相害。
【白話試譯】
子貢問為政之道。先生說:「先求充足糧食,次乃講究武備,民間自然信及此政府了。」子貢又問:「儻(ㄊㄤˇ)遇不得已,於此三者間,必去其一,則孰可先去呢?」先生說:「減去武備吧!」子貢又問:「儻(ㄊㄤˇ)遇不得已,於此二者間,再必去其一,則孰當先去呢?」先生說:「減去食糧吧!自古以來,人誰不死?若苟無信,則一羣都不存在了。」
[p428-430]
286.(八)12-8
棘(ㄐㄧˊ)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駟(ㄙˋ)不及舌。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ㄎㄨㄛˋ),猶犬羊之鞟(ㄎㄨㄛˋ)。」
棘子成:衞大(ㄉㄞˋ)夫。
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光案:「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之無驚歎號,據正文之標點,似宜改作「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之補上驚歎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此九字為一句,夫子指棘(ㄐㄧˊ)子成,當時稱大(ㄉㄞˋ)夫皆曰夫子。子貢謂棘(ㄐㄧˊ)子成之論君子,失言可惜。蓋棘(ㄐㄧˊ)子成疾孔子教子貢之徒若為文勝,子貢謂其妄意譏毀聖人之教,故傷歎而警之。
駟不及舌:駟(ㄙˋ),四馬。古用四馬駕一車(ㄐㄩ)。舌以出言,既脫口,四馬追之不及。
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皮去毛曰鞟(ㄎㄨㄛˋ)。虎豹與犬羊之別,正因其毛文之異。若去其文之炳蔚(ㄨㄟˋ),則虎豹之皮將與犬羊之皮無別。此見君子小人相異,正在君子之多文。故說「質猶文也,文猶質也」,[光案:「故說『質猶文也,文猶質也』,」,東大版原作「故說質猶文也,文猶質也,」,「質猶文也,文猶質也」八字無引號。]二者同重,不可偏無。若必盡去其文,則猶專主十室之忠信,而不取孔子之好(ㄏㄠˋ)學。
【白話試譯】
棘子成說:「君子只要質就夠了,何用再加以文呀?」子貢說:「可惜了,你先生這樣的解說君子呀!雖有四馬駿(ㄐㄩㄣˋ)足,也追不及你舌頭上這一失言了。文猶之是質,質猶之是文。虎豹之皮,若去了它的花紋便猶如犬羊之皮了。」[光案:「若去了它的花紋便猶如犬羊之皮了」,三民版原作「(若去了它的花紋)便猶如犬羊之皮了」,「若去了它的花紋」七字加小括號。]
[p430-431]
287.(九)12-9
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ㄏㄜˊ)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盍徹乎:稅田十取一為徹。盍(ㄏㄜˊ),何不義。
二吾猶不足:[光案:「二吾猶不足」之無逗號,依正文,當改作「二,吾猶不足」之補上逗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哀公於田稅外復加賦,用作軍費,是一畝田已徵兩分(ㄈㄣˋ)稅。但哀公仍嫌不足。有若請其只收田稅,則更不足。
君孰與不足:民富,君不獨貧。民貧,君不獨富。人必相人偶,故己欲立立人,己欲達達人。有若之言,亦仁言也。「孰與」之問,[光案:「『孰與』之問」,東大版原作「孰與之問」,「孰與」二字無引號。]甚有深意。孔子曰:「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
《左傳》哀公十二年春用田賦,謂按畝分攤軍費。是年及下年皆有蟲災,又連年用兵於邾(ㄓㄨ),又有齊警,故說「年饑而用不足」。[光案:「故說『年饑而用不足』」,東大版原作「故說年饑而用不足」,「年饑而用不足」六字無引號。]有若教以只稅田,不加賦,乃針對年饑言。哀公就國用不足言,故有若又稱「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光案:「故有若又稱『百姓足,君孰與不足』。」之有一逗號,及「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八字有引號,東大版原作「故有若又稱百姓足君孰與不足。」之無逗號及引號。]
【白話試譯】
魯哀公問有若道:「年歲荒歉,國用不足,有何辦法呀?」有若對道:「何不只收十分之一的田租呢?」哀公說:「我在田租外加收了田賦,[光案:「我在田租外加收了田賦,」,三民版原作「我(在田租外加收了田賦,)」,「在田租外加收了田賦,」九字加小括號。]共已收了兩份,尚感不足,怎可只收一份田租呢?」有若對道:「只要百姓都足了,君和誰不足呀?若使百姓都不足,君又和誰去足呀!」
[p431-433]
288.(一0)12-10
子張問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ㄒㄧˇ)義,崇德也。愛之欲其生,惡(ㄨˋ)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惑也。」「誠不以富,亦祗(ㄓ)[光案:「祗」,東大版原作「祇」,右下方少一橫,不宜。據《中文大辭典》引〈徐灝˙說文解字注箋〉曰:「語辭之適、皆借祗敬字為之、傳寫或省去一點、唐人作衹(ㄓ)從衣、或作秖(ㄓ)從禾、皆不可為典要。」故知當遵聯經版。]以異。」
崇德:行道而有得於心為德。崇德者,以德為崇,略猶《中庸》言「尊德性」。[光案:「略猶中庸言『尊德性』」,東大版原作「略猶中庸言尊德性」,「尊德性」三字無引號。]
辨惑:惑,心有所昏昧(ㄇㄟˋ)不明。辨惑者,辨去其不明,略猶《中庸》言「道問學」。[光案:「略猶中庸言『道問學』」,東大版原作「略猶中庸言道問學」,「道問學」三字無引號。]子張問:[光案:「子張問:」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子張問」之無一冒號。]「如何而始可謂是崇德辨惑?」此兩語當是古言,而子張引以為問。
主忠信:忠信存於我心,若不以忠信為主,而徒爭在外之事業功名,則離德已遠,不能謂之崇德。
徙義:聞義,徙(ㄒㄧˇ)己意以從之,猶云遷善。主忠信則本立,徙義則日新,此為崇德之方。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此猶云「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墮(ㄉㄨㄛˋ)諸淵」,皆譬況之辭。兩句當一氣讀。下文「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光案:「下文『既欲其生,又欲其死』」之有一逗號,且「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八字加引號,東大版原作「下文既欲其生又欲其死」之無逗號無引號。就其下錢子「文氣更迫促」言,此逗號宜刪不宜添,以增迫促感。若然,此逗號之有無,當遵東大版。]即是複舉此兩語,而文氣更迫促。好惡(ㄏㄠˋ ㄨˋ)無常,先後反覆,雜投於一人之身,斯其昏惑甚矣。人之惑,主要從其心之好惡(ㄏㄠˋ ㄨˋ)來。故求辨惑,尤貴於己心之好惡(ㄏㄠˋ ㄨˋ)辨之。或說:愛之欲其生,[光案:「或說:愛之欲其生」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或說愛之欲其生」之無一冒號。]惡(ㄨˋ)之欲其死,乃兩事分列,即此已是惑。下兩語「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光案:「下兩語『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東大版原作「下兩語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八字無引號。]則是惑之甚。今按文氣,當從上說。
誠不以富,亦祗以異:[光案:「祗」,東大版原作「祇」,右下少一橫,誤。當遵聯經版。]《詩‧小雅》〈我行其野〉之辭。[光案:「之辭」的「辭」,東大版原作「之詞」的「詞」。二字既互通,本當遵較原始之三民版及東大版,但錢子注文確多用「辭」字少用「詞」字,為求嚴整一律,當遵聯經版。]當是錯簡,應在第十六篇「齊景公有馬千駟」章,[光案:「應在第十六篇『齊景公有馬千駟』章」,東大版原作「應在第十六篇齊景公有馬千駟章」,「齊景公有馬千駟」七字無引號。]因下章亦有齊景公字而誤。
【白話試譯】
子張問道:「如何可算得崇德辨惑呀!」先生說:「存心主於忠信,又能聞到義的即遷而從之,這可算是崇德了。喜愛一人,便想要他生,厭惡(ㄨˋ)了他,又想要他死。既要他生,又要他死,這可算是惑了。」
[p433-434]
289.(一一)12-11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ㄙㄨˋ),吾得而食諸?」
齊景公:名杵臼(ㄔㄨˇ ㄐㄧㄡˋ)。魯昭公末年,孔子適齊,時齊大(ㄉㄞˋ)夫陳氏專政,而景公多內嬖(ㄅㄧˋ),不立太子,故孔子答其問如此。
得而食諸:諸,疑問辭。猶言:得而食之乎?[光案:「猶言:得而食之乎」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猶言得而食之乎」之無一冒號。]
【白話試譯】
齊景公問為政之道於孔子。孔子對道:「君要盡君道,臣要盡臣道,父要盡父道,子要盡子道。」景公說:「好極了。若是君不盡君道,臣不盡臣道,父不盡父道,子不盡子道,縱有積穀,我那喫(ㄔ)得呀!」
[p435]
290.(一二)12-12
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與(ㄩˊ)!」子路無宿(ㄙㄨˋ)諾。
片言可以折獄:片言猶云單辭,即片面之辭。折,斷也。斷獄必兼聽兩造,不應單憑片辭。
其由也與:此有兩解。一說:子路明決,可以僅聽片面話斷獄。一說:子路忠信,決無誣妄,即聽其一面之辭,亦可憑以斷獄。今從後說。
子路無宿諾:宿諾亦有兩解。一說:宿,猶言猶豫。子路守信篤,恐臨時有故,故不事前預諾。一說:子路急於踐言,有諾不留。宿,即留義。今從後說。惟其平日不輕然諾,語出必信,積久人皆信服,故可聽其一語即以折獄。《論語》編者因孔子言而附記及此。
【白話試譯】
先生說:「憑着片面之辭而便可斷獄的,怕只有子路的話吧!」子路答應了人,沒有久留着不踐諾的。
[p436-437]
291.(一三)12-13
子曰:「聽訟(ㄙㄨㄥˋ),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ㄙㄨㄥˋ)乎!」
聽訟:聽其訟辭以判曲直。
吾猶人也:言我與人無異。
必也使無訟:由於德教化之在前,故可使民無訟。
【白話試譯】
先生說:「若論聽訟,我也和人差不多呀!必然要能使人不興訟纔好吧!」
[p437]
292.(一四)12-14
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
居之無倦:居之,一說居位,一說居心。居位不倦,其居心不倦可知。
行之以忠:行之,一謂行之於民,一謂行事。為政者所行事,亦必行之於民可知。
【白話試譯】
子張問為政之道。先生說:「居職位上,心無厭倦。推行一切政事,皆出之以忠心。」
[p437-438]
293.(一五)12-15
子曰:「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ㄈㄨˊ ㄆㄢˋ)矣夫(ㄈㄨˊ)。」
本章已見〈雍也篇〉,此重出。
[p438-439]
294.(一六)12-16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ㄜˋ)。小人反是。」
成者,誘掖(ㄧˋ)獎勸以助成之。君子小人,存心有厚薄之殊,所好(ㄏㄠˋ)又有善惡(ㄜˋ)之異,故不同。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助成別人的美處,不助成別人的惡(ㄜˋ)處,小人恰恰和此相反。」
[p439]
295.(一七)12-17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
政者正也:[光案:「政者正也」之無逗號,據正文,當作「政者,正也」之補上逗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正,猶言正道。政治乃羣眾事,必以正道,不當偏邪。
子帥以正:帥,同率,領導義。
孰敢不正:可見在下有不正,其責任在在上者。
【白話試譯】
季康子以為政之道問孔子。孔子對道:「政只是正的意義。你若把正道來率先領導,在下的又誰敢不正呀?」
[p439-440]
296.(一八)12-18
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ㄍㄡˇ)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
不欲:欲,指貪欲。在上者貪欲,自求多財,下民化之,共相競取。其有不聊生者,乃挺而為盜。責任仍屬在上者。
雖賞之不竊:若在上者不貪欲,務正道,民生各得其所,縱使賞之行竊,亦將不從。民之化於上,乃從其所好(ㄏㄠˋ),不從其所令。並各有知恥自好(ㄏㄠˋ)之心,故可與為善。盜與竊亦不同。賞其行竊且不從,何論於為盜![光案:「何論於為盜!」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何論於為盜。」之句號。]
【白話試譯】
季康子患慮魯國多盜,求問於孔子。孔子對道:「只要你自不貪欲,縱使懸令賞民行竊,他們也不會聽你的。」
[p440-441]
297.(一九)12-19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ㄧㄢˇ)。」
以就有道:就,成就義。康子意欲以鋤惡(ㄔㄨˊ ㄜˋ)成就善道。
子為政,焉用殺:在上為政,民所視效,故為政便不須殺。此句重在「為政」字,不重在「子」字。[光案:「此句重在『為政』字,不重在『子』字」,東大版原作「此句重在為政字,不重在子字」,「為政」與「子」二處無引號。]
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光案:「風;」之分號,東大版原作「風。」之句號。]此處君子小人指位言。德,猶今言品質。謂在上者之品質如風,在下者之品質如草。然此兩語仍可作通義說之。凡其人之品德可以感化人者必君子。其人之品德隨人轉移不能自立者必小人。是則教育與政治同理。世風敗壞,其責任亦在君子,不在小人。
草,上之風,必偃:上,或作尚,加義。偃(ㄧㄢˇ),仆(ㄆㄨ)義。風加草上,草必為之仆(ㄆㄨ)倒。
以上三章,孔子言政治責任在上不在下。下有缺失,當由在上者負其責。陳義光明正大。[光案:「陳義光明正大。」之句號,東大版原作「陳義光明正大,」之逗號。]若此義大昌於後,居上位者皆知之,則無不治之天下矣。
【白話試譯】
季康子請問為政之道於孔子,說:「如能殺無道的來成全有道的,如何呀?」孔子對道:「你是一個主政人,那裏還要用殺人的手段呢?你心欲善,民眾就羣向於善了。在上的人好像風,在下的人好像草,風加在草上,草必然會隨風倒的呀。」
[p441-443]
298.(二0)12-20
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對曰:「在邦必聞(ㄨㄣˋ),[光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王財貴之《學庸論語》,俱讀作「ㄨㄣˊ」。依錢子之解作「名譽著聞」義觀之,當據《中文大辭典》讀作「ㄨㄣˋ」。又依錢子之白話試譯作「名聞」,據教育部《國語辭典》,當「聲名」解,亦讀作「ㄨㄣˋ」。又後世「聞達」一辭,亦本此章,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被稱揚薦拔」解,亦讀作「ㄨㄣˋ」。]在家必聞(ㄨㄣˋ)。」子曰:「是聞(ㄨㄣˋ)也,非達也。夫達也者,質直而好(ㄏㄠˋ)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ㄨㄣˋ)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ㄨㄣˋ),在家必聞(ㄨㄣˋ)。」
達:顯達義,亦通達義。內有諸己而求達於外。
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務外,孔子知而反詰(ㄐㄧㄝˊ)之,將以去其病而導之正。
是聞也,非達也:聞(ㄨㄣˋ),名譽著聞(ㄓㄨˋ ㄨㄣˋ)。內無求必達之於外者,僅於外竊取名聞(ㄨㄣˋ)而已。此乃虛實誠偽(ㄨㄟˋ)之辨,學者不可不審。
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質直,內主忠信,不事矯飾。察言觀色,察人之言,觀人之色。慮以下人,卑以自牧也。一說:慮,用心委曲。一說:慮,猶每也。慮以下人,猶言每以下人。複言曰無慮,單言曰慮,其義一。不矯飾,不茍阿,在己者求有以達於外,而柔順謙卑,故人亦樂見其有達。或說:察言觀色以下人,疑若伺顏色承意旨以求媚者。然察言觀色,當與質直好(ㄏㄠˋ)義內外相成。既內守以義,又能心存謙退,故能「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光案:「故能『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東大版原作「故能謙撙而光,卑而不可踰,」,其中「尊」原作「撙」(ㄗㄨㄣˇ),且「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九字原無引號。其中「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出自《易經》〈謙卦˙彖傳〉,作「尊」不作「撙」。故知三民版、東大版俱誤,當遵聯經版。]此聖人處世之道,即仁道。鄉愿(ㄩㄢˋ)襲其似以亂中行,而後儒或僅憑剛直而尚氣,則亦非所謂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之道。[光案:「則亦非所謂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之道」,依聯經版引言好加引號之例,似宜改作「則亦非所謂『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之道」,「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九字加引號。蓋「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乃出自周敦頤《太極圖說》也。]
色取仁而行違:色取,在面上裝點。[光案:「在面上裝點。」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在面上裝點,」之逗號。]既無質直之姿,又無好(ㄏㄠˋ)義之心,無之己而僅求之外,斯無行而不違乎仁矣。
居之不疑:專務偽(ㄨㄟˋ)飾外求,而又自以為是,安於虛偽(ㄨㄟˋ),更不自疑。
在邦必聞,在家必聞:此等人專意務外,欺世盜名,其心自以為是,無所愧怍(ㄗㄨㄛˋ),人亦信之,故在邦必聞(ㄨㄣˋ),在家必聞(ㄨㄣˋ)。然虛譽雖隆,而實德則病,誤己害世,有終其生為聞(ㄨㄣˋ)人而己不知羞、人不知非者,[光案:「有終其生為聞人而己不知羞、人不知非者」之頓號,東大版作「有終其生為聞人而己不知羞,人不知非者」之逗號。]其為不仁益甚矣。此處「家」字,[光案:「此處『家』字」,東大版原作「此處家字」,「家」字無引號。]如三家之家,非指私人家庭言。
今按:《論語》又兼言立達。必先立,乃能有達。即遭亂世,如「殷有三仁」,[光案:「如『殷有三仁』」,東大版原作「如殷有三仁」,「殷有三仁」四字無引號。]是亦達矣。又曰「殺身成仁」,成仁亦達也。此與道之窮達微有辨,學者其細闡之。[光案:蓋就一個人言,有其完成,「死而後已」是完成,故有「一個人的完成」之可言,如孔子、顏子之「德行」是其常,「殷有三仁」、「殺身成仁」是其變,皆為「一個人的完成」,是為一個人之「達」。就天下言,有升沉進退之波段起伏,且永無已時,即處堯、舜之世,「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可說無「完成」之日,卻亦無礙堯、舜之有其「一個人的完成」也。故「天下」之「道」之窮達,與「個人」之「德」之立達,有所不同也。]
【白話試譯】
子張問:「一個士如何纔算是達了?」先生說:「你說的達,是怎樣的呀?」子張對道:「一個達的人,在國內,必然有名聞。在卿大(ㄉㄞˋ)夫家中,也必然有名聞。」先生說:「那是名聞,不是顯達呀!一個顯達的人,他必然天性質直,心志好(ㄏㄠˋ)義,又能察人言語,觀人容色,存心謙退,[光案:「觀人容色,存心謙退,」,三民版原作「觀人容色,(存心謙退),」,「存心謙退」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觀人容色(,存心謙退),」,即將「觀人容色,」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總好(ㄏㄠˋ)把自己處在人下面。這樣的人,自然在國內,在大家中,到處能有所顯達了。[光案:「到處能有所顯達了」,三民版原作「(到處能有所顯達)了」,「到處能有所顯達」七字加小括號。據正文「在邦必達,在家必達」,此處試譯,應為「自然在國內,在大家中,到處能有所顯達了。」,「到處能有所顯達」七字應屬必要之譯文。若無此「到處能有所顯達」七字,乃成「自然在國內,在大家中,了。」顯然不通。且未譯出「達」字。故疑三民版此處之小括號乃誤衍,當刪除。]那有名聞(ㄨㄣˋ)的人,只在外面容色上裝取仁貌,但他的行為是違背了。他卻亦像心安理得般,從來不懂懷疑到他自己,這樣的人,能在國內有名聞(ㄨㄣˋ),在一大家中也有名聞(ㄨㄣˋ)了。」
[p443-445]
299.(二一)12-21
樊(ㄈㄢˊ)遲從遊於舞雩(ㄩˊ)之下,曰:「敢問崇德、修慝(ㄊㄜˋ)、辨惑。」[光案:「敢問崇德、修慝、辨惑」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敢問崇德修慝辨惑」之無二頓號。]子曰:「善哉問!先事後得,非崇德與(ㄩˊ)?攻其惡(ㄜˋ),無攻人之惡(ㄜˋ),非修慝(ㄊㄜˋ)與(ㄩˊ)?一朝(ㄓㄠ)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ㄩˊ)?」
從遊於舞雩之下:舞雩(ㄩˊ)之處,有壇墠(ㄕㄢˋ)樹木,故可遊。於問答前著(ㄓㄨㄛˊ)此一語,此於《論語》為變例。或說:《春秋》魯昭公遜齊之年,書:「上辛大雩(ㄩˊ),季辛又雩(ㄩˊ)。」[光案:「書:『上辛大雩,季辛又雩。』」之有一冒號,且「上辛大雩,季辛又雩」八字有引號,且句末為句號,東大版原作「書上辛大雩,季辛又雩,」之無冒號無引號無句號。]《傳》曰:「又雩者,非雩也,聚眾以逐季氏也。」昭公欲逐季氏,終為季氏所逐,樊遲欲追究其所以敗,遂於從遊舞雩而發問,而言之又婉而隱,故孔子善之。今按:孔子晚年返魯,哀公亦欲逐季氏。推樊遲之年,其問當在哀公時,不在昭公時,則寓意益深矣。然如此說之,終嫌無切(ㄑㄧㄝˋ)證。或又曰:樊遲錄夫子之教而書其地,示謹也。編者從而不削耳。
先事後得:[光案:依原文出現之序,此「先事後得」與下「修慝」二條註解之序,應先後互換。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即先難後獲義。人能先務所當為,而不計其後功,則德日積於不自知。
脩慝:慝(ㄊㄜˋ),惡(ㄜˋ)之匿(ㄋㄧˋ)於心。修,治而去之。專攻己惡,則己惡無所匿(ㄋㄧˋ)。
【白話試譯】
樊遲從遊在舞雩臺之下,說:「敢問怎樣崇德、修慝(ㄊㄜˋ)、辨惑呀?」[光案:「敢問怎樣崇德、修慝、辨惑呀」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敢問怎樣崇德修慝辨惑呀」之無二頓號。]先生說:「你問得好。先做事,後計得,不就是崇德嗎?專攻擊自己的過失,莫去攻擊別人的過失,不就是修慝(ㄊㄜˋ)嗎?耐不住一朝(ㄓㄠ)的氣忿(ㄈㄣˋ),忘了自己的生命安危,乃至忘了父母家屬,這還不是惑嗎?」
[p445-447]
300.(二二)12-22
樊(ㄈㄢ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ㄓˋ)。子曰:「知人。」樊(ㄈㄢ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ㄒㄧㄤˋ)也,吾見(ㄒㄧㄢˋ)於夫子而問知(ㄓˋ),[光案:據《中文大辭典》:「見」之讀音有二,尋常之看見、聽見,讀作ㄐㄧㄢˋ。謁見、請見、接見,讀作ㄒㄧㄢˋ。]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光案:「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之逗號在引號外,東大版原作「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之逗號在引號內。]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眾,舉臯陶(ㄍㄠ ㄧㄠˊ),[光案:「臯陶」,據《中文大辭典》:1.「臯」,「皋(ㄍㄠ)之俗字。」2.「皋陶」,「人名。虞舜時為獄官之長。又作咎陶(ㄍㄠ ㄧㄠˊ)、咎繇(ㄍㄠ ㄧㄠˊ)、咎(ㄍㄠ ㄧㄠˊ)。《釋文》:皋,音高,本又作咎(ㄍㄠ);陶(ㄧㄠˊ),音遙,本又作繇(ㄧㄠˊ)。」3.「陶(ㄧㄠˊ)」,「㈠和樂也。《集韻》:陶,陶陶(ㄧㄠˊ ㄧㄠˊ),和樂也。㈡人名。與繇通。《廣韻》:陶,皋陶,舜臣。」光又案:若然,則「臯」字當作「皋」,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ㄧ ㄧㄣˇ),不仁者遠矣。」
樊遲未達:未達,猶言未明。本文未言樊遲所未達者何在。一說:樊遲蓋疑愛人務求其周,知人必有所擇,兩者似有相悖(ㄅㄟˋ)。一說:已曉愛人之言,而未曉知人之方。蓋樊遲之疑,亦疑於人之不可周知。按:下文孔子、子夏所言,[光案:「按:下文孔子、子夏所言」之有一冒號及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按下文孔子子夏所言」之無一冒號無一頓號。]皆未為仁知(ㄓˋ)合一之說作闡發;[光案:「作闡發;」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作闡發,」之逗號。]樊遲之問子夏,亦曰「鄉(ㄒㄧㄤˋ)也吾見(ㄒㄧㄢˋ)於夫子而問知(ㄓˋ)」,專偏知人言。當從第二說。
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解見〈為政篇〉「哀公問」章,[光案:「解見為政篇『哀公問』章」,東大版原作「解見為政篇哀公問章」,「哀公問」三字無引號。]此蓋以積材為喻(ㄩˋ)。舉直材壓乎枉材之上,枉材亦自直。或說:知人枉直是知(ㄓˋ),使枉者亦直,則正以全其仁。此從第一說為闡發。或說:知人之首務,惟在辨枉直。其人而直,則非可正之以是,惡(ㄜˋ)可導之於善。其人而枉,則飾惡(ㄜˋ)為善,矯非為是,終不可救藥。此從第二說為闡發。然知人不專在辨枉直,如臯陶、伊尹,[光案:「如臯陶、伊尹」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如臯陶伊尹」之無一頓號。]豈一直字可盡?故知解作喻(ㄩˋ)辭為是。
鄉也:鄉(ㄒㄧㄤˋ)字又作嚮(ㄒㄧㄤˋ),猶言前時。
何謂也:樊遲仍有未明,故再問於子夏。蓋孔子所謂「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光案:「蓋孔子所謂『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句末之逗號在引號外,東大版原作「蓋孔子所謂『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句末之逗號在引號內。]樊遲仍有所未達。
富哉言乎:此謂孔子之言涵義甚富,下乃舉史以證。
不仁者遠矣:一說:不仁者遠去,言皆化而為仁,即所謂「能使枉者直」。[光案:「即所謂『能使枉者直』。」有引號有句號,東大版原作「即所謂能使枉者直,」,句號原為逗號,且「能使枉者直」五字無引號。]是孔子仍兼仁知(ㄓˋ)言之。此承第一說。或曰:遠謂罷去其官職。或又曰:子夏知孔子之意,必如堯、舜、禹、湯之為君,乃能盡用人之道,故言前史選舉之事,此即《春秋》譏世卿之義。舜舉臯陶(ㄍㄠ ㄧㄠˊ),湯舉伊尹(ㄧ ㄧㄣˇ),皆不以世而以賢。樊遲生春秋之世,不知有選舉之法,故子夏以此告之。
今按:漢儒傳(ㄓㄨㄢˋ)《公羊》,[光案:「傳」,有二音,ㄔㄨㄢˊ與ㄓㄨㄢˋ。此處乃主《公羊傳(ㄓㄨㄢˋ)》所傳(ㄓㄨㄢˋ)孔子《春秋》經之微言大義,故讀作ㄓㄨㄢˋ。「傳(ㄓㄨㄢˋ)」,據《中文大辭典》: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訓詁(ㄍㄨˇ),第就經文所言者而詮釋之;傳(ㄓㄨㄢˋ)則並經文所未言者而引伸之。此訓詁(ㄍㄨˇ)與傳(ㄓㄨㄢˋ)之別也。]有所謂「微言大義」,[光案:「有所謂『微言大義』」,東大版原作「有所謂微言大義」,「微言大義」四字無引號。]其間亦可以《論語》為徵者,如本章是。知漢儒之說,非盡無承。宋儒專以義理闡《論語》,於孔子之身世,注意或所不逮(ㄉㄞˋ),亦非知人論世之道。子夏「富哉言乎」之歎,正有大義微言存焉。遲之所未達或在此。讀者其細闡之。
【白話試譯】
樊遲問:「如何是仁?」先生說:「愛人。」又問:「如何是知(ㄓˋ)?」先生說:「知人。」樊遲聽了不明白。先生說:「舉用正直的人,加在那些枉曲之人上面,也能使枉曲的正直了。」樊遲退下,又去見子夏,說:「剛纔我去見(ㄒㄧㄢˋ)先生,請問如何是知(ㄓˋ),先生說:『舉用正直的人加在那些枉曲的人上面,能使枉曲的也正直。』這是怎樣的說法呀?」子夏說:「這話中涵義多豐富呀!舜有了天下,在眾人中選出一個臯陶(ㄍㄠ ㄧㄠˊ)來舉用他,那些不仁的人便都遠去了。湯有了天下,在眾人中選出一個伊尹來舉用他,那些不仁的人也都遠去了。」
[p447-450]
301.(二三)12-23
子貢問友。子曰:「忠告(ㄍㄨˋ)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ㄨˊ)自辱焉。」
忠告而善道之:友有非,不可不告,然必出於對友之忠忱,又須能善為勸導。
不可則止:如此而猶不可,不見從,則且止不再言。
毋自辱焉:若言不止,將自取辱。然亦非即此而絕。
本章必是子貢之問有專指,而記者略之,否則孔子當不專以此為說。《論語》如此例甚多,讀者當細會。
【白話試譯】
子貢問交友之道。先生說:「朋友有不是處,該盡忠直告,[光案:「朋友有不是處,該盡忠直告」,三民版原作「(朋友有不是處),該盡忠直告」,「朋友有不是處」六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朋友有不是處,)該盡忠直告」,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又須善為勸說,若不聽從,則該暫時停止不言,[光案:「則該暫時停止不言」,三民版原作「則該(暫時)停止不言」,「暫時」二字加小括號。]莫要為此自受恥辱。」
[p450-451]
302.(二四)12-24
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以文會友:文者,禮樂(ㄩㄝˋ)文章。君子以講習文章會友。
以友輔仁:既為友,則可進而切磋琢磨以共進於道。不言輔德而言輔仁,仁者人道,不止於自進己德而已。
本章上句即言與共學,下句言與共適道、與立、與權。[光案:「下句言與共適道、與立、與權」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下句言與共適道與立與權」之無二頓號。]
【白話試譯】
曾子說:「君子因於禮樂(ㄩㄝˋ)文章之講習來會合朋友。因於朋友會合來互相輔助,共進於仁道。」
[p451]
子路篇第十三
303.(一)13-1
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光案:「先之,勞之」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先之勞之」之無一逗號。錢子於注文中曰:「此四字當作一句讀。」故不宜加逗號,聯經版誤,當遵三民版、東大版。]請益。曰:「無倦。」
先之勞之:之,指其民。民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淫,淫則忘善,忘善則惡(ㄜˋ)心生。故為政者貴能勞其民。先之者,尤貴能以身先其民而勞,故民勞而不怨。此四字當作一句讀。
請益:子路嫌孔子語少,故請益。
無倦:孔子謂只行上語無倦即可。
【白話試譯】
子路請問為政之道。先生說:「以身先之,以勞使民。」子路請再加一些指導,先生說:「照上語行之無倦即可了。」
[p453-454]
304.(二)13-2
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ㄕㄜˋ)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子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ㄕㄜˇ)諸?」
先有司:先任有司者治其事。一說:以擇有司為先。然擇有司,擇字不可省;[光案:「不可省;」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不可省,」之逗號。據注文,當遵聯經版為宜。]任有司,則凡有司必有所任,不煩特多一任字。
赦小過:任有司則責有歸,然小過當赦(ㄕㄜˋ),則為治不苛。
舉賢才:既當先有司,故必舉賢者任之。
爾所不知,人其舍諸:人將各舉所知,以賢引賢,則賢才自彙(ㄏㄨㄟˋ)進。
【白話試譯】
仲弓做了季氏宰,請問為政之道。先生說:「諸事先責成下面的有司。他們有小過失,當寬赦(ㄕㄜˋ)。多舉賢才來分任各職事。」[光案:「多舉賢才來分任各職事」,三民版原作「多舉賢才(來分任各職事)」,「來分任各職事」六字加小括號。]仲弓說:「於何知得賢才而舉之呢?」先生說:「只要舉爾所知,爾所不知的,難道別人會捨他不舉嗎?」[光案:「難道別人會捨他不舉嗎」,三民版原作「難道別人會捨他(不舉)嗎」,「不舉」二字加小括號。]
[p454-455]
305.(三)13-3
子路曰:「衞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ㄩ)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ㄑㄩㄝ)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ㄩㄝˋ)不興,禮樂(ㄩㄝˋ)不興則刑罰不中(ㄓㄨㄥˋ)。刑罰不中(ㄓㄨㄥˋ)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衞君:出公 輒(ㄓㄜˊ)。[光案:「出公輒。」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出公輒,」之逗號。]父蒯聵(ㄎㄨㄞˇ ㄎㄨㄟˋ)亡在外,[光案:「蒯聵」之「聵」从「耳」部,東大版原作「蒯瞶」之「瞶」从「目」部。據《中文大辭典》,當作「蒯聵」从「耳」部,故知三民版、東大版俱誤,當遵聯經版。]衞人立輒而拒之。[光案:「衞人立輒而拒之」之「輒」,東大版原作「衞人立輙而拒之」之「輙」。據《中文大辭典》「衞出公」條,當作「輒」。故知三民版、東大版俱誤,當遵聯經版。]
必也正名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必先正其名。
子之迂也:迂(ㄩ),謂迂遠不切(ㄑㄧㄝˋ)事情。子路就當時情實,殆謂孔子以魯人出亡在衞,無可為(ㄨㄟˋ)衞之君臣父子間正此名。時人必有以孔子為迂者,子路初不信,今聞孔子言,乃謂誠有如時人之所譏。
野哉由也:野謂粗鄙,責其於所不知不能闕(ㄑㄩㄝ)疑,而率爾妄申己見。[光案:「責其於所不知不能闕疑,而率爾妄申己見」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責其於所不知不能闕疑而率爾妄申己見」之無一逗號。]
言不順:以子拒父,其言不順。言之尚不順,行之何能成事?事無可成,則禮樂不能興。無禮樂而妄施刑罰,刑罰亦必不能中(ㄓㄨㄥˋ)理而合道。斯民眾將無所措其手足,言不知其舉動之何所適宜。
名之必可言:所名必可得而言。既有父子之名,則不可言以子拒父。蒯聵父而名以仇,名不正則不可言。
言之必可行:所言必可得以行。若言拒父,何以號令於國人?[光案:「何以號令於國人?」之問號,東大版原作「何以號令於國人。」之句號。]
於其言無所茍:一名一言,皆不可茍,否則牽連一切皆茍,豈有茍道而可以治國者。
本章當與「夫子為衞君」一章合參。[光案:「本章當與『夫子為衞君』一章合參」,東大版原作「本章當與夫子為衞君一章合參」,「夫子為衞君」五字無引號。]孔子之答子路,亦就當前言其措置宜然耳。然使孔子果為政於衞,究將如何措置,後人紛加億測,不知詳審於事而轉昧於理者亦多矣,此皆子路「奚其正」之見識。[光案:「此皆子路『奚其正』之見識」,東大版原作「此皆子路奚其正之見識」,「奚其正」三字無引號。]讀者於此等處,惟當存其理而置其事可矣。
【白話試譯】
子路問道:「如衞君有意等待先生來主政,先生對衞事將何從下手呀?」先生說:「首先必該正名吧?」子路說:「先生真個迂(ㄩ)到這樣嗎!這名又何從正呀!」先生說:「真太粗野了,由呀!君子對於自己不知的事,該闕(ㄑㄩㄝ)去不談。若果名不正,便說來不順。說不順口的,做來便不成事。做不成事,便不能興禮樂。禮樂不興,單用刑罰,[光案:「禮樂不興,單用刑罰,」,三民版原作「禮樂不興,(單用刑罰),」,「單用刑罰」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禮樂不興(,單用刑罰),」,即將「禮樂不興,」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刑罰也必不能中(ㄓㄨㄥˋ)肯。刑罰不中(ㄓㄨㄥˋ)肯,民眾將會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呀![光案:「民眾將會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呀!」,三民版原作「民眾將會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呀!)」,「不知如何是好呀!」七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民眾將會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呀)!」,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並將驚歎號移置小括號外。]因此君子定下名,必然要說得出口,說來必然要做得成事。君子對任何一句話,總求沒有苟且就得了。」
[p455-457]
306.(四)13-4
樊(ㄈㄢˊ)遲請學稼(ㄐㄧㄚˋ)。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ㄆㄨˇ)。曰:「吾不如老圃(ㄆㄨˇ)。」樊(ㄈㄢ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ㄈㄢˊ)須也!上好(ㄏㄠˋ)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ㄏㄠˋ)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ㄏㄠˋ)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ㄈㄨˊ)如是,則四方之民襁(ㄑㄧㄤˇ)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ㄐㄧㄚˋ)?」
學稼:種五榖曰稼(ㄐㄧㄚˋ)。樊(ㄈㄢˊ)遲學稼,或欲如神農、后稷(ㄐㄧˋ)以稼穡(ㄐㄧㄚˋ ㄙㄜˋ)教民。或值年歉,有感而請。
學為圃:種菜蔬之地曰圃(ㄆㄨˇ)。為,治理義。孔子以不如老農之言拒樊遲,樊遲或疑學稼事重,嫌不勝(ㄕㄥ)任,故繼請學為圃。
不用情:情,情實也。用情者,猶言民皆以忠實對其上。
襁負其子而至:襁(ㄑㄧㄤˇ),負兒之衣,背(ㄅㄟ)負以行。四方之民皆來至其國,斯不待教民以稼,而民之從事於稼者將大增。古者井地授田,耕戶有去留之自由。
本章樊遲請學稼圃,亦言為政之事,非自欲為老農老圃以謀生。然時有古今,後世文治日隆,臨政者不復能以教稼自務。孔子非不重民食,然學稼學圃,終是小人在下者之事;[光案:「在下者之事;」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在下者之事,」之逗號。]君子在上臨民,於此有所不暇。戰國時,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孟子辭而闢之,亦孔子本章之意。然李悝(ㄎㄨㄟ)亦出儒門,而仕魏有盡地力之教。樊遲之問,可謂已開其先聲。
【白話試譯】
樊(ㄈㄢˊ)遲請學稼穡(ㄐㄧㄚˋ ㄙㄜˋ)之學。先生說:「我不如老農呀。」樊遲又請學治理園圃(ㄆㄨˇ)之學。先生說:「我不如老圃呀。」樊遲退出後,先生說:「真成一個在野小人了,樊遲呀!君子在上位,只要能好(ㄏㄠˋ)禮,民眾便莫敢不敬。只要能好(ㄏㄠˋ)義,民眾便莫敢不服。能好(ㄏㄠˋ)信,民眾便莫敢不用他們的真心和實情來對上。政治能做到這地步,四方民眾都會背(ㄅㄟ)負了他們的孩子來請入籍,那就耕戶日增,耕地日闢,何必自己學稼穡(ㄐㄧㄚˋ ㄙㄜˋ)之事呀!」[光案:「那就耕戶日增,耕地日闢,何必自己學稼穡之事呀」,三民版原作「(那就耕戶日增,耕地日闢,)何必自己學稼穡之事呀」,「那就耕戶日增,耕地日闢,」十字加小括號。]
[p457-459]
307.(五)13-5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詩三百:《詩》有三百五篇,言三百,舉成數。《詩》實西周一代之歷史。其言治閨門之道者在〈二南〉。言農事富民之道在〈豳(ㄅㄧㄣ)風〉。平天下,接諸侯,待羣臣之道在〈大、小雅〉。[光案:「待羣臣之道在大、小雅」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待羣臣之道在大小雅」之無一頓號。]〈頌〉乃政成治定後始作。而得失治亂之情,則〈變風〉、〈變雅〉悉之。[光案:「則變風、變雅悉之」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則變風變雅悉之」之無一頓號。]故求通上下之情,制禮作樂以治國而安民者,其大綱要旨備於《詩》。誦此三百首,便當達於為政。
專對:謂出使以己意應對,不隨時請示於本國之朝廷。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若學《詩》而仍不能言,則如不學也。
雖多:《詩》三百,已不少,今誦此而仍不達於為政,出使仍不能專對,則雖多學,亦無為。
孔門設教,主「博學於文」,[光案:「主『博學於文』」,東大版原作「主博學於文」,「博學於文」四字無引號。]然學貴能用。學於《詩》,便須得《詩》之用,此即「約之以禮」也。[光案:「此即『約之以禮』也」,東大版原作「此即約之以禮也」,「約之以禮」四字無引號。]若學之不能用,僅求多學,雖多亦仍無用,決非孔門教人博學之意。學者於此不可不辨。
【白話試譯】
先生說:「誦習了三百首詩,授他以政事,不能通達。派他出使四方,不能單獨作主應對。那雖多學些別的,亦有何用呀!」
[p459-461]
308.(六)13-6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令,教令。〈顏淵篇〉:「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光案:「孰敢不正?」之問號,東大版原作「孰敢不正。」之句號。]本篇下章又云:「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皆與本章同義。或說:此義蓋孔子屢言之,故門弟子亦不憚(ㄉㄢˋ)煩而屢記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他身正了,不待下令,那事也就行了。他身不正,就使下令,下面也不會聽從。」
[p461-162]
309.(七)13-7
子曰:「魯 衞之政,兄弟也。」
魯,周公之後,衞,康叔之後;[光案:「之後;」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之後,」之逗號。]本為兄弟之國,而其政亦相似。或說:兩國政俗猶賢於他國,所謂「魯一變至於道。」[光案:「所謂『魯一變至於道。』」,東大版原作「所謂魯一變至於道。」,「魯一變至於道。」六字無引號。疑聯經版當作「所謂『魯一變至於道』。」,即將句號移置引號外。]或說:兩國衰亂相似。恐當從後說。蓋此章乃孔子之歎辭。
【白話試譯】
先生說:「魯 衞兩國的政事,真像是兄弟呀!」
[p462]
310.(八)13-8
子謂衞公子荊(ㄐㄧㄥ)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ㄕㄠˇ)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衞公子荊:公子荊(ㄐㄧㄥ),衞大(ㄉㄞˋ)夫。因魯亦有公子荊,故此特加一衞字。
善居室:居室猶云治理家室。治家指人事,居室指財務器物之經營。
苟合矣:苟,將就苟且義。合,足義。家之百物必相配,故曰合。僅始有,尚未足,即曰此亦可以為足也。
少有:稍增義。
富有:繼續多增義。
僅少有,尚未備,即云此亦可以為備。富有,未必美,即曰此亦聊可謂美。可證其心平淡,而居室有方,故能不以欲速盡美累其心,亦不以富貴肆(ㄙˋ)志,故孔子稱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衞公子荊可稱得善於處理家業了。」當他財貨器用始有之時,便說:「將就凑[光案:「凑」之二點,東大版、三民版均作「湊」之三點,當從之。據《中文大辭典》:「湊,水會也。《說文》湊、水上人所會也、从水奏聲。」,又:「凑,湊之俗字。」故知以「湊」為宜。]合了。」到他稍多時,便說:「將就完備了。」到他更多時,便說:「將就算得是美了。」
[p463-464]
311.(九)13-9
子適衞,冉有僕。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僕:御車(ㄐㄩ)也。古禮,幼卑者為尊長御車(ㄐㄩ)。
庶矣哉:庶,眾也。言衞人口多。
【白話試譯】
先生到衞國,冉有為先生趕車(ㄔㄜ)。先生說:「衞國人口真多呀!」冉有說:「人口多了,再加些什麼呢?」先生說:「設法教他們富。」冉有說:「富了又如何呢?」先生說:「再加以教化。」
[p464-465]
312.(一0)13-10
子曰:「苟有用我者,朞(ㄐㄧ)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朞月:朞(ㄐㄧ)亦作期(ㄐㄧ),期(ㄐㄧ)月,一周年。
可也:可,僅可而有不足之意。
有成:孔子謂苟有能用我當政者,一年可樹立規模,三年可有成功,使此規模充實完成。
《史記》此章為衞靈公不能用而發。或云:本章孔子為門人釋疑。當時有佛肸(ㄒㄧˋ)及公山不狃(ㄋㄧㄡˇ)之召(ㄓㄠˋ),孔子皆欲往,而門人疑之,故孔子言此。
【白話試譯】
先生說:「苟有能用我之人,一周年的時間便好了。若經三年,定會有成功。」
[p465-466]
313.(一一)13-11
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ㄕㄥˋ)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光案:「勝」,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王財貴之《學庸論語》,俱讀作ㄕㄥ。教育部《國語辭典》讀作ㄕㄥˋ。依錢子「勝去殘暴」之註解,當讀作ㄕㄥˋ。]
勝殘去殺:[光案:依原文出現之序,此「勝殘去殺」與下「善人為邦百年」二條註解之序應先後互換。若然,則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勝殘,化殘暴之人使不為惡(ㄜˋ)。去殺,不用刑罰戰鬬。
善人為邦百年:有善人相繼為國,至於百年之久。
誠哉是言:上引乃古語,而孔子稱之。
周自平王東遷,諸侯力爭,民之困於殘暴刑殺者二百餘年。使有善人為國,求能勝去殘暴,使殺伐不復興,已非一人一世所能,必相繼歷百年而始可冀。此章蓋歎世之習於亂,而痛斯民之未易見治平之運。
本章當與上章合參。三年即可有成,何其為效之速?待之百年之久,而後可以勝殘去殺,又何其為期之遙?聖人言各有當(ㄉㄤˋ),學者試細參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古人說過:[光案:「古人說過:」,三民版原作「(古人說過),」,「古人說過」四字加小括號,且冒號原為逗號。]『有善人來主持國政,經歷一百年之久,纔可以化去殘暴,消滅殺伐。』這話真對呀!」
[p466-467]
314.(一二)13-12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
三十年為一世。王者起,一天下而治之,與「善人為邦」不同,[光案:「與『善人為邦』不同」,東大版原作「與善人為邦不同」,「善人為邦」四字無引號。]然求仁道之化行於天下,亦必以三十年為期。蓋舊被惡(ㄜˋ)化之民,經三十年一世而皆盡;[光案:「而皆盡;」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而皆盡,」之逗號。]新生者漸漬(ㄗˋ)仁道三十年,故其化易成。
【白話試譯】
先生說:「如有一位王者興起,也必三十年時間,纔能使仁道行於天下呀!」
[p467]
315.(一三)13-13
子曰:「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從政,猶為政。苟能正其身,則為政一切不難。
【白話試譯】
先生說:「苟能自己身正了,這於從事政治還有何難呀?若不能正其身,又怎能正人呢?」
[p468]
316.(一四)13-14
冉子退朝(ㄔㄠˊ),子曰:「何晏(ㄧㄢˋ)也(ㄧㄝˊ)?」對曰:「有政。」子曰:「其事也(ㄧㄝˊ)?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ㄩˋ)聞之。」
冉子退朝:冉有時為季氏宰,退朝,謂退於季氏之私朝。此稱冉子,或說乃其門人所記。然此章於冉有加貶斥,似非其門人記之。或本作冉有,當從之。
何晏也:也(ㄧㄝˊ),同邪(ㄧㄝˊ),問辭。晏(ㄧㄢˋ),晚義。古人之朝,天微明,辨色即入。冉有退朝晚,故孔子問之。冉有仕於季氏而猶在孔門,退朝稍晏,孔子問之,師弟子親如父子家人,固不獨於顏子一人為然。
有政:有國政討論,故退遲。
其事也:也(ㄧㄝˊ),亦同邪(ㄧㄝˊ),疑問辭。事指私事,謂季氏之家事。或說有所更改匡正為政,所行常事為事。今按:此處當從公私言,尤見嚴正。其時季氏專魯政,有不與同列議於公朝,而獨與其家臣議之私朝者。孔子如為不知,言此必季氏家事,若係國政,當公議之。我嘗為大(ㄉㄞˋ)夫,今雖不用,猶當預聞。其言嚴而婉,而所以教冉子者深矣。
雖不吾以:以,用義。
【白話試譯】
冉有在季氏的私朝退下,來見先生。[光案:「冉有在季氏的私朝退下,來見先生。」,三民版原作「冉有在季氏的私朝退下,(來見先生)。」,「來見先生」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冉有在季氏的私朝退下(,來見先生)。」,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先生說:「怎麼這樣晚呀!」冉有對道:「因有國政討論。」先生說:「怕是季氏的家事吧?[光案:「怕是季氏的家事吧?」之問號,東大版原作「怕是季氏的家事吧!」之驚歎號。]果有國政,此刻我雖不見用,也該預聞到。」
[p468-470]
317.(一五)13-15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ㄐㄧ)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ㄐㄧ)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ㄐㄧ)也。人之言曰:『予(ㄩˊ)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ㄩˊ)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ㄐㄧ)乎一言而喪(ㄙㄤˋ)邦乎?」
其幾也:三字連上讀。幾(ㄐㄧ),期望義。與下「不幾乎」,兩「幾」字義別。[光案:「兩『幾』字義別」,東大版原作「兩幾字義別」,「幾」字無引號。]
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光案:依原文出現之序,此「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與下「一言而喪邦」二條註解之序應先後互換。若然,則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言為君別無可樂,只有一事,即出一言而臣眾莫敢違,為可樂。
一言而喪邦:即「樂乎莫予(ㄩˊ)違」之一言也。
本章孔子專指在上者之居心言。後儒承之,以正心誠意為治國平天下之本,言雖近而指則遠,亦古今通義。
【白話試譯】
定公問道:「只一句話便可興國,有嗎?」孔子對道:「說話不能如此般的期望呀。有人說:『做君難,做臣不易。』若果知道做君之難,那就庶幾(ㄐㄧ)乎一句話可以興邦了。」定公又問:「一句話便可失國,有嗎?」孔子對道:「說話不能如此般期望呀。有人說:『我對做君不覺有何可樂處,只是說了話沒人敢違拗(ㄠˋ)。』儻(ㄊㄤˇ)是說的善,沒人違拗(ㄠˋ),不好嗎!若說的不善,沒人敢違拗(ㄠˋ),而你認此為可樂,[光案:「沒人敢違拗,而你認此為可樂,」,三民版原作「沒人敢違拗,(而你認此為可樂),」,「而你認此為可樂」七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沒人敢違拗(,而你認此為可樂),」,即將「沒人敢違拗,」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那就庶幾(ㄐㄧ)乎一句話可以失國了!」
[p470-471]
318.(一六)13-16
葉(ㄕㄜˋ)公問政。子曰:「近者說(ㄩㄝˋ),遠者來。」
說(ㄩㄝˋ),同悅。近者悅其政澤,故遠者聞風來至。
【白話試譯】
葉(ㄕㄜˋ)公問行政之道。先生說:「近的人歡悅,遠的人來附。」
[p471-472]
319.(一七)13-17
子夏為莒父(ㄐㄩˇ ㄈㄨˇ)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光案:「莒父(ㄈㄨˇ)」,據《中文大辭典》,引江永《春秋地理考實》:「案,莒系以父(ㄈㄨˇ),魯人語音,如梁父(ㄈㄨˇ)、亢父(ㄈㄨˇ)、剛父(ㄈㄨˇ)是也,今莒州地。」而教育部《國語辭典》:「梁父」,讀作ㄌㄧㄤˊ ㄈㄨˇ。故知此「莒父」宜讀作ㄐㄩˇ ㄈㄨˇ。]
莒父(ㄐㄩˇ ㄈㄨˇ),魯邑(ㄧˋ)名。無,通毋(ㄨˊ),戒止之辭。欲速則急遽(ㄐㄩˋ)失序,故反有不達。見當前之小利,則所就小而轉失其大處。
【白話試譯】
子夏當了莒父(ㄐㄩˇ ㄈㄨˇ)宰,問行政之道。先生說:「不要求速成,不要只見小利。求速成,則達不到目的。只見小利,則不能成大事。」
[p472-473]
320.(一八)13-18
葉(ㄕㄜˋ)公語(ㄩˋ)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ㄖㄤˊ)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ㄨㄟˋ)子隱,子為(ㄨㄟˋ)父隱,直在其中矣。」
直躬:或說其人名躬,因行直,人稱之曰直躬。一說其人姓名不傳,因其行直,故稱直躬。猶如一狂人行近孔子之輿(ㄩˊ),故稱狂接輿(ㄩˊ)。似後說為是。
其父攘羊而子證之:攘(ㄖㄤˊ),竊取義。子即直躬,其父盜人之羊,直躬證其父之行盜。
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隱,掩藏義。隱惡(ㄜˋ)而揚善,亦人道之直。何況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此乃人情,而理即寓焉,不求直而直在其中。
【白話試譯】
葉(ㄕㄜˋ)公告訴孔子說:「我們這裏有一個能行直道的人,他父親盜竊人羊,他出來證明了。」孔子說:「我們的直道和此相異。父親替兒子隱瞞(ㄇㄢˊ),兒子替父親隱瞞(ㄇㄢˊ),直道便在其中了。」
[p473-474]
321.(一九)13-19
樊(ㄈㄢˊ)遲問仁。子曰:「居處(ㄔㄨˇ)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ㄉㄧˊ),不可棄也。」
居處恭:居處,一人獨居。恭,不惰不放肆。
執事敬:執事猶言行事。敬,不懈不怠慢。
不可棄:謂不可棄去不行。
〈衞靈公篇〉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ㄇㄛˋ)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與此章語相類。或疑此章「問仁」乃「問行」字誤。[光案:「或疑此章『問仁』乃『問行』字誤」,東大版原作「或疑此章問仁乃問行字誤」,「問仁」與「問行」二處無引號。]然仁者人道,乃人與人相處之道。人道以恭敬忠信為主。夷狄(ㄉㄧˊ)亦人類,故雖至夷狄(ㄉㄧˊ),此道仍不可棄。則本章明言仁,不必改字。或曰:雖至夷狄之邦,能恭敬忠信,亦不為夷狄所棄。則轉言效應,與孔子平日教人意不類。且不為所棄,非不可棄。今仍從前解。
【白話試譯】
樊遲問仁道。先生說:「平常獨居當能恭,執行有事當能敬,待人要能忠。這幾項,就使去夷狄(ㄉㄧˊ)之邦,也不可棄去不行呀。」
[p474-475]
322.(二0)13-20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ㄒㄧㄥˊ)己有恥,使(ㄕˋ)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ㄊㄧˋ)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ㄒㄧㄥˋ)必果,[光案:「行」,據教育部《國語辭典》,當名詞用,作「行為舉止」解,讀作ㄒㄧㄥˋ。如「品行」、「操行」、「德行」、「獸行」俱讀作ㄒㄧㄥˋ。]硜硜(ㄎㄥ)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ㄧ)!斗筲(ㄕㄠ)之人,何足算也!」
行己有恥:心知有恥,則有所不為。此指其志有所不為,而其才足以有為者。「使(ㄕˋ)於四方,不辱君命」,[光案:「『使於四方,不辱君命』」之有逗號有引號,東大版原作「使於四方不辱君命」之無逗號,且「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八字無引號。]即其足以有為。孝弟之士,其本已立,而才或不足,故其次。
言必信,行必果:果,必行(ㄒㄧㄥˊ)之義。《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ㄒㄧㄥˋ)不必果,唯義所在。」
硜硜:小石堅確貌。不務求大義,而專自守於言行(ㄒㄧㄥˋ)之必信必果,此見其識量之小,而才亦無足稱,故稱之曰小人。然雖乏才識,亦尚有行(ㄒㄧㄥˋ),故得為孝弟之次。
今之從政者何如:子貢蓋自有所不滿,而以質於孔子。
噫:心不平歎聲。
斗筲之人,何足算也:斗容十升,筲(ㄕㄠ)容五升,《說文》作(ㄕㄠ)。斗筲(ㄕㄠ)之人,言其器小。一說:謂其僅知聚歛。算,數(ㄕㄨˇ)義。猶今云不足算數(ㄕㄨˋ)。《論語》言辭和婉,然多於至和中見至剛,於至婉中見至直,如此處即是。
【白話試譯】
子貢問道:「如何纔算士?」先生說:「他行為能知有恥,出使(ㄕˋ)四方,能不辱沒(ㄇㄛˋ)君命,可算是士了。」子貢說:「敢問次一等如何呢?」先生說:「宗族稱他孝,鄉黨稱他弟。」子貢又說:「敢問再次一等如何呢?」先生說:「出一言必信,不反悔。做一事必果決,不轉變。堅確地像塊石頭般,那是小人呀![光案:「出一言必信,不反悔。做一事必果決,不轉變。堅確地像塊石頭般,那是小人呀」,三民版原作「出一言必信,(不反悔)。做一事必果決,(不轉變)。堅確地(像塊石頭般),那是小人呀」,「不反悔」與「不轉變」與「像塊石頭般」三處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出一言必信(,不反悔)。做一事必果決(,不轉變)。堅確地(像塊石頭般),那是小人呀」,即將「出一言必信,」與「做一事必果決,」二句尾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但也可算是次一等的了。」子貢又問:「現在那些從政的人如何呢?」先生說:「呀!那些都只是一斗五升之人,何足算數(ㄕㄨˋ)呀!」
[p475-477]
323.(二一)13-21
子曰:「不得中行(ㄓㄨㄥ ㄒㄧㄥˊ)而與之,必也狂狷(ㄐㄩㄢˋ)乎!狂者進取,狷(ㄐㄩㄢˋ)者有所不為(ㄨㄟˊ)也。」
《孟子》〈盡心篇〉: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獧(ㄐㄩㄢˋ)乎!狂者進取,獧(ㄐㄩㄢˋ)者有所不為也。孔子豈不欲中道哉?[光案:「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之問號,東大版原作「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之逗號。]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狂者,其志嘐嘐(ㄒㄧㄠ)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ㄒㄧㄥˋ)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ㄒㄧㄝˋ)不潔之士而與之,是獧(ㄐㄩㄢˋ)也。又其次也。」今按:中行(ㄓㄨㄥ ㄒㄧㄥˊ),行得其中。孟子所謂中道,即中行。退能不為,進能行道,兼有二者之長。後人捨狂狷(ㄐㄩㄢˋ)而別求所謂中道,則誤矣。
又按:伊尹(ㄧ ㄧㄣˇ)聖之任,狂者也。伯夷聖之清,狷(ㄐㄩㄢˋ)者也。狂狷(ㄐㄩㄢˋ)皆得為聖人,惟不如孔子仕止久速之時中。時中,即時時不失於中行,即時而狂、時而狷,能不失於中道。故狂狷非過與不及,中行非在狂狷之間。《中庸》「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光案:「中庸『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之句末逗號在引號外,東大版原作「中庸『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之句末逗號在引號內。]不能移說此章之中行。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不得中道之士和他在一起,那只有狂狷(ㄐㄩㄢˋ)了。狂者能進取,狷(ㄐㄩㄢˋ)者能有所不為。」
[p477-479]
324.(二二)13-22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ㄨ)醫。』善夫(ㄈㄨˊ)!」「不恆其德,或承之羞。」[光案:「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ㄨ)醫。』善夫!」「不恆其德,或承之羞。」」,「『不恆其德,或承之羞。』」八字在子曰:「」之引號外,東大版原作「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ㄨ)醫。』善夫!『不恆其德,或承之羞。』」」,「『不恆其德,或承之羞。』」八字在子曰:「」之引號內。]子曰:「不占(ㄓㄢ)而已矣!」
南人:南方之人。
不可以作巫醫:古代巫(ㄨ)道與醫事相混。作,為義。此有兩說:一謂無恆之人,即巫醫賤業亦不可為。又一說:古人不以巫醫為賤業,《周禮》司巫、司醫,皆由士大(ㄉㄞˋ)夫為之。此乃謂無恆之人,亦不可作巫醫。就《論語》文義,仍以前說為當(ㄉㄤˋ)。惟南人之言,正是重巫醫,故謂無恆者不可付以此任。
善夫:此孔子稱述南人之言而善之。巫所以交鬼神,醫所以託死生,無恆之人何足任此![光案:「無恆之人何足任此!」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無恆之人何足任此。」之句號。]專一之業尚然,何論於廣大之道![光案:「何論於廣大之道!」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何論於廣大之道。」之句號。]故孔子特取此言。
不恆其德,或承之羞:此《易》〈恆卦〉九三爻(ㄧㄠˊ)辭。或,常義。承,續義。言人無恆德,常有羞辱承續其後。
子曰:不占而已矣:此處復加「子曰」字,[光案:「此處復加『子曰』字」,東大版原作「此處復加子曰字」,「子曰」二字無引號。]以別於前引之《易》文。孔子言:[光案:「孔子言:」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孔子言,」之逗號。]其人無恆德,亦惟有不為之占(ㄓㄢ)問吉凶;[光案:「占問吉凶;」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占問吉凶,」之逗號。]因即為之占,亦將無準。
本章孔子引南人言,見人之無恆,不可成業。又引《易》爻(ㄧㄠˊ)辭,言無恆之人亦無可為之助。
【白話試譯】
先生說:「南方人有句話說:『人若無恆,不可當巫醫。』這話真好呀!」《易卦》上也說:[光案:「易卦上也說:」,三民版原作「(易卦上也說):」,「易卦上也說」五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易卦上也說:)」,即將冒號亦置入小括號內。]「其德不恆的,常會有羞辱隨後。」[光案:「易卦上也說:『其德不恆的,常會有羞辱隨後。』」十七字置於前先生說:「」之引號外,東大版原將此十七字放於前先生說:「」之引號內。]先生說:「這也只有不替他占(ㄓㄢ)問就罷了。」
[p479-480]
325.(二三)13-23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和者無乖戾(ㄌㄧˋ)之心。同者有阿必(ㄜ ㄅㄧˋ)之意。君子尚義,故有不同。小人尚利,故不能和。或說:「和」如五味調和成食,[光案:「『和』如五味調和成食」,東大版原作「和如五味調和成食」,「和」字無引號。]五聲調和成樂(ㄩㄝˋ),聲味不同,而能相調和。「同」如以水濟水,[光案:「同如以水濟水」,東大版原作「『同』如以水濟水」,「同」字無引號。]以火濟火,所嗜好(ㄏㄠˋ)同,則必互爭。今按:後儒言大同,即太和。仁義即大同之道。若求同失和,則去大同遠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能相和,但不相同。小人只相同,但不相和。」
[p480-481]
326.(二四)13-24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ㄏㄠˋ)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ㄨˋ)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ㄏㄠˋ)之,其不善者惡(ㄨˋ)之。」
一鄉之人,若宜有公論,然亦各自為類以為好惡(ㄏㄠˋ ㄨˋ)。若一鄉同好(ㄏㄠˋ),恐是同流合污之人。一鄉同惡(ㄨˋ),或有乖世戾(ㄌㄧˋ)俗之嫌。惡(ㄜˋ)人不之惡(ㄨˋ),疑其茍容。善人不之好(ㄏㄠˋ),見其無可好(ㄏㄠˋ)之實。然則公論貴乎合道,不貴以多少數為衡量。
【白話試譯】
子貢問道:「一鄉之人都喜好(ㄏㄠˋ)他,如何呢?」先生說:「未可就說是好(ㄏㄠˇ)呀。」子貢又問:「一鄉之人都厭惡(ㄨˋ)他,如何呢?」先生說:「未可就不說是好(ㄏㄠˇ)呀![光案:「未可就不說是好呀」,東大版亦作此。三民版則作「未可就說是好呀」。義各可通。唯,三民版簡淨。東大版及聯經版多添一「不」字,稍曲折。似宜作「未可就說(他)是不好呀」,將「不」字後移,似更順。]不如鄉人中的善人喜好(ㄏㄠˋ)他,不善的人厭惡他。」
[p481-482]
327.(二五)13-25
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ㄩㄝˋ)也。說(ㄩㄝˋ)之不以道,不說(ㄩㄝˋ)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說(ㄩㄝˋ)也。說(ㄩㄝˋ)之雖不以道,說(ㄩㄝˋ)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
易事:易與共事。或說:易服侍。
難說:說(ㄩㄝˋ),同悅。猶云難討他歡喜。君子悅人之有道,故無道之人不易得君子之歡悅。
器之:君子貴重人才,因其材器所宜而使用之,故能恕人所不能。
求備焉:小人之心苛刻(ㄎㄜ ㄎㄜˋ),故求全責備,卒(ㄗㄨˊ)至無可用之人。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易於和他共事,但難於得他喜歡。你討他喜歡不合道,他還是不喜歡。待他使用你時,卻量(ㄌㄧㄤˋ)你的才具。小人易於討他喜歡,但難於和他共事。你只要討他喜歡,縱不合道,他仍會喜歡你。待他使用你時,卻求全責備,凡他想要你做的,你都得(ㄉㄟˇ)做。」[光案:「卻求全責備,凡他想要你做的,你都得做。」,三民版原作「卻求全責備,(凡他想要你做的,你都得做。)」,「凡他想要你做的,你都得做。」十一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卻求全責備(,凡他想要你做的,你都得做)。」,即將「卻求全責備,」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並將句號移置小括號外。]
[p482-483]
328.(二六)13-26
子曰:「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
泰,安舒義。驕,矜肆(ㄐㄧㄣ ㄙˋ)義。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故不驕。然心地坦然,故常舒泰。小人矜(ㄐㄧㄣ)己傲物,惟恐失尊,心恆戚戚,故驕而不泰。然亦有不驕而未能泰者,亦有泰而或失之驕者。求不驕易,求能泰難,此又不可不知。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舒泰,但不驕矜(ㄐㄧㄣ)。小人驕矜(ㄐㄧㄣ),但不舒泰。」
[p483-484]
329.(二七)13-27
子曰:「剛、毅、木、訥(ㄋㄚˋ)近仁。」
剛謂強志不屈撓(ㄋㄠˊ)。毅是果敢。木是質樸。訥(ㄋㄚˋ)是鈍於言。此四者,其天姿近仁。孔子又曰:「巧言令色鮮(ㄒㄧㄢˇ)矣仁。」剛毅者決不有令色,木訥(ㄋㄚˋ)者決不有巧言。兩章相發。
【白話試譯】
先生說:「剛強的,堅毅的,質樸的,訥(ㄋㄚˋ)言的,那四者都近仁。」
[p484-485]
330.(二八)13-28
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切切(ㄑㄧㄝˋ),偲偲(ㄙ),怡怡(ㄧˊ)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ㄑㄧㄝˋ)偲偲(ㄙ),兄弟怡怡(ㄧˊ)。」
切切(ㄑㄧㄝˋ),偲偲(ㄙ),相切(ㄑㄧㄝˋ)責之貌。怡怡(ㄧˊ),和順貌。或說:孔子語至「可謂士矣」止,下乃門人記者所加。朋友以義,兄弟尚恩,若混施之,則兄弟有賊(ㄗㄜˊ)恩之禍,朋友有善柔之損矣。然亦不當拘說。朋友非全不須怡怡,兄弟亦非全不須切切偲偲。
或說:溫良和厚之氣,此士之正。至於發強剛毅,亦隨事而見。子路行行(ㄏㄤˋ),斯切切(ㄑㄧㄝˋ)怡怡(ㄧˊ)之意少矣,故孔子以此箴(ㄓㄣ)之。
【白話試譯】
子路問道:「如何可算為士了?」先生說:「須有切磋(ㄑㄧㄝ ㄘㄨㄛ),又能和悅,這樣可算為士了。切磋以處(ㄔㄨˇ)朋友,和悅以處(ㄔㄨˇ)兄弟。」
[p485-486]
331.(二九)13-29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ㄖㄨㄥˊ)矣。」
古人約言數字,常舉奇(ㄐㄧ)數,如一三五七九是也。三載考績,七年已踰再考,此乃言其久。即,就義。戎(ㄖㄨㄥˊ),兵事。民知親其上,死其長(ㄓㄤˇ),故可用之使就戰陣。
【白話試譯】
先生說:「善人在位,教民七年之久,也可使他們上戰場了。」
[p486]
332.(三0)13-30
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
以,用義。必教民以禮義,習之於戰陣,所謂明恥教戰,始可用。否則必有破敗之禍,是猶棄其民。
此兩章見孔子論政不諱(ㄏㄨㄟˋ)言兵,惟須有善人教導始可。
【白話試譯】
先生說:「用不經教練的民眾去臨戰陣,只好說是拋棄了他們。」
[p486-487]
憲問篇第十四
333.(一)14-1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榖。邦無道,榖,[光案:「邦無道,榖」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邦無道榖」之無一逗號。]恥也。」
憲問:憲,原思之名。本章不書姓,直書名,故疑乃憲之自記。
邦有道,榖:榖,祿也。〈泰伯篇〉:[光案:「泰伯篇:」之冒號,東大版原作「泰伯篇,」之逗號。]「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下兩恥字。此條只下一恥字,當專指下句言。或說:邦有道,當有為。邦無道,可獨善。今皆但知食祿,是可恥。兩說均通,姑從前說。
【白話試譯】
原憲問什麼是可恥的?先生說:「國家有道,固當出仕食祿。國家無道,仍是出仕食祿,那是可恥呀。」
[p489-490]
334.(二)14-2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克、伐、怨、欲:克,好(ㄏㄠˋ)勝。伐,自誇。怨,怨恨。欲,貪欲。
不行:謂遏(ㄜˋ)制使不行於外。
可以為難矣:四者賊(ㄗㄜˊ)心,遏(ㄜˋ)抑不發,非能根絕,是猶賊(ㄗㄟˊ)藏在家,[光案:「賊」,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動詞讀作ㄗㄜˊ,作名詞及形容詞讀作ㄗㄟˊ。]雖不發作,家終不安,故孔子謂之難。其心仁,則溫、和、慈、良。[光案:「其心仁,則溫、和、慈、良」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其心仁則溫、和、慈、良」之無一逗號。]其心不仁,乃有克、伐、怨、欲。學者若能以仁存心,如火始燃,如泉始達,仁德日顯,自可不待遏(ㄜˋ)制而四者絕。顏淵從事於非禮勿視、聽、言、動,乃以禮為存主,非求「克、伐、怨、欲不行」之比,[光案:「非求『克、伐、怨、欲不行』之比」,東大版原作「非求克、伐、怨、欲不行之比」,「克、伐、怨、欲不行」六字無引號。]故孔子不許其仁。
本章或與上章合,或別為一章,蓋冒上章「憲問」字,[光案:「蓋冒上章『憲問』字」,東大版原作「蓋冒上章憲問字」,「憲問」二字無引號。]疑亦原憲所問所記。
【白話試譯】
(原憲又問):[光案:「(原憲又問):」之冒號在小括號之外,似宜改作「(原憲又問:)」之冒號在小括號之內。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好(ㄏㄠˋ)勝,自誇,怨恨,與貪欲,這四者都能制之使不行,[光案:「這四者都能制之使不行」,三民版原作「這四者都能(制之使)不行」,「制之使」三字加小括號。]可算得仁嗎?」先生說:「可算難了。若說仁,那我就不知呀!」
[p490-491]
335.(三)14-3
子曰:「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
居謂居室居鄉。士當厲志修行以為世用,專懷居室居鄉之安,斯不足以為士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士,若繫戀於他家室鄉里之安,那就夠不上一士了。」
[p491-492]
336.(四)14-4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ㄒㄧㄥˋ)。邦無道,危行(ㄒㄧㄥˋ)言孫(ㄒㄩㄣˋ)。」
危言危行:危,有嚴厲義,有高峻(ㄐㄩㄣˋ)義,有方正義。此處危字當訓正。高論時失於偏激,高行(ㄒㄧㄥˋ)時亦失正。君子惟當正言正行,而世俗不免目之為厲,視之為高;[光案:「視之為高;」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視之為高,」之逗號。]君子不以高與厲為立言制行(ㄒㄧㄥˋ)之準則。
言孫:孫(ㄒㄩㄣˋ),謙順義。言孫(ㄒㄩㄣˋ)非畏禍,但召(ㄓㄠˋ)禍而無益,亦君子所不為。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國家有道,便正言正行(ㄒㄧㄥˋ)。國家無道,仍必正行(ㄒㄧㄥˋ), 但言辭當從謙順。」
[p492]
337.(五)14-5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有德者不貴言而自有之。仁者不貴勇而自有之。若徒務有言,豈必有德?徒務有勇,豈必能仁哉?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有德的人,必然能有好言語。但一個能有好言語的人,未必即就是有德。一個仁人必然有勇,但一個有勇的人,未必即就是仁人。」
[p492-493]
338.(六)14-6
南宮适(ㄍㄨㄚ)問於孔子曰:「羿(ㄧˋ)善射,奡(ㄠˋ)盪舟,俱不得其死然。禹 稷(ㄐㄧˋ)躬稼(ㄐㄧㄚˋ)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适(ㄍㄨㄚ)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南宮适:适(ㄍㄨㄚ)字亦作括。又名縚(ㄊㄠ),即南容。
羿善射:羿(ㄧˋ),古有窮之君,善射,滅夏后相而篡其位。[光案:「滅夏后相而篡其位。」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滅夏后相而篡其位,」之逗號。]其臣寒浞(ㄓㄨㄛˊ)又殺羿(ㄧˋ)而代之。
奡盪舟:奡(ㄠˋ),又作澆,寒浞(ㄓㄨㄛˊ)子,後為夏后少康所誅(ㄓㄨ)。《竹書紀年》:「澆伐斟尋,大戰於濰(ㄨㄟˊ),覆其舟,滅之。」盪舟即覆舟,謂奡力大能盪覆敵舟。
俱不得其死然:此處然字猶焉字,連上句讀。[光案:「連上句讀。」之句號,東大版原作「連上句讀,」之逗號。]或說當連下句。
禹、稷躬稼:[光案:「禹、稷躬稼」之有頓號,據原文,當改作「禹稷躬稼」之無頓號。三民版不誤,東大版、聯經版俱誤。]禹治水,稷(ㄐㄧˋ)教稼,或說以「躬稼」切(ㄑㄧㄝˋ)稷,「有天下」切(ㄑㄧㄝˋ)禹,[光案:「或說以『躬稼』切稷,『有天下』切禹」,東大版原作「或說以躬稼切稷,有天下切禹」,「躬稼」與「有天下」二處無引號。]互帶說之。或說:躬稼,謂禹、稷皆身儕(ㄔㄞˊ)庶人,親歷畎(ㄑㄩㄢˇ)畝也。
夫子不答:南宮适(ㄍㄨㄚ)之意,羿(ㄧˋ)與奡(ㄠˋ)皆恃強力,能滅人國,但不能以善終。禹治水,稷(ㄐㄧˋ)教稼,有大功德於人,故禹及身有天下,稷(ㄐㄧˋ)之後為周代,亦有天下。可見力不足恃而惟德為可貴。其義已盡,語又淺露,無須復答。且南宮适(ㄍㄨㄚ)言下,殆以禹、稷比孔子,[光案:「殆以禹、稷比孔子」之頓號,東大版原作「殆以禹,稷比孔子」之逗號。]故孔子不之答。然南宮适(ㄍㄨㄚ)所言則是,故俟其出而稱歎之。或曰:适之所見為知命,孔子所教乃立命,惟知命乃可以語(ㄩˋ)立命,故孔子贊之。
【白話試譯】
南宮适(ㄍㄨㄚ)問道:「羿(ㄧˋ)善射,奡(ㄠˋ)能盪覆敵國的戰船,但都不得好死。禹治水,后稷(ㄐㄧˋ)躬親稼穡(ㄐㄧㄚˋ ㄙㄜˋ),他們都有了天下。」先生沒有回答。南宮适(ㄍㄨㄚ)出,先生說:「可算是君子了,這人呀!可算是尚德的人了,這人呀!」
[p493-495]
339.(七)14-7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ㄈㄨˊ)!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君子或偶有不仁,此特君子之過,亦所謂「觀過斯知仁」也。小人惟利是喻(ㄩˋ),惟私是圖,故終不能為仁。本章語句抑揚,辭無迴互,蓋為觀人用人者說法,使勿誤於「無棄材」之論。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或許有時也會不仁,這是有的吧!但沒有一個小人而是仁的呀!」
[p495]
340.(八)14-8
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
勞謂勉其勤勞。愛其人,則必勉策其人於勤勞,始是真愛。誨者,教誨使趨於正。忠於其人,則必以正道規誨之,始是忠之大。
【白話試譯】
先生說:「愛他,能勿教他勤勞嗎?忠於他,能勿把正道來規誨他嗎?」
[p496]
341.(九)14-9
子曰:「為(ㄨㄟˊ)命,裨諶(ㄆㄧˊ ㄔㄣˊ)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脩飾之,東里 子產潤色之。」
為命:命,外交之辭命。
裨諶、世叔、子羽、子產:四人皆鄭大(ㄉㄞˋ)夫。
草創:草,粗略義。創,造作義。此謂先寫一草稿,定此辭命之大意。
討論:討,尋究。論,講論。此謂討論內容,對大意有所改定。
行人:掌出使(ㄕˋ)之官。
脩飾:脩,脩削。飾,增飾。此謂增損其字句,使辭命大意益臻允愜(ㄑㄧㄝˋ)明顯。
東里:子產所居之地。
潤色:謂加以文采,使此辭命益見美滿。
本章見鄭國造一辭命,如此鄭重。又見子產之能得人而善用,與羣賢之能和衷而共濟。即由造辭命一事推之,而子產之善治,亦可見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鄭國造一辭命,[光案:「鄭國造一辭命」,三民版原作「(鄭國)造一辭命」,「鄭國」二字加小括號。]先由裨諶(ㄆㄧˊ ㄔㄣˊ)起草稿,再經世叔討論內容,然後由行人子羽脩飾字句。最後東里 子產再在辭藻上加以潤色。」
[p496-497]
342.(一0)14-10
或問子產。子曰:「惠人也。」問子西。曰:「彼哉!彼哉!」問管仲。曰:「人也,[光案:「人也,」之逗號,東大版原作「人也:」之冒號。]奪伯氏 駢(ㄆㄧㄢˊ)邑三百,飯疏食(ㄙˋ),沒齒無怨言。」
惠人:其人存心惠愛於民。《左傳》:「子產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子產為政嚴,而孔子特以惠愛許之,此即所謂特識也。
子西:春秋時有三子西。一子產之同宗兄弟,此兩人常以同事見優劣,且相繼執政,齊、魯間人熟知此兩人,故連帶問及。本章與上為命章相承,皆論鄭事,此子西必係鄭 子西可知。其他二子西,皆楚大(ㄉㄞˋ)夫。一宜申,謀亂被誅(ㄓㄨ),一公子申,後孔子死。《論語》記孔子評騭(ㄓˋ)當時人物,多在齊、晉、鄭、衞諸邦,並多在定、哀以前,公子申既楚人,又當時尚在,孔子弟子當不以為問。
彼哉彼哉:[光案:「彼哉彼哉」,據原文,當作「彼哉!彼哉」之中間補上一驚歎號。至於句末之第二個驚歎號,依錢子注釋之例,句末之標點符號皆不列出。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無足稱之意。
人也:起下文。或說人上脫一「夫」字。或說人當作「仁」。或說:依上「惠人也」之例,當作「仁人也」,脫一仁字。[光案:「或說人上脫一『夫』字。或說人當作『仁』。或說:依上『惠人也』之例,當作『仁人也』」,東大版原作「或說人上脫一夫字。或說人當作仁。或說:依上惠人也之例,當作仁人也」,「夫」與「仁」與「惠人也」與「仁人也」四處無引號。]
奪伯氏駢邑三百:伯氏,齊大(ㄉㄞˋ)夫。駢邑(ㄆㄧㄢˊ ㄧˋ),伯氏之采邑也。三百,當時駢邑戶數。奪,削奪義。伯氏有罪,管仲為相,削奪其采邑。或說齊桓(ㄏㄨㄢˊ)公奪伯氏邑以與管仲,今不從。
沒齒無怨言:齒,訓年。沒(ㄇㄛˋ)齒猶云終身。伯氏雖以此畢生疏食(ㄙˋ),然於管仲無怨言。此如後代諸葛亮廢廖立、李平為民,及亮之卒,廖立垂泣,李平致死;[光案:「李平致死;」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李平致死,」之逗號。]皆以執法公允,故得罪者無怨。
【白話試譯】
有人問子產,其人怎樣呀?[光案:「有人問子產,其人怎樣呀?」,三民版原作「有人問子產,(其人怎樣呀?)」,「其人怎樣呀?」五字加小括號。]先生說:「他是對民有恩惠的人。」又問子西,先生說:「他嗎?他嗎?」又問管仲,先生說:「這人呀!他削奪了伯氏的駢邑(ㄆㄧㄢˊ ㄧˋ)三百家,伯氏終身喫粗飯過活,到死,沒有過怨言。」
[p498-499]
343.(一一)14-11
子曰:「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
能安於貧,斯無怨。不恃其富,斯無驕。顏淵處貧,子貢居富。使顏淵處子貢之富則易,使子貢居顏淵之貧則難。此處見學養高下,非孔門之獎貧賤富。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在貧困中能無怨,是難的。在富厚中能不驕,這比較的易了。」
[p499-500]
344.(一二)14-12
子曰:「孟公綽(ㄔㄨㄛˋ),為(ㄨㄟˊ)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ㄨㄟˊ)滕(ㄊㄥˊ)、薛(ㄒㄩㄝ)大(ㄉㄞˋ)夫。」
孟公綽:魯大(ㄉㄞˋ)夫,孔子嘗所嚴事。
為趙、魏老則優:趙、魏皆晉卿。老,家臣之稱。優,寬綽(ㄔㄨㄛˋ)有裕。
滕、薛:皆當時小國。
下章言「公綽之不欲」。[光案:「下章言『公綽之不欲』」,東大版原作「下章言公綽之不欲」,「公綽之不欲」五字無引號。]蓋公綽是一廉靜之人,為大國上卿之家臣,望尊而職不雜。小國政煩。[光案:據東大版,此處「小國政煩。」後之句號本作逗號。]人各有能有不能,故貴因材善用。
【白話試譯】
先生說:「孟公綽(ㄔㄨㄛˋ)要他做趙、魏的家臣是有餘的,但不可要他去當滕、薛的大(ㄉㄞˋ)夫。」
[p500-501]
345.(一三)14-13
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ㄗㄤ)武仲之知(ㄓˋ),公綽(ㄔㄨㄛˋ)之不欲,卞(ㄅㄧㄢˋ)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ㄨㄣˋ)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ㄧㄠ)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
成人:猶完人,謂人格完備之人。
臧武仲:魯大(ㄉㄞˋ)夫臧(ㄗㄤ)孫紇(ㄏㄜˊ)。
卞莊子:魯 卞(ㄅㄧㄢˋ)邑大(ㄉㄞˋ)夫。或說:即孟莊子。
文之以禮樂:智、廉、勇、藝四者言其材質,復文(ㄨㄣˋ)之以禮樂也。或曰:備有四者之長,又加以禮樂之文(ㄨㄣˋ)飾。或曰:即就其中之一長而加以禮樂之文(ㄨㄣˋ)飾。就下文「亦可以」三字觀之,似當從後說。然孔門之教,博文約禮,非僅就其才質所長而專以禮樂文(ㄨㄣˋ)飾之,即為盡教育之能事。就孔子本章所舉,前三項似分近知(ㄓˋ)、仁、勇三德,德、能必兼備,故學者必培其智,修其德,養其勇,而習於藝,而復加以禮樂之文(ㄨㄣˋ),始可以為成人。若此四人,於智、廉、勇、藝四者,可謂優越矣,故曰如此而能「文(ㄨㄣˋ)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光案:「故曰如此而能『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東大版原作「故曰如此而能『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亦可以為成人」六字原在引號內。]
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光案:「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之無一冒號,東大版原作「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之有一冒號。]上節言成人,標準已高,此下乃降一格言之,故加一曰字。何必然,乃孔子感慨語。世風日下,人才日降,稍能自拔於流俗,即不復苛責,故亦可謂之成人。或疑此曰字衍,或疑此曰字下乃子路語,今皆不從。
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思義,謂義然後取。授命,謂不愛其生,可與赴危。久要(ㄧㄠ),要(ㄧㄠ),約義。平生,平日義。平日偶爾之諾,能歷久不忘。自言利之風徧天下,偷生之徒滿海內,反覆狙(ㄐㄩ)詐不知羞恥者比比皆是;[光案:「比比皆是;」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比比皆是,」之逗號。]如上述,亦已是成人。此雖孔子降格言之,然學者千萬莫看輕此一等,正當從此下工夫,此乃做一完人之起碼條件。若照孔子前舉標準,固不僅於一節一端,蓋必有材能見之於事功,或其智足以窮理,或其廉足以養心,其勇足以力行,其藝足以泛應,而又能節以禮,和以樂(ㄩㄝˋ),庶乎材成德立,而始可以入成人之選。更進而上之,則博文(ㄨㄣˊ)約禮,必兼修四人之長,而猶「文(ㄨㄣˋ)之以禮樂」。[光案:「而猶『文之以禮樂』」,東大版原作「而猶文之以禮樂」,「文之以禮樂」五字無引號。] [光案:「文」,當名詞讀作ㄨㄣˊ,當動詞讀作ㄨㄣˋ。]
此章當與孔門四科之分合參。顏 閔德行(ㄒㄧㄥˋ)一科,決非自外於智、勇、材、藝、事業、幹濟之外而能空成其所謂德行(ㄒㄧㄥˋ)者。所謂「博學於文(ㄨㄣˊ)」,[光案:「所謂『博學於文』」,東大版原作「所謂博學於文」,「博學於文」四字無引號。]亦非專指書籍文字,智、勇、材、藝皆文(ㄨㄣˊ)也。學者當會通《論語》全書求之,則孔門理想中之所謂完人,與其教育精神,可以透切瞭解矣。
又按:成人之反面即是不成人。無行(ㄒㄧㄥˋ)斯不成人矣。嚴格言之,無材亦不成人。再嚴格言之,不有禮樂之文(ㄨㄣˊ),猶今言無文(ㄨㄣˊ)化修養者,縱是材能超越,亦不成人。學者於此章,正可作深長思。
【白話試譯】
子路問道:「如何纔可算一成人了?」先生說:「像臧(ㄗㄤ)武仲那般的智,孟公綽(ㄔㄨㄛˋ)那般的不欲,卞(ㄅㄧㄢˋ)莊子那般的勇,冉求那般的多藝,再增加上禮樂修養,也可算得一成人了。」先生又說:「至於在今天,要算一成人,又何必這樣呀!見有利,能思量(ㄌㄧㄤˊ)到義。見有危,能不惜把自己生命交出。平日和人有諾言,隔久能不忘。這樣也可算是一成人了。」
[p501-504]
346.(一四)14-14
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ㄐㄧㄚˇ),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子曰:「其然,豈其然乎?」
公叔文子:衞大(ㄉㄞˋ)夫公孫拔,亦作公孫發。
公明賈:公明氏,[光案:「公明氏」,「氏」字在此不宜加私名號,當作「公明氏」,公明是其氏之意。]賈名,亦衞人。或說公明即是公羊。《禮記》〈雜記篇〉有公羊賈。
不厭:厭者,苦其多而惡(ㄨˋ)之。若所言能適得其可,則不起人厭,亦若不覺其有言矣。
其然,豈其然乎:其然,美其能然。豈其然,疑其不能誠然。
【白話試譯】
先生向公明賈問及公叔文子,說:「真的嗎?他先生平常不言不笑,一毫不取於人嗎?」公明賈對道:「那是告訴你的人說得過分(ㄈㄣˋ)了。他先生要適時纔言,所以別人不厭他有言。要逢快樂時纔笑,所以別人不厭他有笑。要當(ㄉㄤˋ)於義纔取,所以別人不厭他有取。」先生說:「這樣嗎?真這樣嗎?」
[p504-505]
347.(一五)14-15
子曰:「臧(ㄗㄤ)武仲以防求為(ㄨㄟˊ)後於魯,雖曰不要(ㄧㄠ)君,吾不信也。」
以防求為後於魯:防,武仲之封邑。武仲獲罪奔邾(ㄓㄨ),自邾如防,使使請於魯,願為立臧(ㄗㄤ)氏之後,乃避邑他去。為後,猶立後。
要君:要(ㄧㄠ)者,勒(ㄌㄜˋ)索要挾(ㄧㄠ ㄒㄧㄝˊ)義,謂有所挾(ㄒㄧㄝˊ)以求。
臧(ㄗㄤ)武仲請立後之辭見於《左傳》。其辭甚遜,時人蓋未有言其非者。孔子則謂得罪出奔,不應仍據己邑以請立後,此即一種要挾(ㄒㄧㄝˊ)。乃其人好(ㄏㄠˋ)知(ㄓˋ)不好(ㄏㄠˋ)學之過。
【白話試譯】
先生說:「臧(ㄗㄤ)武仲拿他的防邑來請立後於魯,雖說不是要挾(ㄧㄠ ㄒㄧㄝˊ)其君,我不敢信。」
[p505-506]
348.(一六)14-16
子曰:「晉文公譎(ㄐㄩㄝˊ)而不正,齊桓(ㄏㄨㄢˊ)公正而不譎(ㄐㄩㄝˊ)。」
譎而不正:譎(ㄐㄩㄝˊ),詭變義。此言譎(ㄐㄩㄝˊ)正,猶後人言奇(ㄑㄧˊ)正。譎(ㄐㄩㄝˊ)正之比,蓋兼兩人之用兵與行事言。[光案:「蓋兼兩人之用兵與行事言。」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蓋兼兩人之用兵與行事言,」之逗號。]用兵猶可譎(ㄐㄩㄝˊ),行事終不可譎(ㄐㄩㄝˊ)。
齊桓(ㄏㄨㄢˊ)、晉文皆以霸業尊王攘夷,[光案:「齊桓、晉文皆以霸業尊王攘夷」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齊桓晉文皆以霸業尊王攘夷」之無一頓號。]但孔子評此兩人,顯分軒輊(ㄓˋ)。譎即不正,正斯不譎,辭旨甚明。宋儒沿孟、荀尊王賤霸之義說此章,謂桓、文心皆不正,惟桓為彼善於此。清儒反其說,謂譎者權詐,詐乃惡德,而權則亦為美德。晉文能行權,不能守經;[光案:「守經;」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守經,」之逗號。]齊桓能守經,不能行權;[光案:「行權;」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行權,」之逗號。]正是各有長短。今就本文論,顯有桓勝於文之意。此下兩章,孔子皆極稱齊桓、管仲,然《論語》甚少稱及晉文;[光案:「晉文;」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晉文,」之逗號。]孔子之意,豈不可見?又下章:「九合諸侯,不以兵車(ㄐㄩ)」,[光案:「又下章:『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之有冒號有引號,且引號內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又下章,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之無冒號無引號,且「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之間無逗號。]此即桓之正。晉文便不能及此。惟齊桓一傳而衰,晉文之後,世主夏盟;[光案:「夏盟;」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夏盟,」之逗號。]常人以成敗之見,皆豔羨於晉文,孔子獨持正論,固非為兩人爭優劣。
【白話試譯】
先生說:「晉文公詭譎(ㄐㄩㄝˊ),不仗正義。齊桓公正義,不行詭譎(ㄐㄩㄝˊ)。」
[p506-507]
349.(一七)14-17
子路曰:「桓(ㄏㄨㄢˊ)公殺公子糾,召(ㄕㄠˋ)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光案:「子路曰:『……,管仲不死。』曰:『未仁乎?』」,東大版將此二句誤植成一句,作「子路曰:『……,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ㄏㄨㄢˊ)公九(ㄐㄧㄡˇ)合諸侯,不以兵車(ㄐㄩ),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桓公殺公子糾:齊襄公無道,鮑(ㄅㄠˋ)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及無知弒襄公,管夷吾、召(ㄕㄠˋ)忽奉公子糾奔魯。魯人納之,未克,[光案:「未克」,指魯為公子糾攻齊未克。]小白先入,是為桓公。使魯殺子糾而請管、召(ㄕㄠˋ)。召(ㄕㄠˋ)忽死之,管仲請囚。鮑(ㄅㄠˋ)叔牙言於桓公以為相。事見《左傳》。
曰,未仁乎:[光案:「曰,未仁乎」之逗號,據原文,宜改作「曰:未仁乎」之冒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上是敍述語,下是詢問語,故又加一「曰」字。[光案:「故又加一『曰』字」,東大版原作「故又加一曰字」,「曰」字無引號。]子路疑管仲忘主事讎(ㄔㄡˊ),不得為仁。
九合諸侯,不以兵車:《史記》稱齊桓有兵車(ㄐㄩ)之會三,乘車(ㄐㄩ)之會六。但《左傳》實有十四會。《榖梁傳》又云「衣裳之會十有一」。此處之九合,究指何幾次盟會言,後儒極多爭論。一說:古人用三字、九字多屬虛數,[光案:「古人用三字、九字多屬虛數」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古人用三字九字多屬虛數」之無一頓號。]九合僅言其屢會諸侯,不必確指是九次。一說:九當作糾,乃言其鳩(ㄐㄧㄡ)合諸侯,不論其次數。今按:《內》、《外傳》他處,[光案:「內、外傳他處」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內外傳他處」之無一頓號。]尚有言九合諸侯、七合諸侯、再合諸侯、三合大(ㄉㄞˋ)夫之語,[光案:「尚有言九合諸侯、七合諸侯、再合諸侯、三合大夫之語」之有三頓號,東大版原作「尚有言九合諸侯七合諸侯再合諸侯三合大夫之語」之無三頓號。]則此「九合」確有指,[光案:「則此『九合』確有指」,東大版原作「則此九合確有指」,「九合」二字無引號。]惟今不得其詳耳。言不以兵,乃不假威力義,非謂每會無兵車(ㄐㄩ)。所以必著「不以兵車」者,[光案:「所以必著『不以兵車』者」,東大版原作「所以必著不以兵車者」,「不以兵車」四字無引號。]乃見齊桓霸業之正。然則管仲之相桓公,不惟成其大功之為貴,而能納於正道以成其大功之為更可貴。
如其仁:如,猶乃字, 謂此即其仁矣。能不失正道而合天下,此非仁道而何?或說:「如其仁」為誰如管仲之仁,[光案:「『如其仁』為誰如管仲之仁」,東大版原作「如其仁為誰如管仲之仁」,「如其仁」三字無引號。]因言召(ㄕㄠˋ)忽死糾,何如管仲九合諸侯?今按:孔子許管仲以仁,其大義詳下章,豈止較召(ㄕㄠˋ)忽為仁而已乎?今不取。
本章孔子以仁許管仲,為孔門論仁大義所關,而後儒多不深瞭,或乃疑此章乃屬《齊論》,所謂齊人祇(ㄓ)知管仲、晏子而已。[光案:「祇」,聯經版多已改作「祗」(ㄓ),此處漏改。右下方宜多一橫。據《中文大辭典》引〈徐灝˙說文解字注箋〉曰:「語辭之適、皆借祗敬字為之、傳寫或省去一點、唐人作衹(ㄓ)從衣、或作秖(ㄓ)從禾、皆不可為典要。」故知當作「祗」。]然輕薄管、晏,語出《孟子》。孔、孟立言各有當(ㄉㄤˋ),宜分別觀之,不當(ㄉㄤ)本《孟子》疑《論語》。
【白話試譯】
子路說:「齊桓公殺公子糾,召(ㄕㄠˋ)忽為公子糾死了,管仲不死,如此,未算得是仁吧?」[光案:「未算得是仁吧?」之問號,東大版原作「未算得是仁吧!」之驚歎號。]先生說:「桓公九次會合諸侯,並不憑仗兵車(ㄔㄜ)武力,都是管仲之功。這就是他的仁了。這就是他的仁了。」
[p507-509]
350.(一八)14-18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ㄩˊ)?桓(ㄏㄨㄢˊ)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ㄒㄧㄤˋ)之。」子曰:「管仲相(ㄒㄧㄤˋ)桓(ㄏㄨㄢˊ)公,霸(ㄅㄚˋ)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ㄆㄧ)髮左衽(ㄖㄣˋ)矣。豈若匹(ㄆㄧˇ)夫匹(ㄆㄧˇ)婦之為(ㄨㄟˊ)諒也,自經於溝瀆(ㄉㄨˊ)而莫之知也!」
一匡天下:舊注:匡,正也。一匡天下,說為一正天下,殊若不辭。今按:匡本飯器,轉言器之四界。《史記》:「涕滿匡而橫流。」[光案:「史記:『涕滿匡而橫流。』」之句號在引號內,東大版原作「史記:『涕滿匡而橫流』。」之句號在引號外。]今俗猶言匡當。[光案:「匡當」,據教育部《國語辭典》:「器物中空的地方。」]此處匡字作動字用[光案:「動字」,疑為「動詞」之誤植。若然,則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謂匡天下於一,亦猶謂納天下於一匡之內。
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微,無義。被髮,編髮為辮。衽,衣襟。編髮左襟,皆夷狄之俗。
匹夫匹婦之為諒:諒,小信義。管仲、召(ㄕㄠˋ)忽之於公子糾,君臣之分(ㄈㄣˋ)未定;[光案:「未定;」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未定,」之逗號。]且管仲之事子糾,非挾(ㄒㄧㄝˊ)貳心,其力已盡,運窮勢屈,則惟有死之一途而已。而人道之大,則尚有大於君臣之分(ㄈㄣˋ)者。華 夷之防,事關百世。使無管仲,後世亦復不能有孔子。孔子之生,而即已編髮左衽(ㄖㄣˋ)矣,更何有於孔門七十二弟子,與夫(ㄈㄨˊ)《論語》之傳述?故知子路、子貢所疑,徒見其小;[光案:「徒見其小;」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徒見其小,」之逗號。]而孔子之言,實樹萬世之大教,非為管仲一人辨白也。蓋子貢專以管仲對子糾言,孔子乃以管仲對天下後世言,故不同。
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經,縊(ㄧˋ)義。匹(ㄆㄧˇ)夫匹(ㄆㄧˇ)婦守小信,自縊(ㄧˋ)死於溝瀆(ㄉㄨˊ)中,誰復知之。當知信義亦為(ㄨㄟˋ)人道而有,茍無補於人道之大,則小信小義不足多。然亦豈忘信負義,貪生畏死,自外於人道者之所得而藉口。或謂溝瀆(ㄉㄨˊ)地名,即子糾被殺處,今不從。蓋此章只論管仲,不論召(ㄕㄠˋ)忽,後儒乃謂孔子貶召(ㄕㄠˋ)忽,此復失之。
本章舍(ㄕㄜˇ)小節,論大功,孔子之意至顯。宋儒嫌其偏袒(ㄊㄢˇ)功利,乃強言桓公是兄,子糾是弟,欲以減輕管仲不死之罪。不知孔子之意,尤有超乎君兄弟臣之上者。言仁道之易,孔子有「我欲仁斯仁至」之說。論仁道之大,則此章見其一例。要之孔門言仁,決不拒外功業專指一心言,斯可知也。
又按:前章以正許齊桓,此兩章以仁許管仲,此皆孔子論仁論道大着(ㄓㄨㄛˊ)眼處。自孟子始言:「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光案:「自孟子始言:『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之句號在引號內,東大版原作「自孟子始言:『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之句號在引號外。]又云:「管仲、曾西之所不為。」[光案:「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之頓號乃誤植,東大版原作「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之逗號。]後儒多本《孟子》輕此兩人,並《論語》此三章亦多置疑。[光案:「並論語此三章亦多置疑。」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並論語此三章亦多置疑,」之逗號。]此誠不可不辨。
【白話試譯】
子貢說:「管仲不好算是一仁者吧!齊桓公殺了公子糾,管仲非但不能為(ㄨㄟˋ)子糾死,又為(ㄨㄟˊ)桓公相。」先生說:「管仲相桓公,霸諸侯,由他把天下匡範合一起來,人民直到今天還是受他的恩賜。若沒有了管仲,我今天怕也是披髮左衽的人了。那像匹(ㄆㄧˇ)夫匹(ㄆㄧˇ)婦般,守着小信,自縊(ㄧˋ)死在溝瀆中,誰知道呀!」
[p509-512]
351.(一九)14-19
公叔文子之臣大(ㄉㄞˋ)夫僎(ㄓㄨㄢˋ),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謂文矣。」[光案:「可以謂文矣」,似為「可以為文矣」之誤植。經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朝亮《論語集注補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作「可以為文矣」。]
臣大夫僎:臣大(ㄉㄞˋ)夫,家大(ㄉㄞˋ)夫也。僎(ㄓㄨㄢˋ),其名。
同升諸公:公,公朝。公叔文子薦之,使與己同立於公朝。忘己推賢,孔子稱之,謂有此美德,宜可得「文」之美謚(ㄕˋ)。[光案:「宜可得『文』之美謚」,東大版原作「宜可得文之美謚」,「文」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公叔文子的家臣大(ㄉㄞˋ)夫僎(ㄓㄨㄢˋ),和文子同升到公朝,先生聽人述說此事,說:「這人真可以文為謚(ㄕˋ)了。」
[p512-513]
352.(二0)14-20
子言衞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ㄈㄨˊ)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ㄩˇ)治(ㄔˊ)賓客,祝鮀(ㄊㄨㄛˊ)治(ㄔˊ)宗廟,王孫賈(ㄐㄧㄚˇ)治(ㄔˊ)軍旅,夫如是,奚其喪!」[光案:「治」,據教育部《國語辭典》:ㄓˋ為語音,ㄔˊ為讀音。今讀古經典原文,故宜用其讀音,讀作ㄔˊ,而於錢子之「白話試譯」中,則採其語音ㄓˋ。此亦「子所雅言,詩書執禮」之遺意乎?]
奚而不喪:奚而,猶云奚為(ㄨㄟˋ)。不喪有兩解:一謂不亡其國。一謂不失其位。當從後解。
仲叔圉:即孔文子。孔子平日語及此三人,皆有所不許,此章見孔子論人不以所短棄所長。孔子屢稱「衞多君子」,[光案:「孔子屢稱『衞多君子』」,東大版原作「孔子屢稱衞多君子」,「衞多君子」四字加引號。]若蘧瑗(ㄑㄩˊ ㄩㄢˋ)、史鰌(ㄧㄡˊ)諸人得用,衞國當猶不止此。[光案:「衞國當猶不止此。」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衞國當猶不止此,」之逗號。]故知人才之關國運。
【白話試譯】
先生述說衞靈公之無道。季康子問道:「既如此,為何靈公仍能不失其位呀?」孔子道:「有仲叔圉(ㄩˇ)替他管理賓客之事,有祝鮀(ㄊㄨㄛˊ)替他管理宗廟之事,又有王孫賈(ㄐㄧㄚˇ)替他管理軍旅之事,這樣,又怎會失位呀?」
[p513-514]
353.(二一)14-21
子曰:「其言之不怍(ㄗㄨㄛˋ),則為(ㄨㄟˊ)之也難。」
怍(ㄗㄨㄛˋ),慙(ㄘㄢˊ)義。凡人於事有志必為,當內度(ㄉㄨㄛˋ)才德學力,外審時勢事機。今言之不怍(ㄗㄨㄛˋ),非輕言苟且,即大言欺人。其為之之難,即在其言之不怍(ㄗㄨㄛˋ)時而可見。
【白話試譯】
先生說:「他說來不怍(ㄗㄨㄛˋ)慚,那就做來困難了。」
[p514-515]
354.(二二)14-22
陳成子弒(ㄕˋ)簡公,孔子沐浴而朝(ㄔㄠˊ),告於哀公曰:「陳恆弒(ㄕˋ)其君,請討之!」公曰:「告夫(ㄈㄨˊ)三子。」孔子曰:「以吾從大(ㄉㄞˋ)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ㄈㄨˊ)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ㄉㄞˋ)夫之後,不敢不告也。」
陳成子弒簡公:齊大(ㄉㄞˋ)夫陳恆弒簡公,名壬(ㄖㄣˊ)。事在魯哀公十四年。
沐浴而朝:時孔子已致仕,將告君以大事,鄭重之,故先齋(ㄓㄞ)戒沐浴始朝。
告夫三子:三子,指三家。魯政在此三家,哀公不得自專,故欲孔子告之。
孔子曰:此下至「君曰告夫三子者」,[光案:「此下至『君曰告夫三子者』」,東大版原作「此下至君曰告夫三子者」,「君曰告夫三子者」七字無引號。]乃孔子退於朝而自言如此。深憾魯君不能自命三家,而使己告之。曰「告夫三子者」,增一「者」字,[光案:「增一『者』字」,東大版原作「增一者字」,「者」字無引號。]無限憤慨,盡在此一字見矣。
之三子告,不可:之,往義。孔子往告三子,三子不可。蓋三家魯之強臣,有無君之心,正猶齊之有陳恆,寧肯聽孔子言而往討之?
孔子曰:此下乃孔子退自三家,而又自言之如此。孔子亦知其所請之不得行,而必請於君,請於三家,亦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也。[光案:「亦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也」,東大版原作「亦所謂知其不可而為之也」,「知其不可而為之」七字無引號。]
《左傳》記此事云:「孔子三日齋而請伐齊三,公曰:『魯為齊弱久矣,子之伐之,將若之何?』對曰:『陳恆弒其君,民之不與者半;[光案:「不與者半;」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不與者半,」之逗號。]以魯之眾,加齊之半,可克也。』」則孔子不僅辨其義,亦復量其力。若不量力而徒伸大義,此亦言之不怍(ㄗㄨㄛˋ)矣。私人之言猶有不可,況告君論國事乎?宋儒疑《左傳》所載非孔子言,則豈不度(ㄉㄨㄛˋ)德不量力,而空言可伸大義於天下?宋儒解《論語》失孔子意,多在此等處。若論訓詁(ㄍㄨˇ)考據,朱《注》亦多有超後人之上者,此不可不知。
【白話試譯】
齊 陳成子弒(ㄕˋ)其君簡公,孔子在家齋(ㄓㄞ)戒沐浴了去到魯國朝廷,告訴魯哀公道:「陳恆弒(ㄕˋ)了他的君,請快發兵去討伐他。」哀公道:「你告訴那三位呀!」先生退下說:「因我也還追隨在大(ㄉㄞˋ)夫之後,這等大事,[光案:「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這等大事,」,三民版原作「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這等大事),」,「這等大事」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這等大事),」,即將「因我也還追隨在大夫之後,」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不敢不告訴吾君,吾君卻說去告訴這三位!」孔子到三家,一一告訴了,三家說:「不可。」先生退下說:「正因我也還追隨在大(ㄉㄞˋ)夫之後,不敢不告呀!」
[p515-517]
355.(二三)14-23
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犯,謂犯顏諫爭。一說:犯顏諫諍(ㄓㄥ)即勿欺。一說:如言過其實以求君之必聽,雖出愛君之心,而所言近於欺。以子路之賢,不憂其欺君,更不憂其不能犯。然而子路好(ㄏㄠˋ)勇之過,或有以不知為知而進言者,故孔子以此誨之。今按:「孔子請討陳恆」章之前,先以「言之不怍(ㄗㄨㄛˋ)」章,又繼以「事君勿欺」章,[光案:「『孔子請討陳恆』章之前,先以『言之不怍』章,又繼以『事君勿欺』章」,東大版原作「孔子請討陳恆章之前,先以言之不怍章,又繼以事君勿欺章」,「孔子請討陳恆」與「言之不怍」與「事君勿欺」三處無引號。]《論語》編者之意,可謂深微矣。讀者其細闡之。
【白話試譯】
子路問事君之道。先生說:「要不欺他,又能犯其顏色而直諫。」
[p517-518]
356.(二四)14-24
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本章有兩解。一說:上達達於道,下達達於器。如為農工商賈(ㄍㄨˇ),雖小人之事,亦可各隨其業,有守有達。若夫(ㄈㄨˊ)為惡與不義,此乃敗類之小人,無所謂達也。一說:君子日進乎高明,小人日究乎污下,一念之歧,[光案:「歧」,東大版原誤植作「岐」。三民版、東大版俱誤,當遵聯經版。]日分日遠也。前解君子小人指位言。後解君子小人指德言。今從後解。[光案:「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有三音:作姓氏之名詞,讀作ㄐㄧㄚˇ。作生意買賣的人或動作,讀作ㄍㄨˇ。當作「價」之古字,讀作ㄐㄧㄚ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日日長進向上,小人日日沉淪向下。」
[p518]
357.(二五)14-25
子曰:「古之學者為(ㄨㄟˋ)己,今之學者為(ㄨㄟˋ)人。」
今按:本章有兩解。荀子曰:「入乎耳,著(ㄓㄨㄛˊ)乎心,為己也。入乎耳,出乎口,為人也。為己,履(ㄌㄩˇ)道而行。為人,徒能言之。」如此解之,為人之學,亦猶孟子所謂「人之患在好(ㄏㄠˋ)為人師」也。又一說:為己,欲得之於己。為人,欲見之於人。此猶荀子謂「君子之學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以為禽犢(ㄉㄨˊ)」也。今按:此兩解義各有當(ㄉㄤˋ),然當孔子時,學風初啟,疑無此後世現象。孔子所謂為己,殆指德行(ㄒㄧㄥˋ)之科言。為人,指言語、政事、文學之科言。孔子非不主張學以為人,惟必有為己之本,乃可以達於為人之效。孟子特於古人中舉出伊尹(ㄧ ㄧㄣˇ)、伯夷、柳下惠,此皆為己,而為人之效亦見,故三子者皆得預於聖人之列。孔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立己達是為己,立人達人是為人。孔門不薄為人之學,惟必以為己之學樹其本;[光案:「樹其本;」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樹其本,」之逗號。]未有不能為己而能為人者。若如前兩解,實非為人之學,其私心乃亦以為己而已,疑非此章之本義。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古之學者,是為己而學的。今之學者,是為人而學的。」
[p518-520]
358.(二六)14-26
蘧(ㄑㄩˊ)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蘧伯玉:衞大(ㄉㄞˋ)夫,名瑗(ㄩㄢˋ)。孔子居衞,嘗主其家。伯玉始見於《春秋》魯襄公十四年,其時已在大(ㄉㄞˋ)夫之位,且又名成見敬於時。越此八年,孔子始生。孔子適衞主其家,伯玉當踰百齡之壽矣。
與之坐:或說:敬其主,以及其使。或說:使者來,原無不坐,此著(ㄓㄨㄛˊ)「與之坐而問焉」者,乃見孔子詳審之誠,交友親情之切。若徒曰「孔子問」,[光案:「若徒曰『孔子問』」,東大版原作「若徒曰孔子問」,「孔子問」三字無引號。]則失其倫次矣。非為敬其主而特與以坐也。
夫子何為:夫子,指伯玉。
欲寡其過而未能:言但欲寡過而猶未能也。不曰「欲無過」,而曰「欲寡過」,又曰「未能焉」,[光案:「不曰『欲無過』,而曰『欲寡過』,又曰『未能焉』」之無三冒號,東大版原作「不曰:『欲無過』,而曰:『欲寡過』,又曰:『未能焉』」之有三冒號。]使者言愈卑,而其主之賢愈益彰;[光案:「愈益彰;」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愈益彰,」之逗號。]故孔子重(ㄔㄨㄥˊ)言歎美之,曰:「使乎!使乎!」
【白話試譯】
蘧(ㄑㄩˊ)伯玉遣使者來孔子家,孔子和使者坐下,問道:「近來先生做些什麼呀!」使者對道:「我們先生只想要少些過失,但總覺還未能呀!」使者辭出,先生說:「好極了!那使者呀!那使者呀!」[光案:「好極了!那使者呀!那使者呀!」,三民版原作「(好極了!)那使者呀!那使者呀!」,「好極了!」三字加小括號。]
[p520-521]
359.(二七)14-27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本章重(ㄔㄨㄥˊ)出。
[p521]
360.(二八)14-28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上章已見〈泰伯篇〉,本章承上章而類記之。或是〈泰伯篇〉記者未知有曾子此語,而記此篇者知之,故遂幷著(ㄅㄧㄥˋ ㄓㄨㄛˊ)之。位指政治上之職位言。從政當各專己職,越職出位而思,徒勞無補,並滋紛亂。
又按:本章又見《易》〈艮(ㄍㄣˋ)卦〉之〈象辭〉,疑〈象辭〉後出,非曾子引〈象辭〉。
又按:舊本此章與上章合為一章,朱子始分為兩章,今從之。
【白話試譯】
曾子說:「君子用思,不越出他自己當前的職位。」
[p522]
361.(二九)14-29
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ㄒㄧㄥˋ)。」
本章或作「恥其言之過其行」,義解則同。不當分「恥其言」與「過其行」作兩項解。[光案:「本章或作『恥其言之過其行』,義解則同。不當分『恥其言』與『過其行』作兩項解」,東大版原作「本章或作恥其言之過其行,義解則同。不當分恥其言與過其行作兩項解」,「恥其言之過其行」與「恥其言」與「過其行」三處無引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以他的說話過了他的行為為可恥。」
[p522-523]
362.(三0)14-30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ㄓˋ)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
君子道者三:此猶云君子之道三。或說:道,訓由。君子由此三者以成德。人之才性各異,斯其成德亦有不同;[光案:「有不同;」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有不同,」之逗號。]惟知(ㄓˋ)、仁、勇為三達德,不憂、不惑、不懼,人人皆由以成德。
夫子自道也:自道猶云自述。聖人自視常欿(ㄎㄢˇ)然,故曰:「我無能焉。」[光案:「故曰:『我無能焉。』」之句號置引號內,東大版原作「故曰:『我無能焉』,」之句號原為逗號且在引號外。]此其所以日進不止也。自子貢視之,則孔子三道盡備,故曰:「夫子自道。」[光案:「故曰:『夫子自道。』」之句號在引號內,東大版原作「故曰:『夫子自道』。」之句號在引號外。]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之道有三:仁者不憂,知(ㄓˋ)者不惑,勇者不懼。我一項也不能。」子貢說:「這正是先生稱道他自己呀!」
[p523-524]
363.(三一)14-31
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ㄈㄨˊ)我則不暇。」
方人:此有兩說:一,方,比方義。比方人物,較其長短,猶言批評。一說,方,即謗(ㄅㄤˋ)字,聲近通借。[光案:「即謗字,聲近通借。」之先逗號後句號,東大版原作「即謗字。聲近通借,」之先句號後逗號。]謂言人過惡。
夫我則不暇:夫(ㄈㄨˊ),猶彼。指「方人」言。[光案:「指『方人』言」,東大版原作「指方人言」,「方人」二字無引號。]按:方人若指謗(ㄅㄤˋ)人,孔子何以僅謂不暇,而又稱其賢?故知「方人」當從前解。[光案:「故知『方人』當從前解」,東大版原作「故知方人當從前解」,「方人」二字無引號。]
又按:一部《論語》,孔子方人之言多矣,何以曰「夫我則不暇」?[光案:「何以曰『夫我則不暇』」,東大版原作「何以曰夫我則不暇」,「夫我則不暇」五字無引號。]宋儒謝良佐見大程子,舉書不遺一字,明道曰:「賢卻記得許多,可謂玩(ㄨㄢˋ)物喪志。」謝聞之,汗流浹(ㄐㄧㄚˊ)背。及看明道讀史,又卻逐行看過,不差一字。謝甚不服,後來醒悟,常以此事接引博學進士。其事可與本章互參。
【白話試譯】
子貢批評人物。先生說:「賜呀!真賢能吧!對於那些,我就沒有這暇閒呀!」
[p524-525]
364.(三二)14-32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論語》有兩章文字全同者,當是一章重(ㄔㄨㄥˊ)出。有文字小異而章義全同者,當是孔子屢言之,而聞者各自記之。如本章凡四見,文各有異,是必孔子之丁寧反復而屢言常道之也。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要愁別人不知我,只愁我自己的不能。」
[p525-526]
365.(三三)14-33
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逆詐:逆,事未至而迎之。人未必以詐待我,我先逆以為其詐,是為逆詐。
不億不信:億者,事未見而懸揣(ㄔㄨㄞˇ)之。人未必對我不信,我先防其或不信,是為億不信。[光案:「億」同「臆」,臆測也。]
抑亦先覺者:我不逆測他人之詐與不信,而他人如有詐與不信,我亦能事先覺察,是我之明。疑生於不明。我果明,自不疑。此所以為賢。己不能明,而於人多疑,是先自陷於詐與不信之列。此所以為愚也。或說:不逆不億,以至誠待人,聖人之道。抑亦以先覺人之情偽(ㄨㄟˋ)為賢乎?此言先覺不能為賢,於本章文氣不合,今不從。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在事前逆測人詐我,不在事前揣(ㄔㄨㄞˇ)想人對我有不信,但臨事遇人有詐與不信,亦能先覺到,這不是賢人嗎?」
[p526-527]
366.(三四)14-34
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栖栖(ㄒㄧ)者與(ㄩˊ)?無乃為佞(ㄋㄧㄥˋ)乎?」孔子曰:「非敢為佞(ㄋㄧㄥˋ)也,疾固也。」
微生畝:微生氏,畝名。或作尾生畝,又說即微生高。觀其直呼孔子名而辭甚倨(ㄐㄩˋ),蓋以齒尊。
栖栖:栖(ㄒㄧ),棲(ㄑㄧ)字。棲棲(ㄑㄧ),不遑(ㄏㄨㄤˊ)寧處(ㄔㄨˇ)義。孔子歷聘諸侯,所謂「遑遑(ㄏㄨㄤˊ)無所集」。[光案:「所謂『遑遑無所集』」,東大版原作「所謂遑遑無所集」,「遑遑無所集」五字加引號。]
為佞:佞(ㄋㄧㄥˋ),口給(ㄐㄧˇ)義。微生譏孔子周流不止,若專欲以言辯取信於人,[光案:「辯」,東大版原作「辨」。]若戰國人以孟子為好(ㄏㄠˋ)辯。[光案:「辯」,東大版原作「辨」。]
疾固也:疾,憾(ㄏㄢˋ)義。固字有兩解。一說:固執,執一而不通。孔子言我之席不暇煖(ㄋㄨㄢˇ),非務欲以辯取信。[光案:「辯」,東大版原作「辨」。]若知道不行而決意棄世絕物,則是己之固執,不肯多方以求道之行,我所疾在此。一說:孔子言,我之棲棲(ㄑㄧ)皇皇,特病世之固陋,欲行道以化之。或疑如前說,似孔子斥微生為執一,有反唇相譏之嫌。然依後說,似孔子脫口自負,語氣亦多紆(ㄩ)回,不如前說之直而婉,謙而不失其分(ㄈㄣˋ)。今從前說。
【白話試譯】
微生畝對孔子說:「丘呀!你為何如此棲棲(ㄑㄧ)遑遑(ㄏㄨㄤˊ)的,真要像一佞(ㄋㄧㄥˋ)人,專以口辯取信嗎?」[光案:「辯」,東大版原作「辨」。]孔子對道:「我不敢要做一佞(ㄋㄧㄥˋ)人,只厭惡(ㄨˋ)做一固執人而已。」
[p527-528]
367.(三五)14-35
子曰:「驥(ㄐㄧˋ)不稱其力,稱其德也。」
驥,善馬名,一日能行千里。然所以稱驥(ㄐㄧˋ),非以其力能行遠,乃以其德性調良,與人意相和協。人之才德兼者,其所稱必在德。然亦無無才之德。不能行遠,終是駑(ㄋㄨˊ)馬。性雖調良,不獲驥(ㄐㄧˋ)稱。
【白話試譯】
先生說:「稱為驥(ㄐㄧˋ)馬的,並不是稱牠(ㄊㄚ)之力,乃是稱牠(ㄊㄚ)之德呀。」
[p528-529]
368.(三六)14-36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以德報怨:此四字見《老子》書。《論語》二十篇,無及《老子》其人其書者;[光案:「其人其書者;」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其人其書者,」之逗號。]有之,惟此四字,可破後世相傳孔子學於老耼(ㄉㄢ)之浮說。殆是當時有此語,後為《老子》書者有取焉,[光案:「後為老子書者有取焉」之句末為「有取焉」三字,東大版原作「後為老子書者所取」之句末為「所取」二字。]非或人引《老子》書為問。
何以報德:以德報怨,若為忠厚,然教人以偽(ㄨㄟˋ),又導人於忍,否則將使人流於浮薄。既以德報所怨,則人之有德於我者,又將何以為報?豈怨親平等,我心一無分別於其間?[光案:「我心一無分別於其間?」之問號,東大版原作「我心一無分別於其間。」之句號。]此非大偽(ㄨㄟˋ),即是至忍,否則是浮薄無性情之真。
以直報怨:直者直道,公平無私。我雖於彼有私怨,我以公平之直道報之,不因怨而加刻,亦不因怨而反有所加厚,是即直。君子無所往而不以直道行,何為於所怨者而特曲加以私厚?
以德報德:人之有德於我,我必以德報之,亦即直道也。然德不論厚薄。[光案:「然德不論厚薄。」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然德不論厚薄,」之逗號。]「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ㄏㄨㄟ)。」若計較厚薄以為報,是非以德報德,乃以利償利矣。此又小人之至私至薄,非所謂報德。
本章之言,明白簡約,而其指意曲折反復,如造化自然之簡易而易知,又復微妙而難窮,其要乃在我之一心。我能直心而行,以至於斟酌盡善,情理兼到,而至於無所用心焉。此真學者所當深玩(ㄨㄢˋ)。
【白話試譯】
或人問道:「以德報怨,如何呀?」先生說:「那麼又如何報德呢?不如有怨以直報,有德以德報。」
[p529-531]
369.(三七)14-37
子曰:「莫我知也夫(ㄈㄨˊ)!」子貢曰:「何為(ㄨㄟˊ)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不怨天,不尤人:尤,非之之義。孔子道不行於世而不怨天,知天命有窮通。人不己知而不非人,知人事有厄(ㄜˋ),亦皆由天命。
下學而上達:下學,學於通人事。上達,達於知天命。於下學中求知人道,又知人道之原本於天。由此上達,而知道之由於天命,又知道之窮通之莫非由於天命;[光案:「天命;」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天命,」之逗號。]於是而明及天人之際,一以貫之。天人之際,即此上下之間。天命我以行道,又命我以道之窮,是皆天。
知我者其天乎:孔子之學先由於知人,此即下學。漸達而至於知天,此謂上達。學至於知天,乃歎惟天為知我。
本章重在「下學」兩字。[光案:「本章重在『下學』兩字」,東大版原作「本章重在下學兩字」,「下學」二字無引號。]一部《論語》,皆言下學。能下學,自能上達。無怨無尤,亦下學,然即已是上達之徵。孔子反己自脩,循序漸進,以致其知。知愈深而怨尤自去,循至於無人能知、惟天獨知[光案:「無人能知、惟天獨知」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無人能知惟天獨知」之無一頓號。唯,不加頓號,一氣直上,意味似更深。]之一境。故聖人於人事能竭其忠,於天命能盡其信。聖人之學,自常人視之,若至高不可攀;[光案:「至高不可攀;」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至高不可攀,」之逗號。]然亦本十室之邑所必有之「忠信」而又「好(ㄏㄠˋ)學」以達此境。[光案:「然亦本十室之邑所必有之忠信而又好學以達此境」,東大版原作「然亦本十室之邑所必有之『忠信』而又『好學』以達此境」,「忠信」與「好學」二處無引號。]故下學實自忠信始。不忠不信以為學,終無逃於為小人之下達。至於捨下學而求上達,昧(ㄇㄟˋ)人事而億天命,亦非孔門之學。深讀《論語》者可自得之。本章孔子自述為學,[光案:「本章孔子自述為學」以下,乃另起一段,聯經版誤併接入上一段之末,當遵東大版。]極平實,又極高遠,學者恐不易遽(ㄐㄩˋ)明。能在心中常存此一境,而沉潛反復於《論語》之全書,庶乎有一日可望見其有所卓然之處。
【白話試譯】
先生說:「沒有人能知道得我了吧!」子貢說:「為何沒有人能知道得先生呢?」先生說:「我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只在下處學,漸向上處達。知我的,算只有天了!」
[p531-533]
370.(三八)14-38
公伯寮愬(ㄙㄨˋ)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ㄙˋ)諸市朝(ㄔㄠˊ)。」子曰:「道之將行也與(ㄩˊ),命也。道之將廢也與(ㄩˊ),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公伯寮:公伯氏,寮名,魯人。或說亦孔子弟子。
愬子路:愬(ㄙㄨˋ),進讒(ㄔㄢˊ)言。
子服景伯:子服氏。景,謚(ㄕˋ)。伯,字。魯大(ㄉㄞˋ)夫子服何。
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此句有兩讀:一讀於「有惑志」斷,[光案:「一讀於『有惑志』斷」,東大版原作「一讀於有惑志斷」,「有惑志」三字無引號。]此下四字連下句。一讀至公伯寮為一句。夫子指季孫,言其受惑於寮之讒(ㄔㄢˊ)言。
肆諸市朝:肆(ㄙˋ)者,殺其人而陳其尸(ㄕ)。大(ㄉㄞˋ)夫尸(ㄕ)於朝,士尸(ㄕ)於市。公伯寮是士,當尸於市。此處「市朝」連言,[光案:「此處『市朝』連言」,東大版原作「此處市朝連言」,「市朝」二字無引號。]非兼指。景伯言吾力猶能言於季孫,明子路之無罪,使季孫知寮之枉愬(ㄙㄨˋ),然後將誅(ㄓㄨ)寮而肆(ㄙˋ)諸市也。
道之將行也與,命也:若道將行,此是命,寮之愬(ㄙㄨˋ)終將不入。若寮之愬(ㄙㄨˋ)得行,是道將廢,亦是命,與寮無關。孔子言此,以曉景伯,安子路,而警伯寮。
本章當與上章「不怨天不尤人」合參。[光案:「本章當與上章『不怨天不尤人』合參」,東大版原作「本章當與上章不怨天不尤人合參」,「不怨天不尤人」六字無引號。]人道之不可違者為義,天道之不可爭者為命。命不可知,君子惟當以義安命。凡義所不可,即以為命所不有。故不得於命,猶不失吾義。常人於智力所無可奈何處始謂之命,故必盡智力以爭。君子則一準於義,雖力有可爭,智有可圖,而義所不可,即斯謂之命。孔子之於公伯寮,未嘗無景伯可恃。孔子之於衞卿,亦未嘗無彌子瑕(ㄇㄧˊ ㄗˇ ㄒㄧㄚˊ)可緣。然循此以往,終將無以為孔子。或人稱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如此等處,卻似「知有可為而不為」,[光案:「或人稱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如此等處,卻似『知有可為而不為』」,東大版原作「或人稱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如此等處,卻似知有可為而不為」,「知其不可而為之」與「知有可為而不為」二處無引號。]此亦學者所當細參。
【白話試譯】
公伯寮讒愬(ㄔㄢˊ ㄙㄨˋ)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把此事告訴孔子,說:「季孫聽了公伯寮讒愬(ㄔㄢˊ ㄙㄨˋ),已對子路有疑惑。但我的力量還能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使季孫殺了公伯寮,[光案:「但我的力量還能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使季孫殺了公伯寮」,三民版原作「但我的力量還能(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使季孫)殺了公伯寮」,「把此事向季孫陳說清楚,使季孫」十三字加小括號。]把他陳尸(ㄕ)於市。」先生說:「道若將行,這是命。道若將廢,亦是命。公伯寮如何挽得過天命呀!」
[p533-535]
371.(三九)14-39
子曰:「賢者辟(ㄅㄧˋ)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辟,即避。賢者避世,天下無道而隱,如伯夷、太公是也。避地謂去亂國,適治邦。避色者,禮貌衰而去。辟言者,有違言而後去。避地以下,三言「其次」,[光案:「三言『其次』」,東大版原作「三言其次」,「其次」二字無引號。]固不以優劣論。即如孔子,欲乘桴(ㄈㄨˊ)浮於海,欲居九夷,是欲避世而未能。所謂次者,就避之深淺言。避世,避之尤深者。避地以降,漸不欲避,志益平,心益苦。「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光案:「『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東大版原作「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我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十字無引號。]固不以能決然避去者之為賢之尤高。
【白話試譯】
先生說:「賢者避去此世。其次,避開一地另居一地。又其次,見人顏色不好始避。更其次,聽人言語不好乃避。」
[p535-536]
372.(四0)14-40
子曰:「作者七人矣。」
本章舊本連上為一章,朱子因其別有「子曰」字,[光案:「朱子因其別有『子曰』字」,東大版原作「朱子因其別有子曰字」,「子曰」二字無引號。]分為兩章。然仍當連上章為說。作者如見幾(ㄐㄧ)而作,謂起而避去。此七人無主名。或指孔子以前人,或指孔子同時人。此乃孔子慨歎世亂,以指同時人為是。《論語》記孔子所遇隱士,如長沮(ㄐㄩ),桀溺(ㄐㄧㄝˊ ㄋㄧˋ),荷蓧(ㄏㄜˋ ㄉㄧㄠˋ)丈人,晨門,荷蕢(ㄎㄨㄟˋ),儀封人,狂接輿(ㄩˊ),適得七人之數。
【白話試譯】
先生說:「起而避去的,已有七人了。」
[p536]
373.(四一)14-41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ㄩˊ)?」
石門:地名,見《春秋》。或說曲阜凡十二門,其南第二門曰石門,乃外城門。考本章情事,當從後說。
晨門:主守門,晨夜開閉者。失其名。
奚自:謂自何方來。
本章當是孔子周流在外,使子路歸視其家。甫(ㄈㄨˇ)抵城,已薄暮,門閉,遂宿郭門外。晨興而入,門者訝其早,故問從何來。子路答自孔氏。蓋孔子 魯人,人盡知之,不煩舉名以告。晨門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正見孔子時必在外。若已息駕於洙 泗(ㄓㄨ ㄙˋ)之上,則門者不復作此言。此門者蓋一隱士,知世之不可為,而以譏孔子;[光案:「譏孔子;」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譏孔子,」之逗號。]不知孔子之知其不可為而為,正是一種知命之學。世不可為是天意,而我之不可不為則仍是天意。道之行不行屬命,而人之無行而不可不於道亦是命。孔子下學上達,下學,即行道;[光案:「行道;」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行道。」之句號。]上達,斯知命矣。然晨門一言而聖心一生若揭,封人一言而天心千古不爽,斯其知(ㄓˋ)皆不可及。
【白話試譯】
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黎明即趕進魯城,[光案:「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黎明即趕進魯城,」,三民版原作「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黎明即趕進魯城),」,「黎明即趕進魯城」七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黎明即趕進魯城),」,「黎明即趕進魯城」,即將「子路在石門外宿了一宵,」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守門人問他:「你由何方來?」子路對道:「自孔氏來。」守門人說:「嗄(ㄚˊ)!那人呀!他是一個明知幹不成而還要幹的人呀!」
[p537-538]
374.(四二)14-42
子擊磬(ㄑㄧㄥˋ)於衞。有荷蕢(ㄏㄜˋ ㄎㄨㄟˋ)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ㄑㄧㄥˋ)乎!」既而曰: 「鄙哉!硜硜(ㄎㄥ)乎!莫己(ㄐㄧˇ)知也,斯己(ㄐㄧˋ)而已(ㄧˇ)矣。[光案:「斯己而已矣」中之「己(ㄐㄧˋ)」,經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朝亮《論語集注補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為「已(ㄧˇ)」,作「斯已而已矣」。據程樹德《論語集釋》,此條【音讀】之討論,知唐以前作「己(ㄐㄧˋ)」,宋以下始誤作「已(ㄧˇ)」,卻仍讀作「紀(ㄐㄧˋ)」音。錢子殆據此而逕改復作「己(ㄐㄧˋ)」之正。]『深則厲,淺則揭(ㄑㄧˋ)。』」子曰:「果哉!末之難(ㄋㄢˋ)矣。」
擊磬:磬(ㄑㄧㄥˋ),樂器。
荷蕢:蕢(ㄎㄨㄟˋ),草器,以盛(ㄔㄥˊ)土。荷(ㄏㄜˋ),擔負義。
有心哉,擊磬乎:此荷蕢(ㄏㄜˋ ㄎㄨㄟˋ)者亦一隱士。過孔子之門,聞樂(ㄩㄝˋ)而知心,知其非常人矣。
硜硜乎:硜硜,石聲,象堅確意。孔子擊磬,其聲堅確,荷蕢謂其不隨世宜而通變,故曰「鄙哉」也。[光案:「故曰『鄙哉』也」,東大版原作「故曰鄙哉也」,「鄙哉」二字無引號。]
斯己而已矣:斯己(ㄐㄧˋ)之「己」(ㄐㄧˋ)讀如紀。[光案:「斯己之『己』讀如紀」,東大版原作「斯己之己讀如紀」,第二「己」字無引號。]荷蕢(ㄏㄜˋ ㄎㄨㄟˋ)之意,人既莫己(ㄐㄧˋ)知,則守己(ㄐㄧˇ)即可,不必再有意於為(ㄨㄟˋ)人。
深則厲,淺則揭:此《衞風》〈匏(ㄆㄠˊ)有苦葉〉之詩。厲(ㄌㄧˋ)字亦作砅(ㄌㄧˋ),履石渡水也。或說:厲,以衣涉水。謂水深,解衣持之,負戴以涉。古人別有涉水之衣以蔽下體,是乃涉濡褌(ㄕㄜˋ ㄖㄨˊ ㄎㄨㄣ)也。今按:衣則非褌(ㄎㄨㄣ)。以衣涉水,亦非解衣而負戴之謂。當以砅(ㄌㄧˋ)字解之為是。揭(ㄑㄧˋ)者,以手褰(ㄑㄧㄢ)裳過水。水深過膝,則須厲(ㄌㄧˋ);[光案:「則須厲;」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則須厲,」之逗號。]水淺在膝以下,則只須揭(ㄑㄧˋ)。此譏孔子人不己知而不知止,不能適淺深之宜。
果哉,末之難矣:果,果決義。末,無義。謂此荷蕢(ㄏㄜˋ ㄎㄨㄟˋ)者果決於忘世,則亦無以難(ㄋㄢˋ)之。此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光案:「此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東大版原作「此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道不同不相為謀」七字無引號。]孔子心存天下世道,與荷蕢(ㄏㄜˋ ㄎㄨㄟˋ)者心事不同,異心不能同解,則復何說以難(ㄋㄢˋ)彼?或曰:此「難(ㄋㄢˋ)」字是難(ㄋㄢˊ)易之難(ㄋㄢˊ),[光案:「此『難』字是難易之難」,東大版原作「此難字是難易之難」,第一「難」字無引號。]謂若果於忘世,則於事無所難(ㄋㄢˊ)。然句中「之」字應指荷蕢(ㄏㄜˋ ㄎㄨㄟˋ),[光案:「然句中『之』字應指荷蕢」,東大版原作「然句中之字應指荷蕢」,「之」字無引號。]當從前解。
或說:磬(ㄑㄧㄥˋ)聲古以為樂(ㄩㄝˋ)節,如後世之用拍版,其響戞(ㄍㄚ)然,非有餘韻可寫深長之思。且磬(ㄑㄧㄥˋ)無獨擊,必與眾樂俱作。此蓋孔子與弟子修習雅樂,夫子自擊磬(ㄑㄧㄥˋ),荷蕢(ㄏㄜˋ ㄎㄨㄟˋ)以謂明王不作,禮樂不興,而猶修習於此,為不達於時。今按:與弟子習樂,不得僅言擊磬。古有特磬(ㄑㄧㄥˋ)編磬(ㄑㄧㄥˋ),編磬十六枚共一筍虡(ㄙㄨㄣˇ ㄐㄩˋ);[光案:「共一筍虡;」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共一筍虡,」之逗號。]孔子所擊或是,不得謂磬無獨擊。或說殆不可從。
【白話試譯】
先生在衞國,一日正擊磬(ㄑㄧㄥˋ)。一人擔著草器,在門外過。他說:「有心啊!這磬聲(ㄑㄧㄥˋ)呀!」過了一忽又說:「鄙極了,這樣的硜硜(ㄎㄥ)然,意志堅確,[光案:「這樣的硜硜然,意志堅確,」,三民版原作「這樣的硜硜然,(意志堅確),」,「意志堅確」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這樣的硜硜然(,意志堅確),」,即將「這樣的硜硜然,」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沒人知得你,便只為(ㄨㄟˋ)你一己也罷了。『水深,履石而渡。水淺,揭(ㄑㄧˋ)裳而過。』那有定準呀!」[光案:「那有定準呀!」,三民版原作「(那有定準呀!)」,「那有定準呀!」五字加小括號。]先生說:「這人太果決了,我沒有話可駁難(ㄋㄢˋ)他。」
[p538-540]
375.(四三)14-43
子張曰:「書《云》[光案:「書《云》」,當係誤植書名號,宜作「《書》云」。]:『高宗諒陰(ㄌㄧㄤˊ ㄢ),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ㄏㄨㄥ),百官總己以聽(ㄊㄧㄥˋ)於冢(ㄓㄨㄥˇ)宰,三年。」
書云:見《尚書》〈無逸篇〉。
高宗諒陰: 高宗,商王 武丁。「諒陰(ㄌㄧㄤˊ ㄢ)」字又作「梁闇(ㄢˋ)」,[光案:「『諒陰』字又作『梁闇』」,東大版原作「諒陰字又作梁闇」,「諒陰」與「梁闇」二處無引號。]天子居喪(ㄙㄤ)之廬(ㄌㄨˊ)。一梁支脊(ㄐㄧˇ)而無楹(ㄧㄥˊ)柱,茅垂於地,從旁出入,曰梁闇(ㄢˋ)。後代僧人所居曰菴(ㄢ),即闇(ㄢˋ)也。以其檐(ㄧㄢˊ)着(ㄓㄨㄛˊ)地而無牖(ㄧㄡˇ),故曰闇(ㄢˋ)。以其草覆而不開戶宇,故曰菴(ㄢ)。其實一也。
君薨:薨(ㄏㄨㄥ),卒也。
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總己者,總攝己職。各聽(ㄊㄧㄥˋ)於冢(ㄓㄨㄥˇ)宰三年,故嗣(ㄙˋ)君得三年不言及政事。非謂閉口無所言。
本章乃言三年之喪(ㄙㄤ)。子女之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抱,故父母卒,其子女能三年不忘於哀思,斯為孝。儒家言:[光案:「儒家言:」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儒家言,」之逗號。]三年之喪(ㄙㄤ),自天子達於庶人。庶人生事簡單,時有哀思,猶所不妨。天子總理天下,一日二日萬幾(ㄐㄧ),不能常哀思及於已亡之父母。然政權事小,人道事大。顧政權而喪(ㄙㄤˋ)人道,人道既喪(ㄙㄤˋ),政權亦將不存。且以不仁不孝之人而總領天下,天下事可知。故儒家言三年之喪(ㄙㄤ)自天子達於庶人者,其重在天子,乃言天子亦猶庶人,不可不有三年之喪。既三年常在哀思中,即無心再理大政,則惟有將政權交之冢(ㄓㄨㄥˇ)宰。後世視政權如私產,不可一日放手,此與儒家義大背。孔子謂:「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光案:「孔子謂:『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之有一冒號,且「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九字有引號,東大版原作「孔子謂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之無冒號無引號。]言外深慨於近世之不然。至於古人之有此,或別有說,不如儒義之所申,則於此可不深論。或曰:嗣(ㄙˋ)主委君道以伸子道,百官盡臣職以承相(ㄒㄧㄤˋ)職,此忠孝之相(ㄒㄧㄤ)成。周公[光案:此處「周公」,漏植私名號,應作「周公」。]負扆(ㄧˇ)以朝諸侯而流言起,則此制不得不變。故康王葬畢遂即位,是三年之喪(ㄙㄤ)不行於西周之初。
【白話試譯】
子張問道:「《尚書》上說:『高宗諒陰(ㄌㄧㄤˊ ㄢ),三年不言。』這是什麼意義呀?」先生說:「何必定是高宗呀?古人莫不這樣!前王死了,朝廷百官,便各自總攝己職去聽(ㄊㄧㄥˋ)命於冢(ㄓㄨㄥˇ)宰,共歷三年。」
[p541-542]
376.(四四)14-44
子曰:「上好(ㄏㄠˋ)禮,則民易使也。」
禮之要在敬,在和。上好(ㄏㄠˋ)禮,能自守以敬,與人以和,在下者化之,宜易使。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在上位者能知好(ㄏㄠˋ)禮,在下民眾就易於使命了。」 [p542-543]
377.(四五)14-45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 舜其猶病諸!」
君子:此君子指在上位者。
修己以敬:即修己以禮也。禮在外,敬其內心。
修己以安人:人與人相處,己不修,如何安人?就一家言,一己不修,一家為之不安。就一國與天下言,在上者不修己,即在下者無得安。
修己以安百姓:安人之「人」,[光案:「安人之『人』」,東大版原作「安人之人」,第二「人」字無引號。]指政府百官與己接觸者言。百姓,指社會羣眾與己不相接觸者言。一己不修,即政府羣僚皆為之不安,連及於天下眾庶亦為之不安。人道莫大於能相安,而其端自安己始。安己自修敬始。孔門本人道論政事,本人心論人道,此亦一以貫之,亦古今通義。
堯、舜其猶病諸:[光案:「堯、舜其猶病諸」之有頓號,據原文,宜改作「堯舜其猶病諸」之無頓號。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病,苦其不足。《論語》又云:「君子篤恭而天下平。」[光案:「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語出《中庸》,《論語》無此語。]篤恭即修己以敬。天下平,即百姓安。今試問一人篤恭,遂可以平天下乎?故曰:[光案:「故曰:」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故曰」之無一冒號。]「堯 舜其猶病諸。」堯、舜尚嫌有不能,自堯、舜以下,能篤恭,能修己以敬,豈遂能使百姓安而天下平?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光案:「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之添冒號與引號,東大版原作「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之無冒號無引號。疑聯經版宜將問號亦置於引號內,作「子路屢問:『如斯而已乎?』」。]正疑僅此之不足。然世固無己不安而能安人者。亦無己不敬而能敬人者。在己不安,對人不敬,而高踞(ㄐㄩˋ)人上,斯難為之下矣。孔子所言,懸之千百世之後,將仍見其無以易,此所以為聖人之言。故欲求百姓安,天下平,惟有從「修己以敬」始。[光案:「惟有從『修己以敬』始」,東大版原作「惟有從修己以敬始」,「修己以敬」四字無引號。]至於百姓之不盡安,天下之不盡平,堯、舜猶以此為病。孔子盛推堯、舜,而《論語》言「堯、舜其猶病諸」者凡二見,[光案:「而論語言『堯、舜其猶病諸』者凡二見」,東大版原作「而論語言堯、舜其猶病之者凡二見」,「病諸」原作「病之」,且「堯、舜其猶病諸」六字無引號。又,無論147.6-28.〈雍也篇〉「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章或此處,原文中「堯舜其猶病諸」均無頓號。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當改為無頓號者。]則人力有限,所以君子又貴乎知命。
【白話試譯】
子路問:在上位的君子,該如何始得呀?[光案:「在上位的君子,該如何始得呀?」,三民版原作「在上位的君子(該如何始得呀?)」,「該如何始得呀?」六字加小括號,且「在上位的君子」之後無一逗號。若然,東大版、聯經版宜改作「在上位的君子,(該如何始得呀?)」]先生說:「把敬來修己。」子路說:「這樣就夠嗎?」先生說:「修己可以安人。」子路又說:「這樣就夠了嗎?」先生說:「修己可以安羣眾。若說到安羣眾,就連堯 舜也還怕力量不足呀!」
[p543-545]
378.(四六)14-46
原壤(ㄖㄤˇ)夷俟(ㄙˋ)。子曰:「幼而不孫弟(ㄒㄩㄣˋㄊㄧˋ),長(ㄓㄤˇ)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ㄗㄜˊ)。」以杖叩(ㄎㄡˋ)其脛(ㄐㄧㄥˋ)。[光案:「賊」,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動詞讀作ㄗㄜˊ,作名詞及形容詞讀作ㄗㄟˊ。此處作動詞,故讀作ㄗㄜˊ。]
原壤:魯人,孔子之故人。
夷俟:古人兩膝着(ㄓㄨㄛˊ)地而坐於足,與跪相似。但跪者直身,臀不著(ㄓㄨㄛˊ)踝(ㄏㄨㄞˊ)。若足底著(ㄓㄨㄛˊ)地,臀後垂,豎膝在前,則曰踞(ㄐㄩˋ)。亦曰蹲。臀坐地,前伸兩腳,形如箕(ㄐㄧ),則謂箕踞(ㄐㄧ ㄐㄩˋ)。夷即蹲踞(ㄐㄩˋ)。古時東方夷俗坐如此,故謂之夷。俟(ㄙˋ),待義。夷俟(ㄙˋ),謂踞(ㄐㄩˋ)蹲以待,不出迎,亦不正坐。
無述:述,稱述義。人在幼年,當知遜悌(ㄒㄩㄣˋㄊㄧˋ)。既長(ㄓㄤˇ),當有所稱述以教導後進。
老而不死:此等人,無益於世,老而不死,則是偷生。相傳原壤(ㄖㄤˇ)習為吐故納新之術,從事於延年養生之道;[光案:「延年養生之道;」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延年養生之道,」之逗號。]恐因《論語》此言而附益之。
是為賊:賊(ㄗㄜˊ),偷生義。[光案:「賊」,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動詞讀作ㄗㄜˊ,作名詞及形容詞讀作ㄗㄟˊ。此處作動詞,故讀作ㄗㄜˊ。]
叩其脛:膝上曰股,膝下曰脛(ㄐㄧㄥˋ)。以其踞(ㄐㄩˋ)蹲,故所叩當其脛(ㄐㄧㄥˋ)。此乃相親狎(ㄒㄧㄚˊ),非撻(ㄊㄚˋ)之。
今按:禮度詳密,儀文煩縟(ㄖㄨˋ),積久人厭,原壤(ㄖㄤˇ)之流乘衰而起。即在孔門,琴張、曾晳(ㄒㄧ)、牧皮,皆稱狂士。若非孔門講學,恐王、何、嵇(ㄐㄧ)、阮(ㄖㄨㄢˇ),即出於春秋之末矣。莊周、老耼(ㄉㄢ)之徒,終於踵(ㄓㄨㄥˇ)生不絕。然謂原壤(ㄖㄤˇ)乃老氏之流,則非。
【白話試譯】
原壤(ㄖㄤˇ)蹲着兩腳不坐不起,[光案:「原壤蹲着兩腳不坐不起」,三民版原作「原壤蹲着兩腳(不坐不起)」,「不坐不起」四字加小括號。]以待孔子之來。先生說:「年幼時,不守遜悌(ㄒㄩㄣˋㄊㄧˋ)之禮。年長了,又一無稱述來教導後輩。[光案:「又一無稱述來教導後輩。」,三民版原作「又一無稱述(來教導後輩)。」,「來教導後輩」五字加小括號。]只是那樣老而不死,這等於如人生中一賊(ㄗㄟˊ)。」[光案:「賊」,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動詞讀作ㄗㄜˊ,作名詞及形容詞讀作ㄗㄟˊ。此處作名詞用,故讀作ㄗㄟˊ]說了把手中所曳(ㄧˋ)杖叩擊他的腳脛(ㄐㄧㄥˋ)。[光案:「說了把手中所曳杖扣擊他的腳脛」,三民版原作「(說了)把手中所曳杖扣擊他的腳脛」,「說了」二字加小括號。]
[p545-546]
379.(四七)14-47
闕(ㄑㄩㄝ)黨童子將(ㄐㄧㄤ)命。或問之,曰:「益者與(ㄩˊ)?」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見其與先生並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闕黨童子將命:古者五百家為黨,此黨名闕(ㄑㄩㄝ)。或說:闕(ㄑㄩㄝ)黨即闕(ㄑㄩㄝ)里,孔子舊里。童子,未冠(ㄍㄨㄢˋ)者之稱。[光案:「冠」,據教育部《國語辭典》,當名詞讀作ㄍㄨㄢ,當動詞讀作ㄍㄨㄢˋ。]將(ㄐㄧㄤ)命,謂傳達賓主之辭命。一說:孔子使此童子將(ㄐㄧㄤ)命。或曰:此童子為其黨之人將(ㄐㄧㄤ)命而來孔子之門。
益者與:或人見此童子能為賓主傳辭,幼年敏慧,因問此童子是否有長進之望。益,長進義。益者與(ㄩˊ),問辭。
居於位:古禮,童子當隅(ㄩˊ)坐,無席位。此童子不知讓,乃與成人長者並居於位。
與先生並行:先生者,先我而生,指長輩言。童子當隨行,此童子乃與年長者並行,不差在後,亦是不知讓。
欲速成:孔子謂此童子心中無求長益之意,只求速成,望快像一大人。
此章與前章為類記。孔子於故舊,則嚴以誨之;[光案:「嚴以誨之;」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嚴以誨之,」之逗號。]於童子,乃寬以假(ㄐㄧㄚˇ)之。不拘一格。而孔子平日一番輕鬆和悅之氣象,亦隨此可見。或曰:孔子舉其所目覩(ㄉㄨˇ),證其非有志於求益。若使此童子在孔子門,孔子安有不教,而聽(ㄊㄧㄥˋ)其自縱?故上文不曰「子使童子將命」,而曰「闕黨童子將命」。或曰:孔子使之給使令之役,欲其觀長少之序,習揖(ㄧ)遜之容,蓋所以抑而教之,非寵而異之。此見孔子之教育精神隨在流露,涵養之功,殆比造化。今按:後說亦有意,不如從前說。
【白話試譯】
闕(ㄑㄩㄝ)黨有一童子,為賓主傳命。有人問道:「那童子可望長進嗎?」先生說:「我見他坐在成年人的席位上,又見他和前輩長者並肩而行,那童子並不想求長進,只想速成一個大人呀。」
[p547-548]
衞靈公篇第十五
380.(一)15-1
衞靈公問陳(ㄓㄣˋ)於孔子。孔子對曰:「俎(ㄗㄨˇ)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在陳(ㄔㄣˊ)絕糧,從(ㄗㄨㄥˋ)者病,莫能興。子路慍(ㄩㄣˋ)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ㄌㄢˋ)矣。」
問陳:陳(ㄓㄣˋ),今作陣(ㄓㄣˋ),謂兵陣(ㄓㄣˋ)軍事。
俎豆:禮器。古以盛(ㄔㄥˊ)食。
明日遂行:衞靈公無道,[光案:「衞靈公」之「衞」,中間下方從「帀」(ㄗㄚ),不作「衛」之從「」(ㄎㄨㄚˋ)。全書所有「衞」字均不作「衛」。據《中文大辭典》,「衛」乃「衞」之俗字。故宜作「衞」之從「帀」(ㄗㄚ)。]而復有志於戰伐之事,故孔子去之。
從者病莫能興:從(ㄗㄨㄥˋ)者指孔子弟子。興,起義。因乏食,餓不能起。
子路慍見:此有兩解:一是心中慍意見(ㄐㄧㄢˋ)於顏面。一是心懷慍意而來見(ㄒㄧㄢˋ)孔子。子路之慍,蓋慍於君子而竟有道窮之時,更慍於如孔子之道而竟亦有窮時。此天意之不可測,子路尚未能進於孔子知命之學,故慍。[光案:據《中文大辭典》:「見」之讀音有二,尋常之看見、聽見,讀作ㄐㄧㄢˋ。謁見、請見、接見,讀作ㄒㄧㄢˋ。]
君子固窮:窮者,窮於道。固字有兩說:一,君子固有窮時。又一說:君子窮則益固。雖窮,能守其道不變。按文義當從前說,後解可從下文濫字義反映而得。
小人窮斯濫矣:濫,如水放溢,四處橫流,漫無軌道。小人濫則無守。君子雖窮,能不失其守。
【白話試譯】
衞靈公問孔子兵陣之事。孔子對道:「禮樂俎(ㄗㄨˇ)豆之事,我是學過的。軍旅之事,我卻沒有學。」明天,遂離去衞國了。在陳絕了糧食,從行的弟子們都餓病了,起不來。子路心懷不悅,來見(ㄒㄧㄢˋ)孔子,道:「君子也有如此般窮的嗎?」先生說:「是呀。君子固亦有窮時。但小人窮,便放濫橫行了。」
[p549-551]
381.(二)15-2
子曰:「賜也!女(ㄖㄨˇ)以予(ㄩˊ)為多學而識(ㄓˋ)之者與(ㄩˊ)?」對曰:「然,非與(ㄩˊ)?」曰:「非也。予(ㄩˊ)一以貫之。」
多學而識:識(ㄓˋ),記義。孔子常教弟子博學於文,弟子遂疑孔子當是多學而記識在心者,故孔子試以此為問。
然,非與:與,疑問辭,同歟。子貢初答曰然,隨即自疑,因復問。
一以貫之:貫,穿義。一以貫之,如孔子言《詩》,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言禮,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又曰:「殷因於夏禮,周因於殷禮,雖百世可知。」此等皆所謂一以貫之。惟詩禮之上,猶有貫通此詩禮者。多學,即猶言下學。一貫,則上達矣。上達自下學來,一貫自多學來。非多學,則無可貫。如云:「文 武之道在人,賢者識(ㄓˋ)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夫子焉不學」,[光案:「如云:『文武之道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夫子焉不學』,」之添一冒號,且句末逗號在引號外,東大版原作「如云『文武之道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夫子焉不學,』」之無冒號,且句末逗號在引號內。]是其多學。又曰:「文不在茲乎」,[光案:「又曰:『文不在茲乎』,」之逗號在引號外,東大版原作「又曰:『文不在茲乎,』」之逗號在引號內。]則又一以貫之矣。故求一貫,須先多學。多學當求一貫,不當專務多學而識(ㄓˋ),亦不當於多學外別求一貫。
本章一以貫之,與「孔子告曾子」章一以貫之,[光案:「與『孔子告曾子』章一以貫之」,東大版原作「與孔子告曾子章一以貫之」,「孔子告曾子」五字無引號。]兩章「之」字所指微不同。[光案:「兩章『之』字所指微不同」,東大版原作「兩章之字所指微不同」,「之」字無引號。]告曾子是吾道一以貫之,「之」指道。[光案:「『之』指道」,東大版原作「之指道」,「之」字無引號。]本章告子貢多學一以貫之,「之」指學。[光案:「『之』指學」,東大版原作「之指學」,「之」字無引號。]然道與學仍當一以貫之。道之所得本於學,學之所求即在道。學者當由此兩章再深求孔子一貫之義始得。謂孔子告曾子者其義深,告子貢者其義淺,因孔子之言而可以測曾子、子貢兩人所學之深淺,則殊未見其誠然。
【白話試譯】
先生說:「賜呀!你以為我是多學了而一一記在心的嗎?」子貢對道:「是呀。(隨又說)不是嗎?」先生說:「不是的。我是在此多學中有個一來貫通着的。」[光案:「我是在此多學中有個一來貫通着的」,三民版原作「我是(在此多學中)有個一來貫通着的」,「在此多學中」五字加小括號。]
[p551-552]
382.(三)15-3
子曰:「由!知德者鮮(ㄒㄧㄢˇ)矣。」
此章舊說多疑為(ㄨㄟˋ)「子路慍見」而發。[光案:「此章舊說多疑為『子路慍見』而發」,東大版原作「此章舊說多疑為子路慍見而發」,「子路慍見」四字無引號。]然有告子貢多學一章間(ㄐㄧㄢˋ)斷,自不當通為一時事。此章只是孔子告子路,言知德之人難得。德必修於己而得於心,非己之實有之,則不能知其意味之深長,故知者鮮(ㄒㄧㄢˇ)也。
【白話試譯】
先生說:「由呀!對於德,知道的人太少了。」
[p553]
383.(四)15-4
子曰:「無為而治(ㄔˊ)者,其舜也與(ㄩˊ)!夫(ㄈㄨˊ)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光案:「治」,據教育部《國語辭典》:ㄓˋ為語音,ㄔˊ為讀音。今讀古經典原文,故宜用其讀音,讀作ㄔˊ,而於錢子之「白話試譯」中,則採其語音ㄓˋ。此亦「子所雅言,詩書執禮」之遺意乎?]
無為而治:任官得人,己不親勞於事。
恭己正南面:恭以自守,南面涖(ㄌㄧˋ)朝,羣賢分職,己祗(ㄓ)[光案:「祗」,東大版原作「祇」,右下方少一橫,當遵聯經版。]仰成。舜承堯後,又得賢,故尤不見其有有為之迹。
孔子屢稱堯、舜之治,又屢稱其無為,其後莊、老承儒家義而推之益遠。其言無為,與儒義自不同,不得謂《論語》言無為乃承之老子。
【白話試譯】
先生說:「能無為而治(ㄓˋ)的,該是舜了吧!他做些什麼呢?只自己恭恭敬敬,端正地站在南面天子之位就是了。」
[p553-554]
384.(五)15-5
子張問行(ㄒㄧㄥˊ)。子曰:「言忠信,行(ㄒㄧㄥˋ)篤(ㄉㄨˇ)敬,雖蠻貊(ㄇㄛˋ)之邦行(ㄒㄧㄥˊ)矣。言不忠信,行(ㄒㄧㄥˋ)不篤(ㄉㄨˇ)敬,雖州里行(ㄒㄧㄥˊ)乎哉?立則見其參(ㄘㄢ)於前也,在輿(ㄩˊ)則見其倚於衡也,夫(ㄈㄨˊ)然後行(ㄒㄧㄥˊ)。」子張書諸紳。
問行:子張問行,猶其問達,蓋問如何而能所行如意。
行篤敬:忠、信、篤、敬四字分列。篤,厚實義。如「君子篤於親」。[光案:「如『君子篤於親』」,東大版原作「如君子篤於親」,「君子篤於親」五字無引號。]
蠻貊之邦:蠻在南,貊(ㄇㄛˋ)在北,皆異族。蠻貊(ㄇㄛˋ)之邦可行,斯徧天下皆可行。
州里:五家為鄰,五鄰為里,五黨為州,二千五百家。州里近處,文化風教相同;[光案:「相同;」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相同,」之逗號。]蠻貊(ㄇㄛˋ)遠,文化風教相異。
參於前:此參(ㄘㄢ)字或訓直,參於前,猶云相值於前。或訓累(ㄌㄟˇ),[光案:「或訓累」之「累」,三民版、東大版原作「或訓絫」之「絫」。「絫」,據《中文大辭典》引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絫之隸變作累。」故二字相通,以絫為古。]猶云積累(ㄌㄟˇ)在前。若作參預解,則不得云參預在前。今從累(ㄌㄟˇ)義。
倚於衡:衡,車(ㄐㄩ)前橫軛(ㄜˋ)。輿(ㄩˊ),車(ㄐㄩ)廂。在車(ㄐㄩ)廂之內,則見此忠信篤敬若倚在車(ㄐㄩ)前橫軛(ㄜˋ),[光案:「則見此忠信篤敬若倚在車前橫軛」之「篤」在「敬」前,東大版原作「則見此忠信敬篤若倚在車前橫軛」之「敬」在「篤」前。]言無時不如或見之。
夫然後行:忠、信、篤、敬,固可以行(ㄒㄧㄥˊ)乎天下,然必於此念念不忘,隨所在而若常見之,不頃刻離,然後一言一行(ㄒㄧㄥˋ)莫非忠信篤敬,乃始有驗。此乃功夫無間斷,積久所致。若朝如此而夕求效,一日有之而望終生收其果,則亦無可行(ㄒㄧㄥˊ)之理。
書諸紳:紳,大帶之垂下者。以孔子語書紳,欲其隨身記誦而不忘。
本章子張所問意在外,孔子教之使反就己身,此即宋儒所謂「鞭辟(ㄅㄧㄢ ㄅㄧˋ)近裏」之教。[光案:「此即宋儒所謂『鞭辟近裏』之教」,東大版原作「此即宋儒所謂鞭辟近裏之教」,「鞭辟近裏」四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子張問道:「如何始可向外行得通?」先生說:「只要說話能忠信,行(ㄒㄧㄥˊ)事能篤(ㄉㄨˇ)敬,縱使去到蠻貊(ㄇㄛˋ)之邦,也行得通。若說話不忠不信,行事不篤(ㄉㄨˇ)不敬,就使近在州里,行得嗎?要立時像看見那忠、信、篤(ㄉㄨˇ)、敬累累(ㄌㄟˇ)在前,在車(ㄔㄜ)廂中像看見那忠、信、篤、敬倚靠在車(ㄔㄜ)前橫木般。[光案:「在車廂中」之「廂」字,東大版原作「在車箱中」之「箱」字。]能如此,自會到處行得通了。」子張把這番話寫在他隨身常束的大帶上。
[p554-556]
385.(六)15-6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ㄕˇ)。邦無道,如矢(ㄕˇ)。君子哉蘧(ㄑㄩˊ)伯玉!邦有道,則仕(ㄕˋ)。邦無道,則可卷(ㄐㄩㄢˇ)而懷之。」
史魚:衞大(ㄉㄞˋ)夫,名鰌(ㄑㄧㄡˊ)。
如矢:言其直。矢(ㄕˇ)行直前,無紆(ㄩ)回。
卷而懷之:卷(ㄐㄩㄢˇ),收義。懷,藏義。言可收而藏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史魚可算得直了。邦國有道,他挺直地像一支箭向前。邦國無道,他還是挺直地像一支箭向前。[光案:「邦國有道,他挺直地像一支箭向前。邦國無道,他還是挺直地像一支箭向前」,三民版原作「邦國有道,他挺直地像一支箭(向前)。邦國無道,他還是挺直地像一支箭(向前)」,兩處「向前」各二字加小括號。]遽伯玉[光案:此「遽」當是「蘧」之誤植。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可算是君子了。邦國有道,便出仕。邦國無道,他可收來藏起。」
[p556-557]
386.(七)15-7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ㄓˋ)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本章有兩義:一是君子之貴於言,言貴而後道重。輕言,則道亦隨之而輕矣。又一說:君子貴識人,不識人,則將失言,然亦有恐於失言而遂至失人者。人才難遇,當面失之,豈不可惜。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可和他言,而我不言,則失了人。不可和他言,我和他言了,則失了言。惟有知(ㄓˋ)者,能不失人,亦不失言。」
[p557-558]
387.(八)15-8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生必有死,死非孔門論學所重。孔門論學所重在如何生。[光案:「孔門論學所重在如何生。」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孔門論學所重在如何生,」之逗號。]茍知如何生,自知如何死。知有不該求生時,自知有不避殺身時。殺身成仁,亦不惜死枉生。所重仍在如何生。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然殷有三仁,亦非必盡如比干之甘刀鋸(ㄐㄩˋ)鼎鑊(ㄏㄨㄛˋ)始為成仁。舜、禹為民禦大災,捍(ㄏㄢˋ)大患,亦即仁。有志求仁者,於《論語》此章當善加體會。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志士仁人,沒有為求生命安全而寧願妨害仁道的,只有寧願殺身來完成那仁道。」
[p558-559]
388.(九)15-9
子貢問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ㄉㄞˋ)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工無利器,不能善其業,猶人無材德,不能盡其仁。器不自利,必經磨厲,亦如人之材德,必事賢友仁,然後得所切磋薰陶而後能成也。仁者,人與人相處之道。仁德必於人羣中磨厲薰陶而成。有其德而後可以善其事,猶工人之必有器以成業。
【白話試譯】
子貢問為仁之方。先生說:「工人欲完成他的工作,必先快利他的器具。居住在此國,便須奉事此國中大(ㄉㄞˋ)夫之賢者,並須與其士之仁者相交友。」
[p559-560]
389.(一0)15-10
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ㄌㄨˋ),服周之冕(ㄇㄧㄢˇ),樂(ㄩㄝˋ)則〈韶〉(ㄕㄠˊ)舞。放鄭聲,遠(ㄩㄢˋ)佞(ㄋㄧㄥˋ)人。鄭聲淫(ㄧㄣˊ),佞(ㄋㄧㄥˋ)人殆(ㄉㄞˋ)。」
問為邦:為,創制義。蓋制作禮樂,革命興新之義皆涵之,與普通問治國之方有辨,觀下文孔子答可知。
行夏之時:古曆法,有夏正(ㄓㄥ)、殷正(ㄓㄥ)、周正(ㄓㄥ)之分。夏正(ㄓㄥ)即今之陰曆。殷正(ㄓㄥ)以陰曆十二月為正(ㄓㄥ)月, 較夏曆差一月。周正(ㄓㄥ)以陰曆十一月為正(ㄓㄥ)月,較夏正(ㄓㄥ)差二月。今仿歐美[光案:「歐美」,私名號誤連成一氣,應斷開,作「歐 美」。]用陽曆,略在冬至後十日改歲,猶周正(ㄓㄥ)。陰曆合於農時,今亦謂之農曆。孔子重民事,故主行夏時。
乘殷之輅:此輅(ㄌㄨˋ)字亦作路。天子所乘車(ㄐㄩ)曰路。周制有五輅(ㄌㄨˋ),玉、金、象、革、木,並多文(ㄨㄣˋ)飾,惟木路最質素。木路,殷路。古人日用器物,惟車(ㄐㄩ)最貴,孔子主乘殷輅(ㄌㄨˋ),尚質也。
服周之冕:冕(ㄇㄧㄢˇ),祭服所用之冠(ㄍㄨㄢ),其制後高前下,有俛(ㄇㄧㄢˇ)[光案:「俛」,據教育部《國語辭典》,有二義。低頭義,可音ㄈㄨˇ,可音ㄇㄧㄢˇ。勤勉義,音ㄇㄧㄢˇ。]俯之形,因名冕(ㄇㄧㄢˇ)。周禮有六冕(ㄇㄧㄢˇ),以分服者之等次。其物小而在上,雖華不為靡(ㄇㄧˊ),雖貴不及奢(ㄕㄜ)。孔子主服周冕(ㄇㄧㄢˇ),即尚文之義。
樂則韶舞:孔子論樂獨稱〈韶(ㄕㄠˊ)〉、〈武〉。[光案:「孔子論樂獨稱韶、武」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孔子論樂獨稱韶武」之無一頓號。]古稱〈韶(ㄕㄠˊ)〉為舜樂,〈武〉則周代之樂,而夏、殷不與焉。[光案:「而夏、殷不與焉」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而夏殷不與焉」之無一頓號。]孔子又言:「〈韶(ㄕㄠˊ)〉盡美又盡善」,[光案:「孔子又言:『韶盡美又盡善』」之有冒號有引號,東大版原作「孔子又言,韶盡美又盡善」之冒號原為逗號,且「韶盡美又盡善」六字無引號。]故主用〈韶〉舞。此言樂,舞者樂之成。或說:「則」字猶取法義,[光案:「『則』字猶取法義」,東大版原作「則字猶取法義」,「則」字無引號。]謂樂當取法於〈韶〉。然以「則」為虛辭,[光案:「然以『則』為虛辭」,東大版原作「然以則為虛辭」,「則」字無引號。]文理更圓。
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聲過於樂(ㄩㄝˋ)曰淫(ㄧㄣˊ)。樂(ㄩㄝˋ)之五音十二律長短高下皆當有節。鄭聲靡曼幼眇(ㄇㄧˊ ㄇㄢˋ ㄏㄨㄢˋㄇㄧㄠˇ),[光案:據東大版,知「幼」乃「幻」之誤植。]失中正和平之氣,使聽者導欲增悲,沉溺(ㄋㄧˋ)而忘返,故曰淫。放,禁絕義。殆(ㄉㄞˋ),危殆(ㄉㄞˋ)義,佞(ㄋㄧㄥˋ)人以口才變亂是非,與鄭聲皆易使人心惑,當加以放遠(ㄩㄢˋ)禁絕。
或說此章當是顏淵論時、輅等項,[光案:「或說此章當是顏淵論時、輅等項」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或說此章當是顏淵論時輅等項」之無一頓號。]孔子因其問而逐項答之;[光案:「逐項答之;」之分號,東大版原作「逐項答之,」之逗號。]記者渾括所問,但曰「問為邦」,[光案:「但曰『問為邦』」,東大版原作「但曰問為邦」,「問為邦」三字無引號。]於是遂若頒一曆,乘一車(ㄐㄩ),戴一冠(ㄍㄨㄢ),奏一部樂,而已盡治國之道,是無此理。今按:如或者之說,顏淵又何為而專問頒一曆,乘一車(ㄐㄩ),戴一冠(ㄍㄨㄢ),奏一部樂,全成零碎節目,而更不問治國大道?即此可知或說之非是。蓋顏淵所問,自是治國大道。孔子所答,主要不外重民生,興禮樂,乃所謂「富之」「教之」。[光案:「乃所謂『富之』『教之』」,東大版原作「乃所謂富之教之」,「富之」與「教之」二處無引號。]禮有質文之辨,樂有淫正之分,孔子推本之於虞、夏、商、周之四代,而為之斟酌調和,求其盡善盡美。此所謂從周而往,百世損益可知。顏淵聞一知十,豈誠如或所疑,只是頒一曆,乘一車(ㄐㄩ),戴一冠(ㄍㄨㄢ),奏一樂而已乎?孔子嘗曰:「如有用我者,我其為(ㄨㄟˊ)東周乎?」當孔、顏之時,正宜革命興新之時。孔子此章所以告顏子,正其平日「夢見周公」與「我其為東周乎」之理想抱負所在。[光案:「正其平日『夢見周公』與『我其為東周乎』之理想抱負所在」,東大版原作「正其平日夢見周公與我其為東周乎之理想抱負所在」,「夢見周公」與「我其為東周乎」二處無引號。]今距孔 顏之時已逾兩千五百年,若使孔子生今世,復有如顏子者問以為邦,孔子當何以為答?孔門仁禮並重。顏淵問仁,主在修己。此章問邦,則偏於禮,主在治人。此後孟子善言仁,荀子善言禮,然距今亦逾兩千載,所言亦未必一一合時宜。孔子曰:「好(ㄏㄠˋ)古敏以求之。」[光案:「孔子曰:『好古敏以求之。』」之句號在引號內,東大版原作「孔子曰:『好古敏以求之』。」之句號在引號外。]又曰:「予一以貫之。」[光案:「又曰:『予一以貫之。』」之句號在引號內,東大版原作「又曰:『予一以貫之』。」之句號在引號外。]若讀此章,不知敏求、一貫之義,[光案:「不知敏求、一貫之義」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不知敏求一貫之義」之無一頓號。]則《論語》以外,可不再從事於漢、唐、宋、明歷代之探求。有所探求,亦僅博聞,而無以貫之,此非所以學孔子。
【白話試譯】
顏淵問為國之道。先生說:「推行夏代的曆法,乘殷代的車(ㄔㄜ),戴周代的冕(ㄇㄧㄢˇ),樂(ㄩㄝˋ)舞則取法於舜時之〈韶〉(ㄕㄠˊ)。並該放棄鄭聲,遠(ㄩㄢˋ)絕佞(ㄋㄧㄥˋ)人。因鄭聲太淫(ㄧㄣˊ),而佞(ㄋㄧㄥˋ)人太危殆(ㄉㄞˋ)了。」
[p560-563]
390.(一一)15-11
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此章遠近有兩解:一以地言,人之所履(ㄌㄩˇ),容足之外,皆若無用,而不可廢。故慮不在千里之外,而患常在几(ㄐㄧ)席之下矣。一以時言,凡事不作久遠之慮,則必有日近傾敗之憂。[光案:「則必有日近傾敗之憂」之「傾」,東大版原作「則必有日近頃敗之憂」之「頃」。]兩解皆可通。依常義,從後說為允。惟所謂遠慮者,乃正謀,非私計。如古人戒蓄財多害,蓄財似亦為遠慮,實則非。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人若不能有久遠之慮,則必然有朝(ㄓㄠ)夕之憂。」
[p563]
391.(一二)15-12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ㄏㄠˋ)德如好(ㄏㄠˋ)色者也。」
此章與〈子罕篇〉所記同,多「已矣乎」三字。[光案:「多『已矣乎』三字」,東大版原作「多已矣乎三字」,「已矣乎」三字無引號。]或曰:已矣乎者,歎其終不得見。
又按:孔子論學每言「好(ㄏㄠˋ)」,[光案:「孔子論學每言『好』」,東大版原作「孔子論學每言好」,「好」字無引號。]如言好(ㄏㄠˋ)德、好(ㄏㄠˋ)仁、好(ㄏㄠˋ)禮、好(ㄏㄠˋ)義皆好(ㄏㄠˋ)也。[光案:「如言好德、好仁、好禮、好義皆好也」之有三頓號,東大版原作「如言好德好仁好禮好義皆好也」之無三頓號。]好(ㄏㄠˋ)色亦好(ㄏㄠˋ)也。有志於學者,當先辨己心所好(ㄏㄠˋ)。此義至深長,不可不善自反省。
【白話試譯】
先生說:「罷了吧!我未見過好(ㄏㄠˋ)德像好(ㄏㄠˋ)色的人呀!」
[p564]
392.(一三)15-13
子曰:「臧(ㄗㄤ)文仲,其竊(ㄑㄧㄝˋ)位者與(ㄩˊ)!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ㄩˇ)立也。」
竊位:居位而不稱(ㄔㄥˋ),如盜取而竊(ㄑㄧㄝˋ)據之。
柳下惠:氏展,名獲,字禽,亦字季。柳下或謂是其食邑,或謂是其居處。惠其私謚(ㄕˋ)。
不與立:謂不與並立於朝。或曰:立即位字,「不與立」即不與位。[光案:「『不與立』即不與位」,東大版原作「不與立即不與位」,「不與立」三字無引號。]
本章當與〈憲問篇〉公叔文子章合讀。
【白話試譯】
先生說:「臧(ㄗㄤ)文仲,好算是偷竊(ㄑㄧㄝˋ)官位的吧!他明知柳下惠之賢,但不能舉薦他,和他共立於朝。」[光案:「但不能舉薦他,和他共立於朝」,三民版原作「但不能(舉薦他),和他共立於朝」,「舉薦他」三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但不能(舉薦他,)和他共立於朝」,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
[p564-565]
393.(一四)15-14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ㄩㄢˋ)怨矣。」
責己厚,責人薄,可以無怨尤。誠能嚴於自治,亦復無暇責人。舊解此怨為人怨己,亦通。
【白話試譯】
先生說:「對自身督責嚴,對人督責輕,便可遠(ㄩㄢˋ)避自心的怨望了。」
[p565-566]
394.(一五)15-15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如之何如之何」者,[光案:「『如之何如之何』者」,東大版原作「如之何如之何者」,「如之何如之何」六字無引號。]熟思審處(ㄔㄨˇ)之辭。末,猶無義。其人不知熟思審慮,雖聖人亦無如其人何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從不說如之何如之何的人,吾亦就無如之何了。」
[p566]
395.(一六)15-16
子曰:「羣居終日,言不及義,好(ㄏㄠˋ)行小慧,難矣哉!」
羣居不以善道相切磋,終日言不及於正義,專好(ㄏㄠˋ)逞(ㄔㄥˇ)其小才知(ㄓˋ),小聰明,難為人,亦難為羣。或曰:孔子此言,乃為當時之學校發。當時學校詳情,今已不可知。抑羣居不限於學校。孔子此言,歷世如見,壞人才,害世道,其病非小,有志之士不可不深戒。
【白話試譯】
先生說:「相聚羣居,終日不散,言談不及道義,專好(ㄏㄠˋ)逞(ㄔㄥˇ)使小聰明,賣弄小才知(ㄓˋ),這真難了。」
[p567]
396.(一七)15-17
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ㄒㄩㄣˋ)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質,實質。君子以義為其行事之實質。下三「之」字指義,[光案:「下三『之』字指義」,東大版原作「下三之字指義」,「之」字無引號。]亦指事。行之須有節文,出之須以遜(ㄒㄩㄣˋ)讓,成之則在誠信。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把義來做他一切行事的本質,又把禮的節文來推行,把謙遜(ㄒㄩㄣˋ)來表達,把誠信來完成,這樣纔真是一個君子呀!」
[p567-568]
397.(一八)15-18
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賜之達,由之果,求之藝,皆能也。學以成德,亦必各有其能。貴德賤能,非孔門之教。人之知於己,亦知其能耳。故曰「如或知爾則何以哉」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只愁自己無能,不愁別人不知道自己。」
[p568-569]
398.(一九)15-19
子曰:「君子疾沒(ㄇㄛˋ)世而名不稱焉。」
沒(ㄇㄛˋ)世,猶沒(ㄇㄛˋ)生,謂其生之沒(ㄇㄛˋ)。稱,舉義。君子學以為己,不務人知,然沒世而無名可舉,則君子疾之。蓋名以舉實,人之一生,不過百年,死則與草木同腐,奄(ㄧㄢˇ)乎隨化,[光案:「奄乎隨化」之「奄」(ㄧㄢˇ),東大版原作「淹乎隨化」之「淹」(ㄧㄢ)。據教育部《國語辭典》,「奄」有二音。作「滯留」、「久」之類,讀作ㄧㄢ,通「淹」。反之,作「急遽、匆促、忽然」之類,讀作ㄧㄢˇ,不與「淹」通。此處言及「人之一生,不過百年」,故知當作「急遽、匆促、忽然」解,故宜作「奄乎隨化」之「奄」(ㄧㄢˇ),當遵聯經版。]一切不留,惟名可以傳世,故君子以榮名為寶。名在而人如在,雖隔千百世,可以風儀如生,居游增人慨慕,謦咳(ㄑㄧㄥˋ ㄎㄞˋ)[光案:「咳」,據《中文大辭典》,通常讀作ㄎㄜˊ。作「嗽(ㄕㄨˋ)也。與欬(ㄎㄞˋ)通。」時,讀作ㄎㄞˋ。] 亦成想像。不僅稱述尊仰,光榮勝於生時。此亦君子愛人垂教之深情厚意所寄。故「名」亦孔門之大教。[光案:「故『名』亦孔門之大教」,東大版原作「故名亦孔門之大教」,「名」字無引號。]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ㄗㄟˊ)子懼,懼此名而已。世不重名,則人盡趨利,更無顧慮矣。或曰:名不稱,乃聲聞(ㄨㄣˋ)過情之義。然生時可以弋(ㄧˋ)浮名,剽(ㄆㄧㄠˋ)虛譽,及其死,千秋論定,豈能常此聲聞(ㄨㄣˋ)過情?此乃人道之至公至直,無力可爭。宋儒教人務實,而受道、釋之影響,不免輕視身後之名,故以「聲聞過情」說此章。[光案:「故以『聲聞過情』說此章」,東大版原作「故以聲聞過情說此章」,「聲聞過情」四字無引號。]然戒好(ㄏㄠˋ)名而過,亦可以傷世道,壞人心,不可不辨。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君子,恨他身後聲名之不傳。」
[p569-570]
399.(二0)15-20
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君子非無所求,惟必反而求諸己。雖不病人之不己知,亦恨沒(ㄇㄛˋ)世而名不稱。雖恨沒(ㄇㄛˋ)世無名,而所以求之者則仍在己。小人則務求諸人。故違道干譽無所不至,而卒得沒(ㄇㄛˋ)世之惡(ㄜˋ)名。以上三章,義實相足,故編者牽連及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一切求之於己,小人一切求之於人。」
[p570-571]
400.(二一)15-21
子曰:「君子矜(ㄐㄧㄣ)而不爭,羣而不黨。」
矜(ㄐㄧㄣ),莊敬自持,然無乖戾(ㄌㄧˋ)之心,故不爭。以道相處,以和相聚,故必有羣;[光案:「有羣;」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有羣,」之逗號。]然無阿比(ㄜ ㄅㄧˋ)之私,故不黨。矜(ㄐㄧㄣ)不失己,羣不專己。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只是莊敬自守,但與人無所爭。只是和聚有羣,但亦不結黨。」
[p571]
401.(二二)15-22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有言不必有德,故不以言舉人。然亦不以其人之無德而廢其言之善,因無德亦可有言。此章君子指在上位者,然亦可通之人人。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君子,不專因一人的說話來舉薦那一人,亦不因那一人行事有缺連他說話也全不理。」
[p571-572]
402.(二三)15-23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古人稱一字為一言。求能終身行之,則必當下可行者始是。若「仁」字固當終身行之,[光案:「若『仁』字固當終身行之」,東大版原作「若仁字固當終身行之」,「仁」字無引號。]但不能當下即是。子曰:「吾欲仁,斯仁至。」[光案:「子曰:『吾欲仁,斯仁至。』」之句末為句號且置引號內,東大版原作「子曰:『吾欲仁,斯仁至』,」之句末句號原為逗號在引號外。]此以心言,不以行言。仁之為道,非咄嗟(ㄉㄨㄛˋ ㄐㄧㄝ)可冀。只一「恕」字當下便可完成。[光案:「只一『恕』字當下便可完成」,東大版原作「只一恕字當下便可完成」,「恕」字無引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驟看若消極,但當下便是,推此心而仁道在其中。故可終身行之。
【白話試譯】
子貢問道:「有沒有一個字可以終身行它的呢?」先生說:「怕只有一個恕字吧!你自己不願要的,莫把來施給別人。」
[p572-573]
403.(二四)15-24
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吾之於人:此指與吾同生之人,如下言斯民。
誰毀誰譽:此句有兩解:一是不加毀譽。一是毀不枉毀,譽不虛譽。觀下文「如有所譽」句,[光案:「觀下文『如有所譽』句」,東大版原作「觀下文如有所譽句」,「如有所譽」四字無引號。]從前解為是。
其有所試矣:孔子若有所譽於人,必其人先有所試,確有證驗可譽。
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斯民即今世與吾同生之民。今日之民,亦即自古三代之民。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謂三代之直道即行於當時之民,亦謂即以當時之民而行斯直道。積三代之久,而知民之所毀譽,莫不有直道,如禹、湯、文、武、周公莫不譽,桀(ㄐㄧㄝˊ)、紂(ㄓㄡˋ)、幽、厲莫不毀。就其毀譽,可以見直道之行於斯民矣。故直道本於人心之大公。人心有大公,故我可以不加毀譽而直道自見。孔子又曰:「人之生也直,妄[光案:「妄」原文為「罔」,二者通轉。]之生也倖[光案:「倖」原文為「幸」,二者古今異體。]而免。」人乃賴直道生,彼妄人者,亦幸賴直道而免耳。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ㄜˋ)。有所試而譽之,成人之美也。毀其人,則成其惡(ㄜˋ)矣。故雖桓魋(ㄏㄨㄢˊ ㄊㄨㄟˊ)、公伯寮之徒,孔子皆無毀焉。孔子作《春秋》,不虛美,不隱惡(ㄜˋ),褒(ㄅㄠ)貶予奪一如其實,然乃即事以明道,與於人有毀譽不同。善可先褒,惡不預詆(ㄉㄧˇ),故孔子終於人無毀也。或謂毀譽所以見直道,不知直道自行於斯民,故可不煩我之有毀於人。觀此章,見聖道之閎深,然亦豈鄉愿(ㄩㄢˋ)阿(ㄜ)世者之所得而藉口?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對人,那個是我毀了,那個是我譽了的呢?我若對人有所譽,必是其人已確有所試,見之於實的了。[光案:「必是其人已確有所試,見之於實的了」,三民版原作「必是其人已確有所試,(見之於實)的了」,「見之於實」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必是其人已確有所試(,見之於實)的了」,即將逗號一併放入小括弧中。]這人呀,即是三代以來全社會一向有直道流行其間的人呀!」[光案:「這人呀,即是三代以來全社會一向有直道流行其間的人呀」,三民版原作「這人呀,(此指全社會)即是三代以來一向有直道流行其間的人呀」,「此指全社會」五字加小括號。東大版、聯經版將此五字及小括號刪除,另將「全社會」三字插入「三代以來」與「一向有直道」之間。依錢子增字譯解必加小括號之慣例,疑東大版、聯經版俱宜改作「這人呀,即是三代以來(全社會)一向有直道流行其間的人呀」,即將「全社會」三字置入小括號內。]
[p573-575]
404.(二五)15-25
子曰:「吾猶及史之闕(ㄑㄩㄝ)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ㄨˊ)矣夫(ㄈㄨˊ)!」
史之闕文:一說:史官記載,有疑則闕(ㄑㄩㄝ)。一說:史者掌書之吏,遇字不知,闕(ㄑㄩㄝ)之待問,不妄以己意別寫一字代之。
有馬者借人乘之:一說:如子路車(ㄐㄩ)馬與朋友共。一說:馬不調良,借人服習之。借,猶藉義。藉人之能以服習己馬也。
史闕(ㄑㄩㄝ)文,以待問。馬不能馭(ㄩˋ),藉人之能代己調服。此皆謹篤服善之風。一屬書,一屬御。孔子舉此為學六藝者言,即為凡從事於學者言。孔子早年猶及見此二事,後遂無之,亦舉以陳世變。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猶看到官文書上有空闕(ㄑㄩㄝ)的字,又有有馬的借人乘用,現在這些都沒有了。」
[p575-576]
405.(二六)15-26
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
巧言令色鮮(ㄒㄧㄢˇ)矣仁,則巧言足以亂己德。小事不能忍,如婦人之仁不能忍其愛,匹(ㄆㄧˇ)夫之勇不能忍其忿(ㄈㄣˋ),足以亂大謀。
【白話試譯】
先生說:「巧言可以亂人之品德。小處不能忍,可以亂了大計謀。」
[p576]
406.(二七)15-27
子曰:「眾惡(ㄨˋ)之,必察焉。眾好(ㄏㄠˋ)之,必察焉。」
或有特立獨行,亦有為大義冒不韙(ㄨㄟˇ)而遭眾惡(ㄨˋ)者,亦有違道以邀譽,矯(ㄐㄧㄠˇ)情以釣名,而獲眾好(ㄏㄠˋ)者。眾惡(ㄨˋ)眾好(ㄏㄠˋ),其人其事必屬非常,故必加審察。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人人都厭惡(ㄨˋ)他,必得(ㄉㄟˇ)仔細審察。人人都喜好(ㄏㄠˋ)他,也必得(ㄉㄟˇ)仔細審察。」
[p577]
407.(二八)15-28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弘,廓(ㄎㄨㄛˋ)大之義。道,指人道。道由人興,亦由人行。自有人類,始則渾渾噩噩(ㄜˋ),久而智德日成,文物日備,斯即「人能弘道」。[光案:「斯即『人能弘道』」,東大版原作「斯即人能弘道」,「人能弘道」四字無引號。]人由始生,漸至長大,學思益積益進,才大則道隨而大,才小則道隨而小。《中庸》云:「茍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此言非有大德之人,大道亦不在其身凝聚;[光案:「在其身凝聚;」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在其身凝聚,」之逗號。]此亦「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光案:「此亦『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東大版原作「此亦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八字無引號。]若道能弘人,則人人盡成君子,世世盡是治平,學不必講,德不必修,坐待道弘矣。此章義極簡明,而最值深思。惜乎後之學者,不能於此章真切體悟,歧說滋興,而人之弘道之力因亦未能大有所發揮,洵(ㄒㄩㄣˊ)可憾也。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人能弘大道,道不能弘大人。」
[p577-578]
408.(二九)15-29
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人道日新,過而能改,即是無過。惟有過不改,其過遂成。若又加之以文(ㄨㄣˋ)飾,則過上添過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有了過失不改,這纔真說得是過失了。」
[p578-579]
409.(三0)15-30
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
人必生於羣,必於羣中而始成其為人。故學非一人之學,道非一人之道,亦必於羣而始有學有道也。羣亦非一日之羣,自遠古以來,久有此羣,久有此人矣。故人必學於人,尤必學於古之人,始獲知道。學如日,靜居而獨思則如火。捨學而思,譬猶去日之明於庭,而就火之光於室;[光案:「於室;」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於室,」之逗號。]可以小見,不可以大知。故君子貴乎樂羣而敬學,不貴離羣而獨思。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曾竟天不喫(ㄔ),竟夜不睡,儘(ㄐㄧㄣˇ)自思量(ㄌㄧㄤˊ),總是無益,不如向人學問的好。」
[p579-580]
410.(三一)15-31
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ㄋㄟˇ)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餒(ㄋㄟˇ),餓義。耕以謀食,亦有饑餓之患。學以謀道,亦有祿(ㄌㄨˋ)仕之獲。或說:此章君子指位言。董仲舒所謂:[光案:「董仲舒所謂:」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董仲舒所謂」之無一冒號。]「遑遑(ㄏㄨㄤˊ)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君子之事。遑遑(ㄏㄨㄤˊ)求財利,常恐匱(ㄎㄨㄟˋ)乏者,小人之事。」若盡釋耕耨(ㄋㄡˋ),從事於學,亦將於何得食?然謀道亦可兼得食,謀食亦不害兼謀道。若使一羣之人,皆競於謀食,不知謀道,由於無道,亦且憂餒(ㄋㄟˇ)。若使一羣之人,盡知謀道,不專憂貧,豈轉不能得食?故知本章陳義,實期人人能成為君子,不謂在上位斯為君子,在下位則必為小人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只計謀於道,不計謀於食。耕田也有饑餓時,學道也可得祿(ㄌㄨˋ)食。所以君子只憂道之不明不行,不憂貧不得食。」
[p580-581]
411.(三二)15-32
子曰:「知(ㄓˋ)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涖(ㄌㄧˋ)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
本章言治民之道。「知(ㄓˋ)及之」「仁守之」兩「之」字,[光案:「『知及之』『仁守之』兩『之』字」,東大版原作「知及之仁守之兩之字」,「知及之」與「仁守之」與「之」三處無引號。]指治民之道言。知(ㄓˋ)及之者,知(ㄓˋ)足以知及此道也。然茍非此心之仁能真在於民,雖知此道,終不能持守不失。此下「莊以涖之」「之」字指民言。[光案:「此下『莊以涖之』『之』字指民言」,東大版原作「此下莊以涖之之字指民言」,「莊以涖之」與「之」二處無引號。]雖知治民之道,雖此心之仁足以持守之,茍非臨民以莊,則民將不之敬。涖(ㄌㄧˋ),臨也。若能知(ㄓˋ)能仁,能莊以臨民,而動之不以禮;[光案:「動之不以禮;」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動之不以禮,」之逗號。]此「之」字亦指民,[光案:「此『之』字亦指民」,東大版原作「此之字亦指民」,「之」字無引號。]臨涖(ㄌㄧˋ)其民,必有所鼓舞作興之,此之謂動其民。動其民必以禮,禮者,節文秩序之義。不知有節文,不能有適宜之秩序,亦未得為善也。故本章十一「之」字,當分指「民」與「治民之道」言。涖之、動之三「之」字指民,此外八「之」字指道。[光案:「故本章十一『之』字,當分指『民』與『治民之道』言。涖之、動之三『之』字指民,此外八『之』字指道」,東大版原作「故本章十一之字,當分指民與治民之道言。涖之、動之三之字指民,此外八之字指道」,其中「之」與「民」與「治民之道」與「之」與「之」共五處無引號。]如此始見文從字順。或謂十一「之」字皆指民,[光案:「或謂十一『之』字皆指民」,東大版原作「或謂十一之字皆指民」,「之」字無引號。]則知(ㄓˋ)及於民、仁守其民為不辭。或說之指君位,則更不可解。本章四節,[光案:「本章四節」以下銜接於上段末「則更不可解。」之後,東大版原作「本章四節」以下另起一段。]逐步切實,始末次第,秩然明備。茍以常情測之,將謂動之以禮為最易,而知(ㄓˋ)之能及為極至。喜高明,忽平實,非孔門之教。顏子曰:「博我以文,約我以禮」,約禮斯止於至善矣。學者其細玩(ㄨㄢˋ)焉。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在上位者,他的知(ㄓˋ)足以知到此道了,[光案:「一個在上位者,他的知足以知到此道了」,三民版原作「(一個在上位者,他的)知足以知到此道了」,「一個在上位者,他的」八字加小括號。]若其心之仁不足以守,則雖知得了,仍然必失去。知(ㄓˋ)得了,其心之仁也足以守之不失了,但不能莊敬以臨涖(ㄌㄧˋ)其民,則其民仍將慢其上而不敬。知(ㄓˋ)得了,其心之仁又足以守,又能莊敬以臨涖(ㄌㄧˋ)其民,但鼓動興作,運使其民時,若沒有了禮,仍還是未善。」
[p581-582]
412.(三三)15-33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一事之能否,不足以盡君子之所蘊(ㄩㄣˋ),故曰「不可小知」。[光案:「故曰『不可小知』」,東大版原作「故曰不可小知」,「不可小知」四字無引號。]任以天下之重而泰乎綽(ㄔㄨㄛˋ)然其可任,故曰「可大受」。[光案:「故曰『可大受』」,東大版原作「故曰可大受」,「可大受」三字無引號。]小人非無一才之長可資器使,但不可任以大事。知者,言其被知於人。受者,言其能受於己。此言知人之法當觀於大,若以小節,小人有時將轉勝於君子,而君子或置於無用之地矣。能知人,而後能用人。
《論語》言君子小人有對反而言者,如「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ㄈㄨˊ),未有小人而仁者也」之類。[光案:「如『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之類」,東大版原作「如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之類」,「君子上達,小人下達」與「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二處無引號。]顧此種小人,則卑污已甚,而幾(ㄐㄧ)於惡(ㄜˋ)矣。亦有相較而言者,如「和同」章,「驕泰」章,「求人求己」章,[光案:「如『和同』章,『驕泰』章,『求人求己』章」,東大版原作「如和同章,驕泰章,求人求己章」,「和同」與「驕泰」與「求人求己」三處無引號。]及本章之類是也。此種小人,非必卑污已甚,此亦學者所當深辨。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君子,不可從小處去賞識他,但他可接受大任務。一個小人,不能接受大任務,但可於小處被賞識。」
[p582-583]
413.(三四)15-34
子曰:「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水火,吾見蹈(ㄉㄠˋ)而死者矣,未見蹈(ㄉㄠˋ)仁而死者也。」
此章勉人為仁語。人生有賴於仁,尤甚於其賴水火。蹈(ㄉㄠˋ)水火,有時可以殺人,然未有蹈仁道而陷於死者,則人何憚(ㄉㄢˋ )而不為仁?或疑殺身成仁,此非蹈仁而死乎?不知此乃正命而死,非仁有殺身之道也。莊周譏以身殉(ㄒㄩㄣˋ)名,此則惟生之見,而不知生之有賴於仁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人生有賴於仁,尤甚其有賴於水火。吾只見蹈火蹈水而死了的,沒見蹈仁而死的呀!」
[p584]
414.(三五)15-35
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當仁:當字有兩解:一,值義。謂值為仁則不讓。二,擔當義。猶云「仁以為己任」。[光案:「猶云『仁以為己任』」,東大版原作「猶云仁以為己任」,「仁以為己任」五字無引號。]兩義可互通。然云任仁,似嫌不辭,今從前解。
不讓於師:舊解皆訓師為師長義。言值當行仁,即當勇往直前,既非出於爭,自亦不必讓。故求道當尊師,行道則無讓師之義。今按:師之與我,雖並世而有先後,當我學成德立之時,而師或不在。疑此師字當訓眾。蓋仁行(ㄒㄧㄥˋ)善舉,眾皆當任,人各相讓,則誰歟(ㄩˊ)任此?[光案:「則誰歟任此?」之問號,東大版原作「則誰歟任此。」之句號。]故遇眾所當行之事,在己尤當率先不復讓。當仁不讓,即是見義勇為也。
【白話試譯】
先生說:「若遇行仁之事,在己即當率先向前,莫讓給眾人為之。」
[p585]
415.(三六)15-36
子曰:「君子貞而不諒。」
貞者,存於己而不變。諒者,求信於人。貞自可信,不待於諒。孔子嘗曰:「言不必信,行(ㄒㄧㄥˋ)不必果,義之與比(ㄅㄧˋ)。」[光案:前二句似非孔子之言,乃孟子之言。《孟子》〈離婁˙下〉,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惟,「義之與比」始為孔子言,《論語》〈里仁〉,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義之與比(ㄅㄧˋ),貞也。言必信,行(ㄒㄧㄥˋ)必果,則匹(ㄆㄧˇ)夫匹(ㄆㄧˇ)婦之為諒。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只固守正道,不拘執小信。」
[p586]
416.(三七)15-37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
敬其事,先盡己之心力於所任之職。後其食,食祿(ㄌㄨˋ)也。盡職為先,食祿(ㄌㄨˋ)為後,此乃事君之道。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事君之道,先當敬守職事,把食祿(ㄌㄨˋ)之心放在後。」
[p586-587]
417.(三八)15-38
子曰:「有教無類。」
人有差別,如貴賤、貧富、智愚、善惡(ㄜˋ)之類。惟就教育言,則當因地因材,掖(ㄧˋ)而進之,感而化之,作而成之,不復有類。孔門富如冉有、子貢,貧如顏淵、原思,孟懿子為魯之貴族,子路為卞(ㄅㄧㄢˋ)之野人,曾參(ㄕㄣ)之魯,高柴之愚,皆為高第弟子。故東郭惠子有「夫子之門何其雜」之疑。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人只該有教化,不再分類別。」
[p587-588]
418.(三九)15-39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
孟子言禹、稷(ㄐㄧˋ)、顏子同道,又云曾子、子思同道。君子亦有意見行迹之不同,然同於道則可相與謀。惟與小人賊(ㄗㄜˊ)道者,有善惡(ㄜˋ)邪正之分,斯難於相謀矣。或說:道指術業,如射與御。[光案:「如射與御。」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如射與御,」之逗號。]各精其事,不相為謀。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各人道路不同,便無法互為謀慮了。」
[p588]
419.(四0)15-40
子曰:「辭,達而已矣。」
辭,指辭命。列國邦交,奉使者主要在傳達使命。國情得達,即是不辱君命。或說:辭指文辭,主在達意,不尚富豔(ㄧㄢˋ)之工。然孔子時,尚不以著(ㄓㄨˋ)述文辭立教。今從前說。
【白話試譯】
先生說:「奉命出使,他的辭令,只求能傳達國家使命便夠了。」
[p588-589]
420.(四一)15-41
師冕(ㄇㄧㄢˇ)見(ㄒㄧㄢ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師冕(ㄇㄧㄢˇ)出,子張問曰:「與(ㄩˇ)師言之,道與(ㄩˊ)?」子曰:「然。固相(ㄒㄧㄤˋ)師之道也。」
師冕:樂(ㄩㄝˋ)師,名冕(ㄇㄧㄢˇ)。古樂師皆瞽(ㄍㄨˇ)者。
某在斯:古書稱某,或是諱(ㄏㄨㄟˋ)不敢名,或是失其名。此乃通言之,云某人,記者略其名不一一詳舉也。師冕(ㄇㄧㄢˇ)瞽(ㄍㄨˇ),故孔子歷舉在坐者以告。
與師言之,道與:謂頃與師言者亦道否。見孔門弟子於孔子一言一動無不誠心審察。
固相師之道:相(ㄒㄧㄤˋ),助義。古者瞽(ㄍㄨˇ)必有相(ㄒㄧㄤˋ)。孔子與師冕(ㄇㄧㄢˇ)言,其辭語從(ㄘㄨㄥ)容,誠意懇至,使人於二千五百載之下猶可想慕。[光案:「使人於二千五百載之下猶可想慕。」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使人於二千五百載之下猶可想慕,」之逗號。]在孔子則謂相(ㄒㄧㄤˋ)師之道固應如此而已。然其至誠懇惻(ㄘㄜˋ)之情,則正以見聖人之德養。
《論語》章旨無類可從者多收之篇末,如此章及「邦君之妻」章之屬皆是。[光案:「如此章及『邦君之妻』章之屬皆是」,,東大版原作「如此章及邦君之妻章之屬皆是」「邦君之妻」四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師冕(ㄇㄧㄢˇ)來見(ㄒㄧㄢˋ)孔子,走近階,先生說:「這是階了。」走近坐席,先生說:「這是坐席了。」待大家坐定,先生告師冕(ㄇㄧㄢˇ)說:「某人在這邊,某人在那邊。」師冕(ㄇㄧㄢˇ)出去後,子張問道:「剛纔和師冕這般說,也是道嗎?」先生說:「對呀,這便是一種扶導瞽(ㄍㄨˇ)者的道呀!」
[p589-590]
季氏篇第十六
421.(一)16-1
季氏將伐(ㄈㄚ)顓臾(ㄓㄨㄢ ㄩˊ)。冉有、季路見(ㄒㄧㄢ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ㄓㄨㄢ ㄩˊ)。」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ㄩˊ)?夫(ㄈㄨˊ)顓臾(ㄓㄨㄢ ㄩˊ),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ㄐㄧˋ)之臣也,何以伐(ㄈㄚ)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ㄖㄣˊ)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ㄒㄧㄤˋ)矣?且爾言過矣!虎兕(ㄙˋ)出於柙(ㄒㄧㄚˊ),龜玉毀於櫝(ㄉㄨˊ)中,是誰之過與(ㄩˊ)?」冉有曰:「今夫(ㄈㄨˊ)顓臾,固而近於費(ㄅㄧˋ),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ㄈㄨˊ)舍(ㄕㄜˇ)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ㄑㄧㄥ)。夫(ㄈㄨˊ)如是,故遠人不服,則脩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ㄒㄧㄤˋ)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ㄍㄜ)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ㄒㄧㄠ)牆之內也。」
季氏將伐顓臾:季氏謂康子。顓臾(ㄓㄨㄢ ㄩˊ),國名,魯之附庸。
冉有、季路見於孔子:二人同為季氏臣,冉求尤用事,故先書。下文孔子亦獨責之。
東蒙主:蒙山,在魯東,故名東蒙。魯使顓臾(ㄓㄨㄢ ㄩˊ)主其祭。
邦域之中:顓臾(ㄓㄨㄢ ㄩˊ)在魯封域之內。或云邦當作封。
社稷之臣:社稷(ㄐㄧˋ)猶云公家。是時四分魯國,季氏取其二,孟孫、叔孫各取其一,獨附庸尚隸屬於公家。今季氏又欲取之,故孔子言顓臾乃先王封國不可伐,在封域之中不必伐,是公家之臣則又非季氏所當伐。
夫子欲之:夫子指季孫。
周任:古之良史。
陳力就列:言當計陳其才力,度(ㄉㄨㄛˋ)己所能以就位。列,位也。不能勝(ㄕㄥ)任則止。或說布陳才力,當在就列之後。[光案:「當在就列之後。」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當在就列之後,」之逗號。]今不從。
焉用彼相:相(ㄒㄧㄤˋ),如相瞽(ㄒㄧㄤˋ ㄍㄨˇ)之相。瞽者行遇顛危,當由相者扶持。若不扶不持,則何用彼相。
虎兕出於柙:兕(ㄙˋ),野牛。柙(ㄒㄧㄚˊ),檻(ㄎㄢˇ)義。出,自柙(ㄒㄧㄚˊ)而逸。
龜玉毀於櫝中:櫝(ㄉㄨˊ),匱(ㄎㄨㄟˋ)也。以藏龜玉寶物。
是誰之過:失虎毀玉,乃典守者之過。二子仕於季氏,季氏有失,不能諫,亦不得逃其責。
固而近於費:固謂城郭完固。費(ㄅㄧˋ),季氏私邑。
舍曰欲之:實是私心欲之,乃必更(ㄍㄥ)作他言;[光案:「更作他言;」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更作他言,」之逗號。]君子疾於此等之飾辭。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此兩句當作「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光案:「此兩句當作『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東大版原作「此兩句當作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十四字無引號。]下文云「均無貧」,[光案:「下文云『均無貧』」,東大版原作「下文云均無貧」,「均無貧」三字無引號。]承上句言。「和無寡,安無傾」,承下句言。[光案:「『和無寡,安無傾』,承下句言」,東大版原作「和無寡,安無傾,承下句言」,「和無寡,安無傾」六字無引號。]
遠人不服:在遠之人不服,猶來之以文德。顓臾在邦內,其不當用干戈益見。
今由與求也:此處先子路,尚齒也。
分崩離析:分,民有異心。崩,民欲去。離析,不可復合。
干戈:干,楯(ㄕㄨㄣˇ)。戈(ㄍㄜ),戟(ㄐㄧˇ)。
蕭牆之內:蕭(ㄒㄧㄠ)之言肅(ㄙㄨˋ)。牆,屏也。人君於門樹屏,臣來至屏而加肅敬,故曰蕭牆。臣朝君在蕭牆之內,此指哀公言。一說:其後哀公果欲以越伐魯而去季氏,則孔子之言驗矣。一說:孔子謂季氏之伐顓臾,非真憂顓臾,實憂哀公。直斥其隱,亦使冉有、子路深思之。兩說皆通。今從前說,似更條直,前後兩「憂」字亦見呼應。[光案:「前後兩『憂』字亦見呼應」,東大版原作「前後兩憂字亦見呼應」,「憂」字無引號。]伐顓臾事不書於《春秋》,殆因孔子言而終止。按:[光案:「按:」以下,乃另起一段,聯經版誤併接入上一段之末,當遵東大版。]本篇或以為乃《齊論》,因每章皆稱「孔子曰」,[光案:「因每章皆稱『孔子曰』」,東大版原作「因每章皆稱孔子曰」,「孔子曰」三字無引號。]而三友、三樂(ㄧㄠˋ)、三愆(ㄑㄧㄢ)、三戒、三畏、九思等,[光案:「而三友、三樂、三愆、三戒、三畏、九思等」之有五頓號,東大版原作「而三友三樂三愆三戒三畏九思等」之無五頓號。]行文不與他篇相類。或以本章為可疑。《論語》記孔子言皆簡而直,此章獨繁而曲(ㄑㄩ),亦不類。今按:《論語》雜出多手,而《上》、《下論》之編集亦非一時。[光案:「而上、下論之編集亦非一時」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而上下論之編集亦非一時」之無一頓號。]記者既不同,而論而集之之意亦有精粗;[光案:「亦有精粗;」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亦有精粗,」之逗號。]下十篇之論定,似稍遜於上十篇,而本篇尤然。然謂本篇乃《齊論》,亦無確據。或曰:〈季氏〉以下諸篇文體皆與前十五篇不類。
【白話試譯】
季氏將興兵伐顓臾(ㄓㄨㄢ ㄩˊ),冉有 季路去見孔子,說:「季氏將向顓臾(ㄓㄨㄢ ㄩˊ)用兵了。」先生說:「求呀!這怕是你的過失吧!那顓臾(ㄓㄨㄢ ㄩˊ),從前先王封它為東蒙山之主,而且在魯國封域之內,這是魯國的社稷(ㄐㄧˋ)之臣呀,為何要伐它呢?」冉有說:「我們那先生要伐它,我們兩人都不主張呀。」先生說:「求呀!從前周任(ㄖㄣˊ)說過,先量你的能力來就你的職位,若力不勝(ㄕㄥ)任,便該辭去。就如一相瞽(ㄒㄧㄤˋ ㄍㄨˇ)者,儻瞽者臨危不抱持,[光案:「就如一相瞽者,儻瞽者臨危不抱持」,三民版原作「(就如一相瞽者)儻瞽者臨危不抱持」,「就如一相瞽者」六字加小括號。因東大版與聯經版,新添一逗號,故宜改作「(就如一相瞽者,)儻瞽者臨危不抱持」,即將此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顛跌不攙(ㄔㄢ)扶,還用這相者做什麼呢?況且你的話實在錯了。老虎野牛從檻(ㄎㄢˇ)中逸出,龜和玉在匱(ㄎㄨㄟˋ)裏毀了,這是誰的過失呀!」冉有說:「現在那顓臾,城郭完固,而又離費(ㄅㄧˋ)甚近,若目前不取,將留為後代子孫之憂。」先生說:「求呀!君子正是疾恨那些不肯實說自己要那樣做而偏要另造一套說法的。我聽人說過,一個國和一個家,不要愁貧乏,只愁財富不均。不要愁民戶寡少,只愁其不相安。財富均之,[光案:據東大版,「財富均之」乃「財富均了」之誤植。]便沒有所謂貧。大家能和睦,便沒有所謂寡。大家能安,也就沒有傾(ㄑㄧㄥ)覆之禍了。正因這樣,所以如有遠方人不服,只修自己文德招來他。來了,便設法安頓他。現在你們兩人,幫助季氏,遠方人不服,你們無法招來,一國民心弄到分崩離析,你們不能好好把守,卻謀在國內動干戈(ㄍㄜ),吾怕季孫氏所應憂慮的並不在顓臾,正在我們國君的門屏之內呀!」
[p591-596]
422.(二)16-2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ㄩㄝˋ)征伐(ㄈㄚ)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ㄩㄝˋ)征伐(ㄈㄚ)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ㄉㄞˋ)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ㄉㄞˋ)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
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古制非天子不得變禮樂,專征伐,此乃大一統之道。
十世希不失:逆理違道愈甚,則失之愈速;[光案:「失之愈速;」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失之愈速,」之逗號。]自然之勢如此,非人力所能強(ㄑㄧㄤˇ)。
陪臣:即家臣。
政不在大夫:言不得專政。
庶人不議:上無失政,則下無非議,非箝(ㄑㄧㄢˊ)其口使不敢言。
【白話試譯】
先生說:「天下有道之時,一切禮樂征伐都從天子那邊出來。天下無道,禮樂征伐就從諸侯手裏出來了。從諸侯手裏出來,大概最多十世,很少能不失掉的。從大(ㄉㄞˋ)夫手裏出來,五世便很少不失的了。到家臣來掌握國家的命令,三世便很少不失的了。天下有道之時,政權不會在大(ㄉㄞˋ)夫們手裏。天下有道之時,庶人也不議論政治了。」
[p596-597]
423.(三)16-3
孔子曰:「祿(ㄌㄨˋ)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ㄉㄞˋ)於大(ㄉㄞˋ)夫,四世矣。故夫(ㄈㄨˊ)三桓(ㄏㄨㄢˊ)之子孫微矣。」
祿之去公室,五世矣:謂爵祿(ㄌㄨˋ)賞罰之權不從君出。五世:指魯 宣、成、襄、昭、定五公。
政逮於大夫,四世矣:祿去公室,斯政逮(ㄉㄞˋ)大(ㄉㄞˋ)夫。逮,及義。四世,指季孫氏 文子、武子、平子、桓(ㄏㄨㄢˊ)子四代。
三桓之子孫微矣:三桓謂仲孫、叔孫、季孫,三家皆出於桓(ㄏㄨㄢˊ)公。後仲孫氏改稱孟氏。此三家至定公時皆衰。
本章與前章相承,疑皆定公時語。
【白話試譯】
先生說:「爵祿之權自公家失去,已五世了。政事下及大(ㄉㄞˋ)夫手裏,也四世了。因此,三桓(ㄏㄨㄢˊ)的子孫到目前也衰微了。」
[p597-598]
424.(四)16-4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ㄆㄧㄢˊ ㄆㄧˋ),友善柔,友便佞(ㄆㄧㄢˊ ㄋㄧㄥˋ),損矣。」
便辟:辟(ㄆㄧˋ),讀如僻(ㄆㄧˋ)。便僻(ㄆㄧㄢˊ ㄆㄧˋ)謂習於威儀,致飾於外,內無真誠,與「友諒」之諒正相反。[光案:「與『友諒』之諒正相反」,東大版原作「與友諒之諒正相反」,「友諒」二字無引號。]諒,信義。
善柔:謂工於媚悅,與「友直」之直正相反。[光案:「與『友直』之直正相反」,東大版原作「與友直之直正相反」,「友直」二字無引號。]工媚悅者必不能守直道。
便:[光案:「便 」下有一空白,乃漏植一「佞」字,宜據東大版補上。]巧言口辯,非有學問,與「多聞」正相反。[光案:「與『多聞』正相反」,東大版原作「與多聞正相反」,「多聞」二字無引號。]便(ㄆㄧㄢˊ)字或作諞(ㄆㄧㄢˊ),即巧言。
【白話試譯】
先生說:「有益的朋友有三類,有損的朋友亦有三類。和正直的人為友,和守信的人為友,和多聞有廣博知識的人為友,便有益了。和慣於裝飾外貌的人為友,和工於媚悅面善態柔之人為友,和能巧言口辯之人為友,便有損了。」
[p598-599]
425.(五)16-5
孔子曰:「益者三樂(ㄧㄠˋ),損者三樂(ㄧㄠˋ)。樂(ㄧㄠˋ)節禮樂(ㄩㄝˋ),樂(ㄧㄠˋ)道人之善,樂(ㄧㄠˋ)多賢友,益矣。樂(ㄧㄠˋ)驕樂(ㄌㄜˋ),樂(ㄧㄠˋ)佚(ㄧˋ)遊。[光案:據東大版,「樂佚遊。」之句號,應改為逗點。]樂(ㄧㄠˋ)宴樂(ㄌㄜˋ),損矣。」
三樂:此樂(ㄧㄠˋ)字讀五教反,心有所愛好(ㄏㄠˋ)。禮樂(ㄩㄝˋ)之樂音岳,驕樂(ㄌㄜˋ)之樂音洛。
節禮樂:節者有節制。禮貴中,樂貴和,皆有節。以得禮樂之節,不失於中和為樂(ㄧㄠˋ),[光案:「以得禮樂之節,不失於中和為樂」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以得禮樂之節不失於中和為樂」之無一逗號。]則有益。
道人之善:稱道人善,則心生慕悅,不惟成人之美,己亦趨於善矣。以此為樂(ㄧㄠˋ),亦有益。
多賢友:友而賢,多多益善。[光案:「多多益善。」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多多益善,」之逗號。]以此為樂(ㄧㄠˋ),亦有益。
驕樂:恣(ㄗˋ)放自驕,不知節制,認此為樂(ㄧㄠˋ),憂苦隨至。
佚遊:惰佚(ㄧˋ)遊蕩,出入不節,日有所損而不自知。
宴樂:晏(ㄧㄢˋ)安沈溺(ㄋㄧˋ)之樂(ㄧㄠˋ),必有損。
求樂(ㄌㄜˋ),人之常情,然當辨損益。世人各爭占盡樂(ㄌㄜˋ)處,而不知其所樂(ㄧㄠˋ)之有損,亦可憫。
【白話試譯】
先生說:「對人有益的快樂(ㄌㄜˋ)有三種,對人有損的快樂亦有三種。喜歡把自己節制於禮樂(ㄩㄝˋ)之中,喜歡稱道別人善處,喜歡多交賢友,這就有益了。喜歡驕縱放肆(ㄙˋ)的快樂,喜歡怠(ㄉㄞˋ)逸遊蕩,喜歡晏(ㄧㄢˋ)安淫溺(ㄋㄧˋ)的快樂,這就有損了。」
[p599-600]
426.(六)16-6
子曰[光案:「子曰」,疑漏植一「孔」字。除藝文版《論語集釋》作「子曰」外,新興版《論語集解》、世界版《四書集注》、世界版《論語集注補正述疏》,均作「孔子曰」。又,本書p594曰:「按:本篇或以為乃《齊論》,因每章皆稱『孔子曰』」,一一案核,確實如此,僅本章不然。故疑漏植一「孔」字。]:「侍於君子有三愆(ㄑㄧㄢ)。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ㄍㄨˇ)。」
君子:有德位者之通稱。
三愆:愆(ㄑㄧㄢ),過失義。
言未及之而言:如問他人而己對也。
躁:輕躁,不安靜。此字或本作傲,謂以己知傲人所不知。
隱:有所隱匿(ㄋㄧˋ),不盡情實。
未見顏色而言:謂不避厭惡(ㄨˋ),為唐突之言。
瞽:無目者。不能察言觀色,猶如無目也。
本章三愆(ㄑㄧㄢ),皆因侍於君子而始見。侍於君子必知敬,三愆(ㄑㄧㄢ)皆由無敬意生。若竟日與不如己者為伍,敬意不生,有愆(ㄑㄧㄢ)亦不自知。故人能常侍君子,則己之德慧日長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侍奉君子,易犯三種的過失。言語未及他,他便發言了,是輕躁。言語及到他,他不發言,是他心有隱匿(ㄋㄧˋ)。不看對方顏色便輕自發言,是如瞽(ㄍㄨˇ)者般無目。」
[p601-602]
427.(七)16-7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ㄕㄠˋ)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鬬。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血氣,人之生理之隨時有變者。戒猶孟子所謂「持志」。[光案:「戒猶孟子所謂『持志』」,東大版原作「戒猶孟子所謂持志」,「持志」二字無引號。]孟子曰:「志者氣之帥」,謂以心理統率生理。君子終生有所戒,則其血氣無時不為志所率。後人言志,多指有為,不知有戒,是亦失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當有三戒。少(ㄕㄠˋ)年時,血氣未寧定,當戒在好(ㄏㄠˋ)色上。壯年時,血氣正剛強,當戒在好(ㄏㄠˋ)鬥上。年老了,血氣已衰,當戒在好(ㄏㄠˋ)貪求得上。」
[p602-603]
428.(八)16-8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ㄒㄧㄚˊ)大人。侮聖人之言。」
三畏:畏與敬相近,與懼則遠。畏在外,懼則懼其禍患之來及我。
畏天命:天命在人事之外,非人事所能支配,而又不可知,故當心存敬畏。
畏大人:大人,居高位者。臨眾人之上,為眾人禍福所繫,亦非我力所能左右,故不可不心存敬畏。
畏聖人之言:古先聖人,積為人尊,其言義旨深遠,非我知(ㄓˋ)力所及,故亦當心存敬畏。
不知天命:天命不可知,而可知其有。小人不知有天命,乃若可惟我所欲矣。
狎大人:狎(ㄒㄧㄚˊ),慣忽義。因慣見而輕視之。初則逢迎長惡(ㄓㄤˇ ㄜˋ),終乃作亂犯上,更無嚴憚(ㄉㄢˋ)之心。
侮聖人之言:侮,戲侮義。聖言深遠,小人不知,又無忌憚(ㄉㄢˋ),故加以戲侮。
本章承上章而深言之。三戒在事,三畏在心。於事有所戒,斯於心有所畏。畏者,戒之至而亦慧之深。禪宗去畏求慧,宋儒以「敬」字矯之;[光案:「宋儒以『敬』字矯之;」之分號,且「敬」字加引號,東大版原作「宋儒以敬字矯之,」之逗號,且「敬」字無引號。]然謂敬在心,不重於具體外在之當敬者,亦其失。此兩章,言若淺近,然茍於此而忽之,則難乎其為君子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有三項敬畏。一敬畏天命,一敬畏在高位的人,[光案:「一敬畏天命,一敬畏在高位的人,」之兩逗號,東大版原作「一敬畏天命。一敬畏在高位的人。」之兩句號。]一敬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有天命而不畏了。對大人只求親狎。對聖人言則多加戲侮。」
[p603-604]
429.(九)16-9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本章知字、學字及知之、學之兩「之」字,[光案:「本章知字、學字及知之、學之兩『之』字」之有二頓號,且末「之」字加引號,東大版原作「本章知字學字及知之學之兩之字」之無二頓號,且末「之」字無引號。]皆泛指。生而知之,謂不學而能也。困,有所不通。如師襄之於琴,上也。孔子於琴,則次也。推之於道、於藝,[光案:「推之於道、於藝」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推之於道於藝」之無一頓號。]各有先後難易之別。或以堯、舜、孔子為生知,禹、稷(ㄐㄧˋ)、顏淵為學知。證之《論語》,孔子不自承為生知。然則學者不當以非生知自諉(ㄨㄟˇ),惟當以「民斯為下」自戒懼,[光案:「惟當以『民斯為下』自戒懼」,東大版原作「惟當以民斯為下自戒懼」,「民斯為下」四字無引號。]斯可。
【白話試譯】
先生說:「生來就知道的,那是最上等。學了纔知道的,那是次一等。經歷困境後纔知要學的,又次了一等。若經了困,仍不學,那就只算是下等了。」
[p604-605]
430.(一0)16-10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ㄈㄣˋ)思難(ㄋㄢˋ),見得思義。」
忿思難:一朝(ㄓㄠ)之忿(ㄈㄣˋ)忘其身,以及其親,故思難(ㄋㄢˋ)也。
見得思義:義然後取也。
本章次第,就其與外相接言。先以視聽,次以色貌,次接之以言與事。有事斯有疑,有忿(ㄈㄣˋ),有得,皆於事舉其要。容之靜謂之色,容之動謂之貌。九思各專其一,日用間迭(ㄉㄧㄝˊ)起循生,無動靜,無內外,乃無所不用其省(ㄒㄧㄥˇ)察之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有九樣的思。當其視,思欲明。當其聽,思欲聰。其色思欲溫。其貌思欲恭。有言思必忠。臨事思必敬。遇疑思如何問。忿(ㄈㄣˋ)心起,宜思患難(ㄋㄢˋ)在前。見有可得,宜思義之當(ㄉㄤˋ)否。」
[p605-606]
431.(一一)16-11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ㄊㄢ)湯。[光案:「探」,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一般讀作ㄊㄢˋ。當「試」義時,讀作ㄊㄢ。]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光案:「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東大版原作「『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蓋聯經版漏植「『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與「『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兩處之引號。當遵東大版。]
如不及:如追逃者。不及,恐失之也。
如探湯:以指探(ㄊㄢ)沸(ㄈㄟˋ)湯,不速去,將爛其手。
隱居以求其志:如伊尹(ㄧ ㄧㄣˇ)居於有莘(ㄒㄧㄣ)之野以樂堯、舜之道,其所志,即後來遭時所行之道。不得行,故求志。
行義以達其道:如伊尹(ㄧ ㄧㄣˇ)幡(ㄈㄢ)然而起,應湯之辟(ㄅㄧˋ)。[光案:「辟」,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徵召」解時,讀作ㄅㄧˋ。]求達於世,必行義以達之,未有行不義而可以達我道者。其道,即其隱居之所志。退而隱,進而行義,其道則一,窮達有異而已。
本章見有兩種人。善善惡惡(ㄨˋ ㄜˋ),出於其誠,是亦仁人矣,然不如求志達道者。蓋聖人之學,以經世為本,而不以獨善為極。不惟成己,亦當成物。孔子門下,顏 閔之徒,亦其庶幾(ㄐㄧ)。然僅見其隱,未見其用,故曰:「未見其人也。」[光案:「故曰:『未見其人矣。』」之有一冒號且句號在引號內,句末為「也」字,東大版原作「故曰『未見其人矣』。」之無一冒號且句號在引號外,且句末為「矣」字。據原文,當遵聯經版用「也」字。]斯孔子甚深嘅(ㄎㄞˋ)歎之辭。
【白話試譯】
先生說:「看見有善的,自己像來不及般。看見有不善的,像把手探(ㄊㄢ)入熱湯般。我看見這樣的人了,也聽見這樣的話了。能退而隱居以求全我志,能進而行義以求達我道。我聽見了那話,沒有看見過那人呀!」[光案:如原文,此處「看見有善的,自己像來不及般。看見有不善的,像把手探入熱湯般。」與「能退而隱居以求全我志,能進而行義以求達我道。」兩處,聯經版俱無引號,東大版原來俱有引號。]
[p606-608]
432.(一二)16-12
齊景公有馬千駟(ㄙˋ),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於今稱之。其斯之謂與(ㄩˊ)![光案:此處「餓于首陽」及「民到於今」,「于」、「於」二字,各版不同。與錢子同者惟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而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及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作「餓於首陽」及「民到于今」,與錢子正相反。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均作「於」;世界書局版,簡朝亮《論語集注補正述疏》,均作「于」。何者為是,當俟再考。]
有馬千駟:千駟(ㄙˋ),四千匹。即謂有千乘(ㄕㄥˋ)之國。
無德而稱焉:德字或本作「得」。[光案:「德字或本作『得』。」之句號,且「得」字加引號,東大版原作「德字或本作得,」之逗號,且「得」字無引號。]就下「而」字語氣求之,當以作「得」為是。[光案:「就下『而』字語氣求之,當以作『得』為是」,「而」與「得」二處有引號,東大版原作「就下而字語氣求之,當以作得為是」之無二引號。]
餓于首陽之下:首陽,山名。夷、齊居首陽,采薇(ㄘㄞˇ ㄨㄟˊ)而食,故曰餓。夷、齊讓國而餓,齊景公踞(ㄐㄩˋ)位而富。然民之所稱,在彼不在此。
其斯之謂與:或曰:「斯」字即指上「德」字,[光案:「『斯』字即指上『德』字」,「斯」與「德」二處有引號,東大版原作「斯字即指上德字」之無二引號。]世之稱夷、齊,即稱其德也。或曰:本章當連上章讀,故章首無「子曰」字。[光案:「故章首無『子曰』字」,東大版原作「故章首無子曰字」,「子曰」二字無引號。]斯指「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光案:「斯指『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東大版原作「斯指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十二字無引號。]夷、齊即其人也。或曰:「其斯之謂與(ㄩˊ)」以前當有闕文。[光案:「『其斯之謂與』以前當有闕文」,東大版原作「其斯之謂與以前當有闕文」,「其斯之謂與」五字無引號。]或曰:《論語》第十二〈顏淵篇〉「誠不以富,亦祗(ㄓ)以異」兩語,[光案:「祗」,東大版原作「祇」,右下方少一橫,不宜。]當在此章之首。言人之所稱不在富,富亦祗(ㄓ)[光案:「祗」,東大版原作「祇」,右下少一橫,不宜。]是有異於人而已,不足稱也。或曰:「誠不以富,亦祗(ㄓ)以異」[光案:「祗」,東大版原作「祇」,右下少一橫,不宜。]兩語,當在「其斯之謂與(ㄩˊ)」語前。章首應脫「子曰」二字。[光案:「章首應脫『子曰』二字」,東大版原作「章首應脫子曰二字」,「子曰」二字無引號。]今按:《論語》文例,舉古事古禮,章首皆無子曰字,至下斷語始著(ㄓㄨㄛˊ)子曰。若序而不論,則通章可不著(ㄓㄨㄛˊ)子曰字。非闕(ㄑㄩㄝ)文。「誠不以富」兩語移「其斯之謂與(ㄩˊ)」前,最為諦(ㄉㄧˋ)當可從。
【白話試譯】
先生說:「齊景公有馬四千匹,到他死之日,人民對他沒有可稱的。伯夷、叔齊餓居首陽山下,但人民直到今天還是稱述他兩人。(《詩經》上說:『為人稱述,並不在富呀,富亦祗(ㄓ)是有以不同於人而已。』)[光案:「祗」,東大版原作「祇」,右下少一橫,不宜。]就是說的像這樣吧?」
[p608-609]
433.(一三)16-13
陳亢(ㄍㄤ)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ㄍㄤ)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ㄩㄢˋ)其子也。」
異聞:陳亢疑孔子教其子或有私厚,異乎門徒之所聞。
嘗獨立:言孔子嘗獨立,左右無人。
趨而過庭:孔子獨立在堂上,伯魚從堂下中庭趨而過之。
不學詩,無以言:《詩》有比興,答對酬酢(ㄗㄨㄛˋ)。人若不學《詩》,無以與人言語。
他日又獨立:別日,孔子又在堂獨立也。
不學禮,無以立:禮教(ㄐㄧㄠ)恭儉莊敬,此乃立身之本。有禮則安,無禮則危。故不學禮,無以立身。
聞斯二者:伯魚言只當父獨立時,聞斯學《詩》、學禮之二者。[光案:「聞斯學詩、學禮之二者」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聞斯學詩學禮之二者」之無一頓號。]
問一得三:問有異聞乎而得聞此三事。
君子之遠其子:孔子教伯魚,無異於教他人,故陳亢(ㄍㄤ)以為遠(ㄩㄢˋ)其子。遠(ㄩㄢˋ)謂無私厚,非疏義。古者易子而教,亦非疏其子。
【白話試譯】
陳亢(ㄍㄤ)問伯魚道:「你在你父親那裏聽到些特別的教訓嗎?」伯魚對道:「沒有呀!有一次,我父親獨立在堂上,我在中庭趨過,我父親說:『你曾學過《詩》嗎?』我對道:『沒有。』我父親說:『不學《詩》,便不懂如何講話。』我退後便學《詩》。又一次,我父親又獨立在堂上,我又在中庭趨過,我父親說:『你學過禮嗎?』我對道:『沒有。』我父親說:『不學禮,便不懂如何立身。』我退後便學禮。我私下只聽到這兩番教訓。」陳亢(ㄍㄤ)退下大喜,說:「我這次問一事,聽得了三事。其一是該學《詩》,其二是該學禮,其三便是君子不對自己兒子有私厚。」
[p610-612]
434.(一四)16-14
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夫人自稱曰「小童」,邦人稱之曰「君夫人」,稱之[光案:「稱之」,似為「稱諸」之誤植。經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朝亮《論語集注補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作「稱諸」。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異邦曰「寡小君」,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
小童,寡小君,皆謙辭。稱之異邦,國人稱之。本章記入《論語》,其義不可知。或說當時諸侯嫡(ㄉㄧˊ)妾不正,稱號不審,故孔子正言之。或疑學者於簡末別記所聞,後遂羼(ㄔㄢˋ)入《論語》。惟《論語》有《齊》、《魯》、《古》三本,今所傳乃東漢 鄭玄以《魯論》為主,又參校(ㄐㄧㄠˋ)《齊》、《古》兩《論》而成。或說以此篇為《齊論》,已無證。而本章三《論》皆有,烏見其為後人之隨意附記而羼(ㄔㄢˋ)入?遇古書難解處,當以闕(ㄑㄩㄝ)疑為是。
【白話試譯】
國君之妻,國君稱她為「夫人」。她對國君自稱「小童」。國人稱她「君夫人」。在異國人之前稱她為「寡小君」。異國人對國人稱她亦呼「君夫人」。
[p612-613]
陽貨篇第十七
435.(一)17-1
陽貨欲見(ㄐㄧㄢˋ)孔子,孔子不見(ㄐㄧㄢˋ)。歸(ㄎㄨㄟˋ)孔子豚(ㄊㄨㄣˊ)。孔子時其亡(ㄨˊ)也,而往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ㄩˊ)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ㄏㄠˋ)從事而亟(ㄑㄧˋ)失時,可謂知(ㄓˋ)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ㄩ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
陽貨欲見孔子:陽貨,季氏家臣,[光案:「陽貨,季氏家臣」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陽貨季氏家臣」之無一逗號。]名虎。嘗囚季桓(ㄏㄨㄢˊ)子而專魯國之政。欲令孔子來見己,意欲孔子出仕助己也。或疑陽貨、陽虎各自一人,今不從。
歸孔子豚:歸(ㄎㄨㄟˋ)讀如饋(ㄎㄨㄟˋ),以物相贈。古禮,大(ㄉㄞˋ)夫有賜於士,士拜受,又親拜於賜者之室。陽貨故遺(ㄨㄟˋ)[光案:據《中文大辭典》,「遺:予也,贈也。與饋(ㄎㄨㄟˋ)(ㄨㄟˋ)通。」。]孔子豚(ㄊㄨㄣˊ),令孔子來拜而見之。
時其亡也而往拜之:亡(ㄨˊ),同無。時其亡(ㄨˊ),猶云伺(ㄙˋ)其出。孔子不欲見陽貨,故伺(ㄙˋ)陽貨出門乃往拜謝。
遇諸塗:孔子伺(ㄙˋ)其不在而往,不意歸而遇之途中。
懷其寶而迷其邦:謂懷藏道德而不救國之迷亂。
曰不可:此「曰」字或說乃孔子答,[光案:「此『曰』字或說乃孔子答」,東大版原作「此曰字或說乃孔子答」,「曰」字無引號。]或說乃陽貨自問自答,下文「曰不可」同。[光案:「下文『曰不可』同」,東大版原作「下文曰不可同」,「曰不可」三字無引號。]今從後說。
好從事而亟失時:亟,數也,猶屢義。失時,謂失去時機。言孔子心好(ㄏㄠˋ)從事而屢失時機。
日月逝矣,歲不我與:逝,去義。歲月已去,不再與我,謂年老當急仕。
孔子曰:此下始是孔子答陽貨。陽貨欲親孔子,絮絮(ㄒㄩˋ)語不休,孔子默不出聲,最後始作五字答之,謂:「我將出仕也。」[光案:「謂:『我將出仕也。』」之有一冒號,且句號在引號內,東大版原作「謂『我將出仕也』。」之無冒號,且句號在引號外。]初若不知陽貨所言之用意,亦不加辨說,只言將仕。孔子非不欲仕,特不欲仕於貨。其語直而婉,雍容不迫,而拒之已深。[光案:「而拒之已深。」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而拒之已深,」之逗號。]此見孔子一言一行(ㄒㄧㄥˋ)無往而不具甚深之妙義。
【白話試譯】
陽貨想要見孔子,孔子不見他。陽貨送與孔子一豚(ㄊㄨㄣˊ)。孔子打聽到陽貨出門,往他家拜謝,路上兩人遇見了。陽貨對孔子說:「來呀!我有話和你說。」陽貨道:「你身藏了道德寶貨,而儘讓一國之人迷惑失道,這好算仁嗎?怕不好算仁呀!你心好(ㄏㄠˋ)做事,又屢失時機,這好算知(ㄓˋ)嗎?怕不好算知(ㄓˋ)呀!光陰一天天過去,年歲不會等待着你呀!」孔子說:「嗄(ㄚˊ)!我快打算出仕了。」
[p615-617]
436.(二)17-2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
子貢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光案:「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之無一逗號。]《論語》惟本章言及「性」字,[光案:「論語惟本章言及『性』字」,東大版原作「論語惟本章言及性字」,「性」字無引號。]而僅言其相近。性善之說始發於孟子。蓋孔子就人與人言之,孟子就人與禽獸言之。孔子沒(ㄇㄛˋ)而道家興,專倡自然,以儒家所言人道為違天而喪真,故孟子發性善之論以抗之。然亦未必盡當(ㄉㄤˋ)於孔子之意,故荀子又發性惡(ㄜˋ)之論以抗孟子。本章孔子責習不責性,以勉人為學。
【白話試譯】
先生說:「人的天性是相近的,由於習慣而相遠。」
[p617-618]
437.(三)17-3
子曰:「唯上知(ㄓˋ)與下愚不移。」[光案:「不移」,東大版原作「為不移」,多一「為」字。經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朝亮《論語集注補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作「不移」,無「為」字。故知東大版誤,當遵聯經版。]
本章承上章言。中人之性,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皆可遷移。惟上知(ㄓˋ)不可使為惡,下愚不可與為善,故為不可移。孟子言「人皆可以為堯 舜」,惟「自暴自棄」者不然;[光案:「孟子言『人皆可以為堯舜』,惟『自暴自棄』者不然;」,「人皆可以為堯舜」與「自暴自棄」二處各有一引號。東大版原作「孟子言『人皆可以為堯舜,惟自暴自棄者不然』,」,只有「人皆可以為堯舜,惟自暴自棄者不然」一個引號。蓋,此乃錢子約集孟子數處之大意也。「人皆可以為堯舜」語出〈離婁‧上〉,「自暴」及「自棄」語出〈告子‧下〉,非一處也。故聯經版分之較精。但,《孟子》書中並無聯經版「自暴自棄」之連言者,乃分言「自暴」及「自棄」於二語,故,聯經版此處「惟『自暴自棄』者不然」,亦當改作「惟『自暴』『自棄』者不然」。又,此處句尾「不然;」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不然,」之逗號。]此與孔子立言若有異。然孔子曰:[光案:「然孔子曰:」之冒號,東大版原作「然孔子曰,」之逗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則下愚亦因其不學耳。故荀子又曰「人皆可以為禹」。[光案:「『人皆可以為禹』。」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人皆可以為禹』,」之逗號。]不言堯、舜而轉言禹,亦孔子勸學之旨。或曰:「子曰」二字乃衍文。[光案:「『子曰』二字乃衍文」,東大版原作「子曰二字乃衍文」,「子曰」二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只有上知(ㄓˋ)與下愚之人不可遷移。」
[p618-619]
438.(四)17-4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ㄏㄨㄢˇ)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ㄧㄢˇ)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ㄧㄢˇ)之言是也。前言戲之爾。」
子之武城:之,往義。武城,魯邑名,時子游為武城宰。
聞弦歌之聲:弦,指琴瑟(ㄙㄜˋ)。子游以禮樂為教,邑人皆弦歌。
夫子莞爾而笑:夫子與上文「子」字複,[光案:「夫子與上文『子』字複」,東大版原作「夫子與上文子字複」,「子」字無引號。]此亦《下論》文字未純之一例。莞(ㄏㄨㄢˇ)爾,微笑貌。莞(ㄏㄨㄢˇ)字本作莧(ㄏㄨㄢˇ或讀作ㄏㄨㄢˊ)[光案:據《中文大辭典》,「莧:山羊細角者。《集韻》莧《說文》山羊細角者,或作(ㄏㄨㄢˊ)羦(ㄏㄨㄢˊ)。」],山羊細角,人笑時兩眉角微垂似之。
割雞焉用牛刀:此有兩解。一言其治小邑,何必用禮樂大道。其實則深喜之。一言子游之才而用於武城之小邑,則是深惜之也。然承上「莞爾而笑」,[光案:「然承上『莞爾而笑』」,東大版原作「然承上莞爾而笑」,「莞爾而笑」四字無引號。]則終是喜深於惜。
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此兩語,蓋孔子常言之。君子小人以位言。[光案:「君子小人以位言。」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君子小人以位言,」之逗號。]在上在下皆當學道,子游言雖宰小邑,亦必教人以禮樂。
二三子:從(ㄗㄨㄥˋ)行者。
前言戲之耳:戲言蓋出於嘉喜之情。之字指子游。游、夏皆孔門後進弟子,而列文學之科。子游宰武城時尚年輕,已能行禮樂之教,知孔門四科皆能實見之於行事;[光案:「實見之於行事;」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實見之於行事,」之逗號。]即在文學,亦非徒務空言。
【白話試譯】
先生去游武城,聽到弦歌之聲。先生微笑道:「割一鷄[光案:此「鷄」字,三民版原作「雞」,與正文「割雞焉用牛刀」之「雞」字同,右方從「隹」不從「鳥」,宜從之。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那用牛刀呀?」子游對道:「往日我曾聽先生說過,君子學於道,便懂得愛人。小人學於道,便易從使命。」先生對從(ㄗㄨㄥˋ)游的人說[光案:「先生對從游的人說」,三民版原作「先生(對從游的人)說」,「對從游的人」五字加小括號。]:「諸位!他的話是呀!我前面所說只是對他開玩笑的。」
[p619-621]
439.(五)17-5
公山弗擾以費(ㄅㄧˋ)畔(ㄆㄢˋ),召(ㄓㄠˋ),子欲往。子路不說(ㄩㄝˋ),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ㄈㄨˊ)召(ㄓㄠˋ)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ㄨㄟˊ)東周乎!」
公山弗擾以費畔:公山弗擾即公山不狃(ㄋㄧㄡˇ),季氏家臣。以費(ㄅㄧˋ)畔(ㄆㄢˋ),畔季氏也。語詳《左傳》。或曰:其事在魯定公十二年,孔子方為魯司寇聽政,主墮(ㄉㄨㄛˋ)三都,弗擾不肯墮,遂畔,寧有召(ㄓㄠˋ)孔子而孔子欲往之理?《論語》乃經後儒討論編集成書,其取捨間未必不無一二濫收,不當以其載在《論語》而必信以為實。或曰:弗擾之召(ㄓㄠˋ)當在定公八年,陽貨入讙(ㄏㄨㄢ)陽關以叛,其時不狃(ㄋㄧㄡˇ)已為費(ㄅㄧˋ)宰,陰觀成敗,雖叛形未露,然據費(ㄅㄧˋ)而遙為陽貨之聲援,即叛也。故《論語》以叛書。時孔子尚未仕,不狃(ㄋㄧㄡˇ)為人與陽貨有不同,即見於《左傳》者可證。[光案:「即見於左傳者可證。」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即見於左傳者可證,」之逗號。]其召(ㄓㄠˋ)孔子,當有一番說辭。[光案:「當有一番說辭,東大版原作「當有一番說辭,」之逗號。」之句號。]或孔子認為事有可為,故有欲往之意。或曰:孔子之不助畔,天下人所知,而不狃(ㄋㄧㄡˇ)召(ㄓㄠˋ)孔子,其志不在於惡(ㄜˋ)矣。天下未至於不可為,而先以不可為引身自退,而絕志於斯世,此非孔子「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精神。[光案:「此非孔子『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精神」,東大版原作「此非孔子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精神」,「知其不可為而為」七字無引號。]則孔子有欲往之意,何足深疑![光案:「何足深疑!」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何足深疑。」之句號。]
末之也已:末,無義。之,往義。末之,猶云無處去。已,歎辭。或說:已,止義,當一字自作一讀,[光案:意指「已」字獨立,即斷句成「末之也,已。」。]猶云無去處即止也。
何必公山氏之之也:下「之」字亦往義。[光案:「下『之』字亦往義」,東大版原作「下之字亦往義」,「之」字無引號。]謂何必去之公山氏。
而豈徒哉:徒,空義。言既來召(ㄓㄠˋ)我,決非空召(ㄓㄠˋ),應有意於用我。
吾其為東周乎:一說:言興周道於東方。一說:東周指平王東遷以後。[光案:「東周指平王東遷以後。」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東周指平王東遷以後,」之逗號。]孔子謂如有用我者,我不致如東周之一無作為,言必興起西周之盛也。就文理言,注重「乎」字,[光案:「注重『乎』字」,東大版原作「注重乎字」,「乎」字無引號。]語氣較重,應如後說。注重「其」字,[光案:「注重『其』字」,東大版原作「注重其字」,「其」字無引號。]語氣較緩,應依前說。惟前說徑直,後說委曲,當從前說為是。
【白話試譯】
公山弗擾據費(ㄅㄧˋ)邑叛季孫氏,來召(ㄓㄠˋ)孔子,孔子考慮欲往赴召(ㄓㄠˋ)。子路心中不悅,說:「沒有去處了!何必還要去公山氏那裏呀?」先生說:「來召(ㄓㄠˋ)我的,難道只是空召(ㄓㄠˋ)嗎?儻(ㄊㄤˇ)有真能用我的人,我或者能興起一個東周來呀。」
[p621-623]
440.(六)17-6
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不侮:侮,侮慢義。猶言不為人所侮慢。
敏則有功:敏,疾速義。應(ㄧㄥˋ)事疾速,易有成績。或說:敏,審也,審當(ㄉㄤˋ)於事則有成功。
本章頗多可疑。《論語》記孔子與君大(ㄉㄞˋ)夫問答始稱孔子,對弟子問只稱子,此處對子張問亦稱孔子曰,後人疑是依《齊論》,亦無的(ㄉㄧˊ)據。又此章孔子答語乃似答問政,與答問仁不類。或說此乃問仁政,然亦不當(ㄉㄤ)單云問仁。又孔子答子張,《論語》所載共十一條,多欲其鞭辟(ㄅㄧㄢ ㄅㄧˋ)近裏,慎於言行(ㄒㄧㄥˋ),而此章語不然。孔子以天下告者,「顏淵問仁」章以外惟此,[光案:「『顏淵問仁』章以外惟此」,東大版原作「顏淵問仁章以外惟此」,「顏淵問仁」四字無引號。]或疑以為因子張之才大,豈其然乎?或說:就文體言,此章與六言、六蔽、五美、四惡(ㄜˋ)之類皆與其他各章不相似。[光案:「此章與六言、六蔽、五美、四惡之類皆與其他各章不相似」之有三頓號,東大版原作「此章與六言六蔽五美四惡之類皆與其他各章不相似」之無三頓號。]且子張乃孔子弟子,稱問即可,而此章及〈堯曰篇〉「子張問政」皆稱問孔子,[光案:「而此章及堯曰篇『子張問政』皆稱問孔子」,東大版原作「而此章及堯曰篇子張問政皆稱問孔子」,「子張問政」四字無引號。]更為失體。或編者采之他書,未加審正。
【白話試譯】
子張問仁道於孔子。先生說:「能行五事於天下,是仁了。」子張請問那五事。先生說:「恭、寬、信、敏、惠。能恭敬,便不為人所侮慢。能寬大,便易得眾心。能守信,便得人信任。能應(ㄧㄥˋ)事敏速,便易有成功。能對人有恩惠,便易使命人。」
[p623-624]
441.(七)17-7
佛肸(ㄒㄧˋ)召(ㄓㄠˋ),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ㄒㄧˋ)以中牟(ㄇㄡˊ)畔(ㄆㄢˋ),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ㄌㄧㄣˋ)。不曰白乎?涅(ㄋㄧㄝˋ)而不緇(ㄗ)。吾豈匏(ㄆㄠˊ)瓜也哉?焉能繫(ㄒㄧˋ)而不食!」
佛肸:晉大(ㄉㄞˋ)夫趙簡子之邑宰。
君子不入:不入其國。
以中牟畔:畔(ㄆㄢˋ)趙氏。事見《左傳》,在魯哀公五年。
磨而不磷:不磷(ㄌㄧㄣˋ),不敝不傷義。
涅而不緇:涅(ㄋㄧㄝˋ),礬(ㄈㄢˊ)石,今云皂礬(ㄗㄠˋ ㄈㄢˊ),染之則黑。緇(ㄗ),黑色。此兩語,言人之不善,將無浼(ㄇㄟˇ)於己也。
匏瓜:匏(ㄆㄠˊ)瓜味苦,人所不食。或曰:匏(ㄆㄠˊ)瓜指天上星名。
繫而不食:匏(ㄆㄠˊ)瓜繫於一處,人不食之;[光案:「人不食之;」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人不食之,」之逗號。]我不能如此,故周流求行道於天下。或說:如星之繫於天而不可食。
本章與弗擾章,皆記孔子之初意欲往,而不記其卒不往,蓋以見孔子仁天下之素志;[光案:「素志;」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素志,」之逗號。]而卒不往之故,則無足深論。後人紛紛疑辨,則當時子路已疑之,不煩重論。
【白話試譯】
佛肸(ㄒㄧˋ)來召(ㄓㄠˋ)孔子,孔子考慮欲往。子路說:「我曾聽先生說過:『那人親身做了不善之事,君子即不入其國。』現在佛肸(ㄒㄧˋ)據中牟作叛,先生要去他處,這怎說呀?」先生說:「不錯,我是說過這話的。不有堅硬的東西嗎?儘磨也不會薄。不有潔白的東西嗎?儘染也不會黑。我難道是一匏(ㄆㄠˊ)瓜嗎?那能掛在那裏,不希望有人來采食呀。」
[p624-626]
442.(八)17-8
子曰:「由也!女(ㄖㄨˇ)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居!吾語(ㄩˋ)女(ㄖㄨˇ)。好(ㄏㄠˋ)仁不好(ㄏㄠˋ)學,其蔽也愚。好(ㄏㄠˋ)知(ㄓˋ)不好(ㄏㄠˋ)學,其蔽也蕩。好(ㄏㄠˋ)信不好(ㄏㄠˋ)學,其蔽也賊(ㄗㄜˊ)。好(ㄏㄠˋ)直不好(ㄏㄠˋ)學,其蔽也絞。好(ㄏㄠˋ)勇不好(ㄏㄠˋ)學,其蔽也亂。好(ㄏㄠˋ)剛不好(ㄏㄠˋ)學,其蔽也狂。」
居,吾語女:古人對長者問,必起立,孔子命其還坐而告之。居,坐義。女(ㄖㄨˇ)同汝(ㄖㄨˇ)。
好仁不好學:好(ㄏㄠˋ)者,聞其風而悅之。[光案:「聞其風而悅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聞其風而悅之,」之逗號。]不學則不能深原其所以之道,故必有所蔽。仁、知(ㄓˋ)、信、直、勇、剛六言皆美名,不學則不明其義,不究其實,以意會之,有轉成不美者。愚,若可陷可罔(ㄨㄤˇ)之類。蕩,謂放而無歸,窮高極遠而不知所止。賊(ㄗㄜˊ),傷害義。如尾生與女子期而死於梁下是也。絞,急切義,如父攘(ㄖㄤˊ)羊而子證之。亂,犯上違法。狂,妄牴觸人。[光案:「妄牴觸人」之「牴」,東大版原作「妄抵觸人」之「抵」。據據教育部《國語辭典》,「抵觸」與「牴觸」二辭相通。若然,則不煩改字,當遵東大版。]見此六言雖美,必好(ㄏㄠˋ)學深求之,乃能成德於己。
【白話試譯】
先生說:「由呀!你聽到六言六蔽的說法嗎!」子路對道:「沒有呀!」先生說:「你坐下!我告訴你。好(ㄏㄠˋ)仁不好(ㄏㄠˋ)學,其蔽成為愚蠢。好(ㄏㄠˋ)知(ㄓˋ)不好(ㄏㄠˋ)學,其蔽成為流蕩無歸宿。好(ㄏㄠˋ)信不好(ㄏㄠˋ)學,其蔽反成傷害。好(ㄏㄠˋ)直不好(ㄏㄠˋ)學,其蔽急切不通情。好(ㄏㄠˋ)勇不好(ㄏㄠˋ)學,其蔽常易犯上作亂。好(ㄏㄠˋ)剛不好(ㄏㄠˋ)學,其蔽易於狂妄牴觸人。」[光案:「妄牴觸人」之「牴」,東大版原作「妄抵觸人」之「抵」。據據教育部《國語辭典》,「抵觸」與「牴觸」二辭相通。若然,則不煩改字,當遵東大版。]
[p626-628]
443.(九)17-9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ㄈㄨˊ)《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羣,可以怨。邇(ㄦ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ㄓˋ)於鳥獸草木之名。」
小子:呼門弟子而告之。
可以興,可以觀:《詩》尚比興,即就眼前事物指點陳述,而引譬連類,可以激發人之志趣,感動人之情意,故曰可以觀,可以興。興者興起,即激發感動義。蓋學於《詩》,則知觀於天地萬物,閭(ㄌㄩˊ)巷瑣細,莫非可以興起人之高尚情志。
可以羣,可以怨:《詩》之教,溫柔敦厚,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故學於《詩》,通可以羣,窮可以怨。事父事君,最羣道之大者。忠臣孝子有時不能無怨,惟學於《詩》者可以怨,雖怨而不失其性情之正。
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詩》尚比興,多就眼前事物,比類而相通,感發而興起。故學於《詩》,對天地間鳥獸草木之名能多熟識(ㄓˋ),此小言之。若大言之,則俯仰之間,萬物一體,鳶(ㄩㄢ)飛魚躍,道無不在,可以漸躋(ㄐㄧ)於化境,豈止多識(ㄓˋ)其名而已。孔子教人多識(ㄓˋ)於鳥獸草木之名者,乃所以廣大其心,導達其仁。《詩》教本於性情,不徒務於多識(ㄓ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小子們,為何沒有人學《詩》呀!學了《詩》,可以興起你自己,可以懂得如何博觀於天地,可以懂得在羣中如何處(ㄔㄨˇ),可以懂得處(ㄔㄨˇ)羣不得意時如何怨。[光案:「可以懂得處羣不得意時如何怨」,三民版原作「可以懂得(處羣不得意時)如何怨」,「處羣不得意時」六字加小括號。]近處(ㄔㄨˋ)講,懂得如何奉事父母。遠處(ㄔㄨˋ)講,懂得如何奉事君上。小言之,也可以使你多認識(ㄕˋ)一些鳥獸草木之名。」[光案:「小言之,也可以使你多認識一些鳥獸草木之名」,三民版原作「(小言之),也可以使你多認識一些鳥獸草木之名」,「小言之」三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小言之,)也可以使你多認識一些鳥獸草木之名」,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
[p628-629]
444.(一0)17-10
子謂伯魚曰:「女(ㄖㄨˇ)為〈周南〉、〈召(ㄕㄠˋ)南〉矣乎?[光案:「周南、召南」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周南召南」之無一頓號。]人而不為〈周南〉、〈召(ㄕㄠˋ)南〉,[光案:「周南、召南」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周南召南」之無一頓號。]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ㄩˊ)!」
為周南召南:為,猶學也。〈周南〉、〈召(ㄕㄠˋ)南〉,《詩‧國風》首二篇名。〈二南〉之詩,用於鄉樂,眾人合唱。人若不能歌〈二南〉,將一人獨默,雖在人羣中,正猶面對牆壁而孤立。或說:〈周南〉十一篇,言夫婦男女者九。〈召(ㄕㄠˋ)南〉十五篇,言夫婦男女者十一。〈二南〉皆言夫婦之道,人若並此而不知,將在最近之地而一物不可見,一步不可行。
【白話試譯】
先生對伯魚說:「你學了〈周南〉、〈召(ㄕㄠˋ)南〉的詩嗎?一個人若不學〈周南〉、〈召(ㄕㄠˋ)南〉,那就像正對着牆壁站立呀!」
[p629-630]
445.(一一)17-11
子曰:「禮云禮云,玉帛(ㄅㄛˊ)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
玉帛(ㄅㄛˊ),禮之所用。鐘鼓,樂之所用。人必先有敬心而將(ㄐㄧㄤ)之以玉帛(ㄅㄛˊ),[光案:「將」,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作「拿」、「持」之義,讀作ㄐㄧㄤ。]始為禮。必先有和氣而發之以鐘鼓,始為樂。遺其本,專事其末,無其內,徒求其外,則玉帛(ㄅㄛˊ)鐘鼓不得為禮樂。
或說:禮樂之可貴,在其安上治民,移風而易俗。若不能於此,而惟玉帛(ㄅㄛˊ)鐘鼓之是尚,則不得謂之禮樂。二說皆是,當合以求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儘說禮呀禮呀!難道是說的玉帛(ㄅㄛˊ)嗎?儘說樂呀樂呀!難道是說的鐘鼓嗎?」
[p630-631]
446.(一二)17-12
子曰:「色厲而內荏(ㄖㄣˇ),譬諸小人,其猶穿窬(ㄩˊ)之盜也與(ㄩˊ)!」
色厲而內荏:厲,威嚴。荏(ㄖㄣˇ),柔弱。
譬諸小人:言於諸色小人中譬之。
穿窬之盜:窬(ㄩˊ),猶竇(ㄉㄡˋ)。盜,竊義。穿牆壁為洞以求入室行竊。一說:穿謂穿壁,窬謂穴牆。[光案:「穴牆。」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穴牆,」之逗號。]依文法,似從前解為是。
【白話試譯】
先生說:「外貌裝得很威嚴,內心實是軟怯(ㄑㄩㄝˋ),那樣的人,[光案:「內心實是軟怯,那樣的人,」,三民版原作「內心實是軟怯,(那樣的人),」,「那樣的人」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內心實是軟怯(,那樣的人),」,即將「內心實是軟怯,」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在諸色小人中作譬喻,好算是穿牆挖洞的小偷一類吧!」
[p631-632]
447.(一三)17-13
子曰:「鄉原(ㄩㄢˋ),德之賊(ㄗㄜˊ)也。」
鄉,其羣鄙俗。原(ㄩㄢˋ)同愿(ㄩㄢˋ),謹愿(ㄩㄢˋ)也。一鄉皆稱其謹愿,故稱鄉原。《孟子》〈盡心篇〉有云:[光案:「盡心篇」,東大版原作「萬章篇」。東大版誤引,當遵聯經版。]「孔子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鄉原(ㄩㄢˋ)乎!鄉原(ㄩㄢˋ),德之賊(ㄗㄜˊ)也。」較本章多三句。或是《論語》編者刪節之,而《孟子》全錄其語。《孟子》又曰:「閹(ㄧㄢ)然媚於世也者,是鄉原(ㄩㄢˋ)也。一鄉皆稱原(ㄩㄢˋ)人焉,無所往而不為原(ㄩㄢˋ)人,孔子以為德之賊(ㄗㄜˊ),何哉?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說(ㄩㄝˋ)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 舜之道,故曰德之賊(ㄗㄜˊ)也。」蓋惟特立獨行之士始可入德,故孔子有取於狂狷(ㄐㄩㄢˋ)。若同流合污,媚世偽(ㄨㄟˋ)善,則斷非入德之門。孟子發揮孔子義極精極顯,學者求入德,必細參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鄉中全不得罪的那種好人,是人類品德中的敗類呀!」
[p632-633]
448.(一四)17-14
子曰:「道聽而塗說,德之棄也。」
德必由內心修而後成。故必尊師博文,獲聞嘉言懿訓,而反體之於我心,潛修密詣,深造而默成之,始得為己之德。道聽,聽之易。塗說,說之易。入於耳,即出於口,不內入於心,縱聞善言,亦不為己有。其德終無可成。德不棄人,而曰「德之棄」,深言其無分(ㄈㄣˋ)於成德。
【白話試譯】
先生說:「在道路上聽便在道路上說的那些人,是品德中的棄物呀 !」
[p633-634]
449.(一五)17-15
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ㄩˊ)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茍患失之,無所不至矣。」
本章下與(ㄩˊ)字同歟(ㄩˊ)。古人文法有緩急,「不顯」而顯,[光案:「『不顯』而顯」,東大版原作「不顯而顯」,「不顯」二字無引號。]此緩讀。得為「不得」,[光案:「得為『不得』」,東大版原作「得為不得」,「不得」二字無引號。]此急讀。患得之,即患不得之。無所不至,言其將無所不為。小則吮癱舐痔(ㄕㄨㄣˇ ㄊㄢ ㄕˋ ㄓˋ),大則弒父與君,皆生於其患失之一心。人品大略可分為三類:有志於道德者,此為己之學。有志於功名者,此為人之學。有志於富貴者,即本章之所謂鄙夫,乃不可與共學之人。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一個鄙夫,可和他共同事君嗎?當他沒有得到時,只怕得不到。既已得到了,又怕或失去。若怕或失去,他會無所不為,沒有底止的。」[光案:「他會無所不為,沒有底止的」,三民版原作「他會(無所不為),沒有底止的」,「無所不為」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他會(無所不為,)沒有底止的」,即將「,沒有底止的」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
[p634-635]
450.(一六)17-16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ㄨˊ)也。古之狂也肆(ㄙˋ),今之狂也蕩。古之矜(ㄐㄧㄣ)也廉,今之矜(ㄐㄧㄣ)也忿戾(ㄌㄧˋ)。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
民有三疾:疾,病也。此言人有偏短,指下文狂、矜(ㄐㄧㄣ)、愚言。
或是之亡:亡(ㄨˊ),同無。求如古人之偏短而不可得,傷今俗之益衰。
古之狂也肆:狂者志願高,每肆(ㄙˋ)意自恣(ㄗˋ),不拘小節。
今之狂也蕩:蕩則無所據,並不見其志之狂矣。[光案:「並不見其志之狂矣」之「並」,東大版原作「幷不見其志之狂矣」之「幷」。據教育部《國語辭典》,「幷」與「並」通,若然,不煩改字,當遵東大版。]
古之矜也廉:矜(ㄐㄧㄣ)者持守嚴,其行矜(ㄐㄧㄣ)持。廉,棱(ㄌㄥˊ)角義,陗(ㄑㄧㄠˋ)厲難近。
今之矜也忿戾:忿戾(ㄌㄧˋ)則多怒好(ㄏㄠˋ)爭,並不見其矜(ㄐㄧㄣ)持矣。[光案:「並不見其矜持矣」之「並」,東大版原作「幷不見其矜持矣」之「幷」。據教育部《國語辭典》,「幷」與「並」通,若然,不煩改字,當遵東大版。]
古之愚也直:愚者暗昧(ㄇㄟˋ)不明,直謂徑行自遂,無所防戒。
今之愚也詐:詐則挾(ㄒㄧㄝˊ)私欺誑(ㄎㄨㄤˊ),並其愚亦不見矣。[光案:「並其愚亦不見矣」之「並」,東大版原作「幷其愚亦不見矣」之「幷」。據教育部《國語辭典》,「幷」與「並」通,若然,不煩改字,當遵東大版。]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古人常見有三種病,現在或許連這些病也不見了。古代狂者常易肆(ㄙˋ)志不拘,現代的狂者則是蕩無所據了。古代矜(ㄐㄧㄣ)者常易廉隅(ㄩˊ)陗(ㄑㄧㄠˋ)厲,現代的矜(ㄐㄧㄣ)者則成忿戾(ㄌㄧˋ)好(ㄏㄠˋ)爭了。古代愚者常易徑情直行,現代的愚者則成變詐百出了。」
[p635-636]
451.(一七)17-17
子曰:「巧言令色,鮮(ㄒㄧㄢˇ)矣仁。」
本章重出。
[p636]
452.(一八)17-18
子曰:「惡(ㄨˋ)紫之奪朱也,惡(ㄨˋ)鄭聲之亂雅樂(ㄩㄝˋ)也,惡(ㄨˋ)利口之覆邦家者。」
紫之奪朱:朱,正色。紫,間(ㄐㄧㄢˋ)色。當時以紫衣為君服,可見時尚。
鄭聲之亂雅樂:雅樂(ㄩㄝˋ),正音。鄭聲,淫聲也。
利口之覆邦家:利口,佞(ㄋㄧㄥˋ)也。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以賢為不肖,以不肖為賢,人君悅而信之,可以傾覆敗亡其國家。
孔子告顏淵「放鄭聲,遠佞人」,[光案:「孔子告顏淵『放鄭聲,遠佞人』」之有一逗號,且「放鄭聲,遠佞人」六字有引號,東大版原作「孔子告顏淵放鄭聲遠佞人」之無逗號無引號。]則惡(ㄨˋ)紫乃喻辭。孔子惡(ㄨˋ)鄉愿(ㄩㄢˋ),為其亂德。[光案:「為其亂德。」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為其亂德,」之逗號。]可合參。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厭惡(ㄨˋ)紫色奪去了朱色,厭惡(ㄨˋ)鄭聲擾亂了雅樂,厭惡(ㄨˋ)利口傾覆了國家。」
[p637]
453.(一九)17-19
子曰:「予(ㄩˊ)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為何孔子無端發「欲無言」之歎?[光案:「為何孔子無端發『欲無言』之歎」,東大版原作「為何孔子無端發欲無言之歎」,「欲無言」三字無引號。]或說:孔子懼學者徒以言語求道,故發此以警之。或說:孔子有見於道之非可以言說為功,不如默而存之,轉足以厚德而敦化。此兩義皆可通,當與前篇無隱之義相參。
或疑本章孔子以天自比。孔子特舉以解子貢「不言何述」之疑,[光案:「孔子特舉以解子貢『不言何述』之疑」,東大版原作「孔子特舉以解子貢不言何述之疑」,「不言何述」四字加引號。]非孔子意欲擬天設教。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想不再有所言說了。」子貢說:「夫子不再有所言說,教小子們何從傳述呀!」先生說:「天說些什麼呢?春、夏、秋、冬四時在行,飛潛動植百物在生,天說些什麼呢?」
[p638-639]
454.(二0)17-20
孺(ㄖㄨˊ)悲欲見(ㄒㄧㄢ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ㄐㄧㄤ)命者出戶,取瑟(ㄙㄜˋ)而歌,使之聞之。
孺悲:魯人。《禮記》云:「恤由之喪(ㄙㄤ),魯哀公使孺悲從孔子學士喪(ㄙㄤ)禮。」此次請見(ㄒㄧㄢˋ),當是另一時事。
辭以疾:孔子不欲見(ㄒㄧㄢˋ)孺悲,推辭有病。
將命者出戶:將(ㄐㄧㄤ)命,傳辭者。將孺悲之命來。[光案:「將孺悲之命來。」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將孺悲之命來,」之逗號。]待其出戶,即取瑟而歌,使之聞之,知非真有疾,俾(ㄅㄧˋ)以告孺悲。孔子既拒之,又欲使知之,孺悲殆必有所自絕於孔子。而孔子不欲顯其短,使無自新之路,故雖抑之,不彰著;[光案:「不彰著;」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不彰著。」之句號。]雖拒之,不決絕。亦孟子所謂不屑(ㄒㄩㄝˋ)之教誨。
【白話試譯】
孺悲要求見(ㄒㄧㄢˋ)孔子,孔子不肯見(ㄒㄧㄢˋ),推辭有病。傳命者走出戶,孔子即取瑟彈之,又自和(ㄏㄜˋ)而歌,使將(ㄐㄧㄤ)命者聽到,知道孔子沒有病。[光案:「使將命者聽到,知道孔子沒有病。」,三民版原作「使將命者聽到,(知道孔子沒有病)」,「知道孔子沒有病」七字加小括號,但句末漏印句號。疑三民版宜改作「使將命者聽到(,知道孔子沒有病)。」,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並於小括號外添句號。]
[p639-640]
455.(二一)17-21
宰我問:「三年之喪(ㄙㄤ),期(ㄐㄧ)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ㄩㄝˋ),樂(ㄩㄝˋ)必崩。舊穀既沒(ㄇㄛˋ),新穀既升,鑽(ㄗㄨㄢ)燧(ㄙㄨㄟˋ)改火,期(ㄐㄧ)已可矣。[光案:「期已可矣」,似為「期可已矣」之誤植。經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朝亮《論語集注補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作「期可已矣」。東大版亦誤。]」子曰:「食夫(ㄈㄨˊ)稻,衣(ㄧˋ)夫(ㄈㄨˊ)錦,於女(ㄖㄨˇ)安乎?」曰:「安。」「女(ㄖㄨˇ)安則為之。夫(ㄈㄨˊ)君子之居喪(ㄙㄤ),食旨(ㄓˇ)不甘,聞樂(ㄩㄝˋ)不樂(ㄌㄜˋ),居處(ㄔㄨˇ)不安,故不為也。今女(ㄖㄨˇ)安則為之。」宰我出,子曰:「予(ㄩˊ)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ㄈㄨˊ)三年之喪(ㄙㄤ),天下之通喪(ㄙㄤ)也。予(ㄩˊ)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
三年之喪:父母死,守喪(ㄙㄤ)三年。時此禮久不行,宰我之問,蓋討論制作,與其存虛名,不若務實行。他日或制新禮,改定此制。非宰我自欲短喪(ㄙㄤ)也。
期已久矣:期(ㄐㄧ),讀基,周年義。謂守喪一年已久。或曰:此期(ㄑㄧˊ)字讀期限之期,三年為期已久。下文「期(ㄐㄧ)已可矣」之期(ㄐㄧ)始讀基。[光案:「下文『期已可矣』之期始讀基」,東大版原作「下文期已可矣之期始讀基」,「期已可矣」四字無引號。]
禮必壞,樂必崩:壞,敗壞。崩,墜(ㄓㄨㄟˋ)失。禮樂行於君子,君子居喪(ㄙㄤ)三年,不習禮樂,禮樂將崩壞。
舊穀既沒,新穀既升:沒(ㄇㄛˋ),盡義。升,登義。一年之期(ㄑㄧˊ),舊穀已盡,新穀登收,時物皆變,喪(ㄙㄤ)期(ㄑㄧˊ)亦即此可止。
鑽燧改火:古人取火,鑽(ㄗㄨㄢ)一木為燧(ㄙㄨㄟˋ),中鑿(ㄗㄠˊ)眼。取一木為鑽(ㄗㄨㄢˋ),鑽(ㄗㄨㄢˋ)頭放燧(ㄙㄨㄟˋ)眼中,用繩力牽之,兩木相磨,火星飛爆,即成火。此燧(ㄙㄨㄟˋ)木既燃,常保勿熄。一木將盡,另用一木接其火,後薪繼前薪,是謂傳薪。惟傳薪須隨四時改易,另鑽(ㄗㄨㄢ)新燧(ㄙㄨㄟˋ)。春用榆(ㄩˊ)柳,夏用棗杏(ㄗㄠˇ ㄒㄧㄥˋ),夏季用桑柘(ㄓㄜˋ),秋用柞楢(ㄗㄨㄛˋ ㄧㄡˊ),冬用槐檀(ㄏㄨㄞˊ ㄊㄢˊ),一年而周,此謂改火。穀已新,火亦改,故喪(ㄙㄤ)期(ㄑㄧˊ)亦一年已可。
食夫稻:古代北方以稻食為貴,居喪(ㄙㄤ)者不食之。
衣夫錦:錦乃有文采之衣,以帛為之。居喪(ㄙㄤ)衣(ㄧˋ)素用布,無采飾。
於女安乎:女(ㄖㄨˇ)同汝(ㄖㄨˇ),孔子問宰我於心安否。父母之喪,子女悲哀在心,故食旨未甘,衣采色而心滋不適。[光案:「衣采色而心滋不適。」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衣采色而心滋不適,」之逗號。]哀戚出於自然,乃本此而制為居喪(ㄙㄤ)之禮。孔子告宰我,汝(ㄖㄨˇ)若覺心安,自可不遵此制。宰我本普泛設問,孔子教其反求之心以明此禮意。而宰我率答曰「安」,[光案:「而宰我率答曰『安』」,東大版原作「而宰我率答曰安」,「安」字無引號。]此下孔子遂深責之。
免於父母之懷:子生未滿三歲,常在父母懷抱中,故親喪(ㄙㄤ)特以三年為斷。欲報之恩,昊(ㄏㄠˋ)天罔極,非謂三年即可脫於悲哀。此亦即人之仁心。
天下之通喪:謂此三年之喪(ㄙㄤ)禮當通行於天下。
按:此章宰我問三年之喪(ㄙㄤ),其意本為討論禮制,當時亦似未有天下通行三年之喪(ㄙㄤ)之證。而孔子之責宰我,辭氣之厲,儼(ㄧㄢˇ)若「晝寢」一章。[光案:「儼若『晝寢』一章」,東大版原作「儼若晝寢一章」,「晝寢」二字無引號。]何以孔子對宰我獨異於對其他之門人,不可知矣。
【白話試譯】
宰我問道:「三年之喪,似乎期限太久了。君子三年不行禮,禮將從此而壞。君子三年不作樂,樂將從此而失。而且舊穀喫盡,新穀已收,鑽(ㄗㄨㄢ)燧(ㄙㄨㄟˋ)接火之木也都改了。似乎一年之期(ㄑㄧˊ)也就夠了。」先生說:「你親喪(ㄙㄤ)一年後即喫稻米,[光案:「你親喪一年後即喫稻米」,三民版原作「(你親喪一年後即)喫稻米」,「你親喪一年後即」七字加小括號。]穿錦衣,心上安不安呢?」宰我說:「安呀!」先生說:「你心既覺安,就可如此做呀!君子居此喪(ㄙㄤ)期中,正因食了美味也不覺甘,聽了音樂也感不到快樂,在日常宮室中起居,總覺心不安,因此不這樣生活。現在你心若覺安,自可照常生活呀!」宰我出去了,先生說:「予(ㄩˊ)的不仁呀!孩子生下三個年頭,[光案:「孩子生下三個年頭」之「孩」,東大版原作「兒子生下三個年頭」之「兒」。用「孩子」較可超越「兒子」的性別限制,當遵聯經版。]方纔離開了父母的懷抱,那三年的喪(ㄙㄤ)期,是天下通行的喪(ㄙㄤ)期呀,予(ㄩˊ)是不是也有三年的愛心對於他死後的父母呢?」
[p640-643]
456.(二二)17-22
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ㄧˋ)者乎?為之猶賢乎已。」[光案:「不有博弈者乎」之「弈」,東大版原作「不有博奕者乎」之「奕」。「奕」,據《中文大辭典》:「與弈通。《正字通》奕,从大,六書統改从廾(ㄍㄨㄥˇ),作奕為正。」若然,宜遵原始之三民版、東大版之「奕」,故後起之聯經版乃屬誤植。]
博弈皆局戲。[光案:「博弈皆局戲」之「弈」,東大版原作「博奕皆局戲」之「奕」。作奕為正,當遵東大版。]博即六博,似後代之雙陸。雙方各六著(ㄓㄨㄛˊ),共十二棋,先擲著(ㄓㄨㄛˊ),視其采以行棋。[光案:「行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行棋,」之逗號。]其法今不詳。今人只以擲采為博,則與弈不相類。[光案:「則與弈不相類」之「弈」,東大版原作「則與奕不相類」之「奕」。作奕為正,當遵東大版。]弈者圍棋。[光案:「弈者圍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奕者圍棋,」之逗號。又,「弈者圍棋」之「弈」,東大版原作「奕者圍棋」之「奕」。作奕為正,當遵東大版。]古弈用二百八十九道,[光案:「古弈用二百八十九道」之「弈」,東大版原作「古奕用二百八十九道」之「奕」。作奕為正,當遵東大版。]今用三百六十一道。
本章甚言人心必有所用。
【白話試譯】
先生說:「喫飽了,一天到晚心沒處用,這真難呀!不是有玩六博和弈(ㄧˋ)棋的嗎?[光案:「不是有玩六博和弈棋的嗎」之「弈」,東大版原作「不是有玩六博和奕棋的嗎」之「奕」。作奕為正,當遵東大版。]這總比沒事好一些。」
[p643-644]
457.(二三)17-23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
尚,以之為上之義。下文君子小人並說,乃以位言。惟前兩句君子字,似不即指在上位者。可見古人用君子小人字,義本混通,初非必加以明晰之分別。
或說:本章似子路初見孔子時問答。
【白話試譯】
子路說:「君子看重勇嗎?」先生說:「君子是看重義的。君子有勇沒有義,則將為亂。小人有勇沒有義,則將為盜。」
[p644-645]
458.(二四)17-24
子貢曰:「君子亦有惡(ㄨˋ)乎?」子曰:「有惡(ㄨˋ)。惡(ㄨˋ)稱人之惡(ㄜˋ)者。惡(ㄨˋ)居下流而訕(ㄕㄢˋ)上者。惡(ㄨˋ)勇而無禮者。惡(ㄨˋ)果敢而窒(ㄓˋ)者。」曰:「賜也,亦有惡(ㄨˋ)乎?」「惡(ㄨˋ)徼(ㄐㄧㄠ)[光案:「徼」,有多義多音。錢子此處取「鈔襲」義,據教育部版《國語辭典》,音ㄐㄧㄠ。]以為知(ㄓˋ)者,惡(ㄨˋ)不孫(ㄒㄩㄣˋ)以為勇者,惡(ㄨˋ)訐(ㄐㄧㄝˊ)以為直者。」
稱人之惡:喜稱揚人惡(ㄜˋ),可知無仁厚之意。
居下流而訕上:訕(ㄕㄢˋ),謗(ㄅㄤˋ)毀義。舊本無「流」字。[光案:「舊本無『流』字。」之句號,且「流」字有引號,東大版原作「舊本無流字,」之逗號且無引號。]居下訕上(ㄕㄢˋ),可知無忠敬之誠。
勇而無禮:此可為亂。
果敢而窒:窒(ㄓˋ),塞義,即不通義。果敢而不通事理,將妄作而興禍。
曰,賜也亦有惡乎:或說此句亦子貢語,則「乎」字應作「也」。[光案:「則『乎』字應作『也』」,東大版原作「則乎字應作也」,「乎」與「也」二處無引號。]或說此下始是子貢語,則與「乎」字文氣合。[光案:「則與『乎』字文氣合」,東大版原作「則與乎字文氣合」,「乎」字無引號。]此曰字乃孔子曰。
徼以為知:徼(ㄐㄧㄠ),鈔襲義。鈔襲人說以為己知(ㄓˋ)。
不孫以為勇:孫(ㄒㄩㄣˋ),遜(ㄒㄩㄣˋ)讓義。人有勝己,不從不讓以為勇。
訐以為直:訐(ㄐㄧㄝˊ),謂攻發人之陰私。非直而以為直。
【白話試譯】
子貢道:「君子亦對人有厭惡(ㄨˋ)嗎?」先生說:「有的。厭惡(ㄨˋ)喜好(ㄏㄠˋ)稱說別人惡(ㄜˋ)的人。厭惡(ㄨˋ)居下位謗(ㄅㄤˋ)毀在他上的人。厭惡(ㄨˋ)勇而無禮的。厭惡(ㄨˋ)果敢而窒(ㄓˋ)塞不通的。」先生說:「賜呀!你亦有所厭惡(ㄨˋ)嗎?」子貢道:「我厭惡(ㄨˋ)鈔襲他人說話而自以為知(ㄓˋ)的。我厭惡(ㄨˋ)不懂遜(ㄒㄩㄣˋ)讓服從而自以為勇的。我厭惡(ㄨˋ)攻發別人陰私而自以為直的。」
[p645-646]
459.(二五)17-25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ㄒㄩㄣˋ),遠(ㄩㄢˋ)之則怨。」
此章女子小人指家中僕妾言。妾視僕尤近,故女子在小人前。因其指僕妾,故稱「養」。[光案:「故稱『養』」,東大版原作「故稱養」,「養」字無引號。]待之近,則狎(ㄒㄧㄚˊ)而不遜(ㄒㄩㄣˋ)。遠(ㄩㄢˋ),則怨恨必作。善御僕妾,亦齊家之一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只有家裏的妾侍和僕人最難養。你若和他們近了,他將不知有遜(ㄒㄩㄣˋ)讓。你若和他們遠(ㄩㄢˇ)了,他便會怨恨你。」
[p646-647]
460.(二六)17-26
子曰:「年四十而見惡(ㄨˋ)焉,其終也已。」
本章或說乃孔子勉人及時遷善改過。四十成德之年,至是而猶見惡(ㄨˋ)於人,則無望有善行(ㄒㄧㄥˋ)矣。然此語當是有為(ㄨㄟˋ)而發,惟不知其誰為(ㄨㄟˋ)耳。或說:本章乃孔子之自歎。當是孔子於時被讒(ㄔㄢˊ)也。〈陽貨〉一篇終於此章,見聖道之不行。下接〈微子篇〉,皆仁人失所,及巖(ㄧㄢˊ)野隱淪(ㄌㄨㄣˊ)之士,亦由此章發其端。然孔子自歎,不當用「見惡」字。[光案:「不當用『見惡』字。」之句號,且「見惡」二字有引號,東大版原作「不當用見惡字,」之逗號及無引號。]當以前說為允。
【白話試譯】
先生說:「年到四十,還是被人厭惡(ㄨˋ),這就怕無望了。」 [p647-648]
微子篇第十八
461.(一)18-1
微子去之,箕(ㄐㄧ)子為之奴,比干諫(ㄐㄧㄢˋ)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微、箕(ㄐㄧ),國名。子,爵(ㄐㄩㄝˊ)名。微子,紂(ㄓㄡˋ)之庶兄。箕(ㄐㄧ)子、比干,紂(ㄓㄡˋ)之諸父(ㄈㄨˋ)。微子見紂(ㄓㄡˋ)無道而去。箕(ㄐㄧ)子諫(ㄐㄧㄢˋ)不聽,因以為奴,乃佯(ㄧㄤˊ)狂受辱。比干強(ㄑㄧㄤˇ)諫(ㄐㄧㄢˋ)被殺。三人皆意在安亂寧民,行雖不同,而其至誠惻怛(ㄘㄜˋ ㄉㄚˊ)心存愛人則一,故同得為仁人。孔子又曰:「有殺身以成仁。」然仁不在死,三人之仁,非指其去與奴與死。以其能憂亂,求欲安民,而謂之仁。
此篇多記仁賢之出處(ㄔㄨˇ),列於《論語》之將終,蓋以見孔子之道不行,而明其出處(ㄔㄨˇ)之義。先之以此章,見殷之亡由於不用賢;[光案:「不用賢;」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不用賢,」之逗號。]傷今思古,所以歎孔子之道窮而斯民之不能脫於禍亂。
【白話試譯】
微子避而去,箕(ㄐㄧ)子囚為奴,比干諫(ㄐㄧㄢˋ)而死。先生說:「殷在那時,有三位仁人了。」
[p649-650]
462.(二)18-2
柳下惠為士師,三黜(ㄔㄨˋ)。人曰:「子未可去乎?[光案:「子未可去乎」,似為「子未可以去乎」之誤植,漏一「以」字。經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朝亮《論語集注補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作「子未可以去乎」。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ㄔㄨˋ)?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士師:典獄官。
三黜:三被黜(ㄔㄨˋ)退。
焉往而不三黜:舉世濁亂,不容正直,以此例彼,將何往而不被黜(ㄔㄨˋ)?[光案:「將何往而不被黜?」之問號,東大版原作「將何往而不被黜。」之句號。]
何必去父母之邦:欲求不黜(ㄔㄨˋ),惟有枉道。苟能枉道,則不必去父母之邦亦可不被譴黜(ㄑㄧㄢˇ ㄔㄨˋ)。柳下惠於魯公室尚在五服之內,與孔子以魯為父母之國者又不同,故義不當去。
孟子稱柳下惠「聖之和」,[光案:「孟子稱柳下惠『聖之和』」,東大版原作「孟子稱柳下惠聖之和」,「聖之和」三字無引號。]觀此章,辭氣雍容,可謂和矣。然其不欲枉道之意,則確然有不可拔者。故孟子稱其「不以三公易其介」。惟玩(ㄨㄢˋ)其辭氣,終若視一世皆枉道,無可與為直;[光案「無可與為直;」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無可與為直,」之逗號。]其惓惓(ㄑㄩㄢˊ)救世之心則淡矣。故孟子又謂「柳下惠不恭」。[光案:「『柳下惠不恭』。」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柳下惠不恭』,」之逗號。]此所以異於孔子。本篇所記古之仁賢隱逸之士,皆當與孔子對看,乃見孔子可去而去,不苟合,然亦不遯(ㄉㄨㄣˋ)世,所以與本篇諸賢異。
又按:此章無斷語,因無子曰字。義明不待有斷。載在《論語》,其為孔子言可知。
【白話試譯】
柳下惠當魯國的獄官,三次被黜(ㄔㄨˋ)。有人說:「你還不去往他國嗎?」柳下惠說:「我以直道事人,去到那裏將不被黜(ㄔㄨˋ)呢?我若能枉道事人,又何必定要離去父母之邦?」
[p650-651]
463.(三)18-3
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間待之。[光案:「以季、孟間待之」,似為「以季、孟之間待之」之誤植,漏植一「之」字。經查新興書局版,何晏《論語集解》;藝文印書館版,程樹德《論語集釋》;世界書局版,朱子《四書集注》;世界書局版,簡朝亮《論語集注補正述疏》;三民書局版,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均有「之」字。若然,東大版亦誤。]」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魯三卿,季氏最貴,齊景公謂我不能如魯君之待季氏者待孔子,遂以季氏、孟氏之間待之,其禮亦甚隆矣。然又曰:[光案:「然又曰:」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然又曰」之無一冒號。]「吾老矣,不能用。」此非面語(ㄩˋ)孔子,蓋以私告其臣,而孔子聞之。孔子以齊君不能用而去,則齊君之禮待,不足以安聖人。又按:孔子在齊止一次,以昭二十五年魯亂去,兩年而返。[光案:「兩年而返。」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兩年而返,」之逗號。]時景公蓋年近六十。
【白話試譯】
齊景公待遇孔子,說:「像魯君待遇季氏般,我就不能了。以在季孫氏、孟孫氏之間的禮貌待孔子。」但他私下又說:「我已老了,不能用他了。」於是孔子也離開齊國了。
[p652]
464.(四)18-4
齊人歸(ㄎㄨㄟˋ)女樂(ㄩㄝˋ),季桓(ㄏㄨㄢˊ)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歸(ㄎㄨㄟˋ)讀如饋(ㄎㄨㄟˋ)。季桓子,魯大(ㄉㄞˋ)夫,名斯。《史記》:「魯定公十年,孔子為魯司寇,方當政。[光案:「當政。」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當政,」之逗號。]齊人謀沮(ㄐㄩ)之,饋(ㄎㄨㄟˋ)魯以女樂。[光案:「女樂。」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女樂,」之逗號。]定公與季孫君臣相與觀之,廢朝禮三日,孔子遂行。」本篇均記古今仁賢出處(ㄔㄨˇ),此兩章記孔子之去齊、去魯以見折衷。可以行則行,可以止則止,所以為時中之聖也。
【白話試譯】
齊人送來一批女樂隊,季桓子接受了,三天不舉行朝(ㄔㄠˊ)禮,於是孔子離開魯國了。
[p653]
465.(五)18-5
楚狂接輿(ㄩˊ)歌而過孔子,[光案:據此下錢子「楚狂接輿」條之註解:「故稱其人曰狂接輿」,故此處之原文私名號似誤,宜將「楚狂接輿」之「狂」字亦加私名號,作「楚 狂接輿」。]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ㄉㄞˋ)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ㄅㄧˋ)之,不得與之言。
楚狂接輿:楚之賢人,佯(ㄧㄤˊ)狂避世,失其姓名,以其接孔子之車(ㄐㄩ)而歌,故稱之曰接輿(ㄩˊ),猶晨門、荷蓧(ㄉㄧㄠˋ)丈人、長沮(ㄐㄩ)、桀(ㄐㄧㄝˊ)溺之例。[光案:「猶晨門、荷蓧丈人、長沮、桀溺之例」之有三頓號,東大版原作「猶晨門荷蓧丈人長沮桀溺之例」之無三頓號。]或說其人接氏輿(ㄩˊ)名。今不從。或曰:狂者,孔門所與,故稱其人曰狂接輿(ㄩˊ)。[光案:「故稱其人曰狂接輿。」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故稱其人曰狂接輿,」之逗號。]今從之。
歌而過孔子:此當是孔子乘車(ㄐㄩ)在途中,接輿歌而過孔子之車(ㄐㄩ)。或說歌而過孔子之門。或本有「之門」二字。[光案:「或本有『之門』二字」,東大版原作「或本有之門二字」,「之門」二字無引號。]
何德之衰:古俗相傳,世有道則鳳鳥見(ㄒㄧㄢˋ),無道則隱。接輿以鳳比孔子,世無道而不能隱,為德衰。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既往之事不可再諫,繼今而來者猶可追及,謂及今尚可隱去也。
已而已而:已,止義。而,語助辭。猶云罷了罷了。
今之從政者殆而:殆(ㄉㄞˋ),危義。今之從政者皆危殆(ㄉㄞˋ)不可復救治,不足與有為。或謂孔子若從政,則有仕路風波之憂;[光案:「仕路風波之憂;」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仕路風波之憂,」之逗號。]此失之。
孔子下:下車(ㄐㄩ)。或說:下堂。
趨而避之:接輿急行避孔子,不欲聞孔子之辨白。以下數章,皆見孔子之不忍於避世。接輿諸人,高蹈(ㄉㄠˋ)之風不可及;[光案:「不可及;」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不可及,」之逗號。]其所譏於孔子者,亦非謂孔子趨慕榮祿,同於俗情,但以世不可為,而勞勞車(ㄐㄩ)馬,為(ㄨㄟˋ)孔子惜耳。顧孔子之意,則天下無不可為之時,在我亦有不忍絕之情,有不可逃之義。孔子與諸人旨趣不相投,然孔子終惓惓(ㄑㄩㄢˊ )於此諸人,欲與之語,期以廣大其心志;[光案:「廣大其心志;」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廣大其心志,」之逗號。]此亦孔子深厚仁心之一種流露。
【白話試譯】
楚國一狂人,接在孔子車(ㄔㄜ)後而歌,越過孔子車(ㄔㄜ)而前。他歌道:「鳳啊!鳳鳳![光案:「鳳鳳」,據東大本,乃「鳳啊」之誤植。]怎麼你德如是般衰呀!已往的莫說了,方來的還可追呀!算了!算了!當今那(ㄋㄚˋ)些從事政治的那(ㄋㄚˇ)一不是危殆(ㄉㄞˋ)之人怎可與之有為呀!」[光案:「當今那些從事政治的那一不是危殆之人怎可與之有為呀!」,三民版原作「當今那些從事政治的那一不是危殆之人(怎可與之有為)呀!」,句末「怎可與之有為」六字,放入小括號內。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三民版。若然,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孔子聽他歌,下車(ㄔㄜ)來,想和他說話。那狂人急行避去,不得和他說。
[p653-655]
466.(六)18-6
長沮(ㄐㄩ)、桀溺(ㄐㄧㄝˊ ㄋㄧˋ)耦(ㄡˇ)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ㄈㄨˊ)執輿(ㄩˊ)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 孔丘與(ㄩˊ)?」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ㄐㄧㄝˊ ㄋㄧˋ)。桀溺(ㄐㄧㄝˊ ㄋㄧˋ)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 孔丘之徒與(ㄩˊ)?」對曰:「然。」曰:「滔滔(ㄊㄠ)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ㄅㄧˋ )人之士也,豈若從辟(ㄅㄧˋ )世之士哉!」耰(ㄧㄡ)而不輟(ㄔㄨㄛˋ)。子路行以告。夫子憮(ㄨˇ)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羣,吾非斯人之徒與(ㄩˇ)而誰與(ㄩˇ)?天下有道,丘不與(ㄩˇ)易也。」
長沮、桀溺:兩隱者,姓名不傳。沮(ㄐㄩ),沮洳(ㄐㄩ ㄖㄨˋ)。溺,淖溺(ㄋㄠˋ ㄋㄧˋ)。以其在水邊,故取以名之。桀(ㄐㄧㄝˊ),健義,亦高大義。一人頎(ㄑㄧˊ)然而長,一人高大而健。
耦而耕:兩人並頭而耕,謂耦(ㄡˇ)耕。或說前後遞耕謂耦(ㄡˇ)耕。
問津:津,濟渡處。
執輿者:執輿(ㄩˊ),執轡(ㄆㄟˋ)在手也。本子路御而執轡(ㄆㄟˋ),今下問津,故孔子代之。
是知津矣:言孔子長年周流在外,應知津渡之處也。
滔滔者:滔滔(ㄊㄠ),水流貌。字亦作悠悠(ㄧㄡ),即浟浟(ㄧㄡˊ),同是水流之貌。水之長流,盡日不息,皆是此水;[光案:「皆是此水;」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皆是此水,」之逗號。]因在水邊,隨指為喻。猶今俗云:天下老鴉一般黑。[光案:「猶今俗云:天下老鴉一般黑」之有一冒號,東大版原作「猶今俗云天下老鴉一般黑」之無一冒號。]
誰以易之:以,猶與也。言一世皆濁,將誰與而變易之。
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而指子路。辟(ㄅㄧˋ )讀避。辟人之士,指孔子。避世之士,沮(ㄐㄩ)、溺自謂。[光案:「沮、溺自謂」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沮溺自謂」之無一頓號。]人盡相同,不勝(ㄕㄥ)避,故不如避世。
耰而不輟:耰(ㄧㄡ)者覆種。布種後,以器杷(ㄆㄚˊ)之,使土開處復合,種深入土,鳥不能啄(ㄓㄨㄛˊ),以待時雨之至。耰(ㄧㄡ)而不輟(ㄔㄨㄛˋ)者,亦不告子路以津處。
憮然:猶悵(ㄔㄤˋ)然,失意貌。
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與者,與同羣。孔子謂我自當與天下人同羣。隱居山林,是與鳥獸同羣。
丘不與易:孔子言正為(ㄨㄟˋ)天下無道,故周流在外,求以易之。若天下有道,則我不復與之有變易。隱者之意,天下無道則須隱。孔子意,正因天下無道故不能隱。蓋其心之仁,既不忍於忘天下,亦不忍於必謂天下之終於無道。
【白話試譯】
長沮(ㄐㄩ)、桀溺(ㄐㄧㄝˊ ㄋㄧˋ)兩人作對在田中耕,孔子路過,叫子路去向兩人問前面濟渡處。長沮(ㄐㄩ)說:「那執轡(ㄆㄟˋ)在車(ㄔㄜ)上的是誰呀?」子路道:「是孔丘。」長沮(ㄐㄩ)說:「是魯國 孔丘嗎?」子路道:「是的。」長沮(ㄐㄩ)說:「那他自知濟渡之處了。」子路再問桀溺(ㄐㄧㄝˊ ㄋㄧˋ),桀溺(ㄐㄧㄝˊ ㄋㄧˋ)說:「你是誰呀?」子路道:「是仲由。」桀溺(ㄐㄧㄝˊ ㄋㄧˋ)說:「是那魯國 孔丘之徒仲由嗎?」子路對道:「是。」桀溺(ㄐㄧㄝˊ ㄋㄧˋ)說:「你看那水流滔滔(ㄊㄠ),天下都是一般,和誰來變更它呀?而且你,與其跟從避人之士,何如跟從避世之士呀?」一面說,一面不歇地杷(ㄆㄚˊ)土。[光案:「一面說,一面不歇地杷土」,三民版原作「(一面說,一面)不歇地杷土」,「一面說,一面」五字加小括號。]子路離開兩人,把來告訴孔子。孔子悵(ㄔㄤˋ)然停頓着一會,說:「鳥獸是不可與同羣的呀!我不和那天下人同羣,又和誰同羣呢?若使天下已有道,我也不來和他們有所變更呀!」
[p656-658]
467.(七)18-7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ㄏㄜˋ ㄉㄧㄠˋ)。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榖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ㄙˋ)之,見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從而後:子路從孔子行,相失在後。
遇丈人:遇者,不期而相值。丈人,長老之稱。
以杖荷蓧:蓧(ㄉㄧㄠˋ),竹器名。荷(ㄏㄜˋ),擔揭也。丈人以杖揭一竹器籮簏(ㄌㄨˋ)之屬在道行,子路借問見夫子否?
四體不勤,五榖不分:或說:分(ㄈㄣˋ),借作糞(ㄈㄣˋ)。丈人言:我四體不及勤勞,五榖不及糞種,何從知汝(ㄖㄨˇ)夫子?或云:五榖不分(ㄈㄣ),指播種遲早燥濕當一一分(ㄈㄣ)辨。或說:此丈人譏子路,值亂世,不勤勞四體以播五榖,而周流遠行,孰為汝(ㄖㄨˇ)之夫子而向我索之乎?據下文,丈人甚有禮貌,似不邂逅(ㄒㄧㄝˋ ㄍㄡˋ)子路即予面斥.。當從前兩說。
植其杖而芸:芸(ㄩㄣˊ),去田中草。植,豎也。丈人既答子路,行至田中,豎其杖插土中,俯身芸(ㄩㄣˊ)除田中草。
拱而立:拱,叉手,古人以為敬。子路知此丈人非常,故叉手旁立以觀其芸(ㄩㄣˊ),亦表敬意。
止子路宿:時值日暮,此丈人止子路且勿前行,宿其家。
見其二子:丈人殺雞,作黍(ㄕㄨˇ)飯享子路,又介紹見其二子。
至則行矣:[光案:「至則行矣」之無逗號,據原文當作「至,則行矣」之添一逗號。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子路反至丈人家,而丈人已出。
子路曰:此乃子路對其二子言。所言大意,當即孔子所授,欲以告丈人者。
不仕無義:仕非為富貴,人之於羣,義當盡職,故仕也。
長幼之節不可廢:丈人之見(ㄒㄧㄢˋ)其二子,是不廢長幼之節。長幼之節不可廢,君臣之義亦如何可廢![光案:「君臣之義亦如何可廢!」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君臣之義亦如何可廢。」之句號。]
潔其身而亂大倫:大倫即指君臣言。一世濁亂,欲自潔其身,隱而不出。茍盡人皆隱,豈不亂君臣之大倫?
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道之行否屬命,人必以行道為己責屬義。雖知道不行,仍當出仕,所謂我盡我義。
以上三章,緊承孔子去齊、去魯兩章後,[光案:「緊承孔子去齊、去魯兩章後」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緊承孔子去齊去魯兩章後」之無一頓號。]見孔子雖所如不合,終未恝(ㄐㄧㄚˊ)然忘世。然味此四人之言,想其清風,亦足起敬。彼等於孔子尚所不滿,置身世外,真如鳳翔千仞(ㄖㄣˋ)之岡,自非孔子,焉得而輕議之?
【白話試譯】
子路從行,落後了,遇見一老者,杖頭擔着一竹器,在路行走。[光案:「杖頭擔着一竹器,在路行走。」,三民版原作「杖頭擔着一竹器,(在路行走)。」,「在路行走」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杖頭擔着一竹器(,在路行走)。」,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子路問道:「你見我的先生嗎?」老者說:「我四體來不及勤勞,五榖來不及分辨,那(ㄋㄚˇ)是你的先生呀!」走往田中,把杖插地,[光案:「走往田中,把杖插地,」,三民版原作「(走往田中),把杖插地,」,「走往田中」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走往田中,)把杖插地,」,即將「,把杖插地」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俯下身去除草。子路拱着手立在一旁。老者止子路勿前行,留到家中過夜。殺一雞,做些黍飯,請子路,又叫他兩個兒子來和子路見面。明天一早,子路告辭,見到孔子,[光案:「子路告辭,見到孔子,」,三民版原作「子路告辭,(見到孔子),」,「見到孔子」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子路告辭(,見到孔子),」,即將「子路告辭,」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把昨日事告訴了。先生說:「這是一個隱者呀!」命子路再回去見他。子路到他家,人已出門了。子路和他二子說[光案:「子路和他二子說」,三民版原作「子路(和他二子)說」,「和他二子」四字加小括號。]:「一個人不出仕,是不義的呀。長幼之節不可廢,君臣之義又如何可廢呢?為要清潔己身,把人類大倫亂了。君子所以要出仕,也只是盡他的義務罷了。至於道之不能行,他也早已知之了。」
[p659-662]
468.(八)18-8
逸民:伯夷、叔齊、虞(ㄩˊ)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子曰:「不降(ㄐㄧㄤˋ)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ㄩˊ)?」謂:[光案:「謂:」,東大版原作「謂」,無冒號。]「柳下惠、少連,降(ㄐㄧㄤˋ)志辱身矣。言中(ㄓㄨㄥˋ)倫,行中(ㄓㄨㄥˋ)慮,其斯而已矣。」謂:[光案:「謂:」,東大版原作「謂」,無冒號。]「虞(ㄩˊ)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ㄓㄨㄥˋ)清、廢中(ㄓㄨㄥˋ)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逸民:逸者,遺佚(ㄧˋ)於世。[光案:「遺佚於世。」之句號,東大版原作「遺佚於世,」之逗號。]民者,無位之稱。下列七人,皆逸民也。
虞仲:或謂即仲雍。然仲雍在夷、齊前,又繼位為吳君,不當入逸民之列。或說:《史記》吳君周章弟虞(ㄩˊ)仲,武王封之故夏墟(ㄒㄩ)。此虞(ㄩˊ)仲雖亦為君,然其有國出於意外。由前言之,亦逸民也。今按:此虞(ㄩˊ)仲本是吳君周章之弟,何以知其為虞(ㄩˊ)君之前乃一逸民?竊恐亦未是。或疑乃春秋時虞(ㄩˊ)君之弟,故繫以國名而稱伯仲,殆亦讓國之賢公子,而書傳(ㄓㄨㄢˋ)失其記載。
夷逸:或疑「夷逸」非人名,[光案:「或疑『夷逸』非人名」,東大版原作「或疑夷逸非人名」,「夷逸」二字無引號。]因虞仲逸於夷,故曰夷逸。然依逸民伯夷之類,當稱夷逸虞仲,不當曰虞仲夷逸。且逸於夷之虞仲,終為吳君,不得曰隱,又不得曰廢。夷逸殆亦人名,而書傳(ㄓㄨㄢˋ)無考耳。
朱張:此下孔子分別評說諸人,而獨缺朱張。或疑「朱張」當作「譸(ㄓㄡ)張」,[光案:「或疑『朱張』當作『譸張』」,東大版原作「或疑朱張當作譸張」,「朱張」與「譸張」二處無引號。]譸(ㄓㄡ)張為幻,即陽狂也。曰逸民,曰夷逸,曰朱張,三者品其目;[光案:「品其目;」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品其目,」之逗號。]夷、齊、虞仲、惠、連,五人舉其人。然夷逸已辨如前。柳下惠、少連並非陽狂。[光案:「柳下惠、少連並非陽狂」之用「並」字且添一頓號,東大版原作「柳下惠少連亦非陽狂」之用「亦」字且無頓號。疑「並」乃「亦」之誤植,當遵東大版。]或疑朱張即孔子弟子仲弓。[光案:「或疑朱張即孔子弟子仲弓。」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或疑朱張即孔子弟子仲弓,」之逗號。]然孔子評述古昔賢人,不應以己弟子厠名其間。蓋朱張之言行,孔子時已無可得稱,故孔子但存其名,不加論列耳。
少連:其人見《禮記》〈雜記篇〉,東夷之子。孔子稱其善居喪(ㄙㄤ)。
不辱其身:夷、齊隱居餓死,是不降志。不仕亂朝,是不辱身。心迹俱逸。柳下惠、少連並仕於魯,柳下惠三黜(ㄔㄨˋ)不去,則已降志辱身矣。
言中倫,行中慮:但能言應(ㄧㄥˋ)倫類,行應(ㄧㄥˋ)思慮,不失言行,則所謂降辱,亦惟有委屈之迹耳。故為次也。
身中清,廢中權:隱居獨善,合乎道之清。放言自廢,合乎道之權。身清猶孟子謂「潔身」,[光案:「身清猶孟子謂『潔身』」,東大版原作「身清猶孟子謂潔身」,「潔身」二字無引號。]無行可舉,故以身言。放言者,介之推曰:「言,身之文(ㄨㄣˊ)也。身將隱,焉用文(ㄨㄣˋ)之?」謂放廢其言也。是二人者,更無言行可舉,故又其次也。或說:放言如後世孔融跌蕩放言之例。[光案:「放言如後世孔融跌蕩放言之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放言如後世孔融跌蕩放言之例,」之逗號。]今不從。
無可無不可:孟子曰:「孔子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光案:「可以速則速。」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可以速則速,」之逗號。]故曰「無可無不可」。[光案:「故曰『無可無不可』」,東大版原作「故曰無可無不可」,「無可無不可」五字無引號。]
本章列舉隱遯(ㄉㄨㄣˋ)者七人。[光案:「本章列舉隱遯者七人。」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本章列舉隱遯者七人,」之逗號。]伯夷、叔齊,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蓋已遯世離羣矣。此為逸民之最高者。柳下惠、少連,雖降志而不枉己,雖辱身而非求合,言能合於倫理,行能中(ㄓㄨㄥˋ)於思考,是逸民之次也。虞(ㄩˊ)仲、夷逸,清而不滓(ㄗˇ),廢而有宜,其身既隱,其言亦無聞,此與柳下惠、少連又不同,亦其次也。此等皆清風遠韻,如鸞鵠(ㄌㄨㄢˊ ㄏㄨˊ)之高翔,玉雪之不污,視世俗猶腐鼠糞壤耳。惟孔子之道,高而出之。故孔子曰:「我則異於是。」[光案:「『我則異於是。』」之句號在引號內,東大版原作「『我則異於是』,」之逗號在引號外。]正見其有相同處,故自舉以與此輩作比,則孔子之重視逸民可知。小人無忌憚(ㄐㄧˋ ㄉㄢˋ),自居為中庸,逸民清士皆受譏評,豈亦如孔子之有異於此輩乎?學者當審別也。
【白話試譯】
逸民有伯夷、叔齊、虞(ㄩˊ)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先生說:「守其志不屈,保其身不辱,這是伯夷 叔齊吧!」先生說:「柳下惠、少連,志不免有降抑,身不免有污辱了。但所言能合於倫理,所行能合乎思慮,能如此也算了。」先生又說:「虞(ㄩˊ)仲、夷逸,隱居棄言,但他們的身是合乎清潔了。他們的廢棄,也合乎權衡了。」先生又說:[光案:「先生又說:」,三民版原作「(先生又說):」,「先生又說」四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先生又說:)」,即將冒號亦置入小括號內。]「我就和他們不同,我只是無可無不可。」
[p662-665]
469.(九)18-9
大(ㄊㄞˋ)師摯(ㄓˋ)適齊,亞(ㄧㄚˋ)飯(ㄈㄢˋ)[光案:此處以下三「飯」字,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五十七年六月修訂三版,王財貴之《學庸論語》,均讀作「ㄈㄢˇ」。而《中文大辭典》,網路上之教育部《國語辭典》,均無此讀音,僅有「ㄈㄢˋ」之讀音,謝冰瑩等之《新譯四書讀本》2003年5月五版四刷,亦改讀作「ㄈㄢˋ」。何者為是,俟考。]干適楚,三飯(ㄈㄢˋ)繚(ㄌㄧㄠˊ)適蔡,四飯(ㄈㄢˋ)缺適秦,鼓方叔入於河,播(ㄅㄛˋ)鼗(ㄊㄠˊ)武入於漢,少師陽、擊磬(ㄑㄧㄥˋ)襄入於海。
大師摯:大(ㄊㄞˋ)音泰。大(ㄊㄞˋ)師,魯樂(ㄩㄝˋ)官之長,摯(ㄓˋ)其名。
亞飯干:亞(ㄧㄚˋ),次義。亞飯、三飯、四飯,皆以樂(ㄩㄝˋ)侑(ㄧㄡˋ)食之官。干、繚(ㄌㄧㄠˊ)、缺,其名。禮,王大食,三侑(ㄧㄡˋ)。魯亦有亞飯、三飯、四飯,僭(ㄐㄧㄢˋ)王禮也。
鼓方叔入於河:擊鼓者名方叔,避隱於河濱。
播鼗武:鼗(ㄊㄠˊ),音徒刀反。小鼓,兩旁有耳。播(ㄅㄛˋ),搖義。持其柄搖之,則旁耳還自擊。武,名也。
少師陽,擊磬襄:少師,樂官之佐。陽、襄,二人名。襄即孔子所從學琴者。
此章記魯衰,樂官四散,逾河蹈海以去,雲天蒼涼,斯人寥(ㄌㄧㄠˊ)落。記者附諸此篇,蓋不勝(ㄕㄥ)其今昔之悲感。記此八人,亦所以追思孔子也。《唐史》記安祿山亂,使梨園子弟奏樂,雷海青輩皆毀其樂器,被殺而不悔;[光案:「被殺而不悔;」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被殺而不悔,」之逗號。]此亦類於入河入海之心矣。或謂此八人乃在殷 紂時,或謂周 厲王時,又謂周 平王時,今皆不取。
【白話試譯】
太師摯(ㄓˋ)去了齊國,亞(ㄧㄚˋ)飯干去了楚國,三飯繚(ㄌㄧㄠˊ)去了蔡國,四飯缺去了秦國。鼓方叔入了黃河,播(ㄅㄛˋ)鼗(ㄊㄠˊ)武入了漢水,少師陽、擊磬(ㄑㄧㄥˋ)襄入了海。
[p665-666]
470.(一0)18-10
周公謂魯公曰:「君子不施(ㄕˇ)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
魯公:周公子伯禽。受封去之魯,而周公告戒之。魯人傳誦,久而不忘。[光案:「久而不忘。」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久而不忘,」之逗號。]或亦孔子嘗與其弟子言之。
不施其親:施(ㄕˇ)當作弛(ㄕˇ),忘棄義。或說:施(ㄕˇ),易義。不以他人之親易己之親。或說:施(ㄕ),與義。不私與其所親。或說:施(ㄕ),施(ㄕ)罪於人。不施(ㄕ)其親,所以隱其罪,亦親親之義。今從第一說。[光案:「施」有多義多音,今據《中文大辭典》注音如上。]
怨乎不以:以,用義。不以,不用。怨不見聽用。
無大故則不棄:大故謂大惡(ㄜˋ)逆。
無求備於一人:人之材性各有近,任才使能,貴不求備。
人才之興起,亦貴乎在上者有以作育之。必能通其情而合乎義,庶乎人思自竭,而無離散違叛之心。《論語》編者續附此章於本篇之末,亦所以深致嘅(ㄎㄞˋ)於魯之衰微。
【白話試譯】
周公教魯公道:「君子不要忘忽他親屬。不要使大臣怨他不見用。故舊之人無大惡(ㄜˋ)逆,不要捨棄他。不要求全責備於某一人。」
[p667-668]
471.(一一)18-11
周有八士。伯達、伯适(ㄍㄨㄚ),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ㄍㄨㄚ)。
八士,舊說:一母四乳,皆孿(ㄌㄩㄢˊ)生。或說:亦可有十二子而以伯仲之序各稱其三子者,此特見一家之多賢,何必皆孿生。[光案:「何必皆孿生。」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何必皆孿生,」之逗號。]是也。或說在周成王時,或說在宣王時,或以為即武王時之尹氏八士,見《逸周書》。本篇孔子於三仁、逸民、師摯(ㄓˋ)八樂官,[光案:「本篇孔子於三仁、逸民、師摯八樂官」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本篇孔子於三仁逸民師摯八樂官」之無二頓號。]皆讚揚而品列之。於接輿(ㄩˊ)、沮溺(ㄐㄩ ㄋㄧˋ)、[光案:「沮溺」,下加一私名號,誤為一人矣。宜改作「沮 溺」,分別加私名號,乃二人。]荷蓧(ㄏㄜˋ ㄉㄧㄠˋ)丈人,皆惓惓(ㄑㄩㄢˊ)有接引之意。蓋維持世道者在人,世衰而思人益切也。本章特記八士集於一家,產於一母,祥和所鍾,瑋(ㄨㄟˇ)才蔚起;[光案「瑋才蔚起;」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瑋才蔚起,」之逗號。]編者附諸此,思其盛,亦所以感其衰。
【白話試譯】
周代有八個士:伯達、伯适(ㄍㄨㄚ),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ㄍㄨㄚ)。
[p668-669]
子張篇第十九
472.(一)19-1
子張曰:「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ㄙㄤ)思哀,其可已矣。」
致命猶授命。[光案:「授命。」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授命,」之逗號。]見危授命見〈憲問篇〉。見得思義見〈季氏篇〉。祭思敬喪(ㄙㄤ)思哀之義,見〈八佾(ㄧˋ)篇〉。此章子張之言,亦平日所聞於孔子。「已矣」語辭,[光案:「『已矣』語辭」,東大版原作「已矣語辭」,「已矣」二字無引號。]謂士能如此為可也。
本篇皆記門弟子之言。蓋自孔子歿(ㄇㄛˋ)後,述遺教以誘後學,以及同門相切磋,以其能發明聖義,故編者集為一篇,以置《論語》之後。無顏淵、子路諸人語,以其歿(ㄇㄛˋ)在前。
【白話試譯】
子張說:「一個士,見危難能授命,不愛其身。見有得能思及義,不妄取。[光案:「見危難能授命,不愛其身。見有得能思及義,不妄取。」,三民版原作「見危難能授命,(不愛其身),見有得能思及義,(不妄取,)」,「不愛其身」與「不妄取,」二處加小括號,且二句號原皆為逗號。疑三民版宜改作「見危難能授命(,不愛其身)。見有得能思及義(,不妄取)。」,即將二逗號皆置入小括號內,且句號在小括號外。]臨祭能思敬,臨喪(ㄙㄤ)能思哀,那也算可以了。」
[p671-672]
473.(二)19-2
子張曰:「執德不弘,信道不篤(ㄉㄨˇ),焉能為有?焉能為亡(ㄨˊ)?」
執,守義。德在己,故曰執,猶云據德。弘,大義。後孟子言擴充,亦求其能弘。道在外,故須信。信不篤,則道聽而塗說之矣。信道篤,斯吾德亦日弘。若有執而不弘,有信而不篤,則不大,不足當天地間大補益之事,不足為天地間大關係之人。有此一人不為重,無之亦不為輕。較之一無信守者,相去亦無幾(ㄐㄧˇ)。或曰:不能謂其無執無信,亦不能謂其有執有信。兩義仍相通。本章與「曾子弘毅」章略相似。[光案:「本章與『曾子弘毅』章略相似」,東大版原作「本章與曾子弘毅章略相似」,「曾子弘毅」四字無引號。]惟曾子弘以指道,毅以指德,與子張此言正相倒轉。曾子嘗謂:「堂堂乎張也,難乎並為仁矣」,[光案:「難乎並為仁矣」之「乎」字,原文似應作「難與並為仁矣」之「與」字。若然,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豈亦以子張之執德務弘乎?所守太狹固不是,然貴擴而充之,不貴以弘為執。於此見曾子、子張學脈之相異。
【白話試譯】
子張說:「執德不能弘大,信道不能篤實,這樣,怎好算他有,又怎好算他沒有。」
[p672-673]
474.(三)19-3
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ㄐㄧㄣ)不能。』我之大賢與(ㄩˊ),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ㄩˊ),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問交:問交友之道。
其不可者拒之:此蓋子夏守「無友不如己者」之遺訓。[光案:「此蓋子夏守『無友不如己者』之遺訓」,東大版原作「此蓋子夏守無友不如己者之遺訓」,「無友不如己者」六字無引號。]又如損者三友,此當拒不與交。
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此蓋孔子「泛愛眾而親仁」之遺訓。[光案:「此蓋孔子『泛愛眾而親仁』之遺訓」,東大版原作「此蓋孔子泛愛眾而親仁之遺訓」,「泛愛眾而親仁」六字無引號。]
本章子夏之教門人,蓋初學所宜守。子張之言,則君子大賢之所有事。二子各有聞於孔子,而各得其性之所近。子夏狷(ㄐㄩㄢˋ)介,子張高廣,均可取法。然亦不免各有所偏蔽。
【白話試譯】
子夏的門人問交友之道於子張。子張道:[光案:「子張道:」之冒號,東大版誤植作分號,宜遵聯經版改作「子張道:」之冒號。]「你們先生子夏如何說呢?」[光案:「你們先生子夏如何說呢」,三民版原作「你們先生(子夏)如何說呢」,「子夏」二字加小括號。]那門人對道:「我們先生子夏說:[光案:「我們先生子夏說」,三民版原作「我們先生(子夏)說」,「子夏」二字加小括號。]『可與為友的,我和他為友,不可與為友的,該拒絕不與相交。』」子張說:「這和我所聽到的不同了。『一個君子,該尊崇賢者,同時亦寬容眾人。該嘉許善人,同時亦哀矜(ㄐㄧㄣ)那些不能的人。』若使我是個大賢,對人有什麼不能容的呢?若使我自己不賢,別人將會拒絕我,那待我來拒絕人呀?」
[p673-675]
475.(四)19-4
子夏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ㄋㄧˋ),是以君子不為也。」
孔子之道大,博學多聞而一以貫之。小道窺於一隙,執於一偏,非謂其無所得,就其所見所執,亦皆有可觀;[光案:「皆有可觀;」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皆有可觀。」之句號。]但若推而遠之,欲其達於廣大悠久之域,則多窒泥(ㄓˋ ㄋㄧˋ)而難通,故君子不為也。或曰:此重經世之義。小道,如農、圃(ㄆㄨˇ)、醫、卜(ㄅㄨˇ)、百家眾技,擅一曲之長、[光案:「擅一曲之長、」之頓號,東大版原作「擅一曲之長,」之逗號。]應一節之用者皆是。當與「君子不器」章參讀。[光案:「當與『君子不器』章參讀」,東大版原作「當與君子不器章參讀」,「君子不器」四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子夏說:「就算是小道,也一定有可觀處。但要行到遠處,便恐行不通。所以君子不走那小道。」
[p675]
476.(五)19-5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ㄨˊ),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ㄏㄠˋ)學也已矣。」
君子之學,[光案:「君子之學」之「之」字,據東大本,乃「君子於學」之「於」之誤植。宜遵原始之三民版、東大版作「於」。]當日進而無疆。日知所無,此孔子博文之教。月無忘其所能,此孔子約禮之教。亦顏子所謂「得一善則拳拳服膺(ㄧㄥ)而弗失之」。[光案:「亦顏子所謂『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東大版原作「亦顏子所謂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十二字加引號。]故日知所無則學進,月無忘所能則德立。如是相引而長(ㄓㄤˇ),斯能擇善而固執之,深造而自得之矣。子夏此章之言好(ㄏㄠˋ)學,亦知(ㄓˋ)、德兼言。
【白話試譯】
子夏說:「每天能知道所不知道的,每月能不忘了所已能的,可說是好(ㄏㄠˋ)學了。」
[p676]
477.(六)19-6
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博學而篤志:或疑志在學先,故釋此志字為記識(ㄓˋ)。然孔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未可與立。」故博學必繼之以篤志,乃可以適道與立。
切問而近思:博文必歸於約禮。學雖博,貴能反就己身,篤實踐履。切問近思,心知其意,然後適道與立之後,可以達於不惑而能權。
仁在其中矣:學者所以學為人,所以盡人道,故曰「仁在其中」。[光案:「故曰『仁在其中』」,東大版原作「故曰仁在其中」,「仁在其中」四字無引號。]
本章當與上章參讀。子夏列文學之科,然其論學,固不失聖門矩矱(ㄏㄨㄛˋ),學者其細闡焉。
【白話試譯】
子夏說:「博學而能篤守其志,又能就己身親切處去問,接近處去思,仁道亦就在這中間了。」
[p676-677]
478.(七)19-7
子夏曰:「百工居肆(ㄙˋ)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
肆(ㄙˋ),官府造作之處。或說:市中陳列器物之所。今從前解。百工居肆(ㄙˋ)中以成其器物,君子之於道亦然。非學無以明道,亦無以盡道之蘊而通其變化。學者侈言道而疏於學,則道不自至,又何從明而盡之?致者,使之來而盡之之義。君子終身於學,猶百工之長日居肆(ㄙˋ)中。
本章學以致道,仍即上章「仁在其中」之義。[光案:「仍即上章『仁在其中』之義」,東大版原作「仍即上章仁在其中之義」,「仁在其中」四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子夏說:「百工長日居在肆(ㄙˋ)中以成其器物,君子終身在學之中以求致此道。」
[p677-678]
479.(八)19-8
子夏曰:「小人之過也必文(ㄨㄣˋ)。」
文(ㄨㄣˋ),文(ㄨㄣˋ)飾義。人之有過,初非立意為惡(ㄜˋ),亦一時偶然之失爾。然小人憚(ㄉㄢˋ)於改過而忍於自欺,則必文(ㄨㄣˋ)飾之以重(ㄓㄨㄥˋ)其過矣。
【白話試譯】
子夏說:「小人有了過失,必把它來文(ㄨㄣˋ)飾。」
[p678-679]
480.(九)19-9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ㄧㄢˇ)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
儼然,貌之莊。溫,色之和。厲,辭之確。即,接近義。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仁德渾然。望之儼然,禮之存。即之也溫,仁之著(ㄓㄨㄛˊ)。聽其言厲,義之發。人之接之,若見其有變,君子實無變。
【白話試譯】
子夏說:「一個君子像會有三種的變化。遠望他,見他儼然有威。接近了,又覺溫然可親。待聽他說話,又像斬釘截鐵般厲害。」
[p679]
481.(一0)19-10
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己也。信而後諫。未信,則以為謗己也。」
信,謂人信之。厲,猶病義。言事上使下,皆必誠意交孚(ㄈㄨˊ)而後可以有成。然亦有雖不信,不容不諫,如箕(ㄐㄧ)子、比干是也。[光案:「如箕子、比干是也」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如箕子比干是也」之無一頓號。]亦有雖不信,不容不勞之,如子產為政,民欲殺之是也。子夏此章,舉其常而言之。
【白話試譯】
子夏說:「君子等待民眾信他了,再來勞使他們。否則將會怨他有意作害於他們了。君子等待其君信他了,再對君有所諫。否則將誤會他故意謗毀於己了。」
[p680]
482.(一一)19-11
子夏曰:「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
大德小德,猶云大節小節。閑,闌(ㄌㄢˊ)義,所以止物之出入。或曰:論人與自處(ㄔㄨˇ)不同。論人當觀其大節,大節苟可取,小差自可略。若自處則大節固不可以踰閑,小德亦豈可以出入乎?小德出入,終累大德。或曰:小德出入,如孟子曰[光案:「孟子曰」,曰下漏植冒號,東大版原作「孟子曰:」有冒號。當遵東大版。]「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義所在」是也。[光案:「『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義所在』是也」,「是也」二字在引號外。東大版原作「『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義所在是也。』」,「是也」二字在引號內。蓋孟子原文無「是也」二字,此二字乃錢子語,放入引號內乃誤植,當遵聯經版。]然則所以有出入,正以成其不踰閑之大德。
【白話試譯】
子夏說:「人的德行,大處不可踰越界限,小處有一些出入是可以的。」
[p680-681]
483.(一二)19-12
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洒(ㄙㄚˇ)掃應(ㄧㄥˋ)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子夏聞之,曰:「噫(ㄧ)!言游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ㄔㄨㄢˊ)焉?孰後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ㄨˊ)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
門人小子:小子即門人。如「曾子有疾」章,「吾知免夫小子」,即門人。[光案:「如『曾子有疾』章,『吾知免夫小子』,即門人」,東大版原作「如曾子有疾章,吾知免夫小子,即門人」,「曾子有疾」與「吾知免夫小子」二處無引號。]此處門人小子兼言,因下文灑(ㄙㄚˇ)掃應對進退,乃指子夏門人中年輕一輩言,故特加此二字。或說:小子當連下讀,謂其門人中有幼者,使當灑掃應對進退則可矣;[光案:「則可矣;」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則可矣,」之逗號。]今子夏不分長幼,一以此教,故譏之。今按:後說無此文理,「門人小子」仍當連讀,[光案:「『門人小子』仍當連讀」,東大版原作「門人小子仍當連讀」,「門人小子」四字無引號。]後說之意已兼涵在內。[光案:「在內。」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在內,」之逗號。]若必拘泥(ㄋㄧˋ)分讀,轉失之。
洒掃應對進退:洒(ㄙㄚˇ)當為灑(ㄙㄚˇ),以水揮地及牆階,令不揚塵,然後掃之。應對,應是唯諾,對必有辭。進退,凡摳(ㄎㄡ)衣趨隅(ㄩˊ),與夫(ㄈㄨˊ)正立拱手,威儀容節,皆幼儀所當學習。
抑末也,本之則無:子游譏子夏失教法,謂此等皆末事,不教以本,謂禮樂文章之大者。
孰先傳焉,孰後倦焉:倦如「誨人不倦」之倦。[光案:「倦如『誨人不倦』之倦」,東大版原作「倦如誨人不倦之倦」,「誨人不倦」四字無引號。]謂君子之道,傳於人,宜有先後之次第,宜先則先,宜後則後,非專傳其宜先者,而倦傳其宜後者。故非末則先傳,而本則倦教。
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區,分區義,即分類義。《齊民要術》有區種五榖法,作為區畛(ㄓㄣˇ),如今菜畦(ㄒㄧ),數畝之內,分類雜植。草木,即指穀、蔬、果、蓏(ㄌㄨㄛˇ)之在田圃(ㄆㄨˇ)者。農夫之為田圃,必為之區別溉種;[光案:「區別溉種;」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區別溉種,」之逗號。]時日既至,大小甘苦,莫不咸得其生。然五榖自為五榖,果蓏(ㄌㄨㄛˇ)自為果蓏(ㄌㄨㄛˇ),草木之區別,即喻人性與所學之不能相同。
焉可誣也:誣(ㄨˊ),欺罔義。言若不量(ㄌㄧㄤˊ)其淺深,不問其生熟,一概以教,專以高且遠者語(ㄩˋ)之,則是誣(ㄨˊ)之而已。君子之道,不如此。
有始有卒:君子教人有序,先傳以近小,後教以遠大。所謂循循善誘。若夫(ㄈㄨˊ)下學而上達,本末始終一以貫之,則惟聖人為能。然則小學始教,人人可傳;[光案:「人人可傳;」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人人可傳,」之逗號。]根本大道,則非盡人可得。此下孔門傳經之功歸於子夏,而《戴記》〈禮運大同〉之篇或謂原於子游之緒言。[光案:「緒言。」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緒言,」之逗號。]兩人學脈,亦於此可見其有別。
今按:游、夏同列文學之科,子游非不知灑(ㄙㄚˇ)掃應對進退為初學所有事,特恐子夏之泥(ㄋㄧˋ)於器藝而忽於大道,故以為說。子夏亦非不知灑掃應對進退之上尚有禮樂大道,不可忽而不傳。是兩人言教學之法實無大異,讀者若據「言游過矣」四字,[光案:「讀者若據『言游過矣』四字」,東大版原作「讀者若據言游過矣四字」,「言游過矣」四字無引號。]便謂子游之言全非,則失本章之旨。
【白話試譯】
子游說:「子夏的門人小子,擔當些灑(ㄙㄚˇ)水掃地,言語應對,趨走進退一應細事,那(ㄋㄚˋ)夠了。可惜這些只是末節。若論到本原處,就沒有了,這怎好呀?」子夏聽到了,說:「啊!言游錯了。君子之道,那(ㄋㄚˇ)些是先來傳給人?那(ㄋㄚˇ)些是放在後,厭倦不教了?就拿田圃(ㄆㄨˇ)中草木作譬,也是一區區地分別着。君子之道,那(ㄋㄚˇ)可用欺妄來對人呀!至於有始有卒,淺深大小都學通了的,[光案:「至於有始有卒,淺深大小都學通了的,」,三民版原作「至於有始有卒,(淺深大小都學通了的),」,「淺深大小都學通了的」九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至於有始有卒(,淺深大小都學通了的),」,即將「至於有始有卒,」之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那(ㄋㄚˋ)怕只有聖人吧?」
[p681-684]
484.(一三)19-13
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
仕,入官從職。仕與學,所事異,所志同。優,有餘力。仕而學,所以資其仕者益深。學而仕,所以驗其學者益廣。此兩語反覆相因,而亦各有所指。或疑學句當在仕句前。[光案:「或疑學句當在仕句前。」之句號,東大版原作「或疑學句當在仕句前,」之逗號。]然學而仕,士之常。仕而學,則不多見。[光案:「則不多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則不多見,」之逗號。]子夏之意所主在此,故以仕句置前。
〈檀弓〉載曾子責子夏曰:「吾與爾事夫子於洙(ㄓㄨ)泗(ㄙˋ)之間,退而老於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ㄖㄨˇ)於夫子。」則子夏晚年教育之盛可知。本篇載諸弟子之言,獨子夏為最多,豈以是歟(ㄩˊ)?
【白話試譯】
子夏說:「仕者有餘力宜從學,學者有餘力宜從仕。」
[p684-685]
485.(一四)19-14
子游曰:「喪(ㄙㄤ),致乎哀而止。」
致,極義。喪(ㄙㄤ)禮只以致極乎居喪(ㄙㄤ)者之哀情而止,不尚文(ㄨㄣˋ)飾。然若過而至於毀身滅性,亦君子所戒。
【白話試譯】
子游說:「喪(ㄙㄤ)禮只要極盡到遭喪(ㄙㄤ)者之哀情便夠了。」
[p685-686]
486.(一五)19-15
子游曰:「吾友張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
子張務為高廣,人所難能,但未得為仁道。仁道,乃人與人相處之道,其道平實,人人可能。若心存高廣,務求人所難能,即未得謂仁。
【白話試譯】
子游說:「我的朋友張呀!他可算是人所難能的了,[光案:「他可算是人所難能的了」,三民版原作「(他可算)是人所難能的了」,「他可算」三字加小括號。]但這樣也未得為仁呀!」
[p686]
487.(一六)19-16
曾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
堂堂,高大開廣之貌。子張之為人如此,故難與並為仁。蓋仁者必平易近人,不務於使人不可及。
兵書言堂堂之陣,又如言堂堂之鋒,皆有對之難近之義。或說:堂堂指容儀言。然本章當與上章合參,上章之「難能」,猶此章之「堂堂」。[光案:「上章之『難能』,猶此章之『堂堂』。」之有二引號且句末為句號,東大版原作「上章之難能,猶此章之堂堂,」之無二引號且句末為逗號。]子游、曾子乃評子張為人,決不僅言其容儀。容儀之訓雖出漢儒,不可從。又說:「難與並為仁矣」為使己與子張各得一國以行仁政,[光案:「又說:『難與並為仁矣』為使己與子張各得一國以行仁政」,有引號但無逗點,東大版原作「又說:難與並為仁矣,為使己與子張各得一國以行仁政」無引號但有逗點。逗點宜加上,較清楚。故聯經版宜改作「又說:『難與並為仁矣』,為使己與子張各得一國以行仁政」。]則必不及子張。以此合之上章未仁之說,顯為衝突。或又說:子游言吾之與子張友,僅希其難能,尚未敢及於其仁。[光案:「尚未敢及於其仁。」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尚未敢及於其仁,」之逗號。]此益不通。宋儒說《論語》,有過於貶抑孔門諸賢處,固是一病。清儒強作迴護,仍失《論語》之本義。姑拈(ㄋㄧㄢˇ)此例,庶學者能超越漢、宋,平心求之,斯《論語》之真,亦不難得。
【白話試譯】
曾子說:「堂堂乎我的朋友張呀!難乎和他同行於仁道了。」
[p686-687]
488.(一七)19-17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親喪(ㄙㄤ)乎。』」
致,盡其極。人情每不能自盡於極,亦有不當自盡乎極者。惟遇父母之喪(ㄙㄤ),此乃人之至情,不能自已,得自盡其極。若遇父母喪而仍不能自盡其極,則人生乃無盡情之所,而人心之仁亦將澌(ㄙ)滅無存矣。
【白話試譯】
曾子說:「我在先生處聽過:『人沒有能自己竭盡其情的,只有遇到父母之喪吧!』」
[p688]
489.(一八)19-18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孟莊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
孟莊子:魯大(ㄉㄞˋ)夫仲孫速,其父獻子,名蔑(ㄇㄧㄝˋ),有賢德。
按:〈學而篇〉:「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光案:「學而篇:『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東大版原作「學而篇,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於「學而篇」三字之後原為逗號非冒號,無引號,且於「父之道」三字之下無逗號,句末之句號原為逗號。]當與此章參讀。宋儒懲於紹述之事,說「三年」章與此章,[光案:「說『三年』章與此章」,東大版原作「說三年章與此章」,「三年」二字無引號。]特有煩言。然孔子所言,本不以概凡事;[光案:「以概凡事;」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以概凡事,」之逗號。]如禹改鯀(ㄍㄨㄣˇ)道,未聞儒者謂之不孝。[光案:「不孝。」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不孝,」之逗號。]若必執一廢百,則孔子不復有「可與立,未可與權」之教矣。[光案:「『可與立,未可與權』之教矣」,東大版原作「可與立未可與權之教矣」,「可與立未可與權」七字無引號且句中無逗號。]學者其審思之。又本章特稱孟莊子為難能,在當時必有所以為難能之具體事實,今亦無可確考。[光案:東大版「確考」下為逗號,非句號,宜從之。]此等處以不深論為是。
【白話試譯】
曾子說:「我聽先生說過:『孟莊子之孝,其他還是可能的,只有沒有改換了他父親所用之人及所行之政,是難能的。』」
[p688-689]
490.(一九)19-19
孟氏使陽膚為士師,問於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ㄙㄢˋ)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ㄐㄧㄣ)而勿喜。」
陽膚為士師:陽膚,曾子弟子。士師,典獄官。
民散久矣:民散,謂其情乖離叛上。
如得其情:民心散離則輕於犯法,如得其作姦犯科之情,當加之以哀愍(ㄇㄧㄣˇ),勿以明察自喜。矜(ㄐㄧㄣ)字當作矝(ㄌㄧㄣˊ),[光案:「矝」,《中文大辭典》音ㄌㄧㄣˊ。網路上之《全字庫》音ㄐㄧㄣ或ㄍㄨㄢ,但恐係「矜」之音誤植。網路上之教育部《國語辭典》,此字未收。]即憐義。
【白話試譯】
孟氏使陽膚當治獄官,陽膚去問曾子。曾子道:「在上者治民失道,民心離散已久,你遇判獄能獲得他們犯罪之實,[光案:「你遇判獄能獲得他們犯罪之實」,三民版原作「(你遇判獄)能獲得他們犯罪之實」,「你遇判獄」四字加小括號。]當把同情來哀矜(ㄐㄧㄣ)他們,莫要自喜明察呀!」
[p690]
491.(二0)19-20
子貢曰:「紂(ㄓㄡˋ)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ㄨˋ)居下流,天下之惡(ㄜˋ)皆歸焉。」
惡居下流:下流,地形卑下處,眾水皆流而歸之。喻人置身不善之地,則惡(ㄜˋ)名皆歸其身。
天下之惡皆歸:此指惡(ㄜˋ)名言。或言惡(ㄜˋ)人皆歸之。其自為惡(ㄜˋ)雖不甚,而眾惡(ㄜˋ)皆成其惡(ㄜˋ)。今按:人苟為惡(ㄜˋ),其他惡(ㄜˋ)人自來歸集。然謂君子惡(ㄨˋ)居下流,當從前解為是。子貢之言,戒人之勿置身不善之地也。
【白話試譯】
子貢說:「紂(ㄓㄡˋ)的不善,並不像後世所說的那麼過分呀!因此君子不肯居下流之地,使天下惡(ㄜˋ)名都歸到他身上。」
[p690-691]
492.(二一)19-21
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ㄍㄥ)也,人皆仰之。」
日月之食:食字又作蝕(ㄕˊ)。君子有過,本出無心,亦不加文(ㄨㄣˋ)飾,故人皆見之。或說:以君子之德位,為瞻望所集,故苟有過,不得掩。
更也,人皆仰之:更,改義。仰,謂仰望。如日夜之蝕,人皆仰望,盼其即復光明,亦無害其本有之尊崇。
【白話試譯】
子貢說:「君子有過失,好像日蝕(ㄕˊ)月蝕般。他犯過時,人人可見。他改過時,人人都仰望着他。」
[p691-692]
493.(二二)19-22
衞 公孫朝(ㄔㄠˊ)問於子貢曰:「仲尼焉學?」子貢曰:「文 武之道,未墜(ㄓㄨㄟˋ)於地,在人。賢者識(ㄕˋ)其大者,不賢者識(ㄕˋ)其小者,莫不有文 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
衞公孫朝:衞大(ㄉㄞˋ)夫。春秋時魯、鄭、楚三國皆有公孫朝(ㄔㄠˊ),故加衞字以別之。
仲尼焉學:尼,乃孔子卒後之謚(ㄕˋ)。孔子卒,魯哀公誄(ㄌㄟˇ)之,稱之曰尼父(ㄈㄨˇ)。[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父」作「古代對男子的美稱」時,讀作ㄈㄨˇ。]蓋尼本孔子之字,古人有即字為謚(ㄕˋ)之禮也。《論語》惟此下四章稱仲尼,篇末且有「其死也哀」之語,[光案:「篇末且有『其死也哀』之語」,東大版原作「篇末且有其死也哀之語」,「其死也哀」四字無引號。]似皆在孔子卒後,故稱其謚(ㄕˋ)。焉,於何義。公孫朝(ㄔㄠˊ)以孔子之學博而大,故問於何而學得之?
文武之道:謂文王 武王之道。禮樂文章,孔子平日所講,皆本之。
未墜於地,在人:歷史已往之迹,雖若過而不留,但文化之大傳,則仍在現社會,仍在人身。若國亡眾滅,僅於古器物或文字記載考求而想見之,則可謂墜(ㄓㄨㄟˋ)地矣。
賢者識其大者:識(ㄓˋ),舊註讀志,記也。然亦可解作認識(ㄕˋ)義。歷史往事,多由前代之所傳而記憶認識(ㄕˋ)之。賢與不賢,各有所識(ㄕˋ),惟大小不同。賢者識(ㄕˋ)其大綱領,從講究來。不賢者,行不著(ㄓㄨㄛˊ),習不察,記其小節目,從聞見來。而其為前代之傳統則一。孔子學於此文化傳統之大道,故可無所遇而非學。舜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能沛(ㄆㄟˋ)然若決江 河。顏子亦能聞一知十。孔子即其未墜(ㄓㄨㄟˋ)於地而在人者學之,文 武大道之傳如在目前。舊傳(ㄔㄨㄢˊ)言孔子問禮於老耼(ㄉㄢ),訪樂於萇(ㄔㄤˊ)弘,問官於郯(ㄊㄢˊ)子,學琴於師襄,即其「無常師」之證,[光案:「即其『無常師』之證」,東大版原作「即其無常師之證」,「無常師」三字無引號。]然猶恐非此章孔子「焉不學」之義。[光案:「然猶恐非此章孔子『焉不學』之義」,東大版原作「然猶恐非此章孔子焉不學之義」,「焉不學」三字加引號。]蓋孔子之學,乃能學於眾人而益見其仁,益明其道。
【白話試譯】
衞國的公孫朝(ㄔㄠˊ)問於子貢,說:「仲尼那樣的學問,從那裏學來的呀?」子貢說:「文王 武王之大道,並沒有墜(ㄓㄨㄟˋ)落到地上,仍在現今活着的人身上。賢人認識(ㄕˋ)了那道之大的,不賢的人認識(ㄕˋ)了那道之小的,他們都傳有文 武之道。我們的夫子,那裏不在學,而且誰是他固定的常師呀?」
[p692-694]
494.(二三)19-23
叔孫武叔語(ㄩˋ)大(ㄉㄞˋ)夫於朝(ㄔㄠˊ),曰:「子貢賢於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ㄖㄣˋ),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叔孫武叔:魯大(ㄉㄞˋ)夫,名州仇。
宮牆:宮,亦牆也。儒有一畝之宮,此指圍牆,不指房屋。如漢 未央宮有三十六殿,宮言其四圍,殿是其屋室。
數仞:七尺曰仞(ㄖㄣˋ)。或說八尺,或說五尺六寸。
宗廟之美,百官之富:美,言其光輝。[光案:「言其光輝。」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言其光輝,」之逗號。]富,言其充實。古者家室與宗廟相連,百官乃家中治事之府,貴家大室始有此制。與上言室家,大小淺深懸殊。
【白話試譯】
叔孫武叔在朝(ㄔㄠˊ)上和許多大(ㄉㄞˋ)夫說:「子貢實比仲尼更賢呀!」[光案:「子貢實比仲尼更賢呀!」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子貢實比仲尼更賢呀。」之句號。]子服景伯把此語(ㄩˇ)告訴子貢。子貢說:「譬如人家的圍牆吧!我的牆只高及肩,人在牆外,便可窺見裏面家屋之好。[光案:「人在牆外,便可窺見裏面家屋之好」,三民版原作「(人在牆外,)便可窺見裏面家屋之好」,「人在牆外,」四字加小括號。]我們夫子牆高幾仞(ㄖㄣˋ),若不得從大門進去,便看不到裏面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能尋得我們夫子的大門的該是太少了!那(ㄋㄚˋ)位先生這樣說,也無怪呀。」
[p694-696]
495.(二四)19-24
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ㄨㄟˊ)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ㄩˊ)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ㄩˊ)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ㄒㄧㄢˋ)其不知量也。」[光案:「多見其不知量也」之「見」,錢子於註解中作「表露」、「顯露」義。據教育部《國語辭典》,「見」,作「顯露、顯出。同『現』。」時讀作ㄒㄧㄢˋ。]
無以為也:猶言無用為(ㄨㄟˊ)此。
丘陵也:土高曰丘,大阜(ㄈㄨˋ)曰陵。人之賢者,其才智雖亦高出於他人,猶如丘陵之與平地,他人猶得循道而上,則更踰越之矣。
日月無得而踰:人每不覺日月之高,然人既不可階天而升,斯終無以踰日月矣。
雖欲自絕:毀人者不啻(ㄔˋ)欲自絕於此人。若人欲自絕於日月,只是自逃光明,自甘黑暗,於日月何所傷損乎![光案:「於日月何所傷損乎!」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於日月何所傷損乎。」之句號。]
多見其不知量:多與祗(ㄓ)同。[光案:「祗」,東大版原作「祇」(ㄓ),右下方少一橫,不宜。《中文大辭典》引〈徐灝˙說文解字注箋〉曰:「語辭之適、皆借祗敬字為之、傳寫或省去一點、唐人作衹(ㄓ)從衣、或作秖(ㄓ)從禾、皆不可為典要。」故知當遵聯經版。]見(ㄒㄧㄢˋ),表露義。謂只自顯露其不知量,猶謂不知高低輕重。[光案:「多見其不知量也」之「見」,錢子於註解中作「表露」、「顯露」義。據教育部《國語辭典》,「見」,作「顯露、顯出。同『現』。」時讀作ㄒㄧㄢˋ。]
【白話試譯】
叔孫武叔謗(ㄅㄤˋ)毀仲尼。子貢說:「這樣做是沒用的。仲尼是不可謗(ㄅㄤˋ)毀的。他人之賢,好像丘陵般,別人還可跨越到他上面去。仲尼猶如日月,無法再能跨越到他上面的了。一個人縱使要向日月自告決絕,對日月有何傷害呀?只顯露他自己的不知高低,不知輕重而已。」
[p696-697]
496.(二五)19-25
陳子禽謂子貢曰:「子為恭也(ㄧㄝˊ)?仲尼豈賢於子乎?」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為知(ㄓˋ),一言以為不知(ㄓˋ),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ㄉㄠˋ)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子為恭也:也(ㄧㄝˊ),同邪(ㄧㄝˊ)。言子豈故為恭敬以尊讓於師?
君子一言以為知:君子之於人,只聞其一言,便可判其人之知(ㄓˋ)與不知(ㄓˋ),故言不可不謹。
天之不可階而升:階,猶梯。孔子之高,無梯可升,即無道可從。
夫子之得邦家者:孔子未得大用,故世人莫知其聖而或毀之。子貢晚年見用於魯,魯人遂謂其賢於仲尼。孟子謂子貢「智足以知聖人」。[光案:「孟子謂子貢『智足以知聖人』」,東大版原作「孟子謂子貢智足以知聖人」,「智足以知聖人」六字無引號。]聖人之德,世所難曉,故此下子貢乃特言孔子茍獲見用於世,其效有如此,所以期人之共喻。天之德不可形容,即其生物而見其造化之妙;[光案:「造化之妙;」之分號,東大版原作「造化之妙。」之句號。]聖人之德不可形容,即其所感於人者而見其神化之速。子貢此下之言,即因其感於外者以反觀聖人之德,所以為善言聖人也。
立之斯立:扶而立之而皆立,即「己欲立而立人」、「民無信不立」之立。[光案:「即『己欲立而立人』、『民無信不立』之立」之無一逗號有一頓號有二引號,東大版原作「即己欲立而立人,民無信不立之立」之無二引號無一頓號有一逗號,「己欲立而立人」與「民無信不立」二處無引號。]
道之斯行:導(ㄉㄠˋ)之使行而皆行,即「己欲達而達人」、「道(ㄉㄠˋ)之以德」之道(ㄉㄠˋ)。[光案:「即『己欲達而達人』、『道之以德』之道」之無一逗號有一頓號有二引號,東大版原作「即己欲達而達人,道之以德之道」之無二引號無一頓號有一逗號,「己欲達而達人」與「道之以德」二處無引號。]
綏之斯來:綏(ㄙㄨㄟ),安義。安其民而遠者聞風悅來。
動之斯和:動,謂鼓舞作興之。悅以使民,民忘其勞,故鼓舞作興之而民莫不和睦(ㄇㄨˋ)奔赴。
其生也榮,其死也哀:一說:古謂樂(ㄌㄜˋ)謂榮。言其生,民皆樂之。一說:時人皆覺其光榮,所謂與有榮焉。死則民皆哀之,所謂「生則天下歌,死則四海哭」。[光案:「所謂『生則天下歌,死則四海哭』」,東大版原作「所謂生則天下歌,死則四海哭」,「生則天下歌,死則四海哭」十字無引號。]或說:榮謂莫不尊親,哀則如喪考妣(ㄅㄧˇ)。或說:生則時物皆榮,死則時物咸哀。
本篇二十五章,皆記孔門諸弟子之言,而特以子貢三章讚美孔子者為殿。時人如叔孫武叔、陳子禽皆以為子貢賢於仲尼,可見子貢晚年,其進德修業之功,亦幾幾(ㄐㄧ)乎超賢入聖矣。而子貢智足以知聖人,又能善言之。揚子雲曰:「仲尼聖人也,或劣諸子貢,子貢辭而闢之,然後廓(ㄎㄨㄛˋ)如也。」然則聖道之光昌,子貢之功亦不小矣。故《論語》編者以此三章列之本篇之末。
又按:孔門諸賢,於孔子卒後,盛德光輝,各自超絕。不惟西河之人擬子夏於孔子。乃如子夏、子游之賢,欲以所事孔子者事有若。本章陳子禽,或因其疑子貢賢於孔子,遂謂其非孔子之弟子陳亢。陳亢亦未脫一時之見而已,焉見其必非孔子弟子?由於孔門後起之多賢,益見孔子教育精神之偉大;[光案:「教育精神之偉大;」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教育精神之偉大,」之逗號。]而孔子之高出於諸賢,亦可由此想像矣。司馬遷贊孔子,曰:「高山仰止,景行(ㄒㄧㄥˋ)行(ㄒㄧㄥˊ)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讀《論語》者,本此十六字心情,庶可以漸企乎有窺於聖道之幾(ㄐㄧ)希。
又按:孔門弟子有先後輩之別。《左傳》多載子路、冉有、子貢,而子貢之事尤多。《戴記》多載曾子、游、夏、子張之言,而子路、冉有、子貢則罕見。方孔子生時,顏、閔(ㄇㄧㄣˇ)具體而微,仲弓可使南面,羽翼聖道,以〈先進篇〉所列前三科諸賢為主。然既為日月之明所掩,其稱述於後者轉少。曾子、游、夏、子張,事孔子之日短,教學者之日長,故孔子生時,此諸賢皆少所表見(ㄒㄧㄢˋ),[光案:據教育部《國語辭典》,「見」,作「顯露、顯出。同『現』。」時讀作ㄒㄧㄢˋ。]而名言緒論,多見(ㄐㄧㄢˋ)於孔子之身後。即此篇所收,亦惟曾子、游、夏、子張四人。惟子貢,當孔子歿(ㄇㄛˋ)時,名位已顯,又最為諸弟子之長(ㄓㄤˇ),領袖羣賢,昌明師傳,厥功為大。至有子,其年與子貢相伯仲,較之子路、冉有、閔(ㄇㄧㄣˇ)子、仲弓為幼,而較之曾子、游、夏、子張則又長(ㄓㄤˇ)矣。以有子與子貢較,子貢仕宦(ㄏㄨㄢˋ)之日為多,有子講學之力為勤。故此後游、夏、子張皆欲以事孔子者事有若,以曾子不可而止。然有若之繼子貢而為羣弟子所推尊可知矣。故《前論》十篇首〈學而〉,孔子之後即次以有子,後次以曾子也。然《後論》之成又晚於《前論》,〈子張篇〉中遂不收有子語。蓋曾子、游、夏、子張諸賢,其後各自開立門戶,傳授徒眾,聲光又越出有子之上。獨子貢三章,列為本篇之殿,蓋子貢之稱道聖人,已被視為後起孔門之公論矣。
又按:子張於四賢中年最幼,又最早卒。而儒分為八,有子張氏之儒,已能自成宗派。[光案:「已能自成宗派。」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已能自成宗派,」之逗號。]惜乎其未臻高壽以大成其學。
【白話試譯】
陳子禽對子貢說:「你故意作為恭敬的吧?仲尼那(ㄋㄚˇ)能比你更賢呀?」子貢說:「君子只聽人一句話,就以為那(ㄋㄚˋ)人是知(ㄓˋ)者,只聽人一句話,就以為那(ㄋㄚˋ)人是不知(ㄓˋ)者了。所以說話不可不謹慎呀!我們夫子之不可及,正像天一般,沒有階梯給你上升呀!我們夫子若得有一國一家之位,那真是所說的教民立,民就立。導(ㄉㄠˋ)民行,民就行。經他安撫都來了。經他鼓動都和了。他生時,大家都榮耀。他死後,大家都哀痛。這樣的人,如何可及得呀!」
[p697-701]
堯曰篇第二十
497.(一)20-1
堯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舜亦以命禹。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朕(ㄓㄣˋ)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周有大賚(ㄌㄞˋ),善人是富。「雖有周親,不如仁人。」「百姓有過,在予一人。」謹權量(ㄌㄧㄤˋ)[光案:「量」,有「ㄌㄧㄤˊ」、「ㄌㄧㄤˋ」二音,錢子以「斗斛」釋「量」,據《中文大辭典》,當讀作「ㄌㄧㄤˋ」。],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所重民食、喪、祭,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ㄩㄝˋ)。
堯曰,咨:[光案:「堯曰,咨」之逗號,東大版原作「堯曰:咨」之冒號。]「堯曰」以下乃堯命舜而禪(ㄕㄢˋ)以帝位之辭。[光案:「『堯曰』以下乃堯命舜而禪以帝位之辭」,東大版原作「堯曰以下乃堯命舜而禪以帝位之辭」,「堯曰」二字無引號。]咨(ㄗ),嗟(ㄐㄧㄝ)歎聲。
天之曆數在爾躬:曆,即歷字,猶次也。曆數,謂帝王相繼之次第,猶歲時節氣之先後。曆數在爾躬,猶云天命在爾身。
允執其中:允,信義。中,謂中正之道。謂汝(ㄖㄨˇ)宜保持中正之道以膺(ㄧㄥ)此天之曆數。一說:允執其中,謂踐帝位。古訓「皇極」為「大中」。[光案:「古訓『皇極』為『大中』」,東大版原作「古訓皇極為大中」,「皇極」與「大中」二處無引號。]是亦漢時自古相傳之說。
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苟四海人民皆陷於困窮之境,則君祿亦永絕。
舜亦以命禹:舜亦用堯命己之辭以命於禹。
曰,予小子履:[光案:「曰,予小子履」之逗號,東大版原作「曰:予小子履」之冒號。]履(ㄌㄩˇ),商湯名。或說此處曰字上當脫一湯字。此下為商湯禱雨,以身代牲,為民受罪之辭。或說乃商湯伐桀(ㄐㄧㄝˊ)告天之文。非也。
敢用玄牡:用一黑公牛為犧以祭告於天。或說夏尚黑,湯在其時未變夏禮,故用玄牡(ㄇㄨˇ)。[光案:「玄牡。」之句號,東大版原作「玄牡,」之逗號。]疑非也。或說湯既以身為牲,不宜復用玄牡(ㄇㄨˇ)。《魯論》、《齊論》皆無此四字。[光案:「魯論、齊論皆無此四字」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魯論齊論皆無此四字」之無一頓號。]
敢昭告於皇皇后帝:[光案:「昭告於」之「於」,依正文,乃「于」之誤植。若然,則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誤。]昭,明義。皇皇后帝,《墨子》〈兼愛篇〉作「上天后」。[光案:「墨子兼愛篇作『上天后』」,東大版原作「墨子兼愛篇作上天后」,「上天后」三字無引號。]
有罪不敢赦:凡有罪者,湯自言不敢擅(ㄕㄢˋ)赦(ㄕㄜˋ)也。
帝臣不蔽,簡在帝心:凡天下賢者,皆上帝之臣,湯自言不敢蔽。簡,選擇義。簡在帝心,惟帝所命也。
朕躬有罪,無以萬方:《呂氏春秋》:「湯克夏,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以身禱(ㄉㄠˇ)於桑林,曰:『余一身有罪,無及萬方。』」[光案:「呂氏春秋:「湯克夏,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以身禱於桑林,曰:『余一身有罪,無及萬方。』」」之「呂氏春秋:」下有一引號,東大版原作「呂氏春秋:湯克夏,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以身禱於桑林,曰:「余一身有罪,無及萬方。」」之「呂氏春秋:」下無一引號。]古者貴賤皆自稱朕(ㄓㄣˋ),秦以後始定朕(ㄓㄣˋ)為至尊之自稱。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呂氏》曰:「萬方有罪,在余一人。」可證此為大旱禱雨之辭,非伐桀(ㄐㄧㄝˊ)辭。
周有大賚,善人是富:此以下,述武王事。賚(ㄌㄞˋ),賜予(ㄩˇ)義。言周家受天大賜,富於善人,「有亂臣十人」是也。[光案:「『有亂臣十人』是也」,東大版原作「有亂臣十人是也」,「有亂臣十人」五字無引號。]或說:武王克商,大封於廟,建國授土,皆善人也。是富猶言是貴。
雖有周親,不如仁人:周,至義。親,近義。周親不如仁人,文 武用心如此,故能特富於善人。或說紂王親雖多,[光案:「紂王親雖多」,似不辭,宜作「紂王親雖多」。強調紂之王親國戚,不在強調紂之為王也。]不如周家之多仁人。或以周親為管、蔡,仁人為箕(ㄐㄧ)、微。今皆不從。
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此武王襲用商 湯語。[光案:「商 湯」,私名號誤斷為二人,宜改]作「商湯」為一人。]
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漢書》〈律歷志〉:[光案:「漢書律歷志」之「律」在「歷」前,東大版誤植作「漢書歷律志」之「歷」在「律」前,當遵聯經版改。]「周衰失政,孔子陳後王之法曰謹權量云云」,是漢儒認此下乃孔子語。承於堯、舜、禹、湯、武王之後,如孔子得行王道於天下,將如下云云也。權,秤(ㄔㄥˋ)也。量(ㄌㄧㄤˋ),斗斛(ㄏㄨˊ)。法度者,一說:度,丈尺。[光案:「丈尺。」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丈尺,」之逗號。]一字未足成句,故配以法字。一說:法度即律度。律謂十二律,度謂丈尺。後凡定制有限節者皆稱法度。廢官者,舊官有廢,更修立之。
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此亦孔子陳帝王之法語。興滅國,如周初封建,立黃帝、堯、舜、夏、商之後是也。繼絕世,謂賢人世絕不祀(ㄙˋ),為之立後,使仍得享祀(ㄙˋ)也。舉逸民,謂才行超特不仕者,舉而授之官爵也。
所重民食、喪、祭:或說:民、食、喪(ㄙㄤ)、祭四者民為首,民以食為天,故重食。重喪(ㄙㄤ)以盡哀,重祭以致敬。重食,重在生民。重喪(ㄙㄤ)、祭,則由生及死,由今溯(ㄙㄨˋ)往,民生於是見悠久。或說:「民食」連文,[光案:「『民食』連文」,東大版原作「民食連文」,「民食」二字無引號。]是一事,與喪(ㄙㄤ)、祭為三事。[光案:「三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三事,」之逗號。]當從之。
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此〈陽貨篇〉孔子告子張問仁語,上脫「恭則不侮」四字。[光案:「上脫『恭則不侮』四字」,東大版原作「上脫恭則不侮四字」,「恭則不侮」四字無引號。]又「公則說」三字,「子張問仁」章無之。或說:「公」字不見於《論語》,[光案:「又『公則說』三字,『子張問仁』章無之。或說:『公』字不見於論語」,東大版原作「又公則說三字,子張問仁章無之。或說:公字不見於論語」,「公則說」與「子張問仁」與「公」三處無引號。]下至莊 老之書始屢言之。[光案:「莊 老之書」之私名號,似宜改作「《莊》《老》之書」之書名號。因此處討論書籍,故宜加書名號,非私名號。]據「子張問仁」章有「惠則足以使人」,公字疑當作「惠」。[光案:「據『子張問仁章』有『惠則足以使人』,公字疑當作『惠』」之有三個引號,東大版原作「據子張問仁章有『惠則足以使人』,公字疑當作惠」之只有一個引號,「子張問仁」與「惠」二處無引號。]
《論語》編集孔子言行(ㄒㄧㄥˋ),至〈微子篇〉已訖(ㄑㄧˋ)。〈子張篇〉記門弟子之言,而以子貢之稱道孔子四章殿其後。[光案:「而以子貢之稱道孔子四章殿其後。」之句號,東大版原作「而以子貢之稱道孔子四章殿其後,」之逗號。]《論語》之書,可謂至此已竟。本篇歷敍堯、舜、禹、湯、武王所以治天下之大端,而又以孔子之言繼之,自「謹權量審法度」以下,[光案:「自『謹權量審法度』以下」,東大版原作「自謹權量審法度以下」,「謹權量審法度」六字無引號。]漢儒即以為是孔子之言,陳後王之法;[光案:「後王之法;」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後王之法,」之逗號。]因說此篇乃《論語》之後序,猶《孟子》之書亦以歷敍堯、舜、湯、文、孔子之相承作全書之後序也。然此章全不著「子曰」字,[光案:「然此章全不著『子曰』字」,東大版原作「然此章全不著子曰字」,「子曰」二字無引號。]是否孔子語,尚不可知。或謂此乃孔子常常諷(ㄈㄥ)道之辭,殊無證。〈泰伯篇〉末已備載孔子論述堯、舜、禹、文、武之事,他章論堯、舜以下古帝王者尚亦有之,皆已數見,何必此章乃獨為孔子常所諷道(ㄈㄥ)?且當時諸侯卿大(ㄉㄞˋ)夫及門弟子問政,孔子隨而答之,其語散見於《論語》者亦已甚富,安見此章「謹權量審法度」以下乃為孔子陳後王之法,[光案:「安見此章『謹權量審法度』以下乃為孔子陳後王之法」,東大版原作「安見此章謹權量審法度以下乃為孔子陳後王之法」,「謹權量審法度」六字無引號。]若其他各篇所記,反是零碎偶爾之辭,而此章所云始是孔子畢生抱負所在,而綜括最舉其綱要;[光案:「舉其綱要;」之分號,東大版原作「舉其綱要,」之逗號。]此亦未必然。且孔子自云:「文王既歿(ㄇㄛˋ),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ㄙㄤˋ)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ㄩˋ)於斯文也。天之未喪(ㄙㄤˋ)斯文也,舎吾其誰。」[光案:「舎吾其誰。」,乃「匡人其如予何?」之誤植。]又曰:「吾久已不復夢見周公。」[光案:「吾久已不復夢見周公」,乃「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之誤植。]是孔子以文王、周公之道統自任,確已情見(ㄒㄧㄢˋ)乎辭矣。若此章遠溯(ㄙㄨˋ)上古,歷敍堯、舜、禹、湯、武王而承以孔子自陳後王之法,則若孔子之意,乃以王者自任;[光案:「以王者自任;」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以王者自任,」之逗號。]此恐自戰國晚年荀卿之徒,始有此等想像。孟子已言王天下,然尚不以孔子當王者。《論語》只言:「用我者我其為東周乎!」[光案:「論語只言:『用我者我其為東周乎!』」,東大版原作「論語只言『用我者我其為東周乎』。」,於「只言」下無冒號,且句尾用句號非驚嘆號,且句號在引號外非如驚嘆號之在引號內。]又曰:「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光案:「又曰:『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東大版原作「又曰『郁郁乎文哉吾從周』。」無冒號,無逗點,且句號在引號外。]可證孔子生時,其心中僅欲復興周道,未嘗有繼堯、舜、禹、湯、文、武以新王自任之意。其弟子門人,亦從未以王者視孔子,此證之《論語》而可知。故疑此章乃戰國末年人意見,上承荀子尊孔子為後王而來,又慕效《孟子》書末章,而以己意附此於《論語》之末。[光案:東大版「末章,而以」之間無標點符號。]或疑此章多有脫佚(ㄧˋ),似亦不然。蓋此章既非孔子之言,又非其門弟子之語,而自堯、舜、禹、湯而至武王,終以孔子,其次序有條不紊,其為全書後序而出於編訂者某一人或某幾人之手,殆可無疑。又此章下接「子張問於孔子曰」,[光案:「又此章下接『子張問於孔子曰』」,東大版原作「又此章下接子張問於孔子曰」,「子張問於孔子曰」七字無引號。]體例甚不類。《漢書》〈藝文志〉:「《論語》古二十一篇,出孔子壁中,有兩〈子張篇〉。」[光案:「漢書藝文志:『論語古二十一篇,出孔子壁中,有兩子張篇。』」,東大版原作「漢書藝文志,論語古二十一篇,出孔子壁中,有兩子張篇,」,「漢書藝文志」下冒號原為逗號,原無引號,句末句號原為逗號。]當是《古論語》即以此下「子張問」一章為另一〈子張篇〉,[光案:「當是古論語即以此下『子張問』一章為另一子張篇」,東大版原作「當是古論語即以此下子張問一章為另一子張篇」,「子張問」三字無引號。]則〈堯曰篇〉實即以此章為一篇。體例正與〈鄉黨篇〉相同,亦只以一章為一篇。如是則《上》、《下論》最後一篇均不分章,《下論》〈堯曰篇〉乃仿《上論》〈鄉黨篇〉之例而為之。
又按:此章末,「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數語,已見〈陽貨篇〉「子張問仁」章。[光案:「已見陽貨篇『子張問仁』章」,東大版原作「已見陽貨篇子張問仁章」,「子張問仁」四字無引號。]惟〈陽貨篇〉以「子張問仁」橫隔於公山、佛肸(ㄒㄧˋ)連類並載之間,[光案:「惟陽貨篇以『子張問仁』橫隔於公山、佛肸連類並載之間」之有一頓號,且「子張問仁」四字有引號,東大版原作「惟陽貨篇以子張問仁橫隔於公山佛肸連類並載之間」之無引號無頓號。]顯見不倫。且《論語》載孔子答弟子問,皆僅稱「子曰」,獨〈陽貨篇〉子張問,及本篇下章子張問,皆稱「孔子曰」,別成一體。或說:〈陽貨篇〉「子張問仁」章原在《古論》〈子張篇〉之首,[光案:「陽貨篇『子張問仁』章原在古論子張篇之首」,東大版原作「陽貨篇子張問仁章原在古論子張篇之首」,「子張問仁」四字無引號。]當是此兩子張問合為一篇。而本章「寬則得眾」數語,則為脫亂不盡之文,與上文不相蒙。後人謂《論語》後十篇多有脫誤是也。今據此再為推說,或此兩章裒(ㄆㄡˊ)集在後,故辭例不能與全書一律。[光案:東大版「一律」下為逗號,非句號。]而《魯論》、《齊論》均以此兩章附入〈堯曰篇〉合為一篇,為《論語》之舊。因《上論》、《下論》各自十篇,[光案:「因上論、下論各自十篇」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因上論下論各自十篇」之無一頓號。]不應《下論》獨增一篇。又疑「堯曰」一章,[光案:「又疑『堯曰』一章」,東大版原作「又疑堯曰一章」,「堯曰」二字無引號。]或出自子張氏之儒之所為,故以所記子張問兩章附於後。而《古論》乃將子張問兩章分出別為一篇,不知何時「子張問仁」一章又誤移入〈陽貨篇〉中,[光案:「不知何時『子張問仁』一章又誤移入陽貨篇中」,東大版原作「不知何時子張問仁一章又誤移入陽貨篇中」,「子張問仁」四字無引號。]而又於「堯曰」章末再出「寬則得眾」數語,[光案:「而又於『堯曰』章末再出『寬則得眾』數語」之有二引號,東大版原作「而又於堯曰章末再出『寬則得眾』數語」之只有一引號,即「堯曰」二字原無引號。]而「惠則足以使人」,又誤成「公則說(ㄩㄝˋ)」三字。
今按:《論語》一書,乃孔門遺訓所萃(ㄘㄨㄟˋ),此為中國最古最有價值之寶典。孔門七十子後學討論會集而成此書,厥功大矣。獨此最後〈堯曰〉一篇,章節之間,多留罅(ㄒㄧㄚˋ)縫。又後有偽造《古文尚書》者,復剽(ㄆㄧㄠˋ)竊「堯曰」章語以散入其所造〈大禹謨〉、〈湯誓〉、〈泰誓〉、〈武成〉等篇,[光案:「復剽竊『堯曰』章語以散入其所造大禹謨、湯誓、泰誓、武成等篇」,東大版改作「復剽竊堯曰章語以散入其所造大禹謨、湯誓、泰誓、武成等篇」,「堯曰」二字無引號。]後儒又轉據《偽尚書》以說《論語》此章,於是疑辨遂滋,定論難求,實為此書一大缺點,亦千古一大憾事。因不憚(ㄉㄢˋ)辭費,采酌眾說,詳訂之如此。然亦不知其果然與否。
【白話試譯】
堯說:「唉!你舜!天的歷數命運在你身上了。好好掌握着那中道!四海民生困窮,你的這一分天祿,也便永久完結了。」舜也把這番話來交代禹。湯遇着大旱禱天求雨也說:[光案:「湯遇着大旱禱天求雨也說」,三民版原作「(湯遇着大旱禱天求雨)也說」,「湯遇着大旱禱天求雨」九字加小括號。]「我小子履,敢明白告訴皇皇在天的天帝。[光案:據正文,當有「敢用玄牡」四字漏譯,三民版、東大版、聯經版俱然,不知是否如註解所謂「魯論齊論皆無此四字」故未譯耶?若勉予補譯,據錢子已有之註解,似可譯為「敢用一黑公牛為犧以祭告於天」,若然,「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之白話試譯,當補譯為「我小子履,敢用一黑公牛為犧以祭告於天,敢明白告訴皇皇在天的天帝」。]只要有罪的人,我從不敢輕易擅赦。那些賢人都是服從上帝之臣,我也不敢障蔽着他們。這都由上帝自心簡擇吧!只要我自身有罪,不要因此牽累及萬方。若使萬方有罪,都該由我一身負責,請只降罰我一身。」周武王得上天大賜,[光案:「周武王得上天大賜」,三民版原作「(周武王)得上天大賜」,「周武王」三字加小括號。]一時善人特多。他也說:[光案:「他也說:」,三民版原作「(他也說:)」,「他也說:」三字加小括號。]「縱使有至親近戚,不如仁人呀!」他又說:[光案:「他又說:」,三民版原作「(他又說:)」,「他又說:」三字加小括號。]「百姓有過,都在我一人。」該謹慎權量,[光案:「該謹慎權量」,三民版原作「(孔子也常說:)該謹慎權量」,「孔子也常說:」五字加小括號。惟,東大版與聯經版俱無「(孔子也常說:)」小括號內之五字,似宜據三民版補上。]審察法度,務求統一而公平。[光案:「審察法度,務求統一而公平。」,三民版原作「審察法度,(務求統一而公平。)」,「務求統一而公平。」七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審察法度(,務求統一而公平)。」,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並將句號移置小括號外。]舊的官職廢了的,該重新修立,四方之政那就易於推行了。滅亡的國家,該使復興。已絕的世族,[光案:「已絕的世族」之「世」在「族」前,東大版原作「已絕的族世」之「族」在「世」前。據教育部《國語辭典》,「世」指「父子相繼稱為一世」,「世族」為「世代作官的家族」。故依正文「繼絕世」,當以「世」為主,曰「族世」即以世為主族為輔,曰「世族」則以族為主世為輔,且可能有誤以作官否為準矣。故宜遵原始之三民版、東大版,後起之聯經版乃屬誤植。]該使再續。隱逸在野的賢人,該提拔任用。那就天下之人全都歸心了。所當看重的,第一是民眾的飲食生活,第二是喪(ㄙㄤ)禮,第三是祭禮。在上位的人能寬大,便易獲得眾心。能有信,民眾便信任他。能敏勉從事,便有功了。能推行公道,則人心悅服了。
[p703-711]
498.(二)20-2
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ㄅㄧㄥˇ)四惡(ㄜˋ),斯可以從政矣。」子張曰:「何謂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正其衣冠(ㄍㄨㄢ),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子張曰:「何謂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ㄗㄜ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
惠而不費:謂有惠於民,而上無所費損。
又焉貪:貪者,有欲而常感不足。心所欲在仁,可常感滿足,故謂之無貪。或說:教民欲仁,今不從。
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言無論對眾寡大小皆不敢慢。人固易慢寡小,然亦有喜慢眾大以為剛直者,故幷言之。
不戒視成:不先告戒而臨時責其成功。
慢令致期:先為教令,不丁寧申勅(ㄔˋ),而往後刻(ㄎㄜˋ)期無許寬假;[光案:「無許寬假;」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無許寬假,」之逗號。]緩於前,急於後,誤其民而必刑之,是有意賊(ㄗㄜˊ)害其民也。
猶之與人:猶之,猶言均是。同樣要給與人,而吝(ㄌㄧㄣˋ)惜於出納之際,此乃有司之所為,非當政者所宜然。
或說孔子告問政者多矣,未有如此之備者,故記此以繼帝王之治。[光案:「之治。」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之治,」之逗號。]此說可發明以本章承「堯曰」章後而合為一篇之意。[光案:「此說可發明以本章承『堯曰』章後而合為一篇之意」,東大版原作「此說可發明以本章承堯曰章後而合為一篇之意」,「堯曰」二字無引號。]則殆是孔子專以帝王為治之道授之子張一人矣,故復有人分出兩子張問而使之獨立為篇。如此說之,則〈堯曰篇〉信為出於子張氏之儒之手矣。
又按:本章子張問政,孔子約數以示,俟子張請目,然後詳晰言之,與「問仁」章文勢劃一,[光案:「與『問仁』章文勢劃一」,東大版原作「與問仁章文勢劃一」,「問仁」二字無引號。]顯出一人之手。[光案:「之手。」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之手,」之逗號。]而兩章皆稱「孔子曰」,[光案:「而兩章皆稱『孔子曰』」,東大版原作「而兩章皆稱孔子曰」,「孔子曰」三字無引號。]與《論語》他章體例不同,故疑在《論語》全書中,此為最後編入者。或曰:當是編《論語》者於書成後續得此兩章,更待編集,而未有所得,故〈子張篇〉只兩章,為孔壁之舊,而齊、魯學者併之入〈堯曰篇〉。[光案:「齊、魯學者併之入堯曰篇」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齊魯學者併之入堯曰篇」之無一頓號。]然考皇侃《義疏》敍《古論》篇次,以〈鄉黨〉為第二,〈雍也〉為第三,內倒錯不可具說。則《古論》雖出孔壁,亦非可據之定本。此等皆難考定,姑識(ㄓˋ)所疑可也。
【白話試譯】
子張問孔子道:「如何始可從事政治呀?」先生說:「尊崇五美,屏(ㄅㄧㄥˇ)除四惡(ㄜˋ),這樣乃可從事政治了。」子張說:「何謂五美呢?」先生說:「在上位的君子,第一須懂得惠而不費,第二是勞而不怨,第三是欲而不貪,第四是泰而不驕,第五是威而不猛。」子張說:「怎樣稱作惠而不費呢?」先生說:「你看人民在那(ㄋㄚˇ)方面可以得利,便在那(ㄋㄚˋ)方面誘導他們去得利,豈不是施了恩惠給人而不破費着自己嗎?你只選擇可以使人民服勞的事來使人民服勞,又誰來怨你呢?你自己所欲,只在推行仁道,那就要推行儘推行,豈不是有欲而無貪嗎?一個在上位之君子,不論對方是寡是眾,或大或小,總之自己無敢怠(ㄉㄞˋ)慢,那豈不極舒泰而並不驕矜(ㄐㄧㄣ)嗎?一個在上位之君子,只要衣冠(ㄍㄨㄢ)整肅,瞻視尊嚴,便見(ㄒㄧㄢˋ)得儼(ㄧㄢˇ)然,別人望了他生敬畏之心,豈不就有威而不猛暴了嗎?」子張又問:「何謂四惡(ㄜˋ)呢?」先生說:「不事先教導人,便要用殺戮來推行或制止,[光案:「便要用殺戮來推行或制止」,東大版原作「便要用殺戮(來推行或制止)」,「來推行或制止」六字加入小括號內。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那叫虐。不事先告戒人,而到時忽然要查驗他成功了沒有,那叫暴。雖下了命令,像不當件事般,並不曾鄭重丁寧,到期限時又硬不通融,這像有意陷害人,叫做賊(ㄗㄜˊ)。[光案:「這像有意陷害人,叫做賊。」,三民版原作「這(像有意陷害人),叫做賊。」,「像有意陷害人」六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這(像有意陷害人,)叫做賊。」,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同樣是要給與人的,但在出納之際,卻不免多所吝惜,那有失在上位者之體制,像是一經管的有司了。」[光案:「那有失在上位者之體制,像是一經管的有司了」,三民版原作「那(有失在上位者之體制),像是一經管的有司了」,「有失在上位者之體制」九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那(有失在上位者之體制,)像是一經管的有司了」,即將逗號亦置入小括號內。]
[p711-714]
499.(三)20-3
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
知命:知命,即知天。有淺言之者,如云「富貴在天,死生有命」是也。有深言之,又積極言之者,如云「天生德於予(ㄩˊ)」,「文王既歿(ㄇㄛˋ),文不在玆乎」之類是也。亦有消極言之者,如云「道之不行,吾知之矣」,「道之將廢也與(ㄩˊ)命也」之類是也。[光案:「『道之將廢也與命也』」,東大版原作「『道之將廢也』,『與命也』」誤拆為二句,似不通。參370條〈憲問篇〉三八章之旨,當從聯經版。]此皆深言之。《韓詩外傳》云:「天之所生,皆有仁、義、禮、智順善之心。[光案:「皆有仁、義、禮、智、順善之心」之以「順善」為一辭,東大版原作「皆有仁、義、禮、智、順、善之心」之以「順」與「善」獨立。]不知天之所以命生,則為小人。」[光案:「韓詩外傳云:『天之所生,皆有仁、義、禮、智、順善之心。不知天之所以命生,則為小人。』」,將「不知天之所以命生,則為小人」放在「韓詩外傳云」所引之內,東大版原將「不知天之所以命生,則為小人」放在「韓詩外傳云」所引之內。查《韓詩外傳》卷六,作「天之所生,皆有仁義禮智順善之心,不知天之所以命生,則無仁義禮智順善之心,無仁義禮智順善之心,謂之小人。」錢子雖未具引,「不知天之所以命生,則為小人」二句大體仍屬《韓詩外傳》原文。故東大版為漏引,當遵聯經版。]惟知命,乃知己之所當然。孔子之「知其不可而為之」,[光案:「孔子之『知其不可而為之』」,東大版原作「孔子之知其不可而為之」,「知其不可而為之」七字無引號。]亦是其知命之學。
知禮:禮,指一切禮文言。人不知禮,則耳目無所加,手足無所措,故曰:「無以立」。孔子重言仁,又重言禮。仁者,人羣相處之道,禮即其道之跡,道之所於以顯也。若不知禮,更何以自立為人?
知言:論辨思議之是非得失,生於心而發於言。若不能知言,何能知其是非得失乎?孟子自道所長在知言,在善養浩然之氣。又曰:浩然之氣乃集義所生。[光案:「又曰:浩然之氣乃集義所生。」之無引號,東大版原作「又曰:『浩然之氣乃集義所生。』」之有引號,即「浩然之氣乃集義所生」九字有引號。]能知命,知禮,又知言,則所行自無不義,而浩然之氣自可養而致。然則孟子之自道所長,正可證其學孔子而得之矣。
或曰:司馬遷曰:「余讀孔子書,想見其為人。」後世欲知孔子,捨從《論語》之語言文字求之,又將何從?記者將此章列《論語》之最終,其亦有俟諸百世之思乎!望之深,而憂其不得於言,用意遠矣。
或說此章繫《論語》之終篇,特具深意。然相傳《魯論》無此章,則是鄭玄以《古論》校《魯論》而取以補其缺者。然《古論》以子張問兩章別出〈子張篇〉,則此章是否亦為《古論語》之最後一章,在〈堯曰篇〉之後乎?此已無可考。抑豈鄭玄之意,謂此章乃孔子論學中總挈(ㄑㄧㄝˋ)綱要之言,故特以繫之〈堯曰篇〉末,以見其重(ㄓㄨㄥˋ)終之意乎?[光案:「以見其重終之意乎?」之問號,東大版原作「以見其重終之意乎。」之句號。]今皆無可深論矣。
又按:此章古本皆作「孔子曰」,惟朱子《集注》本作「子曰」。[光案:「此章古本皆作『孔子曰』,惟朱子集注本作『子曰』」,東大版原作「此章古本皆作孔子曰,惟朱子集注本作子曰」,「孔子曰」與「子曰」二處無引號。]或疑朱《注》誤脫一孔字,否則朱子疑「孔子曰」三字為例不純而刪去孔字也。[光案:「否則朱子疑『孔子曰』三字為例不純而刪去孔字也」之有引號,東大版原作「否則朱子疑孔子曰三字為例不純而刪去孔字也」,「孔子曰」三字無引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知命,便無以為君子。不知禮,便無以立在人羣中。不知言,亦就知不得人了。」
[p714-716]
七、附孔子年表
魯襄公二十二年 (西曆紀元前五五一年)孔子生。
魯襄公二十四年 孔子年三歲。父叔梁紇(ㄏㄜˊ)卒。
魯昭公七年 孔子年十七歲。母顏徵在卒在前。
魯昭公九年 孔子年十九歲。娶宋 幵(ㄐㄧㄢ)官氏。
魯昭公十年 孔子年二十歲。生子鯉,字伯魚。
魯昭公十七年 孔子年二十七歲。郯(ㄊㄢˊ)子來朝,孔子見(ㄒㄧㄢˋ)之,學古官名。其為魯之委吏乘田當在前。
魯昭公二十年 孔子年三十歲。孔子初入魯太廟當在前。琴張從遊,當在此時,或稍前。孔子至是始授徒設教。顏無繇(ㄧㄡˊ)、仲由、曾點、冉伯牛、閔損、冉求、仲弓[光案:「仲弓」,乃「冉雍」之字。此處所舉諸人皆舉姓,故宜稱冉雍,不宜稱仲弓。否則會誤以為姓仲,名弓矣。]、顏回、高柴、公西赤諸人先後從學。
魯昭公二十四年 孔子年三十四歲。魯 孟釐子卒[光案:「孟釐子」,當是「孟僖子」之誤植。參p39「孟懿子問孝」章。又,查《中文大辭典》,無「孟釐子」條。東大版亦誤。],遺命其二子孟懿子及南宮敬叔師事孔子學禮。時二子年十三,其正式從學當在後。
魯昭公二十五年 孔子年三十五歲。魯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奔於齊,孔子亦以是年適齊,在齊聞《韶》(ㄕㄠˊ)樂。齊景公問政於孔子。
魯昭公二十六年 孔子年三十六歲。當以是年反魯。
魯昭公二十七年 孔子年三十七歲。吳 季札適齊反,其長子卒,葬嬴、博間,[光案:「葬嬴、博間」之有一頓號,東大版原作「葬嬴博間」之無一頓號。]孔子自魯往觀其葬禮。
魯定公五年 孔子年四十七歲。魯 陽貨執季桓(ㄏㄨㄢˊ)子。陽貨欲見孔子,當在此後。
魯定公八年 孔子年五十歲。[光案:「孔子年五十歲」之有一「年」字,東大版原作「孔子五十歲」之無一「年」字。依本年表例,當遵聯經版。]魯三家攻陽貨,陽貨奔陽關。是年,公山弗擾召(ㄓㄠˋ)孔子。
魯定公九年 孔子年五十一歲。魯 陽貨奔齊。孔子始出仕,為魯中都宰。[光案:「中都」是魯邑名,故「魯中都宰」,當作「魯 中都宰」,中都二字宜加私名號。]
魯定公十年 孔子年五十二歲。由中都宰為司空,[光案:「中都」二字宜加私名號,改作「中都」。]又為大司寇。相定公與齊會夾谷。
魯定公十二年 孔子年五十四歲。魯聽孔子主張墮(ㄉㄨㄛˋ)三都。墮郈(ㄏㄡˋ),墮費(ㄅㄧˋ),又墮成,弗克。孔子墮三都之主張遂陷停頓。
魯定公十三年 孔子年五十五歲。去魯適衞。衞人端木賜從遊。
魯定公十四年 孔子年五十六歲。去衞過匡。晉 佛肸(ㄒㄧˋ)來召,孔子欲往,不果,重反衞。
魯定公十五年 孔子年五十七歲。始見(ㄒㄧㄢˋ)衞靈公,出仕衞,見(ㄒㄧㄢˋ)衞靈公夫人南子。
魯哀公元年 孔子年五十八歲。衞靈公問陳(ㄓㄣˋ),當在今年或明年,孔子遂辭衞仕。其去衞,當在明年。
魯哀公二年 孔子年五十九歲。衞靈公卒,孔子當在其卒之前或後去衞。
魯哀公三年 孔子年六十歲。孔子由衞適曹又適宋,宋司馬桓魋(ㄏㄨㄢˊ ㄊㄨㄟˊ)欲殺之,孔子微服去,適陳。遂仕於陳。
魯哀公六年 孔子年六十三歲。吳伐陳,孔子去陳。絕糧於陳、蔡之間,遂適蔡,見楚 葉(ㄕㄜˋ)公。又自葉(ㄕㄜˋ)反陳,自陳反衞。
魯哀公七年 孔子年六十四歲。再仕於衞,時為衞出公之四年。
魯哀公十一年 孔子年六十八歲。魯 季康子召(ㄓㄠˋ)孔子,孔子反魯。自其去魯適衞,先後凡十四年而重反魯。此下乃開始其晚年期的教育生活,有若、曾參(ㄗㄥ ㄕㄣ)、言偃(ㄧㄢˇ)、卜商、顓(ㄓㄨㄢ)孫師諸人皆先後從學。
魯哀公十二年 孔子年六十九歲。子孔鯉卒。
魯哀公十四年 孔子年七十一歲。顏回卒。齊 陳恆弒其君,孔子請討之,魯君臣不從。是年,魯西狩(ㄕㄡˋ)獲麟,孔子《春秋》絕筆。《春秋》始筆在何年,則不可考。
魯哀公十五年 孔子年七十二歲。仲由死於衞。
魯哀公十六年 (西曆紀元前四七九年)孔子年七十三歲,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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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光案:「論語」,應為「《論語》」之誤植。為書名號,非私名號。
[2] 光案:參見第1章。
[3] 光案:參見第180章。
[4] 光案:參見第119章。
[5] 光案:參見第20章。
[6] 光案:參見《莊子》〈田子方〉。
[7] 光案:參見第121章,259章。
[8] 光案:參見《孟子》〈公孫丑˙上〉。
[9] 光案:參見《孟子》〈滕文公˙下〉。
[10] 光案:參見《孟子》〈告子˙下〉。
[11] 光案:參見《朱子語類》〈孟子二˙公孫丑上〉。朱子曰:「如今人多將顏子做箇柔善底人看。
殊不知顏子乃是大勇,反是他剛果得來細密,不發露。如箇有大氣力底人,都不使出,只是
無人抵得他。孟子則攘臂扼腕,盡發於外。論其氣象,則孟子粗似顏子,顏子較小如孔子。
孔子則渾然無跡,顏子微有跡,孟子,其跡盡見。然學者則須自粗以入細,須見剛硬有所卓
立,然後漸漸加工,如顏子、聖人也。」
[12] 光案:參見《王文成公全書》〈年譜〉,三十七歲在貴陽:「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
[13] 光案:參見《宋元學案》〈濂溪學案˙下〉,明道曰:「昔受學於周茂叔,每令學仲尼顔子樂處,
所樂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