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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回

  敬德识破假首级

  公山赍书刘文静

  诗曰:

  武周原是降凡星,山后称王服众心。

  只该稳守弹丸地,谁知失算被唐吞。

  当下尉迟恭对乔公山说道:"我亏了定阳王封我为前部先

  锋,杀奔雁门关,日抢三关,夜劫八寨,杀得唐家亡魂丧胆。

  目今奉令在此催趱钱粮,谁想被程咬金那厮在言商道上,劫取粮草三次。又闻得他杀了俺元帅,恢复了三关。俺今独守孤城,进退两难。目今世乱饥荒,刀兵不已,不知老员外到此有何贵干?"乔公山道:"老夫此来不为别事,特为将军而来。"尉迟恭道:"为俺来有何见教?"乔公山道:"将军,我想人生在世,须要见机而作;又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将军虽有一身本事,可惜误投其主。老夫为了将军人命一事,恐怕干连,故尔移居至此介休城外。昨蒙秦王相召,封我为参军之职,我特奉旨前来,要召将军归降。将军可看老夫昔日交情一面,降了唐家罢。"尉迟恭大叫一声:"老乔,你此言差矣!

  我只知烈女不更二夫,忠臣不事二君。我既有了主公,哪里有再降别人的道理?这些不中听之言,不须提起。若不看昔日交情,就要一刀两段。"分付摆酒:"老乔,你快吃了酒,与我去罢,休再多言。"乔公山无可奈何,只得坐下吃酒,尉迟恭与张士贵两下相陪。

  正饮之间,只听得城外炮响连天,喊声不绝。军士忙报进来:"启上将军,不好了!今有唐兵攻城,四面布起云梯,团团围住,攻打甚急,请令定夺。"尉迟恭拱拱手,别了乔公山,提矛上马,到城上望外一看,只见城下秦叔宝、程咬金一班战将,在营前指手画脚道:"呔!尉迟恭,你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尉迟恭大怒,取弓箭在手,呼的一箭射下,正中程咬金的坐马。那马腿上着了一箭,前脚一低,后蹄一起,扑通一声,把程咬金一个筋斗,跌在城下,满身灰土。咬金爬起来上了马,取了弓箭,追到城下道:"呔!黑炭团,降不降由你,我又不来求你,我又不来阻你,你为何射我一箭?难道我不会射你么?

  待我也射枝儿与你看看。"说时迟,射时快,一箭射上城来。

  尉迟恭大怒,分付军士一齐放箭。那城上的射下来;这里城下的秦叔宝,也令众军士一齐放箭射上去。徐茂公同秦王也出营来观看,只见一边的箭射上,一边的箭射下。秦王因见自家的兵将多,恐伤了尉迟恭,忙下令军士不许放箭,只把介休城团团围住。

  尉迟恭在城上督射了这半日,见下面唐兵不十分攻打,心中宽了三分。其时已下午过了,肚中饥饿,只得下城回去。见乔公山还在堂上,尉迟恭道:"你怎么不去?"乔公山道:"老夫没有将军的令,不敢擅自回去,这叫做来得明去得白。请问将军,方才出哉,胜负如何?"尉迟恭道:"今日不曾交战,你快些回去吧。上复你家主公说,我尉迟恭宁死不降;若要归降,若非我主公死了,我便归顺。"这句话也是说差的,他心里边要说句断绝的话,除非我与主公都死了,然后降你。意思是后世才肯归降你,不料说差了。有分教:武周性命今难保,一旦威名丧国邦。

  也是天意凑巧处,那乔公山道:"既如此说,将军日后不可失信。"尉迟恭也不开口。乔公山只得别过,出城回营缴令道:"他说主公一死,就肯归降。"秦王道:"刘武周兵据马邑,又未年老,一时怎能就死?他明明把这句话难我。"秦王不觉愁容满面。

  徐茂公道:"主公放心。臣有一计,可在众军之内,选一个像刘武周头貌的,封他子孙万户侯,赠千金,将他杀了,把他首级送去,只说是刘武周的,我们杀了送来。他一个莽夫,自然认了真的,决然归降了。"秦王就令将数十万兵内一一选过,选出五六个一般像刘武周面庞的来,俱身长丈余,腰大数围,秦王一见大喜。内中有一人,竟与刘武周身材面貌色色无二的,便打发另五人仍旧各归营伍,单问那一个像刘武周的道:"你姓什名谁?年纪多少,可有妻子?孤家今日要大用你,要向你借一件宝贝,即封你万户侯之职。"那人听了十分欢喜,轻得骨头没有四两重,便叫声:"千岁爷,小的名唤孟董,妻子死了,养三个儿子,大的今年十来岁,两个小的还小。因小人的妻子死了,多寄在外婆家里。小人的年庚四十二岁,在千岁营内当一名火头军。若是小的有的东西,无有不肯借与千岁的。"秦王道:"孤家要你的东西,不是什么别的,只因见你相貌同刘武周一样,故此欲借你首级,前去招那尉迟恭来归降孤家。即封你子孙为万户侯,赐以千金。"那人道:"啊呀,千岁爷啊,这事情是使不得的!这个头是要留在此吃饭的哟。"咬金道:"只此一遭,下次不这样便了。"那人流泪大哭起来,说道:"小的死了,方才的话,千岁爷不可失信哟!小的住在太原东门外青布桥西首,有一个血阿奶,就是小人的丈母,三个儿子都在哪里。"秦王叫程咬金。程咬金道:"晓得了。"赶上前,一刀把那人的头砍下来。茂公分付取木桶盛了,付与乔公山,令乔再到介休县去。

  乔公山奉令到了城下,大叫:"城上的快报进去,那刘武周已死,特送首级在此!"军士闻言,报入县中:"启将军,不好了!王爷死了,有人送首级到此。"尉迟恭道:"在哪里?"军士道:"就是前日来的乔员外,现在城外候令。"尉迟恭道:"开了城门,放他进来。"乔公山来至堂上,只见尉迟恭大叫一声:"老乔,你说俺主公死了,如今首级在哪里?"乔公山道:"木桶内的不是么?"尉迟恭两泪交流道:"在木桶内么?"把木桶盖一开,只见鲜血淋漓,一颗刘武周的首级在内,便放声大哭道:"啊呀!我那主公啊,倒是臣害了你了。"把首级双手捧起来一看,便哈哈大笑道:"我说俺主公驾下还有强兵百万,战将千员,焉能就取得他的首级?你们看得这等太容易了,反来骗我!"便叫一声:"老乔,你且过来,我问这首级是谁的?你好生欺俺!"将首级照着乔公山劈面打来。乔公山慌忙闪过,便道:"将军,自古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将军有言在先,说主公死了,即便归唐,如今你主公首级现在,为何你悔赖前言,岂是大丈夫的气概?悔却前言,便为不信;怎么又把你自己主公首级抛掷在地,又为不忠。你不信不忠,何以为人,立于天地之间?我家主公非无良策擒你,他只是一心一意苦苦劝你者,不过要你投降,故尔不加毒害。你也不识人的好歹,却只管越扶越醉,岂不太过了。"尉迟恭闻言,大怒道:"你这老头子,哪里学这些鬼话来?只好骗三岁孩童,俺尉迟恭可是骗得信得么!俺主公兵镇马邑,也不怯似你唐家,不知你将何人的首级来哄我。你去对你主公讲,有本事的,大家前来厮杀,不要用这些诡计。"乔公山听了这番言语,不觉哑口无言。停了一会,说道:"将军,你怎见得不是你家主公的首级呢?"尉迟恭道:"老乔,难道你不知鸡冠刘武周么?

  俺主公若果然死了,决不失信于你。饶你性命去罢。"乔公山道:"如今却是将军真正说过不失信的了,管保就送鸡冠刘武周首级来就是了。"乔公山说罢,回身出城,竟转唐营参见秦王,道及被他识破之事。徐茂公道:"可惜失于检点,这也罢了。目下刘武周统兵威镇马邑,他殿下有一人,姓刘名文静,官拜兵部尚书,其人心向主公久矣。待臣修书一封,差人送去,管教数日之内,刘武周首级定献军前。"秦王大喜。茂公随即修书一封,即差乔公山带领五百人马,打着尉迟恭的旗号,只说兵围介休,如此如此,小心在意。乔公山领人前去不表。

  茂公就差秦叔宝带领一千人马,埋伏在白璧关之南,地名多树村,"若见刘武周兵马来时,不可拦阻,让他过去。他若复回,方可阻截,不许放他回去,须要他首级回来缴令。"叔宝得令,带领人马去了。茂公又叫程咬金:"你也带兵马一千,慢慢而行。可接着刘武周之兵,只许胜,不许败,违令者斩。"咬金领了令,叫声:"军师,小将夜来受了些风寒,肚里正在作痛,难以交战。不是小将怕他,须要带个帮手同去,才可放胆。茂公道:"你自前去,少不得自有兵来救应,不要帮手的。"咬金道:"小将实是有病。若能取胜,这就不必说;倘若败了,乞军师念昔日之情,这个斩之一字,千万认真不得的哟。"茂公道:"自有公论,不必多言,快些前去。"咬金皱着双眉,捧着肚子,走一步,叫一声:"啊唷!"走出营来,便叫家将:"过来扶我上马。"咬金上马,勉强提了斧头,领兵前去。在路仔细思量道:"还好,幸喜得我军师叫我慢慢而行,我如今一日上走得一二十里路,就安营将息便了。"话休烦絮。

  再说乔公山奉了秦王旨意,领了军师将令,带着五百人马,打着尉迟恭的旗号,一路前进。行了两日,前边已近马邑地方。

  但见定阳王带了人马,正扎下一个大营盘在前面。真个剑戟森森,刀枪密密,兴云耀日,鬼怕神惊。你道刘武周为甚扎下这大营盘在此?他闻得秦王复了三关,元帅已死,又闻得兵围介休,一心惦记尉迟恭,恐他有失,故此起兵前来接应。为因出兵日子不利,扎营在此。乔公山来至营前,叫道:"军士报进去,有正印先锋尉迟恭差人到此求救。"那军士道:"住着。"忙报进去道:"启王爷,今有尉迟将军差人求救,现在营外,请令定夺。"定阳王道:"放他进来。"乔公山走进营来,双膝跪下,口称:"山野农民朝见我王,愿我王千岁千千岁。"刘武周便问:"卿家何方人氏,姓其名谁?今见孤家有何话说?"乔公山奏道:"臣乔公山,乃朔州麻衣县人氏,务农为生,能识风鉴。与尉迟将军同乡,自幼相交。因往介休相访尉迟将军,正遇唐兵围城攻打,十分凶险。几次出兵,怎当得他兵多将广?

  特奉尉迟将军之令,前来求救,望我王早发救兵,以救介休之急。"刘武周道:"先生请起,孤家恨唐童复了三关,杀了孤家元帅,正要统兵前去救应,只为起兵性急,遇了黑道红沙,故此扎营在此。方才先生说长于风鉴,敢烦先生相孤一相,可有九五之位么?"公山领命,抬头一番,只见刘武周一双圆眼,两道浓眉,紫膛面色。下面一部黄须,额上新起三条杀纹,早已知道,不好明言,便奏道:"大王龙眉凤目,真乃帝王之相。"刘武周大喜,分付大小三军:"今乃黄道吉日,就此发兵。"那些将官应声领旨,即日起兵。乔公山奏道:"臣乃农民,不谙武事,但闻交兵厮杀之声,就惊得个半死。望大王宽恩,放臣回去,自耕自种,以终天年,臣之愿也。"刘武周道:"先生不愿为官,孤也不好勉强,赐卿回乡。"公山谢恩,竟往马邑而去。

  再说定阳王与兵来至白璧关,过了许多树林之处,就是秦叔宝那伏兵之处。一见刘武周兵马过去,方才出来截他的归路。

  那马邑到白璧关,也有数百里路程,为何来得这快?因那刘武周一心惦记尉迟恭,又道救兵如救火,恐他有失,不由你不快。

  话休絮烦。前边遇着程咬金的兵马扎住,前军来报:"启上王爷,前面有唐兵扎营,不能前进,请旨定夺。"刘武周下旨扎营。一声炮响,安营下寨,便问:"哪一位将军出战?"大将王龙上前道:"臣愿往。"王龙出了营门,提了一柄月牙铲,上马直抵唐营,高声大叫道:"呔!唐营中军士听着,借你口中言,传俺心腹事:今有天兵到此,怎敢挡住王爷的去路?速速让开,放王爷天兵过去,万事全休;若道半个不字,爷爷这里动手,管叫你:野花淡淡无颜色,白草纷纷尽着霜。有本事的出来会俺!"那些唐兵因咬金有病在营,一闻讨战,个个好不惊慌,忙报:"启上将军,今有定阳王刘武周领兵在营外讨战,请令定夺。"咬金闻报,只叫得:"晦气,刘武周你何不再消停几日,待我病好了,然后会战?如今却害了吃得做不得的病,如何是好?又奉了牛鼻子道人的令,只许我胜,不许我败。况且今日是头一遭会刘武周,不知他的手段如何。昔日在四明山大会众王子,见他也像一个好汉,只不曾与他交手,万一杀不过,岂不出丑?"分付小军:"我程老爷疼痛得紧,挂了免战牌罢。"小军把免战牌挂出。王龙一见大怒,一马来至营前,把免战牌打得粉碎,高声大叫道:"我闻得唐家有三十六员大将,今日正要会战,见我们一见,为何把免战牌挂出?今日我若不冲他的营,也不为上将。"说罢,把手中月牙铲摆一摆,一马冲来。

  这边军士把箭乱射,却也进来不得。外边将官打破了免战牌,竟要冲营进来。程咬金道:"啊唷,我肚中疼痛得紧,如何是好?真正要死哩。"分付:"抬斧头伺候,待我解一解手去。"旁边走过一个家将来,叫道:"老爷真正'急惊风对着慢郎中',马也备了,战与不战,请速速相商定夺。若再停一停,被他杀进营来,这叫做滚汤泡老鼠,一窝都要死的。"咬金听说,心中无奈,手也不解,走上一步,叫声:"啊唷!"心中想道:"丑媳妇少不得要见公婆面的,况我程咬金也是一个好汉,死活出去见他一见。"一头走,叫声:"军士,你们少停若见我老爷胜了他,你们摇旗呐喊,助助我老爷的威风;若是见我老爷杀他不过,你们都降了他罢。"说罢,来到营门,家将扶他上马。咬金把斧一提:"为什么今日这把斧头重了这许多?"没奈何,把斧双手拿了。程咬金乃皇家一员上将,今日就像一只落汤鸡,这叫做"好汉只怕病来磨".一马来至营前,抬头一看,见不是刘武周,心中就放下了几分。王龙问道:"来将通名!"咬金道:"我是不说你也不知,爷爷乃是神尧高祖二太子秦王殿下,官拜大元帅秦琼麾下螭虎大将军,姓程,双名咬金的便是。来将通名。"王龙道:"我乃定阳王部下,官封千胜大将军王龙是也。程咬金,俺一向闻得你也有小小的名儿,今日遇俺王爷爷,只怕你难逃狗命了。"说罢,当的就是一月铲铲过来。咬金双手把宣花斧往前一架,道:"好家伙!"叫声:"住着!俺程爷爷一时害了肚泻痛,你略等一等,待我去解一解手。"

  正是:

  上得阵来交锋战,偏遭泻病痛难禁。

毕竟程咬金不知怎生模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49回

  咬金抱病战王龙

  文静设谋诛定阳

  诗曰:

  接得军师书一函,英贤腹内启波澜。

  也应唐祚天相助,由彼君臣命受悭。

  当下程咬金腹痛厉害,说与王龙:"待我回去解一解手,再来与你交战。"王龙听言大怒,说道:"你这狗头,戏弄我王爷爷么!"当的一月铲铲过来。程咬金也骂道:"好狗头!

  连铲我程爷爷二铲么!"顿时心头火起,提起宣花斧,照着王龙,当当当一连三四斧,把王龙杀得盔歪甲散,倒拖兵器,回马便跑,口口声声只叫:"好厉害,好厉害!"程咬金见他去了,意欲下马来出恭,战场上不好意思,见两边一带大树,说:"也罢,不免到哪里解一解手,有何不可?"一马来至树林边,下了马,拿了斧头,走到一株松树背后。正撒得畅快,那王龙回马一看,只见程咬金往西边树林内去了,他却回马轻轻的掩上来看,只见程咬金的马拴在树上。王龙想道:"这狗头往哪里去了?"转过树来一看,只见程咬金在哪里解手,心中大喜道:"想这狗头该死,我却在这里成功。"轻轻的来至树边。程咬金见有人走来,只道是乡民在哪里砍柴,遂叫一声:"呔!砍柴的,有草纸送一张来与我。"王龙应道:"有,送你一铲!"当的一铲过来。程咬金吃惊一看,见是王龙,叫声:"不好!"立起身来,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拿了斧头,只捡树多的所在就走,却去躲在一株大树背后。王龙才到树边,被程咬金狠命-斧,砍着马头。王龙跌下马来,被程咬金又是一斧,结果了性命。王龙本欲欺咬金而奉,谁知反被咬金算计,这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暗里须防人不仁。

  咬金把王龙首级砍了,上马回营,把首级号令营前。自此咬金的泻肚痛也好了。

  再说刘武周正坐营中,探子飞报进来:"启上大王爷,不好了,王将军被唐将程咬金杀了,把首级号令营前了!"刘武周闻报大怒,亲自出马,直抵营前,只要程咬金对阵。这边军士也连忙报进:"启上将军爷,刘武周在营外讨战,指名单要将军出马。"咬金道:"说不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怕不得这许多。"分付带马,提斧出营,来至阵前。只见刘武周头戴双凤抢珠的赤金盔,身穿黄金鱼鳞锁子甲,坐下走阵嘶风马,手执九环大砍刀。赤面黄须,一似天神下降;声音宏亮,犹如二月春雷。咬金一马上前,叫声:"定阳王请了。自从四明山一别,又在扬州一会,不觉数年了。"刘武周骂道:"卖柴扒的匹夫,谁与你打拱!"咬金笑道:"定阳王,你这句话讲差了。岂不闻古人说得好:'人将礼乐为先,树将花果为园。'我好意与你打拱,你却不识抬举,为何开口便骂?难道我程爷爷不会骂人的么?你这变不全的畜生!"刘武周举刀劈面就砍,程咬金把斧急架相还,两马交迎,双兵并举,大战有十四五个回合,马打有三十个照面。程咬金哪里是刘武周的对手?因奉军师将令在身,只许胜,不许败,故尔勉强支持几个回合。况又水泻病才好,如何支持得来?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兵之力。

  那刘武周这把大砍刀,犹如云片一般,夹头夹脑砍将下来。

  咬金无法抵挡,只得回马,竟望白璧关南首败下来。后边刘武周阵内,又转出四个英雄来,多是有名的大将:一个姓薛名花,一个姓柏名祥,一个姓符名大用,一个姓太叔名原。那四将随着刘武周在后面赶来,口中大叫:"拿拿拿,快拿程咬金!"程咬金心惊胆战的乱跑。前面乱跑的好似猛风吹败叶,后面追赶的犹如急雨打梨花。

  正在心慌意乱之间,只见前边树林中闪出一员大将,身坐呼雷豹,手使提炉枪,大叫一声:"秦叔宝在此!"咬金大喜道:"救星到了。"立住马,看秦叔宝来战定阳王。刘武周一见秦叔宝,即大骂道:"黄脸贼,你杀孤元帅宋金刚,劫孤粮草,今日相逢,决难饶命!"即把大砍刀一摆,来砍叔宝。叔宝亦使枪劈面来迎。二马横冲,刀枪并发,杀做一堆。那刘武周后面四将,一齐杀上前来。这边程咬金也杀过来。叔宝一枪刺中了太叔原,翻身落马。咬金也一斧砍死了柏祥。刘武周见损了二将,心中大怒,抡刀力战叔宝,却又越想越气闷,无心恋战,只得虚闪一闪,回马便走。叔宝、咬金随后追赶,直追至刘武周营前。那营后又闪出十数员将官,救驾进营去了。这边秦叔宝与程咬金兵合一处,按下不表。

  再说乔公山来到马邑,一路寻兵部尚书衙门,叫声:"门上的,相烦通报一声,说有紧急军情事,要见你有老爷。"门上道:"住着。"进内禀道:"启上老爷,外边有一人,口称是报紧急军情事的,要见老爷。"这老爷就是刘文静,官拜兵部尚书,乃京兆三原人也,与李靖同窗,胸藏韬略,有文武全才。数日前接得李靖锦囊一封,道他误投其主,今应天命归唐,世子秦王乃真主也。故尔有意归唐,奈何无便可乘。那日闻报有紧急军情事的人求见,即分付道:"着他进来。"门上答应一声,传话出来,乔公山来至里边,双膝跪下道:"大老爷在上,下书人叩见。"刘文静便问何处来的?公山将书呈上道:"老爷看书,便知明白。"文静拆开书信一看,原来是徐茂公差来的,上面写道:大唐神尧高祖驾前军师徐茂公,致定阳王驾前兵部尚书刘老爷台下:窃闻识时务者呼为俊杰,目今兵困介休,尉迟恭不日归唐,你主刘武周已入我牢笼之计,犹如网中之鱼耳。先生岂有尚未识此天时而恋恋在彼耶!意欲兴师到来,但念先生与李药师系本同窗至谊,故特差参军一员,致达先生。请先生通权达变,速取了刘武周之首级归唐,计功不失王侯之位。书不尽言。徐勣顿首。

  那刘文静看了书,就记起当初赵王李元霸救己之恩,忙出位相请乔公山,立起来见礼。留他内署,问了姓名,款待酒饭,夜宿一宵。明日带领三千人马,只说解粮为由,同了公山,带了夫人马氏、妻舅马伯良,竟往介休进发。一应大小事情,俱交与营兵史仁掌管。

  再讲刘武周升帐,打旗小卒飞报:"千岁爷,有兵部尚书刘文静解粮草到此,现在营门外候旨。"刘武周道:"宣进来。"刘文静进营,参拜道:"臣刘文静见驾,愿主公千岁千岁千千岁。"刘武周道:"平身。"刘文静站起身来道:"臣闻唐童那厮害了元帅宋金刚,又兵围介休,臣放心不下,特解粮草,带领兵马三千,亲自前来保驾,共破唐兵。"定阳王闻言大喜,道:"生受卿家费心。"分付摆宴庆功,至晚方散。是夜刘文静身披软甲,手提宝剑,来到帐中。刘武周听得走响,便问:"何人在此行走?"应道:"臣刘文静在此护驾。"刘武周只道他一片忠心,故尔不防,不道被刘文静闪进帐中,举剑一下斩了首级,带出营去,招呼阵上道:"有愿去投唐者同去;如不愿投唐者,大家散去。"那些兵将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刘武周十万三千人马,散去一半;还有数万人马,一哄随了刘文静,向唐营投顺去了。那秦叔宝、程咬金接着刘文静,见了刘武周的首级,不胜之喜,合兵-处,同往介休县而来。兵行三日,已到秦王营寨,候令不表。

  且说秦王问徐茂公道:"秦叔宝、程咬金一去数日,未知下落何如?孤甚放心不下。"茂公道:"主公请宽怀,臣算阴阳,在日内就该到了。"道言未了,忽听外边传报进来:"报启千岁爷,秦元帅、程将军回营,现在营外候旨。"秦王闻报大喜,道:"宣进来。"秦叔宝同程咬金,并刘文静及乔公山,一齐进营,俯伏在地道:"臣秦琼、臣程咬金奉令战灭定阳王,特来复旨。"秦王道:"平身,二位王兄劳力了。"分付上了功劳簿。"臣乔公山奉令前往马邑送书,说降刘文静,已经同来归附,前来复旨。"秦王道:"先生请起。"也记上功劳簿。"臣刘文静弃暗投明,带领人马归降真主,特献刘武周首级,少当寸进之功。"秦王道:"王兄请起。"秦王见刘文静人才出众,应对如流,十分欢喜,分付摆宴庆功。次日就差刘文静往长安,朝见神尧高祖,按下不表。

  秦王又命乔公山进介休城,将刘武周首级送去,激降尉迟恭,使他心死。乔公山领令,一人径去叫城通报。守城军士报与尉迟恭说:"有乔公山叫城求见。"尉迟恭闻报吃了一惊:"这老乔好生无礼,两次三番来此混帐,莫非讨死么?今日不知又将何物前来哄我。且放他进来。"军士奉令,即放乔公山进城来,至衙内下马。乔公山背着木桶上前,满面堆笑道:"尉迟将军,老夫不敢失信,今真正鸡冠刘武周的首级在此。"把桶放在桌上。尉迟恭把桶盖一掀,将首级仔细一看,只见鲜血淋漓,果是一颗鸡冠刘武周的真头。那尉迟恭不见犹可,一见之时,放声大哭道:"啊呀,主公呵!倒是臣害了你了!老乔,我把你这狗头碎尸万段才罢,如何杀了我主公?不要走,吃我一刀!"不由分说,拔出腰刀,上前一把提过来,望他颈上哈叱一刀,把乔公山砍为两段。分付大小三军,一齐带孝,就把首级将朱红匣子盛了,供在上面,搭起孝堂。又把乔公山尸首抬出。尉迟恭换了白盔白甲,点兵出城,要与主公报仇。上前来到唐营,高声大叫:"唐童速出来会俺!"秦王闻报,带领三十六员上将,分为左右而出。两杆飞龙旗下张盖,秦王出马来至阵前,叫声:"尉迟王兄,今日可该归顺孤家了罢。"尉迟见这一班英雄俱在面前,更有秦叔宝保定秦王,遂心生一计道:"唐童,我主已死,本该归顺,但要依俺三件事。"秦王道:"王兄愿降孤家,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也无不依你。"尉迟恭道:"第一件,要你同程咬金在我鞭下钻过去。"秦王正要开言,徐茂公向前低声道:"此尉迟恭之计,未可应承。"秦王道:"不妨,依得王兄。还有那第二件呢?"尉迟恭道:"第二件,要把俺主公的首级合尸一处,归葬入土。第三件,要你披麻带孝,还要程咬金那厮拿哭丧棒。这三件可依得么?"程咬金上前说道:"后二件多依你便了,那第一件钻鞭不能。"秦王道:"都依,都依。"尉迟恭道:"今日就要钻鞭。"把抱月乌骓马一纵,拦住在正中,便把手中水磨竹节钢鞭举起,叫声:"唐童,快来钻鞭,才见你是真王改悔,我才降你。"这边秦叔宝、许多战将多有不平之色。徐茂公道:"不妨,三件多依他,包管无事,尉迟恭今日决来归顺也。"秦王叫声:"程王兄,同孤家去走一遭。"程咬金口内说硬话,心中到底有些胆怯,前番尝过他三下竹节鞭,知道厉害,不过因秦王之命,没奈何应承。又想道:"这黑炭团若是打了我,主公定然不来了;若不打下来,就显得我是不怕死的好汉了。"即叫一声:"尉迟恭,俺程爷爷来了。"竟往鞭下钻过去。尉迟心中大喜:"你这狗头,前日在言商道中,三次劫俺粮草,今日却来吃我一鞭。"举鞭正要打他,心中又一想道:"且住,若打了这狗头,唐童一定不来了,且饶他这狗头。擒卒先擒王,且打了唐童再处。"程咬金在鞭底下打了一个寒噤,钻过去了。秦王一马上前,叫一声:"尉迟王兄,孤家来也。"把头一低,往鞭下钻去。尉迟恭大喜,把钢鞭举起,大喝一声:"唐童,照鞭罢!"哈喇一鞭打将下来,只贝秦王顶梁上化落落冒出一道红光,红光内现出一条五爪金龙,将鞭抓住。尉迟恭亲眼看见,唬得魂不附体,回马奔往介休城中去了。

  秦王一面就差程咬金前去取刘武周首级安葬。程咬金领旨,到介休城传报尉迟恭:"快送刘武周首级送出城,以待秦王祭葬。"尉迟恭将定阳王首级木桶送出城来,秦王又差军士寻取刘武周尸骸,凑成一处,当营结起孝堂,秦王满身穿白,程咬金手拿哭丧棒,把刘武周首级尸骸,用朱红砂方棺木盛殓,灵前摆列香花灯烛,供献全猪全羊,金银纸锭。先是秦王举哀行礼,程咬金只在地下叩头,众将官一一拜吊。尉迟恭在城上,亲见秦王如此诚心,又想:"当年李先生对我说:'如有人射得你盔上凤眼开者,便是真主。'那日在白壁关赶他的时节,被他一箭射开了凤眼,岂不是真主?况且今日主公已被杀了,元帅又被他杀了,叫俺在此上不上下不下,做什么好?哲人见机而作,君子达时为先。今日若不归顺,可不失了机会。也罢,降了他罢。"便呼大小三军开了城门,扯了降旗出城,一马先至唐营,滚鞍下马,俯伏在地,口内只称:"尉迟恭计穷力竭,情愿归降,死罪,死罪。"噗,噗,噗,叩头伏罪。秦王亲自出营,叫声:"王兄请起。"双手来扶,挽手同行。来至营内,又与众官一一见礼过了,秦王分付摆宴接风。一面程咬金进城,清查府库钱粮;就把刘武周葬于介休城北,每年春秋祭扫。那张士贵也投顺唐家了。养马三日,起兵回长安不表。

  再说刘文静奉秦王旨,径往太原朝见神尧高祖。在路行了五日,前面来至一镇。天色已晚,那镇上也有许多人家,寻店安宿。抬头见一家门首,高挂酒旗安寓招牌,便进店叫道:"店主何在?"里面走出小二,笑嘻嘻的道:"老爷想是吃酒住夜的么?"应道:"正是。"小二看见一行二十余人。先是夫人马氏,舅爷马伯良,进内把马拴在后槽,老爷分付随从人等,收拾行李停当,各各检点明白,分付店家打扫内外房屋。刘老爷与夫人在内房用了夜饭,吃了茶,洗了手脸,收拾安歇。马伯良同从人在外房吃了夜饭,各各料理安歇。小二关门闭户,当夜无话。

  到二更时分,忽听得门外化落落起一阵阴风,风过处现出一个头戴二龙抢珠的金盔,身穿蟒龙赭黄袍,满身流血,大叫一声:"刘文静奸贼!还孤家的命来!啊呀奸贼啊,你好狠心,孤家不曾亏负了你,你却太平之时嫌官小,纷乱之时怕出征。

  更有甚者,杀害君上,大逆不道。孤家今日告推阴司,前来索命。"刘文静此时吓得半死,把脚乱蹬,连叫数声:"夫人!"夫人在睡梦之中,哪里听得?一时自知无礼,只得走起身来,双膝跪倒,口称:"大王爷饶命,臣自知罪了。但大王爷既死,不能复生,乞放臣见了高祖,若得一官半职,就将檀香雕成大王龙体,每日五更三点先来朝见大王,然后去朝唐王。若有虚情,死于刀剑之下。"那阴魂欲要上前,奈有火光冲照,正是:一报终须还一报,冤冤相报几时休。

毕竟刘武周阴魂索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50回

  秦王兴兵犯洛阳

  罗成大战尉迟恭

  诗曰:

  马邑讨平得将才,秦王好不称心来。

  欲求五色将军面,待向河南定夺裁。

  当下刘武周现形报仇,恶狠狠欲上前来擒文静,亏文静威光涌冒,阴魂不能近身,手指骂道:"你这奸贼,出口有愿,少不得恶贯满盈,我在阴司等你。"又起一阵阴风,忽然不见了。那文静惊醒,却是南柯一梦,惊出一身冷汗。夜间不便对夫人说明,次日天晓起身,众将梳洗已毕,算还房钱饭钱,一路竟投长安而来。不日之间,到了长安,馆驿之中住下。次日五更入朝,三呼已毕,即进上得胜表章,高祖大喜,就封为兵部尚书。即日进府,用檀香刻成刘武周浑身,戴平天冠,身穿杏黄袍,腰系蓝田带,足登无忧履,每日五更三点,朝拜不表。

  再说秦王一路回兵,对徐茂公说道:"孤家心中所乐五将,乃青黄赤黑白五色也。如今穿红的有了程咬金,穿黄的有了秦叔宝,穿黑的有了尉迟恭,还少穿白、穿青二人。那穿白的,孤想着罗成;穿青的,想着单雄信。若此二人归降于唐,岂不妙哉?"徐茂公对道:"主公,这穿白的罗成,要得他归阵,也还容易。独有那穿青的单雄信,主公你休去想他。"秦王听说,忙问道:"这个有何缘故呢?"徐茂公道:"他与主公有仇。昔日高祖在楂树岗,射死他兄长单雄忠,故尔他死不投降的。那洛阳王世充招单雄信为妹婿,封为驸马,罗成封为一字并肩王,此二人俱在洛阳,主公既想念二人,何不发兵竟取洛阳?单雄信虽不能得,罗成决然可以制伏来的。尚或打破洛阳,得其土地,亦非不美,有何不可?秦王大喜,分付前军作后队,后队作前军,就此取路前往洛阳进发。

  不一日,兵到洛阳,离城十里扎下营寨。炮声响处,早已惊动单雄信。那日单雄信正在巡城,闻知秦王兵到,吃惊不小,幸有罗成在此,心中稍宽一二,即准备檑木、炮石、灰瓶等类,添兵把守。即日入营来见王世充。朝见已毕,王世充忙问:"卿家到此,必有所干。"单雄信道:"唐家领兵临我洛阳,现在离城十里安营,前来犯界,不可轻视。请主公升殿,共议计策为上。"王世充准奏。一时就鸣钟击鼓。王世充升坐银銮殿,聚集文武百官,朝拜已毕,王世充便问:"列位爱卿,目今兵临城下,将近壕边,唐童那厮兵马不善,敢问众卿计将安出?"军师铁冠道人奏道:"臣夜观乾象,见罡星聚于洛阳,目下定有一番争战。"雄信道:"我邦虽则兵精粮足,又有罗成在此可以抵敌,然须再借一支人马,以为保备为上。"王世充道:"事无大小,多要驸马筹谋,代孤主张才是。"雄信道:"这是臣所当然,必须斟酌万全。诸公可同心协议,以体主公安略,无致轻忽。"那王世充君臣计议在朝,按下慢表。

  再讲秦王坐在营中,对众将道:"哪一位王兄出马,先建头功?"闪出尉迟恭道:"臣归主公,未有寸箭之功,待臣出马取这洛阳,献与主公。秦王大喜,亲赐御酒三杯,选铁骑三千,发兵起马。

  尉迟恭奉令,提枪上马,一马当先,直抵洛阳城下,高声大叫:"城上的报与王世充知道,快捡有本事的将官出来会俺。"守城军士慌忙报入朝门:"启上千岁爷,城外有唐将讨战。"王世充便问:"哪位爱卿前去退敌?"单雄信道:"待臣出马,以观兵势如何。"王世充大喜,即赐酒三杯:"愿驸马出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单雄信领旨,上了青鬃马,提了金顶枣阳槊,出了朝门,来至城下。小军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单雄信一马当先,直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对阵那员将官一张黑脸,两道浓眉,坐下乌骓马,手使长枪,好似烟熏的太岁,浑如铁铸的金刚,十分难看。单雄信便叫一声:"丑鬼通名。"尉迟恭把眼一看,只见他青面獠牙,红须赤发,头戴紫金冠,坐下青鬃马,手执枣阳槊,就像圣帝殿内的温元帅,又像是阎王面前的小鬼。尉迟恭道:"我是丑的,你的尊容也齐整得有限。"单雄信反觉羞颜,举起金顶枣阳槊劈面就打。尉迟恭将矛一架,叫声:"住着!俺尉迟恭的长矛,不挑无名之将,你快通个名来。"单雄信被他架得一架,在马上就晃晃了两晃,明知厉害,不是对手,也不通名,回马就走,扯起吊桥,紧闭城门,按下不表。

  单讲尉迟恭一团高兴奉命前来,可他名也不通,随即走了,仔细思量:"今日是第一遭出阵,怎么利市也不发?"在城外叫骂了半日,不见出来人应战,只得回营复令,说道:"今日出马,有一青面红须将官,名也不通,回马就去了。"秦王分付:"今日既然不曾交锋,明日再去讨战便了。"这边单雄信次日来请罗成说:"有唐将讨战,甚是凶勇,望乞贤弟退得唐兵,不枉愚兄昔日拜盟交情。"罗成道:"单二哥哪里话来?自古道:'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蒙主公封我一字并肩王,又承二哥厚情,胜于手足相待,今兄弟未曾出兵,不知交兵之事,既今兵临城下,不必说了,待罗成即刻出兵便了。"单雄信大喜,即刻准备枪马。

  罗成提枪上马,出了城门,来至阵前。只见尉迟恭威风凛凛,带领三千铁骑,排分四下。罗成问道:"这黑龙可是尉迟恭么?"尉迟恭道:"然也,你可晓得俺日抢三关,夜夺八寨的厉害么?你也通个名来。"罗成道:"你要知爷爷的名么?

  你爷爷乃是燕山罗元帅的公子,今在东镇王驾下,爵封一字并肩王罗成的便是。"尉迟恭道:"我闻得有个罗成,原来就是你。你来得正好,专待拿你去请功。"把手中长矛一摆,耍的就是一枪。罗成把枪隔过,回手也是一枪。尉迟恭未曾招架,耍的又是一枪,连忙隔住。罗成耍耍耍一连三四枪,这尉迟恭手忙脚乱,哪里来得及,-叫声:"不好!"兜转马就走。单雄信在城上看见大喜,亲自提兵杀将出来,那三千铁骑,杀得马乏兵消,掌得胜鼓回城去了。

  尉迟恭杀得吁吁喘气败回营中,见了秦王,只叫得一声:"厉害!"程咬金道:"想是你得胜回营了么?请主公上功劳簿。"尉迟恭道:"程将军休得取笑。今日东镇王手下的将军,叫做罗成,我是战他不过的,待程将军明日出去,自然得胜回营的。"程咬金道:"不敢相欺,若是我去,非但得胜,还要降伏他来投顺,这才算有本事。"秦王道:"如此,程王兄明日可出阵去,要降伏他顺从方好。"尉迟恭想道:"待我明日出去掠阵,看他光景,说他几句,以消今日讥诮之仇。"单雄信又请罗成出阵。这里程咬金到了次日,也没处推托,只得出来。尉迟恭又奏道:"主公,末将今日情愿去军前掠阵。"咬金道:"妙!你不跟来看看,也不见我的手段。"秦王道:"尉迟王兄肯去掠阵,亦可助威。"就命放炮出营。二人随即离营,尉迟恭随后,看他交手如何。谁想程咬金却是六国里贩马,七国里贩牛的人,巧言如狡,心中早已打算定了,必然如此如此,方可安妥。一马来到阵前,先丢一个眼色,然后叫声:"罗成!"又把这张嘴来努这么两努,然后说道:"你为何昨日欺侮我们的尉迟恭?"又把眼睛熬熬霎霎。那尉迟恭在背后,哪里晓得他的做鬼?罗成见了程咬金,心中不好意思,又见他做出许多嘴脸,不知何意。咬金一马上前,轻轻说道:"罗兄弟,你今日长我威风这一遭儿,我感激你不尽了。"罗成笑了一笑,两边会意。程咬金举斧就砍,罗成假意回手,大战二十回会,马打四十个照面,罗成虚闪一枪,回马就走。程咬金大呼小叫,随后追赶,追至城外,见他进城去了,方才转来。

  尉迟恭哪里晓得他们是一向相好的弟兄?见他今日交锋这般威风,只把舌头伸了出来,缩不进去了:"原来程咬金这般的狠耶!罗成如此骁勇,为什么今日这般不济事?"程咬金对尉迟恭道:"我好好叫他投降,他倒不肯,今日却便宜了他。"尉迟恭道:"那日言商道上,将军的本领也只平常,如今大不相同了。"咬金道:"难道是假的么?你若不信,来与我试试。"尉迟恭道:"又来了,伤了情分,十分要紧。"程咬金道:"料你也不敢。"二人回营见秦王,说明战败罗成之事,秦王大喜。

  徐茂公心中明白,笑了一笑道:"今日果然有功。明日可再去,须要罗成归顺,如不能说得他来,军法从事。"程咬金闻言,这遭淘气了,真正又是难题目来了。我是与黑炭团说耍儿的话,谁知今番军师弄假成真起来。没奈何,只得领令。

  再说罗成进城来,单雄信在城上,亲眼看见他两个眉来眼去,说了些鬼话,又见罗成败了回来,心中十分疑惑。下城来遇见罗成,叫一声:"罗兄弟,今日辛苦了。"罗成笑了一笑,二人并马来至一字并肩王王府门前,便一同下马。行至里边坐定,雄信开言叫声:"罗兄弟,小弟有一句斗胆不怕人怪的话儿,要与你讲。"罗成道:"二哥有话,但说何妨。"雄信道:"方才我在城上,见你同程咬金交头接耳,他的本事,我岂不知?如何胜得你来?"俺单通待你也不薄,莫非你有意欲去投唐,来灭我洛阳么?大丈夫说话,要讲得明白,莫使我心下狐疑。"罗成道:"单二哥,你说哪里话来?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昨日与尉迟恭交锋,只消三枪,杀得他大败。今日程咬金来,小弟正要拿他,不知他见了小弟,鬼头鬼脑,小弟再也猜他不出,只道他有意归降洛阳,故此假败一阵。此言句句是真,怎敢欺瞒二哥?"单雄信道:"原来如此。单通还放心不下,说:"你若果有真心,明日再去出战,须要生擒程咬金回来,才显得你真心为了洛阳。罗兄弟,单通方才这些言语,多有得罪,不可记怀。"罗成道:"小弟怎敢!"单雄信别了罗成回府不表。

  再说罗成心中想道:"好没来由,被他絮紫叨叨这一番噜苏。俺生平性直,耳内何曾听得的那些闲言?"闷闷昏昏,坐在金交椅上。直到点灯时候,秦氏老太太着丫环送夜膳出来,叫一声:"大老爷请用夜饭。"那罗成只是短叹长吁。

  丫环见此光景,进来报与老太太得知。老太太道:"既如此,接大老爷进来。"丫环领命,又到外边,叫声:"大老爷,老太太有请。"罗成来到里边,深深作揖,叫道:"母亲,孩儿拜揖。请问母亲唤孩儿进来,有何分付?"老太太只叫一声:"我儿,做娘的闻你有些不快,故此唤你进来,问你为什么事情愁闷?须说与做娘的知道。"罗成道:"母亲,孩儿蒙东镇王封了一字并肩王,又承单雄信十分厚待,目今秦王起兵攻打洛阳,那秦王帐下,却有表兄秦叔宝并程咬金一班朋友,多在哪里为将。却不道想起昔日在山东贾柳店拜盟情况,故此昨日孩儿出兵,胜了尉迟恭一阵。今日又出战,却遇着程咬金,孩儿与他相交一番,一时之间,不好动手。那程咬金又对孩儿做了些手势,孩儿一时不明白,只得假败了一阵回来。谁想单雄信疑心于我,将孩儿噜噜苏苏了一番,为此孩儿闷闷不悦。"老太太闻言说道:"我的儿,做娘的为了你表兄,连你父亲也要拗他的,再没有今番为了单雄信,倒要与至亲表兄为难起来的道理。况且那边朋友多,这里只有一个单雄信。依娘的主意,不如归了唐家罢。"罗成道:"母亲,儿闻秦王好贤爱士,有人君之度,投唐果是。只是单雄信面上过意不去。"老太太道:"儿啊,这有何难?只消将计就计,瞒着他便了。但儿日后遇见他,避了开去,不与他交战,这就是你周旋朋友之情了。"罗成道:"母亲言之有理,孩儿依计而行便了。"就在老太太房中吃了夜饭,一宵无话。

  次日天明,程咬金又来讨战,尉迟恭照前掠阵。那程咬金一马当先,来至城下,喝道:"呔!城上的,开了城门,速速把王世充绑了送将过来,待我程爷爷自由自在一斧头砍为两段。

  若是罗成呢?今日不必再出来了。"小军闻言,飞报单雄信:"启驸马爷,城外又是程咬金讨战。"单雄信道:"再去打听。"小军答应而去。那单雄信对罗成说道:"罗兄弟,今日要为单通把程咬金拿进城来,方显你与单通是个知心知意的朋友,不可又被他杀败了。若再杀败了回来,那时你罗家的名头传开去,说你一个程咬金也战不过,岂不要被人做笑话么?"罗成听他这番言语,又气又恼,又推托不得,只得提枪上马,开了城门,一马来至阵前。只见程咬金又丢眼色,那罗成又好气,又好恼,又好笑。你道为何?他怕的是絮絮叨叨,叽叽咕咕,偏生这单雄信又是要言三语四碎烦的。及至对阵,那程咬金又对他做鬼脸,不由你不笑。只听程咬金说道:"罗兄弟,昨日承你盛情,让我臊皮了一日。今日再让我臊皮臊皮,才算你是个知情识趣的好朋友。"罗成道:"乱话。昨日为了你,受了单雄信一肚子的臭气,今日却要与你认真了。"程咬金道:"好兄弟,这杀阵是断断认真不得的!我还有一句好话对你讲,但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你略略让我三分,我与你到没人的去处,细细对你说个明白。"罗成道:"讲得有理。"他二人说罢,就杀将起来。这程咬金砍来,罗成不招架,斧头收住;这罗成枪刺去,程咬金也不隔开,枪上留情。足足战了十五个回合,马打七八个照面,尉迟恭看了,真正不信。

  程咬金虚闪一斧,回马就走,竟不往营内败来,倒往北首落荒而走。罗成随后追去,他二人不知追到何处去了。尉迟恭道:"程咬金这狗头,今番输了,想他追去,决然了命。俺奉命掠阵,岂可袖手旁观?主公知道,可不有罪?不免前去帮他一帮。"推开抱月乌骓马,摆动丈八蛇矛枪。一马往后追去不表。

  再说程咬金同罗成来到了一个所在,离洛阳五十余里,地名对虎崖,只有树木,并无人家。程咬金道:"罗兄弟停着。

  这个所在无人来往,正好说话。"罗成就住了马,说道:"有什么话,快快说来。"咬金道:"罗兄弟,你家的舅母一向对我说:'我家并无至亲,只有罗成嫡嫡亲亲这个小外甥,我喜欢他不过,但愿他时刻与我叔宝孩儿聚在一处方好。自从那年来拜我寿,不知为什把一个青面獠牙的人同住,使我好生放心不下。'你跟同那青面獠牙的单雄信,岂不使你舅母太太之心不安?况且他做人,早晚之间絮絮叨叨,这些多讲,最烦碎不过的,我想倒亏你听得过。"罗成道:"别样事情既往不咎,惟有那絮絮叨叨的碎烦,真个听不得。"

  这正是: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毕竟不知罗成怎生归降,且看下回分解。

  第51回

  咬金说降小罗成

  秦王果园遇雄信

  诗曰:

  御果园中花木新,君臣游赏十分春。

  青龙何意偏相犯,异煞来时定不仁。

  当下程咬金听见罗成说"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这两句话,便趁势说道:"罗兄弟,既然如此,何不归了唐罢!况且不负秦伯母、令舅母老太太之心,得与叔宝表兄时刻相亲,同为一殿之臣,有何不可?你今回去与老伯母尊堂太夫人商量商量,看是独自在洛阳的好,还是与至亲好友日日做一块的好?

  若商量定当,依我的说话,今日就归了秦王罢!"罗成道:"商量不商量,自然归唐的好。但我家母、妻子多在洛阳城内,待我设法送出了城,那时就来归唐,同保秦王便了。我去也!"一马就走。

  程咬金道:"罗兄弟转来,还有一句要紧的说话对你说。"罗成道:"还有何事?"咬金道:"我同你在此说了半日,还有尉迟恭在哪里掠阵,就是单雄信,想必他也在城上观看,他们一看我两个不见了,岂不又生疑心?"罗成道:"便是。"咬金道:"有了。我同你杀转去,若是遇见尉迟恭,须要把他一个辣手段看看,日后使他不敢在我朋友面前放肆!"罗成道:"说得有理。"两个重新杀将转来。罗成拖枪败走,程咬金在后追来。

  再说尉迟恭赶来,遇着程咬金将罗成追赶。他却哪里晓得?

  暗里心中想道:"前日他卖弄手段,今日待我报仇。"就在马上把枪一摆,大叫:"罗成,你前日的威风哪里去了?今日不要走,吃我一枪!"耍的一枪刺过来。罗成正为单雄信在城上观看,正没有计较解他疑心,一见尉迟恭,十分欢喜;又听了程咬金-番言语,把枪一隔,耍的就回一枪,尉迟恭连忙招架。

  只见耍、耍、耍一连几枪,尉迟恭哪里招架得住,指望程咬金来帮助帮助,回头一看,不见程咬金,手一松,腿上就着了一枪,叫声:"啊唷,啊唷,不好了!"回马就走。后面罗成催开西方小白龙,一马追来。尉迟恭无奈,只得回马又战。怎当得罗成那一杆枪,耍、耍、耍又是几枪。"啊唷,啊唷唷!走啊,走啊!"罗成又-马赶来,赶得尉迟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是:一盏孤灯看看隐,来了添油活火人。

  那尉迟恭被罗成追到一株大树边,就往大树后边要走。罗成叫道:"哪里走!"耍的一枪,正中尉迟恭。不防树后闪出一员将官,用两根金装锏把枪架住,只叫得一声:"动不得手!"罗成道:"你可是表兄?"秦叔宝进树后把手-招,罗成道:"小弟知道了。"回马往洛阳去了。原来这大树离城不远,恐怕单雄信看见,故此罗成去了。那徐茂公则早已算定阴阳,预先差秦叔宝在此等候。

  闲话少说,那程咬金先来缴令:"今日大战罗成,直杀到对虎崖地方,被臣一番言语,他已依允,明日准来归降主公。"秦王大喜,重赏咬金。后有秦叔宝、尉迟恭来缴令,所说之事,言罗成有归降之意,这话不表。

  再说罗成进城来见单雄信,那单雄信亲自出迎,只叫一声:"罗兄弟,今日辛苦了!适才小弟在城上观战,虽然不能生擒程咬金,这尉迟恭被你杀得大败,射进树林。兄弟正要拿他,为何又放走了去,即便回来?"罗成道:"单二哥,那树后因有埋伏,故此回兵。"雄信道:"原来如此,倒是小弟多疑了。"单讲罗成回府,走入内堂,老太太道:"我的儿,今日开兵遇见何人?"罗成道:"母亲,孩儿遇见程咬金。"遂把程咬金一番言语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老太太道:"儿啊,那程咬金的言语,句句有理,须当如此而行。"罗成大喜,连夜把家眷送出城外。

  次日来见单雄信,叫道:"单二哥,家母思乡甚切,弟欲送家母前往燕山,然后再来扶助洛阳,故此来与单二哥说一声。"雄信道:"贤弟,相送令堂、老嫂等回燕山之期,定于何日?"罗成道:"就是今日,一应家眷车马都在城外等候,家母命小弟多多致谢单二哥,小弟就此奉别。"雄信上前一把扯住道:"啊呀,罗兄弟,你好薄情!小弟不曾与你有什么,又不亏负于你。目今兵临城下,正是用人之际,怎么说要回燕山?我晓得了,莫非要投唐么?只消与单通说明,我也阻拦你不得。若是果回燕山,不去投唐,我单通就下你一个全礼!"说罢,单雄信就跪将下来。罗成慌忙扶起,叫一声:"单二哥,小弟果回燕山,并不去投唐。"雄信道:"既不投唐,为何如此之速?"罗成道:"家母之命,特来谢别。"雄信道:"看酒过来!"家将答应,就将酒杯满满的斟上一大杯酒,送将过来。雄信接在手中,叫一声:"罗兄弟,小弟奉敬你早去早来。"罗成道:"多谢二哥!"吃了酒,作别起身。单雄信亲自送至城外。罗成上马加鞭,头也不回,竟自去了。

  雄信在城上,望见罗成来到那株大树边,忽地闪出秦叔宝、程咬金同罗成家眷,多入唐营去了。不见犹可,一见之时,那把无名热火直往顶梁门上冲将出来,高声大骂:"罗成,你这小贼种,早知你今日忘恩,悔不当初在三贤府中将你一槊打死,以免今日之患。小贼种啊小贼种,日后若相逢,我与你势不两立!"咬牙切齿,怒犹未息。

  忽见远远有支人马来至城下,为首三人大叫道:"我等是昔日刘武周驾下之将,今唐童灭了我主,我等气不甘服,情愿到此投降,以待他日报仇。"雄信大喜,接取进城,同到府中,把三将带来人马多引到教场内扎营。雄信与三人见过礼,问道:"列位将军高姓大名?今日降临小国,吾主之幸也。"一人道:"小将姓史名仁,在刘武周驾下封正印总兵。"这人道:"小将姓薛名化。"那人道:"小将姓符名大用。因有刘文静之变,故此同来。"雄信大喜,摆酒接风。次日,带领三人朝见王世充。世充见了大喜,都封为大将军之职。且按下不表。

  再说秦叔宝、程咬金、罗成三人到了唐营,把家眷安置好了,然后进营。秦王看见,亲自下来迎接,叫声:"罗王兄来了!"遂挽手同行,来到里边。罗成叩见秦王,道:"愿主公千岁,千千岁!"秦王道:"王兄请起!"又与徐茂公、秦叔宝、程咬金、张公瑾、史大奈等一班朋友一一见过了礼,分付摆酒接风。

  秦王在上面一桌,那两边却是徐茂公为首,一位位排将下来。因罗成新来,故逊第一位。那尉迟恭心中想道:"罗成这厮,小小身材。怎么在那马上如此厉害?想是在马上操练惯的,他的本事料也有限。也罢,不免假装敬酒为由,待我抓他一把,擒将出来,与众人笑一笑,有何不可!"就满斟一杯,一只手将杯送过来。罗成道:"多谢将军!"却把双手接杯,因不曾提防,早被尉迟恭伸过钉耙样的大手,抓定勒甲绦:"噫,过来罢!"往上一举。这个势子,拳经上有的,名为"托梁换柱".众人齐吃了一惊,不知何故。罗成不防备他,被尉迟恭一举,举在半空中。那罗成叫一声:"黑子,你放了罢!"尉迟恭道:"不放,如今怕你怎么?"罗成道:"真个不放么?"尉迟恭道:"真个不放。我看你在阵上八面威风,如今也被俺臊皮一臊皮,何不再把前日的手段拿出来使一使?"罗成道:"你讨笑我,真个不肯放么?待我自放与你你看看。"说罢,把两只手齐上尉迟恭耳根上一拍,这拳势名为"钟鼓齐鸣",原是罗家的杀手。尉迟恭挨了一下,头一晕,把手一松,扑通一跤跌倒在地。罗成将身一纵,跳下地来。众人扶起尉迟恭,大家笑了一会,依旧吃酒,至晚方散。以后尉迟恭再也不敢小觑罗成了。

  次日天明,秦王升帐,众将参见已毕,秦王道:"今日端阳佳节,众卿各自回营闲耍一天,明日开兵便了。"众将领命,各自散去。也有去吃酒的,也有去打围的,也有下象棋的。独有程咬金同了秦叔宝、罗成三人,到外边随处游玩。单剩秦王同徐茂公闲坐在营。秦王道:"孤家同军师出营观看外边风景,卿意如何?"徐茂公领旨,同了秦王走出营来,一路观看前去,不觉行到了一座大花园。原来那座大花园名为"御果园",离洛阳城不远,乃王世充起造在此游玩的所在,只因唐兵扎营在此,故无人看守。秦王同茂公走进园中,只见那园中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景,两边种满奇花异草,中间起造一座假山,真正八面玲珑,十分灵巧。徐茂公保定秦王上了假山观看,远远望见一座城池。秦王问:"这个城池莫非就是洛阳城么?"徐茂公道:"然也,这就是洛阳城了。"君臣二人正在假山上指手画脚的看,不料单雄信却在城上巡察,远远望见御花园假山上立着二人,一个身穿道服,一个头戴金冠,额扎两根雉尾,身穿大红袍,坐下银鬃马,料是秦王,心中大喜。即忙跳上青鬃马,提了金顶枣阳槊,出了城门,分付军士:"快报与史仁、薛化、符大用三位将军前来接应。"说罢,拍马飞奔。

  那单雄信来至御果园,轻轻进了园门,来到假山的下面,摆一摆金顶枣阳槊,大叫一声:"唐童,你来此送命罢,罗子来抓你的首级也!"这一声喊,犹如半空中起个霹雳。秦王、徐茂公吃了一惊,回头一看,见是单雄信,叫声:"不好了!

  主公难星到了!"忙下假山。单雄信来至面前,举槊就打。秦王着忙,往假山背后就跑。

  茂公慌了手脚,只得飞赶上前,一把扯住了单雄信的战袍,死也不放。雄信大怒,叫道:"唐童,唐童!你走,你走!徐茂公道:"单二哥,看小弟薄面,饶了我主公罢!"单雄信道:"茂公兄,你说哪里话来?他们杀俺的亲兄,大仇未报,日夜在心。今日狭路相逢,怎教俺饶了他?决难从命!"那徐茂公死命的把单雄信的战袍扯住,叫声:"单二哥,单二哥,可念贾柳店结义之情,饶了俺主公罢!"雄信听着贾柳店结义之言,益发怒从心上起,火冒顶梁门,叫一声:"徐勣,俺今日若不念昔日在贾柳店结拜之情,就一剑把你砍为两段。也罢,今日与你割袍断义了罢!"拔出佩剑,耍的一剑把袍袂割断,纵马去追秦王。

  那徐茂公明知不能挽回,只得飞风赶出园门,加鞭纵马,要寻救驾将官。正在心慌,只见面前澄清涧边有一将官,赤身在那涧水中洗马,却是尉迟恭。他只为众人多去闲耍,独自一个到此涧边,见涧水甚清,心中大喜,除下乌金盔,卸下乌金甲,把衣服脱得精光,只留得一条裤子,把马卸了鞍辔,正在涧中洗得高兴。只见军师飞马前来,大叫:"尉迟恭,主公有难,速速前去救驾!"尉迟恭闻言吃了一惊,慌忙走上岸来。

  一时间心慌意乱,人不及穿甲,马不及披鞍,只得歪戴了盔,单鞭上马,同了徐茂公化落落出马,竟往御果园而来。

  那澄清涧到御果园原有五里之路,只因此时人强马壮,不多几时就到了园门口。尉迟恭大叫道:"勿伤我主!"那单雄信追赶秦王,秦王只往假山后团团走转,又向一株大梅树上躲了进去。雄信一槊打去,却被树枝抓住,这叫做"圣天子百灵相助".雄信即忙把槊抽拔出来,那秦王已飞逃出园门而去。雄信随后追出园门,大叫:"唐童!往哪里走!"正追之间,劈面撞见尉迟恭赶来,倒吃一惊,便大骂道:"黑脸贼,今日俺与你拚了命罢!"耍的一槊打来。尉迟恭举鞭相迎。秦王遇见了徐茂公,君臣先回营去了。

  单讲这单雄信,哪里是尉迟恭的对手?战不上三合,雄信一槊打来,被尉迟恭一把接住,就回手一鞭打来。单雄信好不着忙,把手一放,空手跑了。尉迟恭一手举鞭,一手拿槊,飞马来追。你看他好赶啊,紧赶紧走,慢赶慢行。看看追至澄清涧边,劈头遇见秦叔宝、程咬金、罗成同在涧边玩耍,只见尉迟恭追赶雄信,三人吃了一惊,一齐上前拦住。咬金喊道:"呔,黑炭团住着!这个青面将是我们的好朋友,不得无礼!"又见他手内拿着雄信的金顶枣阳槊,叫声:"黑炭团,这是单二哥的兵器,为什么你拿了?快些还他!"那尉迟恭与他三人多是不投机的,就把这柄金顶枣阳槊往地下一插,谁知那槊即陷入地中数尺。咬金道:"单二哥,不要理他,看老程面上,拔了槊去罢!"单雄信气忿忿过来拔槊,谁想用尽平生之力,这槊也不动一动。程咬金道:"黑炭团,休得无礼!快快把槊拔起来,还了单二哥,好待他回去。"尉迟恭道:"这般没用的,亏你做了将官。"说罢,上前轻轻一拔,就拔了起来,向单雄信面前一丢。单雄信接了槊,自觉满面羞惭而去。不想那地下就涌出一股泉水来,至今传为古迹,名曰"拔槊泉",按下不表。

  再说那尉迟恭满心得意,夸口道:"若不是我拔起来还他,那青脸贼今生休想要拔它起来!"程咬金听他夸口,心中不肯服他,就耍弄起鬼来了,便叫声:"秦大哥、罗兄弟,你们听见他说大话么?"叔宝、罗成道:"没听见。"你道他二人为何没听见?只为单雄信吃了亏,不好意思,故此远远站着,所以没听见。咬金道:"他说若不是俺尉迟恭拔起还他,你这黄脸贼,今生今世休想要拔它起来。"二人道:"有这等事么?

  我们同去问他。"一齐上前问道:"尉迟恭,你拔槊也不为奇事,为何骂起我们来?"尉迟恭道:"俺何曾骂你,你亲耳听见的么?"罗成道:"是程咬金对我们说的。"叔宝即叫过程咬金来对会。咬金道:"黑炭团,你不要改口,我听见你骂的,骂道什么脸儿的贼,若不是俺尉迟恭拔起来,你今生今世休想拔它起来。"尉迟恭道:"我骂的是青脸贼,是单雄信!何曾骂你们来?"叔宝、罗成心下明白。咬金说道:"你既赖了,就罢了,我们将来也放些本事与他看看。"罗成一时高兴,叫道:"哥哥,我们耍耍去!"咬金道:"好,有兴。"叔宝道:"将什么东西来玩耍?"咬金道:"秦大哥,你看,当路一株枣树在此,将它拔了起来,一则与行人方便;二来待尉迟恭看看我们的本事。"叔宝末曾依允,程咬金叫声:"尉迟恭,你看我们秦大哥来拔这株枣树哩!"叔宝见他说了,无奈,走到树边一看,见此树约有斗口大粗细,高有数丈。叔宝把衣撩起,用八字脚站定,使一个坐马势,两手紧紧扣住树本身,将身一低,往上一拔,一声响亮,把这株树连根拔了起来。大家喝彩。

  咬金对尉迟恭道:"比你高些么?如今罗兄弟来了。"罗成道:"小弟力退双驹罢!"咬金道:"怎么样一个退法呢?"罗成道:"用两匹好马当面放来,小弟用一只空手推它转去。"咬金道:"好,妙啊!"只因要逞英雄将,不惜身躯用力来。

毕竟不知罗成怎样力退双驹,且看下回分解。

  第52回

  黑煞星误犯紫薇

  天蓬将大战建德

  诗曰:

  东镇反王智力穷,书招四路逞威风。

  不知天意兴唐业,枉用功劳总是空。

  且说程咬金把尉迟恭的乌骓马,秦叔宝也将自己的呼雷豹牵过来,叫道:"罗兄弟,我在那边放来,你在这边等。"罗成道:"你们只顾放来便了。"咬金也将马牵去,同在三百步之外,将两匹马连做一处,一连三鞭,那两匹马甩开八个蹄子,飞也一般跑来。罗成不慌不忙,把两足八字样站住身躯,那马刚到面前,一手扭住乌骓马,一手推定呼雷豹,两马站住,动也不动。众皆喝彩:"果然好大气力!"咬金道:"但我在这边放马,不曾看见。"罗成道:"你既不曾看见,秦表兄,你去放马来,待我再退与你看。"咬金道:"罗兄弟,妙啊!"那秦叔宝把马照前一样放来,罗成立在中间,等候那马对面冲来,罗成却不像方才这样退法,将自身闪立在半边,让马跑了过去,然后抢上前,用两手把两马的尾扯住,叫声:"不要走罢!"用力一扯,两马一齐立住。咬金大叫道:"妙啊,妙啊!玩了半日,我们如今回去罢!"罗成道:"且慢!如今献本事轮到你了。"咬金笑道:"我免了罢,难道我也要来献技么?"罗成道:"这个自然免不得,也要献一献本事。"咬金抓头摸颈的踌躇,回头一看,只见那边一块大石碑立在一首,便说道:"小弟无甚献技,倒不如走马推碑罢!倘推不倒,你们不要笑我哟!"说罢,就勒马走到那一处,约离碑有二箭之地,把马加上三鞭,马跑到碑边,把双手向碑上用力一推,扑通一声,将碑推倒,那匹马就打从碑上跑了过去。众人大笑,回营而去。

  再说单雄信失意回来,遇着三将接住,一路回城,只叫得一声:"罢了!"回府闷闷不悦。单说王世充闻此消息,摆驾来到驸马府中探望,叫一声:"驸马,都是为了孤家,致使驸马如此劳心劳力。"单雄信道:"主公说哪里话来?臣受主公大恩,虽粉身碎骨,难以补报。"君臣正在讲话,忽报铁冠道人到来。大家见过了礼,王世充道:"目今唐家凶勇,罗成又去,驸马又屡战不能胜,不知军师可有妙计退得唐家?"铁冠道人奏道:"臣夜观天象,见罡星正明,一时恐未能胜;又见奎、木、井、毕四星甚添光彩,主公可聘请四星助洛阳,何愁唐兵不破!"王世充忙问道:"军师所说四星,都是哪四位英雄?"铁冠道人回奏道:"主公,那奎星是曹州宋义王孟海公,那毕星是相州白御王高谈圣,木星是明州夏明王窦建德,井星是楚州南阳王朱灿。若得此四路兵来,何愁大事不成!"王世充听说大喜。单雄信设席款待,至晚方散。

  再说那秦王回营,大小将官多来问安。秦王道:"今日若没有尉迟恭,孤家性命休矣!"道犹未了,秦叔宝、罗成、程咬金、尉迟恭等都到了。秦王叫一声:"尉迟王兄,孤家若没有王兄前来,几乎性命不保。分付先上了功劳簿,到那回朝之日,再奏与父王知道,与王兄麒麟阁上标名姓,五凤楼前画浑身,以报功臣便了。"就命摆酒,众卿同饮。

  那秦王在席上只管称赞尉迟恭,尉迟恭心中大悦,不觉酒落欢肠,吃得大醉,坐在椅上身不定的乱摇。咬金看见笑道:"黑炭团,主公略把他三分颜色,他就开起染坊来了。"秦王道:"且自由他。"咬金道:"待我叫他一声。"秦王道:"你好好扶他一扶。"咬金上前来扶,不妨尉迟恭把手搭在咬金颈上,慢慢的勾紧来用脚一扫,把咬金扑通一跤跌在地下,这拳势名为"童子拜观音".咬金起来,欲要认真,被叔宝、罗成上前扯住。尉迟恭道:"今晚我不回营去了,同主公睡了罢!"秦王道:"使得。"打发众人回营,自己同尉迟恭回营来。那伏侍秦王的人,先来给尉迟恭脱了衣服,扶他上床,因他酒醉,上床就睡着了。然后秦王也上床来,恐惊醒了尉迟恭,就轻轻的睡在他脚后边。谁想那尉迟恭是个蠢夫,一个身翻将转来,把一只毛腿搁在秦王身上。秦王因他是酒醉之人,动也不敢动,反将双手抱住而睡。

  再说徐茂公在帐中偶然出帐,仰天观看星斗,只见紫薇正明,忽然有一黑煞星相欺。徐茂公大惊,忙叫众将速速起来救驾。那些将官都在睡梦中惊醒,各执兵器打从帐后杀来,口中大叫:"救驾!"秦王闻喊,吃了一惊,连忙叫醒尉迟恭来:"王兄,王兄!不好了!有兵杀来了,快些起来!"尉迟恭一闻此言,酒多惊醒了,连忙起来,拿了竹节钢鞭打出帐来。只见灯笼火把照得明如白昼,仔细一看,原来都是自家人马,一时摸不着头路。秦王提了宝剑也出帐来,问众将道:"贼兵在于何处,敢是王世充杀来么?"众将道:"不见王世充杀来,只因军师说道主公有难,故此臣等前来救驾。"秦王道:"孤家没有什么难,可速散去罢!"众将回营,按下不表。

  次日秦王问徐茂公夜来之事。茂公道:"臣昨夜观星象,只见紫薇星正明,忽有黑煞星相欺,此系主公有难,故此速传众将前来救驾。"奏王将尉迟恭把毛腿搁在身上缘故说了一遍,事情方明。

  再讲王世充发下四封请书,又差官四员携金珠宝玩,往请曹州、明州、相州、楚州四家王子共助洛阳,要与秦王决胜负。

  先说明州夏明王窦建德,是日驾坐早期,黄门官启奏道:"今有洛阳东镇王差官在此,下书人现在午门候旨。"窦建德拆开书一看,上写着:

  洛阳东镇王王世充拜书于夏明王窦建德王兄驾下:

  自从紫金山一别几载,群雄四起,各霸一方。又云:"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惟唐之时,前在紫金山恃弟元霸,藐我众将,又辱我各邦,今又兴兵犯小国,弟将寡兵微,不能对敌。特此差官,谨具黄金万两,彩缎万端,良马千匹,美女百名,伏乞鉴纳。敢乞王兄速起大兵,救弟之危,实为万幸也。

  王世充顿首。

  窦建德看罢来书,大怒道:"兔死孤悲,物伤其类。唐童这小畜生,前在紫金山,他兄弟李元霸仗着一身本事厉害,孤家是你嫡亲母舅,也要跪献降书,孤家正要起兵前去问罪,如今倒遇王世充之便。"即回书一函,打发差官先回,致王世充。

  就于次日领兵五万,带同大将苏定方、梁定方、杜定方、蔡定方四将,御驾亲征,望洛阳进发。只留大元帅刘黑闼在明州守国。此话慢表。

  再说曹州宋义王孟海公得了王世充来书,即带了三个妻子:马赛飞与黑、白二夫人,起兵五万,来助洛阳。还有相州高谈圣,带了飞钹禅师盖世雄,起兵五万,来助洛阳。还有楚州南阳王朱灿,带了史万宝,起兵五万,来助洛阳。按下不表。

  再说王世充在洛阳,那日升殿问道:"孤家费了许多金银美女,不知四处兵马肯来助我否?"铁冠道人道:"臣算阴阳,四处兵马定然来的。"世充闻言,眉头一皱,叫声:"军师,你说得好吉利话!"道人闻言,掐指一算,心中暗暗叫声:"罢了!可惜害了四家王子了!这是火烧眉毛,且图眼下。"正在商议,外边军士报进来道:"启上王爷,今有明州夏明王窦建德,带领人马五万在外,请旨定夺。"世充闻报,同铁冠道人、单雄信一齐出城迎接。世充叫道:"窦王兄不远千里而来,扶我小国,此恩此德,真正天高地厚!"建德道:"王王兄说哪里话来?济困扶危乃世之常事也。"二人并马入城,带来兵马及苏定方等四将,都扎驻城外。少刻,单雄信带了史仁、薛化、符大用送牛、酒到营,又点兵马五万出城扎营,共有十万,对了唐营扎下。一面世充摆宴接风,建德就在城外营内安歇。

  再讲次日秦王升帐,问茂公道:"孤家心想五人,今日已得了四个,只有单雄信未曾归降。军师有何妙计,得他降顺?

  乃孤家之愿也。"徐茂公道:"主公不知。这单雄信心如铁石,怎肯来归?此话且休提起。况目今王世充请了四家王子来助洛阳,正有一番大战,若擒了单雄信,就把剑放在他颈上,总也不肯投降的。"正在讲话,外边军士报进来道:"启上千岁爷,今有明州夏明王窦建德领兵数万,来助洛阳,现在扎营城外。

  秦王道:"再去打听。"茂公道:"一处到了,还有三处未到。"秦王道:"孤家母舅,难道要与外甥交兵么?"茂公道:"当日窦建德在紫金山,赵王元霸要他跪献降书,故而结下冤仇。"秦王摇头道:"岂有此理!"秦叔宝道:"明日待臣去探他一阵,便知端的。"次日,秦叔宝顶盔擐甲,提枪上马,出了营门,一马跑到阵前,叫道:"快报与明州窦建德知道,速速前来会我!"小军飞报进营。窦建德闻报,亲自披挂,带了四将,齐出营来,横刀立马于阵前,认得是秦叔宝。秦叔宝即上前去,叫声:"大王请了,我闻大王乃我主公之母舅,缘何反助他人?大王可听末将之言,还须相助我主共破洛阳,一则全了名分,二则免被他人笑话。"建德叫一声:"秦琼,你可记得紫金山之事么?

  你速速回去,可叫世民出来,孤自有话对他讲。"叔宝道:"自家至亲,何必认真,乃禽兽也。"建德大怒道:"你敢骂孤家么?"回顾四将道:"快与我拿来!"后面苏定方顶着白盔,穿着白甲,骑白点马,使烂银枪来战叔宝。怎当得叔宝那枝神枪,真是神出鬼没,不上三个回合,那苏定方看看招架不住。

  前面窦建德背后又闪出梁定方、蔡定方、杜定方,三将齐出。

  叔宝大战四将,全无惧怯。战了四十个回合,窦建德大怒,把刀一摆,也来助战。这番叔宝力战五将,一场厮杀,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叔宝大吼一声,一枪刺中杜定方,翻身落马。窦建德大怒,把刀就砍叔宝。叔宝拦开刀,身边取出金装锏,耍的一声打来,正中窦建德肩膀。窦建德叫声:"啊唷,不好!"回马败走。蔡定方叮当的一锤,望叔宝打来。叔宝拦开锤,耍的一枪,正中咽喉,跌下马去。梁定方、苏定方即保了窦建德败回营中。叔宝也便回营缴令,备言战败窦建德之事,秦王大悦。

  再讲窦建德,第一日开兵,折了二员大将,咬牙切齿,恨着叔宝。单雄信忙问交战之事,窦建德备言叔宝厉害。雄信大怒道:"也罢,明日待我自己出去,与那黄脸贼拚命!"次日,雄信带了史仁、薛化、符大用等出营交战。茂公叫罗成出去会战。罗成道:"我不好出去。"叔宝道:"我也不好出去。"咬金道:"亏你这样军师,他们两个如何去见得单雄信的?若是罗成出去,他一定要骂道:'罗成,你这小乌龟,那日无处去呢,住在我三贤府内,就像养猪养狗一样养你;你有些瘟病时,就像伏侍儿子一般看待,买药调理。你又明明说不去投唐的,如今又愿去投唐了,这张嘴直头是屁股了。'这一番骂来,如何当得?所以自然不好出去。若是秦大哥出去,他们也要骂的,骂道:'黄脸贼,那日在潞州,没有单雄信周旋看顾,你死过多时的了!今日恩将仇报。'故此,自然也不好出去。独有老程是去得的,一则本事对得过他;二则我是来得明,去得白;三则功劳大家得些。"秦王大喜,叫声:"程王兄,那单雄信是孤家心中所爱的,你断断不可伤他性命。"咬金道:"这个我晓得,斧头也晓处,主公心爱的,一动也不动他便了。"咬金说罢,即提斧上马,一马来至阵前,叫声:"单二哥,你今可好么?"雄信见是咬金,即回答道:"托赖平安。"咬金道:"单二哥,今日你来做什么?"雄信道:"我来讨战,叫那黄面贼出来,罗子与他拚命。"咬金道:"啊,原来是秦叔宝没良心的。他惶恐得紧,不好见你。"雄信道:"你来何干?"咬金道:"小弟不像这些人,我与你厮杀一场,还算好朋友。"雄信道:"好个老实人!若是我先动手,就是我不是了。也罢,让你先动手。"咬金道:"不敢,还是二哥先来。请嗄!"雄信道:"罗子不便动手,伤了情分。"回顾三将道:"与我拿来!"史仁、薛化、符大用等三将齐出。咬金叫道:"得罪!"扑通一斧,把史仁砍为两段。二将死命来战,咬金又道:"得罪!"把薛化也砍死了。符大用见势头不好,回马就跑。咬金道:"有心让我得罪了罢!"赶上去一斧,把三将一齐结果了性命。雄信叫声"罢了!"回营闷闷不乐。

  有军士报道:"今有曹州宋义王孟海公带兵五万,现在城外候旨。"王世充即同窦建德、单雄信等一齐出城迎接,挽手进城,见礼坐下。王世充道:"有劳王兄大驾。"孟海公道:"小弟来迟,望乞恕罪!请问王王兄与唐童见过几阵了?"王世充就将窦建德出阵被折了二将,今日单雄信出阵又折了三将,从头至尾细说了一回。孟海公道:"既如此,待小弟明日擒他便了。"王世充即摆酒接风。

  次日,王世充、窦建德、孟海公一齐升帐。王世充便问:"今日哪一位将军前去唐营讨战?"道言未了,只见闪出一员女将道:"大王,妾身愿往。"原来是孟海公二夫人黑氏。王世充大喜。那黑夫人头戴珠凤冠,身穿皂缎团花战袍,使两口双刀,骑的马名为"一锭黑".出了营门,来到阵前,娇声细语道:"唐营军士可有能事的,出来会奴家答话。"军士飞报进营:"报千岁爷,今洛阳有员女将讨战,请令定夺。"茂公便问众将:"何人出动会战?"早有程咬金闪出说道:"小将愿往。"茂公道:"女将讨战,出兵须要小心在意。"咬金即提斧上马,出了营门,抬头-看,果然是员女将,即大叫道:"何处婆娘,敢来寻老公么?"黑夫人大怒道:"油嘴的匹夫,照俺手中宝刀!"说罢,将双刀并起,直取咬金。咬金道:"我好意与你玩耍玩耍,为何就动起手来?"便举宣花斧劈面相迎。

  一马横冲,双刀并举,大战二十余合,黑氏虚闪一刀,回马就走。咬金道:"正好与你玩耍,为何就走?"随后赶来。马头相连马尾,黑氏放下刀,便取出流星锤来,回身一锤打来。咬金一闪,正打中右臂,叫声:"不好!"回马便走,败回营中。

  黑氏又来讨战。咬金回营,叫声:"啊唷啊唷,好婆娘,被她打了一飞锤。若日后撞着我,水也要弄她的出来。"只见军士又飞报进营:"报千岁爷,那员女将又来讨战。"茂公问道:"如今何人前去出阵?"早有尉迟恭道:"小将愿往。"军师道:"须要小心。"尉迟恭提枪上马,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那女将一张俏脸黑得倒也风韵,犹如一朵黑牡丹。

  尉迟恭见了,十分欢喜,心中想道:"俺尉迟恭自别妻子,不觉有年。"正是:不通鱼雁来和往,未定存亡死活情。

毕竟那黑夫人斗战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53回

  敬德双纳黑白氏

  寨飞独擒程咬金

  诗曰:

  可笑曹州孟海公,带其妻妾在军中。

  虽然女将行兵有,谁道同归黑面雄。

  当下尉迟恭想道:"俺今见此女黑得趣,倒觉动火。"便大叫一声:"娘子,你是女流之辈。晓得什么行兵打仗?不如归了唐家,与俺结为夫妇,包你凤冠有分。若不听我好言,俺这杆黑缨枪刺来,你就要死哩。那时岂不悔之晚矣!"黑夫人闻言大怒,不觉那芙蓉面上红晕起,柳叶眉边杀气生。便道:"我闻说唐家是堂堂之师、正正之旗,再不道是这样一班油嘴匹夫,不曾见着女子面的一般。"便把双刀直取尉迟恭。尉迟恭也把长矛急架相还。两下交战,未及五个回合,黑夫人回马就走。尉迟恭赶来,那黑夫人放下双刀,取出流星锤来,耍的一锤打来。尉迟恭眼快,叫声:"来得好!"把枪一扫,那锤索就缠在枪上。尉迟恭用力一扯,撞个满怀,轻轻的一把提了过来,就在马上连叫几声心肝宝贝,,便回营缴令。

  茂公问道:"胜败如何?"尉迟恭笑道:"擒得一个女将,现在营外。"茂公不曾开口,咬金便道:"要杀竟杀,不必停留,就待末将去监斩。"茂公道:"监斩用你不着。如今有个大大的功劳,你只怕做不来。"咬金道:"除了交锋打仗,我是都会的。"茂公道:"今日原不是打仗交锋,因那尉迟恭擒来的女将,与尉迟恭有姻缘之分,如今你去劝她从顺,就算你一件大大的功劳。"咬金道:"这有何难?只是便宜了他。"秦王道:"程王兄去做媒人。孤家就做主婚,着尉迟王兄即日成亲。"咬金奉命走出营来,分付把这黑夫人送到尉迟恭将军帐下去。那手下家将一声答应,就将黑夫人解下绑缚,随程咬金一同送往尉迟恭帐中来。只见尉迟恭笑容满面,早在营外迎接,叫道:"程将军,今日什么风吹得你到来?"咬金故意作耍道:"我的来意么,只为那一日端阳佳节,主人赐宴着实隆重了你,你做作万千,把我勾跌一跤,不曾打得你。今日特来,你睡在此,待我打一个惬意的。"尉迟恭笑道:"程将军又来了,那一日得罪了你,明日一总赔罪,免打了罢!"咬金道:"我是与你作耍。你这黑炭团,真正馒头落地狗造化。我主公着我与你做媒。"指着黑夫人道:"欲将此女赏你做了老婆,你岂不好受用么?"尉迟恭笑道:"承主公好意、将军盛情,但不知此女意下如何?烦程将军同她到后营去,与我道达其情。若肯顺从,程将军之大恩,我尉迟恭没齿不忘的了,日后正好与程将军交好。"咬金笑道:"亏你这个黑花面如此老脸,说出这样话来。你自快去,速把酒肴端正哪里。"尉迟恭应道:"晓得。"不表尉迟恭自去端正,且说那程咬金坐在帐中间,便说:"把这女子推将进来!"手下人应道:"是。"使将黑夫人推到里面。咬金道:"看个座来,叫她坐着,好待我程将军与她说话。"那黑夫人坐下。咬金道:"你前日在阵上把我程将军打了一流星锤,倒也厉害,如今还在这里疼痛,这也罢了。但我们这里,大凡擒来的将官多要杀的。今番是你的造化,我军师有好生之德、怜爱之心,道那尉迟恭是个独头光棍,故要把你赏他。我程将军便对军师说道:'那尉迟恭与擒来的女将成亲,岂可将就草草?'那时我主公便说得好:'待孤家做了主婚,程王兄你去做了大媒。他们两个黑对黑,倒是绝好的一对夫妻。'程咬金话未说完,黑夫人就大怒起来,照定程咬金面上,拍挞一个大巴掌。咬金不曾提防,大叫一声:"啊唷,好打!"骂道:"你这贱婆娘,好歹多不识的。肯不肯只消好好说,为何把我媒人打起来,岂不失了做新娘子的体面!这是军师将令赏配与尉迟恭的,你有本事,自去打老公,与我媒人有什么相干?"黑夫人骂道:"你这油嘴匹夫,把老娘当什么人看待?奴也是一家王子的爱姬,虽然不幸被你唐将擒来,要杀就杀,何出此无礼之言?难道老娘有夫之女,岂肯再嫁人的么?

  油嘴的匹夫,擅敢满嘴胡柴!"回转头来,看见帐上有口宝刀挂在上面,黑夫人怒气冲冲,立起身来要去抢刀。程咬金便喝家将:"快与我拿此泼妇!"当即赶过十多个家将,前来拿住,依先把黑夫人绑缚了。咬金便大叫道:"反了!反了!岂有新娘子把媒人乱打的!"尉迟恭在帐后听得外边喧嚷,赶出来说道:"程将军,既然她不肯成亲,就不必勉强了。"咬金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你们做亲,倒可以草草不恭得的,独有我做媒人要正大光明的,难道不做就罢了不成?如今既来之,则安之,这媒人是断断要做的。你把那整备的酒肴快快拿出来,我在外边吃酒,你推她往后面去做亲,就如一块生铁落了炉,也要打她软来。况你是打铁出身,难道倒不在道么?这个绑缚是放松不得的,你只消把她犹如活牛皮靴鼓,生做来就是了。"尉迟恭满心欢喜,说道:"程将军,如此得罪了。"遂将黑夫人推往后帐去,一面分付:"摆酒出去与程将军吃,叫他慢慢的吃去。"手下答应,就将酒肴送出。

  不表程咬金在外吃酒,单说尉迟恭推黑氏到后帐来。黑氏便问道:"你这匹夫,推老娘到这所在做什么?"尉迟恭道:"我奉主公之命、军师之令、媒约之言,与你成亲。"黑氏道:"既然如此,难道做亲是绑了做的么?"尉迟恭道:"也说得有理。"连忙把夫人放了。那黑氏一放了绑,就摆起一个拳势来,叫声:"尉迟恭,我老娘是有丈夫的,你不要差了念头,好好送我出营去。宁可一刀两段,若说这件没正经的事,老娘断断不从的。你若要动手,老娘也是不怕人的。"尉迟恭道:"程咬金叫我不要放你。我尉迟将军就是山中老虎,也要捉它回来,何况你这小小女娘,怕你怎的?如此倔强,罢了不成?"说罢,趁势赶上前去。那黑氏也摆个势子抢过来。他两个你推我扯了一回。那黑氏到底是女流,又兼脚小,转身不便,被尉迟恭拿住,竟往床上一丢。黑氏连忙爬起来,早被那尉迟恭压上身来。黑氏将拳乱打,尉迟恭把一只手将她双拳一把捏住,便去宽解衣裙。黑氏将身乱扭,终究力小,哪里强得过尉迟恭?

  却被尉迟恭渴龙见水、饿虎攒羊的一般,正是: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那黑夫人得其佳景,倒觉尉迟恭的本领胜于孟海公百倍了,不觉心花大放,十分欢悦,便娇声软语的道:"尉迟将军,奴家本不从顺,被你用强逼迫。虽然水性杨花是妇人之本性,如今事已如此,奴家只得从你罢!"那尉迟恭是个粗蠢之人,恐怕她逃走去了,把她双手紧紧捏住,那两只嫩手都捏得乌青;听见她说得可怜,才把手放了,还恐她要走,心中尚是提防,谁想她竟将双手伸来搂住,尉迟恭就贴拢去,做了吕字。正如: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两下你贪我爱,着意绸缪了一回,方才云散巫山,大家起来重整衣胆。黑夫人便叫声:"将军,我们姊妹三个,奴家是孟海公第二位夫人。还有第三位夫人白氏,也有手段的,与奴最说得来,胜于嫡亲姊妹。明日将军一发捉了来,都服侍将军,使我姊妹不至两下相思。还有结发夫人,名唤马赛飞,有二十四把飞刀,名为'柳叶神刀',十分厉害,与我二人最说不来。

  那马氏心狠,却不可与同归。"尉迟恭听说,十分大悦道:"娘子说得有理。但是这程咬金,你前日得罪了他,如今要出去赔他一个罪儿,日后好与他相见。"黑氏道:"羞人答答,叫我如何去见他?"尉迟恭道:"这不妨,他是极喜奉承的,我们如今拿了酒出去,大家吃杯儿,就丢开手了。"夫妻二人算计已定,拿了一壶热酒走将出来。走到程咬金面前,只见咬金低了头,正吃得高兴,便叫一声:"程将军!"那咬金抬起头来,见尉迟恭手中拿着一壶酒,黑氏把衣袖遮了口,只管嘻嘻的笑。程咬金明知她来赔罪,只因有些害羞,故此走到面前只管笑。咬金假作不知,大吼一声,喊叫道:"在这里了!"把尉迟恭、黑夫人都吃了一惊。咬金道:"你们两个干得好事啊!那一日在阵上,我说你莫非寻老公么?你说我是油嘴匹夫;今日好意与你做媒人,又把我颊面乱打,又是什么油嘴匹夫地骂。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酒也吃了,不知你们如式不如式?"尉迟恭笑道:"如今做过了亲了。"咬金道:"不许你开口,要待她自来告诉我听。"尉迟恭笑道:"程将军,如今不必说了,方才得罪了你,我故此叫她在此请罪就是了。"咬金道:"我不要她请罪,要她与我说说儿,不然我就与你们两个拚命。为什么打我?为什么骂我?如今你们两个原是这等好的。"尉迟恭道:"程将军罢了,如今不要说了,待我叫她来和你说说儿就是了。"咬金道:"既是你这般说,叫她快快过来,说说不妨碍的,此乃人人如此的,况我又是个媒人,快些说起来。"尉迟恭便对黑氏道:"娘子,你支吾他两句也就罢了。"黑氏无奈,只得掩着嘴,笑嘻嘻对程咬金低声说道:"奴家方才一时之怒,得罪了程将军。如今奴家不敢违命,已与尉迟将军做过亲了,前来请罪,谢谢大媒。"说罢,就道了四个万福。

  咬金连忙回礼,叫声:"不敢。你方才既然不肯,为何一时又没了主意?"黑氏听说,这脸上就霎时黑里泛出红来。咬金笑道:"不要害羞,大家来吃喜酒罢!我老程饶便饶了你们,媒人钱是一定要的。"大家一齐大笑起来。里面就摆出酒来,三人共饮,就直吃到月转花梢,咬金大醉而去。他二人到后帐中重施云雨,再作鸳鸯,又做了一出襄王神女的故事。如今不比起初,更觉欢爱百倍,抱头交颈而睡。

  到次日天明,秦王升帐,二人谢恩。徐茂公道:"今日还有一个女将前来,尉迟恭你一发捉了来,一总赏了你。"秦王不信,笑道:"军师哪里有这般先见之明,尉迟王兄如何有此叠叠之喜?"道言未了,忽见外边军士飞报进来:"启千岁爷,外面又有一员女将前来讨战。"秦王大喜,叫声:"尉迟王兄,快去擒来,一发赐你成亲。"咬金道:"又是这狗头造化了,我这媒人是做定的,又要吃喜酒了。"尉迟恭大喜,提枪上马,来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这个女将生得千姣百媚,比黑氏更觉好些。原来那白氏只因黑氏被擒,不见首级号令,心中十分挂念,为此前来打听消息。

  这白氏头戴双凤冠,身穿鱼鳞甲,内衬月白战袍,坐下梅花点子马,手使梨花枪,娇声软语说道:"你这黑脸贼,好好送还了俺家姊姊黑夫人,万事全休;若道半个不字,管教你这黑脸贼狗命难逃!"尉迟恭道:"不要破口,你姊姊黑夫人嫁了我了,你也来嫁了我,配合成双罢!"白氏大怒道:"好匹夫,如此无礼,吃我一枪!"就把梨花枪-摆,叫声:"看枪!"耍的一枪刺来。尉迟恭架开白氏手中梨花枪,两人战未十个回合,拍马撞个满怀,一把也活擒过来,掌得胜鼓,回营缴令。

  将白夫人送至尉迟营中,黑夫人迎进后营。白夫人初时不从,被黑夫人再三相劝道:"贤妹啊,那孟海公是不成大事的,况他与马赛飞十分情厚,我与你常时落后。今唐家秦王系真命天子,尉迟恭又是个骁勇英雄,做人十分情厚。做姊姊的无奈相从,倒与我情投意合的,况你与我最为亲爱,故今劝你不如从顺了罢。"白夫人听了黑夫人一番言语,只得依允。却好秦王差军士送合欢酒来,命尉迟恭同黑、白二夫人拜堂成亲。众将都来庆贺,不表。

  再说王世充闻此消息,对孟海公道:"谁想二位夫人都被尉迟恭擒去,唐童就一并赐与他结为夫妇,世上哪有这般欺人的道理!"孟海公闻言,不胜惭愧,弄得脸上红了白、白了红,大叫一声:"罢了!"正在忿恨,走过大夫人马赛飞来,说道:"大王不消发怒,待妾身明日出阵,擒拿这两个贱人来千刀万剐,与大王消恨便了。"孟海公闻言,心中想道:"明日他去出阵,倘然照前样,便怎么处?"又回想一想道:"嗳,岂有此理!这马赛飞是我结发夫妻,岂比那小老婆的心肠?"遂叫一声:"御妻,孤家万里江山,全在御妻你一人身上,须要小心为主。"马赛飞道:"妾身晓得,大王请自宽心。"一宵无话。

  次日,马赛飞头戴金凤冠,身穿大红绣龙战袍袄,外罩黄金宝甲,坐一匹走阵桃花马,手中抡一柄绣鸾刀,肩背上系一个朱红竹筒,筒内藏二十四把神刀,一马当先,直至唐营,高声叫道:"唐营军士听着,快叫那黑白两个贱人出来!"小军飞报进营,说道:"启千岁爷,外边有个女将讨战。"秦王道:"为什么他们有许多女将,一日一个,不知还有多少在哪里?"咬金道:"主公,如今这个赐了臣罢!"徐茂公道:"你擒得来,就把她赏了你。"咬金听得这句话,顷刻骨头没有四两重,叫声:"多谢军师!"即提斧上马,杀至阵前。仔细望前一看,见这女将比前日两个还胜百倍,心中大喜道:"也是我老程的造化。"便高叫一声:"娇娇的娘啊,你今年青春多少了?"马赛飞道:"来将讲什么鬼话?"咬金道:"我要你做亲,你道快活么?"马赛飞见咬金的面庞是黑的,便问道:"你莫非就是尉迟恭么?"咬金道:"正是,你要嫁他么?"马赛飞大怒,骂声:"黑脸贼,你擒俺两个贱人做这样丑事!"咬金道:"这便何妨?"赛飞道:"今日遇着俺,必要剥你皮抽你筋,方出俺的怒气!"把手中绣鸾刀一抡,直取咬金。咬金举斧相迎,叫声:"娘啊,好刀!"不上三四回合,马赛飞就算计起来,把两口刀一只手拿了,那一只手却将肩上的描金朱红竹筒拿下来,开了盖,叫声:"黑贼,看俺宝贝来了!"咬金抬头一看,呼一声,一把飞刀起于空中,咤一响,正中咬金肩上,翻身跌下马来。马赛飞便回马来,正要将刀取他首级,又心中想道:"俺若如今-刀杀了这黑贼,岂非倒便宜了他?不如活捉回去,慢慢的将他千刀万剐,以出俺大王之气!"就把程咬金绳穿索绑,活捉回营,请令定夺。

  王世充、孟海公闻之大悦,即分付快把黑贼推进来。小军一声答应,就将程咬金推至面前。正是:贪心欲得佳人女,反被裙衩活捉归。

不知孟海公把程咬金如何处死,且看下回分解。

  第54回

  罗成力擒马赛飞

  咬金脱难见秦王

  诗曰:

  女将飞刀厉害深,谁知破法有高人。

  皆因唐主多洪福,将士俱存报效心。

  当下咬金推至帐前,立而不跪。孟海公骂道:"尉迟恭你这黑贼!孤家闻得你日抢三关,夜劫八寨,背刘投唐。前日又擒我爱妾黑、白二氏,结为夫妇。自道英雄无故,如此欺人,谁想今日也被擒了。"程咬金道:"你们眼乌珠是入瞎的么?

  打炭铁的弄了你的爱妾,却来寻我卖柴扒的出气。"旁边走过单雄信来,说道:"王爷,这不是尉迟,他叫程咬金。"孟海公便对马赛飞道:"御妻,人也不认明白,混乱就拿。"马赛飞道:"既不是尉迟,就拿他去砍便了。"孟海公正欲分付,咬金便大叫道:"单二哥好人,你快来救我一救!"雄信道:"昔日为朋友,今朝为敌国,关我老子的鸟事!"咬金道:"我投降了,难道也杀不曾?快饶我命,情愿投降便了。"雄信道:"你果有真心投降,便不杀你。"咬金道:"狗入的哄你,实是真心。"雄信见是用人之际,即忙禀道:"他情愿投降,望王爷饶他一死。"王世充道:"既然情愿投降,且监禁后营,待退了唐兵,放他便了。"众王俱道:"言之有理。"就把程咬金监禁后营,不表。

  再说唐营军士飞报进帐:"启千岁爷,不好了!程将军被这女将拿去了!"茂公道:"这匹夫因好女色,故尔被擒。"秦王道:"程王兄被女将捉去,怎生救他回来?"茂公道:"主公,不妨。不出三日,他自然归来。"道言未了,外边又报进来:"启千岁爷,那员女将又在营门讨战。"茂公道:"哪位将军出战?"尉迟应得半声,早被黑夫人一扯,尉迟恭住了口不应了。茂公心内明白,就叫罗成,说道:"外边女将有飞刀廿四把,十分厉害。你去出战,只要不得放她手空;手不空,神刀便不能起。快与我去拿来!"罗成得令,即上马提枪,出得营门,果见一员女将。那马赛飞看见罗成只有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美如冠玉,头戴金冠双龙抢珠,两根雉尾高标,真个威风凛凛,仪貌堂堂,不觉心中大喜道:"是这样的俊俏郎君,与他同宿一宵,胜如做皇后了。"罗成问道:"这婆娘敢就是方才擒程咬金的么?"马赛飞娇声滴滴的应道:"正是。"罗成大怒,就把银枪一摆,耍的一枪刺来。马赛飞把刀一架,说声:"小将住着!俺还要问你青春多少,可曾娶妻么?"罗成道:"你这婆娘,要问俺做什么?"马赛飞道:"我看你小小年纪,不知交兵征战的厉害,恐伤了你的性命,岂不可惜了?故此问你。不若与俺家结为姊弟,助孟海公,我和你正有好处。"罗成听说大怒,骂道:"不要脸面的淫妇,你虽然生得妖娆,奈我罗将军不是好色之徒,要斩妖狐之女,照爷爷的家伙罢!"就耍的一枪刺来。马赛飞被他几句话羞得满面通红,骂声:"小贼种,你敢连刺老娘两枪么?"不觉心中大恼,就摆动手中双刀来战罗成。罗成抢上一步,借势一提,就把马赛飞擒过来,掌得胜鼓,回营缴令。

  徐茂公分付监在后营,按下不表。

  再讲洛阳军士飞报进去:"启王爷,不好了!"王世充忙问道:"为什么?"军士道:"那位马娘娘被罗成小将活擒去了!"孟海公听见,叫声:"罢了!孤家献尽丑了!"又叫道:"王王兄,小弟为救洛阳,发兵来此,两个爱妾被他拿去出丑,这也罢了。如今这马氏是要紧的,怎生救取回来,才好放心?"王世充道:"正是。这便如何救取呢?"忙问铁冠道人:"计将安出?"铁冠道人道:"除非将程咬金去换取马娘娘回来。"王世充大喜,便问:"哪位将军押程咬金到唐营去换取马娘娘回来?"单雄信应道:"臣愿往。"王世充道:"驸马可速去速回。"雄信领命,来到后营,只见程咬金在囚车内叫声:"单二哥,你来看看我么?"雄信道:"程兄弟,罗子特来放你回去。"咬金道:"且住,你既有这般好心,为什么捉到之时不放我,直到如今才来?其中必有缘故。你对我说明了,我才出来;不然,情愿住在囚车里头,我是再不出来的。"雄信道:"今日马赛飞被罗成擒去了,如今要将你去换来。"咬金道:"二哥,这倒不相干,说过归降就是了,俺坐在这个里头安安静静倒不好,难道倒要去交锋打仗,做那吃力的事情么?单二哥,我不去,我不去!"雄信道:"你这个人惯要说自在的话,就是被他擒来,也亏了我单通全了你的性命。今番做哥子的这点面情,难道就不肯看了?"咬金见他唠叨起来,想道:"不好,这个人性子极不好的,万一变了脸,反为不美。"便道:"单二哥,这来看你面上,就去,就去。只是那马赛飞小花娘把我擒来,一些好处没有到我,如今要我去换她,须把好洒好肉请我吃个畅快才好去。"雄信道:"这些小事也要放在口里?"说道:"家将,取酒过来。"将咬金放出囚车,把酒肉吃个醉饱。雄信道:"如今同去罢!"咬金道:"单二哥,我是直性汉子,若同了你去,就没了我的体面了。待我自己回去,包管送还马赛飞小花娘便了;如若不信,待我发一咒与你听:我程咬金回去,若不放马赛飞回来,天打木头狗遭瘟!"雄信道:"不必罚死咒,我哥子是信得你过的,去罢!"那程咬金出了营门,一路思想:"这婆娘昨日把我伤了一飞刀,幸亏不大伤害,必须要摆布她一番,才出我心头之气。"回到营中,秦王大喜,果然不出军师妙算,叫声:"程王兄,你回来了么?"咬金道:"马赛飞这婆娘把这竹筒放出飞刀来,臣被她拿了去。臣在哪里倒也好酒好肉,好生过得,亏那单雄信要送臣回来。臣说:'承你一片好心,待我回去放马赛飞还你。'他却说了千千万万多谢。主公,看臣面上,把这马赛飞还了他罢!若是主公下遭要这个人,都在臣程咬金身上。主公早上要,臣早上拿来;晚上要,臣晚上拿来。"徐茂公心内明白,说道:"程咬金,你休得在主公面前夸口,谁不晓得那马赛飞有随身本事,廿四把柳叶神刀放出,好不厉害。你是尝过滋味的,只怕你日后拿她不来。"咬金道:"不难。只消待我老程杀起狗来,将这狗血涂在她飞刀上面,自然飞不起来了。"秦王道:"也讲得有理。"分付将马氏推出来。咬金对马赛飞道:"你这不中抬举的,我程爷爷要你做个偏房,你却千推万阻。一般也有今日,落在程爷爷手内。我程爷爷如今却不要你做小老婆了!"却把她周身上下看了一回,吩付小军:"与俺把她推出去,把宝贝用狗血涂抹了。"那马赛飞被程咬金说得昏头搭脑,满面通红而去。回至营内,孟海公一见,叫道:"爱妻,苦了你也!"马氏哭道:"奴家受尽程咬金那厮许多羞辱,又将我宝贝弄坏,好不可恨!"孟海公道:"日后再擒这厮,将他千刀万剐,与爱妻出气便了。

  苦只苦这宝贝被他弄坏,怎生是好?"马赛飞道:"不妨。王爷好生在此等侯,只消奴家前往山中,七日七夜重炼飞刀二十四把,再来复仇便了。如今辞别王爷前去,不出十日之期来见王爷,有何不可?"孟海公想道:"我和妻没了宝贝,就在此也无益,不如等她自去重炼飞刀,好报此仇。"遂叫声:"御妻,须要早去早回,免得孤家挂念。"马赛飞道:"晓得。"即便作别起身。

  马赛飞出了营门,趱路前去,走了一日一夜,来至一山,名叫杏花山。只见奇花异草,香风不断,翠柏苍松,浓荫可人。

  真正:

  山里有山山景好,山桃山杏满山开。

  寻找了一个石洞,就在洞里安身,每日午时三刻就炼飞刀。

  看看到了七日,二十四把飞刀已经炼就。正要下山,只见一个道人前来,叫声:"马赛飞,你但晓得炼就飞刀,要去害人,却不知自家的死活。那秦王乃是紫薇星君下降,真命天子。这孟海公不过是奎星降世,以乱隋室,不久就灭。你不要差了念头。此番下山去,性命决然难保了。就是几家王子,不出三月之间,尽灭于刀剑之下。不若拜我为师,带你归山,与众仙姑修仙学道,长生不老,你意下若何?"马赛飞听了这番言语,惊得毛骨悚然,只得双膝跪下,叫声:"师父,情愿跟随师父出家。"即把飞刀抛弃于地,同了道人修仙学道去了。那道人就是谢映登。他叔父谢洪度他成了正果,他见马赛飞起了不良之念,故此前来点化她。也是仙缘有分,后来也成正果。此话不表。

  再讲孟海公,自从马赛飞一去,十天音信杳然,心中十分惦念,想道:"当此兵微将少之时,怎生退得唐家兵马?"欲待回转曹州,马赛飞又不知下落,只得闷坐帐中,长吁短叹。

  一日,王世充见孟海公有回兵之心,急得无法,只得问计于铁冠道人,说道:"军师,孤家同众王兄与唐兵交战,连折了数将,孟王兄的黑、白二夫人又被擒去。如今唐兵十分凶勇,马夫人一去杳然,军师可有妙计退得唐兵,复得归还他二位夫人?"铁冠道人道:"主公放心,要退唐兵也不难。臣有一个朋友,姓鳌名鱼,乃琉球国王的四太子,今在日本国招为驸马,其人有万夫莫敌之勇,胜比唐家李元霸,不让先朝楚霸王。主公不惜珍宝聘请得此人来,何愁唐兵不破?"王世充闻言大喜,即日就备珍宝玩物,请军师前往。铁冠道人奉命赍礼物往日本而去。

  却有军士报进道:"启上王爷,今有相州白御王高谈圣、楚州南阳王朱灿,二路人马来助大王,齐在营前,请旨定夺。"王世充闻报大喜,分付大开营门,同二王、众将一齐出来迎接。

  高谈圣、朱灿来至帐中,各个见礼,分付摆宴接风。

  次日王世充升帐,众将分列两旁:上面头一位却是窦建德,众王子因他与唐童至亲,不助唐童反助洛阳,乃义士也,故此逊在第一位;第二位乃是高谈圣;第三位孟海公;第四位朱灿;第五位是王世充。这五位王子龙位坐了,下面还有盖世雄、史万玉、史万宝、苏定方、梁定方、单雄信等一班将官。一个个顶盔擐甲,挂剑鞭,弓上弦,刀出鞘。王世充开言叫一声:"诸位王兄,感蒙不弃,来助弱国。奈唐童这厮兵强将勇,几次出战,损兵折将,弟却心中不忍。敢问诸位王兄,有何妙计退得唐兵,弟当不惜土地以谢众位。"当下白御王高谈圣道:"小弟初来,未知深悉。若言胜负,乃兵家常事。至于小小唐童,有何不可破!王王兄不必忧心,待弟生擒这唐童便了。"便问众将:"何人去拿唐童?"有盖世雄愿往。高谈圣道:"小心在意。"盖世雄口称得令。他仗随身宝贝"飞钹",昔日在扬州考武用这飞钹,被王伯当神箭射伤。他又往天平山重新炼好,回来却投了高谈圣,在他帐下为将。今日来助洛阳,又要把这飞钹卖弄神通。他原是头陀打扮,有一首词儿为证:头上金箍光闪烁,身披五色锦袈裟,飞钹起处是堪夸。禅杖神惊鬼惧,谁知保得相州王,喳,只恐一场笑话!

  那盖世雄不喜骑马,善于步战,大踏步来至唐营,大叫一声:"军士,快叫能事的出来会俺法师!"唐营小军飞报进来道:"启上千岁爷,今有一和尚,口称法师,前来讨战。"茂公闻报,心中吃惊,顷刻双眉紧皱,叫声:"怎么好?"众将忙问道:"军师,几场大战,尚且不惧,今日闻一和尚,为何便眉头不展,愁闷起来?"茂公道:"列位将军,你们哪里知道,我算阴阳,那和尚就是盖世雄。昔日在扬州考武,你们都曾会过他的,岂不知他的厉害么?昔日只有七片飞钹,如今却有二十四片飞钹。况他本领又是高强的,若还出阵,必要伤我唐营几员上将。故此一闻和尚,便知是他相助相州白御王高谈圣,来此洛阳大会,五龙有一场大战。"军师正在愁闷,忽见走出一员女将上来,茂公仔细一看,乃黑氏夫人也。那黑夫人上帐叫声:"军师老爷,妾身黑氏蒙主公、军师大德,并无寸箭之功,今日情愿领兵出战,把这秃驴活擒进营,以报大恩万一。"茂公闻言,心中一想道:"妙啊!大凡出兵,最怕妇女。僧道他非有暗宝伤人,则不敢前来会战。今番此女出去与盖世雄会战,正相合宜。"遂分付道:"盖世雄非同小可,你去须要小心。"黑夫人一声"得令",上马舞刀而去。白氏夫人与尉迟恭放心不下,愿同出去掠阵。茂公应许。

  夫妻三个同出营门,果然有一个头陀,生得形容奇怪,手提水磨禅杖,大踏步向前,高声喝道:"呔!你那婆娘,敢来与师爷爷交手么?"黑氏也骂道:"你这贼秃驴,还不知俺女将军手段厉害么?"说罢,摆动双刀,飞马就砍。盖世雄举禅杖相迎,马步交战,双兵并举。那和尚要为高谈圣定天下,这妇人要为小秦王争社稷。这一场好杀,只杀得:日月无光神鬼惧,天昏地黑兔狐愁。

  男女二人大战了二十个回合,马打有十八个照面,黑夫人心中想道:"这秃驴果是骁勇,常言道:'先下手为强,迟下手为弱。'"便虚闪一刀,回马就走。盖世雄叫声:"哪里走!"大踏步随后赶来。黑氏挂下双刀,身边取出流星锤来,耍的一锤打来;盖世雄将身一侧,正中肩膀,轰一跤跌倒,大叫一声:"狠婆娘!好流星锤!"顺手取一片飞钹,往上一丢。黑氏却不看见,搭转马来,正要砍他首级,却不曾提防半空中有一飞钹落下来,叱咤一声,正中后背,翻跟斗跌下马来。白氏早已看见,忙摆动手中梨花枪,化落落一马当先,大叫道:"秃驴!

  你敢伤我姊姊么?老娘来也!"举枪直刺盖世雄。那盖世雄早已起身,也举禅杖相迎,来战白氏。这尉迟恭随后一马冲出,抢回黑氏。

  再讲白夫人与盖世雄交战,未及十五六个回合,世雄恐他也会弄鬼,早把飞钹丢起半空。那白氏见他打伤姊姊,心中却也时时留心,刻刻挂怀,十分提防。早见飞钹飞起,明知厉害,回马便走。那一钹也中在背上,幸亏不曾打下马来,早被尉迟恭飞马抢出,救了白氏。因见盖世雄飞钹厉害,不敢交战,败回营中。

  秦王见他三个出去,倒有两个着伤,心中闷闷不乐,分付退进后营调养。谁知那飞钹系用毒药炼就的,凡遇着伤者,七日内便要送命,其痛难当,饮食不进。二位夫人叫喊了一夜,尉迟恭直服待到天明,一夜何曾合眼。秦王升帐,众将排列两旁,军土又飞报进来:"启上千岁,昨日用飞钹的这和尚又在营前讨战。"徐茂公闻报,只是摇头失色,下面许多将官心中不服。正是:只因飞钹多妖法,故使军师难处分。

毕竟谁人能破盖世雄的飞钹,且看下回分解。

  第55回

  八阵图大败五王

  高唐草射破飞钹

  诗曰:

  不信头陀盖世雄,能飞毒钹用神通三原仙客闻风到,施设奇谋定大功当下秦叔宝上前叫声:"军师,就是这头陀盖世雄,末将也曾认得他的,又非三头六臂,怕他怎的?待末将出马会他一阵如何?"茂公道:"使得。须要小心防他飞钹。""得令!"那叔宝提枪上马,出了营门,来至阵前,不用通名,挺枪就刺。

  盖世雄忙举禅杖相迎。两下大战三十余合,盖世雄就丢起飞钹,叔宝要躲已来不及,也着了一钹败回。

  唐营出马的将官,被飞钹打伤者共有三十余员,独有这程咬金暗里使乖,当场设巧,再不做声。还有那尉迟恭,日夜在帐后服侍两位老婆,故此也不去会战。那盖世雄日日前来讨战,徐茂公无计可施,只得挂出免战牌去。盖世雄看见,大笑而回,对五位王爷说了。五位王爷大喜道:"他只道威风无比,哪知今日也有挂免战牌的时节。"单雄信道:"我们今夜不免提兵前去劫营,管教他尸横遍野神号哭,血流成河鬼泣愁。"五王闻言大悦,道:"驸马言之有理。"传令三军准备停当,今晚劫营。

  再说徐茂公正在议事,忽听传报进来:"报启千岁爷,外边京兆三原李老爷求见。"徐茂公闻报,便喜笑颜开说道:"好了,好了,药师来了,大事成矣!"秦王与众将即忙出帐相迎。

  李靖到了里面,大家见礼已毕,李靖道:"贫道在海外云游,闻得盖世雄在此用毒药飞钹伤人,故此特来探取他的飞钹。"正在谈论,只听得后帐有悲苦之声,便问:"为何有此哭声?"秦王道:"只因出战,被盖世雄飞钹打伤的将官。"李靖即取出一包药来,分救众将。此药果是仙丹,吃了下去,打伤之痛立刻好了,众将都出来拜谢。徐茂公就把军师印、剑送与李靖掌管。李靖道:"贫道只好权时受纳,待贫道破此飞钹,削去五王,便要往北方去会一个朋友。"说罢升帐,报掌军师。那众将打拱已毕,分列两旁。李靖道:"贫道方才进营,见洛阳营内有一道杀气冲天,今晚王世充必来劫营,必须杀他一个片甲不还!"即传令道:"秦叔宝过来!你带兵一支,前往御果园,埋伏在于左右,待黄昏时分,王世充人马必到此处经过,你可挡住他的归路。"秦叔宝得令。军师又命:"罗成听令!

  你带一支人马,前往西北方埋伏。"罗成口称:"得令!"军师又令尉迟恭:"你带一支人马,往东北方埋伏。"尉迟恭口称:"得令!"军师又令白夫人:"你带一支人马,往西南方埋伏。"白氏一声:"得令!"军师又令黑夫人:"你带一支人马,往东北方埋伏。"黑氏也称:"得令!"军师又令殷开山:"你带一支人马,往正南方埋伏。"殷开山口称:"得令!"军师又令马三保:"你带一支人马,往正东方埋伏。"马三保应声:"得令!"军师又令史大奈:"你带一支人马,往正西方埋伏。"史大奈口称:"得令!"军师又令张公瑾:"你带一支人马,往正北方埋伏。"张公瑾口称:"得令!"军师道:"尔等众将,但听中军号炮一起,一齐杀来,违令者斩!"众将得令而去。军师又令程咬金过来:"与你令箭一支,到十里之外取高唐草来,明日准要。"程咬金口称:"得令!"接了令箭,出来说道:"方才热闹的生意轮我不着,冰清的戏文却叫我去做。家将们哪里?"应道:"有!老爷有何分付?"咬金道:"你去快些拿了绳索扁担,同我去割马草。"家将奉命同去,此言不表。

  单讲洛阳王世充,到了三更时分,同着各家王子、大小将官,点齐人马,悄悄的来到唐营,呐喊一声,一齐动手,顷刻点起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窦建德摇动九环大砍刀,孟海公抡着宣花斧,高谈圣使着两根狼牙棒,朱灿挺着三股叉,王世充摆着方天戟,那一班战将盖世雄、苏定方等各执兵器,大吼一声道:"让俺者生,挡俺者死!"正在逞勇,忽听得唐营中轰的一声炮响,正东上,马三保杀来;正南上,殷开山杀来;正西上,史大奈杀来;正北上,张公瑾杀来;西北上,罗成杀来;东北上,尉迟恭杀来;西南上,白夫人杀来;东南上黑夫人杀来。四面八方一裹,把五王与众将并一万人马团团围住。

  那五家王子与众将大吃一惊,明知中计,心慌意乱,欲待回兵,又听得放炮一声,霎时间四面火把点得雪亮。朱灿连忙摇动三股叉,正逢着马三保;王世充大怒,即摆动画杆方天戟,一马冲来,劈面正撞着尉迟恭;窦建德挺着九环大砍刀,前边来了白氏夫人,使梨花枪迎住。那黑氏逞强,使两口双刀杀来,不料正撞着旧主。孟海公骂道:"无耻的贱人,今番怎敢来见孤家?"黑氏羞得满面通红,无处躲避。高谈圣使动狼牙棒,却遇殷开山敌住。众将奋勇前来,却被罗成枪到处尽皆落马。那盖世雄慌慌张张,况是黑夜交兵,又不敢放起飞钹,口口声声只说得一声苦,弄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一番交战,杀得五家王子的兵马尸积如山,血流成海。那五王子只得拚命杀出阵中,看看败至御果园来,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人马,十停去了九停。幸得众王俱在,单单不见了苏定方、梁定方两员大将。原来那苏定方看见势头不好,连夜逃回扬州去了。后来保刘黑闼,五龙会又来交战。

  那王世充叫一声:"列位王兄,今番此败,大辱我等,各邦声名休矣!"言之未已,一声炮响,闪出一队人马来。为首大将是秦叔宝,摆着提炉枪,挡住去路。五王又吃一惊。盖世雄忙举水磨禅杖来战,怎当得秦叔宝这杆提炉枪神出鬼没?盖世雄这根禅杖哪里杀得他过?欲待放起飞钹,又恐黑夜之中误伤五王性命。众王子况已杀了半夜,都杀得骨断筋酥,各自躲去,谁肯还来顾恋盖世雄?可怜那盖世雄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见左首杀出一支兵来,原来是单雄信。他见众王子兵马零乱,只得带兵前来接应,却遇见秦叔宝,便大怒骂道:"黄脸贼!

  罗子拚命了!"举金顶枣阳槊打来。叔宝叫一声:"单二哥,小弟不敢回手。"兜转马败回唐营去了。五王子才得回至本营。

  到了天明,齐集众将,各位王子道:"王王兄,我等意欲报仇雪耻,奈无大将破敌,如何是好?"王世充道:"前日军师铁冠道人,前往日本国相请鳌鱼太子到来,待他一到,方可开兵。"再讲唐营众将得胜报功已毕,外边走进程咬金来缴令,说道:"小将奉令寻取高唐草到了。"李靖道:"取过来看。"程咬金叫声:"挑过来!"只见十几个小军,扁担索子挑着青草进来,共有十三四担。李靖道:"不是此草。所要者高唐草也。速去换来。"咬金道:"小将在绝高的高唐路上割来的,怎么不是高唐草?"李靖道:"还要胡说,快去换来!"咬金无奈,只得又到高山之上,割了几多担草来。李靖大怒,骂道:"好匹夫,不善干事!违我令者,本该斩首,姑念你有功在前,饶你一死。如今你既无能去取高唐草,你可去取盖世雄首级献来。限你三日,如若三日内没有,定行斩首。快快去取来!"咬金只得领了令。走了出来,仔细一想,说道:"没奈何,这个牛鼻子道人倒比那个牛鼻子道人又凶。那盖世雄岂是当耍的?

  倘或与他交战,被他一飞钹打来,岂不白白的死于非命?若是不去,却违了这牛鼻子道人的军令,又要割头,这便如何是好?"左思右想了一回,说道:"也罢,我且躲在外边,待这牛鼻子道人去了,那时再回来,还是那个牛鼻子道人好讲话些。"咬金躲在外,我且慢表。

  再讲李靖又差尉迟恭前去取高唐草。尉迟恭领了令,一路至乡村野处寻觅而来,只见一家小户人家,但听见内面有人唤道:"高唐,你可将我身下的草换些干净的来。"又听见一人应道:"晓得了。"少停,只见一人拿着许多乱草出门,欲向河中去洗。尉迟恭拦住问道:"你叫高唐么?"那人应道:"正是。"尉迟恭又问道:"你手中是何物?"那人道:"家中有产妇,此是他身下的草,有了血迹,故此拿去丢在河内。"尉迟恭大喜,连忙说道:"既是这些草没用,把与我罢!"那人道:"你要就拿了去。"尉迟恭连忙接了,回来缴令。李靖见了大喜,分付众军士把草分扎在箭上,但见盖世雄放起飞钹,一齐放箭,众军得令。李靖就唤秦叔宝前去讨战:"好待我破他的飞钹。"叔宝得令,拿了提炉枪,上了呼雷豹,一马当先,来至阵前讨战。盖世雄大怒道:"晚间交战,不便用宝贝,故此便宜了他那黄脸贼。今日又来讨战,我就把飞钹拿他,有何不可!"遂取了禅杖,大踏步走出营来,喝道:"呔!你这黄脸贼!昨夜挡掩师爷的归路,今日又来讨死么?不要走,照爷爷的禅杖罢!"举起禅杖就打。叔宝把提炉枪劈面交还。马步交加,一场大战,来往约有二十回合,盖世雄回身就走。叔宝随后赶来,盖世雄大叫一声:"黄脸贼!看师爷的宝贝!"呼一声放起一片飞钹。李靖在营门早已看见,分付放箭。罗成早取弓在手,搭箭当弦,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当的一箭,正中飞钹,跌下地来。盖世雄看见,大怒道:"小贼!怎敢破师爷的宝贝!"索性就此二十三片飞钹一齐放起,倒也好看,竟像:满天蝴蝶乱交加,一似乌鸦排阵势。

  这番唐营内众将大家各各放箭,嘤嘤的一齐把箭射来,只听得半空叮当之声,这些飞钹都已纷纷扬扬落下地来。盖世雄看见,这一惊不小,只叫一声:"罢了!枉了俺几载功劳,一旦坏于此地!"就手举禅杖奋勇打来。叔宝回马就走,盖世雄纵步追来,叔宝身边取出金装锏来,耍的一锏打去。盖世雄将身一闪,早中后心,叫声:"啊唷,不好了!"倒拖禅杖就走,不上几步,即口吐鲜血起来。那世雄一时昏乱,却不往自己营门败进,反往北首落荒而逃。叔宝因思穷寇莫追,也就回营缴令。

  单讲盖世雄一头走,一头想道:"俺是出家之人,有如此法宝被他破了,如今有何颜面再见各位王子?不若回转天平山重炼飞钹,寻一个安身的所在,念佛看经,做我的本等之事,有何不可?今番自己不是不该相助洛阳,却被秦琼这贼打这一锏,几乎伤了性命。"盖世雄走了一日一夜,况且又厮杀一日一夜,又被伤坏宝贝,心中又气又恼;加上被叔宝打了一锏,背上又痛,身子十分狼狈。抬头见一个小小庙堂,那山门首匾额上写着"土地祠",心中想道:"也罢,我不免进去打睡片时,再作区处。"盖世雄走进庙门,见一块拜板,倒也干干净净,就把禅杖做了枕头,睡将下去。因辛苦了两日两夜,这番一放倒就睡着了。正是:只因一枕邯郸梦,做了阎王殿下人。

  哪里晓得这程咬金奉李靖军师将令,三日之内要取盖世雄的首级,心中想道:"此乃掘地寻天,断断做不来的。"况且怕他飞钹厉害,不敢讨战,又不敢回营,只得逃之夭矢。一连二日,又不曾带得干粮,腹中十分饥饿,只得到村民人家去抢。

  方才正抢得些酒饭吃了,走到这土地庙来,因拜板上犹恐人见,故此钻入神橱底下。那神座上有黄布桌围遮护,所以盖世雄进庙不曾看见。

  也是这和尚命数当然。那咬金一觉睡醒翻身,忽所得耳朵内打雷响,心中想道:"我方才进庙,见皎日晴天,哪里来的雷响?我如今又饿起来,再去抢些点心吃吃。"说罢,起身钻出神橱,往外一看道:"是哪个把庙门大开在此?"再四下一看,只见拜板上睡着一个和尚,鼻息如雷。仔细一看,却原来就是一向认得的盖世雄,不觉老大欢喜,叫声:"啊唷!我的好人啊!"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急忙赶到神橱下,取了宣花斧,照大腿上一斧。可怜盖世雄在睡梦中着了这一斧,叫声:"啊唷!"醒来一看,原来也认得是程咬金,却被他把两只大腿砍得挂当着了,遂叫一声:"程咬金!你把我头上砍一斧也罢。如今叫我死又不死,活又不活。你干脆结果了我罢!"咬金道:"我奉军师将令,要来取你首级,我如今偏要拿个活的回去。但是怎样一个拿法呢?

  嗄!有了。待我去寻条索子来。"咬金走出庙门,团团一看,只见那边有一个打柴的樵夫走来,拿着扁担索子。咬金赶上前去,把他索子抢了就走。那人大怒,回头一看,见他青面獠牙,这一副凶急嘴脸,心想定不是好惹的,只得丢了。咬金走进庙中,把盖世雄一把扯起,将索子捆了,就象捉猪一般,把自己的宣花斧做了一头,用他那禅杖做了扁担,放在肩头上挑了就走。一路匆匆,回转唐营缴令。秦王大喜,就差程咬金斩首号令。咬金奉令,便对盖世雄道:"我如今才来结果你了!"遂一刀斩了首级,号令军前。

  再讲洛阳军士飞报进营:"报启王爷,不好了!那飞钹禅师首级被唐家号令军前了!"众王闻言,大惊失色道:"这却如何是好?"正在惊慌,外边又报进来道:"报启王爷,今有日本国驸马带领兵马三千,现到营前了。"众王齐出迎接,来至大帐,见礼坐定。只见那驸马,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一头黄发挽就三个丫髻,头戴顶金冠,都是珠玉穿就,却生一双怪眼,鹰嘴鼻,招风耳,耳挂一串金环。身上穿着长袖锦丝倭衣,脚下穿一双高底鱼皮番头战靴。身长一丈四尺,使一柄长柄的金瓜锤,有万夫不当之勇。一口番语,再听他不出的。却带两个通事的将官,一个叫王九龙,一个叫王九虎,二人乃嫡亲兄弟。原是山东人氏,自小习学枪棍,竟做了大盗,问成死罪在狱。多亏秦叔宝与他们上下使用,改重为轻,救了他二人性命。

  后来逃到日本,竟做了通事。兄弟二人时常说起秦叔宝的大恩未报,今有此便,特谋此差到来。

  众王道:"难得驸马远来,为什么我们军师不同来?"那鳌鱼一些不懂,只得两眼张开,看着旁边。王九龙便对驸马叽哩咕噜说了一番,那太子方才明白。开言也是叽哩咕噜对众王子说,众王子哪里听得出一句?也是王九龙过来说道:"军师又往别处访游,故请太子先来。"列位:你道铁冠道人为何不同太子同来?他是有意的,因见王世充不像成大事的人,故此用到别处访游的话来搪塞。正是:竟做逍遥云外客,不恋红尘未了缘。

毕竟不知鳌鱼太子怎生迎敌,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