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孔明秋夜祭泸水
却说孔明班师回蜀,前至泸水,魏延差人回报,军不能渡。孔明遂问孟获,获曰:“此水原有倡神作祸,往来者必须祭之。”孔明曰:“用何物为祭?”获曰:“旧时国中因倡神作祸,用七七四十九颗人头,并黑牛白羊以祭之,三年内自然风平浪静,更兼连年大熟。”孔明曰:“吾今事已平定,安忍又害生灵?吾不为也。”遂自到泸水岸上观看,果见风波汹涌,皆不能渡。孔明亦疑,寻土人问之,土人曰:“自丞相经过之后,夜夜只闻水边鬼哭神号,自黄昏直至天晓,哀声不绝,瘴烟之中阴鬼无数,因此作衬(祸),无人敢渡。”孔明叹曰:“吾之过也。昔日马岱引兵数百,皆死于此水中,更兼杀死蛮兵,尽弃于此。枉魂怨魄不散,以致如此。吾当亲自设祭以祭之,以慰众魂之灵。”土人皆曰:“可用旧例,须杀四十九颗人头,献而祭之,自然风息浪平,怨鬼自散。”孔明曰:“吾今班师回朝,安可妄杀一人?吾自有主见。”遂唤行厨宰杀牛马,和面塑成人头,内以牛羊等肉以代之,名曰“馒头”——传至于今“馒头”是也。
当夜于泸水岸边,孔明亲自设祭,令董厥读祭文:
维大汉建兴三年九月初一日,武乡侯领益州牧、丞相诸葛亮,谨陈祭仪,享祭故没王事蜀中将校,并土神抵及蛮夷亡魂之灵曰:“昨自远方,蛮夷侵境,异俗起兵,纵趸尾以兴妖,恣狼心而逞乱。吾启奏朝廷,请师吊伐,远辞国家,问罪于南蛮,莫不逢山开路,息浪为桥,大举貔貅,扫除蝼蚁。于是大军云集,狂寇冰消。才闻破竹之声,便是犬羊之势。但士卒儿郎皆是九州豪杰;将校官僚,尽是四海英雄。习武从戎,投明事主,莫不同伸三令,共展七擒。齐坚奉国之诚,并报先君之德。何期汝等偶失兵机,缘落奸计,或流矢所中,魄掩泉台;或枪剑所伤,魂归长夜。志坚志孝,命终于刀斧之前;正直奉公,弃骸于尘埃之内。生则有勇,死则成名。今者凯歌还国,献俘将及,汝等阴灵尚在,所祷必闻,随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故国,各认本宗,受骨肉之蒸尝,享妻男之祭祀。莫作他乡之鬼,徒为异域之魂。常念亲姻哭泣于朝昏,子女嚎啕于旦暮。吾奏闻皇帝,使汝等各沾恩露,年年常请衣粮,月月不绝俸禄。用兹酬答,以慰汝心,父子传孙,名题蜀史。今则聊表丹忱,陈其祭祀,各领酒食一飡。依此灵幡,随我归国。乌呼哀哉,伏惟尚飨。
读毕祭文,孔明放声大哭,情动三军,蛮夷之人尽皆流涕。只见愁云怨雾之中,隐隐有数十鬼魂,皆随风而散。孔明令将祭物尽弃于泸水之中,但见云收雾散,风静浪平,蜀兵尽渡泸水,回到永昌。孔明留王伉、吕凯守御四郡,分付孟获自回蛮邦。静轩赞武侯丞相诗曰:
相国兴师入不毛,滔滔泸水起波涛。
汉兵自信三擒易,孟获安知七纵劳。
铁甲渐沾蛮雨湿,征袍初染瘴烟高。
一从戎叛扬威武,应使南人识俊髦。
孔明引大军近成都,后主排驾出三十里下辇,立于道旁,以候孔明,如子事父之礼。孔明慌下车,伏道而言曰:“臣不能速平蛮方,使主上怀忧,臣之罪也。”后主扶起,并辇入城,设太平宴重赏三军。蛮邦来进贡者二百余国。孔明奏后主,将殁于王事者之家一一重赏。于是西蜀年丰岁稔,人物咸宁。
却说魏主曹丕在位七年,乃黄初七年,即蜀之建兴四年。丕先纳夫人甄氏,乃袁熙之妻,极有美色,遂纳为正宫,生子曹睿,自幼聪明,丕甚爱之,后丕又纳安平郭永之女为贵妃,姿色尤美,因此甄夫人失宠。郭贵妃欲谋正宫,却与倖臣张韬商议。时丕有疾,诈说甄后宫中掘得铜木偶人,上书天子年月日时,如此镇压。丕因此大怒,将甄夫人勒死于冷宫,立郭贵妃为皇后。因无所出,遂养曹睿为己子,虽甚爱之,不立为嗣。时睿年一十五岁,善于弓矢。春二月,丕带曹睿出猎于山坞内,赶出子母二鹿,丕一箭射倒大鹿。丕回视曹睿曰:“吾儿缘何不射小鹿?”睿泣曰:“父王已射其母,儿安忍复杀其子也?”丕听知,将弓弃于地曰:“吾儿真乃仁德之主也。”遂立睿为齐王,后改为平原王。
时夏五月,丕感伤寒,百药无效,乃召大将军曹真、镇东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三人入寝殿,唤曹睿至。丕与曹真等曰:“朕今病重,想是不痊,此子年幼,卿等当尽忠辅之,勿负朕意。”三人乃叩头泣曰:“陛下何故出此言也?臣等愿竭力以事陛下千秋万岁。”丕曰:“今年许昌城门无故自崩,乃不祥之兆。朕故知必死也。”忽征东大将军曹休入视疾,丕曰:“卿等四人乃国家柱石之臣,今皆在此,朕有何虑?”言讫而崩。时年四十岁,在位七年,后晋陈寿评曰:
魏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广识,才艺兼全。又加以旷大之度。励以公平之诚迈,志存道德,广布仁慈,则古之贤王,夫何远之有哉!
于是曹真等四人一面立曹睿为大魏皇帝,溢父丕为文皇帝,母甄氏为文昭皇后,封钟繇为太傅,曹真为大将军,曹休为大司马,华歆为太尉,王朗为司徒,陈群为司空,司马懿为骠骑将军,其余文官武将各加封赠,大赦天下。时雍、凉二州无人守把,司马懿上表乞守西凉等处。曹睿许之,遂封懿总督雍、凉等处军马,懿奉诏去讫。
却说细作报入川来,孔明闻知,喜曰:“曹丕已死,曹睿即位,余皆不足介意,惟司马懿乃世之英雄。今总督雍、凉军马,倘训练成时,必为蜀中大患,不如先起兵伐之。”参军马谡曰:“今丞相平蛮方回,军士疲劳,只宜存恤,岂可复远征乎?某有一计,使司马懿自死于曹睿之手,丞相心下如何?”孔明乃问:“其计何如?”
●孔明上《出师表》
马谡曰:“司马懿虽是大将,曹睿平素疑之,何不遣人往洛阳郡等处布散流言,道司马懿欲反,假作懿告示天下,榜文遍贴诸处,使曹睿心疑,必然杀此人也。”孔明喜而从之,却令人密行此计去了。
却说邺城门上贴下告示,守门者揭了来奏曹睿,睿视之大惊。其文日:
骠骑大将军总督雍、凉等处兵马事司马懿,以信义布告天下,昔太祖武皇帝创立皇基,本欲立陈留王子建为社稷之主,不幸奸谗交集,遂易大位。今皇孙曹睿素无德行,妄自尊大,有负太祖之遗意,吾欲兴兵争位,更立新君,汝诸军民可应天顺人,无有叛逆,自取罪戾。先此告文,众宜知悉。
曹睿观毕大疑,急问群臣曰:“此事何如?”华歆奏曰:“司马懿上表乞守雍、凉,正谓此也。当初太祖皇帝常谓臣曰:‘司马懿鹰视狼顾,不可付以兵权,久必为国家之大患。’今日反情已露,可速遣之。”王朗奏曰:“司马懿深藏韬略,善晓兵机,常有一匡天下之心。今日不除,后日必有王莽之乱。”曹睿降旨,便欲御驾亲征。忽大将军曹真谏曰:“不可。昔先帝托孤于臣等四人,必知司马仲达无异心也。今陛下无故加兵,欲逼其反也。况吴、蜀未除,多是奸细行间谍之计,使吾君臣自乱,彼却乘虚来击也。陛下未可轻信。”睿曰:“倘司马懿心变,悔之何及?”曹真曰:“如陛下心不自稳,可效汉高祖诈游云梦之计,请驾幸安邑,司马懿必然来迎。遍观其动静,若有反情,就车前擒之。”睿从之,遂命曹真监国,即引御林军二十万,前到安邑。此时,司马懿果然不知,欲令天子知其威仪,便整军士数万来迎接。近臣奏睿:“司马懿果引兵来,实有反心。”魏主慌令曹休先领精兵迎之。司马懿见兵来到,只疑车驾亲幸,乃下马伏道而迎之。曹休出马言曰:“仲达受先帝托孤之重,何故反耶?”司马懿失惊,汗流满面,问其故,曹休细言前事。懿曰:“此必是诸葛间谍君臣之计也。吾当自见天子,奏明此事。”遂叱退军马,拜伏于魏主辇下,奏曰:“臣既受先帝托孤,安有异心!今此告示,必是诸葛诡计。臣请出师,先破蜀,后伐吴,以成一统。”魏主持疑未决,华歆奏曰:“君既疑臣,不可付之以兵权,宜黜罢职,放回乡里。此汉帝所以赦周勃也。”魏主依奏,将司马懿削去官职,命曹休代之。懿贬回乡里,驾还洛阳。
细作探知,报入西川。孔明闻之大喜,曰:吾有意伐魏久矣,奈有司马懿总督雍、凉之兵,今既中计被贬,吾何忧哉!”
次日,后主早朝,大会群臣,孔明出班,乃进上《出师表》曰: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所以光先帝之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之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驰驱。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托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惧,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于陛下也,臣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恩爱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后主览毕,乃曰:“相父方始征蛮回都,坐未暖席,今又欲北征,恐劳神思也。”孔明曰:“臣受先帝寄托之重,夙兴夜寐,未尝敢怠。自平蛮回国,一载有余,军马已锐,器械粮草皆足,不就此时讨贼,克复中原,更待何时?”太史谯周谏曰:“臣夜观天象,北方旺气正盛,星曜倍明,未可图也。丞相深明天文,何故欲强为也?”孔明曰:“天道变易不常,岂可拘执?吾今日驻军于汉中,观其动静而行之。”遂不听谯周之言。乃留郭攸、费祎、董允为侍中,总统军中之事;又留向宠将,总督御林军马;命蒋婉为长史,张裔为参军,掌丞相府事;又留谏议大夫杜琼、杜微、杨洪为尚书;孟光、朱(来)敏为祭酒;尹默、季(李)譔为博士;郤正、费诗为秘书;谯周为太史,内外官僚二百余员,同理国事。
孔明回府中,调军为五队出师以取中原:前军领兵使镇北将军、凉州刺史魏延;副将镇威将军张裔;衙(牙)门将军王平;后军领兵使,安汉将军、领建宁太守李恢;副将,定远将军、领中军吕义;兼管运粮左将军领兵使,奋威将军、博阳侯马忠;副将,衙(牙)门将军张嶷;行中军师,车骑将军、都乡侯刘琰;中监军,扬威将军邓芝;中参军,安远将军马谡;前将军,都亭侯袁綝;左将军,高阳侯吴懿;右将军,云亭侯高翔;前将军,征南将军刘巴;后将军,安乐候吴班;领长史,绥军将军杨仪;右护卫(军),偏将军许允;左护军,笃信中郎将丁威;右护【军】,偏将军刘敏;后护【军】,典军中郎将管(官)雍;参军、中郎将胡济;行参军,谏议将军阎晏;武略中郎将杜祺、绥戎都尉盛;从事、武略中郎将樊歧;典军书记樊建;行军司马董厥;帐前左护卫使,龙骧将军关兴;帐前右护卫使,虎翼将军张苞。孔明分拨已定,又檄李严守川口,以拒东吴。选定建兴五年春三月丙寅日出师。忽赵云厉声进曰:“我虽年迈,尚有廉颇之勇、马援之雄。何故不用我也?”孔明曰:“吾自平蛮回蜀,马孟起因病身故,吾甚惜之,以为折一右臂也。今老将军年已七旬之上,恐稍有差错,则动摇一世之威名,灭却西蜀之锐气也。”子龙又曰:“吾自随先帝至今,未尝不思临阵破敌。大丈夫得死疆场,幸也。吾何恨焉?愿为前部先锋,当先破敌!”孔明再三不允。赵云曰:“如不用我为先锋,情愿撞死于阶前!”孔明曰:“将军既要为先锋,不须性急,再得一人同赞军务方可。”邓芝应声出曰:“某虽不才,愿与老将军同行。”孔明大喜,即拨精兵五千,副将十员与赵云同领兵去。孔明出师,后主百官送于北门外十里。孔明辞后主,望汉中进发。
却说边关听知消息,报入洛阳,魏主曹睿大惊,急问文武:“谁可以退蜀兵?”有附马都尉夏侯楙应声出曰:“臣父死于汉中,切齿之仇,未尝得报。今蜀兵侵境,臣愿引兵破之,上为国家出力,下为臣父报仇,死无恨也!”夏候楙,字子林,乃夏侯渊之子,自幼过房与夏侯【惇】为子,后夏侯渊被黄忠斩之,曹操怜之,故以女清河公主招楙为驸马,因此朝中钦敬。虽掌兵权,性急慳吝,未曾经大阵临敌。魏主即命夏侯楙音茂为大都督,调关西诸路军马,前去迎敌。司徒王朗谏曰:“夏侯附马未曾经战,今付以大任,非其宜也。更兼诸葛亮足智多谋,深明韬略,非孔明之敌也。”楙叱之曰:“司徒莫非结连诸葛亮,欲为内应耶?吾自幼学武,深通兵法,汝何敢欺吾年幼也?吾若不生擒诸葛,誓不回见天子。”王朗等再不敢言。夏侯楙辞了魏主,星夜引兵到长安,调关西诸路军马二十余万来敌孔明。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赵子龙大破魏兵
且说孔明率兵前到沔阳,经过马超坟墓,孔明令其弟马岱挂孝,亲自设祭,蜀人杨戏有诗赞曰:
西川马孟起,名誉震关中。
信布齐夸勇,关张可并雄。
渭桥施六战,安蜀立勋功。
曹操闻风惧,流荒(芳)播远戎。
孔明祭毕,商议进兵。探马回报:“魏主差附马夏侯楙调关中诸路军马,前来拒敌。”忽魏延献策曰:“夏侯楙乃膏梁子弟,懦弱无谋,乞赐精兵五千,直从褒中出秦岭而东,当子午谷而投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夏侯楙若闻延兵骤至,必弃城望横门邸阁而走。所弃粮草,足可为食也。某却从东方杀来,丞相可弃人马从斜谷而进,则咸阳西地一举而定也。”孔明曰:“此非万全之计。汝欺中原无好人物,倘有人进言,从山僻中以军截之,非但令五千兵受困,亦大挫吾军锐气也,决不可行。”魏延又曰:“丞相若从大路进兵,彼必进取关中之兵,于路拒敌,则徒废生灵之力,何日而得中原也?”孔明曰:“吾从陇右取平坦大路,依法进兵,无有不胜。”遂不用延之计,差人令赵云进兵。
却说夏侯楙在长安调各路军将,时有西凉州大将韩德善,使开山大斧,有万夫不挡之勇。引四子韩瑛、韩瑶、韩琼、韩琪领本部兵八万来见夏侯楙。楙赏犒了,便令韩德为先锋,引本部兵前至凤鸣山前相遇,两下布成阵势。韩德出阵,四子列于两边,厉声大骂。赵云大怒,挺枪而出,单拟韩德交锋。长子韩瑛挺枪来迎赵云,战不三合,韩瑛被赵云刺死。次子韩瑶见了大怒,纵马舞刀来战赵云。云逞平日虎威,韩瑶抵敌不住。三子韩琼见了,急挺戟前来夹攻,子龙全无惧怯。四子韩琪见二兄战子龙不下,拍马轮刀而出,围住子龙。子龙在中央独战三将,韩琪中箭落马,魏阵一将救去,子龙拖枪便走。韩琼按戟取弓射之,连射三箭,皆被子龙用枪拨于地下。琼绰戟赶来,被子龙一箭射死。韩瑶随后赶到,举刀便砍,被子龙躲过,活捉韩琼归阵。复纵马杀过阵来。韩德见四子皆死于赵云之手,心胆俱裂,急走入阵躲避。
西凉兵素闻子龙之名,又见英雄尚在,谁敢交锋?子龙马到处,喝声阵开,皆纷纷乱走。子龙匹马单枪往来冲阵,如入无人之境。后人有诗赞曰:
忆昔常山赵子龙,年登七千(十)建奇功。
独诛四将来冲阵,犹似当阳旧(救)主雄。
邓芝见赵云大胜,率蜀兵掩杀,西凉兵大败而去。韩德险被擒捉,弃马步行而逃。子龙收兵回寨,邓芝贺曰:“某闻将军少年如此英雄,不想寿已七旬,精神尚在,今日阵上力斩四将,世之罕有!”子龙曰:“丞相以我年迈,不欲用吾,故以功表之。”遂差人解韩瑶申报孔明。
却说韩德引败军来见夏侯楙,哭告其事。楙大怒,自引兵来与赵云对敌。子龙出马,楙亲欲出战,马后韩德出曰:“彼杀吾四子,亲当报仇。”纵马轮斧与子龙战,不三合,又被子龙刺于马下。子龙拍马挺枪来捉夏侯楙,楙慌躲入阵中。邓芝驱兵掩杀,魏兵又败了一阵,退十里下寨。夏候楙与众将商议,曰:“我久闻赵云之名,未曾面见,今日观彼,年老英雄尚在,方信当阳长阪之勇。似此无人可敌。”参军程武乃程翌(昱)之子,进曰:“愚料赵云有勇无谋之辈,不足惧也。明日都督再引兵出阵,可先伏两军于左右,都督临阵先退,引赵云到伏兵处,重重围定,云可擒也。”楙从其言,便遣帐前神武将军董禧、征西将军薛则各引三千兵,分左右埋伏已定。楙再引兵出阵,赵云、邓芝出迎。芝在马上与子龙曰:“昨夜魏兵大败而去,今日复来,必有计也。老将军宜提防之。”子龙曰:“量此乳臭小儿,吾何惧哉!吾今日必当擒之。”楙引诸将搦战,赵云挺枪而出,魏将潘遂出迎,战不三合,遂拨马便走,赵云赶来。魏阵中八员裨将一齐来迎,却容夏侯楙先走,赵云乘势追赶,邓芝随后掩杀,子龙深入重地,邓芝急引兵回。
时董禧、薛则两胁下伏兵齐出,邓芝兵少,不能解救,子龙被魏兵围在垓心,东冲西突,军马越厚。子龙手下止有千余人,杀到山坡之下。只见夏侯楙在山上指引三军,如子龙投东,则望东指,军马尽向东围,因此攻打不透。子龙引兵杀上山来,山上滚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山上弓箭如雨,蜀兵伤折大半。子龙从辰时杀到晚,人马皆不能出。子龙仰天叹曰:“吾不想老死于此地矣。”忽得张苞救兵到,从东北角上杀人,来见子龙曰:“丞相恐老将军有失,令某引五千兵前来接应。正遇魏将薛则拦路,被吾刺死。众兵走散。”子龙便同张苞杀出,又有关兴从西北角上杀来,见赵云亦说:“丞相差某引兵前来接应。适间阵上正逢魏将董禧,被吾枭首在此。丞相大军随后便到也。”子龙曰:“二位将军已建奇功,何不趁今日捉住夏侯楙,大事便定矣。”二将闻言,遂引兵去了。
子龙回顾左右曰:“他二人是我子侄之辈,尚且干功。吾乃国家上将,朝廷老臣,反不如此小儿也?吾当舍老命以报先帝之恩。”即领兵行。邓芝随后引兵接应。
夏侯楙本是个无谋之人,更兼年幼,未曾经战,见军大乱,便慌引帐下数百军人望南安郡而走。余军见无主将,又无粮食,器械俱失,各自逃生而散。
●孔明智取三郡
关兴、张苞听知夏侯楙往南安,连夜赶来,楙走入城,坚闭不出。关兴、张苞围住城池,子龙、邓芝随后亦到,三面攻打,围了数日,攻打不下。
忽报丞相留后军驻于沔阳,左军屯于阳平,右军屯于石城,自引军到。子龙、邓芝等皆来拜问,说连日攻城不下。孔明曰:“待吾自观之。”乃乘小车亲到城边,周回看了一遭,回寨唤诸将听令。孔明与邓芝曰:“此城险峻,不易攻也。吾正事不在此城。汝等若在此长久,倘魏兵分道而出,三面受敌,吾军无益也。”邓芝曰:“夏侯楙乃魏之附马,若擒此人,胜斩百将。今困在此,岂可弃而去之?”孔明曰:“吾自有计,但未知此处接连何郡?”左右答曰:“西连天水郡,北接安定郡。”孔明曰:“三郡太守何人?”左右曰:“天水太守马遵,安定太守崔谅。”孔明大喜,乃先唤魏延领计如此;又唤关兴、张苞受计如此如此;又唤心腹二人受计。都调遣了,孔明却在南安城下,令军士堆积柴草,只做烧城之状,城上皆笑不惧。
却说安定太守崔谅,在城中听知蜀兵围了南安,即点军守城。忽报一人自正南而来,口称有机密事。崔谅唤入问之,其人答曰:“我是夏侯都督府帐下心腹将裴绪,奉都督将令,特来取救兵【于】天水、安定二郡,即目南安甚是危急,每日城上纵火为号,指望你二郡来救,并不见救兵到,特差我杀出重围,特来告急,可星夜起兵为外应,都督若见二郡兵到,便出兵接应。”谅曰:“曾有文书否?”裴绪贴肉取出,汗湿透,略交一看,便唤带马来,出城望天水而去。不二日,又有报马到,说:“天水太守已动兵出,救南安去了。乞早引兵接应。”崔谅与众官商议曰:“若不去救,失了南安,送了夏侯附马,皆是我等之罪。当起兵救之可也。”遂留文官守城,引本部兵四千出城。离南安五十里,却被关兴截住去路,后面张苞杀来,安定兵大乱。崔谅大惊,引数百人从小路死战得脱,奔回安定。方到城边唤门,只见城上乱箭射下,却是魏延夤夜扮作安定军回,赚开城门,已得了安定。崔谅忙投天水郡来,行不到一程,前面孔明引军摆开,崔谅再要回时,关兴、张苞军已在后。谅不得已,下马投降,同回大寨。孔明以上宾之礼相待,问谅曰:“南安杨太守与足下相厚否?”谅曰:“此人乃杨阜族弟杨陵,他与其邻郡,交契甚厚。不知丞相动问,欲何为也?”孔明曰:“今欲烦足下入城,说杨陵、夏侯楙出降,可乎?”谅曰:“丞相若令某去,乞暂退军马,容某人城说之。”孔明即传令交人马且退二十里下寨。
崔谅匹马到城下,唤开城门,入到府中,见杨陵,把上项事诉说。杨陵曰:“我等受魏大恩,争忍背之?不如将计就计而行。”遂引崔谅见夏侯楙,备言此事,夏侯楙曰:“当用何计?”杨陵曰:“只作某献门,赚蜀兵入城,就城中杀之。”谅依计而行,来见孔明说:“杨陵献门放大军入城,可擒夏侯楙。杨陵本欲自捉来献,奈因手下人马不多,未敢轻动也。”孔明曰:“此事至易,今有足下降军百余人,可暗藏蜀将,只做安定军马,杂入城去,先伏于夏侯都督府前,却与杨陵说知,待半夜献门,里应外合。”崔谅暗思,若不带蜀将去,又恐孔明见疑,且带人去,就城里先杀起来,却作举火为号献门,孔明必先人城,那时一齐杀之。因此应允。孔明嘱曰:“吾令亲信将关兴、张苞随足下先去,只做救军杀人城中,以安夏侯楙之心,但举火为号,吾当亲自入城,以擒夏侯楙。”
时值黄昏,关兴、张苞披挂上马,杂在崔谅军中,同到城下。杨陵问日:“来的是何人军马?”崔谅曰:“安定救军到。”谅先射一支号箭上城去了。箭上带着密书,书上言道:“今日诸葛先遣二将,伏于都督府下,作里应外合,切不可惊动,恐有泄露,坏了计策。可于府下围之。”杨陵交:“且少待,容我禀过都督。”乃将书来见夏侯楙,说知此事。楙曰:“既然诸葛中计,必自先入城安民,可伏兵于城门内斩之。今先遣二将入城,亦除两害。”交于府下:“先伏刀斧手数百,如二将随崔谅入城,即闭城门而斩之,却去城上举火,赚诸葛入城。”安排定了,楙心中暗喜,以为诸葛中计,杨陵却上城曰:“既是安定军马,可放入城。”关兴跟定崔谅,当先而进,张苞在后。两个赚开城门,言罢,一枪刺崔谅于马下,关兴却去城上放起号火,四面大军一齐入城。夏侯楙措手不及,开南门并力杀出。当头一彪军到,为首一员大将王平,交马只一合,把夏侯楙生擒于马上,余军投降。
孔明入城安民,秋毫无犯,众将各各献功,把夏侯楙囚下不题。邓芝问曰:“丞相何以知崔谅诈也?”孔明曰:“此人本无降心,吾故使入南安以试之,此人必尽情告与夏候楙,欲将计就计而行。吾观来意,即已知之,故稳其心,使二将同去。此人若是真心,必然阻挡。欣然同意者,恐吾心疑。他意中只量有十数人,赚入城内杀之何迟?又令吾军有托,放心而进也。吾却暗嘱二将,入得城门道边下手,城内未曾准备,吾军随后夜(便)到。此出其不意也。”众将拜伏。孔明曰:“吾已使人诈作裴绪,去赚天水郡,至今未见消息,若得三郡,声势大震也。”孔明令吴懿守南安,使刘琰守安定,替出魏延马军去取天水郡。
却说天水郡马遵听知夏侯楙被困在南安,乃聚众商议。有功曹梁绪、主簿尹赏、主记梁虔等曰:“夏侯附马乃是金枝玉叶,倘有疏虞,何以解之?有不赦之罪也。宜尽起天水郡军马救之。”马遵心忧曰:“我兵又少,未敢造次。”忽报来使裴绪到,遵接入公厅,绪出公文,言:“都督受围,交两郡星夜发兵救之。”与安定所言皆同。马遵交请裴绪馆驿安下,一面交行文书下各县起兵
次日,又有报马到,称说安定军已动,交郡守火急起兵前去,两军会合,同破诸葛亮。马遵正欲起兵,忽一人自外而入,大笑曰:“太守中诸葛之计也。”众视之何人,乃冀城人也,姓姜名维字伯约。维父姓姜名圆,昔日曾为天水郡功曹,因羌人作乱,事主尽忠,没于王事。维侍奉老母至孝,郡人敬之。后朝廷赐维官爵,为中郎将,就参本部军事。维自幼博览群书,习孙、吴之兵法,及长,好武艺,无所不通。当日,维对马遵曰:“近闻诸葛亮杀败夏侯附马,困于南安,水泄不通,安得有人从乱军中杀出?况兼裴绪乃无名之将,未曾会面,且安定来报之人,又无公文,以此察之,此人为蜀使,诈作魏将裴绪,欲赚太守出城,料城外无兵,必然暗伏军马于左右近处,乘虚而取天水也。”马遵大悟曰:“若非伯约,则吾已中计矣!似此何如?望伯约教之。吾欲捉其人斩之,闭城坚守,又恐是真,恐误大事。”姜维笑曰:“太守放心,某有一计,足可擒诸葛亮,亦可解南安之危。”马遵问曰:“伯约有何高见?”维曰:“此郡后必有埋伏,维愿领五千兵,伏于要路,太守先遣来人去回报,随后发兵出城,不可远去,止行三十里便回,但看火起为号,前后夹攻伏兵,可胜也。如诸葛亮自在此处,必被吾擒矣。”马遵用其谋,遂令来人回报:“天水兵出城矣,只留梁绪、尹赏守城。”果然,孔明令赵云引军埋伏在山僻之中,只待人马离城,候更深引兵临城下进取。不可惊动,一齐下手。
●诸葛亮智服姜维
却说细作回报赵云说:“天水太守马遵引兵出城,只留文官守城。”赵云大喜,又令人报与张翌、高翔,于路截马遵。此二处兵皆孔明埋伏之兵。
赵云即引五千兵径投天水郡城下,分兵四门而进。赵云到城下大叫曰:“吾乃常山赵子龙也。汝知中计否?早献城池,免遭诛戮!”城上梁虔笑曰:“匹夫!汝中吾姜将军之计也,尚自不知。”赵云却待攻城,忽然四下喊起,火炬齐明,姜维挺枪大叫曰:“你认得天水郡姜伯约否?”赵云挺枪来与姜维交锋,维战子龙,精神倍长,子龙惊曰:“不想今日又出此人!”正斗之间,马遵、梁虔兵分两路杀到,子龙军马首尾不能相顾,大败奔走。姜维赶来,却得张翌,高翔两路兵出,救了子龙。姜维方回。
赵云等回见孔明,说:“中了姜维之计。”孔明惊问曰:“姜维是何等之人,知我玄机妙用?”数内有南安人对曰:“姜维乃天水冀城人,事母至孝,文武双全,智勇足备,真当世之英雄也。”赵云夸奖姜维极好枪法,与他人大不相同!孔明曰:“吾立意取天水甚易,不想又有此人!”遂起大军前来对敌。
姜维回见马遵,遵曰:“事定之后,当重赏,加保汝。”维曰:“赵云败去,孔明必自来矣。某料孔明只疑我军在城中,可将本郡军兵,分为四队,某引一军伏于城东,如彼兵到则截之。太守可与梁绪、尹赏各引一军于城外埋伏。令梁虔率领百姓上城把守。”姜维分拨已定。是时,孔明因虑姜维,自为前部,望天水郡进发,将及到城,即传令曰:“凡攻城池,以初到之日为始,鼓噪直上,若待日久,必难攻矣!汝等众将不可失此机会。”
于是大军到城下,因见城上旗幡严整,未敢轻攻。候至半夜,忽四下火光冲天而起,喊声震地,又不知何处兵来,只见城上亦鼓噪呐喊相应。蜀兵乱窜,孔明急叫,有关兴、张苞二将保护,杀出重围。回头看时,正东上军马一带火光势若长蛇。孔明曰:“兵不在多,看此人调遣,真良将。”遂使关兴探视,回报曰:“乃姜维兵也。”孔明嗟叹不已。又折了一阵,收兵回寨,思之良久,乃对众将曰:“量一姜维尚不能胜,安能破魏也?”遂唤安定兵问曰:“姜维之母见在何处?”兵答曰:“维母住居冀县。”孔明唤魏延分付:“汝可引兵虚张声势,诈作去取冀县,若姜维兵到,可放入城去。”又问此处何地紧要,安定人答曰:“天水钱粮在上邽,若打破上邽,则粮道自绝矣。”孔明大喜,令赵云引一千军去攻上邽,孔明离十里下寨。早有人报入天水郡城中,说蜀兵分为三路,一军守此城,一军取冀城,一军取上邽。维闻知,慌告马遵曰:“维母见在冀城,倘母有失,非孝道也。维乞一军去保冀城,就救老母。”马遵从之,遂令姜维引三千军去保冀城,梁虔引三千军去保上邽。
却说姜维引兵至冀城,路逢魏延,战不数合,延诈败走去,姜维杀入城内,闭门率兵守护,拜见老母,坚守不出。赵云亦放梁虔入上邽城去了。孔明乃令人去南安城,取出夏侯楙至帐前,孔明曰:“汝愿死愿生?”楙慌拜伏乞命。孔明曰:“目今姜维见守冀城,使人持书来说,但得附马在他处面会一议,便归降吾,吾今饶你性命,你肯去招安姜维否?”楙曰:“情愿去招安姜维。”孔明乃与衣服鞍马,不令人跟随,独自放之。
楙得脱身出寨,欲寻旧路而去,不知地里。正行之间,路逢数人奔走。楙问曰:“汝是何处人民?”土人曰:“我等皆是冀县百姓,今被姜维献了城池,投降于蜀。蜀将魏延纵兵劫掠,杀人放火,我等因此弃家奔走,欲投上邽避难。”楙又问曰:“今守天水郡是何人?”土民曰:“天水城中乃马太守也。”楙听罢,纵马而行,又见百姓抱男挈女远来。楙问之,所言皆同。楙至天水城下叫门,城上人认得是夏侯楙,慌忙开门接入。马遵惊拜问曰:“附马怎得脱身到此?”楙将招安姜维事说了,又将百姓之言细说。马遵曰:“不想姜维反投于蜀!”梁虔曰:“彼意欲救都督,故以此言虚降,”楙曰:“今维已降,何得为虚?”正说之间,时值初更,蜀兵又来攻城,火光中见姜维在城下大叫,请夏侯都督答话。楙与马遵上城,见姜维耀武扬威叫曰:“我为都督而降蜀,何别前言也?”楙曰:“汝受魏恩,何故降蜀,有何别言也?”维曰:“是汝写书来叫我降蜀,何故反出此言也?汝要脱身,却将我陷了。我今降蜀,加为上将,安肯再有还魏之理?”言讫,驱兵攻城,至晓方退。夜间装姜维者,乃孔明之计也。因火光中不辩真伪,天明恐人认得,故此退去。
孔明却引兵来攻冀城,城中粮少,军食不敷。姜维在城上见蜀兵大车小车搬运粮草入魏延寨而去。维引本部兵出城,来蜀寨夺粮,蜀兵尽弃粮草而走。姜维夺得粮车,将要入城,忽蜀将张翌引兵拦住,与姜维交锋,战不数合,王平又引军到,姜维力穷,不能抵敌,夺路回城。城上早插蜀兵旗号,已被魏延袭了。维杀开血路,走回天水郡来,手下止有十数骑。正逢张苞,又杀一阵,只剩得匹马单枪。来到天水城下,叫唤开门,城上人见是姜维,慌报知马遵。遵曰:“此是姜维来赚开吾城门也。”喝令军士乱箭射之。维大惊,回顾蜀兵又近,遂飞奔上邽城。城上梁虔见是姜维,乃大骂曰:“反国之贼,安敢来赚吾城池?吾已知汝降了蜀也。”遂令乱箭射之。姜维不能分说,仰天叹曰:“吾中诸葛之计矣!”便拨马望长安而走。行不数里,前至一茂林之处,关兴引兵截住去路。姜维马乏,不能抵当,回马便走。忽见孔明乘四轮车,从山坡内转出,唤姜维曰:“伯约到此,何为不降?”姜维寻思,自料后有关兴,前有孔明,又无出路,只得下马投降。孔明慌忙下车迎之,叙论相爱之意,维不胜感激。孔明曰:“吾自出茅庐以来,遍求贤者勿得,今遇足下,愿尽所受平生之学,当传于汝。汝宜竭力为国。”维大喜,拜谢孔明,遂与同归寨中,议取天水、上邽之计。
维曰:“城中尹赏、梁绪与维至厚,某当写书二封,射入城中,不问应与不应,自然乱矣。”孔明从之。维即写书二封,拴在箭上,直至城下,射入城中。小校拾得,呈与马遵,遵大惊,与夏侯楙商议:“梁绪、尹赏与姜维结连,欲为内应,都督宜早除之。”梁、尹二人知此消息,寻思:“不如开城降蜀,以图进取。”是夜,夏侯楙数次请梁绪、尹赏议事,二人料知其事不谐,急披挂上马,各提兵器来杀夏侯楙、马遵,一面令人大开城门降蜀。因此,夏侯楙、马遵引数百人出西门,弃城投羌胡而去。
梁绪、尹赏迎接孔明、姜维入城,安民了。当日孔明问取上邽之计,梁绪曰:“守城梁虔是某亲弟,愿招来降。”孔明大喜,绪即日到上邽,唤虔出城来降,孔明重加赏赐。就令梁绪为天水太守,尹赏为冀城县令,梁虔为上邽太守。孔明分拨已定,整兵进发,诸将问曰:“何故不擒夏侯楙也?”孔明曰:“吾放夏侯楙如放一鸦耳,今得姜伯约,如得一凤也。古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正为此也。吾观伯约用计行兵,与吾相同,故喜无限矣。今得三郡,大事可图。”遂即引大军出祁山去夺长安。
●孔明祁山破曹真
太和元年,魏主曹睿升殿,近臣奏曰:“夏候附马已失三郡,逃入羌胡,今蜀兵已夺祁山,大军列阵于渭水之西,望早发兵破敌。”魏主问群臣曰:“谁可代朕去退蜀兵?”司徒王朗奏曰:“臣观先帝,每用大将,所到必克。陛下何不拜曹真为大都督,以破蜀兵?”魏主准奏,乃宣曹真曰:“先帝托孤于卿,今蜀兵入寇中原,卿安忍坐视也?”曹真奏曰:“臣才疏智浅,不称其职。”王朗曰:“大将军乃社稷之臣,不可固辞。老臣须(虽)弩钝,愿随大将军上边。”曹真曰:“臣受国恩,安敢少辞,愿保雍州刺史郭淮为副将。”魏主准奏。遂拜曹真为大都督、王朗为军师。朗字景兴,东海郡人也。汉献帝朝举孝廉出仕,时年七十六岁。真又举兄弟曹遵为正先锋,选兵调将,东西两京马军二十余万,即日出师。魏主睿亲送于西门之外方回。
曹真引兵到长安,过渭水之西下寨,与王郎、郭淮商议退兵之策。王朗曰:“来日可严整队伍,大展旌旗,老夫自出,只用一席话,管交诸葛拱手而服,蜀兵不战而自退也。”真大喜。是夜传令:四更造饭,平明取齐进兵,先下战书。次早,两军相迎,列成阵势于祁山之前。蜀兵远见魏兵甚是雄壮,与夏侯楙出兵大不相同。
三通鼓角已罢,司徒王朗乘马而出,上手是曹真,下手是郭淮,两个先锋押住阵脚,探子走出军前大叫:“请诸葛对阵,与主将答话。”蜀兵阵中,门旗开处,关兴、张苞左右而出,立马于两旁,次后蜀将一对对分列在门旗下,中央拥出一辆四轮车,车上端坐孔明,纶巾羽扇,鹤氅皂丝绦,望见三个麾盖,各通了姓名。孔明思曰:“王朗自出,必有说词也。”遂教推出车于阵外,使近者通言曰:“休放冷箭,丞相诸葛孔明与王司徒会话。”王朗出曰:“吾有一言,令汝静听。”孔明于车上拱手,王朗亦在马上答礼,便曰:“久闻公之大名,今幸一会。公既知天命、识时务,何故兴此无名之兵也?”孔明曰:“吾奉诏讨贼,何为无名?”朗曰:“天数有变,神气更异而归于有德之人,此必然之理也。曩自桓灵以来,天下争衡,人人称霸,黄巾纵横于钜鹿,张邈问罪于陈留,袁术建号于寿春,袁绍称王于邺郡。刘表占据荆襄,吕布虎吞天下,盗贼蜂起,奸雄鹰扬。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我太祖武皇帝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万里倾心,四方仰德。非权势而取之,实乃天命之所归也。世祖文皇帝,神文圣武,以膺大统,应天顺人,法尧禅舜而统中国,以监万邦。岂非天心人意乎?今君蕴大才、抱大器,自欲比于管、乐,何不仿效伊、周,强欲逆天理、背人意而行事乎?岂不闻顺天者存,逆天者亡?今我大魏皇帝带甲数百万、良将三千员;量汝主乃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宜速倒戈卸甲,以礼来归顺降,不失封侯之位,则国安民乐,岂不美哉!”蜀兵闻言,嗟呀不已,皆以为孔明被王朗说倒,无言可对。
蜀阵中参军马谡暗思:“昔季布骂高祖,曾破汉兵。今王朗效此计也。”只见孔明在车上大笑曰:“吾以汝为汉朝大老元臣,必有高论。岂期出此言也!吾有一言,诸军静听,昔日桓、灵微弱,汉统凌替,国乱岁荒,四方扰攘。段珪才斩于平津,董卓又生于朝野。二贼剿戮,四寇又兴,迁劫汉帝于闾阎之间,残暴生灵于沟壑之内。皆是朝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倖之辈,滚滚当途;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生灵涂炭。吾素知汝所行,世居东海之滨,叨举孝廉入仕,理合匡君辅国、安汉兴刘,何期反助逆贼,同情纂位,罪恶深重,天地不容。倾国之人,欲食汝肉。今日幸吾尚在,乃天意不绝炎汉也。吾奉诏讨贼,仗义兴兵,吊民伐罪。汝既为谗佞之臣,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而已。尚敢于军伍之前,妄称天数耶?皓首匹夫、苍头逆贼,当咫尺归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二十四帝乎?老贼速退,可交反臣与吾共决胜负!”王朗听罢,大叫一声,气死于马下。后人有诗赞孔明曰:
兵马出西秦,雄才抵万人。
轻摇三寸舌,骂死老奸臣。
孔明以扇指曹真曰:“吾不逼汝,可整兵马,来日决战。”言讫回军。于是两军皆退,各自回寨。
曹真令将王朗尸首用棺木盛贮,送回长安去了,郭淮与众将商议曰:“诸葛亮料吾军中值丧,无暇军旅,想今夜必来劫寨。可分兵四路埋伏,令两路军从山僻小径,乘虚去劫蜀寨,两路军伏于寨外,候蜀兵到,左右击之。”曹真曰:“此计甚妙,正合吾意。”遂与曹遵、朱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军一万,抄出祁山之右,若见蜀兵望吾寨而来,汝便进兵去劫蜀寨。如蜀兵不动,便撤兵回,不可轻进。”二人引兵而去。曹真与郭淮曰:“我二人各引一军伏于寨外,寨中虚堆柴草,只留数人在寨中与蜀兵对,放火为号。”诸将皆分左右各自准备去了。
却说孔明回寨,先唤魏延、赵云分付曰:“汝二人共领兵去劫魏寨。”魏延曰:“曹真深明兵法,必料我乘丧劫寨,他岂不提备?倘有不虞,挫军锐气。”孔明笑曰:“吾正欲使曹真知吾劫寨也。彼必有伏兵在祁山之后,待吾兵去,彼必来袭吾寨矣。吾故令汝二人领兵前去,过山脚后下寨,任魏兵来劫吾寨,汝看火起为号,却分兵于两路击之。文长拒住山口,子龙引军杀回,必遇魏兵,却容魏兵走回,汝乘势攻之。彼必自相掩杀践踏,可全胜也。”二将领兵,受计而去。又唤关兴、张苞各领一军,伏于祁山要路,放过魏兵而去,却从魏兵来路杀奔魏寨。二人受计,引兵而去。又唤马岱、王平、张懿、张翼四将,伏于寨外,以击魏兵。又令虚立寨栅,营中堆积柴草,放火为号。孔明乃引众官,退于寨后,以观动静。
却说魏先锋曹遵、朱赞黄昏时候引军前进,至二更,左侧遥望山前,隐隐有军行动,曹遵自思叹曰:“郭都督真有神机妙算,料是蜀兵来矣。遂催兵进,到蜀寨时,将及三更。曹遵先入寨,但见并无一人,料到中计,便引兵退。忽寨中火起,朱赞兵到,自相掩杀,人马大乱。寨外马岱、王平、张嶷、张翼四路兵出,曹遵、朱赞却合兵一处,从大路奔走,又被赵云引军杀到。曹遵、朱赞军马夺路而走,前面又遇魏延拦路,大杀一阵,折兵大半。杀回本寨之时,守寨军人只道蜀兵劫寨,放起号火,左边曹真杀到,右边郭淮杀出,自相掩杀。背后魏延、关兴、张苞引兵三路杀到。魏兵败走二十里,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孔明大获全胜,方始收军。回寨重赏三军。
却说曹真收败军回寨,与郭淮商议日:“今我兵势已弱,蜀军强胜,用何策以退之?”淮曰:“胜负乃兵家之常事,何以为弱?某有一计,使蜀兵首尾不能相顾,自然走矣。”曹真问:“计何如?”
●孔明大破铁车兵
郭淮曰:“有西羌远夷,自武祖时连年入贡,今文帝之时,他虽朝贡,我国每以恩惠厚之。可遣一人为使,从山僻小路直入羌胡求救,诈许以和亲。吾等且自坚守险阻,他求战,我不出。待羌胡兵至,以袭其后,吾却以正兵击之,无有不克之理。”曹真大喜,依计而行,即差使赍礼入羌胡见羌王。
却说西羌国王彻里吉,自曹操时,年年入贡。手下有一文一武,文乃雅丹丞相,足智多谋;武有越吉元帅,生得青眼黄须,身长一丈,惯使长柄铁锤,重一百斤,有万夫不当之勇,威镇羌邦。
是年曹真遣使赍金珠亲书到国,先投见雅丹丞相,送了礼物。雅丹引见国王说:“魏国遣使赍金珠并书来求救,以退蜀兵,许以和亲之事,理合依准。”国王便唤越吉元帅商议,起羌胡兵十五万,皆善使枪刀、铁蒺藜、流星锤等项,又用战车用铁叶裹钉,装载粮草军器什物,或用骆驼驾车,能走数千里不乏,因此,号为“铁车军”。二人遂辞国王,领兵直抵西平关。守关蜀兵报上关来,守将韩真报入川来。孔明知之,乃问众将:“谁敢去退此兵?”言未毕,关兴、张苞应声愿往。孔明曰:“你二人务要用心,仔细详察虚实,争奈你二人路途不熟。”却唤马岱分付曰:“汝生长彼处,可作向道(导)引路,点五万军,与关兴、张苞同去。”
马岱等辞孔明引兵前去,行有数日,早遇番兵,关兴引百余骑登山看时,只见番兵把车仗首尾相衔,随处结寨,车上插着军器,就似城池一般。关兴观看良久,思无破敌之策,回寨与马岱、张苞商议。苞曰:“未知虚实,来日上阵便可知矣。”次早分兵三路,关兴在中央,马岱在左,张苞在右,三路兵齐进。忽见皂雕旗漫山遍野,当先尽是马军,阵中越吉元帅手执铁锤,腰跨双刀,护骑如龙似马,冲突而来。关兴招三路兵并进。忽番兵列两边,中间放出铁车,如潮似浪,一涌而出。蜀兵大败。马岱、张苞两军皆被羌兵杀退,关兴在中,被羌兵一裹,直围入西北角上去了。
关兴在垓心,左冲右突,不能得脱,铁车密围,就如城池一般,蜀兵你我不能相顾,关兴望山谷中寻路而走。看看天晚,正遇越吉元帅,关兴胆寒,抵敌不住,望涧中而走。走至前面,正遇断涧,只得回马,却被越吉赶上,一锤打来,关兴躲过,却中马胯,那马便倒,关兴落入水中,忽听得一声响处,背后越吉在马上忽倒下来,关兴就水中挣起。看时只见岸上一员大将,杀退番兵。关兴提刀上岸,越吉跃水而逃,关兴就骑了越吉的马,仰面看时,只见那员大将尚在前面追杀番兵。关兴自思:救我者不知是何人,须当面见谢之。遂拍马赶上,只见云雾之中,隐隐有一大将,手提青龙刀,骑赤兔马,分明认得是父亲关公。关兴大惊,哭拜于地,却待问时,只见父在云端以手望东南指曰:“吾儿可望此去。吾当护汝归寨。”言讫,一阵风过而不见。
关兴望东南急走,至半夜间,张苞军到,问关兴曰:“我被铁车追急,忽见汝父自空而下,吓退番兵,指而言曰:‘汝从这条路去救吾儿。’言讫不见。因此引兵径来寻汝。”关兴一一说告前事,与张苞相同。二人齐归大寨,马岱接着,对二人曰:“此车无计可破,若非汝父显圣,今日则难保矣!我权守寨栅,你二人回去见丞相,具告前事,请计破之。”兴、苞星夜回见孔明,从头备细说了一遍。
孔明自同姜维、张翼【至】,又添军二万,同关兴、张苞到马岱寨中安定。次日,孔明领众将上高阜处观之,见铁车连路不绝,人马纵横,往来驰骤。孔明曰:“量此小阵,鼠辈之徒,何难破之?”乃唤马岱、张翼如此如此,二人受计引兵而去。又唤姜维曰:“汝知破铁车之法否?”维曰:“羌胡之人,惟恃勇悍,岂知孙膑之略、子牙之术乎?”孔明叹曰:“汝深知吾意也。”又令关兴、张苞作伏兵诱敌:“况今彤云密布,朔风紧急,吾计可施矣。汝看红旗为号,就此避之。”
于是姜维连日引军搦战,番兵来迎,蜀兵便退,番兵直赶到寨内,不见一人,惟插旌旗而已。番兵疑忌,不进而退。时值十二月中,天果然大雪。姜维又引军出阵,越吉引铁车兵来迎,姜维不战而走,番兵赶到寨前,姜维却从后寨而出。番兵在外观看,四面皆立旌旗,寨内却有鼓琴之声。回报越吉,越吉心疑,乃与雅丹丞相商议,雅丹曰:“此是诸葛亮诡计,虚设疑兵,只顾攻之。”越吉遂引兵到蜀寨前,正见孔明携琴上车,引数十骑入寨,望后而走。越吉抢了寨栅,直赶过山口,但见小车隐隐转过树林去了。雅丹曰:“这等之兵,虽有埋伏,不足惧之。”遂率大军追赶。又见姜维兵俱在雪地之中,越吉大怒,催兵追赶。更兼山路平坦,又被雪漫旷野,并无军马。正欲问:“蜀兵何往?”忽报蜀兵皆从山后而出。雅丹曰:“纵有些小蜀兵,何足惧哉!”忽听得前面鼓声大震,喊杀喧天。番兵都跌落陷坑中,背后铁车正行得紧,急难收回,涌并而来,自相践踏。后面番兵急回时,关兴、张苞两下伏兵万弩齐发。背后姜维、马岱、张嶷三路兵杀来,番兵大败。越吉望后路奔走,被关兴赶上,斩于马下。雅丹被马岱捉来见孔明,余兵各自逃散。
孔明将雅丹放免,赐酒食压惊,用好言抚慰之,曰:“吾主乃大汉皇帝,命吾讨贼,汝如何听反贼之言,兴此无名之兵?吾国与汝乃邻邦,永结盟好,休听谗言。汝若何将旧日通和之意忘了?”雅丹深感其德,孔明令将所获番兵尽皆赏犒,雅丹辞孔明回国,众兵拜谢而去。孔明遂拔寨回祁山,传令:“诈作归乡之意,皆卷旗卸甲、拔寨起营。”
却说曹真专望羌胡消息,伏路军来报:“蜀兵各寨收拾起程,不知为何?”郭淮大喜,与曹真曰:“此必是羌胡兵攻得紧急,因此退去。”遂令分军两路追赶。曹遵正赶之间,斜刺里魏延引兵杀来,将曹遵斩之。朱赞引兵正赶将近,亦被赵云刺死。曹真、郭淮知两路先锋有失,欲收军回时,背后关兴、张苞两路杀出,围了曹真、郭淮,大杀一阵。郭淮、曹真引败兵冲路走脱,蜀兵直赶到渭水,夺了魏寨。曹真见折了两个先锋,又被蜀兵占了营寨,心中哀痛不已,只得写表申奏,再取救兵。
魏主览表大惊,问群臣曰:“谁有良谋,早定退兵之策?”华歆奏曰:“须是陛下御驾亲征,大会诸侯,人皆奉命,方可退也。”太傅钟繇奏曰:“凡为将者,智过于人则能制人。孙子云:‘知已知彼,百战百胜。’臣量曹子丹虽能用兵,非诸葛之对手。臣举一人可退诸葛之兵,未知圣意如何?”魏主曰:“卿乃元臣,有何贤士能退孔明,即当保举。”
●司马懿智擒孟达
钟繇奏曰:“向日诸葛亮欲兴师犯界,但惧此人,故布散流言,令陛下去其官职,黜归乡里,以中其计,故使彼得长驱大进也。今若伏(复)用其人,则诸葛自然退兵,永不敢犯中原矣。”魏主问是谁,钟繇对曰:“乃骠骑大将军司马懿也。”睿长叹曰:“朕到今日犹悔不及,非卿所言,无以发明也。仲达见在何处?”繇曰:“近闻仲达在宛城闲居。”魏主即降诏:“遣使持节,去取司马懿,复其官职,加为平西都督,就起南阳诸路军马,前赴长安,朕亦御驾亲征,克日到彼聚会。”使命领旨,到宛城去了。
却说孔明自出师以来。屡获全胜,长安指日可得,心中甚喜。正在祁山寨中会众议事,忽报镇守永安宫李严遣子李丰来报喜。孔明唤人问之,丰曰:“昔日孟达降魏,曹丕甚爱之,每称将相之才,时以鞍马、衣服、玩好等物常以旌赐之,封为散骑将军,镇守上庸。自丕死后,曹睿为君,甚不相待,轻如草芥,孟达日夜不安,久思归蜀,又恐见罪,两难区处,每每差心腹之人说禀丞相,欲起金城、新城、上庸之兵径取洛阳,丞相却取长安,两京可定矣。将功赎罪,不知丞相意肯收此人否?”孔明大喜,厚赐李丰等。忽细作报说:“曹睿一面驾幸长安,一面诏宣司马懿复职,加为平西都督,御驾亲征。”孔明搔首顿足,不知所措,嗟吁不已。马谡曰:“量曹睿何足为道!吾若得长安,从而擒之,何必惊疑?”孔明曰:“吾岂惧曹睿,独虑司马懿一人!此人将相之全才,非等闲可比也。今孟达正欲举大事,若用司马懿宛城起兵,必知孟达之所为,交阵必败,孟达若败,则中原岂能得也?吾前言只道中原指日可得,今不想又成画饼矣。”马谡曰:“何不修书令孟达提防?”孔明从之,即修书令人星夜回报孟达。达接得孔明回书,乃拆开来,意云:
近得公书,足知公忠义之心,不忘故旧,甚为喜慰。若大事成,乃汉朝中兴第一之功也。今知司马懿领兵事,宜谨
慎不可以托他人,虽兄弟妻子亦难保也。戒之戒之,事宜提备,请详察之。
孟达观书笑曰:“人言孔明心多,今观此书,足知心腹也。
达即修书复曰:
近承钧教,安敢怠缓,切(窃)谓司马懿之才,达不惧矣。宛城离洛阳千二百里之程,吾等皆在深险之地,司马懿便来,吾何惧哉!望丞相宽怀,以待报捷。
孔明看毕,掷书于地而顿足曰:“孟达必死于司马懿之手!”马谡曰:“何谓也?”孔明曰:“兵法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懿知达反,不须十日,兵即到矣,彼何能措手乎?”
却说司马懿在宛城闲居,闻知魏兵屡败于蜀,仰天长叹〖曰〗。其子司马师、司马昭二子素有大志,见父长叹,乃问其故,懿曰:“汝等岂知!”言未毕,忽朝廷遣使捧诏至,懿听诏华,款待使命。遂调宛城诸路军起行。忽报有人来告机密事。懿唤人密室问之。其人告曰:“某乃金城太守申仪家人也。近有新城太守孟达请上庸太守申耽商议曰:‘吾等乃大蜀人也,昔因时势不得已而降魏,魏文帝时相待甚厚。当今魏主以吾等为草芥,今诸葛丞相奉命出师,先败夏侯楙,又破曹真,杀得魏兵亡魂丧胆。今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俱已归顺,势如破竹,长安旦夕休矣。吾等合从天道,就此举事,径袭洛阳,其功莫大。汝等从否?’申耽、申仪皆惧其势,只得勉强应允。今各自保守城池,聚集军马,早晚必反。申家兄弟诚恐连累,先令某来出首。孟达心腹人李辅、邓贤随状同首。望都督急提兵去,自有内应矣。”司马懿听毕,以手加额曰:“此皇上之洪福也。今孔明兵屯祁山,内外人皆丧胆,旦夕若不用吾时,孟达兵起,两京休矣。此贼必先通谋诸葛亮,吾必先擒孟达,使诸葛心寒,必退兵矣。”司马师曰:“父亲可急写表奏知朝廷,然后行兵。”懿曰:“若待圣旨,往复一月之期,孟达事已成矣。若把住险要,则吾虽有百万之众,急难破矣。”即令参军梁畿赍诏,前去新城,交孟达等准备征进,使彼不疑。懿随后发兵而行,路逢右将军除晃。晃下马见懿,说:“天子驾到长安,都督不去面君,今欲何往?”懿低声言曰:“今孟达造反,吾去擒彼。”晃曰:“吾愿为先锋。”懿大喜,即令晃为前部。
前军哨马捉住孟达心腹人,搜出孔明回书,来见司马懿,懿曰:“吾不杀汝,汝从头细说。”其人只得将孟达、孔明往复之书一一说了。懿看罢孔明回书,惊叹曰:“世间能者,所见相同。吾机先被孔明识之矣。幸得天子有福,得此消息。则孟达无计矣。”遂星夜倍道催趱军行。
却说孟达在新城约会金城太守申仪、上庸太守申耽,克日举事。忽报参军梁畿到郡,孟达接入城中。畿传司马懿令曰:“今奉天子诏命,起诸路军去退蜀兵,太守可集本部军马,听候调遣。”孟达问曰:“都督何日起程?”畿曰:“我离宛城时,往长安去了。”达暗喜曰:“吾事成矣。”遂设宴款待梁畿,送出城外。即报申耽、申仪知道,明日举事,城上换了大蜀旗号,发诸路军马径袭洛阳。忽一人报曰:“城外徐晃兵已到城下。”孟达大惊,令人扯起吊桥,徐晃直到壕边,骂曰:“贼臣且降。”达扯弓搭箭射之,正中晃额,坠于马下。魏兵求去,城上乱箭射下,魏兵方退。孟达却待开门追赶,只见征尘蔽日,司马懿父子起兵到。孟达仰天叹曰:“不出了孔明之所料也。”于是闭门坚守。
却说众将救徐晃归寨,拔出箭头,至晚而死。时年五十九岁。史官有诗赞曰:
降魏权应厚,施为定策高。
扬名攻不备,临敌战常鏖。
欲虏平襄汉,还屯振节旄。
功逾孙吴右,魏武过情褒。
司马懿令人扶柩归洛阳迁葬。次日孟达登城,见四面八方围得铁桶相似,孟达行坐不安。忽报申耽、申仪引兵自外杀入,孟达见是救军,大开城门杀出。申耽大叫:“反贼休走!”达见事变,慌走入城时,城上李辅、邓贤乱箭射下,大骂曰:“我已献了城池!”达急取路而走,被申耽赶上刺死,枭了首级,余军皆降。
邓贤、李辅开门迎接司马懿入城,安民赏军讫,遣人奏知。魏主大喜,加升申耽、申仪官职,随军征进。令李辅、邓贤守新城。司马懿至长安城下驻扎,自入城来见魏主,魏主大喜曰:“朕一时不明,误中反间之计,悔之无及。今孟达造反,非卿制之,两京休矣。”司马懿奏曰:“臣闻申仪密告反情,欲申表奏陛下,恐往还迟滞,则中孔明之计,故不待圣旨,星夜而去。孟达措手不及,被臣斩之。”又将诸葛亮所通书信奏了一遍。魏主曰:“卿之奇才,过如孙吴也。赐斧钺一对,后遇机密事,不必奏朕。”懿又保奏张郃为先锋,同退蜀兵。魏主曰:“朕正欲用此人为先锋,”使令郃同懿起行。又拨五万兵,令辛毗为军师、孙礼为护军,以助曹真敌蜀兵。
●司马懿定计取街亭
司马懿请先锋张郃至帐下曰:“今退蜀兵,非同小可。诸葛亮乃当世英雄,用兵如神,耳(声)势甚大。吾等地里有数处皆山险路僻,诸葛亮平生谨慎,不肯造次,必然不行。若吾用兵,从子午谷径取长安,得了多时。此人非无谋之辈,只恐有人断绝归路,不肯行险。必然出斜谷来取郿城也;必分两路军来,一军出箕谷,吾交曹子丹拒守郿城,不可出战;令孙礼、辛毗截住箕谷,若蜀兵来,则出奇兵以击之。此万全之计也。”郃曰:“都督兵出何地?”懿曰:“吾素知秦岭西有两条路,地名街亭;傍有城名列柳城:此二处皆是汉中咽喉要路,孔明知曹真无备,必从此处进也。吾与汝径取街亭,望阳平关不远矣。孔明若知吾截断街亭要路,【绝】其粮道,则陇西一境不能保守,必然连夜奔回汉中去也。彼若动兵回时,即出奇兵于小路击之,可获全胜;若不回兵,吾将诸路小径尽皆垒断,俱以兵守之。一月无粮,蜀兵尽皆饿死于此,孔明必被吾擒也。”张郃拜伏于地曰:“都督神机妙算,小辈安能及也。”懿曰:“虽然如此,孔明不比孟达。汝为先锋,可分付诸将哨探,无伏兵,可进。不可轻意,休中诸葛亮之计。”张郃受计而行。懿又移檄与曹真,依计行之。
却说孔明在祁山寨中,与诸将曰:“吾料孟达死于司马懿之手矣。”使人探听,回报说:“司马懿倍道而行,八日兵到新城。孟达措手不及,又被申耽等为内应,达被乱军所杀。今司马懿撤兵回长安,同张郃出关来也。”孔明大惊曰:“孟达作事不密,死之当然。今司马懿出关,必然来取街亭,断吾咽喉之路。谁可去把守此地?”参军马谡曰:“某愿往。”孔明曰:“街亭虽小,干系甚大,倘若有失,吾军休矣。汝虽有谋,此地又无城廓,又无险要,所守极难。”谡曰:“某自幼历学到今,岂不知兵法?量一街亭不能守,要某何用?”孔明曰:“此正比吾之咽喉,若街亭有失,吾军休矣。况司马懿非等闲之人;更有张郃为先锋,智勇足备,恐汝非彼敌也。”谡曰:“莫说司马懿、张郃,便是曹睿自来,吾何惧哉!若有差失,斩首无怨。”孔明曰:“军中无戏言。”谡曰:“愿立军令状。”孔明从之。谡即写了军令状呈上。孔明曰:“今与汝二万五千军,拨王平与你相助。汝等小心着意紧守此地。如若安营了,可画地里图本来与吾看。凡事商议而行。”二人拜辞,领兵而去。
孔明踌蹰,只恐二人有失,又唤高翔曰:“街亭东北有一城,名列柳城,城虽僻小,足可屯军以御不虞。汝引军一万去列柳城屯住,遇急可引兵救之。”孔明又思高翔非张郃对手,又唤魏延引本部兵去街亭后屯住:“倘有兵来,可出接应亭街。当中平冲要路,总守汉中,此乃大都督之任也,汝宜小心,以代吾职。”魏延辞去。又唤邓芝、赵云分付曰:“今司马懿出兵,与旧日不同。汝二人各引一军,出箕谷以为疑兵,若逢魏兵,或战或不战,以疑其兵。吾自统大军,出斜谷径取郿城,则长安可破矣。”二人受命而去。孔明令姜维为先锋,领兵出斜谷。
却说马谡、王平到街亭,看了地面,谡大笑曰:“丞相多心,量此山僻之处,魏兵如何得来?”王平曰:“虽然如此,可就此五路总口下寨;却令军士伐木为栅,以为久计。”马谡看街亭侧边有一山,四面皆不相连,更且树木茂盛,就此屯军。”王平曰:“参军差矣。若屯兵当道,把守总处,虽有数十万兵不能过也。今弃要路,立营于山上,若魏兵四面围住,将何以解?”谡大笑曰:“汝真女子之见!兵法云:‘凭高视下,势如破竹。’若魏兵来,吾令他片甲不回。”王平曰:“吾跟丞相出征,但到处,丞相必指教之。今视此山,乃绝地也。倘魏兵截其后,断其汲水之路,我军不战而自乱矣。”谡曰:“汝莫乱道!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复生。”若魏兵断其汲水之道,是自取死耳;吾兵岂不死战,以一可当百也?吾素读兵书,丞相有事尚且请问于我,汝何等之人,敢阻吾意。”平曰:“若参军必欲在山上下寨,请分兵五千人与某,自于山西下一小营,为犄角之势。倘魏兵至,可以救之。”谡坚执不从。忽山中居民成队而来,报有魏兵至。王平辞去,谡曰:“汝既不听吾,即与汝五千兵,待我破了魏兵,到丞相处去说,分不得我的功劳。”王平引兵离山十里下寨,将地里画成图本,星夜差人去禀孔明。说马谡自要山上结寨,又闻高翔兵屯列柳城,魏延屯中路,马谡并无惧怯。
却说司马懿使次子司马昭探路。张郃闻知街亭有兵守把,即按兵不进,来禀司马懿。懿曰:“孔明真乃神人,吾不如也。”昭笑曰:“父亲何故自堕其志,吾料街亭易取。”懿曰:“汝何故出此言也?”昭曰:“吾探得当路并无寨,军却屯于山上,故知易取也。”懿大喜曰:“若兵果屯于山上,乃天赐吾成功也。”遂引数十骑来看一遭而回。马谡在山上见了笑曰:“若彼引军来围山,诸将各各准备,看吾红旗招动,四面杀下。”
司马懿回寨,使人探是谁人总兵守街亭。回报曰:“乃马良之弟马谡也。”懿曰:“庸才耳!孔明虽有才智,却不识人,用此等人为将,岂不误事!”乃问张郃曰:“街亭左右别有军否?”郃曰:“离山十里,有王平营寨。”懿曰:“汝引兵去当住王平来路。吾令申耽、申仪领两路兵去围山,先断其汲水道路,蜀兵不战而自乱矣;却乘虚击之,街亭可得矣。”当晚调遣已定。
次日,张郃领兵去当王平。司马懿驱兵一拥而进,喊声起处,把山四面围定,但有汲水道路,皆拨精兵把守拦截。山上蜀兵看见魏兵势大,心中惊惧,不敢下山。马谡在山上把红旗招动,军将你我相推不动。马谡大怒,立斩二将,诸军皆俱,只得努力下山来冲突。魏兵端然不动,蜀兵又退上山去。谡见事不谐,令军士紧守寨门,只等王平救兵来冲阵。王平却被张郃杀退。从早围到日暮,山上无水,军不得食,寨中大乱,马谡禁止不住。嚷到半夜时分,忽山南侧蜀兵大开寨门,下山投降。司马懿令人于沿山放火,军士惊慌。马谡料守不住,驱兵杀下山西。懿令放条大路,让过马谡。背后张郃赶来,赶到三十余里,魏延引兵来与张郃交马数合,张郃立马不住,便走。魏延交马谡进兵,延自引兵来赶张郃,欲复街亭。赶到十五里,被司马师、司马昭伏兵齐出,把魏延围在垓心,死战不脱,折兵大半,正危急间,却得王平兵到,与魏延夹攻,魏兵方退。二将慌奔列柳城来投高翔。翔亦知街亭有失,尽起列柳城之兵来接应。正遇王平、魏延,诉说已折了三处,如何去见得丞相?三人商议,不如去劫魏寨,再复街亭,遂分兵三路而去。
●孔明智退司马懿
却说魏延引兵来到街亭,不见魏兵,心中疑惑,不敢轻进。忽见高翔兵到,俱说魏兵不知今在何处,正没理会,又不见王平兵到。只听得一声炮响,四下魏兵齐出,把高翔、魏延围住。却得王平兵到,救出二将,径来列柳城下。彼时魏副都督郭淮因与曹真商议,恐怕司马懿得了全功,因此分一枝兵与郭淮来取街亭,听得司马懿同张郃成了此功,遂引兵来袭列柳城。正与魏延三将相遇,这蜀兵皆被魏兵杀伤大半,如何敢战,又被郭淮大杀一阵。魏延恐阳平关有失,却与王平、高翔星夜望阳平关来,郭淮喜曰:“吾虽不得街亭,却得列柳城,亦是大功。”径奔入城来时,早被司马懿先取了。郭淮大惊曰:“吾不能出此人之手也。”只得入城相见。懿曰:“今已得街亭,诸葛亮必走,公可与曹子丹星夜追赶。”郭淮即辞,引兵出城而去。懿又唤张郃曰:“吾料魏延等必去死拒阳平关。吾若去取此关,诸葛亮必随后掩杀。兵法云:‘归师莫掩,穷寇勿追。’若急追之,必死敌也。汝可从小路抄箕谷西山,吾却引众当斜谷之兵。彼若败走,不可相拒,只宜中途截住夺其粮草马匹。”张郃受计去了。懿下令:“径取斜谷,却往西城;虽然山僻小县,乃是蜀兵屯粮之所,又是南安、天水、安定三郡总路。若得此城,三郡可复矣。”懿乃留申耽、申仪守列柳城,自领大军分作三路而进。
却说孔明自令马谡守街亭亦(以)后,犹豫不定。忽报王平使人送图本呈上。孔明即拆开看了,拍案大骂曰:“马谡匹夫,坑陷吾军,早晚必有败亡之祸矣!”急欲差人换马谡时,忽流星马报说街亭、列柳城尽皆失了。孔明乃顿足长叹曰:“大事去矣,吾之过也。”急唤关兴、张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千兵,投武功山小路而行。如遇魏兵,不可大击,只鼓噪呐喊为疑兵之计。彼兵若走,亦不可进,待兵尽退,便投阳平关去。”又令张翼先去修剑阁,以备走路。又令大军暗暗收拾起程,又令马岱、姜维断后,先去伏于山谷,待军退尽,方可收军。又令马忠去搦曹真厮杀。一面又差人去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官吏军民人等皆入汉中。
孔明引兵五千退入西城县。正搬运粮草间,忽报司马懿引大军十五万飞奔西城。孔明身旁并无二(大)将,止有一班文官,五千兵又分一半先行,止有二千五百军在城中,众官听得这个消息,尽皆失色。孔明登城观看,果见司马懿兵分三路杀奔而来。孔明令:“将城上旗号掩藏,军士各守城铺,如有妄自出入,高言大语者斩之。却把四门大开,每门教军士扮作百姓,城内洒扫街道。若大兵到,不可出,吾自有计。”孔明乃披鹤氅,戴华阳巾,引二小童携琴一张,于敌楼上凭栏而坐,焚香操琴。
却说司马懿到城下看了如此模样,皆不敢进。懿见孔明笑容可掬,左有一小童捧宝剑,右有一小童执麈尾,又见百姓城外扫地,旁若无人。司马懿心中大疑惑,遂令后军作前军,后队作前队,望北山路而退。司马师曰:“莫非孔明无故诈作此意?”懿曰:“孔明平生谨慎,不曾弄险,今大开城门,必有埋伏,只可远退,再作良图。”城上见懿兵退去,尽皆骇然,请问其故。孔明曰:“若以汝众人之心,必弃城而走,吾兵只有二千五百,若弃城而走,必被司马懿所擒矣。故以此疑之。”静轩有诗叹曰:
仲达深谋善用兵,孔明妙筹鬼神惊。
临危解作疑兵计,十万曹兵怕江城。
孔明言罢,拍手大笑曰:“吾视司马懿,必有论矣。”速教传令:“百姓尽数随军入汉中去,不久司马懿必复来矣。”孔明遂离西城望汉中来,三郡官民陆续俱到。
却说司马懿望武功山小路而来,忽山后鼓声大振,喊杀连天。司马懿回视二子曰:“吾若不退,中诸葛亮之计也。”言未毕,张苞杀出,魏兵皆弃甲倒戈而走。行不两程,关兴又抄出山谷,不知蜀兵多少,但闻喊杀相应。军心惊疑,不敢恋战,尽弃辎重而去。关兴、张苞皆受将令,不敢追袭,多得兵器粮米而归。懿见山中有军,不出大路,复回街亭。曹真引兵追袭孔明,忽山后马岱、姜维两军杀出,曹真大惊,急令军回,先锋陈造却被马岱截住斩之。曹真急退,蜀人连夜退入汉中。
却说箕谷中赵云、邓芝乃商议曰:“魏兵知吾兵走,必然来追,吾先引一军伏于后,汝打吾旗号先行,把军围在当中,吾一步步自护送也。”
却说郭淮提兵再回箕谷,看看赶到前面,只见山坡后红旗白字闪出赵云旗号来,郭淮部将苏颙便拨马回。行不到数里,赵云撞出,大喝:“你识常山赵子龙么?”苏颙大惊,交马一合,却被赵云刺死,余军四散。赵云前进,又逢郭淮部将万政来与苏颙报仇。云见魏兵追急,独骑勒马横枪立于山路口。魏兵认得赵云,不敢前进,天色黄昏,四散而去。郭淮传令教军追赶,万政引数骑赶至大林,只听得背后大喊:“子龙在此。”万政急欲回马时,却被子龙一箭射中头盔,惊跌河中。子龙提枪指曰:“吾饶汝性命,教郭淮自引军来。”万政得命而回。子龙护送车仗人马回汉中,并无所失。曹真、郭淮复夺三郡以为己功。
司马懿分道进兵之时,蜀兵已退入汉中去矣。后到西城,因问居民,皆言孔明止有二千五百军在城中,别处俱无埋伏。武功山土民亦言:关兴、张苞各引三千军在山中擂鼓呐喊,亦无多军。懿悔之不及,叹曰:“吾不如孔明也。却安抚了百姓,回朝来见魏主。魏主曰:“今日复得陇西诸郡,乃卿之功也。”懿奏曰:“今蜀兵已回,蜀中未尽剿灭,臣请大起天下之兵,并力收川,以报陛下。”魏主大喜,欲令懿便兴师,尚书孙资谏曰:“不可。”
●孔明挥泪斩马谡
孙资奏曰:“昔武祖收张鲁之时,危而后济,常对群臣曰:‘南郑之地为天岳,中斜谷万里石穴,非用武之地也。’今若尽起天下之兵伐蜀,吾恐蜀未必得,则东吴又入寇矣。愿陛下深虑之。不如以见在之兵,分命大将据住险要,以镇边界,则百性皆安矣。不过数年,中国日盛,吴、蜀二国必自相残害,然后举兵,则蜀可得也。”魏主问司马懿曰:“此论若何?’懿对曰:“此亦公论也。”魏主从之,命懿分拨诸将,守把险要,留郭淮、张郃守长安。大赏三军,驾回洛阳。
却说孔明到汉中,计点将士,但只见少了赵云、邓芝未到,心中甚忧。乃令关兴、张苞各引一军去接应。忽报赵云已回,军马并不曾损折一人,辎重亦无遗失。孔明大喜,亲引诸将出迎。子龙慌忙下马,伏地而言曰:“败兵之将,何劳丞相远迎。”孔明自觉羞惭,执子龙手曰:“是吾不识贤愚,以致如此。各处兵皆损折,惟子龙不折一骑,何也?”邓芝告曰:“子龙独自断后,斩其追将,因此军资什物各无所弃,岂有折军乎?”孔明曰:“真将军也。”回寨令库内取金五十斤,绢三千匹赏子龙。子龙辞曰:“权且寄库,今冬赏赐军士。”孔明叹日:“先帝称子龙之德,言不谬也。”
忽报马谡、魏延、高翔来见。孔明唤王平入,责之曰:“吾令汝同马谡守街亭,汝何不谏,以致有失。”平曰:“某再三相谏,要在当道筑土城,安营守之,参军坚执不从,某因此自引五千军离山十里下寨。魏兵骤至,把山四面围住,某引兵冲杀十余次,皆不能入。次日,参军兵溃,某孤军难立,故投魏延求救。半路又被魏兵卫(围)在山谷之中,奋死杀出,比及归寨,早被魏军占了。忽投列柳城,路逢高翔,遂分兵三路去劫寨,欲复街亭,又被魏军冲杀,恐失阳平关,因此我等急急回守,非某之不谏也。”孔明喝退。又唤马谡,谡自缚跪于前面,孔明变色而喝曰:“吾屡次叮咛,街亭是吾根本。领此重任,今复何如?”谡告曰:“某因魏兵势大,不能抵当,以致如此。”孔明曰:“乱道!汝若听王平之言,岂有此祸?今败兵丧师,皆汝之过也!若不明正其罪,何以警后。”叱左右推出斩之,谡泣曰:“丞相视某如子,某以丞相如父,今当死罪,愿丞相思舜帝当日乃殛鲧吉衮明(用)禹之义,鲧乃禹之父,治水无功,舜殛之于山后,伏(复)用禹治水,马谡以此诘孔明。使某虽死,无恨于黄壤之下也。”言讫大哭。孔明曰:“吾与汝义同兄弟,汝子即吾之子也,吾安忍不用之?汝勿牵挂,速正军法。”左右推马谡于辕门之外,正值参军蒋琬自成都至,见武士欲斩马谡,入见孔明曰:“昔楚杀得臣,而文公喜。得臣乃春秋楚之令尹也,先是晋楚战于成濮,楚师败绩,晋文公有忧色,左右乃曰:“有喜而又忧,何也?”公曰:“得臣若在,忧未歇也”。后楚杀得臣,晋文公闻之乃大喜。今天下未定,而戮智谋之士,岂不惜乎?”孔明答曰:“昔孙武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今四海纷争,干戈交接,若伏(复)废法,何以讨贼耶?”竟令斩之,须臾武士献首级于阶下。
孔明大哭不已。蒋琬问曰:“今马谡得罪,既正军法,丞相何故痛哭耶?”孔明曰:“吾非为马谡而痛哭,吾想先帝在白帝城临危之时,曾嘱吾曰:‘马谡为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今果应此言。乃深恨己之不明,追思先帝之言也,乃大哭也。”大小将士无不流泪。马谡亡年三十九岁。后人有诗曰:
失守街亭罪不轻,堪嗟马谡枉谈兵。
辕门斩首严军法,拭泪犹思先帝明。又诗曰:
赏罚分明可治军,赏无仇恨罚无亲。
街亭败失该诛戮,洒泪成行励后人。
孔明既斩马谡,将首级遍示各营,将尸具棺葬讫。自作文以祭之,抚恤其家。具表令蒋琬申奏后主,自贬丞相之职。琬回见后主进上孔明表章,曰:
臣本庸才,叨蒙重任,受旄钺以励三军,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至有街亭箕谷之失,咎皆在臣不知人,乞革职,削秩三等。臣不胜惭愧,俯伏待命。
后主览表而言曰:“胜败乃兵家常事,丞相乃国之元老,岂可轻意除职!”遂遣使下诏,宜仍居旧职。侍中费祎奏曰:“臣闻治国者,必以奉法为重;法若不行,何以服人?丞相败绩,自行贬降,正其宜也。若复原职,何以激励群下乎?”后主从之,贬孔明为右将军,行丞相事,照旧总督军马;就命费祎赍诏,径到汉中。
孔明受诏,贬降讫。费祎犹恐孔明怪怒,乃贺曰:“蜀中之民皆知丞相拔四县之民入川,深以为喜。”孔明乃变色曰:“是何言也!普天之下,莫非汉民,国家威力未举,使百姓困于豺狼之口。匹夫有死,吾之罪也,汝以此相贺,岂不深耻耶?”祎曰:“近闻丞相又得姜维,天子甚喜。”孔明怒曰:“今兵败师还,不曾侵得寸土,亦吾之罪也。量得一姜维,于魏何损?”费祎乃惶恐辞退。次日,又入见孔明曰:“丞相见统雄师十万,再可伐魏乎?”孔明曰:“昔大军屯于祁山箕谷之时,,我兵多于贼兵,而不能破贼,反遭贼兵所败,用兵不在多少,皆在主将耳。今欲减兵省将而伐魏,必须计较通变之道。为将若不能用兵,纵兵多何用!自今以后,诸人有忠诚能保国者,但勤攻吾之阙,责吾之短,则事可定,破贼成功可翘足而待矣。”费祎及诸将皆拜称其德。后人有诗赞曰:
责人之心堪责己,恕己之心可恕人。
当年诸葛求闻过,便是曾参自省身。
费祎回成都,孔明在汉中恤军爱民,修文演武,置备器械船只,聚集粮草以为后计。细作探知,报入洛阳,魏主大惊,急召司马懿问收川之策若何。
●陆逊石亭破曹休
时蜀建兴六年,乃魏之太和二年夏五月。司马懿奏曰:“蜀未可伐。方今天气炎热,我军若深人其地,彼必守其险要,安可攻之?”魏主曰:“倘蜀再来入寇,当如之何?”懿曰:“臣以(已)算定,今番诸葛亮必效韩信暗渡陈仓之计。臣先令一将在陈仓道口筑起城池而守之,万无一失。”魏主曰:“卿举何将筑城?”懿曰:“此人乃太原人也,姓郝名昭,字伯道,见为雄虎将军,镇守河西十余年,民皆钦仰。此人足可以当之,诸葛亮必不敢深入也。”魏主从之,加郝昭为镇西将军,命把守陈仓道口。
遣使持诏去讫,忽报扬州司马大都督曹休上表,言东吴鄱阳太守密遣人陈言七事,说事(东)吴可破,乞发兵取之。魏主就御案上展开,同司马懿观表毕,懿奏曰:“此言极有理,吴当灭矣!臣愿领兵去助曹休。”魏主大喜,欲令起兵,忽贾逵奏曰:“吴人言多反复,不可深信,恐是诱兵之计。”懿曰:“于公之言不可不听,但事之机会不可挫(错)过,吾与汝同去共助曹休。”魏主准奏,令曹休进兵,径取皖城;贾逵同前军满宠、东莞太守胡质,径取阳城,直抵东关;司马懿领兵径取江陵,分兵三路,调拨己定,向东吴进发。
却说吴主孙权在武昌东关,会集诸将曰:“今有鄱阳太守密表,告称魏扬州都督曹休常有入寇之心。太守诈施诡计,暗陈七事,却引诱魏兵深入我之重地,可设伏兵以擒之,则绝吴之患矣。今魏兵分三路而来,诸卿有何高见?”顾雍进曰:“此大任非陆伯言不可当也。”权乃召陆逊,封为辅国大将军,平北都元帅。陆逊又保朱桓、全琮二人为左右都督,统兵七十万,来敌魏兵。朱桓曰:“曹休有金枝玉叶之贵而得大任,非智勇之将也。今听周鲂诱言,深入重地,若用奇兵击之,曹休必败矣。败后必走夹石、桂车岭,此二处皆山僻小径,某与全琮各引一军伏于山险,先以柴木大石塞断具(其)路,彼众必降,曹休可擒也。若擒了曹休,便长驱直进,径取寿春,以窥许、洛,此万世一时之机,不可失也。”逊曰:“吾自有妙用,汝勿多言。”朱桓羞惭而退。逊令诸葛瑾等守江陵以敌司马懿诸路之兵。
却说曹休兵临皖城,周鲂迎入。曹休问曰:“近得足下之书,所陈七事,深为有理,吾奏闻天子,故起大军三路进发。若得江东之地,足下之功不小矣。但累有人言足下多谋,诚恐于中不实。吾料足下必不为此等之事也。”周鲂大哭,急掣从人所佩之剑欲自刎,休急止之。鲂仗剑而言曰:“吾所陈七事,恨不能吐出肝胆,今反疑惑,必有吴人使间谍之计也。吾之忠心,惟天可表。”言讫,又欲自刎。曹休慌抱住曰:“吾戏言耳。足下何自害也。”鲂乃用剑割发,掷于地曰:“吾以忠心待公,公以吾为戏,特割父母所遗之发以表真心也。”曹休深信,设宴相待。周鲂辞去。
忽报建威将军贾逵来见,休召入问曰:“汝来此为何?”贾逵曰:“某料东吴之兵必尽屯于皖城。都督且休进兵,待某兵齐,两下来攻,贼兵可破矣。”休怒曰:“汝欲夺吾之功也。”逵又曰:“近闻周鲂截发为誓,此乃诈也。昔日要离断臂,刺杀庆忌,正此之类也,都督切不可深信。”休大怒曰:“吾正欲进兵,汝何出此言,慢吾军心。”叱左右推出斩之,众将告曰:“未及进兵,先斩大将,恐于军不利,且权恕免。”休遂留贾逵兵于寨中调用,自引大军来取东关。
此时周鲂听知贾逵削去兵权,心中暗喜曰:“曹休若听贾逵之言,吴国败矣!今一处进兵,天使吾成功也。”即遣人密到皖城报知陆逊。逊唤诸将听令,曰:“前面石亭,虽是山路,足可埋伏。先去占住石亭阔处,布成阵势,以待魏兵。”令徐盛为先锋,引兵前进。
却说曹休令周鲂引兵前进,休问曰:“前面是何处?”鲂曰:“地名石亭,堪可屯兵。”休遂率大军并车仗尽赴石亭驻扎。忽哨马来报:“前面吴兵不知多少,把住山口。”休大惊曰:“周鲂说无提防,何为有准备也?”急寻周鲂问之,人报曰:“周鲂先引数十人,不知何处去了。”休顿足曰:“吾中贼之计也。”便令大将张普为先锋,引兵去与吴将徐盛交战。战不数合,张普败回,言盛勇不可当。休曰:“吾当出奇兵以胜之。”却令张普引兵一万伏于石亭之南,又令薛桥引兵一万伏于石亭之北,“明日辰时,吾自引兵一千诈败诱到此山之前,放炮为号,三路夹攻,可擒徐盛。”二将受计,领兵埋伏去了。
却说陆逊唤朱桓、全琮二将分付曰:“汝二人各引兵三万从石亭山路抄到曹休寨后,放火为号,吾自率兵从中路而进,可擒曹休矣。”二将引兵受计而行。是夜三更,朱桓引兵正抄到魏寨后,迎着张普伏兵。普不知是吴兵,径来问时,早被朱桓斩之。魏兵便走,桓今后军放火,全琮抄到魏寨后,正撞着薛桥,桥措手不及,被全琮刺死。魏兵惊散。朱桓、全琮两路杀来,曹休寨中大乱。休慌忙上马,径往夹石道而走。徐盛引兵从正路杀来,魏兵死者无数。休走出夹石道,却遇贾逵兵到,休心稍定,愧对逵曰:“悔不用公言,果有此败,幸得足下之兵到,快接应后军。”逵曰:“都督速出此道,若被吴兵将木石塞断,我等皆被擒矣。”曹休骤马而出,贾逵断后,却于林木茂盛之处多设旌旗,以为疑兵。后面徐盛赶到,见山林中闪出旗号,不敢追赶,疑是伏兵,遂收兵而回。因此救了曹休。司马懿听知曹休兵败,亦收兵退。
却说吴兵夺得车仗马匹、军资无数,降兵万余。陆逊大喜,同周鲂并诸将班师还吴。孙权领文武亲自出城迎接,以自己青罗伞盖覆陆逊入城,以上品珍宝赐之。诸将尽皆升赏。权见周鲂无发,乃劳曰:“卿断发成此大功。”封周鲂为关内侯,大设筵宴,赏犒三军。陆逊奏曰:“今魏大败于吴,可修国书,遣使入川,教孔明进兵攻之。”权从其言,遂遣使赍书入川。未知孔明再来伐魏,胜负如何?且看下卷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