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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曹子建七步成文

  却说曹丕传旨: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加封贾诩为太尉、华歆为相国、王朗为司徒,其余文武各加升用。葬魏王于高陵,谥号武王。华歆曰:“今曹彰既已交付兵权,仍还本国,独有曹植、曹熊二人坐视不来奔丧,理宜问罪。曹丕下旨,差使命往二处问罪。曹熊使命回,报熊惧罪自缢而亡,丕令厚葬,谥号肃怀王。次日,临淄侯使回,告丕谓:“魏王晏驾,终日与丁仪、丁廙饮酒,并不举哀。某传王旨,端坐不动。丁仪怒曰:‘父丧未及旬日,便问罪于骨肉,此何理也?吾主聪明盖世,下笔成章,有王者之大体,今反不得其位。汝庙堂之臣,皆肉眼愚夫,不识贤圣,禽兽何别?’临淄侯叱左右将臣乱棒打出。”曹丕听罢大怒,唤徐晃急擒曹植到府。

  晃到郡,先遇守关将,尽皆杀之。人到府前,口传王旨。曹子建与丁仪、丁廙尽皆醉倒,报者皆不得见。徐晃将曹植并丁仪、丁廙缚上监车,却将曹植府下心腹之人尽皆杀之。其母卞氏听知曹植被捉,慌召丕入后宫。卞氏泣曰:“汝弟植平生好酒,醉后疏狂,恃胸中有才故放肆。汝可念同胞共乳之情,怜而赦之,则吾死亦瞑目。”丕曰:“儿亦爱其才,安肯造次废之?母亲勿忧。”卞氏哭诉。

  丕出偏殿,华歆曰:“适来莫非太后劝勿废子建乎?”丕曰:‘然。”歆曰:“子建怀才抱智,终非池中之物,今若不除,必为后患。人皆言子建举步成章,臣未深信,王上可召子建以才试之,若不能,即杀之;果有奇才,则贬之,以绝天下文人之口。”丕从其言,召子建入。子建泣拜请罪,丕曰:“汝仗才能,安敢无礼?以家法,则兄弟;以国法,乃君臣。先王在日,汝常以文章自售,吾欲汝七步之内,要成一诗。如果能之,免死;若无捷才,二罪不恕!”子建曰:“愿请题目。”时殿上挂一画,画二牛相斗,一牛坠井而死。丕曰:“吾指此画为题,出十字诗,内不许犯牛字题目。子建行七步即成诗曰:

  两肉齐道行,头上戴横骨。

  相遇山下,怒起相唐突。

  二敌不俱刚,一肉卧土窟。

  非是力不如,盛气不得直。

  曹丕及群臣观之大惊。丕曰:“七步犹迟,可应声作一小诗,指吾与汝乃兄弟。其意如何?”子建应口占二十字云: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闻言,不觉泪下。其母于后殿出曰:“汝何逼弟太急耶?”丕离席对曰:“国法不敢废,儿天下何所不容?况手足乎?”即恕其罪,遂贬子建为安乡侯。斩二丁兄弟于市曹。有诗赞子建之才云:

  论地谈天口若开,贯珠噀玉洗尘埃。

  须知子建文章盛,万古名扬七步才。又叹子建成文以免其祸,诗曰:

  五车书典藏心腹,七步才能动鬼神。

  不是当时能对答,殿前骨肉化为尘。

  曹丕自登王位,法令一新,威逼献帝过如其父。

  有人至成都报知汉中王,王大惊,即会文武商议曰:“今曹操已死,曹丕即位,东吴拱手称臣,威逼天子过如其父,孤欲伐吴,与云长报仇。”廖化伏地哭曰:“丧了关公父子,乃刘封、孟达之罪,乞□(讨)问之。”孔明曰:“不可造次,急则生变,可升二人为郡守,然后图之。”玄德曰:“遣人封刘封去守绵【阳】。”

  却说彭羕与孟达甚厚,回家作书,差心腹之人去报孟达。其人出成都南门,被马超军人捉来见超。超知其情,来见彭羕,羕以酒待之,超曰:“汉中王待公甚厚,近日何薄耶?”羕乘酒指而骂曰:“荒悖之徒,何足道哉!”超怒曰:“汝结连孟达为外应,自引州民为内应,天下不易定也。”遂将书来见汉中王,细陈其事。王大怒,差人捉羕下狱,勘问招认。羕在狱中悔之无及,作书令人求告孔明。孔明观书毕,来见汉中王,王问彭羕之事,孔明以书告之。王问:“此人如何?”孔明曰:“奸人也,久必生祸。”汉中王命狱内诛之。羕死后,有人报知孟达。次日,使至,调刘封守绵竹。达急与申耽、申仪商议。耽曰:“吾有一计,使汉中王不加害于公。”

  ●汉中王怒斩刘封

  申耽曰:“吾兄弟欲投魏久矣,何不作一表辞汉中王去投魏王,必得重用。吾二人随后亦来降矣。”孟达如醉方醒,即写表一封付与来使,当夜带随行五十余骑投关外去了。刘封追之不及,回守上庸,使命带表回成都见汉中王,言孟达投魏去了。王拆表看毕,大怒曰:“匹夫背我而去,敢以表来辞我!”便令孔明起兵去擒孟达。孔明曰:“不可,当令刘封进兵,令二虎相斗,待封成功或败绩,必来复命,就而除之,可绝两害。”王然之。即命使到上庸,令刘封讨孟达。

  却说孟达来投魏,曹丕曰:“汝来此莫非诈乎?”达曰:“臣因未救关公,汉中王要杀臣,因此来降,并无异心。”丕未深信,忽报刘封引五万军来取襄阳,单拟孟达厮杀。曹丕曰:“汝既真心,便可去襄阳取刘封首级前来,孤方准信。”达曰:“臣以利害说之,不必动兵,封亦来降矣。”丕大喜,加达为建武将军,便令其守襄阳。原来夏侯尚、徐晃预先在此,一同收取上庸诸郡。达来参见二将,听知刘封离城五十里下寨,达修书一封,选能言快语之人到封营内下书,封览书曰:

  达再拜致书于刘将军麾下:伏闻古人有云:疏不间亲,新不加旧。此谓上明下直,谗匿不行也。若乃权君谲圣,贤父慈母,犹忠臣蹈溺以罹祸,孝子抱仁以陷难。种、商、白起、孝己、伯奇皆其类也。其所以然,非骨肉好离,亲亲乐意,或有思(恩)移爱易,亦有谗间其中,虽忠臣不能移之于君,孝子不能变之于父者也。势利所加,改亲为仇,况非亲亲乎?故申生、卫伋、御寇、楚建平受形之气,当嗣立之正而犹如此。今足下与汉中王,道路之人耳,亲非骨肉而据势权,义非君臣而处上位,征则有偏任之威,居则有何(副)军之号,远近相闻也。自立阿斗为太子以来,有识之人相为寒心,如晋公使申生从子舆之言,必为太伯;卫伋听弟之谋,无彰父之讥也。且小白出奔入为霸,重耳瑜垣以克复。自古有之,非独今也。夫富贵之道,必履危机。仆据汉中王虑定于外、疑生于内矣。虑定则心惧祸乱之兴作,未必不由废立之间也。私怨人情不能见,恐左右必有以间于汉中王矣。然则疑成怨闻,其发若浅机耳。今足下在边,尚可假息一时,若大军遂进,足下失据而还,窃相为危之。昔日微子去殷,智果别族,违难背祸,犹皆如斯。今足下弃父母而为人后,非礼也;知祸将至而留之,非知也;见正不从而疑之,非义也。自号为丈夫,为此三者,何所贵乎?以足下才能,弃身来东,继嗣罗侯,不为背亲;北面事君,以正纲纪,不为弃怨;不致乱以免危亡,不为徒行也。如汉王亲受禅命,虚心侧席,以德怀远,若足下翻然内向,非但与仆论,受三百户,到继统烈国而已,当更部符大邦,为始封之君。则汉大军金鼓以振,当转宛、邓,若二战不平,军无远虑,足下可宜因此时早定良谋。《易》有“利大人”,《诗》有“自求多福”。足下勉之,毋使独孤,闭门不出,宜早决之。

  刘封看罢,大怒曰:“此贼误我叔侄之义,今又间我父子之亲,使我为不忠不孝之人,遂扯碎其书,斩却来使。

  次日,引军前进。孟达知毁书斩使,引兵来敌,刘封出马,大骂:“反贼,怎雪吾恨,敢使间计!”孟达曰:“汝死临头,尚自执迷不悟,禽兽何别?”刘封怒战孟达,达败走,刘封引军赶来。徐晃、夏侯尚两下伏兵尽起,孟达回兵,三路夹攻。刘封败回上庸城下,叫开门,城上箭如雨下。申耽在敌楼上大叫:“吾已降魏矣!”刘封大怒,欲要攻城,背后夏侯尚、孟达两路军到。刘封抵敌不住,慌望西川而走。

  入成都见汉中王,哭拜于地。玄德怒曰:“辱子!不救关叔,何颜见吾?”封曰:“叔父之难,非儿不救,乃孟达阻之也。”玄德怒曰:“汝食人之食,穿人之衣,非土木之物,安听谗言?”封曰:“一时被孟达以利害说之,恐(致)获大罪。”玄德与孔明曰:“辱子如此,何法处之?”孔明曰:“此子极是无义,今不除之,后必为子孙之患。”玄德叱武士推出斩之。随封军士将封毁碎孟达书呈上,玄德览之,急回心曰:“吾儿虽然得罪,忠义之心凛然可爱。”便呼留人,时已斩首级献上。玄德抱头哭曰:“吾一时造次,废其股肱矣。”孔明曰:“此子当诛,何足惜哉!今若留之,后世之子孙必受他制也。”玄德曰:“纵使他害吾子孙,亦不可废忠义之人。”众官闻知,无不下泪。武士言刘封临死曰:“悔不听孟达之言,致有今日之难矣。”玄德曰:“吾儿于九泉之下,必痛恨于吾。”遂命厚葬之。玄德思想关公,更惜刘封,致染成病,不能兴兵报仇。

  却说曹丕带甲兵三十万,巡至沛国谯县,乡中父老望尘遮道,举觞进酒,效汉高祖还沛之意。

  七月内,闻大将夏侯惇已死,引兵还都,亲自挂孝送出东门外厚礼葬之。八月,报称石邑县凤凰来,临淄城麒麟出现,邺城黄龙呈瑞。百官商议曰:“今上天垂象,乃魏当代汉,可安排受禅之礼,令汉帝将天下让于魏王。刘广、辛毗、桓阶、刘晔、陈矫、陈震等四十余人来见贾诩、华歆、王朗,共言此事。翊曰:“正合吾意。”皆来见汉帝,交割天下事。

  ●曹丕篡位称帝

  建安改延康十月,李伏、太史丞许芝入内殿来见天子。华歆奏曰:“魏王登位以来,仁德播于四方,群臣会议,言汉祚将终。伏望陛下法尧舜之道,将江山社稷传于魏王,上合天心,下顺民意,则陛下祖宗幸甚。臣等议定,今时奏知。”献帝大惊,流泪曰:“朕想高祖平秦灭楚而得天下,世统相传四百年矣。朕无罪恶,怎忍祖宗之业等闲弃之?汝百官再宜从公商议。”华歆引李伏奏曰:“今祥瑞屡见,麒麟降生,凤凰来仪,黄龙出现,嘉禾瑞草、庆云甘雨,不时而得。上天垂象,当代汉禅。”许芝又曰:“臣掌台鉴,夜观天文,见炎汉气数已尽,陛下帝星隐匿不明,魏王之气极天际地,言之难尽。更兼图谶曰:‘鬼在边,禾相连’,是个‘魏’字;‘言在东,午在西’,是个‘许字’,‘两日无光上下移’是个‘昌’字。以此论之,应魏王即位于许昌也。陛下可让位于魏王,请陛下思之。”帝曰:“祥瑞乃虚谬之言也,而轻弃祖宗之基业。”华歆、王朗奏曰:“陛下差矣。昔日三皇五帝,皆无德让有德,至桀纣无道,汤武伐之。至周,天下亦并于秦,秦至二世,又归于汉。以此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自古以来,有兴有废,有盛有衰,岂有不亡之国,安有不败之家。陛下相传四百余年,气运已极,不可疏理,莫尊大而惹祸。”献帝哭入后宫,百官皆散。

  次日,百官又聚于大殿,令宦官请帝。帝惧而不出。皇后曹氏曰:“今百官请陛下设朝问政,何故不出?”帝曰:“汝兄欲篡汉室,故令百官相逼,朕故不出。”曹氏怒曰:“汝以吾兄为篡逆之人,汝祖刘邦乃沛国之亭长,尚夺大秦天下,相传子孙。吾父扫清海内,吾兄屡立大功,有何不可为君?汝即位二十余年,若无吾父,汝为齑粉矣!汝不出殿,我自行事!百官必从命也。”言讫,便欲上车。帝大惊,即更衣出殿曰:“卿等久食汉禄,岂无一人与朕分忧?”华歆曰:“陛下之意,不肯以天下禅于魏王,旦夕有萧墙之祸。倘一时有变,非臣等不忠于陛下也。”帝曰:“谁敢杀朕?”歆曰:“天下之人皆知陛下无人君之礼,以致四海大乱,陛下尚不知报魏王之恩。”帝曰:“昔日桀纣无道,残暴生灵,天下伐之。朕即位以来,兢兢业业,未尝敢行非礼之事,天下之人,谁忍伐之?”歆曰:“无礼无德,而居天位,甚于残暴之道也。”帝拂袖而起,王朗目视华歆,歆向前扯住龙袍,【曰】:“陛下与不与、许不许,早发一言。”帝战慄不能答。阶下曹洪、曹休带剑上殿,厉声问曰:“符玺郎何在?”班部中祖弼出曰:“符玺郎在此。”洪曰:“玉玺何在?”祖弼曰:“玉玺乃天子之宝,汝问何为?”洪怒,令武士牵出斩之。弼骂“反贼”不绝口而死。

  静轩诗曰:

  奸贼专权汉室亡,诈称禅位效尧唐。

  满朝官宦皆尊魏,祖弼忠臣符玺郎。

  帝见殿下数百人披甲提刀,帝涕泣叹曰:“祖宗艰难之基业,何期今日废之?朕死九泉之下,何面目见先帝乎?”泣告群臣曰:“朕将天下禅于魏王,幸留残喘以终天年。”贾诩曰:“臣等安敢有负陛下,可急降诏以安众心。”帝令桓楷、陈群下诏禅位于魏王,令百官赍诏并玉玺与曹丕。丕欲受之,司马懿曰:“王上且勿受之,可上表谦辞,以绝天下之谤。”丕从其言,上表奏献帝。帝与群臣曰:“魏王谦辞不受,当如之何?”华歆奏曰:“昔唐尧让位于舜,舜不受,尧将二女与舜为妻,后世称尧之德。今陛下亦有二公主,肯与魏王乎?”帝不得已,再命桓楷草诏,并二公主送至魏王宫下。闻读其诏,曹丕与贾诩曰:“孤恐难逃天下篡逆之论。”诩曰:“此事至易,可令张音、华歆命帝筑受禅台,择吉日良时,聚集文武四夷八方之人,尽至台下,令天子亲捧玉玺以禅天下于大王,则绝天下群谤之口也。”丕大喜,令张音捧玉玺还帝,再作表称辞。帝曰:“魏王无意称位,卿等若何?”歆曰:“陛下可筑受禅台,禅位于魏,则陛下子孙世世必蒙魏恩。”

  帝不得已,命太常院官卜地于繁阳筑起三层台,选十月庚午日,聚文武及匈奴单于等,请魏王登基受禅。献帝亲捧玉玺与魏王。曹丕受命,台下群臣跪读敕命毕,贾诩率众公卿行大礼,改延康为黄初元年,大赦天下,谥曹操为太祖武皇帝。

  华歆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既已交割天下,可敕刘氏安置何地?”百官乃扶帝下台听诏,跪于阶下。贾诩曰:“可以封为公。”曹丕封帝为山阳公。华歆曰:“立一帝,废一帝,古之常礼。今上仁慈,不忍加害,封汝为山阳公,即当起程,若无宣诏,不许入朝。便当谢恩。”献帝拜谢于台下而出,望山阳而去。百姓观者,莫不感叹。曹丕与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群臣皆呼万岁。后人有诗叹曰:

  两汉经营四百年,小平津畔独潸然。

  黄初不改唐虞意,虚筑禅台教晋宣。又诗曰:

  垒土曾堆受禅台,欺凌汉室似婴孩。

  谁知天地无私曲,不久依然换主来。又诗讽刺曹丕曰:

  当年曹氏强吞刘,自为儿孙乐万秋。

  受禅台还司马事,山阳仍改作陈留。

  百官请丕谢皇天后土,丕方欲下拜,忽台前起一阵怪风,飞砂走石,对面皆不相见,将台上灯烛皆吹灭,把丕惊倒在地。众官急救下台,半晌方醒。是日,不能设朝。次日,加升文武百官,加封华歆为司徒,王朗为司空,其余尽皆升赏。曹丕在许昌惊染成疾,遂排车驾幸洛阳,大建宫室。

  ●汉中王成都即帝位

  军士报知汉中王,言曹丕杀了献帝,自立为魏帝,兵出洛阳。汉中王听知大哭,遂为献帝发丧,百官挂孝,望许昌祭之。谥曰孝愍皇帝。汉中王忧愁过伤,不能理事,托于孔明。

  次年辛丑,有襄阳人张加于汉水内捕鱼,忽见水中起一道红光,上冲于天,加以网捕之,但见金光散乱,得一玉玺,大篆八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加知汉中王仁德,潜入成都,献于孔明。孔明请太傅许靖商议。时有谯周曰:“近日庆云呈彩、祥风披拂于成都西北,贵气腾霄,帝星见于胃、昴之分,炯炯如月之光明,比照吾主当有帝王之位以继汉统。今得玉玺于汉水,承上天之所赐也。孔明遂与许靖上表,劝汉中王即帝位,王见表大惊曰:“汝等皆陷吾为不忠不孝之人也。”孔明曰:“非也。曹丕竖子尚自立帝,何况王上乃大汉苗裔乎?”汉中王作色曰:“吾岂效贼之所为?”怒入后官而去。众官皆散。

  次日,孔明又约百官,候汉中王出,皆拜于前。许靖曰:“今汉天子被曹丕所弑,王上不即帝位兴兵讨贼,是不忠不孝也。今两川之民皆欲王上为帝。”汉中王又不肯从。孔明见谏不从,托病不出。汉中王听知,亲至孔明卧榻问曰:“军师所患何病?”孔明曰:“吾忧心如火焚,恐命不久矣。”汉中王曰:“军师所忧何事?”孔明叹曰:“吾自茅庐之中得遇王上,相从到今,言听计从,幸主上有两川之地,文武数百,皆欲王上为君,共图爵禄,以耀祖宗。不期王上坚执不从,则文武皆有怨心,不久散矣。文武一散,吴魏来攻,两川休矣,亮安得不忧?”汉中王曰:“非是推托,恐惹天下议论耳。”孔明曰:“圣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王上名正言顺,有何不可?”汉中王曰:“待军师病安,行之未迟。”孔明把屏风一击,外面太傅许靖等十余人皆人拜曰:“大王既允,便请择日以享帝位。”孔明曰:“大事已定,可筑台于成都西北,先送汉中王还宫,登坛祭天地。”汉中王居于正位,受其玉玺,百官皆呼“万岁”。拜毕改号为章武元年,立吴氏为皇后,刘禅为太子,封次子刘永为鲁王、刘理为梁王、孔明为丞相、许靖为司徒,其余官员各皆升赏,大赦天下。

  次日,受朝贺之礼,先主降诏曰:“朕自桃园结义,誓同生死。今不幸云长被孙权所害,此仇誓不同天地也。今朕即帝位,赖卿等扶持,若不与云长报仇,是负昔日之盟也。朕今欲起倾国之兵,剪除孙权,生捉逆贼以祭云长,朕之愿也。”

  ●范疆(强)张达刺张飞

  虎将赵云谏曰:“不可,国贼乃曹操父子,非孙权也。且先灭魏则吴自伏。操贼虽死,子丕纂位,若不早图,必为后患。调关中兵屯于河上,以讨逆贼,愿陛下详之。”先主曰:“害吾弟者糜芳、傅士仁、潘璋、马忠也。切齿之仇恨,食其肉而夷其族方雪吾恨。虽有万里山河,岂足为贵?卿何阻朕耶?吾意已决,卿勿多言。”发使到玉溪诸夷等处,各借兵十万助阵。发使往阆中,封张飞为西乡侯。张飞听知云长被东吴所害,日夜涕泣,诸将以酒解之。飞一醉,忿气怒打士卒,有犯者即鞭挞,将士死者极多。每醉,望南切齿咬牙,深恨如此。

  忽使持节至,加封官爵。飞接入,拜毕,乃对使者曰:“关公之盟,重如山海,大哥既即帝位,当早兴师报仇。”使者曰:“赵子龙劝主上先伐魏,后伐吴。”张飞言:“是何言也!吾当自见天子,愿为前部伐吴。”遂同使者赴成都。

  先主每日操练人马,分拨队伍,克日兴师。众臣来禀孔明曰:“今主上新即大位,自临军伍,非所以重社稷,丞相当谏之。”孔明曰:“吾已言谏,不从。同汝等到演武堂谏之。”孔明遂与百官来谏先主曰:“陛下初登宝位,当总大政,不可为一朝之忿而统三军之众,亲冒矢石。陛下欲报关公之仇,可命一大将统兵前进,不亦可乎?”先主见孔明等苦谏,便曰:“朕且罢兵,再图良策。”

  忽报张飞至演武堂,礼毕,伏地哭曰:“陛下今日为君,忘了桃园之誓,不报关公之仇乎?”先主曰:“为群臣苦谏延阻耳。”飞叩首曰:“他人乐富贵,岂知我等誓同生死之义乎?陛下不去,臣当与兄报仇,若不能报仇,耑不回见陛下矣。”先主曰:“朕与御弟合兵同往,汝可提本部人马,从阆中出,与朕会于江州,勿得误期。”飞曰:“何敢少待片时!”先主曰:“朕素知汝醉后常鞭挞士卒,此取祸之道也。今后务宜从宽,不可逞一时凶暴!”飞拜谢,辞回阆中起军。

  先主次日整顿军马要行,学士秦宓谏曰:“陛下轻万乘之躯而为关公以成小义,切不可也。且云长轻贤傲士,刚而自矜,以致丧命,此天亡也。愿陛下思之。”先主曰:“云长与朕犹一体耳,安可忘之?”宓曰:“陛下此行必有大败,可惜新创之业,不久又属他人矣。”先主怒曰:“吾方出师,汝敢出此不利之言!”喝武士推出斩之。宓神色不变,回顾先主曰:“臣死不争,免见川民受其涂炭。”众臣奏曰:“宓乃良臣,乞赐仁恕。”先主赦死,命:“囚于狱中,待朕复仇回都斩首未迟。”乃囚〖家〗拘系于狱中。

  孔明知此事,即上表谏先主赦秦宓。先主视表曰:臣亮窃以吴贼逞威武之心,致荆州有覆亡之祸,损将星于牛斗,折天柱于深宫。圣情哀痛,将兴问罪之师;廊庙同谋,惹起雪愤之〖可之〗为。迁汉鼎者,罪由曹操;隔刘祚者,过非孙权。盖魏奸贼若除,则吴寇自然宾服。愿陛下纳秦宓金石之言,抑卞庄刺虎之勇,以养士卒之力,别作良图,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先主看毕,掷表于地曰:“朕意已决,再谏者折剑为令。丞相保太子、守两川;马超、马岱、魏延守汉中;赵云随后救应,监发粮草;黄权、程畿为参谋;马良、陈震掌文字;黄忠为先锋;冯习、张南为副将;傅彤、张翼为朕护卫;赵融、廖化为合后,川将数百并五洞蛮兵共大军七十三万,择日出师。”

  张飞回阆中,令将士皆打白旗,人皆穿白,挂孝伐吴,与兄报仇。择日定时要行。帐下小将范疆(强)、张达二人来禀曰:“将军选日进兵,所有战船、白旗、白袍急切不能完备,须是宽限方可。”张飞大怒曰:“吾欲与兄报仇,恨不得插翅而往,汝敢违我日期!”叱武士将范强、张达绑于树上,各鞭四十。即下令曰:“来日不完,先斩汝首。”范疆(强)、张达打得口中吐血,回寨议曰:“今日虽然受刑,来日又办不完,本官性如烈火,必然杀我两个。”达曰:“不如我今日先杀他。”疆(强)曰:“如何杀得他?”张达曰:“我两个不当死,他今夜当死。他今夜必醉卧帐中,我两个诈报军情,各藏短刀刺之,便割首级投东吴去报消息。”

  是日,张飞在帐中,神思昏乱,动不止安。乃问众将曰:“我今日疲倦,肉颤心惊,不知如何?”部将曰:“此是君侯思念关公,以致如此。”飞令取酒解闷,大醉,卧于帐中。部将各散。

  范、张二人探知飞睡帐中,夜至初更,各藏短刀,径入中军,诈报机密,见张飞睡去,鼻息如雷。张达将飞刺之,藏其头便出,下船投东吴去了。

  张飞亡年五十五岁。宋贤有诗叹曰:

  安喜曾闻鞭督邮,黄巾扫尽动诸侯。

  虎牢关下人钦服,长阪桥头水逆流。

  义释严颜开蜀境,武欺张郃镇中州。

  将军更缓须臾死,吴魏山河总属刘。又诗挽哭翼德云:

  昔日挥矛战魏军,解令先主得全身。

  不知肺腑能生变,可惜英雄敌万人。又诗讥云:

  矛观汉末张车骑,枪法端然敌万人。

  只为平生鞭挞士,致令小卒害其身。

  比及军中得知,范疆(强)、张达已顺水而下,追赶不上。部将吴班为张飞发丧,与长子张苞具棺椁盛贮其尸,命次子张绍守阆中,自来奏先主。时章武二年七月丙寅日。

  先主出师,大小官僚随孔明送出十里长亭方回。是日,先主下寨,夜不能寐,步出中军,忽见南方一星大如斗坠于地下。先主大惊,使人回问孔明,孔明回奏:“主三日内折一大将。”先主按兵不动,忽侍臣奏曰:“阆中吴班表至。”先主顿足曰:“吾弟休矣。”见表果然,放声大哭,望而祭之。次日,张苞引千余骑来见先主,伏地而哭,具言前事,先主哀痛至甚。群臣谏曰:“陛下善保龙体。”先主始进饮食,遂与张苞曰:“汝与吴班为先锋,与父报仇!”苞曰:“为父为国,万死不辞。”忽关兴字安国,引军哭拜帐下。

  ●刘先主兴兵伐吴

  先主见关兴,放声大哭。近臣谏曰:“龙泪落地、荒旱三年,陛下当以社稷为重,不可自弃。”先主曰:“朕想布衣与关、张二弟结义之时,誓同生死。今朕贵为天子,二弟俱亡,见此二侄,铁石心肠安能免痛伤乎?”言讫又哭,晕绝数番。关兴、张苞奏曰:“陛下年已六旬,善保龙体。”先主曰:“二弟已亡,吾独在世,负却前盟。”言讫又哭。马良奏曰:“今主上初登宝位,见统七十余万大军下江东,终日为二弟而哭,恐误大事。”先主泣而不答。陈震与群臣曰:“吾闻蜀中青城山西有一隐士,姓李名意,人传云乃汉文帝时人,到今四百余岁,天文地里、人间生死祸福,无不周知,乃当世真仙。何不奏知先主,差使赍礼,请来令卜吉凶何如?”众臣然之。奏知先主,先主从之,就令陈震赍诏往青城山。

  见—童子来迎曰:“来者莫非陈孝起乎?”陈震慌答曰:“仙童安知吾姓字?”童子曰:“师父昨夜已知诏请之事。”震曰:“人言真仙,信不诬矣。”李意请入,震言天子求请仙翁同议国事。李意即随陈震至军营来见先主。先主出营迎入营中,见李意鹤发童颜、碧眼方瞳,亲自下拜。李意答礼曰:“老夫荒山村叟,何劳圣上厚礼敬之?”先主曰:“刘备起自闾阎,与关、张结义,兴兵讨逆三十余年,今群臣以备乃中山靖王之后,遂佐为帝。近者二弟被东吴所害,故统大军伐吴,未知吉凶若何,久闻老仙知兴废存亡之道,特请老仙一决。”意曰:“此乃天数,非老夫所知也。”意求纸笔画兵马器械四十余张,画讫,片片皆扯为粉碎。又画一人卧于路边,一道人将一小儿以土埋之,上写一大“白”字。遂即稽首便行。先主怒曰:“此狂士也,何足深信!即命以火焚之,催军起程。

  张苞入拜曰:“陛下命苞为先锋,乞印挂行。”关兴亦入拜曰:“臣父被东吴所害,臣为上报父仇、下酬己志,乞陛下赐先锋与臣。”张苞曰:“吾父仇人亦在东吴,如何不往东吴捉之?我已奉诏命矣!”关兴曰:“偏我不要报父仇,汝有何能,敢领此职?”苞曰:“吾自幼习枪马,并无虚发。”先主曰:“朕试观贤侄施技以定优劣。”苞取硬弓一张,于百步外立一白旗,上用红心。苞放三箭,射中红心,众皆大喜。关兴亦取弓在手,指而言曰:“射旗上红心,何足为奇?”忽空中一群雁飞,兴曰:“吾欲射群中第三只。”言讫,射雁落地,众皆贺喜。张苞大怒,上马挺枪大叫曰:“敢与吾比较武艺么?”兴亦上马使大刀,出曰:“汝能使枪,偏我不会使刀!”二将便欲交锋,先主忙令喝住二人:“不得无礼,来听约束。”二将下马弃兵器跪下。先主曰:“今汝二子乃昆仲之分,胜如嫡亲,念父俱丧,当患难相扶,庶不负其亲也,何因一言自相并力而失大义?”二将悔罪。先主问曰:“谁更年长?”张苞小关兴一岁,先主命苞拜兴为兄,二人就帝前折箭为誓,愿相救护。先主令吴班为先锋,命关兴、张苞在帐前为左右护卫,各领部军三千,杀奔东吴。

  孙权听知先主亲征,聚文武商议,众皆失色,独诸葛瑾曰:“瑾食君禄,并无报效,舍命去见蜀主,陈说利害,使二国连和,合兵伐曹丕纂逆之罪,免致刀兵之危。”孙权大喜,即命诸葛瑾前去与先主讲和。

  ●吴大夫赵咨说曹丕

  却说蜀兵至夔关,驾屯白帝城。近臣奏曰:“吴遣诸葛瑾至。”先主命:“休放入城。”黄权奏曰:“诸葛瑾胞弟在蜀为相,有事来见,何故绝之?宣人看说甚言,可则从之,不可则遣之,就借彼口回吴达知。”先主从言,宣人问曰:“子瑜此来何意?”瑾曰:“臣弟久事陛下,不避斧钺,特来奏知。近者云长守荆州,吴侯数次遣人求亲,怒骂不允,积怨之端。云长之死,乃操三遣使命,令袭荆州,吴侯尚尤未许,都被吕蒙朦胧奏劝。吴侯至今悔之不及。今蒙已死,仇恨可息。吴侯命瑾为使,愿还荆州,其降将等遣回区处,夫人孙氏思见陛下,谨当送至,永结盟好,共灭曹丕篡逆之罪,乞详论裁之。”先主怒曰:“杀吾爱弟、废吾股肱,今令汝巧言来说孤也。”瑾曰:“臣虽不才,请以重轻、大小共陛下论之。陛下乃大汉皇叔,不得受其禅位;今曹丕弑帝篡位,陛下却不与献帝报仇,乃为结义之弟,亲督大军,是舍大义而执小信也。中原海内之地,皆陛下世统之业,两郡皆大汉创业之地,陛下不取而争荆州,是弃重就轻也。天下皆知陛下即位与汉恢复山河,今却为一将之忿弃万乘之尊,何不自重也!愿陛下思之。”先主怒曰:“杀吾二弟之仇,誓不同天,欲孤罢兵,除死方休。若不看孔明之面,先斩汝首,汝速回报孙权,交洗颈受戮,削平江南,方雪吾恨。”喝退诸葛瑾。瑾回东吴。

  张昭见孙权曰:“诸葛瑾见蜀势大,故推作使,必投刘备矣。”权曰:“子瑜决不负孤,孤审往日之说,其言深贯肺腑。以此论之,非外人所知也。”正说间,人报瑾回。权曰:“孤言若何?”张昭等惶恐而退。瑾回见权,备说先主不肯通和。权大惊曰:“似此何以拒敌?”大夫赵咨进曰:“某有一计,可解此危。主公作一表,咨往许昌,见魏主陈说利害,使魏去袭汉中,蜀兵不战自退矣。”权曰:“但恐失志于魏。”咨曰:“某若有失江东之志,则投江而死,安有面目再回江东乎?”权从之。

  咨辞主到许昌,先见太尉贾诩。次日早朝,诩奏:“吴侯令大夫赵咨上表。”魏主笑曰:“此来求解蜀兵之危也。”宣咨入,拜毕,魏主问咨曰:“卿吴侯何等之主?”咨曰:“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魏主大笑。咨曰:“陛下何笑也?”魏主曰:“笑卿过奖太甚也。卿若言合朕意,即准表章。”咨曰:“纳鲁肃于凡品,聪也;拔吕蒙于行阵,明也;获于禁而不害,仁也;取荆州不血刃,智也。实为聪明仁智之主。”魏主又问曰:“权知学否?”咨曰:“吴侯任贤使能,志存经略,稍有余闲,博览经史,不效书生寻章摘句而已。”魏主曰:“朕欲伐吴,可乎?”咨曰:“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御备之固。”魏主曰:“吴难魏乎?”难者,惧怯之谓。咨曰:“吴有带甲百万,江汉为池,何难之有?”魏主曰:“吴国如大夫者有几人?”咨曰:“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如咨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数。”魏主叹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如赵咨者不辱君也。”于是遂降诏,命太常刑真策拜吴侯为吴王,加九锡,赐赵咨出。

  刘晔谏曰:“今吴惧蜀之势,故来请降。以臣之愚见,今吴蜀交兵,乃天亡也。陛下可令上将提数万之兵径渡长江取之。蜀攻其外,魏攻其内,不出旬月,吴必亡矣。吴亡则蜀安能久存?”魏主曰:“孙权既服于朕,朕若攻之,是失信于天下。朕初登龙位,此诈谋不可用之。”晔又奏曰:“孙权虽有大才,乃故骠骑将军为南昌侯之职也。官轻势微,江东士民皆有畏惧中国之心,不可封之王位,又加以九锡,位与天子并行,如虎添翼,制之实难。陛下当彼危急之时而并降之,勿致后悔。”魏主曰:“朕但不助彼兵,魏居正统,安若太山。看吴蜀交战,若灭一国,则此一处有何难哉!朕有主见,卿勿再言!”后人诗曰:

  无故相关莫远图,圣时原有百灵扶。

  曹丕若听刘晔谏,安得江东地属吴!

  太常卿邢真与赵咨报知孙权说魏封王号,顾雍曰:“主公只宜自称上将、九州伯之位,不当受封爵。”权曰:“沛公当时亦受项羽封为汉王,盖权处耳,何足损也?”乃率百官出迎。太常卿邢真自以为上国使臣,端坐车上,至廓不下车。张昭大怒曰:“汝须上国之使,安敢妄自尊大;端坐车上,以江东无人物耶?”邢真慌下车,与张昭等相见,并车人城。有偏将军徐盛于车后回顾同列等曰:“吾等不能奋身竭力,为国家并魏吞蜀,而令吾主受人封爵,不亦辱乎?”邢真闻言叹曰:“江东将相如此,不久为人之下。”权受命讫,乃以异物差人进贡于魏。张昭曰:“贡献之礼,不可太过。”权笑曰:“利足以结人心,今贡献之物乃瓦石类耳,何足惜哉!”众官皆叹。

  却说蜀兵到湖口,又有蛮王沙摩及并五洞大将桂路、刘宁引兵助战,从旱路抄出。孙权见魏兵不来接应,问文武曰:“蜀兵势大,何以退之?”昔有周郎、鲁肃,后有吕蒙继之,今蒙等已死,无人与孤分忧。”忽安东中郎将孙桓字叔武,时年二十五岁,乃权弟孙何之子,出班奏曰:“主上恩养国士,待如手足,今闻蜀兵一至,尽缄口坐视,此何理也?臣虽年幼,颇习武艺,厚叨君禄,敢不报效!臣有李廙、谢琪,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愿统数万之众,去破蜀兵。”

  ●关兴斩将救张苞

  孙权曰:“吾侄虽勇,奈年尚幼,再令虎威将军朱桓为总都督,朱然为副都督,领水陆兵五万,即日起程。”孙桓听知蜀兵前队已到宜都下寨,令朱然领二万五千兵,于大江中结营,孙桓引兵三万五千,于宜都界口下寨,前后分作三营,以拒蜀兵前队。

  吴班到处,望见而降,莫敢拒敌,军士兵不血刃,前到夷陵、宜都。探得孙桓领兵在彼,报知冯习、张南二先锋,飞报先主,御驾在秭归县。近臣奏曰:“吴遣孙桓为将,在宜都界口拒敌。”先主怒曰:“此等小将,岂敢拒敌!”关兴奏曰:“不劳伯父大军,侄请讨之。”先主曰:“朕正欲观其志。”兴方拜辞。张苞奏曰:“臣愿同往。”先主曰:“汝兄弟二人引兵前去,不可造次。倘有疏危,失军之锐气也。”兴、苞二人辞去。

  孙桓领李廙、谢琪出马,与张苞约占三十余合,谢琪败走,苞拍马赶去,李廙见谢琪败回,提金蘸斧来与张苞战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吴将谭雄见廙战苞不下,暗放一箭,射中苞马脑,那马负痛,把苞掀在地下。李廙赶回,轮斧望张苞便劈,却被关兴飞马将廙斩之,救起张苞,乘势掩杀,吴兵大败。

  次日,孙桓因关兴斩乃(了)李廙,忿怒引兵前进,被兴、苞双出夹攻,孙桓败走。张苞杀入吴阵,正遇谢琪,被苞刺于马下。冯习、张南驱兵杀至,吴兵大败。冯习收军,不见关兴,张苞惊曰:“若折吾兄,吾不用命矣。”上马来寻,只见关兴左手提刀、右手活捉谭雄。兴曰:“我往乱军中生擒昨日射你马的到此!”张苞捉回本寨,斩头沥血,祭典死马。

  却说孙桓折了二将,势穷力孤。关兴请冯习、张南议曰:“今孙桓兵败将亡,可乘虚劫寨,拔去根本,则吴兵不敢拒敌矣。”张南曰:“孙桓虽败,江中朱然水军不曾摇动,倘去劫寨,水军登岸截住归路,此难敌也。”冯习曰:“此极容易,先交关兴、张苞各引军五千伏于山谷,朱然不来便休,倘若来时,左右两军于半路杀出,吴兵必败。”吴班曰:“莫若先使小卒诈做降吴,先将劫寨事告诉朱然,然见火起,必然来救,却令伏兵击之。”众将依计而行。

  却说朱然听知孙桓败兵折将,正欲去救,忽然伏路军引数个小卒来到。然问其故,小卒曰:“我等是冯习部军,今因冯习赏罚不明,故来报知,今夜冯习引军去劫孙将军寨。”朱然大惊,遂信其言,收在军中,使人报知孙桓。来人行至半路,被关兴截住杀了。朱然自要去救,部将崔禹曰:“小卒之言不可深信,倘有疏失,水陆皆休,将军只坚守水寨,禹愿替将军一行。”朱然从之,令引军去救。

  是夜,冯习、张南、吴班分兵三路杀人孙桓寨中,四面放火,火焰冲天,吴兵大乱,寻路奔走。崔禹正行间,望见火起,催军急进,被关兴、张苞从谷内杀出,崔禹被张苞活捉回营,朱然退下水寨六十里。孙桓引败兵问:“何处城池坚固?”有粮草军士答曰:“前有夷道城可以屯紥。”孙桓走入夷道城。冯习、张南引军围住,令人解崔禹至秭归见先主。先主令斩之,大赏三军,自此威风大振。孙权惊曰:“今孙桓受困于夷道,朱然败退于江中,似此怎了?”张昭曰:“旧将虽亡,尚有十数人,何虑刘备哉!可命韩当为主将,周泰为副将,令潘璋为先锋,凌统为合后,甘宁为救应,起兵十万拒之。”权从之,即命起行。时甘宁患痢疾,不得已而行。

  蜀兵从巫峡建立营寨,至夷陵界,连接七百余里,军营四十余所。先主知关兴、张苞各建奇功,差使宣回,重赏赐酒,叹曰:“昔日从朕者,尽皆老迈无用,今有二贤侄,何患东吴不下乎?”正说间,忽报东吴命韩当为先锋,周泰同引兵到。又报黄忠听知陛下说老将无用,自引部军投东吴去了。先主曰:“汉升非反朕之人也,因朕言老将无用,故有所不服,奋力而去相敌也。去恐有失,二位贤侄急去相助,汉升略有奇功,便可令回,勿使有失。”关兴、张苞辞帝上马,去助黄忠。

  ●刘先主猇亭大战

  却说黄忠引部军六十骑,径投夷陵寨中,冯习、吴班接着,问曰:“老将军到此何故?”忠曰:“主上道吾年老无用,故来临阵斩将。”正说间,人报吴兵到,黄忠奋然便出。冯习谏曰:“将军虽勇,未可轻出。”忠不听,上马出阵。冯习、吴班引军助战,黄忠直入吴阵,遇潘璋副将史迹,迹欺忠年老,挺枪来迎,被忠斩之。潘璋出马,与忠战不数合,潘璋败走。黄忠赶去,吴班助战,大胜一阵而回。关兴、张苞至曰:“圣旨令老将军,既已斩将,请回御营。”忠不听。次日,潘璋又出搦战。关兴、张苞要出,忠不肯许,自引六十骑,与潘璋战不数合,潘璋便走。黄忠引兵喊杀,大叫与云长报仇。赶不数里,被韩当、周泰、凌统、潘璋四路兵杀出,把忠围住,黄忠退时,被马忠一箭射中黄忠肩窝,正欲坠马,却得兴、苞杀散吴兵,救出黄忠,送到御营。先主亲来看忠,扶其臂曰:“老将军中伤,朕之过也。”忠曰:“臣年七十有五,死亦足矣。陛下善保龙体,以图中原。”言讫,泪如雨下。是夜卒于御营。有诗赞曰:

  老将说黄忠,收川立大功。

  重披金锁甲,双挽铁胎弓。

  馘斩惊曹操,流芳振汉中。

  临亡头似雪,犹自显威风。

  失主哀伤不已,命具棺椁载回,葬于成都。先主哭曰:“五虎将已亡三人,吾尚不能复仇,深可痛哉!”于是,先主自引御林军直进猇亭,大会诸将,水陆并进。其水路令黄权总兵,陆路先主自领兵进。程畿、马良等谏皆不听。时章武二年二月中旬,先主兵分八路取猇亭。

  韩当、周泰听知先主御驾自至,引诸将来迎敌。先主自出,韩当、周泰马上奏曰:“陛下今为蜀主,何自轻耶?万一有损,切勿懊悔!”先主以鞭指而骂曰:“汝等狗辈,伤吾手足,誓不与休,早早来降,免汝等一死。”韩当回顾曰:“汝等敢出冲突蜀兵否?”部将夏狥并周泰弟周平并马而出,皆被关兴、张苞斩之,二将又拍马来战,韩当、周泰二人慌入本阵,先主鞭稍一指,大势人马一齐掩杀,水陆八路同时俱进,各要争功,奋力向前,吴兵大败。

  却说甘宁正在船中养病,听知蜀兵大至,急上马时,正遇胡王摩沙柯,生得面红如血,碧眼笑(突)出,黄须倒卷,使一条蒺藜铁棒,手悬弓一张,腰插箭一壶,背后跟随番军,披发跣足,各使一口大刀。甘宁见兵势大,不敢交锋,拍马而走,被摩沙柯一箭射中其颈。宁带箭连夜走到富池口而亡,死时坐于一大树之下,上有群鸦数百只以绕其尸,土人葬之,后吴侯特与立庙。直到于今,富池口有甘兴霸庙,来往客商发(祭)之极灵,感有神鸦送客一程,是神之灵也。后人有诗曰:

  巴郡甘兴霸,长江锦幕舟。

  关公不敢渡,曹操镇常忧。

  劫寨轻骑将,驱兵饮巨瓯。

  神鸦今显圣,香火永千秋。

  此时先主大获全胜,遂得猇亭,吴兵大溃。先主收兵,诸将上功,只不见关兴,先主急令人四下寻之。

  却说关兴杀入吴兵阵中,正见潘璋,乃杀父仇人,如何不报。骤马赶潘璋入山谷中,不知所在,看看天晚,迷踪失路,幸喜有月亮。约有二更,到一庄所。兴下马扣门,有一老丈出迎,兴曰:“我是战将,迷路至此,求一饭充饥。”老丈引入草堂,兴见神堂灯火,起身视之,中间画有关公神像祀之,兴下拜而哭,老丈问其故,兴曰:“此吾父也。”老丈便拜关兴,兴问之,老丈曰:“此间是令尊所管地方,老夫感德不忘,是以画像供奉。老夫每望蜀兵早来复仇,今日将军到此,荆州百姓有福。”遂排酒肉相待。兴却卸鞍喂马毕,约有三更以后,忽有人扣门,老丈出问,乃吴将潘璋来投宿,却引入庄到草堂内,关兴大叫而出,大叫:“逆贼休走!”潘璋回身便走,只见一阵风至,关公现形,自外而入。潘璋大惊,再欲回身,被兴一剑斩之,遂取心肝沥血以祭其父,复得青龙偃月刀。关兴将潘璋【头】拴在马上,便骑潘璋马别老丈而回。庄中自把璋尸化了。关兴行不数里,有潘璋部将马忠引兵来,见兴杀了本主,刀、首现在,便舞刀来迎,关兴认得是仇人,安得不死战?马忠须敌兴不住,手下有三百来军,一齐围将上来,果是寡不敌众,却得张苞引军跟寻到此,马忠见救兵到,慌忙退去,关兴、张苞追赶。行不数里,糜芳、傅士仁引兵到,与马忠相合一处混战,背后凌统又引军到,兴、苞兵少,忙回猇亭,见先主详言其事,先主惊异且喜,重赏关兴。

  却说马忠回兵,寻见韩当、周泰,收集败军,各自分投把守。其时中伤者极多,马忠带糜芳、傅士仁于江边屯紥。是夜,糜芳闻军士号泣哀痛之声,芳潜听之,皆曰:“我等皆是荆州关公军,被吕蒙诡计送了我主人,故来投降,今刘皇叔御驾亲征,东吴早晚休矣。所恨的是糜芳、傅士仁两个,我们何不杀了此二贼,去投刘皇叔,功劳不小。”数内一人曰:“不要性急,我等看有空时,便可下手。”糜芳听罢,来对傅士仁曰:“军心已变,我二人性命不久,蜀所恨者是马忠,我二人何不把马忠杀了,将头去献先主,告称我等不得已而降吴,今知御驾亲征,特来请罪。”傅土仁曰:“想皇叔乃仁德之人,见降兵不杀,况兼你是国舅,必然见恕。”二人商议已定,先备下马匹,是夜二更,往帐内刺杀马忠,斩了首级,连夜离营,奔到御营来。伏路军转报先锋,见了冯习,诉说备细,然后来御营见先主。二人将首级献上,哭告曰:“臣等实无反心,因被吕蒙诡计,称关公已亡,赚开城门,不得己降吴。今闻御驾到此,故将害云长之贼马忠杀了,特来请罪。”先主大怒曰:“朕到此多时,不来请罪,今见势危,故来巧言令色而欲全身。朕若赦汝,异日九泉之下,何面目见云长乎?”遂唤关兴来,就交御营设云长灵位,将马忠首级呈献。先主亲自祭奠,哭泣甚切。又令关兴将糜芳、傅士仁之,享祭灵魂。忽张苞哭曰:“伯父仇人尽皆诛灭,吾父被二贼所害,何日得报?”先主抚恤曰:“贤侄勿忧,朕当踏平江南,杀尽吴狗,必当索二人,令贤侄亲以祭汝父,汝父有灵,知我心也。”张苞泣谢。此时先主军威大振,吴地之人心胆皆裂,日夜惊惶。韩当、周泰告急于吴王,具言糜芳、傅士仁杀了马忠归蜀,亦被之。孙权慌聚文武商议,步骘曰:“西蜀所恨者,吕蒙、潘璋、马忠、糜芳、傅士仁,为其聚荆州、害关公也,今数人已亡,独有范强、张达刺杀张飞,今见在吴,何不将此二人并张飞首级送还于蜀,遣使求和,复还荆州,再会亲事,共图灭魏,同分天下,则蜀兵自退矣。”孙权从之,把沉香木为匣,盛贮张飞首级,捉下范强、张达囚于陷车,令程秉为使,赍书投猇亭来见先主,近臣奏知,先主以手加额曰:“此乃天赐二弟之灵也。”即唤张苞设父灵位,先主自己打开匣,见飞头面色不改,先主大哭,亦令张苞将二人之以祭。后人有诗叹曰:

  范疆(强)张达是仇人,更有糜芳傅士仁。

  天理昭彰还受报,猇亭分刮祭灵神。

  马良奏曰:“今仇人尽皆剿灭,可以雪其恨矣。今吴大夫程秉在此,欲让还荆州,又进孙夫人还陛下,永结亲好,共图灭魏以分天下,恭候圣旨。”先主怒曰:“朕与孙权切齿之仇,若准求和,罢兵不战,是负二弟昔日之盟也。吾必先灭吴、后收魏,一统汉室,效光武中兴,庶称朕之所愿也。”言讫,欲斩程秉以绝之,众臣劝免,令秉回吴见孙权奏知此事。权大

  ●陆逊定计破蜀兵

  阚泽进曰:“昔日大事,全仗周郎、鲁肃、吕蒙,今三贤虽丧,还有陆逊屯兵,见在荆州。此人虽是儒生,足有雄才大略,以泽观之,不在周郎之下,前破关公,皆出奇谋。大王若能用之,破蜀必矣。如其失事,臣请先纳其头。”吴王曰:“非德润所言,孤几误大事!”即差人召陆逊。张昭曰:“逊乃一书生耳,非刘备智勇敌也,不可用之。”顾雍曰:“陆逊年幼德薄,恐诸将不服,则生乱矣。用恐误事。”步骘曰:“逊只可以别部下、听使令而已。今托以大事,非其才也。”阚泽曰:“若不用陆伯言,则东吴休矣。臣请以全家性命保之。”吴王曰:“孤素知陆逊乃奇才也,孤当托之。”泽曰:“若不付以重任,其才不能尽展矣。”吴王从之,于是遣使往荆州召陆逊至。拜毕,吴王曰:“今蜀兵侵境,孤欲用卿总督军马破刘备,何如?”逊答曰:“东吴文官武将皆大王故旧之臣,逊年幼不才,安能制乎?”吴王曰:“阚德润以全家性命保卿,孤亦素知卿之才德,今拜卿为都督,卿勿推辞。”逊曰:“倘文武中不服者若何?”吴王取自所佩剑赐之,曰:“如有不遵令者,先斩后奏。”逊曰:“臣受厚恩大爵,今不敢辞,大王来日聚大臣文武以赐之。”阚泽曰:“古之命大将者,必当筑坛会众,以白旄黄钺、印绶兵符,更嘱曰:‘阃之内者,寡人主之,阃之外者,将军主之。’然后名正言顺,事可成矣。大王可遵此礼,选日筑坛,拜逊为大都督,假以节钺,则众皆服矣。”吴王乃命筑坛,三日完备。吴王大会文武,请逊登坛,加为平西招讨东吴大都督,假以节钺,赐之宝剑、印绶,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荆楚军马。

  逊受命讫,下坛,吴王拨徐盛、丁奉为护军,即日起行。比及陆逊出师,早调集诸州军马水陆并进。先有文书到边,称陆逊为大都督,韩当、周泰各惊讶曰:“主上如何命小书生总兵耶!”及逊到时,众皆不服。逊升帐坐,众将只得参贺。逊曰:“王上命吾为大将,领兵破蜀,军有常刑,汝等各宜遵守,王法无亲,勿令自悔。”众皆默然。周泰曰:“即目王上之侄孙桓困于夷道城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请都督早设良谋救出,以安主心。吾料此危非都督莫能解之,请便上马。”逊曰:“吾素知孙安东深得士卒之心,必能坚守城池,不必救之,待破了蜀兵,彼自出矣。”众皆暗笑而退。韩当与周泰曰:“此是东吴合休矣,命此懦人为大都督,汝见其所行否?”周泰曰:“我故以言试之耳,果无一计,安能退蜀兵也?”

  次日,逊下号令,交各处多置立关防,牢把隘口,不得轻进。诸将但相聚议,无不笑懦也。陆逊只调兵坚守,诸将不服,互相取笑。逊升帐大会诸将,乃下令曰:“吾领承王命,总督诸军,昨令汝等坚守,不遵吾令,何也?”韩当曰:“吾自随破虏将军平定江南,大小历数百战矣,其眼前诸将,或跟讨逆将军,或跟今上,皆披坚执锐、出生入死之士,今王上以公为大都督,令退蜀兵,不早定奇计,分兵拒敌以图成功,公却令众将坚守以待天自杀贼耶?何无谋之甚也!吾等非贪生怕死之人,欲使我等皆随颜顺意,决无是理。”言讫,上下皆曰:“韩将军所言是也,我等情愿决一死战。”陆逊听罢,掣剑在手,指而言曰:“刘备名闻天下,曹操尚自畏惧,今统兵侵界,非容易敌也。汝等诸将并受国恩,当从我令,共破蜀兵以报主可也。何不和气,故违吾令?吾虽一书生,蒙吴王重用,付以大任,吾岂不知,奈刘备势大,难以力敌,须用奇谋乃可取胜,吾令诸处坚守隘口,实吾之计,非汝等所知也。今日告明其事,如再违令要战,必以此剑先斩后奏。”众将大惧而退,各守其令。

  都说先主自猇亭摆军直至川口,连接七百余里,前后四十余屯,夜则明火照天,昼则旌旗蔽日。细作探知:“东吴用陆逊为将,领大都督,总制军马,各守险要不出。近臣奏知先主,先主问:“陆逊何人也?”马良奏曰:“江东儒生,年幼多才,昔取荆州皆此人之谋也。”先主闻知,怒曰:“孺子设谋,害吾二弟,速令前队进兵讨之。”马良曰:“陆逊之才,不在周郎之下,不可轻敌!”先主曰:“吾用兵一生,岂不如一黄口孺子!卿勿多言。”遂自引兵攻打诸处关隘。韩当见先主自引兵来,使人报与陆逊。逊恐韩当妄自出敌,便自飞马到关口。韩当在关上山坡驻马,望蜀兵漫山塞野而来,隐隐见军中黄罗伞盖下,见是先主,奋欲下山击之。忽陆逊走马而至,韩当指曰:“今刘备在军中,吾欲击之。”逊曰:“不可,刘备举兵下东吴,连胜十余阵,其气正盛,且宜乘高守险,不可轻出。若轻出敌,倘有不利,损我大势,非小故也。今自奖励士卒,广布守御之策,观彼动静。今彼兵马驰于平原旷野之间,正得其志,彼若来战,当屯于山林木石之间,此时吾当用其计也。将军可息风火之性,回军勿敌!”韩当口虽应允,心实不服。

  先主使前队搦战叫骂,陆逊令军塞耳勿听,偏令诸将坚守勿战。先主见吴兵不出,在御营心焦,马良谏曰:“陆逊须(虽)是书生,见识深远,今自春至夏不出相持,必待吾军之动静,陛下宜思虑之。”先主曰:“彼有何谋?但怯敌耳!前者数败于我,今安敢出?”时章武二年夏六月,连晴不雨,军皆畏热,思欲阴凉处屯紥。先锋冯习来奏曰:“即日天道炎热,军营都在赤日之中,更且取水遥远,深为不便。”先主命各处营移屯于山林树木阴密之处。马良曰:“倘一移营,吴兵骤至,将如之何?”先主曰:“朕令吴班领万余弱兵,去近吴寨,于平地屯紥,亲选八千精骑,伏于山谷,如陆逊知朕移营,必出兵冲突,今吴班诈败而走,逊若追之,朕引兵从山谷中出,逊若回兵,我兵皆合,可擒此孺子,江东可一鼓而下矣。”群臣皆贺曰:“陛下神机妙算,岂陆逊所能谅也!”马良日:“近闻诸葛丞相在东川点看各处关隘,以防魏兵入寇,陛下何不将各处军营屯移之所画成图本问于丞相,可乎?”先主曰:“朕素知兵法,何必问焉!”马良曰:“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圣人之言也。陛下不可轻忽。”静轩诗曰:

  符坚恃众曾亡晋,昭烈移兵见败吴。

  今古兴衰皆有数,元戎宁不读兵书?

  先主曰:“卿可于诸处观看屯紥之所,画成图本,自往东川问于丞相,如有不便,可速来奏知。”马良领命而去。

  ●刘先主夜走白帝城

  先主令移营避暑,众军无不欢喜。东吴细作探知,径来报韩当等知。韩当来禀陆逊曰:“今蜀兵四十余屯,皆移山林。都督可去出兵,乘虚击之。”陆逊闻言亦喜,自引军先来观其动静,见平地一屯不及万人,皆老弱之兵,大竖先锋吴班旗号,周泰曰:“吾观此蜀兵犹如儿戏,请与韩当分兵两路击之,不胜愿斩。”陆逊观看良久,以鞭指曰:“隐隐山谷中杀气冲天,其下必有伏兵,理于平地绝吾之兵。诸公切不可出,过三日之外,此谷中兵必然出矣,方可行兵。”周泰等皆以陆逊为懦,各各且去守隘。

  次日,吴班直引军至关前搦战,军士或坐或睡或骂或不骂,多有解甲放马闲行,各皆出身露体,辱之太甚。徐盛、丁奉二将请曰:“蜀兵辱吾等太甚,某等愿击之。”逊笑曰:“汝等止凭血气之勇,岂知孙、吴之兵法耶?后日汝等必见诈也。”徐盛曰:“三日移营端正,不出矣。”逊曰:“吾正欲彼移营。”诸将皆笑。数日后,陆逊聚众将于关上观之,见吴班退去,逊指曰:“杀气起矣,刘备必从山谷中出。”须臾,果见八千兵出,尽皆金装环带,簇拥先主过关而去。吴兵观之,尽皆胆寒。逊曰:“吾之不使汝等出关攻击,正为此兵也。今伏兵已出,吾数日内必破之。”诸将曰:“攻刘备在当初,今直入吾方屯集,诸营深根固蒂,攻之必无利矣。”逊曰:“诸公不知兵法,刘备枭雄,思虑极多,其兵始集,法度精严,未可平也。今已七八月,兵困意懒,求战不得,计不复生,吾却攻之,必然破矣。”诸将方始叹服。后人有诗为证:

  主将谈兵按六韬,安排香饵钓鲸鳌。

  三分自是多豪杰,又显江南陆逊高。

  陆逊筹策已定,乃遣人进表,奏于吴王。其表曰:窃以要害之地,乃国家之关防也。虽为易得,亦复易失,若一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则荆州可忧矣。逊今日争之,必令事谐。刘备干冒天常,不居窟穴而自送死。臣虽不才,承奉天威,以顺攻逆,破敌在即。请论备前后行军多败,文武不足为忧。臣窃疑水陆俱进,今弃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良策。伏愿至尊高枕无忧,指日可报胜捷也。

  吴王看毕,喜曰:“江东复有此异人,孤何忧哉!”诸将皆上书,尽言其懦,孤独不信,以此言之,真妙论也。”于是大起吴兵,前进听调。

  却说先主在猇亭尽驱水军,顺流而去,于沿江屯紥水寨,深入吴境。黄权谏曰:“水军沿江而进则容易,退则恐难,臣请先驱以当其寇,陛下宜在后阵,此则万无一失。”先主曰:“吴贼既已落胆,朕当驱兵大进。若迁延日久,何日成功?”权等再三苦谏,先主不从。遂乃分兵马两路,令黄权总督兵于大江北岸,恐有侵上之意。

  有人报入许都,近臣奏知魏主,言:“蜀兵树栅连营,横占七百余里营寨,分四十余屯,皆倚山倚林下寨。令黄权督兵在江北岸,每日出哨百里,不知何意。”魏主仰天大笑曰:“刘备死限至矣。”群臣请问其故,魏主曰:“刘备不知兵法,岂有七百里营寨而可拒敌乎?包原险阻而屯军者,此兵家之大患,刘备必遭陆逊之手。”群臣犹未信,请拨兵以备之。魏王曰:“陆逊若胜,尽率吴地之兵去取西川,吴兵远去,国中空虚,朕托以兵助战,令三路—齐动兵,吴国唾手可取矣。”群臣皆称神妙之算。魏主下诏:“令曹仁督一军出濡须,曹休领一军出陆口,曹真督一军取南郡。三路兵马会合日期。暗袭东吴,朕随后自来策应。”调遣已定。

  却说马良到东川见孔明,将移营图本呈上,具言前事,孔明看罢拍案叫苦,问:“谁叫主上移营屯寨,此人可斩!”马良曰:“此皆主上自为之,非他人之谋也。”孔明曰:“包原险阻,兵法所忌,结此营寨,倘一举火,何以解之?岂有连营七百余里而可拒敌乎?祸不远矣。陆逊拒守不出者,正为此也。汝可速去谏天子,改屯诸营,不可如此!若寨遥远,则难以救应。”马良曰:“倘吴兵远追,如之奈何?”孔明曰:“东吴亦恐魏兵乘虚而袭之,必不远追,成都无虑矣。主公若有失,可投白帝城避之,吾入川时已埋伏十万大军在夔州府东南渔复浦之地,逊若来时,吾必擒之。”马良大惊曰:“良于渔复浦往还数次,未见一卒,丞相何诈也?”孔明曰:“后日自见,汝可速回。”马良求孔明表章:星夜还军前来,孔明亦回成都,令军救应。

  却说陆逊见蜀兵懈怠,不复提备,乃升帐聚将校听令,逊三(曰):“吾自受命以来,未尝出战,今观蜀兵如此,足见其动静也。今欲先取江南第一营,谁敢去取?”韩当、周泰、徐盛、凌统齐出,皆言愿往。陆逊尽皆喝令不用,独唤阶下小将淳于丹听令,逊曰:“与汝五千人马,去攻江南第一屯,乃是蜀将傅彤所守,今晚便要成功,吾自提兵救应。”淳于丹领军去了。又令徐盛、丁奉各引三千军马屯于寨外五里,若淳于丹败回,有兵赶来,当以救之,却不可赶去。二将领令去了。

  却说淳于丹引军,黄昏进发,到蜀寨时三更以后,鼓噪而入。蜀寨内傅彤引军突出,淳于丹敌不住,拨回马走,却被蜀将赵融截杀,丹夺路走出,折军大半。正走间,山后蛮王摩沙柯拦住去路,淳于丹死战得脱,背后傅彤、赵云(融)、蛮兵三路赶来,却得徐盛、丁奉杀退蜀兵,救了淳于丹。丹中伤回见陆逊请罪,逊曰:“非汝之过,吾故令汝行军,试敌人之虚实也。吾已知破敌之法。”徐盛曰:“蜀兵势大,何计破之?”逊曰:“此计但瞒不过诸葛亮,今天幸此人不在军中,使吾成大功也。”于是大会诸将听令:令朱然水路进兵,来日午复(后),东南风大作,用船载茅草,依计而行。又令韩当引军攻江北岸,周泰领军攻江南,每人各带茅草一束,内藏硫黄焰硝,各带火种草把,挑于枪刀之上,但到蜀营,顺风举火。蜀兵四十营,只烧二十营,每烧一屯间一屯,则彼兵自乱矣。乘乱之时,以兵击之。各带粮草,不许退兵,连更晓夜,直捉获刘备方止。诸将得令,皆依计而行。

  却说先主在御营中寻思破吴之计,忽见帐前中军旌旗无风自倒。程畿曰:“此何兆也?莫非吴兵今夜来劫寨?”先主曰:“将已杀尽,安敢再来?”畿曰:“莫非陆逊以试敌耳。”先主未信。忽报到,曰:“山上远见吴兵已出,沿山向东去了。”先主曰:“此是疑兵,众皆休动。”令关兴、张苞各引军马五路去巡哨。到黄香(昏),左侧东风骤起。关兴回报:“江北岸寨中火起。”先主交探视。张苞也来回报:“江南寨中火起。”先主便令关兴亲往江北岸、张苞亲往江南,看其虚实:“如吴兵到,可急回报。”二将去了。

  初更,左侧御营左屯火起,先主便叫去救左营,忽右边寨中火又起,风急火猛,林木皆着,喊声动地。西屯军马齐奔御营,自相践踏,死者无数。吴兵四面杀到,正不知多少人马。先主急上马引军奔走。冯习营中,火光连天而起,江南江北照耀如同白日。冯习引数骑奔走,去救张南去了。徐盛引军来赶先主,先主望西奔走,前面丁奉截住,后面徐盛赶来,两军夹攻,四下无路。先主〖王〗慌,却得张苞引军杀人,救先主出营,正遇傅彤,合兵一处,护先主引军上马鞍山。时山后喊声大起,陆逊引大军到,周围把马鞍山围定。先主交傅彤、张苞死拒其山。先主遥望四野火起不息,重叠死尸,塞江而下。

  围至次日,吴兵越厚,四面放火烧起,军皆乱窜。忽见火光中,关兴冒火引数十骑杀上山来,奏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请陛下走白帝城,却再区处。”先主曰:“谁可断后?”傅彤曰:“臣愿舍死以当之。”

  是日黄昏,先主令张苞在后,关兴在前,各冒烟突火下马鞍山,令傅彤断后。吴兵见先主走下,各要争功,突火杀进。先主令随行军士尽脱衣甲,叠于山路而焚之,以止后军。正走间,江中朱然引军从江岸上来,截住先主去路。先主曰:“吾死于此地矣。”关兴、张苞前来冲突,皆被乱箭射回。二将各带重伤,厮杀不得。背后喊声又起,陆逊转从山路杀出,先主正在危急,却得赵云杀入,救先主而去。

  ●八阵图石伏陆逊

  此时赵云在川中江州,听知吴蜀交兵,故引兵来,不想于此救驾,杀散朱然军马,保护先主走白帝城。先主曰:“朕今走□(脱),诸□□(将如)何?”云曰:“敌人在后,不可少迟,陛下且入白帝城,臣却领兵救之。”时先主手下止有□□(百余)人入白帝城。后人有诗赞曰:

  陆逊运良筹,能分吴国忧。挥毫关将堕,焚铠蜀王羞。

  功业昭千载,声名播九州。至今巫峡地,草木尚含愁。又赞陆逊当日之功,诗曰:

  持兵举火破连营,玄德穷奔白帝城。

  一旦威名惊魏蜀,东吴从此振英雄。

  时傅彤断后,被吴兵八面围住,丁奉大叫曰:“川将死者无数,降者极多,汝主已□(被)捉解去了,何不早降?”傅彤叱曰:“吾乃大将,肯降吴狗耶?”言讫,战气□(怒)生,众军齐上,傅彤乃战死于吴兵阵中。有诗赞傅彤曰:

  夷荆吴蜀相交战,陆逊施谋纵火焚。

  至死犹然骂吴狗,傅彤真乃汉将军。

  时祭酒□(程)畿单马到江边督水军赴敌,忽吴兵骤至,水军四散。有部将叫曰:“□(吴)兵在后,可急走之。”程畿曰:“吾从主上出军,未曾逢敌而走。”掣剑来迎,被吴兵围住,畿走□(无)路,自刎而亡。有诗赞曰:

  江阳刚烈,佐辅明君。

  兵合遇寇,不屈其身。

  单夫只后,捐命为君。

  张南围夷道城,闻各营已失,即引兵来救。孙桓却就城中杀出,四下围住。力战不能脱,死于军中。冯习来救张南不得,亦被围住,不能得脱,俱亡。后人有诗赞冯习、张南,诗曰:

  休元经寇,损时致害。

  文进奋身,因此颠沛。

  患在一人,至于斯文。

  时胡王□(摩)沙柯奔走,正逢周泰,战不数合,被泰斩之。蜀将杜路、刘宁尽皆降吴。蜀兵一应粮草器械,尺寸不留,多有降者。赵云恐车驾有失,引军□(保)先主往白帝城。

  却说陆逊大获全胜,引得胜之兵直望西路追赶,前望夔关不远,地名渔复浦。陆逊在马上观看,见前面沿江傍山一□(阵)杀气腾起。逊勒马不赶,言曰:“三军不可轻进,前面必有伏兵。”随即□军退数里,于地势空阔处摆开,以备战敌。使哨马前去哨探,回□(曰):“无军”。陆逊不信,下马登高观望,杀气从地而起。又使人去观望,回报□(山)边只有乱石七八十堆垒着,并无军马。陆逊大疑,令寻土人来问,须臾寻到数人。逊问:“乱石作堆何故?”土人告曰:“此石乃诸葛丞相入川之时,到此处驱兵□(取)石垒成阵势于沙滩之上,常常有气从内而起。”逊听罢,上马引数骑来看乱石,乃勒马于山坡上,下视之,四面八方皆有门户。逊不识,乃笑曰:“此惑军之术耳,有何异哉?”遂引从骑下山坡,直入石阵中。观看良久,部将曰:“日将坠西,请都督早回。”陆逊却要出阵,忽然怪风大作,飞砂走石,四方八路皆无出处,但见怪石嵯峨似剑,重叠如墙,江涛汹涌,却似战鼓之声。逊大怒曰:“吾中诸葛之计也。”正无奈何,忽一老人立于马前笑曰:“将军欲出此阵乎?”逊曰:“望老丈引□(出)之。”老丈策杖齐行,引出石阵,并无阻碍。来至山坡,逊问老人姓名,老人曰:“吾乃黄承彦也。吾女婿诸葛孔明入川之时,于此排下石阵,名‘八阵图’,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日时变化无穷,可比十万精兵也。去时分付老夫,久后东吴一员大将迷于阵中,汝可指而出之。老夫隐居于此多时也,适来在山石岩上看见将军从死门而入,料想不识此阵,必然迷也。老夫特来以生门引出之。”逊曰:“还可学否?”彦曰:“变化无穷,不可学也。”逊下马谢黄承彦而回。史官有诗赞日:

  孔明施妙用,布阵向沙堤。

  已诈桓温识,先交陆逊迷。

  江声喧鼓角,山景吐云霓。

  庙貌今犹在,应须不用疑。

  后来,宋贤臣晁尧臣为成都制置,因赋八阵图诗云:

  怪石成堆敌万军,孔明布阵在江滨。

  四头八尾分形势,三略六韬惊鬼神。

  天地风云生变化,乌蛇龙虎按经纶。

  历观自古英雄者,妙算如公有几人?

  总□(论)如杜工部有二十字极妙: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却吞吴。

  陆逊叹曰:“诸葛孔明真卧龙也。”于是下令便交班师还吴。左右曰:“刘备兵败势危,困守孤城,正好乘势而擒之,今见石阵而退兵,何也?”逊曰:“吾非惧石阵而退兵,曹丕为人与父奸雄无异,明知吾胜,料必追袭。倘入西川,急退不及,彼必乘虚来袭我根本,用何人可当之?”于是退军。未□(及)三日,飞报:曹仁出濡须、曹休出陆口,曹真出南郡,三路军兵有□□□□□(数十万,星夜)至近(境)。逊曰:“不出吾之所料。”诸将拜服曰:“真神机妙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