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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三国石珠演义

《后三国石珠演义》一名《后三国演义》,三十回,题“梅溪遇安氏著”,作者姓名与生平不详,卷首有“庚申孟夏澹园主人题于菉竹亭”之序,庚申疑为乾隆五年(1740)。

  历观古今传奇乐府,未有不从死生荣辱、悲欢离合中脱出者也。或为忠孝所感,或为风月所牵,或为炎凉所发,或为声气所生:皆翰墨游戏,随兴所之,使读者既喜既怜而欲歌欲哭者,比比然矣。

  今观是集,专从《通鉴》中三国时受魏禅称帝之际,演成一帙,布局如五花八门之奇,变化如公孙大娘舞剑。即如石珠智勇兴师,弘祖仁慈慷慨,慕客、石、段,义赛关张;稽德、有方,不殊诸葛,树精比试,智服王弥,梦月斗武,郝鱼飞升:皆如生龙活虎,忽现忽潜,运笔可敬可怪,令人莫测其端倪;玉銮、松庵、梦月、兰玉及贺玉容等,皆杏脸桃腮、柳腰柔弱之辈,乃不以红粉自居,竟与英雄并重千古,噫,亦奇矣。

  攻取对敌之际,幻术多方,虽《西游》、《水浒》,无过于此。

  成功之后,忽降子真,如明智慧之灯,豁开迷径。驾般若之筏,济渡爱河,使石珠三人得飘然于仙界,以至弘祖定位,方得海宇安宁,鬼妖潜伏。羡石宏之奇遇,喜谢、贺之于归。盖三子始以意气投合,终以琴瑟齐鸣,文机返照,满纸如万道霞光,天衣灿烂,龙女散花,使人津津不忍释手,须执杯在手,狂呼大白而悦之。

  庚申孟夏澹园主人题于菉竹亭

第一回 惠女庵石珠修性

第二回 梅花洞陆静留宾

第三回 梓树林英雄出世

第四回 石季龙杯酒定交情

第五回 弘祖兵会发鸠山

第六回 良乡村有方除怪

第七回 石季龙力擒双将

第八回 三树精合谋拒敌

第九回 稽有光大战俞魁

第十回 晋阳城来斯纳款

第十一回 石珠从众建国号

第十二回 元海下礼伏英豪

第十三回 夏后妃绣床半臂

第十四回 陆参军败战春门

第十五回 稽侍中荡阴死节

第十六回 侯军师登坛祭雾

第十七回 玉銮计擒黑鱼精

第十八回 梦月斗武服诸将

第十九回 琅玡王归朝待罪

第二十回 洛阳城刘舆出兵

第二十一回 刘元海大战王弥

第二十二回 陕州道蒲洪排阵

第二十三回 刘元海破阵王弥

第二十四回 王伯符连营冰冻

第二十五回 渑池县分兵赴难

第二十六回 侯军师智服王弥

第二十七回 汜水关顾明殉节

第二十八回 洛阳城太宰兴兵

第二十九回 金銮殿石珠开宴

第三十回 合欢亭众美团圆

第一回 惠女庵石珠修性

  暮鼓晨钟,春花秋月何时了。七颠八倒,往事知多少。

  昨日今朝,镜里容颜老。千年调,一场谈笑,几个人知道。右调《点绛唇》

  世俗无端事未了。骨内相残,引得兵戈到。山妖木魅增多少。吞声野老远何道。

  英才特起人方晓。读尽兵书,南北奔驰老。结得同心功业杳,十年血战非渺小。右调《蝶恋花》

诗曰:

  百岁光阴似水流,千年订策为谁忧。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于儿孙作马牛。

  马力牛筋为子孙,龙争虎斗闹乾坤。战尘摩擦英雄世,杀气薰蒸日月昏。

  千载几人传后代,百年谁主调征魂。孔明若晓其中意,高卧南阳紧闭门。

  你道此词为何而说?那当年三国时,晋武帝司马炎,受魏禅称帝,灭吴取汉,传位于孝惠帝司马衷,惠帝传位怀帝,怀帝传位愍帝,斯时天下纷纷然,其时之民生物力,尽已惫矣。唐山人有诗一首,叹那西晋之事,诗云:

  战血年来久未干,山精石怪暗中看。

  愍怀无策空垂泪,刘石多才竟不难。

  江左风流称谢相,疆场武艺有孙安。

  只今回忆当年事,月落空潭夜影寒。

  话说当时晋世祖武帝太康年间,潞安州有一座发鸠山,方圆数百馀里,奇峰插天,林木郁茂,凡珍禽怪兽、山妖石精之类,往往聚迹其中。山之东南有一石壁,名翠微壁。壁下有一所古庵,名为惠女庵,却是西汉时所建,年深月久,剥落殆尽。只有庵之后带,不常有妖神魔怪,盘踞出没,庵址幸不致于塌损。原来那石壁高并青云,因得日月精华之气,故彩色射人,不尝闻里面有仙乐之音,每每放出霞光万丈,黑夜如同白昼。忽然一日,风雨大作,霹雳震动山谷。云中闪闪。落下冰雹,犹如滚珠,甚是惊人。少间,风息雨止,只见豁喇一声,竟似天崩地裂之状,霎时间那石壁裂开,内中走出一个美貌女子来,那石壁依旧闭合。你看这女子如何模样?但见:

  云髻低垂,秋波斜转,口似朱敷,脸似粉琢。斗小蛮之细腰,移潘妃之莲步。

  彩衣绣服,依稀群玉山头;玉润珠含,确是蓬莱仙子。罗浮之素女无光,江畔之仙姝不让。

  正是:穹苍欲救黎民厄,预降仙真往下尘。

  那女子原是上界一位织锦仙女,因惰于织锦,偶有思凡之念,玉帝察知,故将他降于尘世。恐其迷却前因,故不受生于凡胎,而乃幻出于石壁。只见那女子坐在一块石上,凝神定性,若有所思,立起身来,又走向石壁之外,四顾徘徊。望下一看,心中大喜,就拜谢了天地,又对石壁拜谢了,那知也就忘却自己根由。即取个名姓,姓石名珠,因在石壁中走出,又因天雨如珠,故即以此为姓名也。

  那石珠取了姓名,心下却自想道:吾今既生人世,也要做些事业,今安身之处尚无,如何是好!心中踌躇一会,想了一想,再往下看了一看,说道:“有了,那个惠女庵,谅来是个女庵,我今就到那里安身。山中樵采,亦可立命,再修心养性起来,后边或有好处,未可知也。”即时算计停当,便嫋嫋娜娜,一步步的走下山来。再走到庵边,转过前面,走进后带。只见里面椅床桌凳,傢伙什物,各色俱备。又不见一个人影,石珠满心欢喜。

  再走入一间密室中,只见里面井无一物,止有一个蒲团,放在中间。石珠想道:看来此庵年代已久。无人居住。为何傢伙什物件件端正,这里又有这一个蒲团,莫非天赐于我的?不然,或是什么神怪在此居住之所,也不可知。不要管他,我竟占住了,且看有何人来争执。想罢,转出后门,来至前边,将所有什物逐一看了一看。只见一口石橱,却又作怪,现放着许多时新果品,石珠一发欢喜,遂去取出几个红桃来吃了,依旧将门关上,转到后面蒲团上过了一夜。到明日,竟自出门,寻山问水,逍遥了一日,到夜间,复归庵中。

  自此石珠正在庵中居住,自觉快话,更且不见有人来争占,一发信以为天赐的乐境。连过了一月有馀,石珠忽然想道:人身难得,时光易过。我今既生人世,还恐此身不能长久,必须修真了道,得过长生不老之方,方不负天地赐我此庵之意(侧批:才见大灵悟,不负天意),况后房现放着个蒲团,必是天意要我修真,我如今只管在外闲行,有何益处?说罢,就将门闭上,竟至密室,将蒲团铺好,凝神定气,端坐其上。正是:

  女子尚识修真性,何事男儿徒妄为。

  石珠闭目定神,坐了有一个多时,忽然一阵狂风,半天中一声响亮,却像起个霹雳的一般。石珠吃了一惊,开眼一看,只见一个半老不老的人,飘巾大袖,圆眼长髯,立于面前。石珠不慌不忙,立起身来,与他相见,问其来意。那人道:“在下姓吴名礼,祖居此山,这庵是我别居。今日此来,一则为妹妹谪于人世,特来探看;一则来看望此庵,就交与妹妹居住,后日习成武艺,便好辅佐神霄,共成大事。”石珠道:“哪个神霄,又如何共成大事?”吴礼道:“未可泄漏,后日自知。”便向袖中取出一卷天书来,递与石珠道:“妹妹但熟看此书,他年自有妙用。”石珠不知其故,只得接了他书。正欲开口再问,吴礼旋身几转,一阵狂风,化作一道金光,袅袅上腾,倏忽不见。

  石珠且惊且喜,说道:“我从不曾与他相会,他如何就认得我,竟称我为妹妹,竟将此庵交付与我?又与我一卷书,且说辅神霄争取江山,其中必有一定气数,分明来历,不可不信。”他遂将蒲团打叠一边,端正几案,焚起好香,望空拜了四拜道:“弟子愚下,蒙天不弃,赐愚书册,异日有用此书,方谢天恩不浅。”祷罢又拜,轻轻地将书打开,仔细看了一看,第一卷都是些符箓,与那呼兵遣将之术;第二卷都是些偷营劫寨、排阵安军之法;下卷却是许多人的名姓,都未曾相识者。石珠暗暗欢喜,遂将中卷与下卷谨谨藏好,只将上卷仔细观玩,朝夕演习。约习了百日光景,件件已是心领神会,飞腾变化,无不如意。

  一日,石珠要去拜访吴礼,谢他借庵、授书之义,且商将来大事。只见山门外半云半雾,又来两个异人:一个是道人打扮,手执一根铁如意;一个是道姑打扮,背负宝剑,手执拂尘。两个到了庵前,竟入里面。石珠上前相见,询其名姓。那道人打扮的说道:“小子姓侯,别号有方。”指着那道姑说道:“此位是贫道的表妹,叫做袁玉銮。奉吴真人之命,来与姐姐作伴,望乞见留。”石珠见说,心下想道:吾在此孤单独自,得他们相伴,极是妙事。但房宇狭小,如何能容得他二人?况他又是个道人,殊觉不便,毕竟不留他为是。正踌躇间,侯有方早已知道,笑了笑说道:“姐姐莫非为卧房狭小,不便相留么?这有何难,凭着我二人之力,管取不日就有一所大厅堂居住便了。”石珠见说着心事,不敢再却,只得任他住下。当夜侯有方就在厨下歇宿,袁玉銮却与石珠在后房同宿。

  到了三更之后,石珠睡梦中只听得雷声隐隐,恰像庵门外有万马奔腾之势。石珠惊醒转来,去摸那袁玉銮,已不知去向。心下惊疑不定,悄悄的披衣而起,捻着土遁,遁出庵门,远远的张看。此一惊真个不小,真是:

  巧夺天工施造化,不烦人力建楼台。

  你道是为何?只见那半空间,来来往往,都是些奇形鬼怪之物。也有青面的,也有红须的,也有独角的,也有三眼的,都在那里运水搬泥,寻砖觅瓦,拖木的拖木,扛石的扛石,或锯解的,或斧凿的,忙得了不得。侯有方与袁玉銮却立在云端之内,左顾右指,指点方略。自三更初至五更,看看完成。石珠暗暗昨舌,毛发倒竖,不敢久留,依旧捻着土遁,竟入卧房睡了。

  不多时,鸡声三唱,天已大明。只见袁玉銮走至石珠卧榻前说道:“天已明了,姐姐还浓睡么?”石珠听说,翻身坐起,披表下榻。忽然侯有方也走到面前说道:“姐姐一夜稳睡,可知我等夜来之事么?且同去看看来。”遂同了石珠、袁玉銮,一径走出内房,转过前廊,来到一箭之地。只见楼阁巍峨,亭台耸峙,中间有一所大殿。殿后是一带高楼,左右耳房,不计其数。殿前有大门、二门、三门,真是天造地设,焕彩异常,即使真仙建造,亦无如是之速成者。有诗为证:

  顷刻楼台巍焕新,只因建造是仙人。

  运工自由鬼神助,经始还李吴子真。

  指日楼前骄铁马,有朝殿内动征尘。

  应知天意多难测,会见中原血染津。

  石珠看了,不觉呆了半晌,心下想道:“我昨夜看时,还都未有完成,不料今日就如是成功之速,岂非千古以来,从未有的奇怪之事。”于是随着他二人,一层层走将入来,各处看了一会,一齐立在正殿之上。侯有方说道:“如今殿宇已成,不日当有异人来至。我等即当移居于此,建立旗帜,以招四方豪杰。况目今晋室将衰,中原扰攘,正吾等立功之秋也。石姐与表妹宜各努力,勿虚此生。”袁玉銮道:“表兄所见甚是,但石姐前日曾受吴真人三卷秘箓,不知曾演习否?”石珠接口道:“吴真人所授,小妹岂敢怠忘,已得习熟了,却不知何所用之?”侯有方笑道:“既已习熟,自有用处,不必性急。”便对袁玉銮道:“表妹可同石姐在此,我去去就来。”说罢,就驾起云头,呼呼的一阵冷风,倏然不见。

  袁玉銮与石珠在堂中说了些闲谈,将及有两个时辰,忽闻得半空中有人声说话。石珠二人抬头一看,只见侯有方同着一个红须道人,各拿着一个大皮箱,冉冉而至。到了堂前,各各按落云头,走入堂前。袁玉銮、石珠即忙上前相见,问其姓氏。侯有方道:“他姓桐,道号凌霄,就是发鸠山前人氏,因他精通道术,相招而来。”说罢,各将皮箱打开,众人上前一看,你道是什么东西?原来一箱是旗帜彩缎,一箱是金银刀剑。众人一看,欢喜无限。便将旗帜理出,内中捡出一幅大红绣字旗,立起长竿,竖于大门之外。将彩缎做了四人的袍服。又将金银各处收籴粮米,置办傢伙什物。将刀剑各人检取一把,佩在身边。袁玉銮原自有佩剑不取。石珠取了一把青锋宝剑,侯有方也取了一把紫电镇魔宝剑,桐凌霄却是一把大刀。当下分派已定,各自去收买什物、粮米、衣服之类,不在话下。石珠又将庵中各项物件都搬到大殿中,安顿已了,自去演习兵法,不消细叙。

  忽一日,正是暮秋天气,但见:

  满地风烟飞白马,半天云雨暗青山。

  芦花飒飒点头白,江上飞鸿自往还。

  其时侯有方、桐凌霄都不在,止有石珠与袁玉銮在楼上相对而坐。二人正谈论间,忽见西南方有一道紫气,自地下而上,直冲云汉。袁玉銮吃了一惊,对石珠道:“姐姐,你看这道紫气之下,必有异物,将来一定是我等一流人物,不知几时方可相叙。”

  石珠道:“姐姐既知是我辈中人,又是异物,何不就去访他同来?”袁玉銮道:“只怕时有未可,且姑待之。”石珠道:“非也,若是时有未可,紫气决不为我二人所见;今既见之,必当即时相会。若是姐姐不去,小妹自去访他。果是异人,一定要他同来。”说罢,竟不等袁玉銮开口,一径走下楼来,望前而去。玉銮见他意决,更不阻他。

  毕竟不知石珠此去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梅花洞陆静留宾

  话说石珠听见玉銮“紫气异人”之说,一心要去寻访,遂别了玉銮,一径出门,竟望西南方而来。约行了有半里之路,并不见有什幺紫气。只得向前又行。转过了有两个山湾,忽见一个茂林之内,豁喇的一声,跳出一只狰狞怪兽来,径向石珠就扑。石珠按胆站住,更不惧怕,侧身闪过。仔细将那兽一看,却生得甚是奇异。但见:

  非熊非罴,非虎非豹。毛成五彩,头端一角。口若悬河,眼如丹风。

  性善走而如云,威扑人而不贼。能知凶吉,山中百兽咸钦,不畏邪魔,任尔鬼灵震服。

  原来此兽叫做五花猬,常居泉下,食死人之脑。当下石珠见他扑来,将身闪过,心下想道:我正缺一坐骑,此兽有些异相,正当我坐。须看他威势稍衰,使出那降龙伏虎之技。口中念念有词,将手一放,平地里一声霹雳,竞向五花猬打来。那五花猬却也古怪,耳弭尾摇,不敢展动,紧紧的伏在地下。石珠便走上前,拔出背上青锋剑,吹上一口法气,将他头角上画了一道符,双手去他身上一拍,喝道:“孽畜,还不随我去!”只见五花猬就地一滚,立起来,对了石珠看见甚喜。便将身一跃跳上,露头张口,恰像欲言的一般。石珠骑在背上,竟望西南大道而走。走尽了大道,恰好又是山路,五花猬驼了石珠,竞自飞跑上山。

  一霎时,过了几个山嘴,前面却是一座石壁,周围都是些合抱大木。石珠到了石壁之下,那五花猬便立住了脚不行。石珠暗暗称异,就跳下五花猬来,左右观看,并无动静,反仔细将那石壁一看,原来是两扇石门,紧紧闭着,上面写着三个石青大字道:梅花洞。

  石珠看罢,满心欢喜。悄悄的立在门首,意思要等里面走出人来,只讨个来历。却并不见有人出来,石珠等得不耐烦,用手去摸了两下,忽听得呀的一声,石门半开,里面走出一个披发童子来。看了石珠一看,说道:“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氏,有甚么事故来敲我门?”石珠道:“我姓石名珠,祖居发鸠山下,因访寻异人,偶而到此。眼见得这径路窈窕,洞门幽僻,想来必有异人在内,故敢斗胆惊动。望你通报师长,引我一见,不敢有忘。”

  童子笑道:“原来你就是石道姑,既要见我师长,你且在此立着,待我去与你通报,见不见就来回你。”说罢,依旧将门闭上,竟自去了。石珠看见如此光景,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等在门首。

  等了有好一会,那童子依旧开门出来,对着石珠笑道:“造化、造化,师长请你去见哩。”随即引了石珠,走进石门,转过了几带回廊曲槛,即是一所殿宇。虽无峻宇雕墙,却也是洞天福地。石珠到了殿前,偷眼将殿上一看,只见殿上坐着两个人,却是一男一女,都是真人打扮。看见石珠入殿,便起身迎下殿来,就要与石珠见礼。石珠不敢,要尊他坐了拜见。他再三不肯,只得以宾主之礼相见了。那男人又先开口道:“久闻石姐得了大道,未遑趋谒,今日反先赐顾,不知有何见教?”石珠原不曾认得他,不好说谎,只得实答道:“小妹原不敢惊动两位真人,其因前日在楼上闲坐,看见一道紫气,出于西南,意必是异人所在,故尔寻访到此。今见洞府幽雅,想必是异人了,故敢叩谒。其实真人的尊姓大名,还不曾拜问,望乞恕罪。”那人见说,不觉大笑道:“在下也曾与石姐会过,如何却不认得?也罢,我就说了罢。在下姓陆名静,道号云闲。这位是我的妹子,道号松庵。一向往来山中,未有定迹。自石姐得道之时,始获此洞安身。前日听得人说,石姐得了侯道兄法力,不消一夜,建成宫殿,甚是壮观。今日正要同了舍妹,前来拜候。不知石姐已先枉驾,多多得罪。”

  说罢,便叫左右安排筵席,与石珠洗尘。石珠再三推辞,云闲只是不肯。不多时,排上酒菜,虽不是龙肝凤髓,却也是人间所不常见的山肴异昧。有诗为证:

  梅花洞里列绮筵,野味山肴色色鲜。

  今日主宾相唱饮,他时应共耀金鞭。

  酒席既完,云闲便请石珠坐了客席,云闲与松庵主席陪饮。

  酒过数巡,石珠开口说道:“小妹前日承吴真人指教,传与兵书秘箓,教我将来建立功业,垂名后世。后又蒙侯道兄、袁玉姐法力,建成宫室,劝我延访豪杰,同立殊勋。所以小妹不惮跋陟,寻访前来。不期得遇二位真人,正是三生有幸。不知二位真人肯同小妹到敝处聚否?”云闲见说,沉吟未答。只见松庵说道:“既是石姐相招,乃是我等之愿,安有不去之理。”一边说,一边看着云闲道:“哥哥为何默默不语,莫非不乐去么?”云闲道:“我有一个道友,姓稽名德,在长林村居住,极有道术,手下有神兵五百,前日曾与我相约,要访天下英杰,同立功勋。我一向不曾去望他,今石姐既有此美意,待我去约了他,一同前来。却是去此有百余里之远,所以一时不能就行。”石珠见说,大喜道:“既有此人,不宜再迟,请真人今日就行,我同令妹在发鸠山大殿中相候。”云闲依言。当下,大家又饮了一会。天色已晚,石珠叫童子将五花猬牵进洞中,安顿好了。自己就同松庵歇了一宿。夜景不题。

  到明日天明,石珠催促二人起程。松庵便将洞中所有金银珠宝一应物件,装载车上,唤个人押行。又牵出一匹墨顶珠,自己骑坐了。正要动身,却是石珠所束之兽,乃是一匹五花猬,未有鞍辔,忙问道:“石姐的坐骑如何还没有鞍辔,想是新得来的么?”石珠见说,便将收他的事,说了一遍。且道:“小妹因见此兽有些异样,所以将他做了个脚力,还不知此兽叫什么名色。”

  松庵道:“原来如此。此兽叫做五花猬,极要吃死人脑髓。却是善知人意,又熟于奔驰,乃不易得之兽也。”说罢,便叫从人向行李中取出一副鞍辔,递与石珠,结束端正。一齐别了陆静,出洞而行。陆静送出大门,两下作别。临行,石珠又叮嘱陆静,早去长林村,拜请稽德。陆静点头应允,相揖而别。正是:

  相逢顷盖成知已,临别还将心事传。

  不说石珠与松庵迤逦回山,却说云闲回到洞中,便唤过一个童子,分付道:“我要到长林村去,拜访稽师父,你好好看守洞府。我去半月之后,却回来同你收拾了,一齐到发鸠山石姐处去相叙。倘有人来相访,只回他不在便了。”童子唯唯听命。陆静便扮作云游道人,唤个道童随了,竟出洞门,望长林村而来,不题。有分教,此一来:

  长林村中无壮士,发鸠山下聚英豪。

  却说那长林村,也是潞安州管辖的地方。方圆有三十多里远近,都是些长松茂竹,榆柳桐椿,不上有四五家人家。长林村中有一座小山,唤做白石岩,却是稽德的住居。那稽德号称有光,生得面如重枣,须长二尺,有一丈长的身材。虽是修道的人,却也极喜武艺,使的一柄消魂摄魄的大神刀,约有百二十斤多重,兼之通晓道术,嘘神役鬼,靡不如响。手下有神兵五百,俱能出入水火,腾云跨雾,平日里只在村中弄神弄鬼,惊得往来的行人,没一个敢在白石岩前经过。

  那一日,稽有光领着五百神兵,在岩前排列阵势。将手中红旗,望着东南上连展三展,只听得军中连珠炮响,五百神兵分作五队,五队分作十队,纷纷混混,五色旗幡招展。一霎时,复合将拢来,忽见中军立起一面大红帅字旗,悠悠扬扬,变出一座旗门,旗门之下,坐着稽有光,纶巾羽扇,指挥三军。顷刻问排下一阵,东南西北俱无门户,只见阵中五百个神兵,像有百十万军马往来,阴风惨惨,杀气腾腾,甚是利害。你道这阵是甚么名称?有诗为证:

  五百神兵变化多,帅旗招展动山河。

  浑元阵里无人试,空向岩前独逞戈。

  稽有光排下阵势,一纵一横,开合不一,演试多时。忽然一阵狂风从西北而来,竟将帅旗吹得乱颠乱折,馀者竟不动分毫。

  有光心下奇异,忙忙收拾阵势,抬头观看。只见一个披发道童,手持双剑,对面杀来。稽有光不胜大怒,也不辨是谁,轮动大神刀,声振如雷的接住大杀。看看战了有半个时辰,那道童招接不住,拖剑而走。稽有光怒气不息,后面赶来,喝道:“何处野道童,敢来与我相战?快快留下姓名,不然,我决不饶你。”一边说,一边赶来。

  约赶有半箭之路,转过一个树林。忽然不见了道童,但见一个真人,五柳长须,身穿水合道袍,坐于林下,背后立着一个道童,正是方才交战的那个人。稽有光一见,仔细向前一看,不觉吃了一惊,连忙举手道:“云闲道兄,为何却独坐在此,小弟不知,有失迎候。”云闲见说,便立起身笑道:“你不要杀我的道童也就勾了,安敢远劳迎候。”有光也笑道:“这是道兄明明使这道童来耍我,我却不知是尊使,多有得罪。请问道兄,为何不到荒居,却静坐于此?”云闲道:“原来相访道兄,有话告知,因见道兄试演军法,未敢唐突。特使小童相戏,岂知道兄以假为真,怒气如雷,真可笑也。”说罢,大家又笑了一会,携手而回。

  不一时,到了白石岩。转过厅堂,两下重新见了一礼,叙了些寒温。先吃了一杯茶,不一时就排上饭来,两下相对而食。食毕,各谈了些世事。稽有光却问道:“晋室衰微,人民扰乱,道兄不惮跋踄而来,必有所教,望乞明言勿隐。”云闲道:“小弟此来,原非无事。目今发鸠山下有个道姑,名为石珠,在山中招纳英豪,前日特到小弟梅花洞来,要小弟与舍妹同去。小弟彼时即将道兄大名,及有意延纳天下豪杰之事,与彼说知。便令舍妹同他先到发鸠山,待我约了道兄,一齐去相叙。石珠甚喜,连催小弟前来。所以小弟不辞道里辽远,特来相邀。道兄素有同心,想不我弃也。”有光道:“道兄相约,自然当去,但不知石姐处更有何人?”云闲道:“将来豪杰,自未可料,即目今侯有方、袁玉銮与桐凌霄三人,也不在我辈之下。况且石珠又是吴子真的徒弟,岂是凡品?”有光道:“那个吴子真?”云闲道:“是卧云子吴礼,是个道行最高的人。”有光喜道:“原来有这许多高人,若非道兄见教,几乎错过,明日就与道兄同行便了。”两个说说笑笑,不觉天色已暮,有光便叫安排酒馔,与云闲痛饮。饮酒间,又谈了些各人的本事,直至露滴花稍。星稀河汉,方才抵足而睡。正是:

  言逢知己那辞久,话不投机半句多。

  毕竟不知明日行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梓树林英雄出世

  话说稽有光与陆云闲,说说笑笑,两个饮了半夜的酒,方才散讫,遂同榻而卧。过了一夜,至明日,大家起身,云闲就要同有光起身。有光欣然应允。将白石洞住居,托付与一个侄儿管了,自己带了些粮草器械,领了五百神兵,骑着一匹斑烂猛虎,同着云闲,取路竟望发鸠山而来。其时,云闲因在军中,不便步行,就向有光讨过一个青狮兽来骑了。一路上如风播残云,不一日,已到了梅花洞。云闲便叫有光,且安营住下。同入洞中,免不得茶酒款待。又过了一日,至第二日,云闲将洞中事务分付端正,依旧同了有光,统领神兵前来,不上半日,已到发鸠大殿前。有光将军兵远远扎住,同了云闲,慢慢的行到殿前门首一看,原来那座大殿,比前石珠到梅花洞时,大是不同:四周围都是插天的高墙,墙下引水为渠,渠之对面,都是生成的奇峰峻岭,而前又造出两座关门,都是因石壁为门,凿成户限,门上横写着三个大金字道:栖贤洞。

  二人看了,暗暗惊异。一齐进了洞门,望见第二重,又是一层洞府,上面也书着四个大金字道:风云共际

  二人不敢径进,远远的下了坐骑,行向前来。门傍却是两面大红绣字旗,直竖在半天中,两边各有十名军士看守,见了有光与云闲,便喝问道:“你二人是那里来的?却在此窥探。”云闲见问,便走上前一步答道:“我们是从梅花洞与长林村而来,要见石洞主的,烦你们通报。”那些军兵道:“既要见石洞主,且在此暂侯,自有人来通报。”二人见说,不敢再问,只得远远立着。

  果然,不多时,只见洞门开处(侧批:文波飘恶生情),飞出一匹墨顶珠来,却是陆松庵。见了云闲与有光,连忙滚鞍下骑,上前迎接道:“不知哥哥与稽道兄到此,有失迎接,甚是得罪,乞稽道兄与哥哥到凤仪殿相见。”二人听说。便转过二门来,来到三层门上,抬头一看,却是直竖着一匾道:叙义门。

  三人又转过叙义门,方才远远望见大殿。殿前都是白石彻成的坦平大道,两旁都是回廊曲槛,果然极其华丽。少顷到了滴水檐前,望见里面一匾额,果是浑金妆就的“凤仪殿”三字。云闲与有光正要举足上阶,里面石珠与侯有方、袁玉銮、桐凌霄,早已迎下殿来,相逊相让的走进殿中。各各相见已毕,分班坐定,各通了姓名。稽有光开口说道:“久闻石姐大名,无缘拜识。今得陆道兄相引,得觐尊颜,足慰平生。”石珠道:“小妹得侯道兄法力,克居于此,今蒙稽道兄不弃,同陆道兄前来,增光多矣。但小妹井蛙之见,无大见识,诸事还仗众位道兄指教主持。倘得成一二分事业,小妹不敢有忘。”陆静道:“石姐乃吴真人高徒,自然法力无边,我等菲才薄技,但当拱听约束而已。”石珠道:“小妹一人之见有限,凡事自当听众道兄裁酌,小妹安敢自专?”众人见石珠如此谦虚,英豪自然心折,以此俱各大喜。

  石珠便叫大开筵宴,与众人贺喜。不多时,只见凤仪殿上,排上宴来,众人一齐入席。左一带是侯有方、稽有光、陆云闲、桐凌霄四人;右一带是石珠、袁玉銮、陆松庵三人。斯时堂上饮酒,堂下作乐,众人俱各开怀畅饮,直吃至三更时分,方才各散。有《清平乐》一首为证:

  时来聚首,相对添茶酒。缘鬓英豪杯在手,转眼俱成故友。

  今朝金殿游翔,他年看取名扬。道法人人精练,中州云扰疆场。

  按下凤仪殿一头。却说平阳府河津县,有个宦者,叫刘员外。住居如宾乡中,躬耕陇亩为业。年近五旬,并无子息。一日,刘员外有事到府中去,隔了一二日回来,打从龙门山经过。天色已晚,就在山脚下一间房子内借宿。那房子内住的人,却是姓韩,绰号地栗鬼,与刘员外平日时常往来的。当下,见刘员外傍晚而来,知是借宿的意思,便欣然接纳,叫妻子贾氏点茶烧水款待,过了一夜。

  至明日,刘员外吃了早饭,正要作别动身,忽听得半山中吆吆喝喝,声震山谷,刘员外忙问地栗鬼道:“这是什么缘故?”地栗鬼道:“有一桩奇事,原来员外不知。”刘员外道:“是什么奇事?”地栗鬼道:“一年前,山顶之上不知何故,忽然滚出一个肉球,约有小斗大,在树底下滚来滚去,圆转不定。有几个人看见了,以为奇事,要去拿他,那知此球见了人来,便寂然不动,竟陷入泥底。看的人一发惊怪,百般的打他,竞不能动损他分毫,只得大家罢了。谁知此球陷入泥底,每到了黄昏清早,便有神光透出,或时有几百十只老鸦,飞鸣盖覆,算将来,已是一年有馀了。想是今日又有甚么异样,故此这些人在那里叫喊。”刘员外道:“不信天下有如此奇事,既有老鸦成群飞来遮护,决非寻常之物。”地栗鬼道:“员外不信,请同去一看,便知端的。”

  刘员外真个依言,便同了地栗鬼出门,一步步走上山来。只见有十馀人,围住在一株大树下,不住的喧哗叫喊。刘员外走到了树下,便分开众人,向前仔细一看,却是一个肉球,其光彩异常,一半还陷在泥里的。刘员外心下也暗暗称奇,便屈了身子,将双手去摸他,只见那球已渐渐顶起来,竟出了泥底,在树下滚个不住。刘员外看见,喜得眉花眼笑,轻轻的去捧将起来,回身便走。那些众人与地栗鬼,见刘员外取了肉球,一伙儿随下山来,竟到韩地栗家中,看刘员外如何处置。

  那刘员外进了韩门,将肉球捧住,对众人道:“天地间奇怪之事甚多,你们不必惊异。比如西汉时,有一个古人,叫做夜郎,在水边拾取一个肉球,回到家中,后来生出一男,渐渐长成起来,读书识字,受了汉朝爵禄,直做到巴蜀郡王,传之书典,至今以为奇事。今此球在山中,已是一年有馀,诸兄们都不能取,他反陷入污泥之中,恰恰老夫到此,就特出泥中,为老夫所取,安知将来不像夜郎之事?今老夫欲将此球回去,以观后时应验。诸兄们不弃,他年同到老夫家下,采个的实何如?”众人见说,俱各称善,一齐散了,不在话下。有诗单说那肉球的妙处:

  圆转山中一肉球,祥光时伴数峰秋。

  非关俗眼埋黄壤,只为时通入老叟。

  元气未分金殿元,奇谋先向王轮收。

  从今一震风雷策,指日烟霞笼玉楼。

  那刘员外见众人既散,便将肉球藏好,别了地栗鬼,一路上欢欢喜喜,回到家来。不期到家中还有十馀里路,一时赶不及,到得梓树林,去家还有五里多路。忽然,阴云四合,狂风大作,刘员外看天的气色,知道有大雨来了,连忙走进路旁边一个古庙中避雨。果然不多时,雷电交加,大雨如注,古庙中墙穿屋漏,满身打得透湿。刘员外无奈,只得脱下一件布衫,将肉球裹好,放在神橱内了,自己却蹲在橱底下,等那雨住了走路。

  谁知门外风雨越来越大,刘员外正在忧闷,忽然见一道红光,直冲入神橱之内,说时迟,那时快,一要时,一声霹雳过去,神橱内呱呱的忽有哭声起来。刘员外听见,惊骇异常,连忙向神橱内去摸那肉球,只见一个小孩子,端端正正的生在他布衫之上,那肉球已不见了。刘员外明知是这肉球化生,又惊又喜,即忙抱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看,果然生得面方耳大,眉清目秀,比寻常孩子大不相同。及向亮明之处,看他手掌之内,却有“神霄子”三字,生在掌内。刘员外暗暗点首,思量地栗鬼说早夜红光放出,又有几百只老鸦,前来鸣叫盖覆,是不虚的。便将布衫裹好,双手抱住,看那雨住了回去。只见已是浮云卷尽,日色当空,路上也渐渐干了。正是:

  天生神物风云会,地产灵儿日月光。

  刘员外见云收雨止,满心欢喜,便抱了神霄子出门。一路上想道:此儿生得奇异,将来一定不是个凡人,却又撞在我手里,我又不曾有子息,就将他做了亲生儿子,连我日后也必然有些妙处。一头想,一头走,不觉已到了自家门首。恰好其妻封氏出来,见了员外抱着一个孩子进来,便闻道 “好个孩子,员外却从何处得来?”刘员外笑着脸,也不回答,望着里面竟走。封氏也一直跟进里边来。再三盘问,刘员外满面笑容,便将龙门山拾的肉球,及梓树林脱化的事,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一遍。封氏也欢喜无限,说道:“据如此说来,竟是个天生的神儿了。我夫妻何幸,晚年得此神遇?”随又问道:“员外,可曾替他取个名儿么?”刘员外道:“还不曾。”封氏道:“何不就叫他做刘神霄。”员外道:“神霄二宇固妙,但止可做个小名,且我刘氏支派,未有显达,今得天赐此子,必能耀祖光宗,不如叫他做刘弘祖罢。”封氏道:“好个弘祖。”自此,刘员外夫妇爱弘祖不啻如掌上之珠,怀中之宝,一刻不离。从此,秋去春来,不觉长成。到了十六岁,成人加冠,取起一个号来,叫做元海。

  忽一日,刘员外携了他在厅前闲玩,只见一个道人,飘然物外之格,走进门来,见了弘祖说道:“霄儿,你却在此蹲着,我那一处不找寻你来?”弘祖见说,走上前一把将道人抱住,说道:“师父,非但师父要寻我,我那一刻不要寻见师父。”道人道:“我有一件宝贝,你可收藏在此,凡遇有事之时,便可将此宝祭起空中,自有妙处,却不可妄害好人,切须记之。”说罢,便向袖中取出一件物事来,递与弘祖。弘祖接到手中,仔细一看,却是一个小小的银盒儿。便将盒儿盖揭起,里面却放着一只绝小的石鹊儿,且是光润洁白,羽毛俱备,却像活的一般,跃跃有飞动之势。弘祖看了,喜不自胜,依旧将盒盖好,竟自藏在袖中,即想自己小字神霄,莫非此是应兆?那刘员外在傍边见了,也暗欢喜,留那道人待斋,请问姓氏。道人笑而不答,拂袖出门,不知去向。

  刘员外暗暗称奇,同了弘祖回到里边,将此事与封氏说了一遍,就叫弘祖将石鹊,递与封氏看。封氏接到手,看了一看,放在手掌中,攧了两攧,说道:“好个石鹊儿,果然做得精巧活现,只可惜不能飞动。”说声未毕,只听扑的一响,那只石鹊早已盘旋鼓舞,飞起空中,顷刻间变成一只白翎大鹊,竟望大门飞出去了。

  刘员外夫妇及弘祖见了,连忙赶出门来,发狠追逐。那白鹊在屋顶上,打了几个旋窝,忽然冲入云中,寂然不见了。有诗为证:

  神霄又尔遇神鹊,冲入云端事可夸。

  一去几能还赵壁,空馀银盒在刘家。

  毕竟不知此石鹊飞去,还能回来否?要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石季龙杯酒定交情

  话说刘员外与妻封氏,同神霄刘弘祖,见那石鹊劈空飞起,杳不可追,心下闷闷不悦,回进家中,各相埋怨,自不消说。

  那石鹊飞入云中,回翻了有好一会,展开双翅,竟飞到一个所在来。你说这个所在是甚么去处?原来却是晋阳城中,有一个豪客,姓段名琨,号方山,颇通道术。两年前,曾遇异人传与秘诀,能知未来之事,却是无室无家,一向飘零在城中,那些凡夫俗子,那个晓得他是个豪俊?这一日,方山正在城中闲走,忽听得头顶扑剌剌声响,便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白鹊儿,在他头上团团飞舞,方山便立住脚,说道:“好奇怪!好奇怪!从来不曾有一只这样雪白的鹊儿,为何却在我头顶飞旋?”说声未了,那白鹊渐渐低将下来,离他头上只好尺许,方山一发为异,伸手去抓他,那石鹊忽地飞到方山面前,打个照面,望前慢慢飞去。方山不舍,随后紧紧追来。那石鹊紧追紧飞,慢追慢飞,不多时,出了晋阳城,来到柳溪池边。石鹊连连的叫了两声,就飞在一枝大柳树上,随你看他,竟是不动。方山无奈,看着柳根下一块石片,双手去扳他起来,要打这石鹊。不期这一扳,却扳出一件异事来了。正是:

  不因石鹊柳梢住,那得声名日后闻。

  你说这是甚么异事?那方山将石片扳起,忽然一道红光,自下而上,方山吃了一惊,且不去打这石鹊,仔细将石片底下一看,只见一个石匣,约有二尺多长,藏在里面。方山不知是甚么物件,连忙将石匣取起。揭去了盖一看,原来不是别件,却是两把宝剑,每把上面各有一行细字,其一上面刻道:龙泉神剑,属平阳刘弘祖。其一上面刻道:太阿神剑,属晋阳段方山。

  方山见了自己的名姓,喜不自胜,依旧藏在匣中,双手捧定,回身便走,却忘记了那石鹊。走了有十馀步,猛然记得,忙回转身来看时,这石鹊已不知去向。只得拿了石匣,向前而行。

  将次天晚,到了自己家中,又将双剑取出,抚玩了一会。心下想道:“太阿之剑是我的了,但不知刘弘祖是何等人?这剑上明明刻着‘平阳’二字,一定是河东人了。我必须去访他,送与这剑才是。”算计停当,当晚过了一夜。至明日,绝早起来,取出双剑,负在背上,扮作云游道人,一路出了晋阳城,竟往平阳府而来。其时,正是暮秋天气,但见:

  金风催败叶,衰柳动征尘。

  方山在路上,就将双剑为题,吟诗一首道:

  浩气冲天横斗牛,背承双剑漫邀游。

  天生神物终归我,地献龙泉付与刘。

  两处贤豪应已定,一朝同调自当求。

  时来定有无端遇,莫耻村夫笑敝裘。

  吟毕,迤逦行来,不一日,到了平阳境界,却是蒲州地面,那是个旷野去处。方山正行间,只见前面征尘起处,一彪军马蜂拥而来。为首的一员将官,银盔银甲,手执蛇矛,年纪不上二十,生得仪容俊爽。气宇轩昂。骑着一匹胭脂赤兔,指挥左右。

  方山一见,躲避不及,只得远远走过一边,让他过去。那将官见了方山,便将赤兔勒住,传令军马慢行,自己却翻身下骑,走到方山面前,说道:“段方山,别来无恙么?为何见了小弟,却远远避去?”方山见说,一时想不起是甚么人,沉吟了半晌,忽然道:“吾兄莫非是石季龙么,几时已做了官了?”那人道:“小弟正是石季龙。曾记八年前,与兄在晋阳城中相会,彼时俱为总角之年,今已长成。小弟近日招集得一彪军马,要干些功业,不知兄有同心么?”方山道:“谅为大丈夫,自有同志。但是小弟还要去河津县寻访刘弘祖,此时不能同行,奈何?”季龙道:“那个刘弘祖?”方山道:“小弟也不曾认得他,因有一件奇事,故此要去寻他。”季龙道:“却是何事?”方山就将白鹊引路得剑之事,说了一遍,又将剑解下来递与石季龙看道:“一把刻小弟的姓名,一把明明刻着平阳刘弘祖,是不是件异事?”石季龙看了一看,仍递与方山,说道:“果是异事,但剑上刻着平阳,兄为何要到河津?”方山道:“前日在平阳访问,有的说他住在河津县,故要到河津去。”石季龙道:“既然如此,小弟同去寻访何如?”方山道:“得兄同去,一发妙绝。”于是两个人一齐上了坐骑,催促军马,慢慢的行向前来。只因此一来,有分教:

  顷刻贤豪成故旧,三杯村酒定交情。

  不一时过了蒲州,入了河津,将兵马屯扎,遣人访问刘弘祖住居,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季龙道:“想是去他家尚远,故此没有人认识。”只得催促军马又行,约行了有十馀里路,到了一座山脚底下。天色已晚,季龙就叫在山脚底下团营,过了一夜。

  到明日,正要上马前行,只见一个猎户,捉了一个白兔,从山上走下来。方山便向前问道:“猎户哥,我借问你一声,此处可有个刘弘祖么?”猎户见说,并不答话,拿了白兔,向前竟走。

  方山道:“这个人想是聋子,待我再问他,看是如何?”便走上前一步,高声叫道:“猎户哥,你拿这白兔何往?我问你刘弘祖家住在何处,你如何并不做声?”那人见方山又问,便回转身说道:“谁是猎户哥?甚么刘弘祖?你是那里来的,敢在此间大惊小怪?”方山见这人说话有些来历,不敢怠慢,陪个小心问道:“小弟是从远方到此,不识忌讳,多有得罪。未审吾兄尊姓大名,望乞见教。”那人道:“既是远方到此,寒家不远,且请到家坐了讲话何如?”方山道:“如此极妙,只是小弟还有个朋友在前面,拉他同来何如?”那人道:“既有朋友,拉他同来,有何不可?”方山便回转身,与季龙告知,季龙欣然允从,同了方山行向前来。只见那人却立着等候。见了二人,遂相逊而行。

  方转过了一个湾,就是他的家下。三人一同进了门坐定,那人就对二人问道:“两位仁兄,尊姓大名,为何要见刘弘祖?”方山道:“小弟姓段名琨,字方山,这位尊兄姓石名宏,字季龙,从晋阳一同到此,因有事要见刘兄,不期却遇仁兄。敢叩仁兄尊姓大名,并乞指与刘兄住居,足感大德。”那人道:“小弟姓慕容名廆。别号道将。祖是幽州人氏,汉末流落于此。近日闻得如宾乡有个刘弘祖,是个异人,小弟正要去访他,不知两位仁兄也有同心,这也是天缘凑巧。明日一齐同行何如?”季龙道:“得兄指点,感恩非浅,安敢不从!”慕容廆大喜,当下就留住二人,分付安排酒席款待。季龙与方山见他情辞慷慨,并不推辞。

  不多时,排上酒来,慕容廆便请二人坐了客席,自己打横相陪。饮酒中间,慕容廆说起刘弘祖,段琨便问道:“刘兄为人,吾兄必知备细,望乞见教一二。”幕容廆道:“小弟也不曾识面,但闻得人说,他的出身极是怪异。”季龙接口道:“甚么怪异?”

  慕容廆道:“这里有个韩地栗,他曾对人说:十馀年前,这山顶上甚是奇怪,忽然一日,坠下一肉球,约有小斗大,沉埋在泥中,有一年多。忽然如宾乡有个刘员外,从此经过,取了回去。到梓树林遇着天雨,刘员外在一个古庙中躲避,那知一个霹雳,震开肉球,就生出一个孩子来,手掌中却有篆纹,俨然‘神霄子’三字。那刘员外暮年无子,就以为己养,取他叫他刘弘祖,如今已是十六年有馀了,岂不是出身怪异之事?”季龙道:“古来大圣大贤,出身之时,每多奇异,如伊尹生于空桑,后稷弃而乌翼,天产奇英,神物拥护。古事往往有之,载在诗书,岂欺世哉?据如此说,刘兄将来决非凡人,我等去访他,为不虚矣。”说罢,三人又痛饮了一回。

  方山又将得剑之事,细说一遍。幕容廆大喜,道:“吾兄又有如此奇事,小弟情愿与两兄结为兄弟如何?”季龙也大喜道:“小弟亦有此意。”连忙取过三只大杯来,各人面前满斟了一杯,立起身说道:“两兄请各饮了一杯,小弟再有说话。”段琨与慕容廆依允,举起杯一饮而尽。季龙见二人饮干,自己也吃个无滴,说道:“吾三人自今以后,须要同心竭力,共济功名,即至大患大难之时,此身可杀,义不可背,如有二心者,幽明共殛之。”

  说罢,又各饮一杯。幕容廆便到里面取出一条红单,三个人叙了次序,大拜了八拜。段琨二十岁为兄,季龙十九第二,慕容廆也有十九,却是月份生小些,居了第三。叙罢,三个人依旧入席饮酒。正是:

  酒逢知己千钟饮,话得投机不厌频。

  有诗单道他三人结拜的事,诗云:

  此路偶相值,遂成弟与兄。

  丈夫多意气,杯酒定交情。

  义烈深同志,奇才聚夏城。

  始知天下事,莫作敌人惊。

  三个人直饮至更阑人静,俱吃得酩酊大醉,方才安寝。

  到了明日,季龙与方山起来,催促慕容廆起身,慕容廆犹是醉眼朦胧的吃了早膳,收拾动身。慕容廆原没有家室,止有两个家人,一个叫做荀晞,一个叫做荀昭,就叫二人挑了行李,五个人一齐出门。先到山下取齐了兵马,将来分作三队:第一队是段琨,第二队是石宏,第三队却是慕容廆,各领五百,一路上扬威耀武,行向如宾村来。但见:

  路上野花随马足,河边垂柳动征尘。

  不上半日,前军已到如宾乡。季龙便传令将三队军马,依旧合做一处,离村一里,结下营寨,不许扰害居民。传令巳毕,便同段方山、慕容廆三个人,慢慢的行入乡来。先叫荀晞、荀昭,去探哨消息。不多时,只见荀晞二人,同了一个苍头,远远的出来迎接,禀道:“请相公到里边相见。”段方山与石季龙、幕容廆听见,各下坐骑,步行到门里面。刘弘祖早已迎将出来,彼此相见,欣然如故。到了中堂,各各见礼已毕,主宾坐定,各通了姓氏。刘弘祖见他三人,相貌瑰伟,人物慷慨,心中大喜。石季龙、段方山、慕容廆,见刘弘祖美如冠玉,英俊不凡,也觉快意。

  少顷,三杯茶罢,慕容廆说道:“久闻刘兄英名,早欲奉谒,不期途次得遇段石二兄,前来拜访,小弟得附骥尾,觐见尊颜,真生平之大幸也。”刘弘祖道:“小弟有何德能。敢劳三位仁兄如此错爱。”慕容廆道:“刘兄少年豪杰,声名久著天庭,那得无有德能,轰动神明如此。”刘弘祖道:“小弟足迹未尝出户,那有声名轰动天庭之理?慕容兄莫非取笑小弟么?”慕容廆道:“小弟焉敢取笑仁兄,仁兄不信,试问方山兄,便知小弟非浪言也。”方山见说,便接口道:“刘兄之身,虽未达于天庭,刘兄之名,果已著于天庭,待小弟奏闻,便知慕容兄非虚言也。”刘弘祖道:“愿闻其详。”方山道:“前日小弟在晋阳时,偶然到街坊闲玩,忽然见一只白鹊,在小弟头顶飞旋。小弟以为奇怪,将手去抓他,那白鹊就飞到小弟面前,竟引了小弟出城,到一个池边,唤作柳溪,白鹊竟栖在柳树上不动。彼时小弟去取石片打他,不期石片之下,拾着一个石匣。匣内放着龙泉、太阿二剑。”

  刘弘祖见说到龙泉、太阿二剑,跃然大喜,便不等方山说完,急问道:“剑却怎么,如今在那里?”方山道:“那龙泉剑上,明明刻着刘兄的大名尊姓,太阿剑上,却是小弟的贱名。如今特地送来还兄,已带在军中,少顷便当相献。但可惜这白鹊不知往哪里去了(侧批:丝丝扣出)?”刘弘祖道:“白鹊要见也不难,只是方山兄方才说剑在军中,不知带有多少兵马在此?”季龙道:“共有一千五百,因是初会,未敢惊动,屯在一里之外。”弘祖道:“三位仁兄,有如此奇遇,又有兵马相随,真豪杰也。”

  正说间,只见荀晞捧着双剑进来,递与方山,方山便递与弘祖。弘祖接来,细细看了一会,果然见龙泉剑上,刻着自己名姓,不觉喜动颜色。慕容廆在傍见了,说道:“可知小弟前言非孟浪也。”弘祖听说,忽然大笑,众人也笑了一会。弘祖便将太阿剑递还方山,自己就留了龙泉剑。

  只见里面刘员外出来,与众人相见了,就分付安排筵席。是日,宰猪杀羊,乱了有半日。众人一同入席,席间,方山因弘祖有“不难见白鹊”的话(侧批:丝丝不漏),便问其缘故。弘祖笑了一笑,说将出来。有分教:

  席上停杯看白雪,筵前拍手斗金莺。

  毕竟不知弘祖说出甚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弘祖兵会发鸠山

  话说段方山问弘祖白鹊缘由,弘祖笑了笑,说道:“白鹊要见甚易,山兄且饮了一杯,待小弟慢慢的唤将来便了。”方山见弘祖说话蹊跷,对着季龙、慕容廆道:“据刘兄说,毕竟又有一段奇文,两位贤弟可同饮一杯,请教刘兄。”季龙与慕容廆,真个依允,满斟一杯,一饮而尽。弘祖见他吃得爽快,也吃了一个大杯,停杯说道:“这个白鹊,说起来果然有些奇怪。二月前,小弟同着老父,在庭前闲耍,忽见一个道人走进门来,不知他姓甚名谁,竞向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银盒儿,递与小弟。小弟打开一看,却是一只绝小的石鹊儿,放在里面。老父及小弟都以为奇,递与家母观玩,家母喜他似活的一般,放在手掌中攧了两攧,说他制作精巧,冉冉如活,只是不能飞腾。说时迟,那时快,忽听得扑的一响,已变作一只大白鹊,竟自飞出大门去了。”(侧批:翻腾超忽,笔笔欲仙)季龙道:“天下有如此奇物,真是罕见的事。”慕容廆道:“只可惜飞去了,想是方兄见的,就是他了。如今不知飞在何处?”弘祖道:“若是飞了去,不飞回来,这也不足为奇。这日飞去,约有一日,到晚来小弟正在庭中烦恼,自悔失此宝贝。不意半空中扑刺刺的声响,少顷之间,翩翩跹跹,飞舞而来,集在阶下,依旧是一只小小的石鹊儿。”方山道:“如此说,这石鹊依旧在兄处,何不取出来看看?”

  弘祖依允,便起身走到里边,取出那个银盒来,放在桌上,揭去盒盖。众人上前一看,各各称赏道:“好个石鹊儿,光润洁白,竞有飞腾之象,真稀世之宝也。”说声未毕,只听得一声响,那石鹊早巳自盒中飞起筵上,扑剌剌的盘盘旋旋,飞舞不定,竟似一团白雪,在空中围绕。众人看了,俱各称赞不已。那白鹊舞了一会,忽然飞到粱上立着,只管看着门外。弘祖只怕他又飞了去,分付手下去关门,忽然门外一个人嚷将进来(侧批:奇峰插天)道:“你们的石鹊何足为异,且看我的宝贝。”众人听说,各吃一惊,将那人一看,但见:

  身长七尺,肩阔三停。豹头燕颔,不让投笔班超;巨口胡须,何异金鞭敬德。

  喝一声,浑似霹雳,笑杀乌江霸主;走一步,还疑鹤膝,全欺稷下功臣。虽然性格粗疏,却也才能精绝。

  众人见那人吆喝而来,有些异相,知非常人,连忙出来相迎。那人更不答话,向袖中取出一个朱红小盒来,轻轻的打开,只见里面却是一只像金生成的小鹰儿,见了梁上白鹊,扑的一声,飞将上去。竟搏定那白鹊。白鹊就梁上打个滚,展开翅,与金鹰相斗。约有一个时辰,看看斗金鹰不过,转身便飞。那金鹰不舍,随后追来,一黄一白,在堂中团团飞转。如斗如战,百合不止,众人俱各拍手大笑。只有刘弘祖,恐怕坏了他的石鹊,随忙叫道:“金鹰石鹊,本事都见,不必再斗,改日克期,以决胜负。请问尊兄高姓大名?”那人见说,便将双手一招,依旧是一只金鹰,藏在匣内。那白鹊不见了金鹰,也就飞下银盒。其时堂上堂下,看的人杂沓鼓掌,俱各称赞不已。有诗为证:

  筵前白鹊慢夸能,惹得金鹰匣内腾。

  胜负暂分梁上羽,兵戈会见不时兴。

  弘祖见金鹰、白鹊,俱已收藏,便请那人同入席饮酒,问其姓氏,那人更不推辞,竟自坐了,说道:“小弟姓呼延名晏,号元谅,渤海人氏。近日朝廷有件大事,正是我等立功之秋,却是非其人,不能担当也。前日闻得如宾乡,有个少年豪杰,足称此任,所以特来相访。却不知有许多豪客在此,不知诸兄们尊姓大名,也有意立此功业否?”众人见说,俱各面面相觑,竞不知是什么大事,只得各通了姓名,问道:“不识有甚么大事?请元兄见教明白。如何效力,无不从命。”元谅道:“诸兄们原来还不曾晓得,昨日小弟亲见报来,当今贾氏擅权,赏罚任意,四方有志之士,多愤惋不平。诸兄们相貌非常,才能盖世,倘失此不为,功出他人之手,我辈丈夫壮志,竟空生于天地之间,岂不令人羞死?”众人听毕,俱愤然道:“何物贾后,敢如此肆恶?”遂各推席而起,打点起兵。刘弘祖却说道:“元谅兄议论,乃丈夫意气相投,遭此机会,固当拔剑相助,攘臂争先。然虽今日之事,师出有名,也还要算个万全。目下兵微将寡,诸事未备,安能出战?诸兄们还宜斟酌。”季龙道:“小弟部下现有精兵一千五百,何患不能出战?”弘祖道:“贾后鼓孽宫闱,得罪天下,我等猝然起兵,朝廷未知我心,必以重兵对垒,那时战不能胜,退不能守,身名两丧,岂非躁动寡谋之过乎?”段方山道 “刘兄所言,固是老成之见,万全之策。然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成败利钝,亦何足虑?”弘祖道:“非也,兵书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知己不知彼,百战百败。若徒丧其身于不必丧之地,亦安用此虚名为哉?”

  众人正议论间,忽听得门外马铃响处,家人刘全走进来,对弘祖说道:“门外有个武士自称姓李名雄,从上党发鸠山而来,带有甚么石姑的书信在此,要见小官人,乞自酌量。”弘祖沉吟道:“甚么石姑通书信于我,这又奇了。”便对刘全道:“既如此,着他进来。”刘全依言。不一时,引李雄进来。弘祖将他一看,只见他一表非俗,竟不像个以下的人,便不敢轻慢。与他相见了。说道:“李兄从上党而来,不知有何见教,”李雄道:“奉有石姑的书信在此,送与刘兄。”弘祖道:“小弟与石姑素昧平生,何以忽颁音翰?”李雄道:“刘兄声名远播,何处不闻?况上党与平阳相去咫尺,那有不知?”说罢,就去袖中取出一封书来,递与刘弘祖。弘祖接来拆开一看,看见上面写着道:

  上党石珠敛衽拜书平阳刘元海麾下:珠闻英雄之士,名驰远迩,虽不必亲觏其人,而名之所至,自足以钦

  服一世,诚以英雄与英雄相契,有同心也。珠虽一女子。颇不以寻常自待,每欲建立功业,自比豪杰之

  士,盖其素性然耳。兹者晋室不纲,贾后窃政,凡在有志之士,无不忿怨思奋。珠窃不自料,已集雄兵二

  十万,猛将数十员,特遣小将李雄,驰书奉闻,谅君志士,当有同心。幸即日就道,会兵于发鸠山下,万

  不以未经谋面之人,自生疑虑,幸甚。

  弘祖看罢,不觉大喜,对李雄道:“小弟正有此志,在这里与诸兄们商量,只虑兵微将寡,难以举事。不料石姑已早有此意,烦兄来约,正是天从人愿。”就向后堂请出段方山等四人来,与李雄相见了,各问其姓氏,递与石珠的书,众人争看了一遍,鼓掌大喜,且道:“石姑处既有雄兵无数,我等宜即日前去,不可迟缓。”弘祖道:“我意也是如此,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又不宜出兵,后朝黄道吉日,就同诸兄们前行便了。”众人俱各依言,自去整顿兵戈鞍马,不在话下。

  到了后日,刘弘祖请出刘员外与封氏,拜别前行。刘员外与封氏甚是不舍,然见他一班朋友,都是当今豪杰,料想去也无妨,只得分付了几句说话,任他前行。那弘祖别了父母,与众人一同出门。季龙便传令,将军马分作三队,那三队:

  第一队李雄、呼延晏。  第二队刘弘祖、石宏。  第三队段琨、慕容廆。

  六员猛将,一千五百军马,一路上扯起帅字旗,飘飘扬扬,离了如宾乡,竟往上党进发。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所过秋毫无犯,村夫俱袖手而观,毫不惊动。刘弘祖在马上,口占一绝道:

  如宾乡内书生出,跃马提鞭横九州。

  顾盼群贤多不贱,功成应在太平秋。

  弘祖吟罢,迤逦而行。在路非止一日,已是到了发鸠山界。

  弘祖便令李雄先去通报,随将兵马扎住山下。不多时,只听得金鼓震天,响应山谷。众人抬头一看,只见绣旗开处,当先两员女将,满身戎装,骑着两匹异兽,飞奔出来。后面却随着两员大将,都是戎服怪兽。你说那女将与两员大将是谁?原来是:

  神机大元帅陆松庵,骑的是墨顶珠。

  神机副元帅袁玉銮,骑的是金毛吼。

  前军将军桐凌霄,骑的是骇鸡犀。

  镇军大将军刘宣,骑的是騄耳。

  当下四个大将,冲出门来。刘弘祖一行人见了,暗暗夸赞,连忙出营相见。一齐入洞,一层层进了叙义门,只见石珠早已领了众将,一齐迎出殿来,彼此相见。进了凤仪殿,一一相见已毕,通了姓名,石珠就要尊刘弘祖为主,听他约束。刘弘祖不肯,说道:“强宾不压主,我等原为慕义而来,要立殊功;岂可并无寸效,竟自为主?况石姑兵强人众,物望归心,正当为主,我等聊备驱策可也。”石姑道:“珠是一个女子,僭称元帅,已大过分,安敢妄称为王?必得刘君居此大位,方不负我等平素之愿。”刘弘祖道:“我等初到,并无寸功,岂可妄自尊大?必欲相强,只得告别。”季龙上前说道:“元海兄立志,想不可强,石姑不必固让,等待有功之后,另行定议可也。”石姑见说,便不再强。当下凤仪殿排下盛宴,欢宴众人,自不消说。

  至明日,石珠集众将商量起兵。除凤仪殿众将已封官爵之外,新来五将并加封号:

  刘元海,总督栖贤洞各处兵马副元帅。

  石季龙,镇军大将军。

  段方山,龙骧大将军。

  慕容道将,左将军。

  呼延晏,右将军。

  其现在凤仪殿诸将封号:

  石珠,总督栖贤各寨兵马大元帅。

  陆松庵,神机大元帅。

  袁玉銮,神机副元帅。

  侯有方,侍谋赞善护军军师。

  稽有光,副军师。

  陆云闲,骠骑大将军。

  刘宣,镇军大将军。

  姚仲弋,冠军大将军。

  齐万年,车骑大将军。

  张方,卫将军。

  桐凌霄,前军将军。

  乔晞,后军将军。

  王子春,运粮都护。

  王浚,巡哨游击。

  李雄,督军长史。

  其馀将佐,都有封号,其给事凤仪殿者:

  谢兰玉,起居司郎中。

  贺玉容,营善司郎中。

  侯倩,殿司郎中。

  顾晖,宾客司。

  桓靖,翰墨司。

  桓廉,仪礼司。

  方仲山,监刑使。

  褚诚,巡察使。

  刘苌,厩马使。

  还有职掌天文一名,及专管祭祀、医官二名:

  林天竞,钦天监学士。

  陈敏,主祭司郎中。

  谢芝,司医监。

  其馀职衔尚多,不须烦叙,已俨然是偏霸一方气象。其时石珠便集众将商量,择日祭旗出军。正是:

  不因晋室多扰攘,未必中州离乱生。

  毕竟不知石珠出兵,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良乡村有方除怪

  话说石珠集众将择日祭旗出军,只见副军师稽德说道:“我等若引兵竟袭洛阳,只恐洛阳将士,未肯甘心,不能保其必胜。晋阳左拥恒山,右绕太行,为晋之要地,况上党、平阳,山川险峻,居天下之脊,河朔咽喉,在所必取。为今之计,不若先引兵取了晋阳,创立基业,然后引兵分掠各郡。既有了根本,然后再引百万之众,直指洛阳。所谓进可以战,退可以守,金石之策,无过于此。不识元帅以为何如?”石珠道:“军师之策,实是有理。但我坐视贾后,反去攻城掠地,天下之人必以盗贼目我。何不先讨贾后,然后相机而动,挟天子以定四方,岂不名正言顺?”

  稽德道:“非也。贾后虽不道,纵使得其人而征之,天下之人未必无杀身之地;若引兵竟取晋阳,惠帝庸儒,决不能遣将出兵,越长江而与我争,必破之道也。”刘元海道:“大丈夫作事,当磊磊落落,如星日之皎。司马氏欺人孤儿寡妇,窃取天下,令其骨肉相残,乃理之当然,何足深怪。我等行事,正当效汉高光武,自立基业,何必如曹孟德所为,挟天子以自重哉?”石珠听了两人之言,疑心未定,顾问众人道:“副军师与副元帅之言,诸将以为何如?”护军军师侯有方,与镇军大将石季龙,骠骑大将陆云闲,一齐说道:“副军师与副元帅之言,实是妙策,元帅不可不听。倘四方豪杰乘机而起,先我着鞭,那时坐失时机,悔之晚矣。”石珠方欢喜道:“既你诸将之意相同,何愁不成?”便决意去取晋阳,只待择日起兵。有诗为证:

  燕为无家林木语,犬因失主月霜眠。

  中原本是车书会,好见琅玡入应天。

  过了几日,已是十三日甲子,石珠便下教场,点起雄军十万,从行诸将二十员,用左将军慕容廆为正先锋,右将军呼延晏为副先锋,留下神机副元帅袁玉銮,同着谢兰玉等看守洞中。将兵马分作两处,前队是刘弘祖、石宏、段琨、幕容廆、呼延晏、刘宣、姚仲弋、张方、桐凌霄及副军师稽德,共是十人;后是石珠、陆松庵、陆静、齐万年、乔晞、王浚、李雄、张杰、符登及护军军师侯有方,也是十员大将;王子春与稽诚,往来运粮。当时发炮三声,诸军一齐起程。但见:云开石谷旗旌壮,路绕壶关征马迟。

  十馀万军浩浩荡荡,行向前来,直抵长平关。守关将官姓黄名祥,听知消息,集众将商量应敌,当有副将高士元说道:“石珠无故称兵犯顺,若不速为扑灭,天下不逞之徒,皆以石珠为口实,互相煽动,为患最大。且彼乌合之众,破之犹易。主将坚守关隘,待小将擒来献麾下。”说罢,就披挂上马,引兵出敌。石珠传令,离关五里安营,令先锋慕容廆出马,慕容廆得令,结束整齐,骑上白文貙,手提金简,引兵而出。两下相见,高士元喝道:“何处草寇,敢来称兵犯吾疆界?快通名来。”慕容廆道:“我乃发鸠山栖贤洞石元帅麾下,左将军充正先锋使慕容廆是也。你是何人,敢来决战?”高士元道:“我乃长平关副将高士元,你等无故引兵而来,此是何意?”慕容廆道:“晋室乖离,英雄并起,你那司马氏骨肉相残,我等乘时而起,豪杰用命,正大功不日而成,你徒守此关,有何益处?不若早早投降,共图富贵。到是见几之士。不然攻破此关,身名两丧,悔之晚矣!”高士元怒道:“无知贼寇,敢出狂言!”便提手中大刀,劈面砍来。慕容廆闪过了,舞起金简,两下大杀。战到三十馀合,高士元气力不加,拖刀而走。慕容廆驱兵掩杀过来,高士元已是走入关内,坚闭不出。

  慕容廆只得引兵回寨,与石珠报功。石珠令军政官记了功,却与众商量破关之策。呼延晏道:“此关有何难破?只消小将略施小计,便唾手而得。”石珠喜道:“呼延将军有何妙计?请试言之。”呼延晏道:“明日仍旧是慕容将军出战,引高士元下关,只要诈败而走,士元必然来追。关上黄祥见高士元得胜,必然开关相逐,那时元帅再调人敌住黄祥,小将引一支兵抄出黄祥背后,在关上放起火来。关中兵微将寡,必然溃乱。此乃调虎离山之计,元帅以为何如?”石珠道:“此计甚妙,必然取胜。”当夜无话。

  到次日,就令慕容廆出兵,引兵直至关前挑战。关上高士元听得,即忙下关抵敌,大骂道:“昨日偶然误输于汝,今日又来讨死,不杀你誓不为人。”慕容廆更不答话,提起金简就打。高士元抖搜精神,舞动大刀。两下战上二十合,高士元一刀砍来,慕容廆将身一闪,拨转白文貙就走。高士元不知是计,随后赶来。

  关上黄祥见高士元得胜,引兵赶下关来。右兵阵上,早有齐万年接住,两人又战有二十馀合,万年也引兵而走。黄祥那管是计,紧紧追着有一里多路,与前面高士元接着。忽然回头,见关上火光烛天,炮声大震,黄祥吃了一惊,已知中计,连忙寻高士元杀回旧路。忽然撞出冠军大将军姚仲弋,大叫道:“你等已中了我们计,关已失了,还要走往那里去?”黄祥大怒,挺枪来刺。高士元也引兵相助。三个人战上十馀合,姚仲弋提起日月刀,将高士元砍于马下,正是: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黄祥见砍死了高士元,不敢再战,走出圈外。竟望潞安府逃走去了。姚仲弋见走了黄祥,也不追赶,竟引兵杀到关前来。只见关上已竖起石家旗帜,不胜大喜。遂引兵入关,与呼延晏合兵一处,遣人救灭了火,飞骑报知石珠。石珠见得了长平关,遂拔寨而起,引了大队人马入关。安顿已毕,姚仲弋、呼延晏入见,石珠叫写了二人头功。分付关隘烧毁的,仍然修好,被火之家,各给与米粟、布帛。官员缺的,简取贤能镇守。官民人等,无不欢悦。诗云:

  十万雄兵出战场,金戈铁马耀寒塘。

  先声到处将军服,仁义欣从民物扬。

  石珠在关中停留了十馀日,起兵竟向潞安府来。前军到了良乡村,天色已暮,那时正是十一月天气,朔风严寒。忽然间彤云密布,飘飘扬扬,落下一天雪来。但见:

  轻如柳絮随风舞,白似鹅毛带湿飞。

  唐李义山有古诗一篇为证:

  朔雪似龙沙,呈祥势可嘉。有田皆种玉,无树不开花。班扇慵裁素,曹衣讵比麻。

  鹅归逸少宅,鹤满令威家。寂寞门扉掩,依稀履连同。人疑游面市,马似困盐车。

  洛水妃微妒,姑山客漫夸。联辞虽许谢,和曲本惭巴。粉署闱全隔,霜台路正赊。

  此时斟贺酒,相望在京华。

  石珠见天气寒冷,又且下雪,便传下号令,就在良乡村扎下大营,待天晴了再行。军士得令,择茂林深处,安定营寨。石珠又令张方,带领军士入乡落中,看有枯柴树枝,取到营中燎火,以避寒气,但不许搅乱居民。张方得令去了。石珠便叫安排酒席,同诸将赏雪。

  少顷,酒席完备,石珠与众人正饮间,只听得喊声大起,奔进寨来,众人都吃一惊,连忙出营观看。只见半空中一个怪物,青面獠牙,铜眼赤发,满身红筋露出,并不穿一丝衣服,手执钉钯,口吐红烟,恶狠狠的赶着张方与那一班军士而来。众人见了也吓了一吓,一齐进营中。只有侯有方与稽有光立而不动,等张方奔到营前,让他进去,侯有方却取紫电镇魔宝剑,腾地跳在空中,望那怪物就砍。那怪物居然不怕,与侯有方战有半个多时,看看天暗,雪又下得大了,只得抛了钉钯退去。侯有方见怪物退了,方才落地下来。那稽有光还呆呆的,仰看不止。见了侯有方下来,方才说道:“好利害!竟不知他是甚么怪物,敢与军师决战。”侯有方一面笑,一面携了有光的手,走进营来,说道:“不知是甚么怪物,手段却有一二分,然不足为异。我明日一定要灭除他,省了地方之害。”稽德道:“小弟之意也是如此,明日须仗军师大展法力,小弟也当争效一臂。”有方道:“如此甚妙。”正说话间,石珠与众人接见问道:“此怪果何出处,妖力何如?”有方道:“方才与他战了一阵,已退去了。但不知他何处藏身?必须寻着根由,除此恶物,方消其害。”刘元海道:“不难,今日且自饮酒,明日去寻此间乡人,问他便知端的。”众人见说,俱各称善,遂一齐入席饮酒,更深方散。

  次日,石珠一心要灭此怪,为地方除害,便令从人,去寻乡夫,问其备细。不多时,只见带进一个农夫来,石珠便问道:“昨日有一个奇形怪状的青面鬼,满身红筋,手执钉钯,口吐红烟,逐我军将,不知是何怪物,你可说个详细,我替你地方除此一害。”农夫摇头道:“不可!不可!除不得!除不得!”石珠道:“甚么除不得?你且说来,我自有法除他。”农夫道:“不是元帅无法除不得,乃是我等小人靠他生活(侧批:新文),所以除不得。”石珠道:“胡说!那有好好的人,靠这鬼怪生活。”农夫道:“元帅有所不知,小人这良乡村也有一百多人家,都被这神仙吃完了。”(侧批:野人之语,妙甚)石珠听了这话,不觉大怒。不等他说完,喝道:“人都被他吃了,还说靠他生活,还说他是神仙,真是个病狂丧心的人,说出这样话来,叫他来何用?赶他出去罢。”农夫道:“说差了,不是他吃完,是小人们情愿进献他的。”石珠道:“一发胡说,那有将人去献这鬼怪,还说是情愿的!”农夫道:“元帅那里知道,这神仙叫做神火至尊,离此半里路,有个庙宇,是他的香火,年年到了四月十五日,小人们备办猪羊,扛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儿,到庙中去献他,等他吃了,然后下秧种田,那年收成,定有二十分,就是小人们也都健旺,没有疾病。若一年不去献他,或无活人,不是田荒,就是人死,家家弄得七零八落,小人不能生活了。”石珠听了,不觉失笑道:“这村人真正是个下愚之人,这明明是个怪物作祟,反说靠他生活,实是可叹!”

  便叫赏了农人酒食,打发他去了,对侯有方说道:“如此怪物,不知害了多少人家女儿,若不灭除,将来还有大害,不知军师用何法除之?”侯有方道:“先将他的庙宇烧毁了,然后除此恶物,更有何难?”稽有光道:“看此恶物,也是神通广大,军师不可轻视他。”有方道:“不妨,我自有法除他。”便令二十名军士,各带了干柴茅草、硫磺引火之物,仗了紫电镇魔宝剑,引着军士出营,竟寻他的庙宇。

  果然,行了半里多路,只见一个庙宇,且巍奂齐整,上面钉着一匾,有三个大字,道:神火祠有方看了,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便叫军士。将干柴茅草一时点着,掷入庙中。却好庙门内堆着许多稻草,便一刻烧将起来。但见:

  顷刻红光从地起,霎时黑雾满村迷。

  正烧间,忽然庙门外一声震响,震得草木俱动,雷过处,那神火至尊飞奔而来,大喊道:“侯有方,我又不来害你,你却烧我庙宇,灭我血食,此是何意?”侯有方骂道:“恶怪毛神,你已积祟有年,吃了村中多少女儿,我特来替村坊报仇斩你!”神火至尊道:“我吃村坊上的人,关你何事?也要你来管?”侯有方怒道:“人是可吃的么?不要多言,看剑!”便飞起镇魔剑砍来,神火至尊也舞起钉钯来战,两下就在山前战有二十馀合,未分胜败。侯有方大怒,口中念念有词,解下腰间一条线带,望上一抛,只听如天崩地裂一声响,奔下一根大蟒蛇来,将神火至尊紧箍缠住,神火至尊这才慌了,忙将钉钯去筑那蟒蛇,被有方提起宝剑,走上前一步,喝声道:“着!”宝剑劈将下来,那怪避闪不及。劈死熊精,就拖他掷在火中,顷刻间,连那庙宇烧个干净,遂除了村坊一害。正是:

  灭却邪魔世界宁,人家儿女得安生。

  乡人空说多灵应,却是熊中一老精。

  有方斩了熊精,烧了庙宇,遂仗剑还营,对石珠等告知其事,石珠大喜道:“军师为地方除怪,其功不小。”遂叫安排酒席,为有方贺功。是日,天虽晴霁,雪尚未消,军马还不便就行,在良乡村一连住了三日。这日正要动身,只见一个军士,慌慌忙忙报将进来,众人都整顿不及。

  毕竟不知是什么事,众人都如此慌忙?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石季龙力擒双将

  话说石珠兵马在良乡村驻了三日,第四日正要动身,只见军士慌慌忙忙走进报道:“前面有一队军马,不知何处来的,都打着红旗,裹着红巾,为首一位少年将军,穿着金盔金甲,手提竹节钢鞭,飞马而来,已到营前,乞元帅定夺。”石珠见说,连忙令慕容廆出营探看。慕容廆即时披挂端正,手提金锏,骑了白文貙出营。果然见一队兵早已冲了营前。见慕容廆引兵而出,那少年将军便将军马扎住,高声叫道:“你们扎的兵马,可是石元帅与刘元帅的军么?”慕容廆不知原由,答道:“我们正是石元帅军马,你是何处将官?引兵到此,莫非是甚么奸细么?”那少年将军见说正是石家兵,连忙滚下黄骠驹,说道:“小将洛阳崔宾佐,号子明,特来相投刘石二元帅麾下。不知将军姓甚名谁,望乞转达,足感高谊。”慕容廆道:“果是真心来投,且少待,待我禀过元帅,却来相请。”说罢,遂翻身入营,对石珠等告知,石珠见有将官来投,心下甚喜,亲自出营相请。同进营中,与众人一个个见过。石珠道:“将军从洛阳而来,必知朝廷之事,不识目今国事何如?”崔宾佐道:“目今张茂生与裴逸民专政,弃礼义而附贾后,司马氏各拥重兵,自相仇怨,将来骨肉之间,必有不安,所以小将不辞跋涉,远投麾下。晋阳城郭完固,人民富饶,得而守之,然后分兵征伐不道,天下大定矣。”石珠见崔宾佐说话与诸将同意,心下大喜,就封宾佐为积弩将军。传令即日拔寨起行,竟望潞安府而来。

  离城一里下寨,遣副先锋呼延晏挑战。城中守将却是周处、孟观二人,俱有文武全才。当下听得石家兵马临城,二人便商量应敌。周处道:“石珠兵马浩大,手下兼有智谋之士,前日长平关一鼓而破,若与他战,未必全胜,不若坚守不出,以老其师,特出雄兵,以截其粮。彼既进不得战,退迫于饥,不出一月,必有内溃,然后出兵以迫之,石珠不足平矣。”孟观道:“将军素称武勇,言何怯也!石珠乌合之众,必不足惧,所以破长平关者,未逢敌手耳!今若坚守不出,必贻笑于彼,便道晋朝无有人物。周将军但引兵出战,下官随后就来接应,管取一战而擒石珠。”

  周处不得已,披挂上马,引兵三千,开东门出战。只见呼延晏手提青龙刀,身骑剪尾豹,引兵冲突而来。两下相见,各射住阵脚,将兵马排开。呼延晏出阵问道:“来将莫非是周将军么,何不下马投降?”周处提枪跃马答道:“既知我名,就当退避,何敢扬威耀武,称干比戈。”呼延晏道:“我乃呼延晏是也。将军射虎斩蛟,英雄盖世,今事此无道,有何益处?到不如相从我们,永保富贵。”周处大怒道:“无知匹夫,既闻我斩蛟射虎之雄,何不投降?敢来犯顺,不杀你决不干休!”说罢,提枪刺来,呼延晏舞刀相迎,两下一场大杀。但见:

  愁云暗暗,怨雾蒙蒙。战鼓咚咚不绝,钢刀晃晃相加。一个骑的怪兽,浑如风卷残云;

  一个跨的名马,却是涛飞雪浪。周将军是文武全才,那怕军中驰骋;呼延晏乃英雄间出,岂肯阵上贪生。

  正是将军不怕死,怕死不将军。

  两个战上五十馀合,不分胜负。周处一根枪,使得神出鬼没,更无破绽。呼延晏暗暗喝彩,拨转坐骑就走。周处随后追来,呼延晏取出小小朱红盒子,揭去盒盖,只见一只金鹰腾地飞出,望着周处左眼啄来,周处大叫一声,措手不及,被呼延晏回转身来,连人带马一刀砍死。正是:

  可怜善战周家将,忽作军前刀下人。

  呼延晏杀了周处,收了金鹰,引兵驱杀一阵,夺了许多军仗器械,收军回营,向石珠报功。石珠大喜,说道:“周处是城中勇将,今既被杀,城中丧胆,此城不日便当为我有。”正说间,忽报孟观在营外索战,石珠道:“孟观之勇,不下周处。谁敢出战?”只见帐前转过卫将军张方,说道:“小将愿往。”石珠许之。

  张方提刀出阵,孟观喝道:“来将可是呼延晏么?”张方道:“非也,我乃卫将军张方。”孟观道:“既不是呼延晏,我不杀你,可叫呼延晏出来,偿周处的罪。”张方大怒道:“你敢小觑我么?”不由分说,提刀便砍。孟观也舞刀相迎,不上数台,孟观大喊一声,一刀砍来,张方用力一闪,跌于马下,被盂观再复一刀,结果了性命。

  败军回报石珠,石珠大怒,便令呼延晏出战。只见帐前转过齐万年,说道:“不须副先锋出去。待小将去擒此匹夫,为张将军报仇。”说罢,不等石珠开口,一匹马早已冲出阵来,大骂道:“孟观小夫,敢杀我大将,快下马受缚,免你一死,不然教你死无葬身之地。”孟观大怒,更不答话,舞刀就砍。两个自午至申,战上百有馀合,未分胜负。孟观心生一计,拖刀便走,万年不舍,紧紧迫来。孟观听得背后马铃响,暗暗欢喜,等他马来得较近,背砍一刀,却砍中万年马首,将万年跌下马来,被孟观活捉上马,杀散馀兵,入城去了。

  石珠听知万年被擒,忙使慕容廆出营追赶,城门已自闭紧。慕容廆引兵追至城下,叫军士四面攻打,城上炮石滚下,打伤无数军士,只得引兵回营。石珠见齐万年又被擒去,心下闷闷不悦,对诸将道:“一个城也不曾取得,却损了我两员大将,安能望取晋阳?”刘弘祖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何足介意。明日等小将去见一阵,一定要擒孟观为二将报仇。”石珠道:“只怕孟观勇猛,副元帅非他敌手。”刘元海道:“元帅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小将明日一定要去擒他。”当下愤愤的退出帐外。

  过了一夜,至明日,也不等石珠传令,竟自点雄兵三千,结束齐整,跨上乌龙骓,手提金鞭,竟至城下索战。守城军士报知孟观,孟观即时披挂上马,开城出战。见了刘元海,不觉失笑道:“如此小孩子也来索战,岂不枉送了性命。”便喝道:“你是甚么小儿,乳臭未干,即来临阵。”刘弘祖道:“平阳刘弘祖,谁不知名,却来问我!你说我小么,我年虽小,志却不小,管取并吞了你,为张、齐二将军报仇。”盂观大笑道:“以我之力,要破汝只消指顾间耳,敢说些大话,真小子也。”刘弘祖见说,更不再答,提起金鞭打来。孟观忙舞刀相迎,战有一个多时,刘弘祖终是气力不加,抵敌不住,拨转乌龙骓就走。盂观拍马来追,却得崔宾佐冲出阵来,让过弘祖,接住就杀。两下又战三十馀合,不分胜败,因见天色渐晚,只得鸣金收军。

  次日,石珠商量调将攻城,只见帐前转过张杰,说道:“量一孟观,有何技能?吾兵连败于他,今日若不擒获,便为我等无用。待小将与他见一阵看,果有武艺,当以计服之。”石珠依言,就令张杰出战。张杰披挂齐整,正待出战,只听营门外,金鼓震天,喊声大起,恰好是孟观引兵来到。张杰听知大怒,两下相见,更不答话,接住就杀。自辰至午,战上百馀合,更无高下。

  石珠阵上恼了石季龙,手提蛇矛,跨上赤兔,冲出阵来,大叫:“孟观不要逞强,有我在此!”喊声未绝,一蛇矛刺来,却从孟观胁下搠过。孟观弃了张杰,来战石季龙,晋兵阵上,却撞出黄祥来,与张杰接住就杀,四个人绞做一团,真正是场好杀。有诗为证:

  无端战鼓动山城,戈戟相加神鬼惊。

  漠漠愁云浑未已,英雄千古恨吞声。

  四个人战勾多时,只听一声响亮,一将落马,却是石季龙将孟观逼开大刀,捉过坐骑,掷于地下,被军士缚住。黄祥见孟观被擒,撇了张杰,向前逃走,石季龙将赤兔拍赶向前,喝道:“黄祥待走那里去?”这声喝,就象牙缝里起个霹雳,黄祥吃了一惊,丢枪而逃,被石季龙赶上,轻舒猿臂,捉于马上,也掷于军士缚了。后人读史至石季龙力擒双将,有诗单道其勇,诗云:

  晋将有孟观,城外建兵端。搴旗复斩将,军中心胆寒。

  那知石季龙,英雄更不同。一战擒双将,声名盖河东。

  河东上党地,猛将尽逃空。士女吞声泣,鬼神恨不穷。

  自此晋阳地,先声指日通。

  石季龙既擒二将,引动大军,令张杰一齐杀到城下。城中听知主将被擒,不敢出战,竟自开门出降。石季龙引兵竟至帅府坐下,遣张杰报知石珠。

  石珠见说得了潞安府,不胜大喜,遂拔寨入城。石季龙出辕门迎接,石珠先安慰了一番。季龙押过孟观、黄祥,跪在阶下。

  石珠道:“将军等英雄盖世,肯从我共图富贵否?”孟观道:“吾等既受晋禄,安肯投降将军,愿乞一死足矣。”石珠道:“好鸟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将军具不世之略,事此昏庸,必以将军为不智。况将军先世原非晋臣,何必以此自拘?”石季龙也说道:“如今晋室扰乱,豪杰蜂起,以将军之才,从我等征伐四方,大功指日可待,奈何自踏于危亡之地哉?”孟观听二人之言,心下也有几分降意,回看黄祥道:“将军以为何如?”黄祥道:“小将唯元帅之意,安敢立异?”孟观听说,知黄祥已有意归降,只得对石珠道:“既蒙不杀,愿为将军一卒。”石珠大喜,忙令石季龙解去其缚,扶入帐中。监中去取齐万年,彼此相见了。石珠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叫置酒帅府,与众将贺功,就封孟观为安平大将军,镇守潞安州,黄祥为副将军,协理军事。

  在城中停军十日,与众将商议,分兵先取平阳诸镇,然后引大队人马攻取晋阳。只见孟观起身说道:“小将蒙元帅不杀之恩,有一计奉献,管取诸郡,不劳兵戈,唾手而得,竟引兵直抵晋阳,大业不日可成。”石珠大喜道:“将军有何妙计?愿闻其详。”

  孟观道:“太原要地,不过晋阳、云中、上党、西河而已,其馀义宁等郡,城郭褊小,不足为虑。今上党已为元帅所有。而平阳守将糜弘,与云中守将赵谦,西河守将韩志道,平日与小将俱有八拜之交,誓同生死。只要小将驰一封书去,告以祸福,彼必倾心来归。三处既归,义州等郡也必望风而降,纵或不降,也不足为患。元帅竟以重兵直抵太原,城孤势寡,不日而下。太原既定,并州之地已为元帅所有,然后旋师而反,直取洛阳,虽有智者,不能为之计矣。”石珠听罢,跃然大喜道:“天下英雄之士,智谋略同。前日出兵之时,稽军师与刘元帅,劝我先定晋阳,后取洛阳,正与军师之意相同。今将军既有此心,何不即日驰书诸郡,看其动静,以便进兵。”孟观依言,即时取过文房四宝,修下三封书信,遣的当将官,分投去了,有分教,此一去:

  不日三秦传檄定,晋阳城外建兵端。

  毕竟不知此去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三树精合谋拒敌

  语说孟观修下三封书札,分投平阳、云中、西河,那时云中守将赵谦,平阳守将糜弘,西河守将韩志道见了书信,果然都无异词,写下降书,遣人赍了,陆续到潞安府来拜见石珠,各送盛礼,聊为犒军之费。又有私札送与孟观、黄祥,不消说得。其时赵谦送的礼却是:

  黄金百两,银甲二十副,玛瑙盘十个,黄鼠皮五十张,彩缎十车。

  糜弘的却是:

  白银八十两,名马二十匹,粮米百石,襄酒十坛,安邑葡萄十车。

  韩志道的礼乃是:黄金二十两,白璧一双,粮米百十斛,羊羔酒二十坛。

  石珠见三处都来降服,兼有礼物,心下大喜。将礼物一一收了,大排筵宴,赏劳三处来人,其酒席之盛,比寻常自不相同。

  至明日,众人都要辞归,石珠取出金银彩锻,各各赏赐已毕。封赵谦三人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本处人马。三个使人也都封偏将之职,三人俱各拜谢,回归本镇而去。正是:

  孟公一纸书,贤于十万军。

  三方来拱服,千里尽归君。

  石珠打发三处使臣去了。对孟观道:“将军不劳寸矢,坐降三个大郡,此功诚非渺小,不可不赏。”便取过白金五十两,彩缎十端,名马一匹,金盔一付,赏与孟观。孟观辞道:“此皆元帅之威力,诸将之先声,所以诸郡望风而降,与小将何与?敢受重赏?”石珠道:“有大功者,当受重赏。将军以片纸而下三城,其功过于郦生之下齐,此赐又何足辞?”孟观遂不敢过却,只得受了。诸将见孟观坐降三城,也都欢喜,各无他语。又过了一日,义宁、河东等处将官,闻知三处都降了石珠,也都遣使款服,来贡方物,石珠都不敢轻慢,各各重赏而去,自不消说。

  话分两头。且说太原榆次县,一个宦家门前,有三株大榆树,自西汉时所栽种,已及三百馀年。那树年深日久,枝干尽落,止留着本身,尚然不坏。凡遇黄昏半夜,树上就有火光出现,或闻人语之声,村中人都知道是榆树作怪,来对宦家说。宦家虽知有些古怪,却关系他门前风水,不肯伐去。自此又过了几时。忽然一夕大雨如注,霹雳交加,门前遂不见了三株榆树。村坊都惊讶了一会,只说木石为妖,自古有之,也置一边。

  你说那三株榆树甚么不见了?原来已是变作三个人:一个取名叫俞魁,一个取名叫俞仲,一个取名叫俞季,三个怪物自取了名字,竟入深山静僻之处,搭起茅庵,在那里运会元神,学文学武,不上一年,聚下数千人马。相貌稀奇,日常抡枪使棍,走马舞刀,一时便哄动太原一府,官兵屡屡追讨,俱不能取胜。那俞魁三个却也知人识事,并不敢搅害平民,只在山僻深处抡枪使棍,逍遥自在。正是:

  养成野性深山内,不羡人间利与名。

  其时,太原总督大将军来斯,闻知石家兵马破了上党,降了云中等处地方,兵马直抵晋阳,便集诸将,问如何应敌。冠军将军费廉说道:“并州之地,俱为石珠所有,只有晋阳坚城未下,然势孤力寡,难与久存,若非精兵猛将,决难争锋。小将有一计在此,不知元帅以为何如?”来斯道:“是甚么计?你试言之。”

  费廉道:“榆次县俞魁那支兵马,虽然都是鬼怪之相,却也不搅平民,不侵良善,非等闲可比,况且个个勇悍难近,官军屡讨,不敢正视。元帅遣人与他结好,使退石珠,正如摧枯拉朽,平复并州,不足道矣。”来斯见说,沉吟道:“只怕他们都是奇形怪状之辈,自具妖魔叵测之心,不与我等相同,济不得事。”费廉道:“凡物有非常之相,必有非常之功,虎、豹、犀、象,尚可使之临阵,况彼形状瑰奇,悍凶罕有,何患不能济事。则俞魁等貌之狰狞如此,敌人一见必惧,是不战而先服人之兵也,其他又何虑焉?”来斯点头道:“也说得有理,只怕他未必肯来。”费廉道:“且试招之,看其动静,再作区处。”来斯依言,就差副将杜茂,同费廉赍了书帛,竟望榆次县而来。

  到了俞魁山中,先使人通报了。不多时,俞魁同着俞仲、俞季出来接见,同入营中。先通了姓名,说知来意,就将书帛献上。俞魁一面叫收了书帛,一面对杜茂说道:“承来都督之命,我等安敢不从?但有一言相告,不知将军以为何如?”杜茂道:“有话但讲,可从则从。”俞魁道:“我等相叙,原不搅害居民,不服王化,今督府既要我等出力,须不受督府节制,听我等各自为战,可进则进,可退则退,方敢从命。不然,便当壁还书帛,任督府另行取救,我等决难向人檐下讨生活也。”材茂听说,沉吟未答。费廉恐事不谐,连忙应道:“只要汝等肯为督府出力,破得石家军马,就不受督府节制,也无妨害。”俞魁道:“既已承任,自然竭力。然成败听之于天,我等但当尽其技俩而已。”杜茂听说,也喜道:“既肯尽力,自然成功,吾等须复何言。”说罢,起身告别。俞魁道:“将军待且慢行,还有话告知。”杜茂道:“再有何话?”俞魁道:“目下石家兵马尚在上党,未曾起行,我等也未敢遽动干戈。只待石家兵马到了太原,将军等先出兵与他接战,我等从后就来接应,两路厮杀,自然成功,将军等以为何如?”费廉道:“如此极妙,只不可失信。”说罢,起身辞出。俞魁等也不再留,送出营门而去。

  那俞仲、俞季见杜茂等去了,回到里边,埋怨俞魁道:“闻得石珠兵马,都有异人在内,技俩与我等大不相同。今哥哥许了杜茂,帮他厮杀,倘然不能取胜,岂不枉害了性命?”俞魁道:“这有何难?等石家兵马到了太原,先着人马与他厮杀,若是石家兵马是无能为的,我当竭力相助,全其信约;若是石家兵马果然勇猛难近,或有异人施为作法,我等便看景生情,略助来斯几阵,或引兵而归,保全性命,或降了石珠,同立功业。正是进退由我,有何不可。”俞仲、俞季道:“必如此,方为得算,哥哥切不可固执。”俞魁道:“是则是矣,然我见阵之时,须是有一番作用,方不负来都督之约;就是降于石珠,也不敢轻薄于我。”俞仲道:“哥哥有何作用?”俞魁道:“我想,石家兵马当此寒冷之时,决未敢出兵,我等闲着无事,何不将武艺大家演习一番,日后临阵时节,使敌人不敢小觑我,二弟以为好么?”俞仲、俞季道:“这个使得,但凭哥哥演甚么便了。”俞魁道:“不演便罢,演时须与两弟先斗法术,次后再要比箭。”俞仲道:“极妙!极妙!就是我与哥哥先斗罢。”

  俞魁依言,各去结束端正,持了兵器,走出阵前。俞魁提起一把开山斧,向俞仲一斧劈来,俞仲侧身闪过,抡动长枪就刺。两个斗了二十多合,未分上下。只见俞仲大喊一声,将长枪一指,即时变作三头六臂,巨口狼牙,手执六般兵器,望俞魁直杀过来。俞魁看见,将身一耸,只霎时间,化作三丈身躯,头如巴斗,口似血盆,金面铜睛,拿起开山大斧,却似一把大掌扇,竞望俞仲砍来。两个又战有十馀合,直杀得:

  山前神鬼都惊避,村外儿童不敢啼。

  正斗间,俞仲忽然将身一摇,满身火光冲出,竟望俞魁烧来。俞魁将身一耸,只霎时又将口一张,嘘的一声响,忽然趋一阵狂风,将火光吹灭。俞仲见灭了火,又要另用法术,只听得大叫一声,俞季突然冲入,却是一只斑烂猛虎,在二人中间乱跳,于是三人俱各大笑。

  收了法术,说道:“如今且各比箭,看是如何?”俞仲便里面取出一根箭竿,立于百步之外,各持硬弓走出阵前。俞魁道:“我先射了。”说罢,扯满弓,搭上狼牙箭。看得亲切,便放三箭,俱中箭竿,众人俱各喝采,有诗为证:

  不信俞魁技,偏能压众心。

  引弓不虚发,显术在山林。

  俞魁射完,走过一边,俞仲也弯起弓来,撩步向前,看清箭竿,嗖的三箭,也都中在竿上,众人都擂鼓喝采,也有诗为证:

  俞仲最高强,开弓箭影忙。

  多年榆树怪,今日显疆场。

  那俞季看他两个射完,说道:“你二人但射箭竿,有何奇处?看我将金钱放在竿上,必要射着金钱的眼,方称高手。”说罢,便取出三个金钱,将棉线一带儿,串挂在竿上,扯起雕弓,喝声:“着!”一连三箭,只听得当当声响,三枝箭都穿在三个金钱眼内。众人看见,夸奖不止。有诗为证:

  俞季英雄未可寻,金钱三箭透垓心。

  军中若用为前队,顷刻何难报捷音。

  三个射完,各称赞了一回,俞魁传令大队人马,都下校场操演。善射者为上等,枪刀次之,将军马分作三队,三个各领一军,简取武艺精熟者,各立副将二人。

  俞魁手下左右二副将却是:通臂猿袁喜。跳河猛虎戚自宽。

  俞仲手下左右二副将却是:力处士牛悟道。出海蛟山撼。

  俞季手下左右二副将却是:出洞蛇骆得喜。拔山鬼常见稀。

  俞魁分拨已定,号其军曰“俞家军”,俞魁居中军,俞仲居左军,俞季居右军。日逐只在山中操演,只等石家兵马到来,出兵迎敌,真个是:

  威风凛凛旌旗壮,杀气腾腾日月昏。

  不说俞魁在军中操练。再说太原总督来斯,见并州之地都属石珠,心中毕竟不安,连夜修表章,差费廉星夜驰入洛阳,奏闻惠帝。其时贾模、贾谧等见了表章,说道:“石珠辈不过一女子耳,安能攻城掠地?却是你等与贼盗通连,不用心除灭,以致失陷城池。”遂奏闻惠帝,要拿来斯、费廉等问罪。却得丞相张华力救,方得免拿,仍令戴罪立功。费廉等只得奔回晋阳,将前事报知来斯。来斯闷闷不悦,只得将晋阳兵马简阅一番,以备厮杀。正是:

  权谋当道忠良厄,惟有微躯报主恩。

  毕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稽有光大战俞魁

  却说来斯因朝廷不发救兵,反叫他带罪立功,心下闷闷不悦,正将晋阳兵马简阅一番,以备迎敌。忽然守城军士来报:“城外金鼓大振,炮声连起,不知是何处军马杀来,将到城下。”

  来斯听说,明知是石家兵马到了,连忙同了诸将,竞上城楼观看。只见满山遍野都是敌兵,摇旗擂鼓而来。当头一员大将,金盔金甲,坐下一匹怪兽,手执毕燕锤,后面张一扇飞虎旗,旗上有“龙骧大将军段”六字,竟望城下杀来。来斯看见,忙叫积弩将军周衍出战。

  周衍得令,不敢迟慢,即时披挂上马,提了长枪出敌。两下相见,周衍喝道:“无知草寇,敢引兵侵吾疆界,是何道理?”段琨道:“惠帝不君,豪杰应命而起。并州之地,不战尽降,尚不知通变,引兵来拒,已是死在目前,还敢问我!”周衍大怒,拍马抡枪,直杀过阵来。段琨将马一拍,提起毕燕锤打来,只数合间,将周衍打死马下,那马竟望本阵奔逃去了。正是:

  将军战马今何在,空使英雄血染衣。

  段琨打死周衍,驱兵直杀到城下。城上来斯看见,忙叫前军将军陈荣出敌。陈荣年纪不上四十,能使百二十斤重一把大刀,坐下一匹龙驹,叫做千里风,破坚砍阵,所向无前。登时跨上龙驹,提了大刀,飞奔出来,大喝道:“贼将休得无理!有我在此。”段方山看见,就射住阵脚,喝道:“你是何人?可通姓名。”

  陈荣道:“我姓陈名荣,前军大将军是也,特来与周将军报仇,你奠非是段琨么?”方山道:“既知我名,便当退匿,何敢口出大言。”陈荣冷笑道:“无知小子,称兵犯顺,擅杀朝廷命官,反说我口出大言,不要走,吃我一刀!”说罢,提起大刀便砍。段琨那里怕他,提起毕燕锤接住。两个就在城下一来一往,战有三十馀合,不分胜负。

  段琨心生一计,拨转赤骥就走,意思要等陈荣来追,背地打他下马,谁知陈荣的“千里风”来得极快,让段琨去有二三射之地,他把龙驹一拍,就如飞云掣电来,段琨听得后面马铃响,自以为得计,不意陈荣忽至,手起将段琨肩上金甲削去一半,段琨大吃一惊,跌下赤骥。陈荣提起大刀,正要动手,却得李雄舞起泼风刀冲至,大喝道:“休得伤我大将,有我在此!”说罢。一刀挥来,陈荣的马早已退有一射之地。李雄见陈荣退去,也不追赶,救了段琨,竟自回营去了。有诗为证:

  二将相逢战晋阳,陈荣武艺最高强。

  马飞千里风云壮,刀劈三军赤骥忙。

  不是李雄能马快,却怜段氏丧疆场。

  未分胜负权回寨,明日还教兵戟将。

  却说陈荣进城对来斯报知,砍落段琨,被李雄救去缘由。来斯道:“虽然不曾杀他,彼军一定丧胆,将军此功,足壮军威。且待明日尽心破敌,下官当奏闻朝廷,重加封爵,决不相负。”陈荣大喜,自去安歇不题。

  那李雄救了段琨,回到营中,石珠便问胜负如何。段琨道:“起先小将出战,只一合,打死了周衍。驱兵杀到城下,不想城中冲出陈荣来,与小将战有三十馀合,未见胜负。小将诈败而走,要使他来追打,岂知他坐下是一匹龙驹,其行如风卷而来,一时不及措手,反被一刀将金甲砍去,若非李将军来救,险些不保性命。”石珠道:“他既有此神兽,必须设计先除了他的,然后决战,方可取胜。”只见陆松庵上前说道:“这有何难,只消小将明日出阵,如此如此,便除之矣!”石珠大喜。当夜无话。

  至次日,松庵结束齐整,正要出营,只听营外金鼓乱起,报陈荣在外讨战。松庵便骑了墨顶珠,舞双剑而出。陈荣看见营内走出一个妇人来,笑道:“如此女人,也来临阵,岂不枉送了性命!”便问道:“那妇人姓甚名谁,敢来与我决战?”松庵道:“我姓陆,道号松庵,特来擒你,问我怎的?”陈荣道:“你有何技俩,敢出大言无礼,可放马来,与你拼个高下。”说罢,抡动大刀就砍,松庵舞剑相迎。战到十合之间,于是松庵心生一计,紧战紧走,又战了十馀合,诈败而走。陈荣随后赶来,松庵假做措手不及,被陈荣轻舒猿臂,将松庵活捉上马,进城而去。正是:

  大将英雄诚难敢,红粉无能竟被擒。

  陈荣提了松庵来,入城竟至帅府,报知来斯,来斯大喜。忙叫带进来。及至带到阶下,见是个女子,道:“如此女人,捉他何用,拿去砍了。”陈荣听说,即令军士推出辕门,斩首报来,军士即将松庵推出门去了。正是:

  往日英雄扶赵主,空教一命丧黄泉。

  不多时,来献首级,来斯便令拿去城上号令。只见说还未了,陈荣的马夫慌忙走入殿来,报陈荣道:“不好了!不好了!”陈荣吃了一惊,忙问道:“甚么不好了,你快说来。”马夫道:“小的方才牵老爷的龙驹去上料,不知为甚么缘故,那龙驹正在吃料,忽然间吊下头来,鲜血满地,已是死在地下,真是稀奇!”(侧批:文渊超忽至此,变幻至此)陈荣见说,顿足大惊,我道:“我行兵全要赖此龙驹,为何缘故,竟自死了。”

  正叹息不已,只见从行军士报入帅府,说道:“方才杀的那个女子,又在城外叫战。”陈荣听了,顿然醒悟道:“是了,是了,我中他的奸计了!”随即换马出城。见了松庵大骂道:“无知妖泼,坏我龙驹,决不与你干休!”松庵笑道:“你仗此怪兽,伤我大将,我故略施小计,先杀此兽,然后砍你头颅。”陈荣听说,怒气填胸,更不答话,提刀便砍。松庵忙舞剑相迎。两下战有二十馀合,松庵卖了个破绽,让陈荣一刀砍来,取出白绫带一抛,一道银光,将陈荣头轻脚重拖下马来,旁边走过军士,将来捆了,敲得胜鼓回营,拜见石珠。石珠大喜,忙解陈荣之缚,只劝陈荣归降。陈荣不肯,石珠叫囚在后营,待取了晋阳城,另行发落。

  且说陈荣败军回到城中,报知来斯,说陈荣被擒,来斯不胜大怒,登时点起大军,亲自出城挑战。军士报知石珠,石珠问:“谁敢出马,去擒来斯?”副军师稽有光出位说道:“待小将去擒来,献于麾下。”石珠许之。有光跨上斑烂虎,提了大神刀,竟出营门接战。那来斯正在营前叫战,忽见石家营里,稽德骑虎而出,吃了一惊,坐下的马见了虎,先自不敢上前,倒冲回阵,大败而逃。有光见来斯不战而败,驱动大兵,杀至城下,城门已自紧闭。稽德便传将令,将城围了,四面攻打。忽然门外金鼓大作,炮声震得如天崩地裂之响,无数兵马从稽德背后杀来。稽德竞不知是那里来的军马,忙传令撤围迎敌。

  只见两下了相见,前军忽然发起喊来,稽德不知缘故,骑虎向前,都是些奇形古怪之人,心下暗暗惊异,喝问道:“是那里来的鬼怪,提兵到此何干?”那为首的答道:“我等是俞家军俞仲是也,奉来都督之命,借我来擒你们献功。”稽德道:“量你这些怪物,有何力量,敢来助他!”俞仲道:“不须斗口,临阵自见。”

  便提起长枪刺来,稽德也使动大刀迎住。彼此战到深处,俞仲大喊一声,现出三头六臂,手执六般兵器,望稽有光没头没面杀来。有光乃是有根气的人,那里怕他,喝声慢来,拨出腰间宝剑,望空一指,只见他前队五百神兵裹将拢来,呐声喊,发起一个铁如意来,将俞仲顶门扑的一声,打倒地下,捉入军中去了。

  有诗为证:

  这个稽德,实是有力。不怕鬼神,那怕俞仲。五百神兵,人钦鬼重,发起铁如意,打得人头痛。

  非关俞仲无谋,却是有光力重,从今捉入营中,管取三军耸动。

  有光捉了俞仲,正要回营,忽然尘头起处,又是一彪军马冲到。见有光捉了俞仲,大叫道:“石家军将,慢伤我兄,我乃俞季是也。快快放我兄来,万事都休,不然叫你死在吾手。”有光见说,笑道:“你有何能,敢出大言?不要走,赏你一刀!”说罢,提消魔大神刀就砍。俞季抡动铁棍打来,两下又是一场大战,有光仍旧发起铁如意,将俞季也打倒地下,拿入军中,杀退俞兵,竟入大寨来见石珠。备述来斯不战而退,俞仲、俞季来救被擒缘由。石珠甚喜,录了有光大功,将俞仲、俞季一同陈荣,监在后营,改日发落。天色已晚,营中置酒贺功,自不消说。

  次日,石珠商量拔寨而起,逼城下营,四面围打。只见巡营军士来报道:“城外有一个蓝面鬼判,提着开山斧在那里叫战。”有光在旁边见说,对石珠道:“一定又是俞家的兄弟了,待小将一发去拿他来凑数。”说罢,翻身上了斑烂虎,提了大刀出营。

  两下相见,有光大声叫问道:“那来的,莫非又是姓俞么?你家俞仲、俞季已被我擒在军中了,你又来甚么?”那人道:“我乃俞魁是也!你是何人,敢擒我二弟?”有光道:“我姓稽名德,道号有光。你家两弟不知,来助来斯,故我擒之。你若识事,便当敛迹而退,还敢临寨搦战,真可谓亡命之魔耳!”俞魁道:“你等无礼,来夺晋阳,我故引兵相助。两弟不幸,误被你擒,却敢渺视于我,甚是可恶!”便提起开山斧砍来,有光将消魂刀相抵,有一个多时,俞魁杀得性起,将身一耸,就长了一丈多长,眼如铜铃,口似血盆,恶狠狠的,提匾大的钺斧砍来。稽有光看见,吃了一吓,也将身一摇,叫声变,立刻变出四头八臂,将手中大刀也变作八般兵器,八手执定,竟向俞魁杀来。这一场大杀,与前番大不相同,但见:

  两下里排成队伍,各阵上鸣鼓敲锣。满天杀气裹着,有光四头八臂堪惊;

  遍地征云笼罩,俞魁二丈身驱可畏。这边的开山巨斧使出来,神惊鬼哭;

  那里的消魂大刀砍将去,日暗星昏。一个要扶晋室,一个要助石家。

  丧门鬼恨不平吞了稽德,二郎神恨不砍死了俞魁。咚咚战鼓军前响,滚滚烟尘阵上迷。

  两下战了多时,那俞魁又将身一变,一道红霞自口中而出,只见烈火焰焰,烧将起来,不见了俞魁,只有一团烈火,冲入有光身来。有光忙将法身收了,提起宝剑,向南方一指,忽然霹雳交加,大雨盆倾,将烈火登时销灭。俞魁见灭了他火,现出原身,绰斧砍来,两个又是一场大杀。看看战到五十馀合,并无胜负。有光暗暗喝采,将五百神兵一招,霎时如蜂涌而来,将俞魁围住,发起铁如意打来。俞魁那里怕他,说声“咦!好宝贝!”就化一道红光,杳然不见,有光看了,反吃一惊,只得收兵回寨。

  忽听得背后叫道:“有光慢走。我来也。”有光回头,见是俞魁,不胜大怒,提刀就砍。又战有二十馀合,俞魁大叫一声。忽然不见,只有路旁一株大枯树,放出万丈霞光,直冲霄汉。有光看见暗想,必是怪物变化的了。绰起大刀砍来,只见一声响亮,不见了枯树,只见了面前俞魁扬威耀武而走。有光一见,怒声如雷,大骂道:“怪物焉敢以妖术戏我!敢谓我无法耶?”说罢,默诵真言,将剑一指,只见阴云四合,红日无光,霎时飞砂走石,天鼓齐鸣,却像有几千万兵马,在空中杀来一般,惊得大小诸将,俱各伏鞍而走,不敢开视。正是:

  能擅天工施造化,一时军将尽心寒。

  毕竟不知俞魁如何脱离此难,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晋阳城来斯纳款

  话说稽德见俞魁变化多端,且惊且怒,念动真言,只见红日无光,飞砂走石,半空中有十万天兵杀将下来,真个好利害。但见:

  森森剑戟从空下,闪闪旌旗云内来,对面无从辨黑白,耳中天鼓却如雷。

  俞魁正待扬威耀武,前来决战,忽然见天兵杀将下来,一时慌了,化一道红光,正要逃走,却被一员金甲神将,随后赶上,一把捉住,掷于地下。石家军士见天上跌下俞魁来,大家一声喊,上前捉住,顿时绑了,献于有光。有光见擒了俞魁,不胜大喜,忙退了天将,传下号令:俞家军将如肯纳降者,当仍旧听用,不许妄杀一人。那些奇形怪状之人听了此话,欢喜无限,都情愿归降。有光便安慰了一番,竟带着俞魁回归大寨。

  石珠等接见。知有光已擒了俞魁,心下甚喜,有光又将交战的事说了一遍。石珠叫后营放出俞仲、俞季,带过俞魁,一齐脆于阶下,问道:“我自攻取晋阳,与汝等何干,却来相助?今日被擒,有何话说!”俞魁看着俞仲、俞季,默然不语。到是俞仲说道:“小将一时不识元帅等法力,被来督府所愚,以至得罪元帅。今既被擒,若蒙元帅不杀之恩,当为前驱,以功赎罪。”石珠听说,顾左右道:“他的话可听么?”刘元海道:“王者之师替天行道,诛逆赏顺,理当招纳。他既愿降,纵有他意,料想逃不得我等法力,元帅可听其降。”石珠依言,便请入营,令其坐下。一面叫设席贺功,便封俞魁为步军大总管,俞仲、俞季为步军左右副总管,充正副先锋,便仍领俞家军。三人各拜谢领命,另自安营下寨,不在话下。

  且说那来斯见了稽德斑烂猛虎,不战而败,奔入城中,将城门紧闭,城上备设强弓硬弩,以备紧守,一心只望俞家军到来,杀退石珠,恢复并州。及闻得俞仲、俞季屡屡与有光交战,却被所擒,心下着实慌忙。这日有人报说,石家军又捉了俞魁,俞家三人都归了石珠,心下闷闷不乐,聚集诸将定计。忽石家兵马如潮涌而来,逼城下寨,四面攻城,甚是紧急。来斯见说,心下惊忙,便问众将有何计策,可退石兵?费廉道:“石珠逼城下寨,明欺我城中兵微将寡,若不杀他一阵,便谓我等无人。小将虽不才,愿提兵出城,决一胜负。”来斯依言,便与兵五千,出城迎敌。石家阵上崔宾佐看见,忙舞钢鞭相迎,战上四十馀台,崔宾佐败阵而走。费廉不知是计,紧紧追赶。崔宾佐见他来得较近,纽回身躯,提起竹节钢鞭,一鞭打来,费廉闪避不及,打中肩膊,哎哟一声,拨转马头,伏鞍而走,逃入城中,闭门不出。

  那来斯见费廉战败,正无计可施,只见副将杜茂与骁骑将军岑连,挺身出班道:“主将不须烦恼,待小将二人出阵,一定要擒石珠,为费将军报仇。”来斯大喜,与兵五千出城。这里前军将军桐凌霄看见,拍动骇鸡犀,提了大刀直冲过来,力敌二人,战上十馀合,桐凌霄提起大刀,一刀砍来,将杜茂砍于马下。有诗为证:  拍马出城头,忠心为主谋。可怜刀暂起,血染恨前秋。

  岑连见吹死杜茂,不胜大怒,使起长枪,直刺过来,又战上三十馀合。桐凌霄杀得性起,大喊一声,一刀砍来,岑连将身一闪,拨马便走。桐凌霄随后大喊:“岑连慢走,我来捉你了!”岑连听说,不敢入城,绕城而走。桐凌霄也绕城追来,不提防城上飞下一片石来,正打着桐凌霄臂上。凌霄吃了一惊,只得负痛拨马而回。城内却冲出右营将军周电光,截住桐凌霄大杀一阵,凌霄不敢恋战,只得大败而走,恰好镇军大将刘宣拍马而来,接应凌霄回寨。只一阵,凌霄虽杀了杜茂,却也损军二百馀人。石珠大怒,传令诸将分兵攻打各门,务期刻日取胜。一连攻了十馀日,却是晋阳城池坚固,粮草有馀,急切未能攻下,反被城上滚木、炮矢打将下来,伤了无数军士。石珠无计可施,传令退兵缓攻,离城二里下寨,与诸将商量破敌之法不题。

  且说那来斯见石家兵马退去。对诸将说道:“石珠虽然退去,不久便来,大家须商量个妙策,可保无虞。不知你等有何高议?”周电光道:“石珠兵马也只平常,不过未逢敌手耳!今攻城十馀日,损伤士马甚多,军中必有懈志,故此远退。元帅如肯以精兵五百见与,待小将今夜去劫他营寨,必获大胜。”来斯听说,喜道:“将军果能为朝廷建立大功,乃下官之幸也。”即分精兵五百,付于周电光,又令岑连引兵五百为后应。

  二人得令,结束饱餐,等至三更时分,周电光引了五百精兵,人衔枚,马摘铃,悄悄的开了城门,竟望石珠寨前而来。其时正是三月下旬,月光昏暗,周电光到了营前,只见寨门紧闭,静悄悄的,并无动静。电光暗喜中计,点起连珠大炮,一声喊,大刀阔斧砍开寨门,直杀入营。只见里边并无一些人马,却是一个空营,周电光惊疑不定,连忙叫:“后军且退,莫非其中有计?”说声未毕,只听得左营外一声炮响,撞出镇军大将军刘宣,右营外一声炮响,撞出车骑大将军齐万年,台兵杀来,大叫道:“周电光,你要来劫我营寨,早已被吾侯军师算定,已是等待多时,果然不出所料。”电光听说,不敢交战,催兵逃走。后面刘宣、齐万年紧紧杀来,黑夜里交兵不辨皂白,逢人便杀,被齐万年一刀砍来,恰好砍着周电光马首,跌下地来,被乱军踏为肉泥。正是:

  劫营未遂身先死,半夜孤魂泣路旁。

  前面岑连听得喊声大振,知是周电光交兵,连忙引兵来接应。火光中不见了周电光,只见刘宣、齐万年奋勇杀来,岑连只得接住厮杀。正战间,又听得一声炮响,冠军大将军姚仲弋,从岑连背后杀来,手起一刀,将岑连砍于马下,千馀晋兵杀得尽情,没一个得逃脱者,有诗为证:

  半夜交兵事可怜,周岑先后丧黄泉。

  从征军士能留几,应敌将国智略全。

  长平会见秦人喜,赤壁何曾汉业颠。

  自此晋阳无战士,降书指日到营前。

  其时已是天明,刘宣、姚仲弋、齐万年合兵一处,计点将士,不损一人,大家欢喜不尽,一同入营来见石珠请功。石珠见说杀了来斯二将,重赏了三人,说道:“只一阵杀了他两员大将,一千雄兵,城中必然虚弱,若引大军攻城,自然不战而溃矣!”即日拔寨前进,竞来围城。

  那来斯打听得周岑二将引军劫寨,全军俱没,正在顿足大怒,忽听得石珠又来围城,回顾左右诸将,并无勇敢应敌者,只得自己去亲身披挂上马,要出城迎敌。幸而旁边转出参军徐居古说道:“元帅且自慢出,下官有片言相告,可免一城生灵之难,不识元帅可听从否?”来斯道:“参军有何话说,便从直说来不妨。”徐居古道:“下官看石家兵马势甚浩大,虽合晋阳之兵与之相争,彼皆智谋道术之士,我军难保其必胜。况此孤城之中,四面又且无救,兵败将亡,岂能取胜?元帅徒以一人角力,正如飞蛾扑火,有损无益。况今朝廷,内有谗臣之谮,使元帅战死沙场,谁则知元帅一段忠心!为今之计,不如写书纳降,石珠必喜而重用,一则可以保满城之生灵,二则元帅也不失为富贵,不知元帅意下何如?”来斯听说,沉吟半晌,道:“此计不为无理,但我以堂堂丈夫而降于草寇,后以我为何如人?”居古道:“四海离乱,豪杰并起,得则为王,失则为寇,前日曾遣人去打听,石珠手下众将,都是英雄豪杰异能之士,将来事业也未可料;况洛阳搅乱,并州之地尽为所有,若据而守之,晋阳之士,都是庸愚懦弱之辈,谁能跨长江而与之争力哉?”来斯听了这篇说话,道:“将军起予多矣!”于是卸甲下马,便叫取过文房四宝,修下降书,就差徐居古到石珠营中投递,城上插起降旗,将一应府库钱粮俱封锁禁固,以待石珠兵马入城交割。正是:

  只因天意启神儿,却使群贤来手降。

  其时石珠催督军士布起云梯攻城,只见城上竖起降旗,便令缓攻,看其动静,再作商量。说不多时,游骑来说报,城中差参谋徐居古带有来斯书札,要见元帅。石珠便令进来。徐居古高足阔步走进营中,与石珠等众人见过,坐于傍边。说道:“来都督致意元帅,兵凶战危,都督不忍一城生灵受困,情愿纳降,乞元帅暂且退军,总督便当亲至军前相见。”说罢,便向袖中取出来斯的书札,递与从人。从人呈上石珠,石珠接到手拆开一看,上面写着:

  太原总督大将军来斯,致书于石元帅主后麾下:近者主后兵至,斯不自度德量力,称兵拒战,以至兵败将

  亡,追悔无及。今者特遣参谋徐居古备陈款曲,情愿纳地归降,不惟城中之生灵受福,亦元帅执贰舍服之

  正道也。惟乞裁酌。斯不胜悚惧待命之至。

  石珠看毕,问徐居古道:“来都督之意,可是真的么?”徐居古道:“来都督不惟兵力不足,亦且仰慕元帅盛德,诚心归顺,岂有不真!”石珠大喜,赏劳了徐居古,打发他入城,说道:“参军可即入城报知来都督,我即刻退军五里外,专候来都督到来,一同入城,不可有误。倘有不实,我即时打破城池,那时悔之晚矣。”徐居古唯唯连声,辞了石珠,竟自入城去了。那石珠见徐居古去了,便传号令,退军五里下寨,以候城中消息。

  只见到了日中,尘头起处,来斯与徐居古、费廉三个人,竟至军前下马,俯伏待罪。从人报知石珠,石珠即忙同诸将出营,亲自扶起,延入营中,各各相见已毕。石珠道:“来将军见机识事,归我大寨,管取共保富贵无虞也。”来斯称谢道:“小将不自量力,妄拒大兵,今日相见,诚悔诚愧。”说罢,便请石珠入城,安抚百姓。石珠依言,即令拔大寨人马入城。只有俞家军因相貌怪异,入城恐惊百姓,只在城外驻札,其馀大小诸将,一同石珠入城。

  不一时到了城中,竟入帅府坐下,两傍侍坐大小诸将。来斯便将晋阳囿筹呈上,石珠命副军师稽德收藏。一面安民,一面令城中大小官员参谒,仍守原职,就封来斯为大元帅,总督太原诸军事,徐居古为军师,费廉为镇军大将军。其时,陈荣见来斯纳降,也就顺了石珠。石珠就封他为副都督,同来斯协赞军中事务。众人谢了石珠,退出帐外。石珠便叫师府排酒,与众将贺功。其时堂上饮酒,堂下作乐,凡新旧诸将,俱各欢畅饮酒。正是:

  兵戈已定华筵列,一将功成万众欢。

  众人饮酒到了半酣,只见总督太原诸军来斯,镇军大将石宏,龙骧大将军段琨,一齐出位俯伏说道:“小将等有一启言,不知可否?”石珠道:“将军等有话,便起来坐了,慢慢的讲就是。”三人听说,依旧起身就位,停了一停,慢慢的说将出来。三个人不约而同,有分教:

  太原城内登王位,洛下君臣起战争。

  毕竟不知来斯与石宏、段琨说些甚么话来,再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石珠从众建国号

  话说众人正饮酒间,来斯与石宏、段琨一齐出位,各有所言。石珠问其何事。来斯说道:“司马氏政事乖离,人心不属,宫间混淆、生民涂炭,大难之兴,指日可待。今豪杰应运而生,正中原逐鹿,未知鹿死谁手之日。况并州沃野千里,人民殷富,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乃古王者建都之要地。今元帅抚而有之,是殆天之所以启元帅也。小将等愿意尊元帅为王,建立国号,然后引兵征掠四方,大事乃可次第而定,望元帅无拘小节而坐失大机也。”石珠道:“我乃一女子,焉可僭称王号?况中原扰乱,正当救民于水火之中,乃忽遽自称尊,无乃示人以不广也。”石宏道:“元帅所言,不过一时之见;来都督之言,乃万世之利。以一时之见而忽万世之利,窃为元帅不取也。”石珠道:“诸将从吾行者,曾未有重赏,而我遽妄自尊大,人将貌为服而心不然,吾宁遵晦养时,拱而俟之,以待真主。”段琨道:“诸将所以不避矢石,从元帅游者,正谓元帅能从众望,自王一方,诸将亦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若元帅不听众人之言,人心涣散,各思择主而去。人心既散,元帅虽欲救民于水火之中,将谁与之共事哉?”石珠犹沉吟未答。

  只见巡游军士来报:“外面有上党差官高平元,带有安平大将军孟观书札,要见元帅。”石珠便令撤去酒筵,引他进来相见。不多时,高平元进了帅府,拜见了石珠,呈上书札。石珠拆开一看,只见上面道:

  镇守上党郡安平大将军臣孟观奉书启知吾主殿下:

  臣闻豪杰不违众而失时,智士必因时而建业。昔者吾主观兵井州,群策毕举,一鼓而下上党,遐迩率从,

  靡不望风款服。此虽人事,实天授也。兹不数月而下晋阳,夫晋阳城郭坚固,诚非易下,而今乃下之如此

  之易,果人力耶,抑天意耶?臣愚以为天时人事之交集,正吾主图王致伯之秋也。晋阳襟山带河,财丰物

  阜,吾主诚正位于其中,养兵积粟,任贤使能,观洛中事势,举晋阳之甲,与天下争衡。天下不足定也。

  臣闻时者难得而易失,今英雄毕集,士马精强,不以此时建大业、正位号,恐时移势去,乃欲耀兵观武,

  其亦难矣。臣愚敢布肝胆,略陈固陋,惟吾主采择焉。

  石珠看毕,正与来斯等三人之意相同。便将书递与诸将看过,打发高平元在驿馆安歇。

  只见总督副元帅刘元海出位说道:“孟观之意也与吾等相同,元帅便当勉从众议,不必固执。”石珠道:“非是吾固执,因吾无德,不足以当此。副元帅英名盖世,正当其位,何不就为吾等之主?”刘元海道:“元帅之意差矣。上下之分已定,谁敢异心?元帅莫要只管推让。冷了众人的心。”石珠道:“非敢推让,实有一件异事。”元海道:“甚么异事?”石珠道:“当初吾未起兵时,曾遇一个真人,唤名吴礼,授吾天文秘箓,说道:‘学既成了,日后好佐神霄,共成大业。’”那时吾不知神霄是谁,就问真人,真人不肯明言,说日后自知。如今想起来,神霄恰好是副元帅的小名,岂非此位正该是你的。”刘元海道:“荒谬之谈,何足深信?元帅快莫要作此想。”正说间,只见一个人出位大嚷道:“若是元帅不为王,我等只消大家散伙,不必说了,不必说了。”众人听了,各吃一惊,急视之,乃右将军呼延晏也。石珠道:“想是他醉了,不要理他,扶他下去。”于是众人俱各不悦而罢。有诗为证:

  众议纷纷让尔才,石珠何事苦相推。

  霄儿不信真人语,道将翻从帅府催。

  况是远方多劝进,何妨城内建王台。

  一时不必多惆怅,指日王家气象来。

  话说众人见石珠不从所请,俱各不悦而散。至次日大家约齐了,还要进见,方显众人推戴,义不可辞。只见已是到了三枝人马,你说是那三枝?原来是:平阳郡镇军大将军糜弘。云中郡镇军大将军赵谦。西河郡镇军大将军韩志道。

  三处大将,各带军一千,扎于城外。一同单骑入城,竟至帅府,拜见石珠。石珠问其来意,三人一齐说道:“吾等此来,别无他意,因洛中赵王司马伦,同着贼臣孙秀作乱,杀了贾后,废了惠帝,鸩了大臣,张华、裴頠等俱被诛戮,竟是僭篡,仍然自称皇帝,洛中大乱。所以我等至此,请元帅自王一方,先建立国号,然后引兵入洛,讨司马伦之罪,庶几义声昭著,桓文之业,不足道也。”石珠见三人之言,又与众将相同,已有勉从劝进之意。又听说司马伦作乱,废了惠帝,一心要出兵去讨他的罪,恐怕不建国为王,众人不从,只得说道:“既尔等远迩同心,只得勉强从请。但尔等众将须同心协力,去讨贼司马伦,以复天子之位,方是我的本心。不然,我不能为若主矣。”众人见说,俱各出位拜伏,齐声说道:“敢不如吾主之命。”石珠大喜,便令军师侯有方与稽有光,带领五百名军士,到城南筑起一座高台,选定四月十五日丙子祭告天地,然后即王位。

  至期,石珠排驾出城,文武诸臣,俱各吉服前导。其时威仪之盛,与寻常大不相同。正是:云移雉尾开宫扇,万众衣冠簇冕旒。有诗为证:

  凤辇龙车夹道宣,晋阳城内已经年。

  笙歌隐隐红云外,宫扇迟迟绿柳边。

  瑞霭千条城阙迥,祥光几道玉楼烟。

  至今犹忆并州地,赵汉相循数十年。

  石珠到南城,竟上楼台,南面而坐,文武诸臣俱排在第二层。石珠命侯有方读祭文,先祭皇天后土;命稽德读祭文,次祭名山大川;又命刘弘祖读祭文,终祭贤圣百神之祀。祭毕,诸臣上坛,各各拜谒已毕,遂定国号曰赵,自称赵王,改元光初。至晚传旨还官,遂升元帅府为王殿,立宗庙。以汉元帝时石万君为始祖,养石勒为从子,时石勒方十一岁也。又传旨令铸符印,建立百官,于是改封:

  刘弘祖征讨大元帅,总督诸军事。

  石宏前军大元帅。

  段琨后军大元帅。

  慕容廆左军大元帅。

  呼延晏右军大元帅。

  以上号五虎大将军,专掌征伐。又改封:

  侯有方军谘赞善护国军师。

  稽德军谘翼赞护国副军师。

  二人专掌征伐帷幄之事。其馀大小从征诸将,各有封爵,大抵俱仍旧职加一级任使,又改封:

  陆静为左丞相兼督诸军事。

  陆松为右丞相兼督诸军事。

  刘宣、乔晞为左右值殿大将军。

  又取回栖贤洞一行人,各各加爵封:

  袁玉銮司徒。

  谢兰玉司徒。

  贺玉容御史中丞。

  侯倩光禄寺卿。

  方仲山刑部尚书。

  其馀各仍旧职,凡云中、上党、平阳各处守将,俱加一级,镇守本处。一概钱粮,暂免一年,军士各加重赏,于是军民人等,无不悦服。其时正是惠帝太安元年夏四月也。

  石珠封爵既毕,遂命光禄卿侯倩设宴,宴赏大小诸臣。酒至半酣,当有左丞相陆静出班奏道:“臣有一诗,敢献陛下,望吾主允纳。”石珠大喜道:“愿闻佳章。”陆静取过笔砚,写以呈上道:

  宝殿初开列御筵,君臣共乐太平年。

  杯传禁阙千条瑞,席拥多官咫尺天。

  云里官城新气象,眼中关塞旧燕然。

  莫辞席畔今朝醉,会见河阳入版笺。

  石珠接来读了一遍,心下大喜,传与诸臣各看了一遍。只见司徒袁玉銮也出位奏道:“小臣也有《扶桑引》一章,奏献吾主。”石珠也接来读道:

  转眼几番兵,任谋臣猛将,到处心倾。功业一时成,龙飞凤舞笑盈盈。

  金殿御宴陈尽,跄跄济济,际会共豪英。笑指洛阳天子,朝中几见千兵。

  石珠读罢,称赞一回,命各赐酒一大杯。二人不敢推辞,大家饮了,当下酒散。糜弘、赵谦、韩志道各辞回本镇。众人也各俱散。

  从今已定君臣位,日后功名麟阁标。

  话分两头。却说石珠在井州即了赵王之位,声息传入洛阳,其时赵王司马伦及侍中孙秀,已为齐王司马冏所杀。惠帝复位,朝中辅政的就是司马冏及刘殷。当时闻得石珠坐了并州,大怒道:“石珠是何等妇人,敢擅称王?若不剿除,将来为患滋甚。况并州与京师止有一河之隔,岂可任其为寇而不之讨!”刘殷道:“起先晋阳总督来斯原有表章,说他猖獗,要求救兵,恢复平阳一带。皆因贼臣贾模等蒙蔽不救,以致如此。今闻得石珠兵马浩大,所向无敌,京师兵力衰微,恐不能取胜,殿下还宜三思,不可惹动兵端,自取其咎。”司马冏道:“然则事当已乎?”刘殷道:“岂可竟置之不问?正当训兵积粟,为将来讨伐之计,招取异能才干之士,以充幕府。待我兵精粮足,然后相机而动,蔑不胜矣。”司马冏道:“卿言大是有理。”说虽如此说,然竟不以国家大事为意。

  一日从惠帝游华林园,只见对面一所高墙之内,有一所大楼,楼上挂着珠帘,帘内隐隐跃跃却有一个美人在内。司马冏看见了,便立在牡丹亭畔,注目而视。忽然珠帘高卷,果然是一个美人,凭栏而立,生得十分美貌。司马冏此时神飘意荡,把持不定,也不管惠帝在园中,即便上马归第,唤一个心腹家人叫罗凉说道:“你可密密的到华林园对面,那个高墙中去打听,是甚人家,我有说话。”罗凉依言去了一会,回来禀道:“那个墙之内,就是司空乌桓家里。目今乌桓升作都督,镇守邺中。不知殿下问他,有何说话?”司马冏道:“原就是乌督府家里,我有要紧事,故此问他,你不必来管。”罗凉听说,不敢再问,自走过一边。

  那司马冏见罗凉去了,便自想道:天下有如此女子,真是天姿国色!我府中姬妾虽多,焉能及他一二。若得他入我府中,朝夕相对,岂非人间至乐之事?又想道:他是个督抚之家,岂肯与人作姬妾?况且他年已及笄,或者有了人家,也未可知,我何必只管想他?却又想道:虽然如此,还要寻个计较,弄他入手,方快我志。一时间千思万想,有一个多时,忽然大笑道:“有了!有了!”正是:

  贪却红颜谋计巧,边关多惹一枝兵。

  毕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元海下礼伏英豪

  话说那乌督府女子,不惟精通文墨,亦且武艺精熟。当初乌桓夫人元氏得他的时节,梦见一个白须老人拿着一轮明月,到他房中,递与元氏。元氏双手接来,劈做两半,竟自啖下肚去,觉来就生下此女,同此取名叫做梦月。生来已是一十八岁,真个生得美丽无比。不幸母亲元氏早已亡过,父亲乌桓又在任所,梦月一向要到父亲处去,因家下无人,只得住下。

  忽一日,梦月在楼上闲坐,忽见养娘苗福姑慌慌忙忙走进楼来,对梦月道:“小姐,门前有百馀个军汉,拥着六七乘车轿,说是从邺下而来,老爷差来接小姐去的,乞小姐自己主意。”梦月道:“既是老爷差来的,须有个亲人同来,等他进来再处。”正说问,只见两个女人一路走上楼来,见了梦月,就磕下一个头去,说道:“小妇人唤做张贞娘、孙蕙姑,是老爷在任所新收的,蒙老爷钧旨,特来接小姐到任。因老爷目下身体稍有微恙,望小姐甚切,乞小姐即日起程。”梦月听了想道:既爹爹接我到任,也须着个家人同来,为何使这两个不相识的妇人来接?纵然有微恙,书信也当寄一封来。今却又无亲人,又无书信,倘其中有不可信的事,如何是处(好聪明女子,竟猜着了)?正在沉思未决,苗福姑说道:“小姐不必沉吟,想老爷来接小姐,自然没有别意;况老爷抱病在任,小姐自当急去省视(不及梦月远甚),以尽儿女之职,岂可犹豫不定。”张真娘接口道:“小妇人等临行时,老爷曾说因病起仓卒,所以不及修书。又且晋阳反了石珠,旦暮贼兵且至,军务匆匆,无暇修书。就是几个向来服役的心腹家人,多差他去探听机密军事,是以不打发他来。至亲骨肉,料无他事,小姐快收拾了动身,省得老爷在那里悬望。”梦月本是个极孝的,听了这一篇话,便自无言,叫家人柳义及老管家钱能,将家中事务托与他了,自己带了养娘苗福姑及仆妇陆大云、家人乌全忠、费至道,一齐收拾停当。明日绝早起程。

  那梦月却有见识的,叫家人妇女等都是戎装打扮,自己也是戎装。一行人竟出大门,上了车轿,竟望邺下进发。有分教,此一行:

  平地风波顷刻起,一朝祸患自天来。

  一行人行了有十馀里路,看看天色已晚,到来一个所在,只见树木茂盛,景物幽雅,内有楼台馆阁,外有峻宇高墙。那些人到了明墙之下(侧批:梦月此时,何无一言),乘天色昏黑,便挨挨挤挤,竞望里面抬了进去。梦月在轿上看见,心下早有几分疑心。不一时,到了门内,只见堂上高掌画烛,排设着酒筵,极其齐整。那些来接梦月的人,都不知走到那里去了,一个也不见。止剩得梦月与苗福姑、陆大云,及家人乌全忠、费至道五个人在堂上。梦月明知落人圈套了,只得分付家人各各防备,且看如何处置。

  只见不多时,但听得履声响处,后堂走出一个人来,头戴紫金冠,身穿衮龙服,腰系碧玉带,足踏粉底金线皂靴,笑容满面,迎到梦月面前,深深的一揖道:“寡人乃当今御弟,爵封齐王,司马冏是也。幸小姐恕其唐突。”梦月听说是司马冏,心下暗吃一惊,说道:“殿下哄贱妾到此,有何说话?”司马冏带笑说道:“寡人空有许多嫔妇,容貌曾不及小姐万分之一。前日偶于华林园得见玉貌,真乃三生之幸,所以鱼轩彩仗,邀迎到此,望小姐府赐于飞之愿,寡人当以金屋贮之。”梦月听了,正色道:“殿下差矣,妾虽蒲柳之姿,也是名门阀阅,岂肯与人作姬妾?况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天潢嫡派(其论甚正,却是迟了),主上委以庶政,不思致治安民,扶危定倾,顾乃非礼非义,作此无赖之行,思欲污夺人家子女,真乃盗贼之所不为,而殿下安心为之,窃为殿下不取也。”

  司马冏道:“为佳人而行权术,又何礼义之有?小姐不必固执。富贵当与共之。”梦月道:“殿下若能以礼义自处,改邪归正,放妾还家,犹可长享富贵。若只如此作事,妾不过拼得一命,死于此地,只怕殿下的富贵也未必能长保矣。”司马冏大怒道:“我就如此作事,且看富贵如何不能长保。”说罢,便令妇女五六人,向前来剥梦月的衣服,定要当堂强奸。梦月大怒,拔出腰间宝剑,向司马冏就砍。司马冏大吃一惊,连忙奔入后堂,叫出十馀个大汉,将梦月与苗福姑、陆大云去入后堂去了。正是:

  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不说梦月被司马冏抢入,且说那梦月的两个家人乌全忠、费至道,见势头不好,各拔刀在手,杀出了大门。也不回自已家里,在路晓行夜宿,竟往邺下而来,报知乌桓。

  乌桓闻报,不胜大怒,便要起兵为梦月报仇。当有参谋乌宣武谏道:“元帅且请息怒,目今司马冏虽则不仁,惠帝向托以政事,元帅若为一女子称兵向阙,朝廷之人不知司马冏之事,谁谅元帅之心?必以元帅为不臣,拥兵无道,犯顺神京。况闻得石珠那厮,遣刘弘祖起十万大军,出了晋阳,将次来到。元帅若引兵渡河而去,彼得乘虚而入,邺都决不能保。邺都既失,元帅之罪,将何所归?是元帅为一女子而为千古不忠不义之人也!惟元帅三思之。”乌桓听说,停了半晌,说道:“参谋之言,亦是有理。只是我女从小义烈,严正自持,决不从司马冏,必遭虐害,如何是处?”乌宣武道:“令爱不从他,想他也不敢十分凌辱。元帅只消遣人多赍金宝入洛阳,关通司马冏的夫人孙氏(又出毒计),那孙氏平日大有威势,司马冏甚是怕他。若孙氏知了此事,不惟司马冏不敢妄为,且有送令爱归宁的意思哩。”乌桓喜道:“原来有此门路,更有何忧哉!”便一面打点金珠翠宝,遣得当家人,竟入齐王府中打通关节,求救梦月,不在话下。正是:

  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却说石珠自即王位之后,息兵一月,即起十万大军,遣征讨大元帅刘弘祖为主帅,军谘赞善护国师候有方为谋主,大小从行诸将二十员,不日辞了石珠,浩浩荡荡,竟望洛阳而来。不一日,到了邺都地面。访知邺都大将乃是乌桓,刘弘祖便传令将军马去邺都中十里扎住,请过侯有方商量:“吾闻乌桓乃当今第一个豪杰,为人极有信义,我久矣闻声相思。且其言语举动,向推服于四海,信为我辈之同志。今吾与之交兵,必非所幸。我当轻身下礼,说彼来归,洛阳不足定矣。”侯有方道:“此计固妙,但此行倘有疏失,将如之何?”刘元海道:“彼是个豪杰之士,但有人以礼相加,遽无相害之理(知彼知己,百计百胜),此行决无所患。”侯有方道:“既如此,亦当以兵相卫,以备不虞。”元海道:“如有拥护,便起疑心,但以数骑相随而往可也。”有方不敢再阻。元海遂脱去戎服,换了青袍角带,跨上乌龙骓,同了前军大元帅石季龙,右军大元帅呼延晏,三骑怪兽,坐着三个豪杰,竞望邺都城下而来。

  到了城门边,从人报知守城官,守城官见他三人都是便服,不知来由,连忙报知乌桓。乌桓沉吟,乃道:“彼既引军而来,为何却便服来见我?其中必有缘故。”便带了众将,一同上城来看。只见城下果是三骑,并无军马器械。乌桓就在楼上说道:“我老夫即邺中都督乌桓是也,不知刘将军要见老夫,有何说话?”刘弘祖见乌桓凭楼相语,慌忙滚鞍下马,拜伏地上说道:“久闻大名,如雷灌耳,迄今时刻不忘。只因军务匆匆,不能时常相晤。今尊颜咫尺,愿暂开城门,使小将与元帅得把臂相语,稍尽平生之愿,真三生之大幸也。”乌桓在城上看见,连忙大叫道:“刘将军莫要如此行礼,待老夫开门相请便了。”旁边转过乌宣武道:“元帅不可轻信(此言亦该虑),倘其中有诈,此城如何可保?”乌桓道:“我观刘弘祖相貌非凡,大非我等可及。且彼从者二人,都是将相之器,此来决无诈计,不必相疑。纵使有诈,我自当之,于诸君无与也。”遂不听乌宣武所言,传令大开了城门,迎刘弘祖三人进城。

  彼此相见,并辔而行,竟至帅府,各各坐下了。那刘弘祖又倒身下拜,乌桓还礼不迭,也拜倒地下。石季龙、呼延晏看他二人如此相敬,也一齐下拜。拜罢,各叙姓名,分宾主坐定,乌桓开口说道: “老夫乃斗筲之器,蒙将军如此错爱,不知有何见教?”刘元海道:“元帅乃当今豪杰,自瞻仰以来,寸心未尝敢忘。今蒙赵王令旨,引军过此,闻得此城乃元帅所守,特地假半日之闲,快睹尊颜,少慰夙昔之望,此外别无他意。”(亦不过用反间计耳)乌桓道:“闻得赵王虽是女流,却英雄盖世,又得诸君辈为之左右,将来事业,自不可料。如老夫者,才疏识浅,有何德能,敢劳将军如此记念哉!”刘元海道:“不知元帅有几位夸郎宝眷,可在任所么?”乌桓见问,不觉叹口气道:“说起家眷,使人怒发冲冠!”

  弘祖道:“却是何故?”乌桓道:“老夫与先荆元氏,并无子息。自先荆没后,止留下一个小女,唤名梦月,一向留在洛阳家里。不意近来被齐王冏看见,贪色起谋,竟自假传老夫号令,遣人到家中拐骗上轿,抬入他府中,欲行点污。因小女坚执不从,竟将他抢入后宫(元海此际,好用说词也),如今不知怎样了?说起来岂不痛心入骨。”弘祖听罢,大怒道:“何物齐王,也如此无礼?元帅就该起兵去诛他了。”乌桓道:“老夫起初也有此意,后来因诸将劝阻,未免投鼠忌器,只得中止。今将此金帛去贿赂他的夫人,那夫人妒而有威(好考语),知道此事,或者放小女回来,敢未可知。”(如或不然,将如何?)

  众人听了,俱各愤愤不平。只见呼延晏大叫道:“乌将军非大丈夫也!那有女儿被人抢去,反将金宝去求他?”乌桓道:“非得已也,势使然也。”呼延晏道:“大丈夫作事,便当光明正大,若彼可事则事之,不可事即当卷甲疾驰,声罪致讨,使名正言顺,海内之人皆知我等作事非寻常可比,何至输金辇宝,乞求于妇人哉?”说得乌桓满面通红,默然不语。停了半晌,说道:“呼延将军所言,大是有理,然则计将何如?”(堕术中矣)呼延晏道:“洛中扰乱,司马冏乱政,将军诚能与我等合谋(宣武何无一语),起义兵以清君侧,不特富贵可保,义声亦昭著矣。”乌桓见说,复叹口气道:“非是乌桓不忠于晋室,实是朝廷宠用奸邪,以致英雄解体。”因对刘弘祖道:“蒙刘将军雅意殷殷,老夫也久有心相叙,今得相附执鞭,足慰私愿矣。”众将见说,俱各大喜。一面写表申奏石珠,乞加官爵不题。有诗赞刘元海下礼乌桓,不劳寸铁,得了一个大郡。诗云:

  英雄自古爱英雄,元海虚躬礼亦浓。

  寸矢不劳豪杰服,天工人事喜重重。

  话说元海见乌桓归顺,不胜大喜,就要辞别出城,乌桓那里肯放,忙叫宰牛杀马,排宴帅府,与元海等作乐饮酒。其时酒席之盛,备极水陆之珍,欢呼畅饮,直饮至银河星少,红日东升,方才各散。至次日元海又要作别出城,乌桓只是不放,就叫元海将各处府库钱粮军民籍册查点一番,又传令将军中旗帜尽行改换,打起石家旗号。乌桓亲下教扬,操练三千胜兵,相随元海起程,进征洛阳。

  忙忙的乱了有半月馀,元海等二人方才别了乌桓,自到军中去,起兵竟望洛阳而进。随后乌桓将邺下事务托与副元帅乌林管辖,自己点起三千胜兵,同了参谋乌宣武,及副将孙约、赵得,陆续起行。有分教,此一去:

  无端猛虎聚河阳,血染中原欲断肠。

  不是石家贪地土,只因司马自相伤。

  毕竟不知刘元海及乌桓两处军马入洛阳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夏后妃绣床半臂

  按下刘弘祖与乌桓两枝兵马入洛阳而来。且说那乌梦月小姐,自那日被司马冏拐入门来,要他为妾,梦月坚意不从,拔出身边宝剑,竟望司马冏砍来。司马冏大怒,令手下军汉将梦月及苗福姑、陆大云一齐抢进后官,锁闭在一间冷房内。过了一夜,司马冏指望他回心转意,打发爱姬梅玉英,前来说他顺从。梅玉英不敢违拗,只得来到冷房边,叫从人去了封锁,走进房门,与梦月见了一礼,说道:“贱妾乃齐王爱姬梅玉英是也,特来相劝小姐,既已到此,不如从了罢,不然,徒自苦无益,不知小姐意下如何?”梦月道:“大凡为人,当知礼义廉耻。彼齐王不知富贵已极,劫取良家子女,是无礼义也;婚姻而不通媒妁,强欲奸淫,是无廉耻也。无礼义廉耻之人,真禽兽之不若,指望我顺从禽兽乎?今日事已至此,惟有一死而已,何用多言!”梅玉英笑道:“小姐之言差矣!人生如白驹过隙,时光有限。以小姐姿容绝世,正当及时为乐。况齐王乃当今之御弟,金枝玉叶,就屈小姐为小星,也不为辱没了,你何至自拘形迹,下同寒蝉,使齐王一旦怒不可解,将欲置小姐于极刑,那时悔之晚矣!”梦月道:“鼎镬不惧,何极刑之有?这倒不必虑,请梅夫人自便。”

  梅玉英见说他不从,只得回去报知司马冏,说道:“乌小姐心如铁石,不可说也。大王不如放他回去,一则全他的名节,二则此女系大臣之息,大王强取为妾,恐乌督府不能忘情,不若发还,大王也不失令名,不知大王意下如何?”司马冏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岂有人已在我家,复使他回去之理?我不过用些水磨功夫,怕他不落我的圈套?”正是:

  饶你坚清如球雪,也难脱却水和泥。

  自此又过了十馀日,司马冏又到冷房中与乌梦月歪斯缠,逼他奸淫。梦月正在要死要活,忽然间,侍儿于柳腰走进房来,慌慌忙忙对司马道:“不好了,大王快去,夫人不知为着甚么缘故大发雷霆,寻大王说话哩!”司马冏听说,不觉呆了半晌,欲要前行,两只脚却像酥了一般,再移不动了。于柳腰连连的催促,只得一步一步走进里面来。

  见了夫人孙氏,却一句话也不敢说,惟有呆呆立着,听其发挥而已。孙氏见了,又好气又好恼,大骂道:“你这无知畜生,也叫你做个齐王,如何敢擅自抢劫命官女儿,藏在府中,意欲何为?”司马冏只得勉强支吾道:“我我,。,我如何敢抢劫命官女儿,藏藏藏在府…府中?”孙夫人大怒道:“你明明拐骗乌桓的女儿梦月,藏在府中,那乌桓遣人来我处恳求,要我释放,还要瞒我?”司马冏见说,知道事体巳露,想来是瞒不过的了,只得又勉强说道:“这…这…这是寡…寡寡人一时差…差了,求夫…夫人饶…饶了罢。”孙夫人道:“你要我饶不难,只将梦月送出府中,万事俱休。不然,决教你出丑。”司马冏又道:“是是…是!我就去送他回…回去便了。”孙夫人道:“既如此,你快出去,若不送他回去,不许你来见我!”司马冏见说,不敢再言,回身便走。

  跨出了门内,依旧做出那齐王的身份来,便大模大样竟不来发放梦月,一竞走到大殿上,唤过前日那心腹人罗凉来,说道:“我前日一时失算,骗了乌小姐到来,如今好事不能成就,反被夫人知道了,叫我送他回去。我想前日有兴而来,今日如何好送他回去?不知你有什么好计策,成就我此事么?”罗凉想了一大会说道:“若要成就,就怕夫人知道,此地是断乎不能的了,除非寄在别人府中。一者免送还之辱,二者后日或有成就的日子。”

  司马冏道:“寄在何处,方无失误?”罗凉道:“琅玡王觐,与大王素称莫逆,寄他府中,方为万全。”司马冏道:“汝言甚善。”便叫过两个丫鬟,到冷房中去唤出梦月及养娘等三人,叫他上了大轿,就令罗凉引领,竟望司马觐府中而来。

  那司马觐的府第与司马冏的府第,相去止有半里之隔。那司马觐为人极是正气,府中姬妾虽多,尚未有太子。后宫有夏后氏,年纪约二十馀岁,生得美丽无比,是他极得宠的妃子。那妃子为人也极贤慧,只是有一件毛病,他所好的专在那风月场中,极不喜的一个独宿(不喜独宿,此妇人通病,非毛病也。伏后牛金小史。)。当日司马觐与夏后妃正在阶前,看那侍女们摘花闲要,忽然从人来报:“齐王府中送一个女子来,要寄在府中,现停轿在外候旨。”司马觐听说,不知是甚么缘故,便说道:“既然如此,着他进来。”从人见说,出去了一会,不多时,只见抬进一乘大轿来,后面却随着两个女人。一会儿到了殿下,便住了轿,里面走出一个女子来。司马觐将他一看,只见那梦月容貌虽然美丽,却满面都是泪痕,愁惨不堪。司马觐心下疑惑,打发了齐府的人去了,就同夏后妃唤梦月到暖阁中坐下,问其缘故。

  梦月看司马觐像是个正人,便不隐瞒,将前情逐一告诉一遍。司马觐听了,甚觉不平,说道:“小姐不必烦恼,且在我府中住几时,看有方便,我就送小姐回去,管取父子重逢便了。”梦月听说,连忙出位拜谢道:“若得如此,大王之恩,真同天地了。”夏后妃在旁看了,对司马觐道:“大王既有心救他,何不就送了他去(虽曰不吃醋,吾不信也。),却不为美?”司马觐道:“就送他回去,固是为美,只恐齐府又要别生事端。等待我与齐府劝谏一番,他若不听,然后我竟送他到乌桓元帅任所,量齐府也无可奈何了。”夏后妃道:“大王作事甚是老成,非妾所及也。”司马觐甚喜,遂将暖阁与梦月三人居住。夏后妃闲时,或时到阁中。与梦月谈笑作耍。梦月当此愁闷之中,也乐得与夏后妃相叙。自此梦月与夏后妃成了莫逆之交,只在琅玡府中居住过日。正是:

  得与语时且与语,可安身处且安身。

  自此之后,又早过了半夏有馀。忽然一日,夏后妃与梦月因司马觐入朝,不在府中,两个约了同到后花园闲耍。也是合当有事,夏后妃该有一段奇缘,后来当承晋朝的天下,所以弄出一节极风流快话的事来。你说是甚么事?他两个一同走进园来,只见荷花池上,坐着一个后生,年纪不上二十左右,且是生得风流俊雅、体度安详,正在那里看荷花作耍。见了夏后妃与梦月走来,知道是府中姬妾,连忙立起身来,思想要回避,却是那条路要打从夏后妃走的所在经过,只得立在旁边,看夏后妃走过了,方才举步出园门而去。

  那夏后妃见了这后生,不觉神飘意荡,心下想道:如此一个美貌后生,不知他姓甚名谁,只可惜不曾问得他一声,竞自放了他去。又想道:吾相随琅玡王一年有馀,不曾有甚么男女,况且琅玡王年纪已望五,子息也是要紧的了,我若得与后生生下一子,将来这王爵怕不是我子的?一时间愁肠万转,想一会、思一会,不觉欲火如焚,那里还有心游玩,只得勉强同着梦月走了一转,假托有事,竞催促梦月走出园门,各归卧房去了。正是:

  有心莫与无心伴,未必他心是我心。

  到了晚来,夏后妃一心想着那后生,那里有心去理别事,竟自悄悄的叫了贴身伏侍的一个小丫鬟,依旧走出园门来,要寻日间那个后生。不期事有凑巧,刚走得出园门,只见前面一个人慢慢的踱将来,夏后妃仔细定腈一看,正是日间荷花池上见的那个后生,不觉喜出望外,低低的对小丫鬟道:“我立在这里,你去唤这后生,我有话要对他说。”小丫鬟依言,不一时唤到而前。

  夏后妃莺声燕语的说道:“你姓甚名谁,为何只管在这园中往来?”那后生见问,只得答道:“小人姓牛名金,乃王爷手下一个给事官,因王爷不在,小人爱此一池荷花,私自出入(红叶媒转荷花媒矣),望夫人恕罪。”夏后妃道:“我也不罪你,你的住宅在何处?”牛金答道:“小人就在花园间壁居住。”夏后妃道:“你可曾有妻小不曾?”牛金道:“小人尚不曾有妻小。”夏后妃道:“这也罢了,你可知王爷今夜回来不回来?”牛金道:“闻得王爷与圣上及齐府在华林园置酒,商量甚么军旅大事,只怕今夜还未得回来。”夏后妃道:“可是真的么?”牛金道:“小人怎敢说谎!”夏后妃道:“既如此,你且随我来。我还有话讲。”说罢,就向前先行。牛金不敢违言,慢慢的随后跟来。

  不多时到了夏后妃的卧房前,牛金便立住脚,不敢跨进。夏后妃见牛金不敢进,笑道:“不妨,你且进来。”牛金只得又进了卧房(此真渐入佳境矣),立在窗前。夏后妃便对小丫鬟道:“你可去将外门关了,拿一桌盛些的酒进来,与牛爷吃。”小丫鬟见说,转身去了一会,果然拿了酒肴,将来摆在桌上。夏后妃便叫牛金吃,牛金推辞不敢。夏后妃笑盈满面,伸出纤纤玉手,去扯牛金道:“不必作如此木偶人相,且来饮酒。”牛金见如此光景,料有些妙处,便大着胆坐下。夏后妃也就在对面坐下。两个举杯便饮,饮酒中间,夏后妃撒娇撒痴,巴不能勾将牛金抱入怀中云雨起来。那牛金到此田地,便也神魂飘荡,把持不定,伸过靴尖,将夏后妃的金莲一勾。夏后妃并不出声。忙立起身来,先将上衣脱去,穿着一件背搭,露出半臂,坐在床上。牛金看见,喜不自胜,也慌忙立起身,走到床边,将他里衣脱去,推人绣床,便云雨起来。其时两人云雨之妙,不可名言。有诗为证:

  珍重香肌到枕边,佳期款款度双仙。

  腰技摆尽阳台柳,柔语传将帐底言。

  忽地锦茵翻白玉,俄看绣榻耸金莲。

  今宵云雨香闺内,不羡巫山梦里传。

  又有《蝶恋花》词一首为证:

  偶步花园,情正切,瞥见金牛,引得香闺列。掷杯举眼娇声歇,绣床已是鸳鸯接。

  柳腰款款排冰雪,喜杀情郎,今夜偷香窃。棒定金莲难口说,冰肌照尽窗前月。

  两个在绣床内,你贪我爱,约有一个多时,方才云收雨散,穿衣而起,剔亮银灯,洗盏更酌。看看到了更深人静,牛金欲起身辞去,夏后氏不舍,就留在香闺中,一同睡了。是夜,重修旗鼓,再战阳台,自不消细说。

  至明日,牛金恐怕有人知道,取祸不小,绝早起来,别了夏后氏要行。夏后妃也不敢强留,叮咛了几句要紧说话,就送他出门去了。自此夏后妃与牛金,看司马觐不在府中,便两人一处取乐。却是王府深密,并不有一人知觉。看看到了一个月之后,夏后妃便怀了一孕,一年之下,样光满室,产下一个太子。司马觐不胜大喜,取名叫做司马睿,袭了琅玡之爵。南渡之后,群臣尊他为帝,承了晋朝天下,是为东晋。史书相传,以牛易马,盖此事也。此是后话,不须烦叙。

  且说那司马觐自留梦月小姐之后,因国事匆忙,日日在朝中商榷国家大事,没有一刻空闲。又因司马冏为色欲所迷,国事全不在意,惠帝又是个没决断的人,司马觐只得凡事主持,相可而行。身非宰相,竟做了一个操持国政的人。忽一日,司马觐正在朝堂检阅四方的奏章,只见一个黄门官捧进二道表章,呈于司马觐。司马觐展开,不觉失色大惊,更从头细细看了一遍,忙奏知惠帝,聚集文武百官,商量其事。正是:

  晋朝失却英雄主,惹得兵戈是外来。

  毕竟不知黄门官所奏是什么表章,司马觐却如此惊惶?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陆参军败战春门

  说话司马觐正在朝堂检阅四方奏章,忽然黄门官捧进两道表章,呈于司马觐,司马觐一见,不觉失色大惊。你道是为甚么事,如此惊惶?原来这两道表章,却是汲郡官将杜攷与河内守将周茂,因刘弘祖与乌桓两枝兵马,合谋杀到两处,故此二人上的求救表章。那杜攷的表章上写道:

  总督汲郡诸军事臣杜攷稽首顿首上言:臣闻小丑不灭,人之大害。近者邺中都督乌桓,不守臣节,忽起反

  心,结连晋阳石珠,起兵犯顺,郡县望风款附。大兵已至汲郡,城中兵弱将寡,难与争锋。伏愿陛下速令

  大将,统重兵前来,扑灭可待。不然养成锐势,臣恐将来鞭梢一指,饮马长江,洛阳人民将荷戈带甲之不

  暇矣。臣无任不胜待命之至。

  那周茂的表章上面写道:

  河内都督臣周茂稽首顿首上言:臣探得井州石珠,自僭位以后,遣叛将刘弘祖统领雄兵十万,猛将数十

  员,刻日南下,所过地方,不战而降。今已渐近河内,人心惶惶,各无固志。边报日闻,急于烽火。若不

  速发救兵,河内顷刻为他人所有。臣是以不避忌讳,拜表奏闻,惟愿皇帝陛下,切勿视为等闲,火速发

  兵,犹可挽回一二;不然彼兵渡河,直指洛下,悔无及矣,惟陛下留意,幸甚幸甚。臣不胜待命之至。

  司马觐见两处表章都写得危急,如何不惊惶?即忙聚集朝中大小诸文武,奏知惠帝,请旨出兵。那惠帝见奏,转没了主意,说道:“诸卿自己商量,看有何人可出兵者,朕当准奏。”说未毕,只见左班中闪出一人,红袍玉带,执简当胸,俯伏起奏,乃左班丞相辛宾也。当下辛宾俯伏奏道:“二贼合谋,势在燃眉,必得大臣智勇兼备者,方可出兵。臣观诸臣,皆不足使,惟大司马琅玡王觐,公忠清正,智勇全才,足称此位,若使治兵,决能出奇制胜,可保万全。”惠帝准奏,即宣司马觐至御前,令其出兵应敌。司马觐不敢推诿,只得拜舞受命,谢恩出朝。

  至明日,点起大兵五万,用顾荣为军师,陆机为大将,稽绍、向秀等都在幕府,一行人辞朝出师。真个是军如流水马如龙,好不威风。但见:

  绣旗飘展,戈甲森严。绣旗飘展,天上风云变色;戈甲森严,山前神鬼惊心。一阵阵,威风凛凛;

  一声声,战鼓咚咚。鼓纛下拥着皇家公子,气概轩昂;雕鞍上坐的能征将士,武艺超群。

  一心指望匡王国,留得功勋青史中。

  琅玡王却也有心,又令乌小姐梦月,扮作随征将官,杂在军中(伏后独救司马觐),一竞出河南府,克日渡河,扎营延津关外。先使人知会汲郡河内两处总兵,又着人打听刘弘祖及乌桓军马,到了何处地方,好出兵征剿。那探听的去了一日,回来报称,刘弘祖却与乌桓合兵一处,正在打听汲郡,声势甚急。琅玡王见说,即便传旨,离了延津关,竟望汲郡而来。离城五里下寨,遣前将军孟玖引兵三千,前去助战。孟玖得令,引兵前来,不题。

  且说刘弘祖大军屯在汲郡北门五里之外,使冠军大将军姚仲弋,引兵攻城。城中杜考遣副将袁有成出城迎敌,两下相见,更不答话,接住就杀。只一合,姚仲弋提起日月刀,大喝一声,将袁有成挥于马下,驱兵而进,将城围住。杜考见杀死袁有成,不敢出战。正在危急之际,忽然见征尘起处,赵兵纷纷退去。杜考在城上仔细一看,认得是将军孟玖引兵而来,不胜大喜,连忙开门接入。相见已毕,商量退敌之策。孟玖道:“刘弘祖孤军深入,不足为惧。明日只消小将出战,一面知令琅玡王首尾夹攻,彼军自然退矣。”杜考大喜,便叫置酒帅府,与孟玖接风,只等明日出战,不在话下。

  却说姚仲弋斩了袁有成,引兵围城,忽然见他救兵到来,不知虚实,只得撤回归营,报知刘弘祖。刘弘祖便请军师侯有方商议。侯有方道:“我已着人打听,晋朝差琅玡王司马觐,统军五万,来此救援,此人不足为意,管教他今夜先吃我一惊,明日再擒他未迟。”刘弘祖道:“军师如何惊他?”侯有方道:“彼军初至,未知我军深浅,只消如此如此,彼便抱头鼠窜之不暇矣。”

  刘弘祖大喜,便集诸将至帐下,指着车骑大将军齐万年说道:“你可引铁骑三千,三更时分直杀入晋军营寨,不论胜负,便是你的功。”齐万年领计出营去了。又指着前将军桐凌霄道:“你也引兵三千,看他两军厮杀时,你便从后营杀进,夺取他的粮草。”桐凌霄也领计出去了。又指着积弩将军崔宾佐道:“引兵三千,在他营前埋伏,施设号炮,以防他的追兵。”崔宾佐也出营去了。

  刘弘祖分拨已定,与侯有方在营中专等捷音不题。

  看看到了黄昏时候,那齐万年悄悄的引了三千铁骑,离了本营,竟望晋军大营而来。是夜月色微明,满天星斗,来到晋营已是三更天气。齐万年看那晋营静悄悄的,并无动静,便令放起连珠大炮,震得如天崩地裂的响。齐万年领了铁骑,当先杀入,晋营人马那里整备得及,都从睡梦中惊醒转来,听得喊声动地,知道是敌人劫寨。一时大乱,自相踏死者,不计其数。那稽绍看见势头不好,保着琅玡王望后营逃走。不期火光中大喊一声,撞出桐凌霄,截住去路。稽绍不胜大怒,挺着手中枪来战,被桐凌霄一刀砍来,几乎丧命,只得单身逃出后营去了。桐凌霄见走了稽绍,也不追赶,竞自搬取粮草,装载而回。那琅玡王见稽绍走脱,便不敢再住后营,即抽身走回到前营来。却得大将陆机合作一处,一同杀出营来,要往前走。听得前面炮声大震,怕有伏兵,只得与陆机等三军混战,不敢向前。

  看看战到至急之处,忽然琅玡王背后冲出一员女将来,喝道:“贼将休得逞强,有我在此。”说声未毕,只见火光中飞起一道亮光,一个银锤竟从齐万年打来。齐万年不及防备,打中额颅,哎哟的一声,伏鞍而走,败回去了。正是:

  若非女将施神术,何得琅玡保厥躯。

  时已天明,两下各自收兵。琅玡计点士卒军将,三停折了二停,粮草都被夺去,心下不胜大怒,说道:“兵还不曾交战,遂致如此大败,有何面目归见江东父老?”陆机道:“此是刘弘祖知我军初到,不知他的虚实,用此诡计劫寨,遂有此败。大王不必烦恼,明日待小将见阵,必报此仇。但方才大王若非女将,几乎不保,不知此是何人?大王不可不查明重赏。”琅玡王道:“正是,不知是何女将?如此英雄?军中若得此数人,又何患不能取胜哉!”正说间,只见梦月小姐从旁转出道:“此不过是贱妾见大王危急之际,少效一击之力,何劳大王费心?”琅玡王听说,看了梦月一看,不觉大喜道:“原来小姐精于武略,我却不知。有失瞻敬。明月小姐若能退得刘弘祖,令尊虽有叛逆之罪,寡人回朝,定当力保(望刷耻于巾帼,同后爵于女流,此事可胜痛哭耶),管取仍守邺都无恙也。”这几句话说得梦月半晌不能出声。

  你说为何?原来梦月还不曾晓得乌桓反了邺都,结连刘弘祖,只说尚在邺中为官,所以听了司马觐“叛逆”二字,竟不知此事何处说起,半晌不能出声。司马觐见他呆了,说道:“小姐为何如此不语,莫非疑寡人诳言么?”梦月见问,只得说道:“贱妾怎敢疑大王,但只是家父在邺下为官,大王为何说他叛逆?”

  司马觐道:“原来小姐还不曾知道,你父亲已是结连石珠,反了邺都,如今现统兵与刘弘祖在军中攻打城池,小姐岂不知也?”梦月见说,暗吃一惊,想道:父亲为何反了,莫非是为我缘故?如今父子为敌,却如何是处。正是:

  本欲赤心报知己,那知暗里起戈矛。

  不说梦月在军中思想父亲叛反,不知为甚原故。却说刘弘祖使齐万年等劫寨,得了无数粮草,教得晋军大败,不胜欢喜。齐万年虽着了女将银锤,幸喜得不致重伤,无害于事,但不知女将姓甚名谁,具此胆略。当下便与侯有方商量攻城,侯有方道:“城中晓得琅玡王被劫,必无固志,只消引大军四面攻城,自然不日而下。”刘弘祖依言,便传下号令,点起大军攻城。石宏攻西门,段琨攻南门,幕容廆攻顺义门,呼延晏攻建春门,姚仲弋、桐凌霄往来接应。城中杜攷得此消息,忙令众将上城守备,施放箭石。杜考又亲自上城,往来督战。石宏等尽攻城之略,不能取胜。

  至第二日,晋将孟玖对杜考道:“如此困斗,敌兵何时得退?小将看贼兵虽众,无能为也,愿引本部精兵出城,保为元帅破之。”杜考道:“出城恐有疏失,不如固守。彼军智穷力尽,自然退兵。”孟玖不以为然。忽听得建春门外,连珠炮震得如天崩之状,一彪军马都打着晋朝旗帜,杀奔而走,却是大将陆机。孟玖看见大喜,遂不等杜考将令,竟引本部兵开建春门冲杀出来。赵将呼延晏看见,骑着剪尾豹,提起青龙刀,接住就杀。两个就在建春门外战上三十馀合,未分胜负。只见晋大将陆机大喝一声,杀入阵来,呼延晏并不惧怯,力战二将。有诗赞呼延晏之勇,诗云:

  武艺超群未可伦,力当二将暗惊人。

  身骑豹兽惊人目,月暗山城泣鬼神。

  呼延晏力敌二人,又战上五十馀合,呼延晏忽然取出朱红小匣揭开,只听得一声拍刺的响,一只金鹰自身畔飞起顶上,盘旋不已。陆机见了暗道:“这人临阵却来放鹰,想是个猎户出身。”

  说声未毕,只见那只金鹰扑的飞将下来,将陆机面上扑的一啄,陆机不胜大怒,提枪刺去。不期那金鹰却是极乖巧,又向陆机鼻上一啄,陆机却吃了一惊,不敢恋战,拨转马,且战且走。孟玖见陆机败走,也不敢深战,随着陆机奔回建春门来。城上杜考看见,忙开门放了二人进去,依旧将城门闭上。那呼延晏见二人败入城去,依旧引兵将城围住。

  一连攻了三日,城中守备甚严,并不能取胜,又伤损了无数军卒。刘弘祖便传令撤围,依旧离城五里下寨。与侯有方商量破城之计,侯有方道:“城中粮草足备,兼得陆机、孟玖等协同相守,急切未能得下,当须以计取之。”刘弘祖道:“计将安出?”侯有方道:“琅玡王觐屯军城外,决未能入城。元帅遣人假他旗号,乘夜杀到城下,赚开城门,就城中杀将起来,不怕他此城不为我有。”刘弘祖道:“此计甚妙。”就令军中寻得貌类司马觐者,叫他扮作琅玡王模样(此亦是后来水浒中策,意其先获者也),打起晋军旗号,令李雄督铁骑三千,黄昏左右竟望南门杀来。随后就是慕容廆、段方山统军继进。

  只见到了门外,一声炮响,城上矢石如雨,打将下来。那琅玡王在城下大叫道:“我等不是赵家军马,乃是琅玡王统兵到此,你等不思开门迎接,反行拒战,岂欲反耶?”守城军听知,不觉大惊,连忙报知杜考。杜考即同陆机、孟玖出帅府,上城观看,果然都是晋军旗号,火光中逍遥马上,坐着琅玡王,左右列着几员猛将。杜考等看得亲切,连忙传令开门迎接。杜考与陆机、孟玖亲自下城,俯伏道左,那琅玡王进了城门,只见手下涌出一员猛将,喝叫:“将杜考、陆机、孟玖一齐拿下!”三人不知何故,只得束手被缚。正是:

  出师未捷身先缚,长使英雄恨不禁。

  原来那员猛将,正是李雄。当下捉了杜考等三人,喝道:“我乃赵将李雄是也,奉刘元帅将令,特假你琅玡名色来取此城,今既被我擒,你等可肯降么?”杜考等见说,方知中了刘元海之计,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只有陆机不胜大怒,喝道:“无知草寇,敢假琅玡名色。恨不得杀你碎尸万段,何降之有?”李雄大怒,便叫:“将他三人一同绑了。”引着三千铁骑,竟望城中杀来。忽听得城外金鼓振天,喊声大起,随后杀入城来。城中一时鼎沸,火光冲天。

  毕竟不知是何处军马杀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稽侍中荡阴死节

  话说李雄提了杜考、陆机、孟玖三人,引着铁骑,竟望城中杀入。忽然后面金鼓振天,喊声大起,杀入城来,却是慕容廆、段方山引着大军继到。于是三人合兵一处杀来,城中一时鼎沸,自相踏死者不计其数。那李雄等杀入帅府坐下,遣人飞报刘弘祖。弘祖连夜拔寨而起,竞入城与李雄合兵一处。天明出榜安民,取过杜考等三人,立于阶前。弘祖用好言说道:“晋室扰乱,英雄并起,将军等若肯相从,管取富贵仍在,不足虑也。”陆机大怒道:“误中诡计,被你所擒,今日至此,有死而已,何用多言。”刘弘祖道:“将军才名盖世,岂可一无所就,竟死于此?若能移事晋之心事赵,赵王必然大喜,重加委任,何至身膏草野,竟是默默无闻乎?”陆机骂道:“我心如铁石,岂肯屈膝于贼,快求利刃,不用多言。”刘弘祖犹惜其才,不忍加诛,竟令去其绑缚,放他回家。李雄谏道:“陆机枭雄,今释不杀,后必为患。不如杀之,以全其节。”刘弘祖听说,沉吟半晌,竟依其言。牵出辕门斩首,时年二十有八岁也。后人有诗赞他的节义道:

  士衡诚奇才,死节亦可哀。奋志唯一死,那知名利来。

  上蔡已不鉴,华亭怜矣哉。同执有三人,惟公不可伦。

  富贵安足问,慷慨惊鬼神。心坚如铁石,浮言非所论。

  建春门外月,千古照忠臣。

  却说刘弘祖杀了陆机,军士呈上首级,弘祖还未及开言,忽然间就庭下起一阵大风,沙飞石走,霎时间阴云四合,红日无光,白昼如同暗夜,对面不见一人。风过处愁云惨惨,落下一天黑雨来。你说是甚么黑雨?但见:

  点滴如同黑水,沾衣竟似染缁。洁净庭除,遍作乌泥世界;光明大地,翻成黑水滔滔。

  百万军中,个个惊心骇目;满城士女,家家闭户藏身。无昼无夜,总是愁云一片;若高若下,

  但见黑水淋漓。真是千古未有事,今朝始见知。

  刘弘祖与诸将见了,各各骇然不已。不多时,云收雨歇,陆机的首级,已自不见。弘祖忙着人去看他尸骸,也不知去向。弘祖一发惊骇,传令军中设祭,亲率诸将望空拜奠。奠毕,各各嗟叹不已。就放了杜考、孟玖,收在军中听用。杜考、孟玖也就降了弘祖,各无他话。正是:

  明知不是义,事急且相随。

  那刘弘祖用诡计得了汲郡,声息传入琅玡王耳中,不胜大怒,与顾荣商议攻城。顾荣道:“彼军新得汲郡,声势正盛,吾军败北之馀,士气方沮,难与争锋。不如回军洛阳,奏知圣上,再起大军前来,方能恢复。不然,只恐徒损士卒,无益于事。”

  司马觐道:“我出兵以来,未有寸功,徒使兵败将亡,坐失城池。若引兵而归,不惟难见主上之面,亦恐敌人引兵来追,那时进无救援,退有劲敌,恐非计之善也。”顾荣道:“舍此惟有传檄河内都督周茂,令其起兵前来夹攻,方可取胜。”司马觐道:“此计甚善。军师宜作檄文,令其速来,我这里等他一到,并力合攻。”顾荣依言,即时取过文房四宝,作下一篇檄文。那檄文道:

  刘弘祖以并州亡命,称兵犯顺,凡属臣子,俱宜切齿。而乃所至郡县,望风奔溃,今彼乌合之徒,得呈无

  疆之祸,非弘祖之善谋,实守臣之不用命也。顷者杜考失算,汲郡陷没,大将陆机,遂被非刑,中夜思

  维,痛心疾首。幕府兵虽寡弱,士卒饮泣,咸思自奋,会当秣马厉兵,锐锋以往,破曹瞒于赤壁,擒王邑

  于平林,复我故土,歼彼巨魁。尔河内素有忠良,夙称智勇,宜即策马挥戈,星移电掣,首尾齐举,内外

  夹攻,歼巨魁于汲郡,还故土于圣明。旌旗所指,神鬼俱从,敌马所知,干戈自倒。檄到且即发兵,

  毋忽。

  顾荣草完檄文,递与司马觐。司马觐看了一遍,说道:“军师文词敏妙,可谓文武全才。”说罢。便令裨将钮可使赍了,竟望河南而去。

  那司马觐打发钮可使去了,传令闭营自守,只等周茂引兵到来,并力攻城。忽听得营外喊声连天,炮声大振,司马觐听了大惊,即忙亲自披挂上马,引了顾荣、稽绍,一同出营观看。只见前面一员大将,金盔金甲,手执大刀,扬威耀武,直杀过阵来。

  晋军阵上,顾荣忙舞枪敌住,喝道:“贼将慢来,快通姓名。”那将道:“我倒认得你叫做顾荣,你反不认得我么?我非别人,即邺中都督,蒙赵王改封行军副元帅乌桓是也。”顾荣听了“乌桓”二字,不觉大怒,骂道:“忘恩匹夫,朝廷有何负汝?却敢结连贼人,亲为叛逆,不杀汝岂消此恨!”说罢,不问好歹,提枪当面就刺。乌桓闪过,也舞刀相迎,两下战有二十馀合,不分胜负。乌桓大怒,提起刀一刀砍来,恰好砍中顾荣马首,那马负痛,直立起来,将顾荣掀在马下。乌桓提刀来砍,晋军阵上王明看见,抢马出阵。放了顾荣,接住乌桓大战。两个又战二十馀合,乌桓杀得性起,一刀将王明挥为两段。晋军琅玡王看见,忙令裨将富春出战。富春得令,即时提刀出马,大杀一阵,富春力量不加,刀法散乱,又被乌桓一刀砍来,死于马下。

  琅玡王觐见乌桓连斩大将,心下惊慌无措,忙叫鸣金收军。只见侍中稽绍勃然大怒,提枪跃马,冲出阵前,大骂道:“乌桓反贼,怎敢连斩吾将?不要走,吃吾一枪!”说罢,挺枪直杀过来。乌桓忙舞刀相迎,战至四十馀合,并未分高下。稽绍不胜大怒,一枝枪使得神出鬼没,照乌桓一枪刺来,乌桓措手不及,肩膊上着了一枪,只得败阵而走。稽绍引动大军掩杀一阵,方才回营。正是:

  乌桓武艺虽难及,稽绍英雄亦可夸。

  那乌桓败入城来,备将杀死晋将、被稽绍枪刺之故说了一遍。刘弘祖道:“稽绍勇猛,明日先擒此人,馀者自不足惧矣。”当夜无话。

  至明日,弘祖点大军五万,令段方山出战,慕容廆、石季龙、呼延晏押阵,引兵竟望晋军大寨而来。司马觐正与顾荣、稽绍等商议攻城之策,忽报段琨索战,稽绍即时披挂出马,各通姓名,接住大杀。好稽绍,抖擞精神,一根枪却如蛟龙搅海,无半点渗漏。战有一个多时,两下并无胜负。段琨暗暗喝采,提起毕燕挝打来,稽绍闪过,回手一枪,却刺中段琨左臂,段琨只得败阵,负痛而走。后面稽绍随后赶来,看看赶有半里路,村名荡阴,忽然西南上征尘蔽天,杀气迷空,一彪军马赶到,看见稽绍追逐段琨,大叫道:“稽绍休得追我大将,石季龙在此!”稽绍看见,舍了段琨。就战季龙,两下又战有三十馀合。只见东南上又是一将冲到,乃左军元帅慕容廆也,杀入阵中,双战稽绍。稽绍并无怕怯,左冲右突,浑如猛虎翻身。石季龙及慕容廆见战不下稽绍,招动大军一齐掩杀过来,将稽绍围在垓心。稽绍身被数枪,血透重裘,其战愈力,枪挑赵军兵马不计其数。自辰至申,战有五六百合,看看天晚,稽绍杀条血路,冲出阵来。不期前面喊声大起,赵将呼延晏杀到,排开铁骑,截住去路。稽绍见前面无路,杀回旧路。那石季龙、慕容廆依旧引兵围住,左胁下呼延晏又引兵杀来。其时稽绍虽有万夫之勇,战了一日,气竭腹饥,怎挡得他三员虎将,在围中冲突一番,见赵兵围得铁桶的一般,知道不能得脱,仰天长叹道:“非是稽绍不忠于陛下,恨力竭耳!当为厉鬼杀贼,以报陛下。”说罢拔出身边宝剑,自刎而死。后人看到稽绍荡阴死节,为诗哀之。诗云:

  荡阴力战势难支,惟有捐躯报主知。

  血染重裘谁得似,义昭千古至今时。

  生前未报君恩重,死后还存厉鬼思。

  细柳新蒲空自绿,孤鬼何处赋新诗。

  石季龙等见稽绍既死,便引动大军,直杀至司马觐大寨而来。司马觐听见稽绍死节,赵兵且到,不胜大惊,忙与顾荣商议应敌。顾荣道:“且自闭营坚守,等周茂的救军到来,再作区处。”司马觐只得依言,传旨紧守营垒,不许出战。只见乌梦月上前说道:“大王受命出师,并未有寸功,反致丧师失地,今又闭寨自守,岂不见贼人逼城搦战耶?况周茂前日表章,原求大王合谋退贼,今反待救于彼,不惟见笑于贼人,又贻笑于河内之人矣!妾虽不才,愿假兵三千去擒石季龙等,献于麾下,为陆稽二将军报仇。”司马觐喜道:“既乌小姐肯为朝廷出力,必能取胜。”

  便与精兵三千,令梦月开门出迎。梦月得旨,随即披挂齐整,跨上五花骢,手提方天画戟,腰系锦绦银锤,雄纠纠的冲出营来。你看他如何打扮。但见:

  金盔金甲,笼着玉骨冰肌;白腕柳腰,带着银锤画戟。妖娆体态,翻成铁面武夫;

  三寸金莲,跨着高头骏马。秋波一转眩人意,红粉飞扬战士惊。

  那石季龙看见晋营中冲出一员女将,暗暗惊异,拍动赤兔向前问道:“那女将姓甚名谁,敢来临阵,岂非来送死么?”梦月见说,更不通名,提起方天戟就刺。石季龙大怒,挺着蛇矛迎住,两个战有二十馀合,梦月拖戟便走。石季龙随后赶来,大叫道:“那女将走往那里去?快快下马受降,免使出丑!”梦月听见季龙随后来赶,心下暗喜。等他马来得较近,悄悄的将两戟带住,腰边取下锦绦银锤,回转身来,说声“着”,向季龙一抛,季龙不及防备,竞被拖下马来。梦月喝令军汉缚了,击得胜鼓进营,向司马觐报功。司马觐见捉了石季龙,不胜大喜,喝令拿去斩了。梦月忙谏道:“大王未可斩他,且将来监在后营,待捉了刘弘祖一班贼党,囚送洛阳,听天子自行处斩,也显得大王的功劳。”司马觐喜道:“小姐之言,甚是有理。”就不斩季龙,将去监在后营。一面置酒与梦月贺功,不在话下。

  且说呼延晏与慕容廆催动后军追上前来,忽听得石季龙被擒,大吃一惊,说道:“不料晋营中有如此英雄女将,不知石元帅何故被他擒了?”遂一涌而来,杀到寨前大喊道:“司马觐快快放出石元帅来还我,万事便休。不然杀入寨来,叫你等死无葬身之地。”那司马觐与梦月正在营中饮酒,从军报说呼延晏二人在营前叫战,便对梦月道:“赵将又来索战,小姐如何退之?”梦月道:“不妨,待我一发去擒了此贼,再来饮酒未迟。”说罢,竞跳上五花骢,提戟出营。有分教,此一回:

  连擒虎将声名藉,惹得刘郎自动兵。

  毕竟不知乌梦月如何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侯军师登坛祭雾

  话说乌梦月正在营中饮酒,听得慕容廆、呼延晏在营外索战,即便披挂出马,两下相见,更不打话。一员女将独战两个虎将,更无惧怯。战有一个多时,梦月虚刺一戟,回马便走。慕容廆随后赶来,梦月解下银锤,回手一抛,只见一道亮光,竟将慕容廆缠住。慕容廆心慌,忙用手来解,被梦月用刀一拖,幕容廆不觉头轻脚重,跌下白文貙,两旁走过健汉,捉入营中去了。正是:

  将军虽有虎臣号,难免军前一缚羞。

  呼延晏见幕容廆被擒,不敢再追,竟引兵入城,报与刘弘祖,说石宏、慕容廆连被晋营女将擒去。刘弘祖不觉大惊,说道:“不知是何女子,连擒猛将?真英雄也。我明日须亲自出军,与彼决一胜负。”是夜,各散无话。

  至次日,刘弘祖带了呼延晏、李雄、桐凌霄、齐万年、姚仲弋、张杰、符登,及军师侯有方,统领大军五万,竟自出城,离晋营一里下寨。弘祖先令姚仲弋出战。那姚仲弋引兵直至晋寨,大骂:“是何妖妇?敢连擒吾将,快快出来纳命。”梦月听见,登时束装出营。姚仲弋将他一看,只见梦月手提方天画戟,腰下系着一条锦绦银锤,心下暗暗称羡,便喝问道:“你这女将姓甚名谁,敢连擒吾大将,快通名来,再行决战。”梦月道:“不必通名,且待吾捉尽了你等贼将,回献天子,自然知我名姓。”仲弋见说大怒,骂道:“五体不全的贼妇,死已临头,尚然不知,敢出大言。不要走,吃我一刀!”说罢便提起日月刀,一刀砍来。梦月忙抡画戟相迎,两个一场大杀,却似丧门神撞着了罗刹女,恶狠狠的真个杀得:

  神鬼潜身不敢现,儿童住口禁号啼。

  战有三十馀合,梦月拍马便走。姚仲弋恐被暗算,不敢追赶,立住脚大喊道:“走的非能将也,快来决战。”梦月见姚仲弋不追,暗道:“他想是被我捉怕了,故此不来追赶,终不然饶了他不成。”便暗暗解下银锤,将五花骢一拍,如飞云掣电的回来,将银锤一抛,那姚仲弋正在叫喊,还不曾住口,头上早巳着了一锤,头昏眼花的倒撞下马,又被捉入晋营去了。梦月捉了姚仲弋,复引兵杀上前来,恰好撞着李雄引兵来到,闻知捉了姚仲弋,不胜愤怒,拍动青海骢,轮起泼风刀,更不答话,接住就砍。梦月见势头来得勇猛,不与接战,将银锤劈面就打。李雄将刀一格,不期打在手背上,只听阿唷一声,大败而走,竟入营中,报知弘祖。

  弘祖知仲弋被擒,李雄打伤,心下闷闷不悦,对侯有方道:“一个女将战他不下,反损了几员大将,又何望能成事业?”有方道:“他所仗者不过银锤,止好打得一人,明日多着几将,与他决战,料他银锤不能施展,自然擒矣。”弘祖依言,令桐凌霄、齐万年、张杰、符登四将,一同出战。梦月接着,更不以为意。

  你看他使出神通来,将五花骢一拍,迎上前来,提起银锤,天花乱坠的打上前来。桐凌霄等四人那里近得他的身?五个人杀在一处,战有一个多时,忽闻得一声响,一将坠马。正是:

  饶你赵家多猛将,那知梦月更豪强。

  你说是那一将落马?原来正战间,张杰自恃其勇,要逞头功。拍马提刀,向前便砍,被梦月一银锤打中面门,跌下马来,被乱军踏为肉泥而死。可怜:

  未向军前擒敢将,先从马下丧残生。

  那符登见张杰打死,吃了一惊,慌了手脚,也被梦月一银锤打中背心,吐血伏案而逃。桐凌霄、齐万年见二人败阵,心下大怒,一齐舞起大刀,砍将入来。梦月更不恋战,将银锤使个流星赶月,一银锤望桐凌霄打来,桐凌霄眼快,将身闪过,拍着骇鸡犀赶上,紧紧将梦月围住。齐万年也一齐杀入围中,三人又战有三十馀合。梦月见赵军渐渐围近身来,将五花骢一拍,杀开血路就走。齐万年看见要夺头功,紧紧追上来,马尾相衔,都被梦月背打一锤,齐万年措手不及,打中头盔,伏鞍而逃。正是:

  刘郎空有千般计,都被佳人一击消。

  止有桐凌霄觅梦月英雄难敌,暗想道:“他的流星锤委实难近,必须如此,方可胜他。”便带住了刀,拔出腰间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顷刻间狂风大作,走石飞沙,愁云中赶出无数披发的鬼卒,竟来拿梦月。梦月见了,大吃一惊,拍转五花骢,奔回寨中,闭门不出。

  桐凌霄赶了一回,也自收兵回营。对弘祖将前事告诉了一遍。弘祖道:“只一阵被他打了张杰,齐符二将又带重伤,若非将军败他一阵。吾等全输锐气,如今却如何拿他?”侯有方道:“此计不成,反损自家军将。桐将军虽然胜他一阵,却无济于事。明日元帅须亲自出阵,待我略施小计,一定要擒伏他,使晋人不敢正视吾等。”弘祖道:“军师用何计擒之?”有方道:“先传令军士在西南方建下一座高台,上列十二位神号,用二十四人各执黑旗,排列十二处,中设两童儿,持剑立于案侧。吾当亲自上坛,借起五里黑雾,将他营寨迷住。元帅引兵索战,捉取那女将。呼延将军可引铁骑二千,直杀入寨中(一气铺成,真令人听之胆怯),救出石季龙等三将,并拿司马觐。这一阵定要成功,毋使虚延日子。”刘弘祖大喜,问:“坛上用何祭礼?”有方道:“用鹿脯一盘,果十二盘,酒十二钟,此外并无他物。”弘祖依言,便令军中如法置办,不许迟误。正是:

  安排万丈深潭计,只等龙鱼上钓钩。

  有诗为证:

  银锤建大功,捉将更无空。任你英雄汉,难逃一击中。

  那知侯有方,军中借雾忙。布成迷魂局,只待捉红妆。

  泪咽山前月,空馀一战场。

  不一日,造下五丈高台,台上件件依法,排列端正。一面侯有方上台,披发仗剑,步罡借雾;一面弘祖与呼延晏引兵直杀到晋寨来索战。那梦月正与司马觐商议,要将石季龙、慕容廆、姚仲弋先行解京请功,再取救兵前来捉拿刘弘祖等。忽然听人报说,刘弘祖亲自引兵索战,梦月便坐了五花骢,提戟出阵。梦月看见弘祖少年英勇,气宇轩昂,更且美如冠玉,手提金鞭,坐下龙骓,却像天神临凡,心下暗暗称羡。弘祖看见梦月美丽无比,况又武艺绝伦,也自夸奖不已。两下接着,鞭戟并举,各逞手段,在营前一场大杀。那有方在台上看见他两个已自交兵,忙将令牌敲动,取过正南上一面黑旗一展,只见日色无光,一时惨惨淡淡,昏暗起来。有诗为证:

  黑旗一展日无光,羡杀军师侯有方。

  能夺天公回造化,那愁晋室有贤良。

  有方遮了日光,又将令牌一击,口中念动真言,再取过东方一面黑旗来一展,一霎间,细雨蒙蒙,愁云四合,真个好凄凉景象也。也有诗为证:

  愁云锁断山和水,细雨空蒙顷刻间。

  凄凉四顾惊人目,荷戟征夫泪欲潸。

  有方既布定了愁云,却又取过西方一面黑旗来连展三转,忽听得叮叮当当,阴风吹动,一霎时一阵狂风,吹得台上的人,都立脚不住。真个好风,有赞为证:

  但闻其声,不见其形。其来也,莫知其所自;其去也,莫知其所之。如高士之潜身,如英豪之有声。

  物遭之而败落,人遇之而飘摇。虽罅隙而必入,尽西海而皆行。

  风过处,有方便将令牌连敲三下,将剑一指,取过正北方一面黑旗执定,念动真言。只见不多时,黑雾迷空,直罩入晋营,约有五里远近,天昏地暗,对面不见一人,其实利害也。有赞为证:

  似雨非雨,似气非气。充塞两间,迷却宇宙。惨淡淡而惊人,黑蒙蒙而如夜。

  细观如海怪之喷云,远视乃山妖之吐气。不分南北,那知上下。乾坤变成黑海,军中个个迷魂。

  那梦月正与刘弘祖交战,约有一个时辰,斗上五十馀合,未分胜负。梦月又要抛那银锤来捉弘祖,只见一霎时天昏地暗,白昼如同黑夜,对面并不见一人,但见黑雾滚滚不绝,梦月不觉大惊失色,拍着五花骢,不辨南北东西,向前逃走。背后刘弘祖骑了乌骓马紧紧赶来,约赶有一里之路,梦月五花骢忽然失足,将梦月掀下地来,被刘弘祖赶上前一把拿住,夺了五花骢,挟持梦月上马,回营中去了。正是:

  可怜善战英雄女,反被刘郎马上擒。

  却说呼延晏引铁骑前来,不多时,听见刘弘祖追梦月去了,便乘着黑雾发声喊,大刀阔斧杀入晋营来。司马觐大吃一惊,慌忙同了顾荣上马来敌,因是黑雾中,不敢深战,略斗数合,拨马望后营而走。呼延晏便赶入后营,先寻着石季龙、幕容廆、姚仲弋,打开囚车放了,各寻兵器、坐骑,合作一处,竟出后营,来追司马觐。那司马觐与顾荣正走间,听得喊声又起。知是赵兵追来。只得冒着黑雾,狠命的奔逃。约走二三里路,呼延晏等看看赶上,司马觐仰天长叹,对顾荣道:“不料今日一败至此,却死在此处,岂非天意乎?”

  说罢,正待拔剑自刎,忽然黑雾中冲开一道金光,直射到琅玡王身上来,琅玡王便住了手。定睛一看,只见金光去处,一员猛将,全身甲胄,手执狼牙棍,坐着高头骏马,飞奔而来。那将到处,黑雾就开。司马觐又惊又喜,大叫道:“那将快来教我,快来救我!”那将听说,便冲上前来,让过了司马觐、顾荣,横着狼牙棍,立马大喊道:“贼将慢来,有我在此!”呼延晏等四人正追上前来,猛听喊响,抬头一看,只见一将面如黑漆,眼似铜铃,勒马横棍,立而不动,反吃了一惊,不敢上前,只得引军回营。

  那将见呼延晏等退去,便拨转马头,赶上司马觐,叫道:“大王慢行,贼将已遇去了。”司马觐听说,勒住马问道:“将军姓甚名谁?却来救我一命。”那将道:“小将姓郝名鱼,闻得大王为侯有方黑雾所迷,特来相救。”司马觐喜道:“将军此功非小,寡人回朝,定当奏闻重用。但不知乌小姐怎么样了?”郝鱼道:“要知乌小姐信息,待小将袖占一课,便知端的。”司马觐道:“原来将军又知阴阳术数,可快占之。”郝鱼依言,就在马上袖占一课,说道:“大王休惊,乌小姐已被刘弘祖捉去营中,所擒贼将也被呼延晏放去了。”司马觐听说,默然不语,深悔前日不将石季龙等杀了,被他放去。一头说,一头慢慢的行向前来。回顾随行军士,不上二百馀骑,司马觐暗暗嗟叹。

  是夜住军宣王坡,败军稍稍来归,复得一千馀人。遂与顾荣、郝鱼商议,投何处去好。顾荣道:“前日檄文到河内周茂处,叫他引兵前来助战,如今尚不闻他出兵,今须去那里安扎,再起大军前来报仇。”司马觐依言,正要传令起行,只见前面征尘蔽天,金鼓盈耳,一彪军马蜂拥而来。司马觐伤弓之鸟,听知又有军马杀来,不觉大惊失色,连忙使郝鱼出战。郝鱼得令,不敢怠慢,即时结束端正,提了狼牙棍出阵。那彪军马见郝鱼出阵,报入中军,忽然涌出一员大将来,金盔金甲,立马横刀问道:“你等何处军马,敢扎兵在此?”郝鱼道:“吾等乃琅玡王大军,我乃琅玡王麾下郝鱼是也。你是那里军马,敢来到此?”那将见说,连忙滚鞍下马来,与郝鱼相见。正是:

  相逢不用频猜忌,却是君家一体人。

  毕竟不知此将是谁,到此为何,览者不须性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玉銮计擒黑鱼精

  话说那将见郝鱼说是琅玡王军马,连忙滚鞍下马,说道:“原来正是琅玡王大军,小将乃河内督府周茂麾下秦志和是也。前日周茂得琅玡王檄文,要亲自引兵到来,恐防河内有失,特差小将引军五万,前来助战,望将军报知琅玡王。”郝鱼见说,连忙回身入内,与司马觐说知。司马觐甚喜,即召入秦志和相见。

  秦志和竟入营中,参见已毕,见司马觐军士单弱,说道:“大王奉诏出师,乃如此兵微将寡,岂能拒敌?”司马觐见说,不觉面有惭色,将前屡战屡败,陆机被杀,稽绍死节,及杜考、孟玖等降敌,至于失陷汲郡,后来乌梦月连擒贼将,又被侯有方布起黑雾,杀败原因,备细述了一遍。秦志和道:“原来如此。如今大王却待何如?”司马觐道:“如今正在商量,要往河内来,同你主将一齐破敌,却得将军到来,足称吾怀。”秦志和道:“小将原奉主帅之命,来助大王破敌。今大王既然兵败将亡,小将这枝兵马也难保其必胜,不如收兵竟入河内,与王师合谋,另寻良策,恢复汲郡,正是上策。”司马觐允从。即时传下令旨,与秦志和合兵一处,竟望河内而去不提。正是:

  当年军马如流水,今日三军似晓星。

  不说司马觐兵入河内去了,再说弘祖捉了乌梦月,回到营中,恰好呼延晏、石季龙、幕容廆、姚仲弋陆续俱到。侯有方也收了法,一齐回营。见乌梦月已被擒,大家不胜之喜。弘祖便叫去其缚,请入帐中,问其姓氏。梦月至此,不得不说,遂将姓名说知,并将司马冏劫取,及随琅玡王前情告诉一遍。刘弘祖道:“尊公正为此事起兵前来,要与小姐报仇,不期小姐反在他军中,连败吾将,英雄无敌。今日合该使小姐父子重逢,诚天意也。”

  正说间,只见一将飞马而来,到了营前,竟自下马入营。众人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行军副元帅乌桓。与众人一一相见已毕,回转身来,见乌梦月,不觉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你几时到此的?为甚么不来见我?”梦月见说,不敢开口,拜伏于地。

  刘弘祖便替他将前情细细说明。乌桓道:“只说晋营中有一员女将,甚有能名,不料就是你。”遂用手去扶他,坐于背后,对刘弘祖道:“此女未生时,先妻曾梦吞一轮明月,因而诞育。如今已是长成,虽有些武艺,却未曾受聘,老夫有一言欲告知元帅,不识可否?”刘弘祖道:“副元帅有话,愿闻其详。”乌桓道:“当时在邺都相会时,老夫就想着此女,情愿配与元帅为妻,因被司马冏劫去,未知他生死何如,所以未敢启口。今既无恙,便当遂吾初心,乞元帅勿辞。”弘祖听说,暗暗欢喜,说道:“只恐不足以当令爱之选。”乌桓道:“元帅英才盖世,何言之谦也?”弘祖还要推辞,只见石季龙、幕容廆、呼延晏一齐说道:“乌小姐非元帅不足以入选。元帅非乌小姐不可以为配,正是英雄遇英雄,事非偶然,小将等情愿为媒,共谐秦晋,元帅万不可推辞。”弘祖听说,遂不敢再推。当下天色已晚,弘祖命军中置酒与诸将贺功,各各尽欢而散。

  至明日,着人探听司马觐消息,回报已入河内去,便令拔寨而起,同了石季龙等,一同入城,竟至帅府坐下。诸将参谒已毕,乌桓又谈起梦月亲事,弘祖便令阴阳官择日。阴阳官不敢耽误,择定来月初八日,诸煞不犯,可以成亲,回报了弘祖。弘祖便请石季龙、幕容廆为媒,先下了一应常礼。至初八日,弘祖身着大红吉服,骑了乌龙骓,一对对的排下许多仪仗。石季龙、慕容廆相陪,鼓乐喧天,竟至乌府取亲。乌桓也穿了大红吉服,亲送梦月到帅府。拜过天地,吃过合卺,梦月揭去锦袱,弘祖将他一看,比前日临阵,更觉娇媚,弘祖不胜大喜,出外殿陪众人饮酒,散讫,竟入洞房深处,与梦月解衣就寝,共效鸳鸯之乐。是夜二人欢娱,不可名言。有诗为证:

  帐里鸾凤喜合双,围红倚翠烂芬芳。

  芙蓉水月添香艳,锦绣衣裳御晚妆。

  满臂胭脂新款款,半床云雨自忙忙。

  魂消岂得逢人道,从此欢娱乐未央。

  弘祖明日起来,拜谢了石季龙等众人,遂写表遣人入晋阳奏知石珠。石珠甚喜,差刑部尚书方仲山,赍送礼物前来贺喜。弘祖免不得排酒相待,留了两日,送他去了,便聚众将商议起兵去打河内。石季龙道:“元帅新婚,未可出兵,且待两月之后起兵未迟。”刘弘祖道:“岂可因私事而忘国家?”坚意就要出兵。诸将不敢违拗,只得依从。弘祖传令点起十五万兵,用俞家军为前队先锋,令杜考、孟玖同着姚仲弋守城,其馀随军进征。大军出了汲郡,竞望河内而来。一路上但见飘飘扬扬,旌旗招展。正是:

  花迎剑戟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不一日到了河内,弘祖传令离城十里扎住营寨。遣巡哨游击王浚,赍战书通知琅玡王,是月廿八日决战。王浚领命,竟入城到帅府拜见琅玡王,呈上战书。琅玡王看了怒道:“刘弘祖那厮,大为可恶,又敢来河内讨战。”就要将王浚斩讫。郝鱼谏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杀他无济于事,大王但准他廿八日决战,至期小将自有计策,管叫他片甲不回便了。”司马觐依言,便批廿八日准战,打发王浚去了。一面整顿厮杀,不须烦叙。那王浚带了回书,回报弘祖,弘祖赏了王浚,只等廿八日遣兵出战。

  至期,弘祖集诸将到帐下,问:“谁敢出兵,去建头功?”只见行军副元帅乌桓出班说道:“老夫愿出兵去,先建头功。”刘弘祖大喜,拨兵一万,令孙约、赵得为左右先锋,竟望河内杀奔而来。城内琅玡王使郝鱼迎敌。郝鱼得令,结束端正,引兵开西门杀将出来。两下各射住阵脚,通了姓名。郝鱼使起狼牙棍,乌桓使起大刀,一来一往,斗三十馀合,不分胜败。赵兵阵上,忽然涌出孙约、赵得一齐杀来,郝鱼看见,将狼牙棍一闪,跳出阵外就走。孙约、赵得要夺头功,争先赶上,被郝鱼回转身飞起一棍来,将孙约打死马下。正是:

  可怜一阵身先死,长使孤魂恨郝鱼。

  赵得见打死了孙约,回马便走,不期郝鱼的马来得甚快,随后赶上,又飞起一棍来,赵得那里措手得及,竟被打出脑浆,也死于马下。可怜:

  将军空逞军前勇,乐得身名丧此时。

  乌桓见一阵损了二将,不胜大怒,提大刀向郝鱼劈面砍来。郝鱼的狼牙棍更使得纯熟,迎住了大刀又战有三十馀合,乌桓不能取胜,拖刀就走。郝鱼后面紧紧追来,乌桓看他来得至近,背砍一刀,恰好劈着郝鱼头盔,只听得一声响亮,一道黑光冲霄而起,不见了郝鱼。乌桓见了,大吃一惊,不敢恋战,只得收军回寨,对弘祖道:“老夫引兵出战,不期撞着晋将郝鱼,折了孙约、赵得,老夫大怒,将他砍了一刀,只见一道黑光,就不见了,竟不知他有什么法术,唯元帅定夺。”弘祖听了,沉吟半晌,说道:“岳父且自请便,待我与军师计较,一定要捉他,与孙赵二将报仇。”乌桓见说,退出帐外去了。

  弘祖便与有方商议如何服他,忽报赵王石珠从晋阳打发司徒袁玉銮,押粮十万斛来济军中之用。并赍金帛御酒,犒赏将士。弘祖连忙接入,与众人各各相见已毕,叙过了寒温,弘祖便将粮来散给各营,金帛犒赏诸将。当下就摆宴席,将石珠所赐御酒打开,与诸将共享。饮酒中间,袁玉銮问起近日胜负如何。弘祖道:“托主上洪福,自出兵以来,连得了几个大郡,杀得晋司马觐片甲不回,逃进河内。但河内有一郝鱼,极其凶猛,兼有幻术,今日乌元帅与他交战,被他连杀二将,不能胜他。正与侯军师商议破彼之策,恰好司徒到来,不知司徒有何法术可以擒之?”玉銮道:“量一郝鱼有何本事,待我明日先与他见一阵,看他如何,再擒服他,未为晚也。”弘祖大喜,当夜各各尽欢而散。

  次日,玉銮结束齐整,坐了金毛吼,提了方天画戟,引兵三千,竟来城下索战。城上人看见,忙报知司马觐。司马觐即令郝鱼迎敌。郝鱼得令,忙引兵出城,看见一员女将,喝问道:“女将何名,敢与我挑战?”玉銮道:“我乃赵国司徒袁玉銮是也。你是何人,可就是郝鱼么?”郝鱼道:“我便是姓郝名鱼,你待要怎么?”玉銮道:“闻你善行妖术,我特来擒你。”郝鱼道:“乌桓尚被我连斩二将,杀得他奔走不暇,谅你一女子,有何本事,敢出大言。不要走,看棍!”说罢,就提起狼牙棍打来。玉銮大怒,舞起方天戟接住,就是一场大杀。但见:

  一个是红粉佳人,使的是方天戟;一个是黑面鱼精,使的是狼牙棍。

  戟打棍,如蟒蛇奔溃,棍打戟,如猛虎翻身。

  一个是金毛吼,显的仙家风味;一个是高头马,俨然战将英雄。金鼓声声不绝,征云惨惨行间。

  战有一个多时,袁玉銮拨转金毛吼,回身便走,郝鱼紧紧赶上,马尾相衔,被玉銮回手一戟,喝声着,刺中郝鱼马首,那马负痛,将郝鱼掀下马来。玉銮看见,再复一戟,望郝鱼便刺,只见一道黑光,已自不见。玉銮见了,暗暗点首,只得引兵回营,来见弘祖。弘祖问道:“司徒与郝鱼相战,胜负何如?”玉銮叹道:“还未有胜负。”弘祖道:“司徒为何哂笑?”玉銮道:“原来那郝鱼,却是个鱼精,所以到危急之际,便起一道黑光,就不见了。明日只须如此如此,他便不能逃了。”弘祖甚喜,令桐凌霄相同玉銮行事,不在话下。

  却说郝鱼化道黑光,逃入城中,报知与玉銮相战之事,说道:“明日小将一定要擒他,使彼不敢正视河内。”司马觐道:“如此甚妙。”当夜无话。次日郝鱼辞司马觐出府,忽报玉銮又在城外索战,郝鱼提棍出城,两下相见,更不答话,接住便杀。战上三十馀合,袁玉銮忽然将身一耸,跳在空中,一戟刺将下来。

  郝鱼吃了一惊,化道黑光正走,只见袁玉銮不慌不忙,取出一领五色锦衣,望黑光罩来,那郝鱼便逃不去,依旧持棍来战。忽见桐凌霄骑着骇鸡犀飞舞而来,大喝道:“你死已临头,还要逞强!”郝鱼听了,舍了玉銮,来战凌霄。凌霄更不与他斗武,手中拿出一条彩线,结在一条斑竹上,向郝鱼丢去,郝鱼却慌了,又要逃走,玉銮念动真言,喝声:“郝鱼还不见形?”只见那郝鱼将头一摇,即时变成一个大黑鱼,上了桐凌霄的斑竹彩线,摇头摆尾,甚是好看。有诗为证:

  世事无端起战争,鱼精也会弄戈兵。

  可知晋室无人杰,显见天公助俊灵。

  袁氏锦衣如铁网,凌霄彩线钓非轻。

  琅玡认作干城将,不道干城是水城。

  凌霄钓了郝鱼,杀散晋兵,同玉銮来见刘弘祖,献上黑鱼精。刘弘祖看了,问知缘由,不胜大喜,问玉銮如何发落,玉銮道:“人身最难,他不知修了许多年数,才得修成人道(有道术人,不忍轻伤人命),若杀了他,诚为可惜;若留在此,未免要生反心,不如待我带回并州,日后也有用他之处。”(伏案)弘祖便将黑鱼交付玉銮,玉銮将他头上画了一道符,镇住了,放在水盆中收拾好,只等起程带他回去。正是:

  郝鱼显出真形相,且去安身在晋阳。

  且说那晋军阵上败兵,回入城中报司马觐,说郝鱼被袁玉銮捉住,显出正身,原来是一个黑鱼。司马觐见说,沉吟不语,暗想道:鱼精也会出战,真是异事,所谓国家将亡,必有妖孽,非虚言也!便与众将商议退兵之策。只见秦志和说道 “郝鱼显出原形,朝廷体面全无(能使禽鱼亦来效力,未免失计),如今之计,奠若坚城固守,不与他战,彼食尽计穷(恐非良策),计无所出,自然退去。彼既退去,然后大王以轻兵追之,无不胜矣。”司马觐依言,传旨叫各门上俱设强弓硬弩,增兵防守,为坚守之计。

  毕竟不知此城几时能破,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梦月斗武服诸将

  话说司马觐听秦志和之言,添设强弓硬弩,为坚守之计。忽然听得金鼓振天,人报赵将石季龙、桐凌霄引兵攻城,司马觐便命周茂、秦志和上城坚守,施放弩箭。城下石季龙令军士搭起云梯,争先上城。周茂叫军士灌油芦中,一齐掷下,霎时间烧作灰烬,赵军死者,不计其数。季龙愤甚,令军士搬土为山,高与城齐,临山而上。周茂一面使秦志和督兵拒战,一面令军士将城脚凿通,下用铁锄凿空土山底下,一时间土山崩溃,赵兵压死大半。季龙无法可施,令军士奋勇攻城,援城而上。周茂令军士一齐放箭,箭下如雨,凌霄身上着了三箭,负痛而走。石季龙力战不退,面上也着了一矢,只得引军回营,来见弘祖。

  弘祖见二人俱带重伤,又损无数军士,心下闷闷不乐,对侯有方道:“如此损兵伤将,此城何时可破?”有方道:“元帅不必烦恼,三日之内,管取周茂束手受降,司马觐逃回洛阳便了。”弘祖道:“愿闻其计。”有方道:“元帅且令军中缚起草人一千,明日午时先用一计,去取他箭弩,然后再议攻城,自无不克。”

  弘祖依言。即时传令军中要草人一千,限明日午时取齐,违者定依军法。军士得令,不知为何,只得各去置办。

  明日未到午时,已报一千草人俱已完备。有方便令选甲士五百,每一人持草人两个,等至午时三刻,竟望城下而来。其时恰好大雾迷空,两军对面,不见一人。侯有方亲自坐了神驼,大鸣鼓角,指挥军士。离城一望之地,便叫扎住,一边放连珠炮,一边金鼓齐喝,喊声不绝。城上周茂听见,只说是赵兵又来攻城,令军士齐放箭,顷刻间箭如飞虫,都已放完,止剩一张空弓。

  有方见箭来得稀了,便令军士收了草人回营,将箭取出,堆叠营中,每一草人着箭五十馀矢,共得箭五十馀万。弘祖看见,不胜大喜,向有方贺功,问其破城之策。有方道:“先令步军总督俞魁同了俞仲、俞季前去攻城,我当亲去作法,自然立破矣。”(纯是孔明之用兵,但孔明尚少作法耳)弘祖依言,传令俞魁三人引本部人马,前去攻城,后面有方坐着神驼,提了紫电镇魔宝剑,领了铁骑五百,竟望城外而来,不在话下。

  却说周茂听见城外金鼓之声,就叫军士放箭,及至箭尽,鼓声就不见了,方知中了敌人之计,不胜追悔。正与秦志和商量守城之策,只见尘头起处,一彪步军,遍地而来,都是奇形鬼怪之辈,周茂与秦志和看见,暗暗惊惶,只得勉力督军坚守。那俞家军一齐冲到,便将城围住,各门攻打。俞魁打东门,俞仲打北门,俞季打西门,三处极力攻打,周茂与秦志和、顾荣分兵拒战。只听得一声炮响,东门处到了侯有方,引着铁骑五百,冲入门下,见周茂正在敌楼上与俞魁拒战,便将神驼一拍,平空里飞上城来,提出青锋剑将周茂砍来(有方可谓文武兼行者),周茂措手不及,砍中左肩,跌下楼来,被军马踏死。军士见主将既死,不敢来战,各自逃散。正是:

  百万军中无大将,尽教兵士尽逃生。

  侯有方砍死了周茂,便到东门将城门砍开,引了五百铁骑,首先杀入城中(军师、先锋两得也),一时扰乱。秦志和、顾荣见城已破,料难抵敌,舍了俞仲、俞季,忙入帅府报知司马觐。司马觐大惊,急引军三千,同了秦志和、顾荣,竞开南门,选入孟津去了。正是:

  忙忙好似丧家狗,急急还同漏网鱼。

  侯有方破了城,俞魁等三人一齐杀入,沿途百姓,见者俱惊得魂不附体,俱各逃窜一空(此用三俞之故也)。侯有方同俞魁、俞仲、俞季竞入帅府,一面遣人飞报刘弘祖。弘祖即时拔寨而起,同诸将引着大队人马,竟自入城。侯有方远远出帅府迎接,同入里面,诸将参谒已毕,弘祖道:“军师此功,诚非小可。”侯有方道:“此皆元帅与诸将之福也,吾不过少效微力,何称功之有?”弘祖甚喜。便令出榜安民,查点府库、图籍,一应事务,俱各完毕。弘祖便令帅府置酒,与诸将贺功。

  吃酒中间,大家谈了些武艺,只见前军大元帅石宏,后军大元帅段琨,左军大元帅幕容廆,右军大元帅呼延晏一齐说道:“元帅自出兵以来,所向无前,一连得了几个大郡,司马觐已自逃去,如今正当渡河,直取洛阳。但军士连日劳苦,无有休息,乞元帅暂休兵一月,令军中各将武艺操演一番,择其精男者充作先锋,使他破阵陷敌,自然百战百胜,所向无敌矣。”弘祖道:“石元帅等所言极为有理,洛阳乃都会之处,其间未必无谋臣勇士,正须操演以壮军威,使智勇居前,冲坚破敌,方为万全。”

  侯有方道:“诸将操演,固是军中常事,然不立赏功,无以为功,元帅须放下重赏,人始知奋,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元帅以为何如?”弘祖道:“军师之言甚善。”当下俱各尽欢而散。

  至明日,弘祖便令打扫教场,演武厅中排下公位,特出珊瑚二树,黄金百两,犀带二围,排在案上,以为赏功之具。弘祖同侯有方及石季龙、段方山、幕容廆、呼延晏、乌桓,俱到演武厅坐下,将众将分作两队,左一队是齐万年、桐凌霄、李雄、崔宾佐,新降将周全、黄奇,共是六人;右一队是王子春、王浚、俞魁、俞仲、俞季、符登、乌宣武、费廉,共是八人。以下一带还有通臂猿袁喜、跳河猛虎戚自宽、力处士牛悟道、出海蛟山撼、出洞龙骆得喜、拔山鬼常见稀一班武将,济济跄跄,都摆立两旁。真个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有诗为证:

  演武厅前鼓角鸣,跄跄济济列豪英。

  黄金吊出干城将,宝带操成得胜兵。

  五色祥云开绣帐,千条弱柳重旗旌。

  争先谁夺军中彩,惟有乌家梦月赢。

  不一时,三通鼓罢,一声炮响,弘祖传令开操。只见左军队里涌出黄奇,右边队里涌出费廉,两下接住便斗,战上二十馀合,一声响,一将坠马,却是费廉将黄奇挑下马来,黄奇满脸羞惭,走过一边。演武厅上金鼓齐鸣,连声喝彩。那左边队里又出周全,大叫:“费廉不要逞武,我来了。”两个又战二十余合,费廉一枪刺来,周全将身一闪,不觉用力太猛,趺下马来。弘祖在上看见,说道:“又是费将军赢了。”喝退周全,叫取黄金赏他。

  只见乌宣武骑着黄骠驹,提了竹节刚鞭,雄纠纠走出队来,叫道:“留下黄金与我。”说罢就与费廉交斗,战了五十馀合,两下并无胜负。刘弘祖看见,便叫住战,将黄金分开,赏了二人,各归班内。有诗为证:

  说道费廉勇,还夸宣武强。力分二将勇,顷刻赏疆场。

  弘祖赏了二人,又封他为左右先锋,费廉、乌宣武拜谢而退。只见右班队里转出王子春,叫道:“黄金是你二人得了,犀带须是我取。谁敢来与我作对?”左班队里一将应声而出,却是督军长史李雄,两将战有三十馀合,李雄提起泼风轮转刀背,一刀背砍来,将王子春打于马下,王子春只得敛手而退。忽见右班王浚跃马舞刀而出,与李雄战了三十馀舍,也被李雄一刀打落马下。李雄既胜二将,大叫道:“快将犀带来与我。”说声未毕,步军总管俞魁,提着开山大斧出队说道:“犀带还须与我!”李雄大怒,更不答话,接住就战,斗到五十馀合,俞魁一斧砍来,李雄将身闪过,李雄一刀砍来,俞魁也将身闪过,又斗五十馀合,并无胜负。弘祖便叫不要斗了,就将犀带各赏二人,升李雄为镇军大将军,二人各拜谢而退。也有诗为证:

  李雄称善敌,王氏两番羞。宁知俞总管,犀带竟分抽。

  弘祖赏了李雄、俞魁,只见左军队里齐万年大叫道:“得黄金犀带,不足为奇,必须取得两树珊瑚,方见手段。谁敢来与我争么?”只见右队俞仲、俞季应声出道:“我二人敢争。”遂一同来敌万年,不上十合,提起大刀一声喝,却象平地起个霹雳,将刀向二人一挑,二人不敢近身,各归本位。正是:

  莫道二俞勇,岂能及万年。一声霹雳响,不敢向军前。

  弘祖见万年连退两将,不胜大喜,忙将珊瑚赏他。只听大喝一声,一匹黄骠马,直冲出场来,却是右队符登。万年看见,举刀就斗,被符登使起双枪,就如两条蟒蛇在空中乱搅,万年觉得眼花缭乱,刀不能举,跳出圈外就走,被符登赶上,一枪剌来,剌中万年左腿,大喊一声,跌下马来。弘祖笑道:“符将军英雄无敌,真大将也。”忙叫取珊瑚相赏。桐凄霄出左队说道:“且慢,还有我在此!”便坐下骇鸡犀,慢慢的走出队来。符登看见,举枪相迎。两个一来一往,斗有六十馀合,符登气力倍加,桐凌霄刀法更精,直斗到百馀合之外,并无高下。弘祖及石季龙等俱暗暗喝采,忙叫鸣鼓助兴。两下又斗有二十馀合,弘祖连叫不要斗了,二人那里肯歇。

  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忽见征尘起处,绣旗飘扬,一员女将骑着五花骢,手提方天戟,飞也似赶到,抛起银锤,喝声:“着!”用手一拉,两将一齐跌下马来。侯有方、刘弘祖及众人看见,都吃一惊,仔细一认,原来不是别人,却是乌小姐梦月。正是:

  空教两个须眉将,不及当场一妇人。

  梦月抛下了桐符二将,更不到殿上与弘祖等相见,在教场中叫道:“谁敢来与我见阵?方称良将。”石季龙、慕容廆、段方山、呼延晏都曾受梦月的羞辱,见他叫斗阵,心下甚是不平,不管弘祖在,一一齐提兵器出阵,说:“我等就与夫人见一阵何如!”弘祖不好阻挡,只得随他,梦月见四人一齐出阵,心生一计,拍着五花骢绕场而走,更不接战。四人见梦月不来接斗,一同勒住坐骑,看他跑马。忽然梦月回转身,一银锤抛起,连将段方山、呼延晏打于马下,石季龙、慕容廆见了,各提兵来战(倘夫人输了,元帅面上也不好看),梦月略斗数合,悄悄将银锤打来,石季龙避闪不及,手上先着了一锤,伏鞍而走。慕容廆见石季龙又输,要显自己武艺,提着金简,没头没脸的打来,梦月绝不惧怯,故意将银锤藏过,提起方天戟战上数合,随后取出银锤上线绦,空中抛来,正好缠住慕容廆头上,只一拖,慕容廆身没主张,倒栽葱撞下马来。上面刘弘祖与乌桓看见,暗暗欢喜,连忙走下演武厅来,将梦月请入,令与诸将相见。是时堂上堂下的人,见梦月连赢诸将,无不喝采,鼓乐之声,盈耳不绝。有赞为证:

  小小红妆,武艺精强。连打四将,名播身扬。

  银锤到处以成功,画戟无坚而不破,非关下门之子女,只因元海之夫人。

  梦月既赢诸将,被弘祖请入厅中,与诸将相见已毕,说道:“贱妾非是有心要赢诸将,不过一时作耍,望各位将军,休得见罪。”石季龙等见说,俱出位说道:“夫人武艺,自不消说,更兼会使银锤,非人所可及,小将等诚是心服。”弘祖见说,心中大喜,仍将珊瑚赏了桐凌霄、符登。升符登为龙骧大将军,其馀诸将,俱有重赏。天色将晚,俱各回府。正是:

  三军得赏欢声壮,大将施威意气浓。

  毕竟不知刘弘祖几时起兵,来打洛阳。要知后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琅玡王归朝待罪

  话说弘祖教场斗武之后,传令停军二月,然后起兵,竟望洛阳而来。渡了黄河,大军竟攻孟津县,孟津守将不战而降。于是新安、渑池、宜阳等处,俱各望风纳款。弘祖出令,驻军渑池,犒赏将士,不日进兵,来攻洛阳城。

  话分两头。再说司马觐被刘弘祖杀败,同了顾荣、秦志和,引败残人马,逃入孟津,停了一日。即便起行,免不得晓行夜宿,不一日到了京师。原来其时京师大乱,司马冏政令不常,已被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用张方为都督,引兵杀入京师,将司马冏杀了(标出正史头绪),朝中专政的就是颖、颙、张方等三人。其时闻得刘弘祖得了无数郡县,将引兵来攻洛阳,集众文武商议,如何退敌。只见张方于众人中说道:“前左丞相辛宾曾举琅玡王觐有文武全才,令他出征,如今并不见成功,丧师失地,敌人直逼内地,是皆辛宾所举非人,以致如此。目下只该将辛宾斩了,遣人寻拿琅玡王来一并问罪,然后再遣能将出征,自然取胜。”(赏罚未必分明,然亦噬脐之计耳)司马颙听了喜道:“都督之言,甚是有理。”便差御史秦准去拿辛宾。不一时拿入朝中,司马颙便令牵出午门外斩首,辛宾只得默默无言,引颈受罪。有诗为证:

  城门失火及池鱼,泪染黄沙恨未舒。

  本为王家筹一策,宁知身首霎时拘。

  洛阳城外存忠魂,大谷关前递羽书。

  从今杀害辛宾相,朝内何人敢乐居。

  司马颙杀了辛宾,就令秦准带羽林将士,去拿司马觐。秦准领命,不敢迟延。竟望琅玡王府而来,不在话下。

  且说司马觐到了京师,看见国政乖乱,骨肉相残。默默不语。且不到朝中,竟至自己府内。见过了夫人,将出师不利的话说了一遍。来至夏后妃房中,大家叙过了寒温,是夜就在夏后妃房内安寝。只见睡到三更时分,司马觐听见府内外隐隐有钟鼓之声(入梦境地),不多时,一个老人纶巾道服,手中捧着一轮明皎皎的红日,走到床前,递与司马觐道:“大王可善藏之,后十五年当使主持江东。”司马觐不知缘故,一手接来,纳于夏后妃怀中,还要问他详细,那老人取出一柄玉如意,将司马觐头上一击,司马觐大叫一声,忽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

  因暗思此梦有些奇异,正要对夏后妃说,不期夏后妃一觉醒来,忽然叫起肚疼来,痛不可忍。司马觐知道他怀孕已十二个月了,必然是要生产,便令侍女们伏事他坐在床上,果然不多时,产下一个孩子来。只见隆准龙颜,相貌端方,满室红光掩映,异香扑鼻,司马觐不胜大喜。令将香汤沐浴,抱起手中,亲自看弄。忽然喊声大起,兵戈之声直逼寝门而来。司马觐听了,惊疑不定,令人探听消息。那门外大喊道:“大王,宫中失火,火光烛天,吾等特来救火,快快开门。”司马觐听了,方安了心,使人回复他宫中并无火灾,你等想是错看了,不须惊怪,快去睡罢。那些人听说,方才大家退去。司马觐见众人退去,便将所梦与夏后妃说知。夏后妃道:“大王既有佳兆,众人又见火光烛天,是儿将来必非常人。”(牛能产麟,夏后氏自然心照不宣)司马觐道:“汝所言甚是,但那老人以玉如意击我,不知主何吉凶?”夏后妃道:“想来也没有甚么大患。”两个欢欢喜喜的。

  到了天明,只见门上人慌慌忙忙的报进府来,道:“大王不好了!不知为看何事,朝廷差御史秦准,带了羽林军士,来拿大王哩!”司马觐听说,明知必是为着出军无功的事了,只得冠带出来见了秦准。秦准说道:“下官奉皇上圣旨,及成都、河间二王的令,以大王出军无功,丧师失地,特拿大王去问罪,请大王就行。”司马觐道:“此事寡人诚难逃其罪矣,秦御史请先回,寡人自当入朝待罪。”秦准见说,不敢相逼,只得先回朝去了。

  司马觐见秦准既去,便到里边与夫人及夏后妃说知此事。夫人吃了一惊,涕泪不止,到是夏后妃说道:“朝中贼臣张方与成都、河间二王,擅作威福。皇上不能自主,此事必出他三人之手。大王若以贿赂买嘱他三人,必然无事。”(夫人言之有理)夫人见说,收泪道:“此言亦似有理,大王当急行之。”司马觐道:“死生有命,我岂肯向贼人手中求生?此生当听皇天处分可也。”遂不听夫人及夏后妃之言,竟自着了囚服,也不乘车马,叫一个老苍头跟随,竟自入朝去了。正是:

  君命煌煌束可轻,况兼有罪在行兵。

  归朝只待天分付,何必金银暗里呈。

  夏后妃与夫人见司马觐不听他言,竟入朝去了。暗里自去成都王处打通关节(真是智妇),不必烦絮。

  那琅玡王走入朝去,不敢到殿上,就在午门外俯伏,只待惠帝发落。黄门官奏知惠帝,恰好河间王颙与张方及一班文官都在朝中,见说琅玡王到了,在午门外待罪。惠帝问河间王如何处置,司马颙道:“琅珊王丧师失地,罪在不赦,惟陛下割恩,明正典刑,使将来出征者有所惩戒,则敌人可灭矣。”惠帝准奏,即着张方速将琅珊王押赴法场,斩首示众。张方得令,竟出午门外来拿琅玡王。琅玡王不敢奏辩,只得长叹一声,随着张方转出午门。

  忽抬头一看,只见前面羽仪夹道,呼喝而来,一对对俱是锦衣玉带,銮舆上坐着一人,头戴冲天巾,身穿衮龙服,端坐不动,将到午门外,见张方押着琅玡王,便走下銮舆,说道:“吾弟为何如此?”琅玡王见他下车而问,便仔细认了一认,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成都王司马颖,即便说道:“弟因出师无功,主上将吾押赴法场处斩,这也是弟自犯的罪,不必说了。”司马颖道:“吾弟勿忧,吾当亲入朝中奏知主上,管取吾弟无恙。”原来司马颖已得了琅玡王夫人的贿赂,所以特地入朝来救他。当下安慰了他一番,便令张方且自住着,待我见过主上,有旨下来,方许动手。张方应允,就同琅玡王只在午门外侯旨。

  那成都王颖竟入朝来见惠帝,拜舞已毕,奏道:“臣有一言冒于天听,惟陛下见察。”惠帝道:“吾弟有何奏议?朕当拱听。”司马颖道:“琅玡王虽有丧师失地之罪,然与陛下有兄弟之分,古礼刑不上大夫,况陛下之亲弟乎?惟陛下推亲亲之义,曲赦其罪,况刑有八议之条议,贵在应赦之律,乞陛下援例,臣不胜感激之至。”惠帝道:“朕原无意杀他,因群臣奏请。不得不从。既御弟如此说,朕当传旨赦之。”说声未已,只见河间王颙出班俯伏奏道:“琅玡罪重如山,如若赦之,将来师臣都贪生怕死,莫肯为朝廷出力矣!依臣愚计,还是不赦的是。”司马颖道:“不然,琅玡王虽有罪,非其本心,皆因兵微将寡,力不敌耳!若加以极刑,不唯失亲亲之义,又且快敌人之志,岂计之善哉(也说得有理)?故臣以为赦之便。”惠帝听说,遂不用司马颙之言,竟传旨叫赦琅玡王无罪,冠带入朝。不一时,宣进殿陛,山呼已毕,惠帝安慰一番,仍令归琅玡府第。只司马颙与张方心下好不在意。正是:

  琅玡脱却金钩钓,颙颍张方仇隙深。

  一日,张方对司马颙道:“主上昏庸,赦了琅玡,目今赵兵将近,将帅无人,成都王擅权自横,大王成当受其害,不如将颖杀了,劫车驾入长安,大王独立朝政,自无患矣。”司马颙听说大喜,即传令旨殿上设酒,遣人请成都王司马颖议事。司马颖见请,更不疑心,即排驾来至河间王府中,两下相见,甚是欢喜。

  不一时殿内排下酒席,两人一同入席。张方带剑侍立,司马颙说道:“如今敌兵日近,将帅缩手,特请吾弟商量如何应敌。”司马颖道:“正须择智勇之士前去征讨,庶可剿灭。”颙道:“琅玡败后,人都畏缩,朝中亦无智能之士,安能剿灭如此之易?况兼琅玡领兵讨贼,丧师辱国,业已推情宽赦,谁复能马革裹尸,效死封疆耶?”司马颖道:“朝中无人,草野未必无之,正当出榜招贤,果有英才异能之士,擢以不次之位,使任将帅之职,又何患敌人之不殄灭哉?”颙大笑道:“此迂腐之谈,救不得目下之急。”颖道:“此外,唯小弟与兄同引兵出征,庶可万全。”司马颙大叫道:“都非善计。”一边说,一边以目视张方,张方会意,拨出手中宝剑,望颖砍来,颖大惊,喝道:“张方不得无礼。”喝声未毕,张方一剑砍来,头已落地。可怜:

  杯酒未完头已落。冤魂千古哭盈盈。

  有诗为证:

  只为琅玡事,成都血染身。可怜金玉贵,化作杜鹃魂。

  司马颙既杀了司马颖,便自称太宰,封张方为大都督,总统诸军事。次日带剑入朝,见了惠帝,也行君臣之礼(怕不是臣。只“也行”二字,春秋之笔)大声道:“成都颖欲谋作乱,臣已将他杀了。目今敌兵临境,洛阳孤城难守,乞陛下迁都长安,徐图兴复。”惠帝见说,不觉大惊,说道:“成都既谋作乱,御弟诛之甚当,但迁都之事,当与群臣谋之。”

  说声未毕,只见张方带剑上前,大怒道:“若不迁都,臣有剑在手,此位也决难保。”惠帝吓得魂不附体,跌下御床,望后宫要走,被张方走上前一把扯住道:“迁不迁?快快一决,臣认得陛下,此剑不认得陛下。”(司马氏亡魏之果报也)惠帝只得战战兢兢的说道:“既卿等要迁,只得相从。”张方见说,方才放了手道:“既如此,即便起行。”便牵过一匹马来,扶惠帝上马,惠帝只得涕泪相从。皇后羊氏知此消息,急出殿来,被张方一剑,挥为两段。其时在朝诸臣,见司马颙与张方横暴,不敢开口,各各散去。正是:

  居平曾食王家粟,临难曾无殉节人。

  张方杀了皇后羊氏,便拥惠帝出了午门。来到军中,点起大兵,一路上劫掠民财,不可胜数。惠帝在军中,六宫妃嫔及在廷诸臣,并无一人从行,止有河间王颙,前后催迫,日间饮食俱为张方所制,不胜苦楚。行到上林苑前,惠帝不堪鞍马之劳,不觉放声大哭(献灵之事,复见于此),张方那里管他,只是催促前行。又行了一程,只听得前面金鼓振天,炮声连起,但见旌旗宕漾,杀气连天,当面杀来。司马颙听见,正不知何处兵马,连忙使张方上前探看。张方拍马仔细一认。原来绣旗上写着“东海王”三字,张方认得是东海王司马越,便大叫道:“御驾在此,东海王如何截住去路?”

  说声未毕,只见旗门开处闪出司马越来,坐着逍遥龙驹,厉声喝道:“你等强劫圣驾,意欲何为?”只见司马颙出军前答道:“洛阳逼近贼人,难以固守,只得奉驾暂避长安,再图恢复。”司马越大怒道:“天子圣驾,那容轻动!就是迁都,也须与群臣商量,岂有竞劫天子一人到长安之理(此为正论,奸雄要着,此独喝破)?快快奉驾还京,万事俱休,不然我必要清君侧之恶。”司马颙也怒道:“你要来夺驾,我等偏不还京,看你如何奈我?”司马越见说,气愤填胸,回顾左右道:“谁人与我擒这奸贼?”说声未毕,只见转出一将,白袍银盔,直出阵,竟向司马颙杀来,乃大将祁弘是也。司马颙阵上张方跃马而出,两个一场大杀。真个杀得:

  鼓声振破军中帝,骨肉相残不认亲。

  两下战有五十馀合,只听得一声响,一将落马而死。正是:

  英雄空向军前逞,魂魄空留千古悲。

  毕竟不知是何将落马,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洛阳城刘舆出兵

  话说祁弘与张方战上五十余合,祁弘舞起刀,一刀砍来,一声响,将张方连人带马,砍于马下(少快人意)。张方手下见主将落马,大败而走。祁弘引动大兵冲杀过来,司马颙不敢接战,引着败残兵马,也不来照管惠帝,竟自逃去了。祁弘冲杀一阵,来至前面,只见惠帝坐在马上,立而不动,只管涕泣。祁弘见了,知是惠帝,连忙下马,拜伏于地。拜罢,起身说道:“陛下莫哭,东海王知陛下为奸臣所制,特来勤王。今张方已为臣所杀,河间王战败而逃,顷刻当奉陛下还京,复登宝位。”惠帝听说,收泪而谢。

  不一时东海王越也到,两下相见,又哭了一场。东海王便令祁弘居前,惠帝居中,自己居后,整骑还京。正是:

  安居只想行游好,播越方知行路难。

  今日整衣归旧阙,百官又见拜朝端。

  一路行来,进了洛阳城,到了五凤楼前,东海王与众将俱各下马,将军马屯扎,簇拥着惠帝进朝。

  斯时,在朝大小诸臣,正坐在琅玡府中,与司马觐商量劫驾之事,要起兵恢复。忽听东海王杀了张方,河间王逃去,惠帝复登大位,俱各大喜,遂约齐了一同入朝,来见惠帝,山呼之声,盈于殿陛。拜毕,各归班次。只见东海王出班奏道:“陛下为贼臣所劫,在朝诸臣,曾无谏救,致陛下蒙尘,几乎不保。今见陛下复位,乃来朝贺,若不重加赏罚,便当无复君臣之礼,乞陛下照察。”惠帝道:“御弟所言甚善,惟御弟察其可行者行之,朕当允从。”东海王越奏上:与河间王合谋者二十馀人,俱斩首午门外;坐视不救者二十馀人,俱免死夺职;其馀或赏或罚,各依东海王所奏,一无容恕。那惠帝贬了诸臣,就进东海王为太宰,祁弘为大都督,俱留京辅政。又传旨将羊后改殡,停丧白虚殿,令群臣举哀。

  自此又过了十馀日,忽一日,惠帝早朝,太宰越及诸臣俱在朝中,黄门官抱进表章来,云:“贼势紧急:河南诸郡,俱为夺去,止有洛阳、陈留、南阳、汝南尚入版图,然洛阳属县,都被残破,现今攻打陕州,声势甚急,乞陛下遣将出征,庶免后悔。”惠帝顾问太宰越道:“御弟有何处置?”太宰越奏道;“目前兵将难以调遣,容臣回府,议论停当,再入回奏。”惠帝依言,遂传散朝。

  太宰越遂邀祁弘到府中,说道:“寡人想贼兵紧急,难以退服,况事此昏暗之君,纵有智勇之士,谁肯为他出力?吾意欲废昏立明,然后命将出师,你意下如何?”祁弘道:“大王此见,甚是有理。但为伊霍之事,其迹显然与河间王劫迁无异,须是掩人耳目,不知不觉,方是上策。”(祁弘妙论,惜乎有节无断)太宰越道:“然则当如何?”祁弘想了一想道:“有了。”便附耳说道:如此如此,乃是上策。太宰越道:“此计甚妙,明日是七月七日,便当行之。”有分教,此一计:

  惠帝片时成梦境,令人千古骂祁弘。

  次日,惠帝在宫中,与宫女陈瓜果,后庭捕蜘蛛,合验蛛丝多少,以为得功之应。又命宫女以五色线穿针嬉戏为乐。忽见一个宫女,笑盈盈的捧着一盘面饼进来,对惠帝道:“此是太宰献来进与陛下的巧酥,陛下可试尝之。”惠帝见说,心下大喜,说道:“难得太宰如此用心。”(万乘之尊,食不可不慎也!一哭)便令宫女揭去盒盖,只见那巧酥还是热腾腾的,惠帝用手拿来就吃一个。吃了十馀个(不成陛下之体),觉得肚内有些疼痛,惠帝只说是吃得多了,故此发胀,便走入禁中,思量要睡,不期腹中愈加疼痛,一霎时就如刀割的一般,叫唤不止。看看到了三更时分,竟自呜呼哀哉,死于御榻之上。正是:

  阎王注定三更死,定不饶人到五更。

  一时宫女们见惠帝食饼而崩,知是太宰越下毒,却不敢明言,只得飞报各官及诸臣。太宰越知惠帝已崩,暗暗欢喜,便入朝与文武议立太子。只见祁弘说道:“太子覃失德,无人君之度,太弟炽重厚寡言,有类武帝,乞太宰早定大议,立为社稷生民之主,庶几不失中外之望。”太宰越依议。一面令出梓宫殡殓惠帝,一面令宣太弟炽入宫,篡承大统。只见侍御史王珉出班说道:“主上自有太子,初无失德,今舍子而立弟,何以服众?莫若仍立太子覃为帝,庶可慰先帝在天之灵。”(仍立二字,显然是取于父而偿于子)东海王听说,大怒道:“你敢阻吾大议,将谓吾剑之不利乎!”即命祁弘牵出午门斩首示众。正是: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太宰越既斩了王珉,执剑在手说道:“再敢有异言者,以王珉为例!”于是群臣都不敢有异辞。扶太弟炽即帝位,号为孝怀帝。时惠帝光熙元年七月也,即怀帝永嘉之元年也(推本正史)。有诗为证:

  骨肉相残事几多,惠怀相继奈如何?

  虽然内难方云息,顷刻烽烟起外戈。

  太宰越立了怀帝,威权赫奕,惟有拱听,不敢违抗。那怀帝虽由太宰所立,性非愚下,局势了然,心下却也不悦。他因是新立,未敢遽奈他何,然政事都由自出,不全信他。当下见强敌在郊,便呜钟集百官,商议出征之策。太宰越奏道:“朝中文武,俱不娴军旅,臣当与都督祁弘亲自出军,庶几强敌可服。”怀帝的意思不欲太宰越掌兵权,说道:“太宰乃朝廷柱石,朕方倚重,岂可出远?须是大小臣工共举一人可任军功者,委以重任,庶无失误。”越见说,不敢再奏。

  只见班中闪出大司马王常,俯伏奏道:“臣举一人,可为将帅之职,乞陛下采纳。”怀帝道:“卿举何人?便可奏来。”王常道:“新城公刘舆,现统雄兵镇守汜水,若调他来征讨刘弘祖,必能取胜。”怀帝道:“朕亦知此人善于用兵,但汜水关也是要地,若调了他,当差何人代守?”王常道:“龙骧将军顾明,智略足备,可使守汜水关。”怀帝准奏,即宣顾明入朝,升为总督元帅,到汜水关调回刘舆。顾明领旨出朝,竟望汜水去了。正是:

  遥传天语出朝门,今日方知天子尊。

  不一日,刘舆到京城,屯军城外,轻骑入朝来见怀帝。怀帝道:“石珠作乱,遣刘弘祖引兵入寇,攻陷城池,屡讨屡败。现今逼近京邑,朝中将帅,莫可出征。素知卿忠勇无比,故召卿回来,卿可不恤劳苦,为朕一行。朕俟卿奏凯回来,当锡卿茅土之封。”刘舆道:“陛下之命,臣安敢惮行?但觅得一人有谋略的为副,军中方有商量。臣阐洛水村侧有一人,姓王名弥,少遇异人传授秘略,晓畅兵机,陛下若擢以不次之位,使与臣同行,贼人不足平矣。”怀帝喜道:“既有异人,朕当依卿所奏。”即传旨着侍中柳頠赍玄醺敕书,竟望洛水村来请王弥。

  原来那王弥自少业儒,因见天下离乱,遂弃文就武,得遇异人传授兵法,精通武艺。每自比诸葛孔明,尝欲与国家驱除群难,以未得遭际,只得隐洛水村以自适。是日忽报有天使到来,王弥便知朝廷要用他,忙命童子排香案,接待诏书。不一时,柳頠到了,宣过敕书,柳頠便对王弥道:“皇上知道你抱负奇才,特遣下官前来相请,望先生即刻治装,勿辜圣意。”王弥道:“草野之臣,忽蒙圣恩,敢不拜嘉。”唤过其弟王信,将家事托付与他,收拾琴书宝剑,同了柳頠,竞自出门,进洛阳入朝拜见怀帝。怀帝见他人物轩昂,飘然有出尘之概,心中暗喜,遂封他为行军侍谋赞善军师,命与刘舆即日出军退敌。王弥拜舞出朝,来见刘舆,刘舆大喜,两下相见已毕,叙了寒温,即时上表出师,点起五万雄军,用副将桓彝为先锋,陶侃为副先锋,出了洛阳城,一路三军踊跃,但见:

   一路霜威凌草木,三军杀气动旌旗。

   迤逦行来,将至渑池县界,刘舆传令,将军马离城五里下寨,遣人探听刘弘祖消息。

   且说那弘祖自渡河以来,连得了几县,屯军漏地,休兵养锐,已是两月有余。这日听得晋朝遣刘舆引兵出敌,便对侯有方道:“闻得刘舆乃是汜水关总督,此人甚有机谋,更闻得他有个军师王弘,甚晓行军战阵之法,此人非司马觐可比,不知军师何计破之。”侯有方道:“吾昨日夜观天象,见刘舆将星甚是昏暗,三日之内必然身死,安能与我战哉?元帅但按兵不动,待三日之后出兵袭之,自无不胜。”弘祖依言,闭营不出。

    再说刘舆屯军渑池境界,遣人打听弘祖消息,回报按兵闭寨,并无动静。刘舆心疑,便问王弥:“此是何意?”王弥道:“侯有方甚有谋略,必有深计,我等且自严守,待明日且出一军,探其虚实,然后设计擒之。”刘舆道:“军师此言,甚是有理。”

  遂不出战,传令谨守寨栅。是夜,刘舆在军中与王弥饮酒为乐,将至一更时分,忽然半天中一颗大星隐隐跃跃,却像要跌下来的一般,王弥看了不觉一惊,暗想:此星正应主帅,如何煌煌欲坠?正沉吟间,刘舆仰起头来也看见了,问王弥道:“此星不知应着何人?为何却像坠下的一般?军师素明天象,必知其故。”

  王弥见问,不敢明言,只含糊答道:“此星正应贼帅,煌煌欲坠,正是敌人欲灭之象。”刘舆信以为实,心下大喜,直饮至三更时分,方才就寝。

  至明日诸将环侍,只等刘舆起身出兵。只见刘舆传令请军师王弥到内营说话,王弥随即入内来见刘舆。那刘舆将手帕裹头,卧在床上,见了王弥,不觉流泪,说道:“我与军师自出兵以来,指望为朝廷除贼,不意昨夜饮酒之后,忽然得一重病,多应此身不久在人世了。”王弥道:“偶感寒疾,何故便出此言?”刘舆道:“军师有所不知,昨夜三更时分,恰才就枕,忽见一长须道士,手拿一个大红贴,走到床前说道:‘水府神祠缺一掌案,奏闻上帝,敕君为水府掌案使者,着即日起行。’是我不愿,与他争执。霎然惊觉。便头疼身热,浑身惊颤,坐立不定。吾想此梦甚是不详,安能长久?”王弥见说,明知昨夜将星欲坠,刘舆多分不好,只得宽慰道:“梦寐之事,何足深信?元帅且自宽心,自然就愈。”刘舆道:“不是这说,吾统大军在外,此位非轻,一有不虞,军中无主。军师才兼文武,且通秘术,吾意欲写表申奏朝廷,就立军师为帅,统领三军,以退贼人。恨不能执笔,故请军师商量此事,军师可令众将到榻前,吾当口授,令书记写之。”

  王弥道:“承元帅荐举,得授今职,已出望外,安敢为军中之主?俟元帅病愈,稍效一时之见,报效朝廷,方为正理。”刘舆道:“成吾志者,军师也。不必固推,快传诸将进来。”王弥推辞不过,只得走出前营,传令诸将入营听令。

  不一时众将都到了,随王弥竟入内营,见刘舆卧病不起,俱各吃了一惊,就在榻前问候毕,刘舆命书记王铣取过笔砚,口占遗表,令其书写。王铣不敢有违,依命书毕。刘舆即着副将先锋陶侃赍奏怀帝。诸将看见,各各挥泪不止,各辞别而出,止有王弥坐在榻前相伴,不敢少离。看看到了第二日午时,那刘舆的病愈加沉重,王弥请医看治,并无效验。到了申时,只听得刘舆大叫一声,忽然不语。王弥惊慌,连忙揭帐看视,已是气绝而死。正是:

  军功未建身先死,幽恨千年未有穷。

  王弥见刘舆身死,不觉放声大哭。不一时诸将俱到,大家哭了一会。王弥命置办棺木收殓,将灵柩权寄寺院,因怕敌人乘丧来攻,不敢开丧,仍严敕诸将各营防守,不许懈怠,违者以军法从事。诸将俱各遵令,不敢稍违,只等朝廷旨意到来,再行区处。

  毕竟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刘元海大战王弥

  话说王弥见刘舆已死,收殓事毕,愈严军中号令,只等朝命到来,另行区画。诸将俱各遵约束,不敢有违。过了一日,朝命果然下来,升王弥为总督元帅,陶侃为副使,敕令即日出兵破敌,刘舆灵柩护送还乡。王弥拜旨已毕,便集众将商量出兵。先锋桓彝说道:“刘弘祖善于用兵,我兵未知虚实,待小将先引兵挑战,看其如何,再作良策破之。”王弥依言,与兵三千。桓彝结束齐整,竟望弘祖寨前杀奔而来。

  那刘弘祖因侯有方有刘舆将死之言,按兵不动,果然隔了两日,打听得刘舆已死,主帅却是王弥,便对侯有方道:“刘舆虽死,王弥颇有机术,亦非易敌。军师有何良策可以破他?”有方见说,正要回答,只见面前帅字旗连拂了两拂,有方问左右今日是甚风,左右答道:“今日天气晴朗,没有风。”有方道:“无风旗动,主有暴兵。”即命李雄引兵三千,出营巡视。李雄得令,便骑了青海骢,引兵出寨。果见前面征尘蔽天,杀气横空,桓彝引兵到来。李雄一见,喝问:“来者何人?可通姓名。”桓彝道:“先锋使桓彝是也。你是何人?敢称兵助逆!”李雄道;“大将李雄。你司马氏骨肉相残,兵戈四起(此非骂口之言),天下不日已非晋有,何不解甲投降,却来与我挑战?”桓彝大怒道:“无知贼子,敢出胡言,岂谓我中原无人物耶?”说罢,便起长枪直刺过来,李雄也舞起泼风刀相迎,两下就是一场大杀。因是天晚,各罢兵回寨。

  次日,王弥急令桓彝出战,赵兵阵上却是桐凌霄对阵,两下相见,战勾多时,桐凌霄回身便走。桓彝不知是计,随后赶来,被桐凌霄背砍一刀,砍中桓彝肩甲,吃了一惊,回身便走。桐凌霄回骑驱掩杀一阵,夺了无数器甲铠仗,掌得胜鼓回营,向刘弘祖报功,不在话下。

  那桓彝败走入营,见了王弥,说道:“赵兵英雄,诚难与敌。小将败了一阵,被他夺去铠仗不知其数,特来请罪。”王弥道:“胜败兵家常事,非将军之罪。我自有计破他,将军且请安息。”

  桓彝见说,退出帐外。那王弥见桓彝退去,唤过陶侃、卞壶说道:“西南方有粮,自我本家之物(王弥亦自可人),你二人领军三千去取了,以偿方才失去铠仗之辱。”二人不知头脑,暗暗哂笑,却不敢违令,只得引兵出营向西南方而来。走了二里之路,并无动静,二人商量道:“不知粮草在什么地方,没来由的叫我们去取,倘然取不来,如何是好?”说罢,只得又行。约行勾了三里之路,只见前面一队人马,慢慢的行来,上面旗上写“运粮都护王”,是赵将王子春从河内运粮而来,陶卞二将方信王弥分付之言,是本家之物耳。正是:

  王弥神算高天下,预料西南粮草来。

  二人看见果有粮草从西南而来,暗暗称奇,便拍马向前大叫道:“快留下粮草,放你过去,不然叫你丧身无地。”王子春大怒,更不答话,挺着手中兵器,杀上前来。陶侃、卞壶双马而出,战有二十馀合,王子春大败,单骑而走。赵兵见王子春既败,发声喊,丢了车仗,各自逃散。陶侃、卞壶大喜,叫军士将粮车推了,陶侃在前,卞壶押后,竟望本营而回。真个是:

  坐收粮草需军用,始信王弥是异人。

  二人得了粮草,欢欢喜喜回入营中,向王弥交纳。王弥赏了二人,退出帐外去了。

  且说王子春失了五万粮草,单骑入营,见了刘弘祖,只是叩头不止。弘祖问道:“你到河内运粮,如何不见粮草回来?却只管叩头!”王子春道:“惟元帅恕罪,容小将告诉。”弘祖道:“却是为何?”王子春道:“小将承主帅之命,到河内见了守将,运了五万粮米,五万束柴草,一路来到陕州境界,不想撞出晋将陶侃、卞壶二人,截住去路,前来抢夺。小将与他斗了一阵,力不能胜,只得败阵而走,粮草都被他抢去,特来请罪。”弘祖见说大怒,喝退王子春,对侯有方道:“王弥诡计百出,夺我粮草,此恨如何甘休?”侯有方道:“元帅息怒,管教他一倍还我十倍。”

  弘祖问道:“计将安出?”侯有方道:“可令众将先备下五十号大船,我自有计。”弘祖依言,命步军总督俞魁、俞仲、俞季前去河中拘齐船只,三俞领命。去了数日回来,果然五十号大船俱已齐备。有诗为证:

  顷刻艨艟集河内,三军旋见会兵戈。

  晋人应有水漂患,一败王弥没奈何。

  三俞集了船只,回营复命。侯有方便请刘弘祖唤诸将听令。

  弘祖忙传令集诸将到帐,侯有方袖中取出一个柬帖,递与弘祖,竟自起身骑上神驼。提了宝剑出营去了。那弘祖接了柬帖,打开一看,心下甚喜,即令点起大兵,众将一齐出营,将粮草堆积在营门之内,止令三五十个老弱军卒看守,大开营门,合营将士不留一个,竟同众将出营向南而去。有分教,此一去:

  虽然撤却三军去,转眼还教唱凯歌。

  说那王弥夺了王子春粮草,心中甚喜,便看得弘祖等不在心上,说道:“用如此将官运粮,可知刘弘祖用兵也易破耳!一向说他善于用兵,想来都是虚语,因是未逢敌手,故得猖狂若此,我今已晓破之术。”便对陶侃道:“你引兵三千,多带硫黄引火之物,攻他寨左。”对卞壹道:“你也引兵三千,也带硫黄引火之物,攻他寨右。都放火为号,听得中军连珠炮响,便一齐杀入,捉拿贼将。”二人都领计去了。王弥又唤贺循道:“刘弘祖诡计极多(精得着),不可不防。你可引兵一万,埋伏他营前,听得军中喊声,便可引兵前来接应。”贺循也受计去了。王弥分拨已定,随即使副将庾开守寨,自己统领大兵,竟望弘祖寨中杀奔而来,果然兵强马壮,不比寻常。但见:

  四路英雄,一路里旗幡招展;万馀人马,三军中戈甲鲜明。枪的枪,刀的刀,威凌草木;

  旗的旗,鼓的鼓,气贯斗牛。一声炮响,如天崩地裂之状,吓得敌人胆破;

  万马奔驰,似山倾海倒之势,行者神鬼心惊。这里的指望一战成功,左右分开队势;

  那边的也能四面藏军,远近埋下机关。兵戈闹里争奇,毕竟雌雄谁定。

  那王弥四路军马,杀奔弘祖营中而来,陶侃、卞壶竞命左右放起火来。只听见他寨冬冬鼓响,并不见兵马出战。二人正在疑心,王弥大军已到,竟奔前寨,只见寨中粮草堆积如山,也不见有人接战,止有几个老弱军士,见了王弥大军杀来,竟望后营逃走了。王弥看见暗想道:此必是弘祖闻得我大军前来,不敢抵敌,预先逃去了(则未必)。遂将连珠炮放起,会集陶侃、卞壶二人杀入中寨,任意搬取粮草。又同二人杀入后营一看,只见两只白羊反缚在鼓上,敲的鼓冬冬声响。王弥道:“此是弘祖怕我追兵,故将羊击鼓为疑兵之计。我也不去追他,只在他寨中屯住兵马,看他何如?”便传令将贺循处本寨人马一齐调来,合作一处。

  只见传令未毕,忽听得寨外金鼓大振,如万马奔腾之势杀奔而来。王弥听了,忙同陶侃、卞壶引着大军,一齐杀出寨来。抬头一望,不觉大惊。你道如何?但见平地上水深丈馀,白茫茫的,四面八方,波涛汹涌,更无隙地。当先刘弘祖引众将乘着大船,随水势杀奔前来。真个好水,但见:

  波浪兼天涌,银涛似雪来。平原多迷失,树木尽遭灾。

  岂是老龙怒,还因水怪才。无分高与下,滚滚接高台。

  刘弘祖随着水势。顺流而来,五十号大船一字儿排开,喊杀如雷,顷刻间直冲至寨前。晋兵那里逃得及,可怜都随波逐浪,淹死大半。其有逃得性命的,又被石季龙、呼延晏迫杀,都砍落水中。王弥与陶侃、卞壶见势头来得不好,只得骑马冲水而逃。

  后面刘弘祖与侯有方追来,王弥无计可施,只得捏着避水诀,冲开水波单骑而逃。那水直滚至晋寨前,还不肯退。晋营庾开听得外面水声,连忙出寨观看,被弘祖冲到,一鞭打落,淹死水中,陶侃被慕窖廆捉去,晋营中粮草、车仗、器械尽被弘祖等夺去。正是:

  有方妙计无人识,水淹三军唱凯回。

  弘祖既败了王弥,有方便令拨转船头,披发仗剑,将手中令牌敲动,念动真言,那水便渐渐的退了出去,依旧是坦平大道。刘弘祖等便乘舟顺流而来,上了岸,将船交付俞魁等管领,打动得胜鼓,依旧回归本寨,不在话下。

  再说那王弥捏着避水诀,单骑逃走,直走至十里之外,方才喘息稍定,聚集败残人马,不上一万馀人。少顷卞壶也到,但不见了陶侃、桓彝、贺循、庾开,王弥着人探访消息,将及傍晚,只见桓彝、贺循双马赶到,王弥又惊又疑,忙问道:“如何尚不见陶先锋、庾将军?”贺循道:“小将承主帅之命,引兵接应,听得喊杀大起,只道是两下交兵,忙引兵从山后转出,不期被水势一冲,军士尽行淹死,小将只得冲渡而走,逃得性命,实不知陶、庾二将军下落。”王弥又问桓彝,桓彝道:“小将见水势冲进之时,已望后营走晚,那知他二人消息?”王弥见说,闷闷不已。

  只见不多时,探望的回来说,陶将军已被赵将慕容廆捉去,庾将军淹死水中。王弥见说,一声长叹,不语半晌,对卞壶道:“不料此一番大败至此,皆吾轻敌之故也(自取败亡)。明日再整旗鼓,与他决一雌雄,方雪此恨。”卞壶道:“此番之败,非关人力,乃侯有方妖术,为水所淹,至不战而溃,我等如何肯干休?”王弥道:“明日我须与他斗阵,必获全胜。”

  正说间,只见林中转出一人,大喊道:“你等那里兵马?在此商量,要与人斗阵?”王弥及众人等大吃一惊,还只道是刘弘祖的伏兵拦截,连忙抬头一看,见那人身长八尺,一部胡须,坐下白马,手提大刀,威风凛凛,不像个以下之人,然势虽雄悍,犹不动手,知非刘弘祖之埋伏。王弥看了,心中暗喜,想道:“若得此人相助,我何忧刘弘祖哉?”便厉声答道:“我乃大晋之帅王弥是也,因与刘弘祖交战,被他诡计所败,屯兵在此。你是何人,在此窥探?”那人见说,便问道:“莫非洛水村的王伯符么?”王弥道:“贱号正叫伯符。”那人听了,连忙滚鞍下马,拜伏道;“闻名久矣,不期在此相遇。”王弥道:“足下素不曾相会,为何行此重礼?”忙用手扶起道:“足下果系何人?望乞指明。”

  那人见问,便不忙不慌的说将出来。有分教:

  晋寨暂添豪杰,赵家终得干城。

  管取十年之后,一律南面称尊。

  毕竟不知姓甚名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陕州道蒲洪排阵

  话说王弥扶起那人,问其姓氏,那人答道:“小将姓蒲名洪,号公亮,因见世乱,聚有十万雄兵,相保于此。不知元帅有如此法术,为何却为刘弘祖所败?”(褒中之刺)王弥道:“此行非战之罪也。那侯有方用妖术决河水以淹吾军,一时不及防备,遂至大败。”蒲洪道:“原来他军中有此妖人,想来亦是劲敌(亦是褒中之刺,何物苻洪,诙谐乃尔)。如今元帅却往何处?”王弥道:“且入陕州,再图后举。只是兵微将寡,难以举事。吾观将军如此英雄,兼有强兵,何不归附朝廷,同吾入陕州,设计破走刘弘祖,吾当奏闻朝廷,重加封爵?若只啸聚于此,也非长久之策。”蒲洪道:“小将久有此心,恨无门路可进。既蒙元帅不弃,便当执鞭相随。”王弥大喜,权封蒲洪为前军大将,一齐转入林中,来到蒲洪寨中歇马。蒲洪便令宰牛杀马,排宴相待,二人相得,甚是投机,各吃得大醉,方才安寝。正是:

  人逢知己不辞醉,酒到尊前岂用推。

  至次日,王弥令蒲洪将寨中粮草器械一应有用之物,俱收拾端正,点起大军,竟望陕州而来。王弥得了蒲洪这枝军马,威风比前更盛。来到陕州,守将见是自家兵马,便开门放入,各各相见已过,问了军中胜负,便一面商量出兵破敌,不消细说。

  再说那弘祖用水淹败了王弥,掌鼓回到渑池县,寨中慕容廆带过陶侃请功。那陶侃立而不跪,怒目而视。弘祖道:“你王弥自恃其勇,夺吾粮草,如今被吾杀得大败,逃死不暇,自不必说了。你今既被我擒,为何不跪?”陶侃道:“误中诡计,非战之力,何足为奇!且我乃堂堂丈夫,岂肯向你等屈膝?”弘祖道:“汝既说我诡计,非战之力,吾今放你回去,叫王弥再行决战,以定雌雄如何?”陶侃道:“若放我回去,大家都不用诡计,整兵来战,决胜无疑。”弘祖大笑道:“言不少屈,真壮士也。”命给还鞍马,放他回去。慕容廆谏道:“陶侃勇士,放他回去,必不利于吾军,元帅不如杀之。”弘祖就在陶侃面前,朗朗对幕容廆道:“既是勇士,安忍轻杀?且吾勇将甚多,放他回去,吾将以智取之。正是笼中之鸟,要擒就擒,有何不利之有?”竟令释放。陶侃得放,心下也感弘祖之德,便将身拜谢了,竟自上马出营,望陕州去了。

  那弘祖见陶侃去了,便令置酒营中,与诸将叙功。饮酒间,弘祖忽然取出一银盒说道:“自昔异人送与我一个石鹊,说道此鹊不可轻用,如有急难,方可开用。我想自起兵以来,仗诸将之力,所向无前,一向不曾开看。今日虽无急难,且看他一看,不知什么样了?”诸将见说,都道:“就看看何妨?”弘祖便将银盒盖揭去,仔细一看,只见石鹊果然奇异,就如活的一般,自盒中飞出空中,就筵前盘舞了一回,对弘祖打个盘旋,竟望寨门外飞去了。诸将见了,俱各失惊。弘祖道:“不妨,此去决有事故,必然回来,不必惊疑。”诸将见说,俱安心饮酒不提。

  至明日,弘祖寂然不与众将说知,带了四五骑蓦地出营,来到一座山下。你说这个是什么山?原来此山叫做熊耳山,在陕州境界,两峰对峙,上多古人题咏,那是个极好游玩的去处。弘祖是个少年豪杰,在军中多时,未免拘谨,因闻得此山多有胜境,所以瞒了众将,来此游玩。当下到山前,看见奇峰插天,林木耸翠,心中欢喜,便骑了乌龙骓,一步步的走上山来。看见石壁上,题着一首七言绝句,道:

  血战年来久未休,纵横四五属神刘。

  中原事业归南渡,上党分茅又几秋。

  弘祖看罢,不解其意,但说道:“吾小名叫做神霄,又是姓刘,为何这石上却写神刘之句,莫非我将来有帝王之分么?”一头语,一头拍着乌骓前行。转前山嘴,只见前面都是茂林荆棘,林木深处,却隐隐露出一所殿宇来。弘祖看见,便引着从骑竟走到庙前,走内一看,只见上写着一匾,题着:神霄祠。

  弘祖看了,暗暗惊异,想道:“我正叫做刘神霄,如何这庙宇却叫做神霄祠,莫非我走了不祥之处么?”又想道:“前边石上说,纵横四五属神刘,我后日必有好处,必非不详。”说罢,便将手去揭开帐幔,看那神厨之内,只见里面坐着一个神道,头戴金冠,身穿黼服,飘飘有出尘之概;旁边列着两个鬼判,一个手中抬着一只乌鸦,一个手中抬一只白鹊,俱有飞腾跃舞之势。弘祖看了半晌,心下一发惊异,便叫从骑去寻庙祝来问其缘故。不一时,寻得一个六七十岁的老道人,走到面前,弘祖便问道:“此庙是何出迹?你可备细言之。”道人道:“此庙乃是神鸦大王的香火。当年汉文帝时节,有个淮南王,平日专好游猎,养的有一鸦一鹊,极有灵变,能知淮南王的意思,要长就长,要短就短。后来淮南有罪自杀,那鹊儿也就撞死,只有那鸦儿飞到此处。乡村人家,每每有什么患害,那鸦儿就口吐人言,前来报知,乡人感他的意,究其详细,遂鸠工建庙,塑立淮南王神像,并塑鸦鹊在傍。听得老人家说,塑立之后,那鸦与鹊甚有灵应,近今一十年来,不知什么缘故,鸦也鹊都不灵了。”弘祖问知备细,心下暗暗称奇,想道:“吾父亲曾说吾是肉球,鸦护所生,故取名神霄,难道就是这淮南转世不成?况我这石鹊,极是灵应,也未必非此鹊儿显像。”说罢,半信不信的,叫从人赏了这老道人,一径取路回来。正是:

  百年出处今方遇,始信刘郎是异人。

  弘祖出了庙门,一路前来,还想那神鸦的出处。只见前面一骑马飞奔而来,见了弘祖,慌忙下马说道:“元帅在何处这几时?害得小将等无处不寻觅。”弘祖见是巡逻游击王浚,便问道:“军中有何急事,这等慌忙?”王浚道:“王弥处下有书札,军师等不敢擅开,专等元帅发封,乞元帅作速回营。”弘祖听说乃是军中大事,即忙拍着坐骑,飞也似回营去了。侯有方同诸将接见,俱各欢喜。问候已过,便将王弥书札呈上,弘祖接上手,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某闻兵以义动,战必以正。君等以率土之臣,称兵犯顺,固已非义;顷又不行堂堂正正之旗,用诡道以败

  我师,二者无一可取。今当与君共排阵势,以决雌雄,无用诈谋,无用诡术,惟君等量力度德而加察焉。

  弘祖看罢,便对侯有方道:“彼欲斗阵,军师之意何如?”有方道:“任他排来,我等只管去破便了。”弘祖依言,写回书打发来人。上面复道:

  足下责仆兵不以义,战不以正耶?而仆粮五万,足下劫之,近于饿莩之为,正耶?义耶?

  故仆略施计术,挽天河之水,渰草窃之军。此造化之效灵,非智巧之幸得。

  往不具论,承来挑阵,比日自决,所战不远,一如来教。

  刘弘祖打发王弥来人去了,一面整顿破阵不题。

  且说那来使赍回书,见了王弥,王弥看书已毕,对蒲洪道:“他已准排阵,须要在营前立起一座将台,两下便好打话。”蒲洪道:“元帅之言有理。”便传令建台。不一时,回报台已完成。蒲洪对王弥道:“小将自幼遇异人传授营阵秘诀,小将须去斗试,看他识也不识。”王弥依言,请了蒲洪出营排阵。蒲洪即时引兵出营,来到战场上,执定手中令字旗一挥,只见纷纷混混,青旗招展,霎时间排下一阵,有门有户,向西北方立而不动;蒲洪又将令字旗一挥,又滚滚滔滔,黄旗飘扬,顷刻间并无门户,向正南立住。蒲洪二阵已定,再将令字旗一招,一队杂色彩旗,来来往往,排出两座旗门,竟到东北方立定,三阵虽分方向,却是门户相连,左右相属,阵头上杀气腾腾,真个好利害也。有诗为证:

  三阵相连鼎足分,兵氛暗暗带黄云。

  未知名色诚何自,极目纷纷消尔魂。

  蒲洪排完阵势,竟上将台,报知王弥。王弥即令人通知弘祖,前来看阵。弘祖听说,即同石季龙出营观看。只见三阵鼎峙,中间门户相向,排得果是齐整。便仔细看了一看,对石季龙道:“此名三才变化阵,石元帅可知道么?”石季龙道:“自幼习知,有何不识?这等阵排来骗人,甚是无为。”弘祖道:“且去回他,看他如何?”石季龙便骑着赤兔,冲到阵前大叫道:“此乃三才变化阵,不足为奇,随你何人也会排。有奇异的,再排来看。”说罢,走回本阵,同弘祖入营去了。

  那王弥与蒲洪在将台上,见刘弘祖已识此阵,便下将台。走入阵中,仍将令旗挥动,不多时改了阵势,只见三阵台为一阵,一阵之中,忽然分出五队来,旗分五彩,各按方位,五阵之中,每阵有一员大将,守住旗门,比前阵大不相同。也有诗为证:

  旗分五色排五阵,变化多端未可明。

  固是蒲洪多妙术,那知更有会谈兵。

  蒲洪变了阵势,上将台来,使人报知弘祖。弘祖出营一看,笑道:“又来愚人了。”便令呼延晏回报道:“此乃五方五帝阵,有何妙处,也排将出来!”蒲洪听见又被他识破,对王弥道:“二阵俱被他识破,他军中有人,如今且再排个与他识,看是如何?”王弥道:“正须如此,方显我等学问,妙用无穷。”

  蒲洪便集众将到台下,手执一面小红旗,指顾左右。首一阵按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令裨将七人列于东方辰卯寅,手执青旗,有兵三千,中间三门,每门设大将一人,却是桓彝、贺循、谢幼舆,正应寿星大火析木之次。正是:

  旗分青色东方木,将是秋分三位排。

  第二按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裨将七人,列于北方丑子亥,手执黑旗,引兵三千,中开三门,每设大将一人,却是陶侃、庾翼、薛玮,正应星纪玄枵娵訾之次。正是:

  北方是水黑旗排,冬至算来到惊蛰。

  第三按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偏将七人,列于西方戌酉申,手执白旗,有兵三个,中开三座旗门,每门有一员大将,却是卞壶、何绩、王彬,正应降娄大粱实沈之次。正是:

  西方白帝是全神,日躔应历小满次。

  第四按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偏将七人,列于南方未午已,手执红旗,引兵三千,中开三门,每门一员大将,却是桓谦、赵仁士、温峤,正应鹑首鹑火鹑尾之次。正是:

  南方赤帝正当阳,天道左旋到处署。

  蒲洪布列四阵已完,再令裨将五人,按金术水火土五行,使各执兵器,照方位立于中军,叉令东方设一座旗门,卯门上点起一碗明灯,对王弥道:“目今正是霜降带气,日在大火之次。元帅可按太阳在东方卯门上,明灯之下,执定金简,镇住诸将,以应太阳入度之象。”王弥见说,依令去了。正是:

  太阳躔次到氐房,正见霜凌草木黄。

  元帅虽尊也听令,只因惟尔是当阳。

  阵已排完,蒲洪上将台大叫:“赵营主将快出来看阵!”从军报知弘祖,弘祖即同石季龙、段方山、慕容廆、呼延晏,五个虎将一同骑着五匹异兽,离营一箭之地,一带儿看阵。只见黑气蒙蒙,阴风惨惨,阵上列着青、红、黑、白四色旗幡,中见一十二座旗门,东方一碗明灯,却随一员大将,隐隐移动,其阵外面,囫囫囵囵,却如鸡卵,旗门却包在中间。弘祖看了多时,对众将道:“此阵我却从不曾见(亦欲显诸将耳),你等可识否?”众将见问,俱各面面相觑,对不出口。弘祖见众将都不识,便心生一计,对蒲洪道:“你的阵也只平常,但是今晚看得不明白,明日早晨再来看罢。”

  说罢,一齐回转坐骑,走回本营。侯有方接见,问道:“此阵识得如何?”刘弘祖道:“此阵却有些难识,还要军师去看看。”有方道:“是什么样的?”弘祖便将方才所见,述了一遍。有方笑道:“此阵与前面二阵相去不远,还有何难识?”弘祖道:“毕竟叫甚名色?”有方道:“且未可猜度,到明日待我去看,自有理会。”弘祖依言,只得罢了。

  毕竟不知此阵叫甚名目,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刘元海破阵王弥

  话说弘祖不识那阵,述与侯有方,有方心下已是明白,且未敢说破,答弘祖道:“此阵也只平常,但未可遥度,到明日待我看过,自有理会。”弘祖只得依言,不敢再问。

  至次日,侯有方令军中布起云梯,同弘祖登梯观看,只见那碗明灯与灯下那员大将,昨日在卯门上,今日已移在寅门内(看得清挈)。弘祖对有方道:“昨日那碗灯在那一门,今日却移在这一门了,这是何意?”有方道:“此不足为奇,这阵叫做太阳躔次阵,外按上天二十八宿,中按金术水火土五星,每七宿分属一方,就有三个中气,为太阳所躔次,所以每阵有三座旗门,三员大将。那碗明灯与那大将正是取太阳之象,太阳到霜降日,躔大火之次入卯,到小雪日躔析木之次入寅。昨日还是霜降节气,太阳还在大火之次,所以那碗灯在卯门,今日是小雪日,太阳该躔析木之次,所以那碗灯移在寅门,此是定理,不足为奇。”弘祖道:“军师既明此阵,便当着人去对蒲洪说,看他再有何阵!”

  有方依言,就令石季龙到他营前说道:“蒲洪听着,你那太阳躔次之阵,只好瞒着别人,如何却来瞒我!有好的快再排来,若只如此的,我军中小将个个会排,不足为异。”说得蒲洪默然不语。停了半晌说道:“既会识,可会破么?”石季龙一头走一头答道:“既识之,何难破?”就一径回到营中,将蒲洪之言告知弘祖。

  弘祖道:“他要我破,军师将用何计?”有方道:“破是易破,只是那蒲洪,我见他满面都是妖气,临阵之时,一定倚仗妖术伤我三军,所以踌蹰。”弘祖道:“军师的法术出神入化,世上无双,何反怕此蒲洪?”有方道:“固是如此,但吾不欲与他斗法,须是三军自能立定,不为妖法所迷,方见吾等作用。”弘祖道:“这却难了!”有方道:“也不难。须是寻得一种仙草到来(此亦是妖草矣),人人各佩一叶,自然勇气百倍,自然妖不能侵。”弘祖道:“此草叫什么名色?出在何处?”有方道:“此名为金丝草,细叶紫花,平常人食之可以去毒,又能去邪气,那方书之所不载,却是出在锦城云顶山上,一时不能猝办,所以未敢出兵。”弘祖道:“锦城到此有数千余里,安可必得?不如军师自己作法的为便。”

  有方还未及回答,忽然间耳边扑刺刺的声响,众人俱各抬头一看,原来不是别件,正是前日酒席上飞去的那只白鹊,寂地飞进营中,落在弘祖面前。众人俱各惊异,自前来看,只见那石鹊口内衔着一综碧绿的细草,吐在案上。侯有方看见,取起那草仔细一看,不觉大喜,对弘祖道: “大奇!大奇!”弘祖忙问道:“什么大奇?”侯有方递与那种草说道:“这不是金丝草!”弘祖听说,也喜不自胜,看了一看说道:“果然大奇,果然大奇!这个小小的鹊儿,便预知此事,不远千里就去取了来,岂小是件至宝?”众人见的,俱各啧啧叹赏称羡不已。有诗为证:

  石鹊先知排阵来,预将仙草去衔回。

  有方不用愁妖术,赵氏须教显将才。

  飞腾千里知人意,回入三军喜若雷。

  从此蒲洪无计策,阵前惟有骨侵苔。

  弘祖得了金丝草,将石鹊珍藏好了,便写书蒲洪,约定明日午时破阵。蒲洪得书,就将原书批回,打点明日午时作法厮杀,不在话下。

  果然到了明日,弘祖便传令诸将,都到帐前,听侯有方调遣。有方道:“阵虽易破,但未知他阵中虚实何如。且先令一将杀入阵中,探看消息,然后再用计破之可也。”弘祖依言,便问:“谁人敢去先见头阵?”只见前军大将桐凌霄应声出道:“小将愿往。”弘祖许之。那桐凌霄跨上骇鸡犀,提了日月大刀,雄纠纠杀奔而来,竟望军中那碗红灯。蒲洪在将台上看见,忙执令牌在手,敲了两下,只顷刻间,阵中霹雳交加,走出一群猛兽来,竟奔桐凌霄。桐凌霄虽是有本领的人,一时也不及防备。回身便走。忽然一声炮响,东阵上旗门开处,卯门内转出大将贺循,一马赶上,轻舒猿臂,将桐凌霄捉入阵中去了。

  从军见桐凌霄被擒,败回本寨,报知弘祖。弘祖忙接有方定计,去救桐凌霄,只见旁边恼了车骑大将军齐万年,抡刀而出说道:“待小将去救桐将军回来。”说罢,不等弘祖开口,竟自出营,杀入阵中。蒲洪看见又是一人杀来,仍旧将令牌敲动,只见霎时间金鼓一振,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判竞奔齐万年。齐万年是见惯俞家军的怪状,更不惧怕,舞大刀就杀。约战有十余舍,忽听得一声炮响,北方阵子上门内撞出大将庾翼,手起一刀,将万年砍于马下。正是:

  功名未就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阵还未曾破动,先折了两员大将。有诗为证:

  奋勇争先已自擒,万年更尔泪沾襟。

  有方久已知难近,故教英雄丧此身。

  弘祖知万年被杀,不胜大怒道:“万年乃是开国功臣,今为蒲洪所杀,将何面目去见赵王?吾当亲自引兵与他报仇,一定要捉那奸贼,碎尸万段,方雪此恨!”有方道:“齐将军不等军令,轻敌丧生,此是天命使然。元帅且省烦恼,破了此阵,蒲洪自然就擒,齐万年之仇也报了。”弘祖听说,便令有方用计。有方将金丝草取出,各人分与一叶,令他带在身边,就指着石季龙说道:“他东方一阵,按着辰卯寅,虽有三座旗门,三员大将,总是属木,汝只打着白旗、白袍、白马,用相克之义,只取中一门卯将,自无不克。”石季龙领计去了。有方又指着段方山道:“他北方一阵,按着丑、子、亥,也有三座旗门,三员大将,总皆属水,汝只打着黄旗、黄袍、黄马,以土克水,直冲中一门子将,可获全胜。”方山也领计去了。又对慕容廆道:“他西方一阵,按戌、酉、申。中间三座旗门,三员大将,只有中一为旺,你只打着红旗、红袍、红兽,以火克金,直取中间酉将,彼必大败。”慕容廆也受计去了。又对呼延晏道:“他那南阵,是按南方未、午、巳,也是三座旗门,三员大将,中一将为主,汝只打着黑旗、黑甲、黑马,直取一门午将,以水克火,必获大捷。”呼延晏也受计去了。有分教,此一去:

  任你蒲洪多智勇,难逃五虎搅中军。

  有方分拨四将已定,又唤过符登、崔宾佐、王子春、王浚、费廉五将分付道:“他阵中还有五员裨将,接着金、木、水、火、土五星,分列四方,你五人可各按青、黄、赤、黑、白五色,杀入阵去,也用相克之义,各寻敌手,不可错敌,错则必为所擒。”五将也领计去了。

  有方见五将既去,却对弘祖道:“诸将此行,必获大胜。但那王弥坐镇寅门,正应太阳之战,非诸将可敌,必得元帅亲行,方保万全。”弘祖道:“军师有令,敢不听从。”有方道:“元帅但黑甲、黑衣,骑着黑乌骓,杀入阵中,竟取寅门坐镇的王弥,先将明灯砍灭,自无不胜矣。”弘祖依言,即时结束齐整,竟自出营去了。正是:

  虽然坐镇中军帐,也向军前立一功。

  有方分拨已完,与乌桓坐镇帐中,只等军前消息不提。

  却说石季龙白旗银铠,引兵前来,竟冲入青旗队里,直取卯门,贺循战有十余合,蒲洪在台上将令牌擎动,忽然一阵黑风望季龙吹来,季龙是有金丝草在身边,全然不觉,其战愈力。蒲洪看见风不能迷,一敲金钟响,辰寅二门冲过桓彝、谢幼舆一齐杀来。季龙大喊一声,提起蛇矛,将谢幼舆一矛刺于马下。贺循看见,提刀砍来,又被季龙一矛刺中肩膊,负痛而走。桓彝见他连刺二将,不敢复战,逃出阵外而去。季龙遂招兵大杀一阵,七员裨将俱不能抵敌,遂破了东方一阵,唱凯而回。有诗为证:

  斩将搴旗石季龙,持矛到处有威风。

  东方一阵身先败,谢贺于今恨不穷。

  再说第二队段方山打北方一队,看清黑旗队里,冲到子门庾翼帐下,提起毕燕锤就打,庾翼接住,大杀一阵。忽然将台上冲下一只虎来直奔段琨。殷琨因持有金丝草,全不理他,与庾翼力战不休,那猛虎也就泯然不见了。蒲洪见法又不行,只得又击动金钟,冉侃、薛玮听得,从丑、亥二门转出,来攻段方山。段方山见三人齐出,心生一计,望阵外就走。薛玮要占头功,当先赶出阵来,被段琨提起毕燕锤,当头打来,薛玮大叫一声,跌死马下。段琨既打死薛玮,复翻身杀入阵中,正遇庾翼,也是一毕燕锤打落马下,活捉过坐骑。陶侃见二人败阵,料难取胜,同着七员裨将逃出阵外去了。于是北方一阵,又为段琨所破。有诗为证:

  段子英雄勇更先,毕燕过处将无前。

  庾氏遭擒薛氏死,北方阵里恨咽咽。

  又有第三队慕容廆打着红旗,飘飘扬扬荡开旗门,杀入白旗队里。当有中门酉将何绩接住,两般兵器并举,战到十馀合,何绩看看抵敌不住。蒲洪看见,忙将手中宝剑一指,只见何绩头上显出一尊金甲神来,手拿宝杵,望慕容廆打来。慕容廆也有金丝草,那里怕他,提起金锏照看金甲神一下,金甲神忽然不见,反将何绩连头带盔,打得脑浆进裂而死。蒲洪见金甲神不能取胜,反丧了何绩,心下大怒,忙敲金钟,戌、申二门转过卞壶、王彬,大叫:“慕容廆休得逞强,有我二人在此!”慕容廆见说,提起金锏就打,一人战两人,又战有二十馀合,慕容廆杀得性起,一锏将王彬打死。卞壶见王彬身死,不胜大怒,招动七将,浑杀过来,慕容廆冲入中军,左冲右突,七将之中,打死了三将,卞壶也着了一锏,吐血而逃。有诗为证:

  血战更无双,西方队又伤。

  号称五虎将,惟尔最为强。

  四阵也破了三阵,只有南一阵该是呼延晏攻打。那呼延晏打着黑旗到了阵前,提着青龙刀杀进阵,午门下赵士仁听见,抖擞精神,势如狼虎。呼延晏见战不下赵士仁,虚拖一刀,望阵外就走。赵士仁不知是计,拍马追来。呼延晏悄悄地带住了刀,身边取红盒,揭去盖,只见一只金鹰腾空而起,飞到赵士仁面上,将他眼睛乱啄。赵士仁双目不能开视,跌于马下。呼延晏回转坐骑,只一刀,将赵士仁砍死,复杀入阵来。蒲洪看见,不胜愤怒,此番竟不作法,将金钟连敲几下,只见未门、巳门上,桓谦、温峤并力杀来,势不可当。呼延晏看见,略斗数合,手起一刀,砍中温峤头盔,温峤吃了一惊,先自走了。只桓谦力战未休,又被呼延晏一刀砍来,却好肩上卸下,也吃了一惊,逃奔去了。七员裨将见呼延晏势如猛虎,那个敢战,引着残兵各自散了。也有诗为证:

  会见呼延晏,军中逞战功。

  蒲子空排阵,尽破一时中。

  四阵既破,只见符登、崔宾佐、王子春、王浚、费廉一同杀入中军,各寻对手,真个杀得神号鬼哭,晋将四分五落,不敢迎战。少顷,又见刘弘祖提着金鞭,坐着乌龙骓,杀到王弥面前,只一鞭。将红灯打倒,竞望王弥没头没面打来。王弥见势头不好,略斗数合,望阵后就走,弘祖却不去追他,竟入中军来寻桐凌霄(针线井井)。只见桐凌霄昏昏沉沉,睡在地下,就如酒醉的一般。弘祖明知是被妖术所迷,遂命军士寻着他的坐骑,扶他上去坐了,竟自掌得胜鼓回营。有诗为证:

  弘祖施威胆气雄,王弥心下恨重重。

  非关公亮无良策,只为有方秘计隆。

  大将晋营连丧失,凯歌赵氏又何浓。

  陕州城外横枯骨,泪满荒郊起暮钟。

  弘祖破了太阳躔次阵,唱凯回营,诸将各来请功。石季龙报称刺死谢幼舆,杀伤贺循;段琨报称打死薛玮,活擒庾翼;慕容廆报称打死何绩、王彬,杀伤卞壶,又打死裨将三人;呼延晏报称砍死赵士仁,又砍伤温峤、桓谦。弘祖一一赏毕。又见符登、崔宾佐等五人也各来献功,符登献上两个首级;崔宾佐活捉裨将傅友德;王子春、王浚各献一级;费廉活捉裨将顾志忠,又夺得兵仗器甲无数。弘祖也各赏毕。一面叫去寻了齐万年尸首埋葬,将傅友德、顾志忠,庾翼三人带过来,跪在面前,问其肯降否,庾翼道:“既为晋臣,岂肯降敌?”弘祖道:“义士也。”即令放去。又问傅友德,顾志忠道:“你二人如何?”二人一齐答道:“元帅天威,诚非吾辈所敌,纵使回去,必为所擒,情愿纳降。”弘祖道:“智士也。”即命冠带相见,待后日战阵有功,再加官爵。诸将见弘祖赏罚有条,更不杀戳降将,无不悦服。为诗以赞之:

  仗义行兵出并州,军功到处有奇谋。

  平生不杀归降将,赏罚分明莫与俦。

  毕竟不知弘祖破阵之后再有何事,看者休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王伯符连营冰冻

  按下刘弘祖赏劳诸将不提。且说那王弥听蒲洪之言,排下太阳躔次阵,被弘祖杀得大败,逃走入城,至守将衙门中坐下。不一时,蒲洪、陶侃、桓彝、贺循、卞壶、桓谦、温峤及诸败将俱入衙来,见王弥请罪。王弥见诸将尽带重伤,又见十二员大将止剩得一半,裨将损伤甚多,心下闷闷不悦,只得道:“非你诸将之罪,且去将息,再图复仇。”诸将见说,遂各退去。只蒲洪在堂下,王弥便与他商议复仇之策。蒲洪道:“陕州城郭狭小,难于固守,倘他合围来攻,难以拒敌。硖石山下旧有硖石关,最为险要,一人拒守,百人难过。今弘祖不夺此关,甚失计策。元帅若差人修理此关,屯兵固守,不惟可以保全陕州,即弘农等郡,亦可恃以无恐。”王弥道:“此计固妙,但他攻陕州而遂引兵直趋洛阳,京师震惧,将如之何?”蒲洪道:“彼必不敢舍此而攻洛阳。”王弥道:“何也?”蒲洪道:“京师兵将甚多,未可卒攻。且彼引兵而前,吾引大兵蹑其后,前后夹攻,必难得志(恐亦军之人,不足语勇)。彼军中谋士极多,必虑及于此,是以知其必不敢舍此而攻洛阳也。”王弥道:“既如此,即当遣兵去修硖石关,为久屯之计。”说罢,便点兵五百,令卞壶引了,竞到硖石山下,整顿关隘。卞壶领计,不敢迟误,星夜往前去了。

过了数日,卞壶复命,关已修理端正,王弥遂同蒲洪及众将等,竞引大军出城,到硖石关驻扎。只见行至半路,前面一员将官,飞奔而来。到了军前,忙下马拜伏道旁。众入仔细一看,原来正是大将庾翼,随即报知王弥。王弥令入中军,问其在何处,这几日方来。庾翼道:“小将被贼寇所擒,刘弘祖不忍相害,特放回来,这几日因感微疾,偶往伊水乡。有一件异事,特来报知元帅。”王弥道:“是什么异事?” 庾翼道:“小将那夜卧在床上,只见一道红光,透入窗来,只道是什么火光,连忙披衣看时,那光却在石板之下透起。小将便将石板掇开,忽见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匣,上面封缄甚固,竟不知是甚物件。连忙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方玉玺,上有篆文,却认不出。”王弥听见说是玉玺,不等庾翼说完,便问道:“今却在何处?”庾翼道:“现在主人处。”王弥道:“何不取了来,却放在那里,倘被别人取去,岂不可惜?”庾翼道:“不妨。那也是我辈中豪杰,早有心要来投元帅麾下,恨无门路,见小将得了玉玺,要将此为贽,来见元帅,故小将放在他处,少顷便当送来。”王弥见说,甚喜,问道:“这人姓甚名谁?”庾翼道:“那人姓赫连名勃勃,甚有武艺,元帅当以礼待之,必有得力之处。”

正说间,忽然从军报入营前,有一将官要见元帅。庾翼道:“此必是赫连勃勃到了。”遂邀王弥出营迎请。王弥依言,遂同蒲洪等出营迎接。只见赫连勃勃一表非俗,心下大喜,连忙请入营中,各各相见已毕,赫连勃勃献上玉玺,王弥接来一看,见上面有两行龙篆,篆文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王弥看了,对众人道:“此颗是传国宝玺,如何在石板之下?这也奇了。”便向蒲洪道:“我与将军等都是人臣(王伯符是),不宜留此。不如遣人赍送圣上,乃为正理。”蒲洪道:“元帅所言甚当,且到硖石关,商议遣人未迟。”王弥依言,遂令起程,竟至硖石关,安顿已毕,就封赫连勃勃为积努将军,修下表章,遣温峤赍了玉玺入朝,献与怀帝。温峤依言,将玉玺藏好,望洛阳而来。

行到渑池县,只见前面一彪军马,拦住去路。为首一员大将,坐着剪尾豹,手提大刀喝道:“来将可是温将军,赍表入朝献玉玺的?”温峤道:“我是温峤,你是何人,却来管我献玉玺不献玉玺?”那人道:“我乃大将呼延晏,奉侯军师将令,特问你要取玉玺,快快拿出来,放你过去,不然捉你去见军师。”温峤道:“我是进表官,那里有什么玉玺?”呼延晏笑道:“侯军师推算岂有差误,却来瞒我?”温峤道:“你军师有什么推算?”呼延晏道:“军师前日见一道紫气冲霄,就占一课,知道伊水乡中有一颗玉玺当出,即差人来掘取,不想已被赫连勃勃献于你处。随又占一课,知道今日当有姓温的责送玉玺到洛阳,特差我在此等候,岂有没玺之理?”温峤见说,半晌不语,心下想道:“世上有此异人,就是神仙了,我若引兵与他交战,岂能取胜?不如将玉玺献出,逃归家乡,待天下平治,然后出仕,岂非妙计?”温峤算计停当,对呼延晏道:“既你军师有如此神算,不必说了。我果有玉玺在此.就与你去罢。”说罢,就将玉玺取出,叫从人递与呼延晏,自却纵马加鞭,也不到王弥处去,竟自隐姓埋名,遁归乡里去了①。后来元帝南渡,辅他讨王敦、苏峻之乱,垂名史册,此是十年以后的事,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晋室将倾事已非,太真策马号知机。

功名留待他年补,不向王弥空自依。

且说呼延晏得了玉玺,满心欢喜,回来献与弘祖。弘祖看了一会,收藏好了,便与有方商量破敌。有方道:“今王弥已移营硖石关,据险而守,为长久之计,且令呼延晏先领兵看其动静,再以计破之。”弘祖依言,令呼延晏引着雄兵一万,竟望硖石关杀来不提。

却说王弥使温峤去献玉玺,专望回音,忽然从人回报说,温峤将玉玺献于呼延晏,自却逃去,不知去向。王弥不胜大怒,要遣人寻取温峤问罪,却得陶侃、蒲洪力谏,只得罢了,心下却是恨恨不已,商议起兵来攻刘弘祖。只见关前金鼓大振,人报呼延晏在关下索战。王弥便令赫连勃勃出马,赫连勃勃依言,即时结束齐整,开关迎敌。两下相见,通了姓名,接住便杀,战五十馀合,未分胜负。王弥恐赫连勃勃有失,忙教鸣金收军,两个只得各回本阵。正是:)① 侧批;太真是尽、□大夫,不宜有绝□诚□之事,而后竞□之,何也?

  虽然惯战能征将,还恐军前失一几。

  那赫连勃勃回入关来,对王弥道:“正要擒拿呼延晏,元帅何故收军?”王弥道:“呼延晏智勇兼备,更闻得他身边有只金鹰,专会啄人眼目,恐将军不知,被他暗算,故此收军。”赫连勃勃道:“原来如此,以后只消留心看他便了。但小将还有一计在此,不知元帅肯依否?”王弥道:“将军有何妙计,愿闻其详。”

  赫连勃勃道:“硖石关虽然险要,但只保得陕州一带,倘彼暗引兵直取洛阳,我兵虽蹑其后,京师不无振动。目下兵将不止数十万,诚能拨一万以守关,馀者分作十队,每五里立一大营,自陕州至渑池县界,共立十营,首尾相连,左右相顾,彼攻一营,则各营俱锐以击之,如此一月,弘祖进无所靠,退无所恃,必将渡河而归去矣。”王弥道:“此计大妙,可即行之。”蒲洪道:“包原险阻,兵家最忌。侯有方神通广大,倘彼以火攻之,将如之何?”

  赫莲勃勃道:“不妨,还有一计,使他火攻无用。”王弥道:“如何计策?”赫连勃勃道:“元帅且将营移定,然后可行此计,如今且未可说。”王弥依言,便令陶侃统领一万,镇守硖石关。馀兵一齐下关,自陕州直至渑池涧水之上,连数十馀里,共兵四十万五千,分为十营。那十营:

  第一营前军大将军蒲洪,统兵一万五千。

  第二营车骑大将军桓彝,统兵一万。

  第三营奋威将军庾翼,统兵一万。

  第四营讨虏将军贺循,统兵八千。

  第五营总督大元帅王弥,统兵三万五千。

  第六营积努将军赫连勃勃,统兵二万五千。

  第七营冠军将军桓谦,统兵八千。

  第八营征西将军卞壶,统兵六千。

  第九营后军将军庾开山,统兵一万。

  第十营护军都尉充先锋使王珉,统兵二万。

  王弥安营已毕,令营前各置一台,以便举烟相救,营后各通门户,十队相连,若鱼贯之势,真个是:

  中藏戈甲三军壮,外列挂旗一字排。

  安营已定,王弥接过赫连勃勃问道:“移营已定,将军后计何如?愿闻其详。”赫连勃勃道:“此一计须要元帅登台作法,借一天大雪,将寨栅之外尽行冻住,混成冰城,那冰坚且滑,任彼火攻,无能为矣。”王弥喜道:“此计果然有些妙用,吾当依将军所言,即便行之。”便传令军士,登时建起一座高台,台上排列令牌敕剑,应用等物,一时齐备。王弥即便沐浴上坛,披发仗剑,面南而立,口中念动真言,将令牌连敲三下,手中宝剑一指,只见一霎时阴云四合,旭日无光,台上旗幡飘飘扬扬,却是一阵西北风,吹得人堕指裂肤,真个好冻。但见:

  阴云迷野渡,红日忽无光。

  巽二空中舞,翻然旗帜扬。

  风过处同云密布。王弥又将手中白旗连展三转,令牌一下,半空中就悠悠扬扬,飘落几点雪花来,初时不过像粉面一般的微细,后来就是鸡卵大的打将下来,其实好雪。有诗为证:

  同云合四野,滕六起飞扬。不辩东西路,那知山水长。

  穿帘还入户,缀树又堆墙。十寨寒威逼,持戈欲断肠。

  那雪下有一个多时,约有三尺馀深。王弥又将令牌一击,散了同云。传令各营军士,将平地馀雪,搬到木栅之外,堆叠如城墙一般,又高又厚(王伯符亦异人异木),白茫茫的十个营寨,竟象一带白玉砌成的墙垣,其实好看。又且朔风严紧,那些雪竟冻做一片,坚而且滑,随你刀砍斧劈,休想动得分毫,真个好冰城也。诗云:

  十寨连营冻雪寒,又坚又滑破诚难。

  谩言不取冰山倚,杨相如何有此端。

  不说王弥用法,冻定连营。再说呼延晏战罢回营,对弘祖道:“赫连勃勃武艺绝伦,不在我等之下。且此人相貌非凡,不比寻常之辈,元帅当设计擒之,不可与他力斗。”弘祖见说,沉吟未答。军士来报说:“晋阳赵王差左丞相陆静及镇国将军拓跋珪,有事要见元帅,现在营外,乞元帅军令。”弘祖不曾认得拓跋珪,不知有何事来到,即同众将出营迎接,请入营内相见过了,弘祖将拓跋珪一看,只见他人才雄壮,气宇轩昂,心下暗暗惊喜,便开口问道:“小将连年出征,不得躬事赵王,今丞相与将军到来,不知有何相命?”陆静道:“赵王知将军等军中劳苦,特差某赍有金帛、羊酒,犒劳诸将,命元帅等早早立功还朝,赵王兼有一事,要共元帅商量。”弘祖道:“不知赵王要商量何事?”陆静道:“此心腹之患,在所必除。元帅且破了王弥,再作商量。”弘祖见说,心下狐疑不定,再三诘问,只见拓跋珪不慌不忙说将出来,有分教:

  未服王弥心已乱,晋阳城北起干戈。

  毕竟不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渑池县分兵赴难

  话说刘弘祖听得陆静言石珠有事要与他商量,忙问何事,陆静道此是心腹之疾,在所必除,弘祖一发疑心,诘其是何心腹之疾,只见拓跋珪脱口说道:“云中白登山有一个强人,唤做闻人彦,手下聚有雄兵十馀万,扎寨山中,占去马邑、新昌、沙南一带地方,兵势甚盛。朝廷屡出兵征剿,不能取胜。现今领兵攻打雁门关,甚是紧急。幸有稽军师屯兵关上,与他敌住,不然,晋阳几不可保。”弘祖道:“谅一强人有何本事?便失去许多郡邑,要朝中诸将何用!”跋琏道:“他手下有两员勇将,一名沮渠蒙逊,一人姓李名暠,深通妖术,俱有万夫不当之勇,等闲不可近他。吾等诸将屡为所败,失去延陵、飞狐等郡,后来却亏了司徒袁玉銮败他一阵,相持在关下,赵王甚是忧恼之极,故着小将前来,一来为元帅与诸将等军中劳苦,赍物犒赏;二来要元帅及早回兵,除此心腹之患。”

  弘祖听罢,事出两难,对侯有方道:“晋阳根本之地,不可不救,况赵王手下兵将虽多,善战者少,倘有疏失,大事尽去,如之奈何?”有方道:“虽是如此,但此处功已将成,岂可舍之而去?为今之计,不如竟起大军直取洛阳,提了晋王,奏凯回朝,以救赵王之厄,不必与王弥旷日持久,角智逐力,此为上策。”

  弘祖道:“此计虽妙,但恐他见我引兵而去,彼以重兵追其后,那时候腹背受敌,将如之何?”有方道:“他据守硖石关,自为得计,必不敢越关来追。”弘祖心下转不能决。一连过了两日,并无计策,只得听有方所言,传令倾寨之兵,直攻洛阳。

  忽然龙骧大将军符登进营来报道:“王弥不知几时移营下关,立下十个大营,接连数十余里,雄壮异常。”有方见说,心下甚喜,便不等符登说完(见事了了),接口道:“既然如此,破之易矣。”弘祖道:“军师何计破之?”有方道:“包原险阻,兵家大忌。元帅不闻陆伯言破刘先主乎?数百里营寨,一旦尽成灰烬,先主奔逃白帝城,仅以身免。今若亦以火攻之,此必胜之策也。”正是:

  有方算得火攻妙,只恐冰城未可攻。

  刘弘祖听得有方之言,大以为然,忙传令不要起兵打洛阳,且去破了王弥,另行决策。传令未毕,符登大叫道:“不可!不可!”弘祖忙同道:“为何不可?将军莫非惧怕他么?”符登道:“非是怕他,只恐火攻无效,徒劳将士。”弘祖道:“他木栅相连,以火攻之,正如破竹,靡不烧灭,为何无效?”符登道:“木栅自然易破,但他木栅竟成了一带冰城,攻之实难。”弘祖道:“什么冰城?”符登道:“他那一带木栅之外,尽是堆叠的白雪,足有八尺的高,三尺的厚,竟将木栅冻定,数十营寨,就如天造就的白玉城一般,且坚且滑,人不能近,又何用其火攻哉?”弘祖听罢,骇然道:“这几日并不曾下雪,何为有此怪事?”有方道:“此必是王弥与蒲洪的妖法所致,将白雪困冻寨栅,使火攻不得入耳。”

  弘祖道:“似此当何以破之?”有方道:“且同元帅去看他如何布摆,再作道理。”

  弘祖依言,即时披挂端正,坐了乌龙骓,同有方、石季龙、慕容廆四骑人马,出了大营,竟出晋营左右观看。果然白漫漫,一望都是冰冻成的营寨,雪光照彻,耀人眼目。有方见了,暗暗喝采。只有弘祖闷闷不已,说道:“如此隆冬天气,冰雪正盛,更兼那王弥倚恃妖术,此冰何时可解,此寨何时破得?”有方道:“少不得要用计破他,今且自回营中去,恐怕王弥知道,引兵来追,我等单骑在此,未免为其所挫。”弘祖依言,勒回坐骑就走。

  忽听一声炮响,西北方冲出一彪军来,为首一将却是前军大将蒲洪,截住去路,大叫道:“刘弘祖,为何偷看我营?已被吾算定,当就擒于此,快快下马受缚,免动干戈。”弘祖见说,心下却慌,对有方道:“我等此行,殊为失计。今被他截住去路,如何是好?”有方道:“不妨,我当居先,元帅与石将军等但随我后,自然脱离此困。”说罢,拍着神驼,提了青锋宝剑,杀上前来。蒲洪认得是侯有方,有法术的,便将军马一字排开,等他四人冲入围中,遂将手中兵器一挥,竟把有方、弘祖一行人团团围住,更不放一些渗漏。正是:

  未破军营,先遭围困。弘祖当灾,有方失计。这个蒲洪,忒也厌气。

  有方等围在军中,左冲右突,不能得出。有方正要作法脱身,只见喊声大起,杀将入来,蒲洪的军马纷纷退去。弘祖看竟不知是何处救兵来到,心下甚喜,招动石季龙等乘势杀出围来。

  只见前面一员女将,手提方天戟,扬威耀武,赶着蒲洪厮杀。弘祖仔细一认,原来是夫人梦月乌小姐。弘祖忙叫石季龙、慕容廆上前助战。二人得令,便杀上前来。蒲洪见势头来得勇猛,不敢恋战,虚拖一刀,败阵而走。梦月见蒲洪败阵,遂收兵来见弘祖。弘祖谢道:“若非夫人来救,我等几乎不保,夫人之功,诚难以报。”梦月道:“王弥那斯诡诈百出,妾恐元帅不带兵众,必为王弥所困,是以引兵前来,不想果不出我所料。”说罢,五个人一齐回营。

  弘祖一心要捉了王弥,引兵归朝,以救晋阳之急,就与有方算计破营之策。只见从人来报:“晋阳又差御史中丞贺玉容在营外,要见元帅说话。”弘祖道:“此必是闻人彦危困晋阳,城中甚急,来此撤吾兵回救的了。”即忙出营接见。相见已毕,问其来意。贺玉容道:“自陆丞相与拓跋将军行后,闻人彦引大军来攻雁门关,被稽军师用火攻之计,烧败了他一阵,次日复领兵来攻,遣贼将李暠诈降,赵王一时被他所愚,里应外合,竟破了关隘,长驱竟到晋昌,攻打甚急,旦夕不保。赵王特差下官前来,请元帅作速回兵,先救晋昌,然后再引兵来破洛阳。”弘祖沉吟道:“功已将成,弃之而去,岂不可惜?”对贺玉容道:“我有个道理在此。”贺玉容道:“却是如何?”刘弘祖道:“我这里雄兵二十馀万,勇将甚多,莫若分一半去救晋阳,一半在此破洛阳,庶几可保无虞。”贺玉容道:“既如此,事不宜迟,乞元帅作速分兵。”弘祖依言,既传令众将都到帐前,弘祖即传令分兵十万,勇将五员,前去晋阻助稽军师破贼。正是:

  一寇未除一寇发,将军战马路途遥。

  你说五员勇将是谁?却是:

  一员前军大元帅石宏。

  一员右军大元帅呼延晏。

  一员行军副元帅乌桓。

  一员积努将军崔宾佐。

  一员前将军桐凌霄。

  分拨已定,令将军马分作六队,五员大将居前,后一队却是丞相陆静,大将拓跋珪与御史中丞贺玉容,刻时别了刘弘祖,大军竟渡黄河,望晋阳而进。所过郡邑,俱有守将供给粮食,犒赏三军,不在话下。

  那弘祖既分了兵将。即便移文汲郡,调取姚仲弋回来军前听用。又取俞魁、俞季、俞仲那枝步军,安营渑池县城外,以充调遣。弘祖分拨定了,对侯有方道:“晋阳闻人彦果是心腹之疾!虽分兵前去,未知如何。我等久屯兵于此,军粮浩大,甚非长久之策。且两处出师,难于支持,军师有何妙计,破了王弥,取了洛阳,引兵归朝,少舒赵王之忧,亦人臣之义也。”有方道:“元帅之言,足贯金石。只是目下隆冬天气,冰坚水涸,与他力战,有损无益。须迟延一二月,到来年开春,东风解冻,那时出战,事无不胜矣。”

  弘祖见说,默然不语,迟了半响,说道:“在此停留不打紧,只怕晋阳有失,那时进退无据,必遗主上之忧,将如之何?”有方道:“吾料闻人彦虽然勇猛,必无能为,不久自当剿灭,元帅不必忧心。”弘祖道:“军师何以见之?”有方道 “以乌合之众,敌全省之兵,一不胜也;彼有勇者,不过李暠、沮渠蒙逊数人而已,我猛将十队,以数人而敌十队,二不胜也;彼以山为巢穴,而我建都已定,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以流寇而敌守土之兵,三不胜也;彼之粮草,专恃劫掠,而我转输不匮,四不胜也;彼众虽多,不过十万,而我今晋阳之兵何止数十万,以寡敌众,五不胜也。且以天时人事观之,晋室将圯,中原逐鹿,而赵王独拥强兵百万,豪杰之士,辐凑而至,必非无所成者。天之所启,谁能败之?是以知闻人彦虽勇,必无成功。”弘祖大喜道:“听军师所言,使人成败之理晓然,我无忧矣。”

  有方道:“虽是如此说,还有一件。”弘祖道:“更有何事?”有方道:“我夜观天象,见颗将星在朔方分野,闪闪烁烁,光明逼人,正应在闻人彦、李暠、沮渠蒙逊这三人身上,不久必为赵家臣子,后来成功之后,分茅赐土,当王于朔方,此天意已定,不可强也。”弘祖道:“军师既知此三人有南面之分,如吾辈者当何等结局?”侯有方笑道:“元帅的结局,比三人更是不同,且不独元帅(几先之劵,如观黑白),诸将中多有非常之士在内,但天机秘密,未可泄漏,元帅但记今日之言,日后验之,知非孟浪也。”弘祖道:“军师乃是异人,岂有谬言。但为臣子者,不可因是而萌异心(与孟德身分不同),纵天命有在,亦当鞠躬尽瘁,俟其自至而已。”有方道:“愈见元帅忠义之心,非常人所可及也。”两个说得投机,弘祖便令军中置酒,与有方众将等传杯畅饮。

  饮酒中间,弘祖又问道:“吾等众将,军师既知之审矣,彼晋室之事,军师以为何如?”有方道:“晋室之事,虽未可逆料,然以天象观之,中原虽非晋有,正统还未遽绝,止当偏安一隅耳。”弘祖道:“彼之将帅何如?”有方道:“王弥不过将帅之器,不足为异。彼军中蒲洪与赫连勃勃,将来功业不在元帅之下,未可限量。然总之分茅祚土,俱不出赵王之手、元帅之命。”弘祖见说,沉吟了半晌,忽然想起前日熊耳山壁上四句诗(极得回环映带之妙),正与有方之言暗合,心下暗暗惊骇,随又问道:“然则王弥等终之归降我乎?”有方道:“天道虽是如此,人事却难逆料,但当尽攻击之术,令彼心服,自然归降,此外不必论也。”弘祖道:“斯言正合吾意。”说罢,便斟一大杯递与有方道:“今日聆军师许多妙论,无以为敬,军师可满饮一杯。”有方并不推辞,接到手中,一饮而尽,也回一杯与弘祖,弘祖也饮干了。在座的诸将,俱各开怀畅饮,直饮至月斜斗柄,露滴花梢,方才各散。正是:

  且饮杯中物,宁知阃外谋。

  相看同一醉,鼙鼓未全休。

  毕竟不知弘祖等饮酒之后,几时破敌?要知详悉,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侯军师智服王弥

  话说刘弘祖与侯有方及诸将等欢呼畅饮,直至月转花梢,谯楼更尽,方始各归寝帐。自此果然依了有方,停兵息战。

  光阴迅速,不觉又是开春,东风解冻,百草萌芽,弘祖便与有方商议道:“目今已是开春,冰消冻解,不知军师用何良策可以破他?”有方道:“破是不难,但数十里营寨,非一战可平,须是缓缓图之。”弘祖道,“我等自出兵以来,上托主上洪福,下赖军师之智,诸将之力,连得了几个大郡,所向无前,不料遇此王弥,反迁延许多日子。我等耽搁在此,军粮浩大,甚非善策,况稽军师处未知胜负何如,洛阳何时可破?”说罢,不觉神情惨淡,闷闷不悦。有方道:“元帅且请宽心,不须烦恼,明日且令一将出去挑战,看是如何,然后吾自有法。”弘祖依言不题。

  却说王弥用法将连营冻住,赵兵不能来攻,自为得计,暗暗欢喜。不觉过了残年,孟春将至,王弥便与蒲洪、赫连勃勃等商量道:“前日用此冰冻之法,赵兵果然不来攻打,但是目今春气已透,冰城定然消解,刘弘祖乘势引兵杀来,将如之何?”赫连勃勃道:“我闻得他晋阳强寇紧急,已曾分兵一半应敌去了,所存此者仅一半耳。他若引兵前来,小将却尽平生之力,先杀他一阵,使彼不敢正视我等。”蒲洪道:“不然,彼军虽然分去一半,刘弘祖深于用兵,侯有方智略百出,手下勇将不知多少,只据前日那员女将,足有万夫不当之勇(说起女将,男子未有不怕者),谁人敢近得他?目下若与他战,徒损将士。依小将愚见,不如坚守,彼既战不能,退又不可,那时坐老王师,军粮两尽,彼必渡河归去,然后却以重兵追之,必全胜矣。不审元帅以为何如?”王弥听说,连连点首道:“蒲将军所言,甚是有理。”

  正说之间,忽然听得炮响连天,鼓声震地,连忙使人探看。只见不多时来回报说道:“赵将慕容廆引兵三千前来讨战,乞元帅定夺。”那王弥因听了蒲洪之言,拿定主意,分付各营紧闭寨栅,军士不许妄动,如有妄动者,定依军法,诸将不敢违令,并无一个出去接战。

  且说那慕容廆引了兵马,摇旗擂鼓,杀奔前来,只见晋营紧闭,并无一人出来应敌,由着慕容廆百般呼喝。看看日落西山,全无一毫动静,慕容廆心下十分焦躁,却又无法可施。又见天色晚了,只得引兵回入营中来见弘祖,说道:“小将引兵前去讨战,只见晋寨紧闭,并无一人出来接战,不知为何缘故?”弘祖见说,便令从人请侯军师商议。不多时有方出来,弘祖便将慕容廆出去挑战,晋营紧闭、无人应敌之事,对有方细细说了一遍。有方笑道:“这是王弥之计,坚守不出者,欲使吾军坐疲,粮食不给(如烛照然),那时渡河归去,必以大兵追逐,希图全胜。如此伎俩,岂能困我哉?元帅明日多差几将出去骂阵,看他如何,再作理会。”

  果然到了明日,弘祖便令符登同慕容廆引兵一万,直抵晋寨,将王弥三代揭起,百般污骂,晋兵只是不出。三人无奈,只得引兵回营。见了弘祖,将前事说了一遍。弘祖道:“若此如之奈何?”次日,亲自修书一封,并一小盒,盒内藏妇人红裳鬏髻,差步军总管俞魁前去送与王弥。俞魁得令,竟望晋寨而来。守军报与王弥,王弥传令叫他进来,俞魁将书递与从人,又取小盒献上。王弥将书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某闻豪杰襟怀,自是轰轰烈烈。今君身居帅职,统领王师,自当猛力争功,使吾军望风而靡,

  方显英雄之作用。何乃坚闭寨栅,作妾妇守深闺之态,实是可耻,窃为君不取也。

  力勇则鼓行而决战,力怯则纳地而归降;惟此二者,君其图之。

  王弥览毕,又见小盒内放着妇人鬏髻、衣服,便拍案大怒道:“无知贼子,视我为妇人!”喝令武士将俞魁推出斩首。那俞魁是有法术的,那里怕他杀,竟化一道红光,自回本营去了。军士回报王弥说道:“方才那员将官推去斩首,忽然化作红光逃走去了。”王弥听了,不胜惊讶。傍边转出陶侃、桓彝说道:“元帅乃堂堂天朝臣子,岂受贼人如此耻辱,明日小将等情愿引兵出营,决一死战。”王弥道:“彼辱我者,正欲激我出战耳,安可因一时之忿而坏大事?吾胸中自有主见,汝等不必多言。”二将见说,退出帐外去了。

  且说那俞魁化作红光,逃回本寨,见了弘祖,将前事从头告诉一遍,弘祖不胜大怒,便与有方商议道:“这厮如此奸恶,我写书去激他,竟按兵不动,反把下书人斩首,若不是俞总管用法逃回,几乎被他害了性命,岂不可恨!自今再用何策去制他?”有方道:“元帅不必性急,彼既按兵不动,吾兵也不必出去挑战,且再消停一二日,假作粮尽,军士溃乱,那时只做整装渡河,却将兵马四下埋伏定了,他必尽起大军前来追赶,然后再令一彪人马暗暗抄在晋兵背后,将他营寨放火烧灭,使他进退无路,定然被我所擒。”弘祖听说,心下甚喜,即传诸将暂且休兵,一面叫人暗暗分付王子春,叫他不要运粮草来;一面分付众将如此这般,做些饥荒模样,要使晋兵知道。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不过一日,早有细作报入晋营,说道:“赵兵这几日连向村坊人家劫掠牛羊,及地上所植瓜菜,俱不留剩,不知却是为何?”王弥听说,又问道:“这几日曾见他将官运粮么?”细作回报道:“并无什么将官运粮。”王弥心下暗暗欢喜,就日日将人探听赵兵消息。过了数日,又有人报说赵兵牵数匹病马在河边开剥,又有数十军士去村落中打掠柴火,一个个愁容怨貌,口出畔言。王弥见说,便暗想道:必是他晋阳紧急,无人赍粮饷来,所以如此。心中十分欢喜,不在话下。

  再表弘祖与有方自那日商议定了,不觉光阴又过两月。有方便对弘祖说道:“伏兵之计,今要行矣,不则只管迁延日子,使彼得志。”弘祖听说甚喜,传令大小三军都至帐前,听有方调遣。

  不一时,诸将俱到,有方便唤慕容廆、姚仲弋、李雄、符登四将近前分付道:“汝等各引精兵五千,四散伏下,俱要黑夜衔枚疾走,不可令晋兵知之,但听空中有画角声(伏句),即引兵杀出,然不可伤他性命。”四人领计去了。有方又唤段琨近前道:“吾闻此间有两条路,一条是官塘大路,一条是幽僻小路,汝亦引兵五千,伏于小路,再令小军放把烟火,王弥若见,定然打从这条路来。”

  段方山道:“他若看见烟火,知道有兵埋伏,如何肯从这条路来?”有方笑道:“汝岂不闻兵法云,虚则实,实则虚乎?只管放心前去,吾自有法拿他。”方山会意,领兵而去。

  有方又唤步军总管俞魁、俞仲、俞季兄弟三人,一齐分付道:“汝等各引本部步军,俱带硫黄干柴、火弓药箭,暗暗抄在晋兵背后,将营寨烧灭,算作头功。”三俞领计而去。有方又对弘祖道:“诸处俱已停当,自去准备,中路还缺一人,非夫人不可,不识元帅肯从顺否?”弘祖道:“军师有令,敢不听从。但是,女将不便黑夜就去,须到明日五更。”有方道: “这个自然。”(夫人不便黑夜与别人打仗耳,却不割舍黑夜去打仗也,呵呵)又唤几个老弱军士来分付道:“汝等可打着包裹,故意在外扬言说晋阳强寇紧急,赵王有敕,令军马速回,我等又要受些劳苦。晋兵知之,必然深信。”众军领计去讫。有方自同弘祖退入后营。正是:

  准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到了明日,这几个军士俱各打拴包裹,依着有方分付的言语在外扬言,果然晋兵报与王弥,王弥犹恐未真,便差哨马前去探听,不多时来回报说道:“果然赵兵尽去,并无一骑留存。”王弥见说,喜之不尽,以手加额曰:“此天佑吾成功也。”随传号令,尽起大军,分兵如雁翼相似,左有蒲洪,右有赫连勃勃,王弥自己却在中央,离了营寨,杀奔前来,势如山倒。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行不上数里,早见前面尘土飞扬,十馀万军马,浩浩荡荡望前而去。背后一人,纶巾羽服,骑着神驼,慢慢随行,王弥一见,料是赵兵,又且认得神驼之上是侯有方,便大呼众将道:“此时不追上去,更待何时!”众人听说,一个个抖擞精神,追上前来。正是:

  饶他走向大罗天,马足腾云须赶上。

  看看赶上,王弥便令军众围将拢来,各持兵器,正要动手,只见侯有方将身一耸,连着坐骑腾空而起。可也作怪,十馀万兵马,并不见有一个影子。你道为何?原来这些兵马,都是有方假变的(真好伎俩,亦齐天小圣矣),所以寂然不见。王弥一见,大吃一惊,向众人说道:“方才明明看见许多军马,如何转眼便不见了?”众人俱各面面相觑,抬头看见有方还停在空中,袖中取出画角,连吹几次,其声清亮(应前空中画角),闻于四远。王弥知道意思不妙,连忙招呼众将勒转马头,复回本路。

  正走之间,忽听一声炮响,金鼓齐鸣,王弥不觉大惊失色道:“不好了,中贼人之计了!”言之未已,只见满山遍野都是伏兵,为首四员大将,却是慕容廆与符登、李雄、姚仲弋,勒马横鞭,齐齐截于路口,厉声喝道:“王弥匹夫休走,我等在此!”晋兵队里早撞出贺循、桓谦、桓彝、庾翼,各持兵器,敌住四人,这场大杀,真是好看。但见:

  阴风惨惨,尘士纷纷。军发喊,愁云暗暗;马嘶杀,日月昏昏。剑戟如林,顷刻间追人魂魄;

  枪刀密布,直杀得鬼哭神惊。这里的怒冲冲,却似鲛鱼跃海,一念要扶晋室;那边的恶狠狠,

  势如猛虎搜山,立心要报赵君。正是将军不是闲争战,各为王家定太平。

  八员猛将混战多时,赵将慕容廆杀得性起,提起金锏,向桓彝照头打来,桓彝将身一闪。不想打中左肩,勒马负痛而逃。庾翼又被符登一枪,刺中马首,几乎跌下马来,却得桓谦并力救去。贺循见他三个都败,也就不敢再战,杀条血路,竟自逃生。

  慕容廆等因有方分付不可伤他性命,故此不去追赶。又见路上弃却许多衣甲马匹,俱令军士搬取回营。

  却说王弥与众将杀出重围,行了数里,方才喘息稍定,回顾兵马,少却一半,心下十分悔恨,便勒住马,与诸将商议道:“吾闻此间有两条路可以回营,如今打从那一条路去好?”众人未及回答,只觅西北角上一缕青烟,冉冉而起,王弥看了道:“就打从这条路去罢。”蒲洪与赫连勃勃说道:“青烟起处必有伏兵,元帅如何到要从这条路去?”王弥道:“你二位深知兵法,岂不闻虚虚实实乎?刘弘祖那厮,诡诈百出,他将雄兵伏于大路,又使军士在小路放把青烟,使吾见之惧有埋伏,定然不敢从小路去,此是他用兵之法。吾前面失计,遭此大败(倒还要借重),今一之已甚,岂可再乎?”便纵马加鞭,望西而进。诸将不敢违拗,一齐拍马随行。

  不曾走得一二里路,又听得连珠炮响,金鼓震天,王弥与众将听得,俱各面如土色。只见当先一面红旗,上书“后军大元帅段”六个大字。旗过处,一员猛将,身骑赤骥,手执毕燕锤,横于路口,仰天大笑道:“军师神算,果然不差。”便大喝道:“王弥还不下马投降,待往何处去?”王弥听说,不胜大怒,指挥军士杀上前来。方山便将军马排开,将晋兵围在垓心。王弥等左冲右撞,那里杀得出来?有诗为证:

  赫连勃勃与蒲洪,更有王弥机巧同。

  可惜三人多作用,一朝围困赵兵中。

  晋兵围在垓心,却被方山止东杀西,止南杀北,自相践踏者又不知多少。王弥与蒲洪、赫连勃勃三个人舍命杀出重围,方山也就假放手,脱让他自去。

  三人带领残兵脱了虎口,行向前来,再望不见营寨。但见前面红烟滚滚,馀火尚然未息。王弥已知营寨被赵兵烧灭,便顿足道:“如今却从何处去好?”蒲洪道:“只好原归硖石关,再作区处。”

  正说之间,忽然冲出一枝步军,为首乃是总管俞魁,手执开山斧,向王弥劈面砍来,大骂道:“无知匹夫,你前日会得杀我,今日营寨已被我烧毁,待往那里去?”三人心慌,拍马便走。俞魁亦不来赶,自同两个兄弟回营报功去了。

  不知王弥此日还有何事,览者要知其详,须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汜水关顾明殉节

  说这王弥被俞魁烧了营寨,三人无奈,只得竟望硖石关来。慌忙急乱,行了好些路途,只见前面一对绣旗飘飘扬扬,似进不进,王弥一见,失惊道:“难道此处又有伏兵?”(猜得着)蒲洪一看,说道:“若是敌兵,应该鸣鼓发炮,如何幽幽寂寂,屯在此间?莫不是关中将士,知我等战败,引兵来接?”众人正犹豫间,忽见绣旗开处,无数军马杀奔前来,当先一员女将,身骑五花骢,手执方天戟,三人一见,惊得魂不附体,仔细将那女将一看,但见:

  蝉鬓金钗双压,凤鞋宝镫斜踏,龙鳞细甲衬红纱,绣带柳腰如画。

  金戟把雄兵乱剌,银锤将猛将生拿。娇姿丽质赛名花,小梦月当先出马。

  那梦月便将军马一字儿排开,高声喝道;“王弥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那蒲洪是晓得梦月手段,那里还敢向前?拨转坐骑,觅路逃生。王弥与赫连勃勃虽说勇猛,却是战了这一日,又饥又倦,如何支架得来?略斗数合,也就放马落荒而走。梦月追了一程,回转身来,见数千晋兵尚在背后,便勒住马,提起方天戟,厉声喝道:“汝等众军若肯投降,免汝一死,如若不然,叫你一个个粉身碎骨。”众兵一齐嚎哭道:“我等若蒙夫人不杀,情愿投降。”梦月见说,心中甚喜,即时鸣金收军回寨。

  再说王弥与赫连勃勃行了多时,方才赶着蒲洪,一同望前进发。行到一个所在,却像是个天尽头处,面前一座高山,并无出路。三人惊得手足无措。王弥坐于马上,拔刀在手,仰天长叹,对二人说道:“我自离洛阳,不曾据半寸功劳,反致丧师失地,欲再兴师,并无片甲,归朝待罪,定受极刑。两位将军乃当今豪杰,何天不可高飞。吾死之后。可将吾首级献与刘弘祖,得他重用,也可立身扬名,何必拘拘于此!”说罢便欲自刎。二将抵死夺住,开慰道:“元帅雄才盖世,偶因失计,遭此大败,岂可因一时之困,丧有用之躯?且走上山,看有人过往,问条出路,再作道理。”王弥闻言,思想一会,只得三人一齐下马,步上山来。

  但见林木青葱,奇峰相对,一轮明月当空,却是没人来往。三人只得趁着月光,又走几步,看看来到半山中,只见一个亭子上面,坐着一个婆婆,两傍坐下两个少年(看来绝处逢生,坯恐非也),正在那里玩月。王弥走近前来说道:“借问一声,此山是何地名,打从那里走去,方是出路?相烦指引则个。”那婆婆便立起身来,笑嘻嘻的回复说道:“这山叫做卧云山,若问出路,还要翻过两重峻岭哩!我家茅舍就在这亭子背后,三位将军今晚不如在我家歇了,明日叫儿子相送下山,却不是好?”三人见说,十分感谢。那婆又道:“众位将军且在这亭子内暂坐一坐,待老身到屋里去洒扫停当,暖壶淡酒,却来相请。”三人答道:“得蒙留宿,已是感激不尽,若再费心,何以克当!”婆婆道:“山野人家无物款待,将军休要见怪。”说罢,自同两个儿子转人亭后去了。

  三人走进亭内,只见并无别物,止得三个铁丝座子,王弥便去上面坐下,二将坐于两边。坐了一会,不见那婆婆来请,便要立起身来往外探看,不想一步也走不动,却像被人捆定的一般。

  三个一齐嚷将起来(此乃幻境耳)道:“不好了,这是怎么说?方才那母子三人,难道是个妖怪?”再抬头一看,亭子也没有了,山也不见了(幻极,妙极,西游不足专美),身子却坐于铁丝筐内,挂于三根旗竿之上。正是:

  身如五鼓摇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三将大惊无措,猛听得弦索之声,垂头向下一看,只见左边坐着一个红袍金冠,美如冠玉;右边坐着一个纶巾羽服,貌若仙翁,相对饮酒,两边歌童在那里弹唱歇词。你道这是甚么所在?原来有方要伏王弥,用这六甲遁法,将他三个捆住,吊于旗竿之上。其时初夏天气,月色甚明,有方故意叫人将筵席排于营门之外,对着旗竿,与弘祖饮酒取乐,要使王弥心服。那王弥望将下来,不知是人是鬼,忍不住叫道:“那下边的尊官,用何良策救救我等。”只见那纶巾羽服的拍手笑道:“王将军又没人请你,你如何自来?我非他人,乃侯有方是也!这个就是主帅刘元海。你若肯投降,我自有法放你下来;若是不肯,我将乱箭送你动身。”

  三人到此地位,也都硬挣不来,便一齐说道:“若蒙不弃,情愿归降。”有方听了,便将宝剑一指,只见三个筐篮冉冉而下。弘祖连忙出位亲解其缚,请入帐中,向三人说道:“久闻将军英才盖世,今日归降,实为万幸。”便令大排绮筵,一来与他三人压惊,二来与诸将贺功。不一时酒席完备,大家依次坐下。王弥见弘祖仁慈慷慨,诸将尽皆和气,心下甚喜,也就欢然畅饮。有诗为证:

  将军酣晏夜深沉,击鼓高歌啸月明。

  今日群豪同聚饮,他年南面共称尊。

  饮酒之间,弘祖又与王弥说些兵法,两个甚觉投机,直至更尽,方才安寝,一宿不提。

  到了明日,弘祖升帐,封王弥为行军正元帅,蒲洪为冠军大将军,赫连勃勃为车骑大将军,三人大喜。正在那里商议军事,只见守营将校报道: “营外有两个将官,要来拜见。”弘祖道:“教他进来。”二将进来,王弥却认得是桓彝、庾翼,便惊问道:“你二人从何处来?”二人答道:“小将等自被战败,四散奔逃,乱军中又失散了桓谦、卞壶,至今不知生死。昨日奔至硖石关,歇了一宿,今早起来,不见了副使陶侃及贺循、庾开山,亦都不知去向。”王弥便接口说道:“陶侃、贺循素有归隐之意,此行定返家乡。你二人此来,意欲何为?”二人说道:“我等进退无门,身无归处,今知元帅在此,特地前来一同归顺。”王弥说与弘祖,弘祖不胜之喜,连忙接入,优礼相待,权封为大将军,候出战有功,再行升赏。

  且说王弥请了弘祖,点起兵马同入陕州,守将看见,只得开门放入。弘祖随即出榜安民,检点了府库图籍,便令桓彝守硖石关,庾翼却守陕城。分拨已定,一面商议进兵,一面写下表章,差王浚星夜至晋阳献捷,并探闻人彦胜败何如。王浚得令,赍了表章,竟望晋阳而来,不消细说。

  再表那五员猛将,带领十万雄兵,自渑池县起身,晓行夜宿,到了晋昌,会同稽德,引兵力剿闻人彦。闻人彦虽说勇猛,终是兵微将寡,如何抵敌得来?屡战屡败,不上半年,已经收服。朝廷封闻人彦为威勇大将军,李暠、沮渠蒙逊俱封八部先锋,因而晋阳乎复如初。这日正在殿上开晏庆功,恰好弘祖捷书又到,赵王一见,喜之不尽。正是:

  天宇正开麟阁宴,捷书又奏未央宫。

  说这赵王知刘弘祖收伏王弥,得了陕州,心下大喜,即时传旨,发出粮饷二百万,令两处兵马,一齐进发,至洛阳界口取齐,重赏王浚。王浚随即出朝,飞身上马,复回陕州。见了弘祖,从头告诉说道:“闻人彦今已归降,赵王见了元帅捷书,十分大喜,慰劳再致。今发粮饷百万,令军马起程。至洛阳界口取齐。”弘祖见说,十分欢喜。即传号令大小三军,俱各束装,拣选良时,拔寨起行。将兵马分作三队,第一队是慕容廆、姚仲弋、赫连勃勃、符登;第二队是刘弘祖、侯有方、王弥、蒲洪、段琨、李雄;第三队是俞魁、俞仲、俞季、王浚。王子春仍管运粮。十馀万兵马扬威耀武,行向前来,一个个人强马壮,如天神相似,路上行来真好看。正是:

  马是永和川里马,军是关西五路军。

  又有一首数目词,道那路上光景:

  十里长亭如屈指,九重天上鸟飞鸣。八河舡只安兵马,七千州县尽知闻。

  五官六府都经过,四海三江尽渡兵。两国相征何日定,一天杀气满乾坤。

  弘祖大兵一路上并不扰害居民,所过府县,不战而降,势如破竹,长驱而来,直抵汜水关。弘祖即令离关十里,将军马屯扎,待破了关,然后再行。随同众将,那个敢去先见头阵,只见冠军大将军蒲洪出位说道:“小将自从投顺以来,不曾效半寸之功,今日愿为头阵,去破此关。”弘祖见说,心下甚喜,说道;“既蒲将军肯去,自无不胜。”蒲洪即时披挂端正,骑了白马,提着大刀,点兵三千,直抵关下。

  守关军士报知顾明,顾明即集众将商议道:“赵兵逼近关前,当用何策退之?”只见副将张涌说道:“彼军初到,吾等未知虚实,且待小将出去见阵一番,看是如何,再作理会。”顾明点头称善。张涌即时结束,点起精兵五百,开关迎敌。两下相见,各通了姓名,放开战马,各逞英雄。斗了五十馀合,张涌看看气力少减,勒马奔逃,蒲洪不舍,紧紧赶来,张涌只得回身,勉强又战了数合,却被蒲洪看中,一刀砍来,张涌闪避不及,死于马下,残兵各自逃生。蒲洪胜了一阵,掌鼓回营。

  且说那些残兵回入关中,报知顾明说道:“张涌已被赵兵杀死。”顾明见说,不胜大惊。忽见右将军林高开口说道:“刘弘祖兵势甚强,若与对垒,徒损兵粮。莫若坚守一、二月,看其动静,再行区处。”顾明依言,分付众军严守关隘。

  且说刘弘祖明日又令蒲洪引兵来至关前挑战,只见关门紧闭,并无一将出来,蒲洪只得引兵回营。一连几日,只是如此,弘祖心下甚是烦恼,随与有方商议。有方道:“元帅宽心,凭他怎的,数日之间,这关定然属我。”弘祖便问;“计将安出?“有方便向弘祖耳边说了些甚么言语,弘祖甚喜,即时密唤王子春近前,分付如此如此,王子春得令,自去准备。

  且说顾明听了林高之言,谨守关栅。这日正坐堂上,只见一个军士走来禀道:“关外一个将官,却是不穿衣甲,背后随着数十辆粮车,说道要来拜投元帅,不知却是为何?”顾明见说,沉吟了半响,说道:“只恐其中有诈,待我亲上关楼,看取明白,然后放他进来。”说罢,起身竟至关上。举目一看,只见一个将官,果是不穿衣甲,手中并无兵器,徒步而来,立于关下,背后数十辆粮车,幽幽寂寂的歇在那里。顾明看得明白,方才放心,随即开关放他人来(顾明愚蠢至此),一面令军士出去搬取粮草。只见那将官来至堂下,拜伏于地,说道:“小将姓王名子春,刘弘祖麾下运粮军官,奈弘祖赏罚不明,将小将百般凌辱,故此弃暗投明,谨将粮米五万斛为贽见之礼。若得元帅收留,情愿执鞭随镫。”顾明见说,更不疑心,便令从人扶起,坐于堂上,随令排酒相待。顾明又问弘祖军中虚实,王子春道:“弘祖虽善于用兵,也只是虚张声势,况他是少年生性,随军又有夫人,凡事脱略,不甚紧密,夜间诸将俱备沉醉而睡(数事皆足致败),元帅若引大兵前去劫寨,彼处决无准备,必获全胜。小将愿为引导,以算进见之功。”顾明见说,不胜之喜,说道:“若得成功,我当奏闻主上重加封爵,必不相负。”王子春随即拜谢。

  当下顾明将关中将士尽数点起,人尽衔枚,马皆嚼勒,令王子春为前队。到了三更时分,一齐杀出关来,竟抵赵寨,杀入中军。但见空空一个寨子,兵马一些不见。顾明已知中计,回身便走。只听见一声炮响,无数兵马从四下杀来,顾明与众将俱各手足无措,且战且走。看看到了关下,便叫军士开关。只见关上竖起赵国旗号,一将立于上面,高声说道:“我段方山奉刘元帅之令,已取关了。你若知事,早早投降。”顾明看见关隘已失,即时仰天大声说道:“吾自误中奸计,罢了!罢了!”随拔佩剑刎于马下。正是:

  汜水关前来尽节,英风凛凛表忠魂。

  当下众将见主将身死,俱备四散奔逃。随后弘祖大兵已到,段琨即来迎接入关。弘祖竟入帅府坐下,一面出榜安抚百姓,一面将仓库、地图,一一看阅明白,重赏王子春。到明日留姚仲弋守关,尽起大军,望前而进。

  毕竟不知几时得会稽德副军师,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洛阳城太宰兴兵

  却说弘祖得汜水关,留下姚仲弋看守,随起大军往前进发。行了多日,看看来到洛阳界口,即令扎下大营,候稽德到来,一同攻城。

  按下一头,再说一处。且说稽德自那日领了粮饷,辞别赵王,即时点起雄兵十万,猛将一十二员,也将兵马分作三队:第一队是呼延晏、桐凌霄、闻人彦、沮渠蒙逊;中队是稽德、袁玉銮、陆松庵、石宏;第三队乌桓、李暠、崔宾佐、拓跋珪。一路上剑戟如林,旌旗飘闪,所过地方秋毫无犯。逢山乘马,遇水登舟。行了多时,来到一个所在,却是一条大河,地名叫做通天河。众人举目一看,并无舟只往来,稽德便令军士叠桥过渡。众军听说,一齐动手搬运石块。

  正欲砌桥。只见河中起一阵怪风,将乱石吹起,望着军士没头没脑的打将过来(波澜妙绝)。众人吃了一惊,正不知是甚么缘故?随后又是一阵黑风,河当中卷起一个人来,身上穿一件红不红、白不白的战袍,头上戴一顶三尖帽子,手执两把尖刀,恶狠狠的向众人乱砍将来。众人抵敌不住,奔走回来,禀知稽德。稽德说道:“这又奇了!从河内跳出来的,定然是个水怪,谁人敢去擒他?”

  只见桐凌霄与呼延晏二人出位说道:“我二人愿去拿他。”稽德依允。二人随即结束了,各持兵器,跨上坐骑,来至河口。只见那个怪物在那里寻人厮杀,二将一见,不胜大怒,即持兵器杀近前来,喝骂道:“你是甚么妖怪?如此无礼?”那怪更不答话,提了双刀,只管杀来,并无一些惧怯。战了多时,那怪力怯,即便跳入河内,死也不出来了。及到那众军搭桥,他却在河中万千作横,弄得众人没法,一齐回见稽德,备细告诉一遍。稽德道:“若是如此,怎生过得此河?”

  正欲寻思计策,陆松庵道:“等我出去见一阵看。”稽德未及回答,只见司徒袁玉銮慢慢地走将出来,说道:“不须右丞相去得,我有一计在此。”稽德与松庵便问:“有何计策?”玉銮笑着说道:“我前番因责犒赏至刘元帅处,值他正与司马觐交兵,有一郝鱼十分勇猛,众将正难伏他,被我识破玄虚,将他放伏,那知却是一个老大的黑鱼,至今带在军中。不若放他出来,擒那怪物,以水怪而伏水怪,岂有不胜之理。”稽德听罢,甚是欢喜。

  玉銮使将黑鱼取出,随将法水一喷,将他头上镇符揭去。只见那黑鱼将头摇了几摇,登时变作一员大将,手持狼牙棍,跳上乌骓马,且是威风凛凛,竟望河口杀奔而来。那怪看见是他一流之物,即时抖擞神威,杀上前来。两个在河口一来一往,战了多时。那怪刀法看看散乱,却被黑鱼看得清切,一狼牙棍打倒在地,原来却是一只大虾。那黑鱼既打死了虾精,他便复了本形,跳入河内,跃了几跃,登时化作黑龙,腾空而去。有诗为证:

  黑鱼跃跃入河津,遍体鳞鳞锦色新。

  卷起波中千汲浪,一声雷震化龙形。

  当下众人见黑鱼化龙飞去,急走回来报知稽德。稽德与玉銮俱各惊讶。随令众军作速叠桥,不上几个时辰,桥已搭就,大军一齐渡河。一路上登山渡水,夜住晓行,不一日已到了洛阳界口。却不晓得弘祖兵马屯于何处?正欲差人探听,只见前面一个将官身骑快马,飞奔而来,见了稽德,慌忙下马,拜于地下,说道:“小将奉刘元帅之令,在此等候多时。”稽德抬头一看,却是巡哨游击王浚,便喜动颜色问道:“刘元帅到此有几时了?见今兵马屯于何处?”王浚回道:“到此已有半月,今在五里松扎下大营,专等军师兵到,一同商议攻城。”稽德听罢,就令王浚引导,招动兵马,同入大寨。王浚把马加上几鞭,先入营中通报弘祖。

  弘祖随即同了有方,并一班新旧将佐,远远来迎。接入大寨,各各见礼已毕,稽德又向弘祖说道:“一别数年,元帅丰神比前更加光彩。闻知夫人乃当今英杰,不知可得拜见否?”弘祖道:“山妻理该拜见军师。”随即分付左右,后营接夫人出来。不一时,梦月出来见过众将,随拜父亲。乌桓用手扶起,父女相见,不胜欢喜。梦月随即邀了松庵与玉銮,同入后营排筵款待。弘祖却在外营设下盛宴,与稽德接风。有诗为证:

  锦帐开佳宴,笙歌对玉樽。

  今朝来会面,无数慰离情。

  饮酒中间,各人又诉了些征战的事情。弘祖又问稽德道:“军师路上有何耽搁?直至今日方到。”稽德便将行至通天河,遇着虾精,不能前进,后得郝鱼收伏及化龙飞去之事,对众人细细说了一遍。弘祖拍手笑道:“袁司徒前日原说日后倘有用他之处,所以带回晋阳,今日果然又干此功,岂非先见之明。”大家说说笑笑,直至更尽方才散去。稽德就与有方同榻而宿。

  次日起来,商议攻城。先令石季龙引兵一枝前去探看,石季龙得令,即时结束齐整,点兵出营。原来其时怀帝已殁,朝中另立新君,乃吴王司马晏之子,武帝之孙,讳邺字彦旗,登了大位,号为愍帝。这日正是早朝,众官拜舞已毕,只见奏事官奏称:“陕州已失,贼兵长驱而来,破了汜水关,今已来到洛阳,势甚危急,乞陛下调兵应敌。”愍帝见奏,就问两班文武:“谁敢引兵前去退敌?”百官尚未回奏,早见太宰司马越出班俯伏说道:“臣虽不才,愿与陛下分忧。”愍帝见奏,十分大喜。即时传旨,拨御林军三万,令太宰即日出征。

  太宰越久有积心要掌兵权,今见愍帝依他所奏,私心欢喜。出了朝门,竟至教场点起御林军,就令祁弘、王智为左右先锋,自己披挂端正,上马出城。抬头一望,只见前面征尘去处,无数兵马杀近前来,当先一面红旗,旗上大书“前军大元帅石”六个大字,旗下一个少年战将,且生得仪容俊雅。司马越看见,便将军马排开,令祁弘出战。祁弘得令,拍马舞刀,向前大喝道:“逆赋何名,紧逼禁城,意欲何为?”石季龙厉声答道:“我乃赵国前军大元帅石季龙便是。你是何人,敢来拒敌?”祁弘更不再答,举刀劈面砍来。石季龙将蛇矛轻轻隔过,两下大战五十馀合,不分胜负。祁弘心生一计,拍马便回。石季龙不知,随后来追,看看赶上,马尾相连,祁弘回头一看,心中甚喜,即把大刀暗暗放下,取出一张硬弓,搭上铁箭,望着石季龙心窝射来。石季龙看见,将身一闪,不期射中左臂,负痛勒马便走。司马越驱动大兵掩杀过来,石季龙只得放马落荒而走。正是:

  凤落荒坡,脱尽浑身锦羽;龙逢浅水,失却颔下之珠。吕虔忘腰下之刀,雷焕失匣中之剑。

  追将来好似离弦之箭,避得去还同漏网之鱼。可怜惯战能征将,暂作抛戈弃甲人。

  说这石季龙负痛逃生,兵马折伤无数。回到营中,喘息稍定。弘祖一见,便问出战之事。石季龙道:“我领兵至城下,正遇着司马越引兵出城,两下即便交锋,战上数十馀合,未决胜负,却被祁弘暗射一箭,正中左臂,以至大败,折了无数兵马,丧师之罪,惟元帅定夺。”弘祖道:“胜败乃兵家之常,岂是石元帅之罪。且请将息,待我与两位军师商议。”石季龙随入寝宫,自去调理。弘祖就请稽德、有方出来商议。不时二人出来,弘祖便将石季龙被祁弘射伤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有方道:“也不必用甚奇法,止消多令几员猛将对阵,自无不胜。”弘祖深以为然。到了次日,就令慕容廆、呼延晏、赫连勃勃、蒲洪引兵三万,竟望城下杀来。

  且说那司马越杀败了石季龙,自以为得志,随即写下捷书,飞奏愍帝。愍帝大喜,即赐金花表札,以旌其勇。这日又闻得赵兵在城外叫战,即时结束端正,引着御林军杀出城来。两军相见,各不打话,排成阵势,放马相征。赵兵中早撞出一匹白文貙,一员大将手执双金锏,雄纠纠的杀将过来。祁弘随举大刀来斗,一往一来,战了二十馀合。那祁弘刀法更精,全没一些儿散乱,两下又斗了百馀合。祁弘便举大刀,竟望慕容廆砍来。慕容廆将身一闪,不想用力太猛,跌下马来,幸亏蒲洪手快,将慕容廆扶上坐骑。那边祁弘拍马来追,却得呼延晏接住,各举兵器,战了多时,被呼延晏一鞭打中左肩,斜在马上;正待逃生,却被蒲洪赶上,复了一刀,眼见得祁弘不能活了。正是:

  可怜威猛将,碧血染黄沙。

  晋兵队里早已奔出一将,乃是右先锋王智,跃马提枪,杀近前来。那边赫连勃勃即举兵器相迎。力战多时,赫连勃勃勒马而走,王智纵马来追,不提防呼延晏从侧里一鞭打来,王智避闪不及,打中面门,落马而死。那边司马越看见,不胜大怒,舞动宣花斧直杀过来,喝骂道:“无知贼奴,怎连杀吾大将!”呼延晏更不答话,接上就斗。慕容廆与赫连勃勃双马并出,两下混杀多时,司马越看看力怯,支架不来,放马便走。四将并力来追,被慕容廆看清,一锏打中脑盖,顿时死于马下。正是:

  生前徒用千般计,一旦无常万事休。

  司马越既被慕容廆打死,御林军尽被杀伤。有逃得性命的,都自散去。四将得胜回营,见了弘祖,各诉功绩,弘祖便叫取功劳簿注写明白,随起大军逼城下寨。

  守城官看见,即时飞奏愍帝。愍帝大惊,即问两班文武:“谁人与朕分忧,谁人与朕出力?”只见众臣面面相觑,并无一个则声。愍帝看了这个光景,殊觉不悦。只见班中闪出一位大臣俯伏于地。

  不知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金銮殿石珠开宴

  话说愍帝见众臣默然无对,心中殊觉不悦。只见班部中闪出一位大臣,俯伏于地。愍帝抬头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琅玡王司马觐,随即问道:“贤卿有何所奏?”司马觐再拜奏道:“微臣虽是败将,今见贼兵临城,势不容缓,诸臣又无良策,微臣不忍坐视,愿再兴师捐躯报国。”愍帝闻奏,甚是欢喜,说道:“贤卿如此忠义,何虑贼寇不平?成功之后,必不相负。”司马觐即时出朝,点起铁甲军三万,出城应敌。

  早有军士报知弘祖。弘祖便与有方说道:“司马觐前番被我杀得片甲无存,今日如何又敢领兵,当遣何人出去接战?”稽德接口说道:“他们众将都与他斗过,不若等我出去杀他一阵。看是何如?”弘祖点头称善。稽德即时骑虎出营,提了大刀望前杀来。司马觐便将兵马排成阵势,跃马提刀,向稽德喝道:“贼将通名!”稽德应声答道:“我乃赵国军师稽有光是也,你可就是司马觐么?”司马觐道:“既知吾名,怎敢犯禁!”说罢,将刀劈面砍来,稽德闪过,举刀相迎,战了三十馀合,不分胜负。稽德便生一计,将铁如意泼起空中,竟向司马觐顶门打来。司马觐不该横死,将身一闪,倒把那顶金盔打落地下,吃了一惊,无心恋战,拍马逃生。稽德也不来赶,取了金盔,自回营中去了。

  且说这司马觐已是望六的人,吃了这一惊,飞奔入城,回入府中,竟病不起。正应了梦中老人将玉如意当头一击之兆,岂非天数难逃。正是:

  可怜玉叶金枝客,梦断华胥不返魂。

  司马觐既死,其夫人即时写书飞奏朝廷,愍帝见奏,不胜大恸,说道:“琅玡王乃忠义之臣,今日谢世,朕何赖哉!”正说之际,只见大司马王伟近前跪奏道:“陛下且请宽怀,琅玡王虽殁,天下尚或有人。臣举一将,可以退敌,乃山东人氏,姓凉名启宗,原任镇国将军,目今致仕在家,陛下可传圣旨宣取他来,重加封爵,使其平寇,必获全胜。”愍帝准奏,即时写下诏书,差使臣星夜前去宣取启宗。

  不一日,启宗已到,入朝拜见愍帝。愍帝甚喜,封为大元帅,总督诸军事。即点羽林军二万,于内选出两个有武艺的为左右先锋,一个姓徐名德,一个叫做韦应祥。分拨已定,只待出兵。

  早有细作报入赵营,弘祖便对众人说道:“闻得这凉启宗也是一个名将,当用何策与他对敌?”稽德道:“不妨,随他几十个凉启宗,我也有力对他。”便差呼延晏、桐凌霄、崔宾佐、闻人彦带领精兵,竟至城下索战。凉启宗点起大兵,披挂上马,杀出城来。两军相见,各不打话,接上就斗,这场大杀,甚实好看。但见:

  金鼓连天,杀声震地。旗分五彩,阵列千门。剑戟如林,两下里神嚎鬼哭;枪刀密布,真杀得地暗天昏。

  人又斗,马又叫,实无拦挡;锣又鸣,鼓又响,吓去人魂。

  直杀至昏惨惨,金乌将坠;两下里无胜败,未肯休兵。

  众人混战多时,赵将闻人彦愈长神威,舞动开山斧攻杀上来,势甚凶猛,手起斧落,将徐德劈于马下。于是桐凌霄等,一齐驱兵掩杀过来,晋兵纷纷倒退,各自逃生。韦应祥又被呼延晏打死。凉启宗单枪独马,如何对敌得来?却被赵兵围定,四面杀来。凉启宗只得杀条血路,拍马奔逃,背后赵兵紧紧来追,凉启宗飞奔入城,即将城门紧闭,城上石炮乱打下来,赵兵只得收军回寨。见了弘祖,闻人彦献上徐德首级,呼延晏报称打死韦应祥,崔宾佐与桐凌霄夺得无数兵仗、衣甲,前来交纳。弘祖甚喜,随令掌簿官与他四人记下功劳,就与稽德,侯有方商议停当,尽起雄兵二十万攻打城池,自不必说。

  且表那凉启宗飞奔入城,单驹进朝,伏于午门待罪。愍帝传旨,宣入凉启宗来至金阶,俯伏哭道:“非臣不忠于国,实是兵力不足,失军之罪,惟陛下施行,臣当引颈受戮。”愍帝道:“朕从早至今,并不退朝,专待佳音,不期又遭此败,非卿之罪,实朕之数也!”一面传旨令大司马王伟坚守城池,一面诏行天下,召集军丁,且待兵粮两足,然后复征。凉启宗谢恩出朝,自归帅府。

  且说王伟奉旨守城,即将兵卒一点,不上千馀,心中没法,只得将百姓尽数点来,凑得一万;又备了许多擂木、炮石、火弓、药箭;又命火药局另漾合起一种大炮来,名为子母炮,一齐搬来,堆放城上,料理停当。

  却说弘祖自那日计较端正,随令大军将城围得铁桶相似,尽力攻打。城上便将擂木、炮石打将下来,兵马折伤无数。到了明日,弘祖又令军士搭起云梯,思量越城,又被王伟将子母炮放起,军士大半死于城下。你道甚么叫做子母炮?原来一个大炮内中又做许多小炮,所以放起甚是利害。一连几日,只是如此,弘祖心下甚是烦恼,便与两个军师商议。只见稽德说道 “我有一计在此,目下暂且解围,离城二十里下寨,如此如此,自无不胜。”弘祖与有方俱各点头暗喜。随令解围,将兵马退至二十里之外。城中见军马退去,即时开门发放水菜,收买米粮,居民进出,缨络不绝。

  且说弘祖兵马退出二十里,扎下大营。过了数日,稽德即令大小三军,都至营前听调。不一时,诸将俱到。稽德便唤王弥、呼延晏二人近前,分付道:“二人身材雄伟,可扮做脚夫,竟进南门至军政司前伏下,倘有兵马,便可接住厮杀。”二人依计去了。稽德又唤石宏、段琨及慕容廆三人近前,说道:“汝三人风姿飘雅,可扮作秀才,进北门至帅府前伏下,倘凉启宗引兵出来,便可截住。”三人听得,自去打扮。又唤李暠、蒲洪二人分付道:“你二人可扮作关西客商,竟进东门,近着城门有一所客店,可在店中歇下,听城中发作即可砍开东门,招接兵马入城,便算头功。”二人会意而去。稽德又叫梦月出来,说道:“夫人可同陆丞相与袁司徒扮作村庄妇女,竟进西门,离城一二里有一尼庵,叫做莲真观,假作进香,在观中歇下,只听城中变乱,使可杀出。”三女将得令,各去改妆。大家妆扮停当,分投进城。稽德却扮做一个云游道士,摇摇摆摆,竟入南门。有赞一首说他的好处:

  密如鬼神,疾若风雷。进不可当,退不可追。昼不可攻,夜不可拢。仙也?神也?吾不知之,稽有光也。

  正是:

  有光妙计高天下,指日鞭敲金蹬回。

  不说弘祖驱兵前进。且说只一行人各混入城,守城将官一毫不觉,凭他们四散伏下。其夜四鼓,只听见赵兵又来攻城,王伟即上敌楼,正欲令军士放炮拒敌,只见一个道士飞上城楼,提着大刀,竞望王伟砍来。王伟大惊,即拔佩剑相迎。不上二十馀合,早被稽德一刀砍死。敌楼上兵将,尽被杀伤,城中一时溃乱。那王弥与呼延晏听见喊杀之声,已知关目到了,即时脱出铠甲,持了兵器,从军政司前杀将出来,与稽德会合;莲真观内三个女将,听得城中发觉,也都杀出观来,惊得那些尼僧,一个个躲藏不及。凉启宗知道城中变乱,即时披挂上马,引着铁骑三千从帅府杀出,正撞着石季龙等三人,力战多时,却被石季龙一蛇矛刺来,凉启宗闪避不及,死于马下。正是:

  可怜惯战能征将,化作含冤带血魂。

  且说那蒲洪与李暠即时杀出客店,砍开东门,招接大兵入城,大家合兵一处。看官听着,洛阳乃是一个禁城,难道竞没有一军策应,凭他们这等猖狂?正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如何接应得来?大兵既入城中,一齐混杀。人民号哭,四散奔逃,离乱之惨,有诗为证: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宫妃红神泣,宦监白衣行。

  却说王弥与呼延晏二人首先杀入朝中,遍处搜寻愍帝,竞不知其去向。不一时,弘祖与诸将俱到,便在一间偏殿坐下。文武百官也有一半投降的,也有一半为国自尽的。不必细说。

  弘祖随即传令军士,不许妄杀生民,一面出榜安抚百姓,面挨查司马氏宗族,要行剿灭。只见夫人乌氏向前说道:“妾当晚被司马冏所劫,甚亏琅玡王护卫,以至夫妻配合,父子团圆。乞元帅推妾薄面,赦其家属。”弘祖道:“彼既有恩于夫人,下官何忍加害。”传令众将,不许扰乱其府,令其子仍袭琅玡职,后来长大,就是晋元帝,这是后话且按。弘祖又将仓中米粟、库内金银取将出来,犒劳诸将。宫中宝物,尽数装载入车,将去献于赵王。便将宫殿烧毁,留闻人彦镇守洛阳,选定吉日,班师回朝。真个是:

  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回。

  数十万兵马,欢声鼎沸,行向前来。所过州县,自有守将支应工给。不止一日,到了晋阳。赵王闻得,即时排驾出郭相迎。

  众将一见驾到,惊得滚鞍下马,齐齐拜伏于地。不一时入朝,到了金銮殿上。众将拜贺已毕,赵王便令两傍设放锦墩,令诸将坐下。只见又有一个女臣,扬尘舞蹈,拜于地下。赵王举目一看,只见玉肌花貌,美丽异常,便向众人问道:“此位就是元海夫人么?”梦月朗朗答道:“不敢。臣妾正是梦月乌氏。”赵王即时御手相扶,赐坐于傍。又向弘祖众人说道:“朕深知众位元帅与将军鞍马劳苦,今日成功,何以相谢?”众臣齐称不敢。赵王又问弘祖道:“彼洛阳人民风景,还是如何?”弘祖奏道:“洛阳人民懦弱,风景山川,亦总不如晋阳。”就将稽德用智破城,愍帝逃脱之事,细细奏了一遍。又将各处地图献上。赵王览了一遍,只见末后又是一册,上面写道:

  计开晋国物件:

  宫锦万端。龙衣千副,珍珠百斛,翡翠千箱,珊瑚千树,琥珀千枝,黄金千万,白金千万,犀带千围,

  玉带千围,金盆百面,玉盆百面,沉香十车,象牙十车。

  赵王看毕,即时传旨:将宫锦万端,犀带、玉带赐与弘祖众人,黄金、白金犒赏各部军士。五员女将各赐珍珠一斛,珊瑚十枝,金盆一面,玉盆一面,其馀俱令宝藏官收贮。随令光禄大夫排宴,庆贺功臣。殿东一带,是弘祖众人;殿西一带,就是五员女将。众臣谢恩,方才入席。赵王又命近侍将大金爵满泛御酒,分递功臣。歌舞音乐,一齐并举。真个是皇家绮宴,不比寻常。有诗为证:

  金殿传宣开绮宴,大臣相率奉霞觞。

  太平原是英雄定,兵气销为日月光。

  众臣惟恐酒后失仪,略饮数杯,随即谢恩退出,赵王驾起回宫。到明日早朝,便宣众臣入内,欲加封爵。不一时诸臣俱到,拜舞已毕,分班而立,只见一个黄门官伏在金阶,奏出一句说话来。

  不知却是甚么说话,看官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合欢亭众美团圆

  话说石珠次日早朝,即宣弘祖众人入内,加封官爵。不一时众臣俱到,拜舞已毕,分立两傍。只见一个黄门官俯伏于地,奏道:“朝门外有个道士,飘巾大袖,却是生得圆眼长髯,说道要见陛下,不知却是为何?”石珠心下也想不起是甚么人,只得传旨宣他进来。

  不多时,那个道士早已来到阶前,望见石珠,也不行君臣之礼,只把手拱道:“妹妹,别来无恙么?”石珠仔细一看,认得是吴真人,吃了一惊,慌忙迎下殿来说道:“吾师一向在何处?今日临凡,必有所教。”吴礼说道:“我当初授你天书,原叫你辅佐神霄,不期你竟自登大位,贪恋红尘,把本来渐渐迷失,深为可惜,故我特来渡你归仙。”那石珠原是有根气的人,听了吴礼这些说话,不觉恍然开悟,随向吴礼谢道:“若非吾师指引,险些堕落尘埃。”其时众臣俱在朝中,见吴礼要度石珠,大家闷闷不悦。那呼延晏不管好歹,大声嚷道(老呼甚是来得快,是当年李大哥再来):“陛下甚没主意,我等辛辛苦苦,方才定得江山,正欲君臣同享富贵,怎听了这个鸟道人发这等没结果的论头?索性将天下还了晋朝,大家齐散伙罢。”

  吴礼听了,微微而笑,一面对石珠说道:“汝杀戮太多,即日不能遐举,须归惠女庵中修满三年,方得飞升上界。吾今先去,汝可速来。”说罢,化作清风,寂然不见。

  石珠随将宝位传与弘祖。弘祖不敢再推,即日登极,号为汉王。石珠即便改妆栉沐,正欲动身,只见袁玉銮与陆松庵俱作道扮,一同走来说道:“我等愿随主上修真。”石珠见说,一发欢喜。即时辞别众人,三个跨上坐骑,望前进发。弘祖与众将送出晋阳,挥泪而别。正是:

  苍龙阙下来相别,白鹤山头去不回。

  石珠三人行了多时,看看来到发鸠山下,竟入惠女庵中。三人把眼一看,只见青松翠竹,净榻明窗,竟像有人洒扫端正的一般,三人十分欢喜,随将行李搬入庵中,安放停当。这日就觉得身心洒落,散虑逍遥,三个喜之不尽。从此努力修真,并不懈怠。不觉修了三年,功行圆满,一朝仙乐来迎,三人登时遐举,并入玉峰洞中为仙。正是:

  指日丹成谢岩石,一朝遐举入天门。

  且说汉王那日登了大位,即封石勒为赵国公,乌桓为国丈太师,于晋阳城中起建太师府第,侯有方封为护国军师,稽德封为镇国军师,左丞相陆静,右丞相拓拔珪。王弥、闻人彦、赫连勃勃、蒲洪、李暠、沮渠蒙逊六员上将,俱封王位;石宏、段琨、慕容廆、呼延晏、桐凌霄、姚仲弋、崔宾佐七将,俱封侯位;李雄、符登、桓彝、费廉、乌宣武六人,俱封伯位;王子春、王浚俱封值殿将军。只有俞魁兄弟三人,不肯受爵,情愿归闲,汉王款留不住,立赐黄金千两,彩缎百段,差人护送还山,俞魁三人拜辞而去,自不再说。百官也都谢恩出朝。

  汉王退入后官。原来乌后已怀六甲,这日临盆,生下一个太子。只见宫中霞光万道,瑞气千条,满体红光掩映,生得十分端厚,且又秀美异常。汉王一见,喜之不尽,亲手抱弄,即时传旨,大赦天下,秋粮夏税,各免三分,取名叫做刘曜,后来长大又与石勒共国事业,此是后话,不必细说。

  到了弥月,诸臣入朝拜贺,汉王即命设宴款待。朝臣饮酒之间,忽然想起父母尚在平阳,十年不知音耗,随命石宏、段琨,带着香车、宝马,二十四名内臣,竟至如宾乡迎请父母。二臣领旨出朝,星飞而去。不觉已到平阳,二人因是去过的,所以竟不问人,直至厅上。只见一个老家人在里面踱将出来,看众人,随即问道:“你们这些军官是那里来的?到此何干?”石宏开口说道:“我们是晋阳来的,你家小相公已得了天下,今差我等前来迎接太王,你可快去通报。”那个家人听了此话,没命的跑入内边报知员外。那员外与封氏正在思量儿子,忽然听得此话,不知是真是假,只得整衣出来,问个明白。不曾走出厅上,只见两个将官并二十四个内侍,一齐伏于地下。刘员外认得是石宏、段琨,连忙也跪下去说道:“二位请起,如何行此重礼?请问小儿身在何方,二位到此果有何事?”二人便将始末细细说了一遍,刘员外十分欢喜,即入内边说与封氏,夫妻快活异常,即时排宴款待众人,一面择日起行。不期石宏身子不快起来,不能前进,只得寻一道院歇下(又有一段姻缘),止得段琨一个护送太王。一日到了都城,汉王排驾出城迎接。到了朝中,汉王接了乌后一同拜见,登时送入永安宫中,设下御宴,与父母欢聚,自不必说。

  且说石宏留于道院,隔了几日,也就好了。这日,只听得西廊之下,有人哭泣。石季龙不知是何缘故,出来观看,只见一个妈妈年约五旬左右,领着一个美女,扶着一口棺木,在那里悲哭,又有一个家人并一妇女,紧紧的跟在身边。石季龙又走近几步,将那女子一看,只见生得:

  美如珠玉,淡若烟云。眉似春山,眼同秋水。泪湿香腮,却似梨花带雨;呜呜悲泣,犹如莺转乔林。

  真个是:嫋嫋身躯同弱柳,娇娇粉面胜芙蓉。

  石季龙看了半晌,不觉目荡心摇,心下想道:如此美人,岂不是天姿国色!我石宏血战十年,以出九死一生,若得这个美人为配,亦不枉人生于世。但不知他曾定人否?道士必知,只去问他便了。随走入去向那当家道士问道;“方才西廊下有两个女人,在那里扶棺哭泣,却是谁家宅眷,你可细细与我说明。”那道士便明明白白的说道:“这是裴使君的棺木,那哭泣的是他夫人、小姐。原是晋阳人氏,使君因做清官,所以盖棺之后,一贫如洗,又无亲戚照管,遂至流落此间。今日正是那使君周忌,前来作享,所以如此悲泣。”季龙又问道:“这小姐曾定人家么?”道士道:“人家倒还未有。”季龙听见未有人家,心下暗暗欢喜,随即说道:“我倒也是晋阳人氏,未有家室,意欲结为秦晋,烦师父执柯,不知肯否?”道士道:“这却甚妙,等我就去说说看。”去了一会,走来说道:“奶奶请相公前去说话。”石季龙知道有些妙处,即欢欢喜喜跟他出来。

  那小姐已是上轿先回去了,止有奶奶坐在那边。两下见了礼数,奶奶即便问道:“尊官姓甚名谁,家居何处?到处有何事干?”石季龙躬身答道:“小生姓石,字季龙,年方三九,乃是汉王位下功臣,奉旨来迎太王,偶感寒疾,不能前进,所以耽搁在此。不知太太在上,有失瞻谒。”奶奶便说道:“老身谢氏,先夫裴使君,年已五旬,却无儿子,止得这个女儿,名唤凤英,年方二八,尚未适人。因先夫临终吩付:要将骸骨归附祖坟,女儿孝思,情愿托身于人,得些财礼,为奔丧之用。我因惜别,蹉跎至今。闻知将军未有家室,况又住在晋阳,欲将此女奉侍巾栉,使先夫灵柩得附马尾还乡,便是莫大恩惠。不审将军意下何如?”

  石季龙听了这一遍说话,喜得满心奇痒,不知搔处,连忙出位打恭说道:“只恐小生愚鲁,不足以当令爱之选。”随修子婿之礼,取出白金一千送过去道:“这些权为路上盘费,到了晋阳,另行大礼。尊居望乞说明。”谢氏道:“至晋阳进西门内,东首第三家,门前有滴水牌楼为记。”石季龙听了,记在心头,两下珍重而别。正是:

  止凭一席话,定却百年情。

  不说谢氏奔丧回去。且说石季龙身子已好,又得了这个美人,心下十分快活,即时谢了道士,束装起程。不止一日,回到晋阳,便叫从人就去认明裴使君第宅,一面整理入朝。来至午门外,早有守门官看见,奏知汉王,即时传旨宣入。石季龙来至金阶,拜伏于地,说道;“臣因抱病在途,不及护送太王,乞陛下赦臣之罪。”汉王道:“卿自患病,何罪之有?”即赐平身。石季龙随立起,就归于班位。恰好慕容廆与段琨俱在班内,汉王看了一看,说道:“汝三人并皆青年,今日功已成就。何不婚娶?”石季龙奏道:“顷过平阳,偶有所遇,已纳彩矣。”汉王见说,即宣慕容廆与段方山近前,说道:“季龙今已纳彩,汝二人尚未定婚,谢兰玉与贺玉容二人,素有女德,才色双全,朕欲与汝为媒。玉容年长,当配段卿,兰玉可归慕容道将。”敕令三人在合欢亭内成亲。三人一齐谢恩。汉王又命钦天监拣选吉期,钦天监不敢有违,选定本月十五,诸煞不犯。可以完姻。

  到了这日,合欢亭内铺设得金玉辉煌,筵开锦绣,曲奏仙音,三位新郎都穿着大红吉服,冠帽朝靴,打扮得十分俊雅,真个是天子为媒,功臣娶妇,一时富贵,压尽人间。不提慕容廆与段琨,且说石季龙排了许多执事,至裴家亲迎,一路上鼓乐喧天,花灯夹道,看的人挨肩擦背。来到裴家,拜雁已毕,即时上马先回。凤英小姐打扮得千娇百媚,从从容容,步出厅前,拜别母亲,洒泪上轿。有诗为证:

  香风拂拂越罗轻,环佩珊珊下彩云。

  杨柳丝丝眉上发,莲花朵朵步中生。

  三乘花轿,一齐进门,拜过了天地,方才送入洞房。有诗一首,说那贺玉容与谢兰玉,诗曰:

  昔年曾共耀金鞭,今日翻为夫妇缘。

  从此谐和成白首,荣华福禄自绵绵。

  贺玉容与段琨,谢兰玉与慕容道将,两对夫妻,十分和谐,自不必说。且表那石季龙归入绣房,命女侍将凤英小姐兜巾揭去,排上绮筵,同饮合卺。石季龙忍不住又将凤英一看,只见容色鲜妍,真是娇红嫩白,石季龙看了,喜得出魂。饮酒已完,同归鸾帐,良人如玉,淑女如花,得意处与寻常伉俪不同。有诗为证:

  洞房深处列笙歌,银烛生花艳绮罗。

  寂寂兰膏香满脚,冷冷彩色耀眉窝。

  芙蓉帐里添香暖,翡翠屏间柔语多。

  莫道人间无乐事,双星今已渡天河。

  到了次日,随请谢氏到府中奉养。一连吃了三日筵宴。过了三朝,就约慕容廆与段琨,三对夫妻,一齐入朝谢恩。汉王大喜,赐了许多金花礼物,三个女臣又入后官,朝见乌后。乌后排宴款待,也赐了许多宝物,三人谢恩回府。

  汉王在位,温厚贤明,百姓尽皆乐业,真个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段琨、慕容廆、石季龙三人并皆生下男女,三家结为姻亲,往来甚密,夫妇共享上寿,子孙繁衍,富贵不绝。

  秋复秋兮春复春,花开花落几回新。

  十年血战犹疑梦,赢得英名万古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