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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清秘史

第一回述前朝关东钟王气谈天女塞外记红妆

  中国数千年来,历代相沿,皆是君主专制政权。其间帝帝王王,此兴彼仆,你争我夺,胜者自然是富有四海,玉食万方,享不尽人间富贵;败者当然是一文不值,任人唾骂。古语所谓胜则为王,败则为寇。这两句话,真是说得不错。惟其如此,所以有天下者,每每任情放肆,为所欲为,以为天下莫敢谁何。虽其中开基创业,不无一二贤明之主,到了一传再传以后,国家无事,子孙安享承平,便把祖宗创业的艰难,抛向九宵云外,渐渐地便向逸乐荒嬉的途径上去了。三十六宫,七十二院,到处皆足以怡悦性情,犹以为未足,深居高拱,终日无所事事。一般趋承者,惟恐逢迎不力,于是乎荡检闲之事,层见迭出。凡事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久而久之,宫闱之内,秽德彰闻,此等事实,历朝的正史实录,野乘裨官,都有记载。真可谓历代相承如出一辙。一部二十四史,若单就宫闱的事,逐条逐件,一一翻阅起来,也不知占了多少篇幅满清崛起东北,入主中夏,也逃不出这个范围,自顺治开基,至宣统逊国。更历十三朝,享国二百七十余年,其中宫闱之事,更是指不胜屈,而且塞外风俗习惯,与内地迥然不同。未入关以前,原不知有所谓礼义廉耻等等。到后来沾染中原文化,受汉族的同化力,把他原来的野蛮习俗,也算改变许多了。满洲的开基地方,是在山海关外,沈阳东边,长白山麓。其始不过一小小村落,聚群而居浇土为城,地名鄂多里,人种是通古斯族。后来人口渐渐增多,各分支派,大约每一个部落,拥戴一个骨格魁梧,膂力过人者做首领。日以操练人马,开疆拓土为务,于是逐渐的强盛起来据官私记载,满清始祖,为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这个布库里雍顺,在满族中算是一个大大的人物,相传是天女所生。所谓天女者,生在东北海滨,长白山下,姊妹三人,长名大库伦,次名正库伦,幼名佛库伦。三人系出同胞,长得非常美丽,尤其是佛库伦,年纪最小,不过十五六岁,体态更觉轻盈,杏脸桃腮,蛾眉凤目,真可算是塞外的绝世娇娃了。一日正当暮春时节,野外花枝招展,绿草如茵,在这淡宕的春风中,送进一声声细碎的鸟语,令人心旷神怡。佛库伦姊妹三人,都是性情活泼,最爱游玩的,到了这时,那能按捺得住三个人便骑着马儿,鞭丝一指,洋洋得意,向那锦绣般的郊原,并马游行去了。他们玩够多时玩也玩腻了,正要拨转马头,同回家去。忽听得远远的吹角声,回头望去,尘头起处,见一队人马,簇拥前来。倒是大姑娘大库伦眼快,认得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父亲,便高声嚷道:“咱们爹爹回来了。”

  三姑娘回头看时,果然见他父亲跨着一匹大马,领头儿在前面跑着,后面又跟着一大群骡马,还有七八条大汉,各各骑马赶着来。佛库伦看得透切,便拍着马赶过去,这里大库伦和正库伦,也骑上马背,跟在后面。他父亲干达木尔,见了他几个女儿赶来,便也停住了马候着。他平时最喜欢三姑娘,看看三姑娘一匹马跑到面前,便在马背上搂了过来,和自己叠着坐在一个鞍子上,一路说说笑笑着走去。走了不到一程,快要到家门了,他父女俩正在说得出神,忽听半空中呜呜呜一阵响,三枝没羽箭,正正落在他马前。干达木尔看了,脸上的颜色顿时变了,回过头去,大声嚷道:“伙计,留神啊,他们又要来打架了。”

  那班大汉听了,齐应一声,便回去拿家伙。平地里就卷起了一阵尘土,飞也似地向山峪里跑去。他姊妹三人,也跟着快跑,佛库伦一边跑着,一边回过头去,看看布库里山尖儿上,早有一个高大汉子,骑着马站着。看官,你道这个高大汉子是谁,原来此人名叫乌苏勒德。那人出落得一表人才,膂力过人,他父亲是布库里山北面梨皮村的村主,惟是梨皮村的村民,和布库里山南面布鲁胡里的村民积下多年的仇恨。两村的人,常常寻仇寻恨,一言不合,便以命相搏。这一天,梨皮村的人,打听得干达木尔从岭外赶得一群骡马回来,便由乌苏勒德带领着大队村民,赶过山来,意欲劫夺那一群骡马。他一个人立马山顶,先发三枝没羽箭,算是一个惊音。后来见干达木尔领了人马出来,他便把枪标儿一招,那梨皮村的村民,跟着他如潮水似地冲下山来。到得一片平原上,两边列成阵势,发一声喊,刀枪并举,你来我去,弓箭相迎,打得落花流水。从前布鲁胡里的村民,吃过乌苏勒德的亏实在不少,把这乌苏勒德人恨入骨髓,大家正想借着这回恶斗,出了一口闷气。于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把梨皮村的村民,打得七零八落断臂的断臂,折腿的折腿。乌苏勒德站在马背上,看看自己的人,渐渐有点支持不住了,他便大喊一声,跳下马来,舞动长枪,向人群里扎了进去,直奔干达木尔马前。干达木尔眼明手快瞧见乌苏勒德将闯进来时,便在马上挽弓搭箭,“飕”的一声,一箭射去,正中那乌苏勒德肩背上。只听得他大嚷一声,转身便走,这里干达木尔拍马便追,三五百村民,跟着大喊“快捉乌苏勒德!快捉乌苏勒德!”

  这时梨皮村的村民,见头儿受了伤,也无心恋战,大家把乌苏勒德一围,裹在人丛里,向山顶上逃去。这一遭,布鲁胡里人,得了大胜,人人兴高采烈,立刻斩了三头牛,六头猪,十二头羊,一百只鸡,召集了许多村民,男男女女,都在干达木尔家里,大吃大喝起来。大库伦姊妹三人,也跟着他爷娘吃酒。这夜正是八月的天气,天上圆圆的挂上一轮明月,照在院子里,分外精神那三姑娘佛库伦,在月光下走来走去,有时拣一个干净的石子上坐着,仰观月色,俯看花影对此良夜美景,便不免触动了芳心。想到自己生长在这山水穷僻之乡,毳幕腥膻之地,不免有孤芳独赏之欢。回想到布鲁胡里的村民,都是一班勇男莽夫,绝少一个英姿翊爽的男儿,可以和我佛库伦匹配良缘的。她想到这里,又回想到日间那个乌苏勒德,立马山顶,那种英雄气概,后来看他指挥村民,横冲直撞,逼近前来,站在棚门里楼上看去,他那面庞儿,真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像我佛库伦,倘能嫁得这样一个郎君,才可称得才子佳人,一双两好呢。只可惜我和他是世代仇家,眼见得这段良缘,只可付之昙花幻影。佛库伦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想起那布鲁胡里湖边的夜景,一定比这里更好,她便悄悄的一个人,分花折柳的走去。绕过山坡,便露出一片湖光来。这时四山沉寂,临流倒影,湖面上映着月光,照得和镜子一般明静。她拣一块临水的山石上坐下,一股清泉,从山脚流下来,流过石根,发出潺潺的响声来。佛库伦到了这时,觉得心旷神怡,胸中尘俗都是销。她仰着脸只是怔怔地看着天上的月儿。猛听得山脚下,微微有人喘息的声音,接着窣窣的一阵乱响,从长草堆里,爬出一个男子来。佛库伦不觉吓了一跳,正要声张起来,只见那男子抬起头来,他的面庞正映着月光,突然一见,却认得是那刚才所想的乌苏勒德。这时她一寸芳心,不觉一阵跳动,忙把手绢儿按住了朱唇,静悄悄地站在一旁看他。只见乌苏勒德在地下爬着,可怜他浑身血迹模糊,脸色青白,嘴里不住地哼哼,勉强挣扎了一回便挨到那泉水边,低下头去,伸着两手,掬起泉水来,往嘴里送,一连吃了几口,才觉得精神清爽些。他一仰头,猛然见一个美人,站在他面前,这一惊非同小可,便喘着气问道:“姑娘可是布鲁胡里村中的人么?”

  佛库伦听了,不好意思和他答话,便微微地点了一点头。乌苏勒德便颤微微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佛库伦身前挨过来。佛库伦认做他来报仇,忙转过身便走。那乌苏勒德,在后面气急喘喘地说道:“我乌苏勒德受了重伤,如今被姑娘看见了,料想要逃也逃不脱身,姑娘你也不必回去惊动大众。我有一柄刀在这里,请姑娘将我头割下来,拿回村去,一则也显了姑娘的功劳,二则我死在美人儿似的姑娘手里,也是甘心情愿。”

  说着便从怀里拔出刀来,哗啷啷一声,丢在地下。他自己的身子,也跟着倒了下来,佛库伦听他说话的可怜,又见他扑倒在地上,身子动也不动,倒也弄得进退两难。候了半晌,佛库伦便忍不住,上去扶起他来,谁知那乌苏勒德伤口痛的早已晕绝过去,他那衣襟上血迹,沾了一大块血水,还是流个不住,不觉打动了佛库伦的慈悲心肠,便伸手插在他肋下,慢慢地把他的身子拖到水边替他洗去血迹,又扯下他一幅衣襟,扎住伤口。这时乌苏勒德的脸,迎着月光,越发显示出英秀动人,佛库伦正在细细打量他面貌时候,忽听他嘴里喊一声“哎哟”,已经醒了过来。睁开两眼,见自己倒在美人儿怀里,不觉笑了一笑。佛库伦羞得忙把他身子推开,一摔手要走去,谁知那只左手,被他攥的死紧,任你如何挣扎,他总死捏住不放,只不住嘴的说道:“几时再得和姑娘相见,说说我感谢姑娘的心愿。”

  佛库伦说:“你要我和相见么,除非到真真庙里去。”

  她一句话说完,嗤地笑了一声,一摔手,转身去的无影无踪了。原来布库里山东面有一座孤峰,壁立千仞,高插云宵。从布鲁胡里村望去,好似骆驼颈子,昂头天外。村里人便唤他骆驼嘴。那骆驼峰上隐约望去,红墙佛阁,好似一座庙宇,村里的人每每要爬上峰顶探望,又苦羊肠石壁,无可攀援,虽想尽千方百计,终不得见庐山真面因此这一座孤庙,直同海上三山,可望而不可及,村里人便把这座隐约的红墙佛阁,称做“真真庙”。村里人有一句话,“你要相见么,除非到真真庙里去”这里说不容易见面,如不容易到真真庙里去一样。佛库伦对乌苏勒德说这句话,无非因为和他是世代仇家,不容易见面的意思。一来可以打断他的念头,二来免得他在此纠缠,正是:爱情虽然萦心事仇誓无奈在眼前到底乌苏勒德和佛库伦后来能否相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骆驼峰上虎拽娇娃布鲁湖边鸟衔朱果

  话说乌苏勒德自佛库伦走后,独自一人躺在那布鲁湖湖边,停顿了一回,想那美人临别的一番形景,并说要见面除非到真真庙相会的话,不免动了英雄好奇之心。他想我乌苏勒德,是一个堂堂男子,又是梨皮村一村之长,难道不能想一个法子,到那对山红墙佛阁?况且那美人既说要见面非到这个所在不可,想她必是仇家儿女,然其心中也是有许多难言之隐,若是我乌苏勒德不能替她办到,岂非辜负了她一番美意,使她抱恨于我。不过这座真真庙,实在是峻险非常,如何一时能达到相会目的,也只好慢慢设法,成功了这样美满好事。他便静悄悄地逃回了梨皮村,已是天明。那般村民见头儿已经回来,便一个个到乌苏勒德面前问话,都要想重去报复。但是那时这乌苏勒德一心要想与美人在真真庙相会,这报复仇恨的事,已经抛向九宵云外。当与村民说道:“现在我们村里,是经此次败劫回来,如何能再去打仗,只可暂行躲避吧,我看对山的红墙佛阁,如能通了过去,到是我们的藏身之所,诸位不知有何方法,能通得过去。”

  众村民沉思了一回,总是没有想出一个法子来,乌苏勒德见众村民一无所答,当即离开了众人,独自一人到对山湖边瞧望一会。只见那座红墙佛阁,高高的矗立在云外,四面一片大河,众水绕山,山的上面倒比山脚宽,峻险非常,并无上山的路径;那山脚下的虎豹是频频往来,即使有路可通,也是性命关天。察看了一番,实在是毫无方法,便跑回了梨皮村,只得再图进展,与那美人到红墙佛阁地方,成功了美满姻缘。此是后话。且说布鲁湖里村是山海关外,东北边境,气候非常寒冷,一入初冬,便雪花纷飞,冰天雪地,众山皆白,好似银世界一般。村里人农事早罢,男男女女,都各各骑着马背着弓向那山巅水涯,做打猎的营生。一日,佛库伦也要出门打猎去,秃袖蛮靴,结束停当,她便拉着两位姐姐,骑着三匹桃花马,一溜烟上了东山。到得东坡上,各各跳下马来,各人牵着猎狗,东寻西觅,见那雪地上都是狼脚印子。大姑娘说道:“二位妹妹,我们顶好要小心些,这地方有一大群狼走过了,还留着爪印呢。我们要走在一起,不要走散才好。”

  佛库伦一边答应着,一边只是低着头找寻,一回儿,只见那头黑狗儿,仰着脖子,叫了一声,飞也似地跑向那山冈下面去了。在山壁脚上一个洞口,用它的前爪,乱抓乱扒。佛库伦跟在它后面,知道洞里有野兽躲着,忙向她两位姐姐招手儿。大姑娘二姑娘便悄悄地走上去,只见壁下有三个洞,西面一个洞大些,忙把腰上挂着的网子罩住了洞口,对着那小洞里,放了一鸟枪。突然有六七头灰色野兔,跳出洞外来,一霎时都被网子网住了,左冲右突,总是逃不脱身,把个佛库伦欢喜得什么似的。三姊妹七手八脚,把网子收起,把几只兔子,分装在各人的口袋里,重又下了山坡来,跨上马绕过山峡去,便见那骆驼嘴,高矗在面前,那布鲁湖里湖,紧靠着山脚。这时湖面上,只是层冰断水,冰水不波,她三人绕着湖边走去,在那尽头,便露一条上山的路径。这山势是十分险峻,又是漫山铺着冰雪,不容易上得去。大家下了马便攀藤附葛的走了一程。这三个姊妹,都是走得娇喘嘘嘘,香汗涔涔,便在路旁一块山石上坐下说些闲话,把身边带的干粮掏出来,三人吃一个饱,慢慢地散一散步。在这个当儿,佛库伦猛听得山冈子上,有鹿儿的叫声,便挟了弓箭,也不等她的姐姐,急急绕过山冈子去。大姑娘在后唤她,她也不理,二姑娘看看她三妹妹去得远了,忙在后面赶上去。大姑娘见得只剩下自己一个在山腰里,便也只得跟着上去。山陡路滑,一步一走的挨着,挨了半天,看看前面,不见她两人的影子,谁知绕过山腰,便听得二姑娘在前面哭喊着,忙追上去一看只见二姑娘连爬带跳的,向山壁子上走去。她往前一看,不觉吓的身子软瘫了半边。原来那佛库伦在半山上被一只斑斓猛虎,拦腰咬住,往林子里死拽。好头黑犬儿,也吓得拖着尾巴,跟在二姑娘身后狂吠,一转眼那只猛虎拖着佛库伦,向林子里一蹿,便不见了。大姑娘二姑娘两人,便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唤着,四下里找寻,也找不出一丝形迹来。二姑娘急了,大喊一声,便一耸身向山下跳去,亏得大姑娘眼快,忙上前去一手抱住,两人没有法想,只得凄凄惨惨地,寻路下山,回得家去,把这情形,一层一节对他父亲说了,话未说完,满屋子的人,已是号啕大哭。她母亲格外哭得伤心,便逼着她丈夫,要连夜上山去找寻。当下干达木尔,便招呼了许多伙计,擎枪提刀,灯笼火把,一大簇人上山找寻去。从此一连找了好几日,那里找得出一点影儿来。原来佛库伦离了她两位姊妹,抢上山冈上去四下里看时,静悄悄的,也不见鹿儿的踪迹。正出神的时候,忽听得颈子后面,鼻息咻咻急回过脖子去看,见背后林子里,奔出一只斑斓猛虎来。不觉哎哟一声,惊出一身冷汗,她拔脚要走,可怜这条腿儿,软得和棉花做成的一样,休想抬得动。那只猛虎便把屁股一摆尾巴一剪,呼的一声吼,和人一般站了起来,擎着两只爪儿,在佛库伦肩头一按。可怜小灵魂儿,出了窍,倒在地下,一任那大虫如何摆布,总是昏昏沉沉的醒不回来。正在这个当儿,对面山上有几个猎户,正在会猎,见一只斑斓猛虎拽着一个青年女子大家不免也是害怕,见它跳过几个山头,张着口正要吞噬,那为首的便放了一箭,“飕”的一响,正中虎额。那只猛虎觉得有人前来追赶,便张口咬着那女子,连打几个虎跳,蹿到红墙佛阁的所在。一斑猎户赶忙连发几矢,这大虫满身着箭,便就地一滚,抛了那女子,钻入山洞。众猎户见大虫已逃,便一个个鼓着气儿,上了网梯前去营救。看官前回书中不是说这红墙佛阁,是非常峻险,这时为何就能履险如夷呢,岂非自相矛盾吗。此段原由,做书的只可回转来重说。乌苏勒德自从那日回到梨皮村后,日日想法,总是想不出来。一日他想利用绳梯的法子,或可上得那高山。但是这根绳叫谁去悬挂呢?大凡作事,除非人莫为,久而久之,就生出计策来,便能成功。有一天清晨他站在骆驼峰顶上,瞧见对面红墙佛阁,树林子内有许多大雕,衔着野雉野兔,飞翔到对山林内。不觉心中一动,急急地跑回了梨皮村,拿了几十丈粗绳,缚了许多野兔野雉的小动物放在峰上,任它乱跑,引那对山大雕。来拖这些小动物带着绳子过去,挂在树枝上缠绕起来。那绳子末端拴在骆驼峰最高树枝上,自己却天天躲在浓密的林下守着,候了几天那雕果然飞过来拖拽。日子一多,便满山满谷结成了蛛网一般,这时乌苏勒德是欢喜非常,遂把绳子拉了一拉,是缠得紧紧的了。他便顺着绳子,慢慢地往上爬了过去。到得那红墙佛阁地方,只见山上有一里模样平地。如人工铺成似的一片青石,平地之上便是山顶,顶上一大块红色岩石,好似一座红墙的小庙一般,这就是大家叫它做真真庙的缘故。乌苏勒德打量一会,将绳重行较量一番,便顺着这绳子往下溜了下来。回到梨皮村,叫了许多村民,做好了绳网一连几天,遂造成一条绳桥,遂把山洞儿改筑了几间房屋。布鲁胡里村,是在梨皮村西面如何能知道,即是乌苏勒德个人,是这日与那美人会面,也不曾问过姓名,只得眼睁睁盼着那美人来相会罢了。事有凑巧,那佛库伦因上山打猎,被猛虎拖拽。那班猎户就是乌苏勒德和一般村民,这是因为救人要紧。也不知道是谁家女子,他从绳桥上去,近前一看,那乌苏勒德倒反吓了一跳。因为他放箭射虎的时候,不知那个美人就是她,今见那美人躺在山顶平地动也不动以为是着箭而亡,慌忙跑以那美人身旁,呼唤了一番。待到隔了多时,佛库伦醒了过来,觉得耳畔有人叫唤,睁眼一看,她一肚子的惊慌,反倒诧异起来。她想方才看见的老虎,为何说起人话来了?只听得耳边细细的声音说道:“姑娘不必害怕,那老虎已被我们赶走了我便是乌苏勒德。今日姑娘被老虎拽到此间,正应了那日姑娘许俺在真真庙相见的话,岂不是天缘凑巧,使我们俩成功吗?!”

  连忙把佛库伦扶进洞里,上前作了三个辑,又爬下地去磕头,臊得佛库伦红涨了脸。只听他说道:“我乌苏勒德生平是一个铁铮铮的男子,从不曾向娘儿们低过头。自从那天月儿下遇见了姑娘,又蒙姑娘许俺在真真庙相见,俺的灵魂儿,便交给姑娘了。费尽心计,上这山尖儿来,铺设这间洞房。天可怜儿,姑娘果然来了现在到了此地,可也没得说了,是姑娘自己答应在真真庙见面的。俺拚了一辈子的前程,在这山洞里陪伴姑娘。”

  佛库伦给他一席话,说的甚是中听,况且在高峰孤岭地方,要想逃脱也没有法子。此番在虎口余生,尤其要感激于他,遂说道:“我是布鲁胡里村长干达木尔女儿,与你是世代之仇,倘若被村里人知道,岂肯与你干休?”

  乌苏勒德说道:“姑娘如能承诺,虽拼一条性命,死在你们村里也是情愿。姑娘是干达木尔的女儿,我是早已料到,不知是第几位,尚不晓得。但是不知怎的自从遇见了姑娘之后,我的灵魂,被你摄住一样,今天姑娘被老虎拖到此地,必是我们俩前世里有缘,请姑娘依从了罢。免得天天思想成病死了,向地府里等着姑娘去。”

  佛库伦见他说话,实是诚恳,对于自己也早有意,遂叹了口气说道:“我佛库伦不想今日真个在真真庙中相会于你,这是照着古人的那句怨缘成……”

  说到这儿就顿住口不说了。从此跟着乌苏勒德,在山洞子,朝朝暮暮,度那甜蜜光阴。残冬已过,春日载阳,佛库伦偶尔出洞往西一望,想起自己父母,便不由两行泪珠儿,落下纷腮来。回进洞去,便对乌苏勒德说要回家探望,乌苏勒德低着头,想了一会说道:“既然如此,拚着俺一条性命送姑娘回家去罢。”

  佛库伦摇着头说道:“这是万万使不得的,我家恨你入骨,我爹爹如何肯与你干休?不如放我一个人回去,见我父母,自有话说,你且等着,早则半载,迟则一年,我总想法子来找你,做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妻。”

  乌苏勒德也无可奈何,只得由她一个人自己回去,到了离别的时候,忍不住掉下几点英雄泪来,便吩咐挂下绳梯,两人握着手,说一声前途珍重,站着绳梯下到山壁。乌苏勒德站在山顶望着直到望不见了,长叹一口气,回进洞去。这里干达木尔,自从三女儿佛库伦,被老虎衔去之后,在四处找寻全无踪影,夫妻俩终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大库伦和正库伦,是亲眼看见她妹妹被老虎拖去,越想越觉凄惨。一夜大库伦姊妹,陪着母亲,围着灯光做活,忽见门帘一动,走进一个人来。抬头看时,正是合家想望着的三姑娘佛库伦。大库伦和正库伦,首先扑过去,喊了一声:“我的好妹妹,你怎么回来的?遂引到母亲面前,她母亲欢喜得什么似的,一手搂在怀里,心肝宝贝乱叫,合家老小,都抢进屋子来看望。干达木尔拉住了他女儿,问长问短,佛库伦画蛇添足地说道:“当时被老虎咬住,昏昏沉沉,拽过几个山头,恰巧遇着一群猎户,赶走了老虎,把我从老虎嘴里夺了下来。看看我的腰上已受了伤,便带到他家去调养。过了两月,我的伤才好。接着又发寒热,病得昏昏沉沉。到我病好时,一打听,原来己是跟他们离开此地,有几百里多远,不禁暗暗吃惊。后来幸亏他们的同伙,有几个要到东北长白山射雕,我便求着他们,带回家来。”

  这一套话,说的大家很相信,谁知佛库伦和乌苏勒德,在山洞里几个月的恩情,早已珠胎暗结,初时还不甚碍眼,后来这肚子,便一天一天的膨胀起来。佛库伦急的没法,自己想想,要对他父母说明,又因乌苏勒德是个仇家,万无相容的道理,于是转过念头,把她的大姐姐请过来,把一切过去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求她顾念姊妹之情,设法搭救搭救。这大库伦听了,怔了半晌,说道:“这个难办得很,你想俺们爹爹,是这布鲁胡里村上的一位村长,这村坊上的人,又多么看重妹妹,一旦村里人知道妹妹给仇人糟蹋,叫他老人家一副老脸嘴,搁在什么地方去?不但是俺爹爹村长的位置站不住,就是妹妹肚子里的小孩子,俺村里人决不容他活在世上的。”

  大库伦说到这里,佛库伦便从坑上跳下来直挺挺地跪在地下,嘴里不住地说:“姐姐救我。”

  正在这个当儿,正库伦一脚踏进房来,见此情形,不由得不上前盘问,大库伦便把佛库伦如何与乌苏勒德结识,如何肚子里受了孕,从头至尾,说个明白。正库伦听了,沉思半晌,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大库伦和佛库伦,逼着她想法子。一会儿,正库伦果然想出一条妙计,便悄悄的说道:“俺们常常听人说,‘起先有个国王,他母亲原是个女孩儿。一天站在后院里,天上掉一颗星来,钻入怀里,便养下这个男孩,到后来这孩儿便做了国王。’如今三妹妹可以找一样东西,吞下肚去,推说是这东西落在肚子里,变成了孩儿,过几时养下孩儿来。倘是男的,村坊上人,也许奉他做村长呢。”

  佛库伦听了这个计策,究竟是作贼心虚,犹疑不定。然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善法。一日,天气和暖,布鲁胡里湖里,绿水荡漾,春波微动,大库伦姊妹三人,到这湖边洗澡,在水里戏耍多时,忽听得一阵鹊儿聒噪的声音,从北向南飞去,飞过佛库伦头顶时半空中落下一颗红果来,不偏不倚,恰恰落在佛库伦的怀里。大库伦在旁说道:“三妹子快把红果吞下肚去,这是天赏给你的呀!”

  佛库伦便一张嘴,把这红果吞下肚去了。大库伦姊妹便回家宣传这件事,装枝添叶,说得很为神奇。所以后来满洲历史上也有这样一段神话。她爹爹干达木尔,果然给她姊妹们瞒住,信为千真万真。看见佛库伦的肚子,一天膨胀一天,不以为怪,反以为天赐麟儿,十分爱护。等到十月满足,产生的时候,大库伦姐妹自然在旁料理,果然天从人愿,产下一个又肥又白的男孩儿,干达木尔欢喜如获异宝。当时的满洲,全是野蛮风俗,凡有祭祀,都用一个女巫,尊敬得很。这次是天赐神童当然更加迷信。到了三天洗和的时候,干达木尔便聚集了全村的人,大排筵宴,杀牛宰猪祭告天地,把村里最信服的女巫请来,占问休咎。那个女巫,便在村内广场,呜钲击鼓,闭着双眼,跳舞一回,祷告完毕,大声对众发言,谓这个孩子,原本是天上的罗汉,他母亲是天上仙女转世,现在天上的罗汉应该临凡,振兴我满洲。这个地方,应出一位英雄。所以天帝特命神鹊衔果,寄胎天女腹中。干达木尔率领全村人民,听了女巫的言,无不欢欣鼓舞,又叩求女巫赐孩子一个名字,女巫毫不思索说道:“这位罗汉,在天上就有个名字叫做布库里雍顺,现在临凡下来,就用他的原名得啦。”

  干达木尔大喜,当着村众,宣布了雍顺的名字。正是:天上送来佳种子人间争看好儿郎欲后来这个小英雄布库里雍顺,做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小英雄顺流登彼岸奇女子乘势献良谋

  却说佛库伦自从生子布库里雍顺,时时想起乌苏勒德那种英雄气概,又看看怀中的乳儿,便说不出又是欢喜又是感伤。一年容易又春风,这布库里雍顺,出世已是一周岁了。干达木尔拣了一个好日子,登堂谢天,大排宴筵,把合村的男男女女,都请过来吃喜酒,传杯递盏,十分高兴。这一场直吃到夕照衔山,才各各罢手,干达木尔也吃个大饱大醉。一会儿玉兔东升,照耀地上,繁花似锦,那老头儿趁着月光,踱出院外,不知不觉到了屋子后面,忽听得纷墙外有唧唧哝哝的声音。干达木尔便从墙缺里探头外望,谁知不见犹可,一见了便要七窍生烟,冒出无名火三丈。原来墙根边,有一对痴男女,静悄悄的坐着,那女的便是佛库伦,男的正是乌苏勒德。佛库伦紧靠在乌苏勒德怀里,一边哭着,一边喁喁私语,诉说她别后的相思,和养孩儿的辛苦。乌苏勒德一边劝慰着,一边伸手替她抹眼泪,正是千恩万爱,婉转缠绵。在这个当儿,正被干达木尔撞见了,便赶出门来,和乌苏勒德去撕拚。院子里的人,听得后院吵闹,便也来了许多人,帮着干达木尔动手,乌苏勒德便一手把佛库伦拖过自己身边,一面抵敌住这几个人。可是村里的人,知道发生事故,便一个一个前来助战,越来越多,个个拿着刀,峰拥似地围将起来。乌苏勒德虽是个好汉,究竟是双拳敌不住四手,慢慢的有些招架不住,正在危急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呐喊,从山峡上拥出一大群人来,各人手执刀枪,见人便砍,猛不可当。乌苏勒德知道是自己村里的人,便大声喊道:“快来抵挡。”

  便有几条大汉,杀入重围,抢出人来,但佛库伦已是吓得不敢动弹,脚也软得一步走不动。乌苏勒德挟着她,冲了一阵,只见迎面来了一个大汉,手提着大劈刀迎头砍来,乌苏勒德便一抬腿便把那一个大汉,摔了一跤,夺过刀来,抵住敌人,且战且退,直退到布鲁胡里湖边,沿湖逃走。看着追兵已近,乌苏勒德一挥手,叫佛库伦快逃,佛库伦无可奈何,抱着孩儿,向前走去,转过山峡,便是骆驼嘴下面。一股瀑布,疾如奔马,那浅滩上搁着一只独木船,佛库伦见景生情,立刻有了主意,忙把孩儿放在独木小船上,将船推下湖去,急流湍激,瞬息千里。佛库伦看看船去远了,听不见哭声了,便在湖边跪下来,祷告佛爷,保佑她的儿子。正伤心的时候,乌苏勒德也赶过来,浑身血迹,气喘虚虚,原来那班追兵,被他杀得半个不留了。问起孩儿,佛库伦说放在独木小船上,沿湖水放下去了。乌苏勒德这时也不禁伤心起来,对着湖面出了一回神,两人手挽手,向山脚下树林深处走去。慢慢的不见他两人的影儿了。山湾水绕,柳暗花明,一股激湍流水,早把布库里雍顺的独木小舟,由上流一直送到一幽静所在,轻轻地靠在岸边。有一位女郎,临水浣衣,顾影自怜,忽然听得小孩儿的哭声,从船里出来,抢上前去看时,见一个孩子仰天倒在船底里,手脚不住地颤动,一面张着嘴哭。便把他抱在怀里,那孩子立刻停了哭,看他长得又胖又白,十分可爱,当时便轰动了岸上的许多人,围着来看这女郎顺手打开他的衣襟一看,见他颈上挂着一个黄布袋子,袋子外面,封着一张符咒。再打开袋子,掏出一张黄纸来,上面写的是,他母亲前生原是天女,只因此地要出一位英雄特叫神鹊含胎,寄在天女肚子里。他是天上的罗汉种,名叫布库里雍顺。这一席话,是当时干达木尔听了女巫的话,找人记下,特地做一个小袋,挂在他胸前算是冲邪的意思。不想如今给这个地方人看见了,这位女郎,倒也有点主意,见当下围着许多村人,便立刻站起来,对大众说道:“我们建州地方,年年为了抢夺村长的位,每抢一回,便打一回,不知送了多少性命。如今天上送下这位小英雄来,是我们建州地方的福气我劝诸位看这位英雄面上,从此大家便罢了手。我们便拜这位小英雄,做了村长,他是天人下凡,必能够保佑我们人人平安。”

  这时有三五百人围着听了,不觉的感动起来,一齐鼓掌赞成。原来这位女郎,人人称她叫做慧敏格格,在建州地方,算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子。模样儿长得又好,心眼儿又聪明,大家都愿意娶她做媳妇。可是她却不把这班男子放大眼里他双亲早已去世,年纪已是二十六岁,还是一个闺中待字的处女,守身如玉,人人都敬她爱她。所以如今她提出要拜这位小英雄做村长,大家并无异言。当下便在河边,大家趴在地下,一齐向这小孩子磕头,一面派人打扫一座洁净的屋子,给小村长居住。说也奇怪,这位小村长,活该与慧敏格格有缘,他离开慧敏格格,便哭闹不住,必得她上去拍着安慰着,他便嘻嘻地笑起来,因此大家商议,请慧敏格格陪伴小村长。从此吃喝穿衣,统统由慧敏格格照科。这建州地方,自从小村长来了以后,便也风调雨顺,人心快乐。光阴如箭,不觉已过了十六年,布库里雍顺,出落得一表人才,相貌十分清秀。建州地方的女孩儿,谁不愿嫁他。但布库里雍顺心里,只有一个慧敏格格。这时慧敏格格,已有四十二岁了,只因她长得异样的标致,望去还像三十多岁的人,绝世风姿,可怜迟暮。眼见得孤芳空老,大家也替她可惜。但在慧敏格格自己,有了这小村长和她朝夕厮缠,倒也很能解得寂寞。这小村长是天生成一位英雄。他在八九岁上,便懂得骑马射箭,天天爬山过岭,探胜寻幽,不消几时,这建州地方的地势远近,都被他察看得明明白白。到了十二岁上,他便要把建州地方整理起来,这位慧敏格格,又是个女中豪杰,于是帮同整理,将这建州地方,分作八段。每一段设了一个管事人,照料地方上的公事。又挑选五百名身材高大气力强壮的,编成队伍,日日在郊外训练。在东西南北四面安设木栅,保护合村的人民。从此地方上高枕无忧,人人感激这位小村长的功德无量,直到了布库里雍顺二十岁上,年纪长成。看看建州地方,人口一天多似一天,兵力一天强盛一天,便发下号令,不许外人来本地方游牧,倘有来时,便连人带牲口都要扣留下来。这势力一天大似一天,便有左近的村坊,前来投降。布库里雍顺和他们约定,一家有事,吹角为号,大家都来救应。不到三年工夫,便收服了十余个村庄,因此各村庄的管事人,便商量公举布库里雍顺做一个贝勒。在村中搭起一座高棚,把布库里雍顺请出来,坐在台上,由建州地方八个管事人,率领左右村庄管事人,在台下叩拜,后面几千个村民,也跟着顶礼膜拜,恭请布库里雍顺,做这十余村的贝勒,尊上一个爱新觉罗的姓氏。大家便在空地上吃酒吃肉,这位新贝勒,便打发人请了慧敏格格出来,两人在台上对面坐着吃喝看看台下的人,酒也醉了,肉也饱了,便在台上手拉手儿舞蹈起来,一边跳着,一边唱着贝勒看了也欢喜,在台上挽着慧敏格格的玉臂,跳了一阵,忽然想起那对黑马,便吩咐左右卫兵,瞒着众人,偷偷的下了台,和慧敏格格走出栅门,跨上马背。一对黑马,马磨马耳,人擦人肩,向旷野地方跑去。一面跑着,一面说笑着,不知不觉跑到一座大树林子。两人下了马,手挽手儿到前面一带树林子里,并肩坐下,两人静悄悄的,一句话也不说,仰着脖子只是看天上的飞云。那慧敏格格朱唇微动,一阵一阵鼻息,吹在贝勒面上,觉得一阵甜香。贝勒心头一动忙翻过身来,扑上前去,捧着慧敏格格的脸儿,不住接吻,说也可怜,这慧敏格格年纪快五十了,还是一个女孩儿的身子。这接吻的勾当,今天和贝勒,算是破题儿第一遭。这位五十年的老处女,心上不免感动起来,便回过头来,看着贝勒微微一笑,两人正谈讲时候早见一队兵士们来到面前,后面跟着许多人,个个对他们两人笑咪咪的,把个慧敏格格,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有地洞钻下去。耳中只听得几百人齐声嚷道:“贝勒大喜啊!慧敏格格大喜啊!建州的百姓大喜啊!”

  嚷过了,一齐上前,男的簇拥着布库里雍顺,女的簇拥着慧敏格格,上了马。大家跟着他俩的马后,直送到屋子里,一面招呼村中八位管事人来,劝贝勒便在当夜娶慧敏格格做福晋夫人,贝勒答应了。管事人出去,召集了村坊上许多百姓把这件事对他们说了。合村的人,个个高兴,人人踊跃,顿时角声到处吹动。贝勒府前人山人海挤满了,便请来四个喇嘛,全副打扮,上前来祭堂子。贝勒和福晋,也跟着拜过四下里百姓,一片欢呼。贝勒便留他们在空地上吃肉吃酒,吃到掌灯时候,院子里烧着天灯。贝勒这时也酩酊大醉,慧敏福晋扶着他进屋子去,双双入了洞房,做了百年的好梦。到了第二天,慧敏福晋醒来,想想自己父母在时,为了婚姻的事,不知操了多少心,只是自己看不中男人,直蹉跎过去。如今嫁了他,却不可埋没了他男儿的志气,须得要拿出我生平的智谋来,帮着他做一番事业,才不冤枉和他做一场夫妻。福晋想定了主意,贝勒也醒来了,见这位新福晋,和他并头睡着,虽说是一个老美人,在枕上望去,还很有风韵便伸手过去,把福晋拉住了手,十分亲热。福晋便在被窝里,和他商量国家大事。第一件事体,便要把全村的人,搬去一个山水险要的所在,筑起城堡来自成一国。一面多练兵士出去并吞乡近的部落,慢慢的成一个大国。那时莫说一个贝勒,便是做一个可汗,也是应该的。贝勒听了这话,顿时雄心勃勃。正是:夫婿封候成快事英雄奋臂试新猷不知后来如何迁地筑城,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西略东征祖基开拓新欢旧恨情致缠绵

  却说雍顺贝勒听了慧敏福晋迁地筑城的话,立刻召集各座村坊的管事人来,查问这里左近有什么山水险要的地方。当下便有人献议,离此地西面三十里,穿过大树林子,原有一座鄂多里城。这座城池,是俺们祖宗造的,自被明太祖打出关来,便退守着这鄂多里城后来又被蒙古人打进城来,杀的杀,烧的烧,把这锦绣城池,变成了颓垣败井,贝勒倘要建功立业,不如把全村的人搬到鄂多里城去,那地方三面靠山,一面临水,地势十分险要原有旧时建筑的城墙,如今修理起来,比从新建筑一座城池,总要省事得多。贝勒听了,自己先去察看过地形,不觉十分满意,便召集人工,把这座旧时的鄂多里城,从新建造起来成为一座崭新的城市。便把各座村坊的百姓,一齐搬了进去。这时贝勒天天带了兵马出城,四处征伐,名气一天大似一天。四处来归附的部落一天多似一天,贝勒便一一收抚他们,教导他们练兵,如何守地。有这十几年工夫,弄得兵强马壮,邻近的地方,见了鄂多里的人,也要惧畏几分。后来雍顺贝勒和慧敏福晋,相继死了,合城的管事人,仍然公举他儿子做了鄂多里贝勒,受了明朝的封典,改称建州卫指挥使,子子孙孙相传不绝。到了明朝中叶,出了一个孟穆特,智略过人,把祖宗基业,格外开拓。明朝加封他为建州卫都督。这时孟穆特渐斩西略。把都城搬到赫图阿拉。此地在长白山脉北麓,后来改名盛京。到了孟穆特的四世孙福满,生有六子,福满传位第四子觉昌安,还有五个儿子。他便添造五座城池,分给五子。环卫赫图阿拉,统称宁古塔贝勒。觉昌安率领着各贝勒,终日攻城略地,把左近二三十个村坊,都收服了。从此五岭以东,苏克苏浒河以西,二百里地方,都归入建州卫部下。觉昌安有一位侄,名叫渥济格,长得好一副俊秀的面貌,又是一副铜筋铁骨,时时跟着觉安昌去打仗,立了不少的功劳。觉昌安也十分爱他,里面福晋格格,没有一个不和他好。觉昌安的福晋,很想他给做一个媒劝渥济格娶一房妻室。谁知渥济格的意思,要找天下第一等美人,倘然找不出来,他便终身不娶。这一渥济格清早起来,独自一人,跨着马出了东城,向树林深处跑去,见一群花鹿,在林子外跑着,他一手摸着弓箭,一面赶进林子去。那群花鹿,听得马蹄声响,一溜烟去得无影无踪。渥济格睁着眼,四下里一望,却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低鬟含羞,骑在马上。把个渥济格弄得眼花缭乱,灵魂儿飞上半天,几乎跌下马来。那美人儿看他呆得可怜,回过头来,望着他一笑,勒转马头跑去。渥济格如何肯舍,便催动马蹄在后紧紧跟着穿过几座林子,抹过几个山峡。那美人儿忽地不见了,这地方是个山谷,四面高山夹住,好似落在井圈子里,渥济格痴痴迷迷的,左右了望着,找寻那美人。最后看见她立马,高冈上,不住兀兀地笑。渥济格立刻鼓着勇气,要上那高冈,看看快到山顶,谁知脚下一滑,身体向后一仰,正要跌下山去,那山冈的美人,看了到底不忍,便疾忙伸出玉臂来,把渥济格的衣领,紧紧拉住。渥济格趁势一跃,上了山冈,一阵头晕,倒在美人的脚下。那美人看他的脸儿,倒也长得十分俊美,心中不觉一动,从怀里掏出汗巾来,轻轻的替他拭汗。汗巾上的香气,直刺入渥济格的鼻管里,他清醒过来。看那美人儿,一张鹅蛋似的脸儿,擦上红红的胭脂,一双弯弯的眉儿,盖着两点黑漆的眼珠,发出亮晶晶的光来,觉得异样动人,最可爱的,尤其是那一点血也似的朱唇,嘴角上微含着笑。渥济格色胆如天,趁她不留意的时候,便凑上脸去,在她朱唇上亲了一个嘴。那美人霍地变了脸,满含着怒,一摔手转身走去,渥济格忙上去拉住她的衣角儿,不肯放松。那美人回过脸来,正颜厉色问道“你是什么地方的野男子?”话未说完,便拔出佩刀砍过来,渥济格伸手去攀住她的臂膀,慢慢把自己的来踪去迹,说个明白,又接着说许多求她可怜的话。那美人听他说是贝勒的儿子,都督的侄儿,知道他不是个平常人。又看他是个英秀俊物,说话又是温柔,顿时心肠软了下来,把那口刀收了回去。渥济格又向她屈着膝道:“愿和她做一双夫妻。”

  那美人听了,脸上罩着一朵红云,低着头说不出话来,禁不住渥济格千姑娘万姑娘的唤着,她便说了一句:“你割下你的头发来。”

  一摔手,跨上马飞也似地下冈去了。割下头发来这一句话,是满洲人男女讲私情时的重要话儿,无非是爱上了这个女人,不能够再爱别的女人的意思。那美人说这一句话,已是十分爱上了渥济格,只因害羞,便逃下山去。渥济格看那美人去了,怔怔地站着,呆了半天,才想起不曾问她的姓名,家住在什么地方。心中又是万分懊悔,垂头丧气地回去。到得都督府,他伯母和他的姐姐妹妹,围着问他整天上什么地方去。他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随后又说我今生若不得那美人儿做妻房,便剪了发丝,做和尚去。正说着,他伯父觉昌安跨进房来,见了他侄儿,便说道“你回来了么,我正要打发人东山上去找你呢。”

  福晋笑着说道:“你知道吗?小贝勒在东山上会过美人来呢。”

  觉昌安便问什么美人,他大格格又抢着把番情形告诉他父亲。接着渥济格噗的跪在地下,求他伯父作主,替他想法子,找寻那美人,娶回家来。觉昌安原是很爱他侄儿的,便满口答应,顿时派人去打听消息。不消三五天工夫,便把那美人查出一个下落来。原来那美人并不是宁古塔人,是这巴斯翰巴图鲁的妹妹,长得有沉鱼落雁之容。今年二十岁了,还未许配与人,他的哥哥立意要把他妹妹嫁一个富贵才貌件件俱全的丈夫。因此,凡是来说媒的,他都看不上眼,一概回绝,过了几天,觉昌安派人前去向巴斯翰求亲巴斯翰见是堂堂都督的侄子,年纪又轻,将来又是一位都督。也可算是富贵双全,心中有些愿意,便对来人说道:“请小贝勒自己来当面谈谈,俺们先结一个交情,慢慢地再提亲事罢。”

  巴斯翰的意思,不过是要看看渥济格的品貌如何。几天之后,渥济格便亲自过来拜见。巴斯翰接了进去,看看他那种英俊秀美,风致翩翩,好似玉树临风一样,正待允许他的婚事。后来听得渥济格说起在东山上和他妹妹见过面的话,便顿时沉下脸去。暗想他两人在东山相会,难保里面没有调戏的事体,心下老大不高兴。到了渥济格说出求婚的意思,巴斯翰不待他说完,便道:“这婚姻的事体,小贝勒却来得不巧了,昨天俺已经把舍妹的终身大事,许给董鄂部酋长巴颜的儿子额尔机瓦额了。”

  渥济格不听此话犹可,听了此话,不由得三尸神暴跑,七窍内生烟,半晌说不出话来。便拔下佩刀,把自己那支辫发,割了下来,向桌上一丢,说道:“请你拿这个去给令妹看。”

  说着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门去。这里额尔机瓦额,原也曾向巴斯翰求过亲,人品才貌,勉强也配得上,如今巴斯翰见事机急了,便答应了他。把他妹妹嫁到董鄂部去。这风声传到渥济格耳朵里,更觉十分难受。不到几天,那额尔机瓦额,一个人骑着马在八达山下闲逛,忽然山凹里跳出几个大汉来,七手八脚,把额尔机瓦额拖下马来,拿起钢刀,一齐下去,早斩成肉泥。巴颜膝下,只有这个儿子,如何不伤心痛恨,当下便出下重赏,查拿凶手。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便有人说,几个大汉里面,有一个名叫渥济格的,只因他是建州卫都督的侄儿,没有人敢来出首,可怜瓦额,好好一个英俊男子,只因娶了一个美貌妻房,送去了自己的性命,真是前世的冤孽。由此董鄂部和建州卫,结下深仇,各自调动后翁,预备厮杀。亏得后来奉哈达汗说道杀死令郎的几个凶手里面,也有一个名叫渥济格,但是这个渥济格,不是那个渥济格。那个渥济格,是堂堂都督的侄儿,岂肯做这样强盗的行为,如今都督觉昌安,为两家和气要紧。特意挽我们出来,给你两家讲和。现在他侄儿亲自带了牛羊金帛,在营门外听令。你若肯时,便传他进来,当面谢过罪,还叫他拜你在膝下,做一个干儿。你若不肯,我也带着三五千精兵在此,看谁先动手,我便打谁。奉哈达汗说到这里,立刻把脸沉了下来,索长阿部主,又眼睁睁盯住巴颜的脸上,露出一种凶恶的神气。巴颜害怕得了不得,不容他不点头答应,当下吩咐侍卫出去,请渥济格公子。一会儿,公子大脚阔步地走进来,见了巴颜,急抢上几步,行个全礼,又退下去,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巴颜起初见了渥济格,原是一腔愤怒,一转眼看看他出落得一表人才。他原是喜欢男孩儿的,见了不由他心肠不软下来,又禁不得渥济格满口的干爹长干爹短,早把他一肚子的冤仇,丢向爪哇国去了。便带领渥济格到内院去,拜见福晋,把收渥济格做干儿,和凶手是另一个名叫渥济格的原因说明。那福晋见了渥济格这样一个漂亮人物,早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如今膝下正苦寂寞,便留他住在府里,每天给他好玩好吃,这时他媳妇正是新寡文君,见了渥济格,又是个前度刘郎,也曾相识,不免有许多伤感。正是:无限深情萦梦寐不知何处说恩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古埒城章京携美眷佟家堡红粉识奇才

  却说巴颜的新寡媳妇,见了渥济格,便想起从前和他在山冈子相见那种痴情的样子。后来他却亲自上门来求亲,割下头发来。看他那热烈的爱情,原不该辜负他,只因我哥哥一时固执,打破了这段姻缘,闹出这场大祸。如今他住在府里,朝夕相见,倒也解了多少寂寞。有时背着人便互诉衷曲,说不尽的旧恨新欢,山盟海誓。快乐光阴,容易过去。渥济格住在府中,不知不觉住了一个多月。忽然想起要回建州卫探望他的伯父伯母,便和他心上人商量,不免有些难舍难分的情景。后来还是那媳妇想出一条计策来,怂恿着他,去对巴颜说:董鄂部和建州卫,本是一脉所生,现在分做十二处,形势涣散,倘有别处兵马来到,怕一时不易照顾,还不如两家合做一起。如今建州卫兵强地广,你老人家搬进城里去住,有我叔叔保护着,也可以过几天安闲岁月,享几年福,免得在此独自支撑,提心吊胆这一番话,果然打动了巴颜的心,便带着妻子媳妇,跟着渥济格,搬到建州城去。建州都督觉昌安,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得了董鄂部许多城池。渥济格因和巴颜住在一起,诸多不便,便又在董鄂部中,选得两处部落,和他的心上人搬去,一块儿住着。他叔侄两人,各镇一方,威名日大一日。且说觉昌安生有五个儿子,大儿子名礼敦巴图鲁,第二个儿子名叫多尔衮,第三个儿子名叫界堪,第四个儿子名叫塔克世,第五个儿名叫塔克篇古。这五个儿子,个个都是英雄出众,好似五个大虫一样。觉昌安手下又有一名大将,名叫王杲。他部下有一大队狼虎兵,爬山如虎,渡河如狼。这狼虎兵所到的地方,不用交绥,便吓得敌人下马归降。五岭以东一带部落,都是他一个人收服下来的。觉昌安便也另眼看待他,常常备下酒席,两人在府中相对吃喝。有一天这王杲带了他的儿子阿太同来,这时阿太年纪只十八岁,长得好似玉树临风,英秀又不在渥济格以下。王杲率领着阿太,叩见过觉昌安,又吩咐他到内室去拜见。阿太便跟着府中的人进去。那几位贝勒的福晋,一见了阿太,便把他拉住了,说道:“长得好俊的小子。”

  说着,把他推到觉昌安的妃子身旁去。他婆婆已是老眼昏花,把阿太拉近身边,对着他脸上身上仔仔细细地看着,把个阿太看得不好意思。嫩脸通红起来。塔克世的福晋喜塔喇氏,在旁拍手大笑,说道:“人家娇生惯养的,那里见过你们这泼辣的阵仗儿,你们不看见他小脸儿通红了吗。”

  接着塔克世的次妻纳喇氏说道:“婆婆天天着急,找不到一个好孙婿,如今这儿郎,大概可以上婆婆的眼了。”

  一句话提醒了妃子,说道:“好啊,我们把大孙女儿配给他罢。”

  这大孙女儿便是礼敦的大女儿,也长得面丽丰润,体格停匀。当时礼敦的福晋,听了便接着说道:“婆婆说好总是好的。你老人家的眼光,决不会错。”

  正说道都督从外面进来,他本来有联络王杲的意思,一听这个话,便竭力怂恿说好。不多几天,都督府里,办起喜事来,当然十分热闹。建州部下各处章京,不消说都来送礼贺喜,满洲地方有名的部主,都来道贺。那阿太自娶了大孙女做妻子,夫妻俩十分恩爱。那岳家又看待得他十分好。他落在温柔乡中,真有乐不思蜀的样子。到底大孙女关心丈夫的前程,悄悄地去央求祖父。觉昌安看在自己孙女儿面上,便封阿太做一个古埒城的章京。大孙女心下十分满足,忙催着他丈夫动身。谁知阿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只是迷恋着妻子,不肯去。不觉恼了这位夫人,顿时把脸上的脂粉,一齐洗去,又把身上穿着的一件锦绣旗袍,扯得一片一片和蝴蝶一般。噗的翻身跪在丈夫跟前,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阿太搂住了她,也滴下眼泪来。原来阿太的意思,要带同妻子一块儿赴任。无奈他祖母不肯,所以一天耽搁一天。这回他两人在房中哭闹起来,妃子听得了,说道:“这可不得了,可不要哭坏我那宝贝。”

  说着,站起身来,要自己看去,纳喇氏和喜塔喇氏,在两旁扶着,后面四个媳妇,还有许多侍女,随着走进大孙女房里去。那大孙女听得祖母来了,忙揩干眼泪出去迎接。妃子见她云鬓蓬松,衣襟破碎,便嚷道:“这可了不得,你们两口子,才得几个月的新夫妻,便打起架来吗?”

  大孙女把自己毁装劝驾的话,说出来,妃子点了点头,对阿太说道:“你祖岳父好意给你一个官职,你怎么这样没志气,迷恋着老婆不肯去?”

  这话一出,引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独有阿太一个还是哭丧着脸,跑到妃子面前跪在地下,把愿带着妻子一块儿赴任的话说出来。大孙女趁着个机会,也并着肩跪下地去。妃子一看,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好,女心外向,你也要丢了我去吗?”

  说着,禁不住两行眼泪,挂下腮帮来。众人忙上前劝慰。喜塔喇氏把他婆婆扶回房去。这礼敦的福晋,和他女儿商量了半天他小夫妻两人,口口声声求着,要一块儿到古埒城去。礼敦的福晋,也无可奈何,只好替女儿求着公公。到底他公公明白道理,说女孩儿嫁鸡随鸡,嫁犬随犬,如何禁得住。便拣了一个日子,打发他夫妻两人上路。到了那日,内堂上摆下酒席,替他饯行。大家不免黯然魂消,一齐送到内宅门分别。贝勒们都策马送到城外。这时觉昌安年事已老,又是多病,常常记念孙女儿,身体十分亏损便把都督的位置,传给第四子塔克世,自己告老在家休养,不可公事。塔克世生下五个儿子,大儿子努尔哈赤,第二个儿子舒尔哈齐,第三个儿子雅尔哈齐都是大福晋喜塔喇氏生的;第四个儿子巴雅齐,是次妻纳喇氏生的;第五个儿子是穆尔哈齐,是他小老婆生的。讲到纳喇氏的姿色,胜过喜塔喇氏。喜塔喇氏在日,因为他是大福晋,自然不敢轻慢她。谁知到好努尔哈赤十岁上,喜塔喇氏一病死了,那纳喇氏便把大福晋生下的三个儿子,看做眼中钉,常常在丈夫跟前挑拨。说他弟兄三人,有灭他母子的心思。塔克世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巴不得顿时把他弟兄三人杀死。觉昌安原是很爱这个大孙子的,眼见的如此情景,自己又无法去阻止。只得含着一眶眼泪,对努尔哈赤说道:“我的好孙子,你父亲今天要取你的性命,你快离此地罢。”

  说着,祖孙两人,搂抱着大哭一场便悄悄地给他些银钱,陪着他去辞别父亲。谁知他父亲自听了纳喇氏的话,心中早已厌恶他弟兄三人。说道:“你既要去,便带了你二弟三弟去,直得越远越好,从此以后,不要见我的面。”

  努尔哈赤无可奈何,只得带了舒尔哈齐和雅尔哈齐二人,啼啼哭哭,走出建州城去。走到半路上,努尔哈赤把祖父给他的银钱拿出来,三个平均分了,说道:“我们三人各奔前程吧,倘然有一天出头之日,总不要忘记我们弟兄今天苦处。”

  说罢,三人挥泪而别。可怜他们富贵子弟,只因父亲有了偏心弄的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不多几时,努尔哈赤身上的银钱也化完了,飘荡无依,不知不觉已是跑到抚顺市上。英雄末路,正盼望有人前来搭求,恰巧碰着一个姓佟的老头儿上市来。他坐着大车在街里走一个不小心,车轮子脱了轴,车逢子翻过来,把这佟老头罩住在车板下,他竭力挣扎,也不得脱身。努尔哈赤忙抢上前去,用力向上一抬,把车板扳了过去。那佟老头儿从车子底下慢慢地爬了出来。便上前拉住努尔哈赤的手,问他的姓名。努尔哈赤也不敢把自己的真来历说出,便胡诌了几句,只说是父母早亡,流落他乡。那佟老头儿原是抚顺市佟家堡上有名的,家里有的是钱,当下见他可怜,便拉他回家去。努尔哈赤到了他家里,好茶好饭,倒也舒舒服服,那佟家虽是关外大族,惟是佟大爷们里,人丁却极单薄。他生过一个儿子,活到三十六岁上死了。他媳妇只养下一个女儿,名叫春秀,今年十八岁了。虽然北地胭脂,却也长得珠圆玉润。佟大爷十分宠爱这个孙女儿常常拿他当个孙男看待。那春秀姑娘,读过了好几年书,还认识许多汉字,时常读那《三国志》、《水浒传》这些小说,看看书上的人物,何等英雄。她便决意要嫁一个像孙权或是像林冲的这般脚色。无奈她住在穷乡僻壤,眼所见的,都是个蠢男笨汉,哪里去找得出英雄来。却巧这努尔哈赤远远地从建州城走到抚顺关上,住在她的家里,给春秀姑娘朝夕相见,看看他人才出众,心中已是暗暗叫好。那努尔哈赤见她相貌长的异样标致,况且精通文墨,便十分钟情,从此两心相印。佟大爷心中,也愿他们两个成了眷属的意思。光阴似箭,转眼又是一年,这时春末夏初,关外地方,正是千红万紫繁花如锦的时候努尔哈赤和春秀姑娘,在园中游玩,说说笑笑,有时两人对拉着手,对望着脸儿默笑。事有凑巧,佟大爷也踱进园来,见了他两人这个情景,便上前一手挽着一个,笑着问道:“你两人已经说定终身了吗?”

  两人低下头去,脸上羞得通红,听见他老人家这一问,只是摇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佟大爷趁势拉着他们两人,进了内院,把这情形一长一短地对他媳妇说了,接着说:“要把努尔哈赤招赘在家,成就了这孙女儿的一头亲事。来,我便把全份家产,传给孙女婿,这样你可以放心了。”

  他媳妇听公公说得这样恳切,便也答应。佟大爷选了一个吉日,给他两小口子办起婚事来。立刻哄动了远近来贺喜的,不下五七百人,整整热闹一天。正是:天下有情成眷属东床坦腹醉温柔不知努尔哈赤和春秀姑娘结婚后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传警报李成梁起兵中奸谋觉昌安丧命

  却说努尔哈赤和春秀姑娘结了夫妻之后,两小无猜,唱随甚乐。那佟老头儿十分欢喜把一切家务,都交给他两人料理。不到几年,那老头儿过世了,家里事体,由努尔哈赤完全作主。他便散了家财,结识许多好汉,家里好似一个小梁山。在他的意思,原打算有一天自己回得到建州,承袭了官爵,靠这班英雄好汉,在关外地方,做一番大事业。因此他虽然住在佟家堡,却也时时纪念着家乡。空闲的时候,便到抚顺市上,打听官中消息。这抚顺关是有明朝总兵游击各衙门驻扎,他便和各衙门的兵士格外要好,凡是衙门里情形,他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有一天建州都督派王杲到抚顺来进贡。说到王杲这人,性格原是十分暴躁,上一年进贡,也是派他前来,他进了抚夷厅,便趴在椅子上,抢着酒肉便吃,酒醉饭饱,便撒酒疯,对着明朝长官,拍桌大骂,闹得不成样子。这回又派他携带贡物前来,明朝的官吏,见他如此跋扈,早已有点讨厌,不甚加意招待。王杲还不知进退,手下的兵士到处奸淫掳掠无所不为。这个消息,报到总兵衙门里,总兵李成梁,勃然大怒,一面奏报皇帝,一面连夜点起兵马,把王杲的营门围得铁桶相似。那王杲在睡梦中惊志,措手不及,赤着双脚逃出后营,被明兵拦住,活活捉拿,捆绑着送到总兵衙门。李成梁把他审问一番,便发下军令,左右一声吆喝,便把那王杲推出辕门杀了。李成梁趁此把凤凰城东面,宽甸一带地方,收服下来。这个消息,传到建州,都督塔克世,心中老大不高兴,立刻召集宁古塔几个贝勒在都督府开一个会议,把明朝如何欺侮,杀死王杲等情形说出来。说得个个怒发冲冠,恨不立刻兴动人马,杀奔抚顺关,雪此奇耻大辱。这里李成梁自杀了王杲之后,早料定建州都督,定必不肯罢休,不如好好预备,先发制人。便暗暗地指使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合兵围攻古埒城。努尔哈赤打听得这个消息,便想连夜跑回建州报告,又怕他妻子不放他去。到了夜里,他忍也忍不住,便把自己家里的情形,和听得的消息,详详细细对他妻子说了。春秀至此,始知他丈夫原是建州卫都督的儿子,不由得快活起来。又听说要离开了她,回建州去,又不由得一阵伤心。努尔哈赤再三解慰,又说自己到了建州,大事一定,立刻来迎接她,到建州同享荣华。春秀一思,这是丈夫的前程,也无可奈何。一早起来,啼啼哭哭地分别了。努尔哈赤一路风餐露宿,千辛万苦,到了建州城里,一时又不敢去见父亲。只得悄悄地在府门外望,好在守门侍卫,平日和他很好,便暗暗进去,先去拜见他的祖父觉昌安,诉说一番别后的话。随后说到李成梁暗通了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合兵围攻古埒城,特自奔回报告,又不敢去见父亲。觉昌安听了这话,不觉吓了一跳,说道:“这事关系着爱新觉罗的前途不浅,是万不能隐瞒的。”

  便吩咐大儿子礼敦,带着他出来。到了大厅,正是许多贝勒们纷纷议论的当儿,塔克世一眼望见努尔哈赤上来,不由得怒从心起,抢上前打去。礼敦一边拦住他,一边把这紧要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家听得目瞪口呆,没了主意,无可奈何的时候,忽听得内院一片妇女的哭声,愈来愈近,接着从屏后转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个,便是觉昌安妻子,嘴里嚷道:“我的心肝宝贝的孙女儿,要是你们不肯去救她时,待我拚着老命救她去。”

  后面塔克世的福晋纳喇氏和他的庶妃,还有礼敦的福晋,都满眼流泪,悲悲切切地哭着。正在不可分解的时候,府门外一匹快马报到,说道:“明朝将军宁远伯李成梁,指使苏克苏浒河部图伦城生尼堪外兰,藉口从前建州人杀图伦人的仇恨,前来报复。起了一万大兵,攻打古埒城和沙济城。起初李成梁给尼堪外兰令旗一面,调动辽阳广宁两路的兵,四面包围辽阳。跟着打破了沙济城,杀死了沙济城王阿亥章京。如今便和李成梁的兵,合在一块儿,攻打古埒城,危在旦夕。因此阿太章京,打发小的到此求救。”

  说着,又从身边掏出一封大孙女求救的信来。大家看了这封信,知道事机危急,当时可急坏这位老都督觉昌安,要自己亲自出马,各人劝也劝不住。他儿子塔克世见父亲年老,还决意要出兵打仗,只得陪着父亲,点齐兵马,也亲自走一遭。府里的事,交给大伯父礼敦照料。便到校场出发浩浩荡荡杀奔古埒城来。这时古埒城外,大兵云集,西北角是李成梁的兵队,东南角是尼堪外兰的兵队,四面围的铁桶相似。觉昌安兵到了,和敌兵接仗,杀开一条路,来到城下。阿太章京见救兵已到,开城迎入城中得了这支生力军,人心镇定得多。觉昌安上城巡视一周,把带来的人马分守四城,不分昼夜,竭力防御。觉昌安和儿子塔克世孙婿阿太章京,同在帐中议论,要如何打退敌兵。忽然外面报说,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亲自到来求见,在营门外守候着。便吩咐请进帐来。他见了觉昌安,口称奴才,行了一个全礼。觉昌安劈头一句便问道:“你们苏克苏浒河部,久已归降在我属下,如今到反叛了本都督,帮着明朝,来打自己人,这是什么道理?”

  尼堪外兰连声嚷着冤枉,接着道:“奴才蒙都督提拔,给我做一个图伦城主,岂有反叛都督之理。无奈此番王杲得罪了明朝,明朝为斩草除根之计,要捉拿王杲的儿子阿太章京,逼着奴才替他引路,要不答应,一翻了脸,他兵多马众,如何抵挡得住。都督远在建州,又是个鞭长莫及,因此奴才一面假意投降明朝,帮着他去攻打城池,一面却盼望都督早到,商量一个退兵的计策。”

  塔克世在旁说道:“你可知道阿太章京,是我们的什么人?他是我侄女婿,也是我父亲的孙女婿,这大孙女是我父亲最钟爱的。”

  尼堪外兰听了,磕头说道“奴才该死,奴才却一向不曾知道,如今既然是都督的亲戚,奴才便对宁远伯说去,只说都督和阿太章京,已经商量停妥,让出这座古埒城,请他吩咐城外兵马,退扎五里地方,趁他一个不留意,我们里应外合,都督和古埒城兵,从城里杀出来,奴才带领兵马,从城外杀过去,把明兵杀个七零八落,那时再和明朝讲和,要求他加给我们的封号,岂不是好。”

  当下觉昌安父子,听他说得有理,连声说好。尼堪外兰也告辞了,临走的时候,约定明天清早,一声炮响为号,大家一齐出马。到黄昏的时候,城外的兵,果然陆陆续续的退下,一直退到约摸有五里多远的地方,才立下营盘,觉昌安料是尼堪外兰此去游说已经成功。当夜在章京府中,大开筵宴,又拿出许多酒肉,去犒赏兵士,吃的个个酒醉饭饱。觉昌安传令下去,今夜早早安息,五更造饭,准备明早好去厮杀。至晚各自鼾睡,谁知碉楼刚打三鼓,蓦地里炮声大震,喊杀连天,塔克世从梦中惊醒,见院子里火把熏天,一大队强人,打破了门,蜂拥而入。塔克世知事不妙,忙从炕上背着父亲,拔脚向后院逃去。出了院外,回过头来一望,火光冲天,合府化为灰烬。那阿太章京两夫妻,也葬身火坑里。这时塔克世也顾不得许多,背着父亲有路便走。无奈敌兵到处满布,黑夜里一不提防有个强徒,拿着一柄快刀,向塔克世腰眼里直搠过来。塔克世大喊一声,倒在血泊里死了这位老都督觉昌安,在儿子背上掉下来,各人上去砍了几刀,也呜呼哀哉了。可怜觉昌安父子二人,只为救大孙女的心切,一时失算,中了尼堪外兰的毒计,枉送了父子夫妻四条性命。不多几天,这个败耗,传到建州城里,大家听得觉昌安父子、阿太章京夫妻,在乱军中死得好惨,各个抱头痛哭。接着尼堪外兰率领本部人马,乘胜直逼建州,闹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说也好笑,这时那许多贝勒,听说大兵到来,便各各带了妻儿,溜之大吉。到底还是努尔哈赤心热,挺身出来,说要报仇雪恨。他伯父礼敦,便拉住他的手说道:“好孩子,你也要争气。如今府中无主,我把一切付托给你,你须要拚着性命,保全我们爱新觉罗一家的事业,不要忘记杀祖杀父之仇。”

  努尔哈赤说道:“目下大兵压境,各人争相逃命跑得七干八净,偌大一座城池,靠我一个人,如何支撑得住。”

  语犹未了,外面有两个侍卫,飞跑进来报告,尼堪外兰兵队,已经把建州城围得铁桶相似。努尔哈赤便淌着眼泪,跑出府门,对着兵将们,连连磕头,说道:“诸位将军,请看在我祖父和父亲面上,不要忘了不共戴天之仇,帮着我些吧。”

  说罢,回进府里,只见各人交头接耳,无非是商量着不要打仗,开城纳降的意思。努尔哈赤到了这时,不由得怒气上冲,叹了一口气,看看人心如此,一木不能支持大厦。不如暂时找一个地方,安顿住身体慢慢准备实力,相机而动。便带着一个侍卫,乘夜出了城去,过了几重关山,都是建州的地界。看看离抚顺关不远。想起他妻子佟氏,便改换路程,向抚顺奔去。正走过一个山冈,忽见前面一簇人马,鬼鬼崇崇躲在林子里,探头外望。努尔哈赤认是响马来了,但也不害怕拍马上前,看看到了跟前,林中闪出一个人来,拦路跪倒,口中高声喊道:“来者可是小主人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十分诧异,忙问他是什么人。那人大哭起来。接着林中二三十人一齐跑在马前,跪在地下,说道:“我们都是跟着老都督到古埒城去的败残军士,如今逃命到此。”

  努尔哈赤听了他们的话,不由得掉下泪来,翻身下马,扶起他们,问起当时的情形说得声泪俱下。里面有一个,是侍卫长,名叫依尔古,从林子里捧出一个黄色大包袱来,摆列在地上。正是:陌路相逢新涕泪大家犹说老将军不知这包袱里,裹着些什么东西,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捧遗甲矢志报前仇结强邻登堂联姻娅

  却说那侍卫长依尔古,把这个黄色的包袱,摆在地上,说这是两位都督的遗物。努尔哈赤上前打开一看,是祖父和父亲的盔甲,统共是十三副。便又捧着这遗物,大哭一场,看看这班兵士,个个面容枯瘦,衣服破碎。问起来,都是三天不曾吃饭了。努尔哈赤带他们到左近饭馆里去,给他们饱吃一顿,一块儿赶到佟氏家里。那佟氏看见丈夫回家,欢喜的了不得。问起情由,努尔哈赤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佟氏便道:“官人如今回来,不想报仇了吗?”

  努尔哈赤咬着牙说:“这仇恨刻刻在我心中,只求娘子帮我一臂之力。到那时成了功不忘娘子的大德。”

  佟氏不待他说完,便道:“官人说那里话来,如今我家便是官人的家,家中所有,都是官人的。官人要怎样,便怎样。”

  努尔哈赤便向佟氏兜头一揖,说一声多谢娘子。从此以后,便变卖田产,招军买马,平日和他交往的朋友,都暗暗地帮助他,还有些从前跟着他的好汉,也来投军效力,不多几天,手下已有五六百人。努尔哈赤选了一个良辰吉日,祭堂子,把祖父和父亲遗留下的十三副灰甲,陈列在大众面前,哭奠一番,一声号炮,拔营出发。沿路打听得建州城池,都已降了尼堪外兰。那尼堪外兰,掳掠了不少的金银财宝,搬回图伦城中享乐。以为杀了觉昌安父子,建州地方,便没有人作便了。这天努尔哈赤领着兵士,来到九口峪。这九口峪,是图伦城东面一座山峡,通过建州的要道,十分险要。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努尔哈赤悄悄地留下二百人,在此守峙,自己带了三百多名兵士,到了图伦城下,趁着风高月黑,出其不意,四面放起火来。守城兵士,从睡梦中惊醒,忙着救火。那城门早被努尔哈赤手下的兵打开,发一声喊,一拥进去。逢人便杀,犹如生龙活虎一般。那城中的兵士,不知城外来了多少兵马,人人害怕,争相逃命,尼堪外兰见事不妙,带了一小队人马,在混乱中逃去。这里努尔哈赤一口气,便收复了图伦古埒沙齐三座城池,班师回去。走到呼兰哈达地方,看它地势雄险,便打定主意,暂时不回建州去了。在嘉哈河和硕里门两界中间的平冈造着城池,把建州和抚顺两处家室,都搬来一块儿住着。后来打听得尼堪外兰,投奔李成梁,立刻修书送去明朝边吏。书中大意,是请归祖父丧,及执交尼堪外兰。边吏那里敢来作主,便将此书上达明廷,此时正是明朝万历年间,朝政凋谢,文武各官,多半是酒囊饭袋,见了此书,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是万不能允的,有的说是允他一半。那执掌朝纲的大员,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以李成梁无故兴兵,降旨谴责,褫职回籍。至于执送尼堪外兰,有损国威,断断不能答应。目下姑且先送还觉昌安父子的棺木,加封努尔哈赤为建州卫都督,龙虎将军。朝廷准了此议,立即打发差官,赏了敕书册印,送出关去。努尔哈赤见了明朝来使,也以礼招待,收受了敕书册印。只因尼堪外兰尚尘执交,仍央着来使,回去替他催办。过了几个月,还是杳无音响。努尔哈赤复仇心切,便统率大兵,直向抚顺出发。行了数日,距明朝境界只有三十里,便命部众停住,扎好了营,打发一个队长斋萨,率壮士数十人,前往叩关,口口声声,要关上的人,交出尼堪外兰。这里明朝新来的总兵,懦弱无能,闻得觉罗部这回大举前来,惊惶得了不得,当下派出一名属弁,带领着十名军士出城,和斋萨商议。那斋萨一口咬定要交出尼堪外兰,否则兵戎相见。那属弁见得无商量余地,只得回城复命。那新总兵无可如何,吩咐差弁去把尼堪外兰骗入署中,一声吆喝,将他反绑起来不由分说,推入囚车,押送努尔哈赤的营中。这时尼堪外兰早已魂飞天外,但听得帐上一声惊堂木响,接连说着:“你这骗贼,也有今日。”

  这两句话,正要举眼张望,无奈乱刃交下,血晕心迷,霎时间一道灵魂,归入地府自是努尔哈赤与明朝和好,每岁输送方物,明廷亦每岁给他银子八百两,蟒缎十五匹,彼此人民互市塞外。这时觉罗部渐渐富强,名为明朝藩属,实是明朝敌国。努尔哈赤乘着这如日方升的气象,立意要统一满洲,奠定国基。这时董鄂部部长何和里,明朝封他做温顺公。驻扎在珲春地方,兵强马壮,称霸一方努尔哈赤想要统一满洲,非得此人帮助不可,便备下牛羊礼物,亲自到珲春去拜见何和里两人相见,十分投机。努尔哈赤看他年纪并不老大,只在三十左右。心生一计,当夜在他府中住宿一宵,到了第二天,邀请何和里到盛京去。何和里见他出于真诚,便也答应,带了几名随身侍卫,跟着努尔哈赤走进盛京城。到了府门,早有各部主各贝勒下阶相迎,不多时厅上早已摆列酒席。一时传杯递盏,看看阶下,又有许多妖艳妇女,跳神吹唱。何和里不觉开怀痛饮。酒到数巡,忽听得一阵细乐,从屏后传出来一群侍女,拥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走近何和里身前,一蹲身行下礼去。忙得他还礼不迭。接着旁边一个赞礼的,大声唱拜,便有几个人上来,扶着何和里和那姑娘交拜天地,行起夫妇礼来。一阵阵脂香粉腻,送进鼻管去,萧管嗷嘈,送进耳朵去,把个何和里弄得神魂颠倒。众人一直把他们推进洞房,何和里定睛一看,见屋子里打扮得金碧辉煌,一位美人儿玉立亭亭地站在跟前。他便说道:“姑娘请坐。”

  那女孩儿,也说了一句:“部主请坐。”

  何和里便问姑娘是都督的什么人,怎么和我做起夫妻来。你可知道我家里原娶有一福晋吗?那女孩儿笑说道:“我便是都督的大格格,今年十六岁了。俺父亲因爱部主一表人才,便打发我来侍候部主。部主家里娶有福晋,这是我父亲知道的,只求部主念今宵一夜的恩情,将来不要丢我脑背后,便是我的万幸了。”

  大格格说到这里,粉颈低垂,他便上前拉着大格格的玉手,觉得又软又滑。这时任你一等英雄,也不免软了心头。便说了许多温柔话儿劝慰她,慢慢的双双上炕并头睡下。第二天起来,何和里见了努尔哈赤,行了翁婿之礼,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从此把何和里留在府中,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把个赫赫的董鄂部主,伺候得贴贴服服日子久了,努尔哈赤把自己想如何统一满洲,只恨兵马稀少的话,对他说了。那何和里毫不迟疑,拍着胸膛说道:“我帮助岳父五万兵马怎么样。”

  努尔哈赤忙站起来,兜头一揖,连声道谢。何和里跟着亲自回去调动兵马。这时何和里的元配哲陈妃,住在母家,所以他丈夫入赘在盛京,和回来调动兵马的事她都没有知道。直待何和里兵马调齐,各处部落沸沸扬扬的传说,努尔哈赤招了何和里做驸马等等。传到哲陈妃耳朵里,不由得胸中愤恨,发起醋劲,立刻向他父亲借了二千人马星夜赶回董鄂部去。走到摩天岭下,迎面一队人马,正打着董鄂部旗号。这时何和里新得一位夫人,离开几天,心中便万分挂念,匆匆忙忙把兵马调齐,吩咐在后慢慢行来,自己却带了一小队侍卫,不到六百人,便赶路先行。谁知刚到摩天岭,恰恰遇着他正妻哲陈氏。何和里心下也有些抱愧,看看他妻子,身后人马攒动,旌旗蔽日,刀戟如林,定知不妙,还勉强装着笑容迎上去。忽听他的妻子说道:“那里走”?便指挥部下一拥上前,把何和里活活擒住,带他回哲陈部去。不杀他也不问他。哲陈妃的意思,想打进盛京,把那大格格亲自捉来,和他丈夫双双斩首才泄得心中之恨。正待和各将领商量。忽听得营外连珠炮响,一片鼓声喇叭声,震动山谷,忙忙披挂上马,出去一看,原来建州人马,四面包围。努尔哈赤匹马赶到营前,口口声声“还我女婿来。”

  哲陈氏骂他一声老乌龟,咬一咬牙,拍马上前和他拚命。你想一个脂粉娇娃,任你有何本领,那里敌得过努尔哈赤的神力,战了十多个回合,便被努尔哈赤捉住。照努尔哈赤的意思,要拿她正法。还是何和里看在夫妻份上,替她求饶,才把她唤上帐来,狠狠地申斥一番,放她回去。这一下,努尔哈赤平空里得了五万人马,又得了董鄂哲陈两部。靠着这个力量,在十月的时候,行军直到松花江上流,收服了珠舍里讷殷两部。第二年六月里,又打破了多壁城。后来又取得安褡拉库,一路又收服了爱呼部,声威大振,四方归附。这时佟氏年纪也大了,努尔哈赤又娶了一位妃子富察氏,在盛京城休息几年,又把从前散失的二弟舒尔哈齐三弟雅尔哈齐找回来,一块儿住着,替他们娶了妻房。兄弟们倒也和和气气。一日兄弟们商量要建筑一所堂子作为祭神的场所,便立刻召集工匠,大兴土木。忽在地下掘起一块石碑,上便铸着六个大字:灭建州者叶赫”。努尔哈赤见了,老大不高兴,吩咐工人将此碑击为数段。虽然妖言不足信,心中却不免有些惊讶。次日来了一个外使,说奉叶赫贝勒命斋书到此。努尔哈赤暗想偌大的叶赫部,当真来和我作对么?当下展开了来书,但见上面写着:叶赫国大贝勒纳林布禄,致书满洲都督努尔哈赤麾下,尔处满洲,我处扈伦,言语相通,势同一国,今所有国土,尔多我寡,盍割让与我。努尔哈赤看了,不由得怒气上冲,把来书扯得粉碎,对那来使说道:“我国寸土寸金就使汝主拿首级求换,也是不行的。”

  说罢,命左右将来使逐出。努尔哈赤当即召集各部部主各贝勒和他的伯叔兄弟小侄各统兵将领,在府中开一个大会,便把叶赫部主派人前来下书,如何欺侮的情形,一一的说出。说得个个气冲牛斗,即于次日大阅兵马,日夜操练,专待叶赫兵到,和他厮杀。正是:一朝怨恨无端起四面风云刮地来欲知叶赫部如何对付努尔哈赤,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布防诱敌大破联军弃约背盟遽翻婚约

  却说叶赫国在满洲北方,与哈达辉发乌拉三部,互为联络,名扈伦四部。明朝统称他做海西卫,又以哈达居南叫作南关,叶赫居北叫作北关。叶赫最强,常常和明朝通声气,明朝亦给他金帛,令他防卫塞外。叶赫部主纳林布禄,见努尔哈赤统一满洲,知他志不在小欲趁他势力未十分充足时候,给他一个下马威,剪灭了他,免生出后来隐患,只是无故不能发兵,便想出下书的计策,借着些因由,作为发兵的话柄。到了差人回国,把努尔哈赤的说话,一一报告,纳林布禄勃然说道:“努尔哈赤无礼太甚,非要兴兵去灭除了他不可。”

  当下便打发几个差弁,四路下书,纠合远近各部,合攻满洲。约定事成之后,平分满洲土地。过了数日,哈达辉发乌拉三部,各率三千兵到叶赫。又过了两日,长白山下珠舍里讷殷两部,来了复书,说已发兵二千,在中途等候。接着蒙古的科尔沁锡伯卦勒察三部,也各发兵二千,来到叶赫境内。这时纳林布禄,趾高气扬,带领着自己部下兵卒,会合各路联军,登途出发。途中又遇着长白山下两部的人马,统共有二三万人。浩浩荡荡杀奔满洲来。这里努尔哈赤自从把叶赫部下书的差人驱逐回去,便日夜准备着,这日探子报告,叶赫兵快要到来,便传令兵士驻守扎喀城。阻住叶赫各部兵的来路。不多几日,纳林布禄到了扎喀城,一望城上旌帜鲜明,刀枪林立,知已有备,忙令自己军士退后三里,扎定营寨即有探马入报:满洲主努尔哈赤,已经带领全部人马,扎在古埒山,纳林布禄全不在意。原来扎喀城在赫国哈拉西北六十里,右面有一座古埒山,蜿蜿蜒蜒,环绕大块。兵法云:倚山为寨。所以努尔哈赤在这山下立营,次日纳林布禄带了兵士,出马挑战。但见前面来的满洲军,不过百余骑,老少不一,带兵的头目,也没有什么骁勇。他在马上大笑道“像这样小妮子,也想与我对仗,真是满洲的气数,活该给我收拾。”

  当下有一个叶赫西城的统领,名叫卜寨,在旁闪出说道:“人人说满洲如何如何强盛,看这等老弱残兵,咱们一队兵士,便可以杀得他一个干净,各部将弁,都可休息,部主更不必劳动了。”

  纳林布禄便道:“说的不错,你去吧。”

  卜寨便率队上前,一声呐喊,向满洲军扑去。满洲军不和他接仗,竟往后退走。卜寨一马当先,乘势追赶,只见他们都退入山峪中。卜寨还不知中计,苦苦穷追,一入山峪,便有一彪军马,从里面拥出,截住卜寨厮杀。正杀得热闹,科尔沁部统领明安,深恐卜寨这回得了首功,带着所部急急赶来。满洲军见卜寨得了援军,又纷纷退走。卜寨和明安,各个率队紧追。转了一坡,又过一坡,越走越险,越险越窄。斜刺里喊声又起,复来一支军马,把卜寨和明安的兵,截作两段,前面的满洲军,这时也回转身来,并力夹攻。卜寨阵脚大乱,一员大将,持刀突入。卜寨措手不及,被他一刀劈落马下。全部军士,走头无路,都做了刀头之鬼。这时明安知道前军被截,急忙退走。谁知满洲军已是漫山遍野地掩杀前来,只得纵马而逃。不顾山路上下高低,拚命地连爬带走逃走。当时纳林布禄信了卜寨的大言,回入帐中,满望捷报,忽听得帐外喊声震动,急上马出视,恰恰遇着努尔哈赤,领着一彪军马,手中拿一柄大刀,旋风似地杀过来。纳林布禄忙拔刀对敌,哪里是个敌手,正惶急间,乌拉部的布占泰,见纳林布禄刀法散乱,抢上前来帮助。纳林布禄才一歇手,见那布占泰已被努尔哈赤活捉了去。吓得魂不附体,转身向寨后逃走,走了几十里,看看不见追兵,才敢停住。喘息略定,各部兵逐渐趋集。约略一检,三停里少了一停,自己部下,已经丧失一半。一会儿,明安踉跄奔入,报告卜寨战死,全军覆灭。纳林布禄也忍不住垂泪道:“可恨可恨,万想不到努尔哈赤有这般厉害。”

  当下便商量和战的事体。众人经此巨创,都是赞成和议。纳林布禄无可奈何,只得遣使求和,彼此往来商议,约定和亲。叶赫部主的侄女,嫁给努尔哈赤的大贝勒代善。西城统领卜寨的遗女,献与努尔哈赤做妃子,才算暂时了结,努尔哈赤得胜班师。心上只有怀恨着长白山下珠舍里讷殷两部,不该帮着叶赫和我作对,吩咐部将,趁势把他剪灭。一面唤进布占泰,申斥一番,后来他情愿归降,便给了他一个宗女,放他回去。布占泰回去之后,也把自己的妹妹,亲自送到盛京来,给舒尔哈齐做妻子两家顿时变作新亲戚。这时佟氏已死,布点泰知道努尔哈赤死了大福晋,便说起叶赫部布扬古的妹妹,长得如何美貌,努尔哈赤便托他去求婚。到了第二年,叶赫哈达乌拉辉发四部部主,都打发人来,向努尔哈赤修好。布扬古又亲自答应把妹妹许给努尔哈赤做大福晋,努尔哈赤便送布扬古上等的鞍马盔甲,算是聘礼后来乌拉部的布占泰,不知如何,又被叶赫部主煽惑,背了建州,投归叶赫,假意出攻哈达,暗令哈达部主蒙格布禄,向满洲求援。一面联合叶赫部,在中途设下伏兵,专等满洲兵到来,把他歼灭。谁知,努尔哈赤早已看破他们的诡计,暗率部兵,绕道至哈达城混入城中,活活捉了那蒙格布禄。一面留下儿子代善贝勒,驻扎哈达;一面亲率大兵,到叶赫部问罪。那布扬古见了努尔哈赤,还责备他不该背盟弃好,努尔哈赤笑道:“这回不知谁背盟弃好,我和你亲订婚姻,你妹妹许给我做妻子,还不曾成娶过门,你便和我兵戎相见,这不是明明有悔婚之意么?”

  布扬古听了,气得要在马上发跳,咬着牙说道:“你说话竟好似放屁。难道只许你横行不法,不许我仗义执言。我如今决计悔了婚姻,不愿把妹妹嫁给你了。”

  努尔哈赤听说不把妹妹嫁给他,这是他第一个恨事,当下把手一招,那手下的兵将,一齐杀上前去两下里战鼓齐呜,喊动天地,直杀到日落西山,方才各各呜金收兵。一连打了五六天,看看叶赫部兵支持不住了,便退进城去,紧紧关上城门,匆匆备办好一封救急文书,星夜打发急脚,到抚顺关求救。这时明朝广宁总兵张承荫,巡边到抚顺地方,阅过这封文书,立刻调动三千人马,前去帮着叶赫。这时努尔哈赤正督着人马竭力攻城,忽然后面金鼓大震,看看是打着大明旗号,暗想自己新得了明朝的官爵,这明朝的人马,也许是来帮我的。便吩咐自己人马,分作两边,亲自策马上前迎接。谁知那来将,到了跟前,也不答话,把令旗招动,部伍便潮水似地攻打上来。努尔哈赤一个措手不及,忙转身退去,阵脚大乱起来。努尔哈赤急急压住阵脚,督着兵士上来抵敌。正鏖战的时候,一支人马从城里杀出来。建州兵腹背受敌,杀一阵,收一阵,一直败下四十多里,看看人马死了二千多,再也不能支持,只得逃回盛京去。努尔哈赤吃了这个大亏,把布扬古恨入骨髓。天天操纵兵马,要报这个大仇。那乌拉贝勒布占泰,暗想满洲实在不可惹。这回开罪了他,到底有些不上算。于是渐渐又和努尔哈赤要好,常常赠送礼物。努尔哈赤也不念前仇,另眼看待他。布占泰见叶赫悔了婚姻,这场亲事,原是自己做媒,心下不免抱愧,便又把他哥哥满泰贝勒的女儿许给他,努尔哈赤便亲自去乌拉迎娶回来。这位乌拉纳喇氏,生得十分美貌,活泼玲珑,努尔哈赤格外宠爱她,封她做继大妃。这位继大妃,性情和顺,家里几位妃子,都和她异常亲爱。舒尔哈齐有一个女儿,长得异样标致,乌拉氏也甚钟爱她。有一天,布点泰到盛京,看望他的侄女。努尔哈赤留他住在府中,他叔侄两人,常常见面谈话。谈话的时候,舒尔哈齐的女儿,总在一旁陪伴着。布点泰这时正因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受了他的聘礼,不拿女儿嫁给他,心中十分懊丧。如今见了这样一位美人,不觉兴致大动,等到没人在跟前的时候,悄悄地把这意思对他侄女说了,乌拉氏觑空又把这意思对努尔哈赤说了。努尔哈赤这时正和布占泰好,便做主把侄女嫁给了他。这里叶赫的布扬古,自从打败了建州兵,退了努尔哈赤和他妹妹这头婚事,洋洋得意。另外把他的妹妹,嫁给蒙古喀尔喀部贝勒巴达尔汉的儿子莽古勒岱。他妹妹玲珑娇小,人人叫她活观音。那莽古勒岱,也是英雄年少,一对壁人儿,谁不羡慕他。谁知好事不长,过门之后,不到一年工夫,这活观音变成死观音了。那莽古勒岱立誓不再娶妻子,算是替他妻子守义。这消息传到各部落,人人叹息。那乌拉贝勒布占泰,是从前和她做过媒的,平日又甚爱她,听得她一旦死去,不觉长叹一声,说道:“好一个美人,可惜可惜。像我那个觉罗氏,长得虽然不俗,但是性情凶恶她仗着是努尔哈赤的侄女,时时看我不在眼内。这样的人,偏偏不会死去。”

  他正在自言自语,谁知觉罗氏已在屏后听得清清楚楚。听她丈夫在暗地里咒她快死,这一气非同小可,便一步两步抢出去,指住布占泰责问。布占泰本来是怕老婆的,如今见她来势汹汹,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半句话。那觉罗氏跳骂了一阵,转身走出,嘴里说道:“我回娘家告诉叔叔去。”

  布占泰一听这话,害怕起来。又见她如此泼辣,心中不觉大怒,等他走远了,便在壶里拔下一枝箭来,搭上弓望着她射过去。只听得哎唷一声,觉罗氏倒在地下死了。当下便有她随身的侍卫,悄悄地溜回盛京报告。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两人,又伤心,又愤恨,立刻调动人马,赶到乌拉去。那布占泰原是吃惯建州兵的亏的,如今听得他又来了便丢下城池,一溜烟逃到叶赫部。努尔哈赤现现成成得了乌拉部的许多城池。吩咐二弟舒尔哈齐留守着,自己带着大兵,又赶到叶赫部去。到了城下,修下一封书信,送进城中,那书上写着:“昔我阵擒布占泰,宥其死而豢养之,又妻以二女,布占泰负恩悖乱。吾是以问罪往征削平其国。今投汝,汝其执之以献。”

  叶赫贝勒布扬古,把来书置之不理。努尔哈赤十分生气,准备和他大大厮杀一场。后来打听得布扬古已经打发了人去明朝请兵,努尔哈赤上回吃过一个大亏,心中有点害怕。他是一肚子怨气,没有发泄的地方,便放一把火,把雅哈城、黑儿苏城、何敦城、喀布齐齐城、俄吉岱城,还有十九处屯寨,一齐烧了。慢慢的收拾兵马退回盛京,再想报仇的法子正是:满怀忧愤无从泄几处城池尽化灰欲知努尔哈赤如何报仇,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八旗创制开国称尊七恨告天兴兵寻衅

  却说努尔哈赤回到盛京之后,深恨布扬古,时时怀着报仇的志意。无奈这叶赫,偏倚仗着明朝做他的靠山,明朝又和他格外要好,时常出来帮护着他。俗语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欲灭叶,不如先打明朝,欲打明朝,还须补充实力。从此天天在府中,和那文武百官,商量改变兵制,定出一个八旗的制度来。满洲兵制原有黄色白色蓝色红色四旗。所有兵队,都是拿旗色来分别的。如今又把别的颜色,镶在旗边上,称做镶黄旗镶白旗镶蓝旗镶红旗,共是八旗。那武官分牛录额真、甲喇喀真、固山额真、梅勒额真四等。每一牛录,手下领三百名兵丁;每一甲喇,又领着五个牛录;每一固山,又领五个甲喇;每个固山手下,又管着两个梅勒。出兵的时候,地面宽阔,便把八旗的兵,排成一条横线,地面狭窄,便排成一条直线,不能乱走的。到打仗时候,便把穿坚甲拿长枪快刀的兵,充前锋;穿轻甲拿弓箭的兵,走在后面。另外又有一队骑兵,在步兵前后照看着。努尔哈赤编成了兵制,分给各大将,日日操演,一面叫额尔德尼巴克什,和噶盖扎尔克齐两人,仿着蒙古字音,造出满洲文字来。这时建州管辖的地方,比从前大了几倍。除去开原附近以南,辽河以北,连山机附近通凤凰城一带外,凡是南北满洲广阔肥美的平原都在努尔哈赤一人掌握之中,便是那朝鲜的北部,也被他占据了。讲到他的兵力,单是苏子河谷一带,已有精兵八万。明朝人有一句俗话,说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这几年努尔哈赤的行动,人人注目,无不知道他是一个有大志的人。这个消息传到明朝宰相叶向高耳朵里,不觉吓了一跳,当下提起笔来,写上一本。说道:窃念今日边疆之事,惟以建州夷最为可患,其事势必至叛乱。而今日九边空虚,惟辽左为最甚。李化龙谓臣曰:此酋一动,势必不支,辽阳一镇,将拱手而授之虏。即发兵救援,亦非所及,且该镇粮食罄竭,救援之兵,何所仰给。若非反戈内向,必相率而投于虏天下之事,将大坏而不可收拾。臣闻其言,寝不安席,食不下咽,伏希讲备御之方,为要这时明朝神宗皇帝当国,见了奏章,也不禁提心吊胆,忙请兵部尚书进宫,吩咐他赶速多添兵马,把守关隘。那兵部尚书领了旨,立刻打发颇廷相去充辽阳副将,蒲世芳去当海州参将,带兵一万,驻扎在抚顺辽阳两处。这时广宁总兵张承荫,和广宁巡抚李维翰,也接到兵部的加急文书,叫他们随时留心察看建州情形,报告消息。这一番弄得明朝的内外臣工,边疆大吏,手忙脚乱,这正是明万历四十四年的时候。努尔哈赤看看各事都已准备得八九,便和文武百僚,商量背明自立的事体。大众极力劝进,限日建造各处宫殿,筹备即位大典。足足忙了几个月,至大殿造成,由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尔古泰四贝勒皇太极,和八旗许多贝勒,带领各文武大臣,站在殿前,按着八旗的前后,立在两旁,努尔哈赤全身披挂坐上殿来。礼官喝声行礼,那班贝勒大臣,带着文武官员,一齐跪下,行着三跪九叩首的礼。满殿上只听得袍挂靴脚窣的响声,带着那朝珠微微磕碰的声音,大家磕下头去的时候,努尔哈赤在宝座上望下去,但见满地的翎毛,根根倒竖着,好似一座菜园心中便说不出的一阵快乐。行礼已毕,那领着八旗的八个大臣,出班来跪在当地,两手高捧着表章,当有侍卫阿敦巴克什额尔德尼下来,接过去,抢上几步,在御前跪倒,高声朗读表文,称努尔哈赤为覆育列国英明皇帝。英明皇帝听罢,走下宝座来,当天烧着三炷香,告过天,又带着合殿官员行过三跪九叩首的礼。礼毕复归宝座,传下旨来,建立大清国号,改年号为天命元年。从此努尔哈赤便是大清开国的太祖高皇帝了。到了天命三年正月,有一天黎明的时候,英明皇帝从床上起来,准备坐朝,推窗一望,见那天边挂着一个淡淡的明月,有一道黄气,从东边起来,横遮着月光,有二尺多阔,四丈多长,不禁哈哈大笑,说道:“这是明朝的气数完了,我清国气数旺盛的预兆呢。”

  那乌拉氏也站在他身后,一同看着,便问道:“陛下这句话可有什么凭据。”

  英明皇帝说道:“你不看见么,那一轮明月不是明朝吗,这月光黯淡,不是它衰亡的预兆吗!东边这一道黄气压住了它,不是我清国去灭明朝的预兆吗?”

  乌拉氏听了这番话心下恍然大悟,忙趴在地下连呼万岁。英明皇帝把她扶起,一面快快披挂齐全踱出殿去。那文武百官朝觐已毕,英明皇帝便把方才看见的天象,说出来,说是天意已定,卿等不必迟疑,朕计已决,今岁必伐明矣。殿下一班武将,听说皇帝要去伐明,快活得他们个个摩拳擦掌,便有三位固山额真,出班奏请皇帝调整。皇帝传谕诸卿且退,待联与法师计议妥善,自有调遣诸卿之处。到了第二日宫里传出旨来,宣召老法师干禄打儿罕囊素进宫去,商议军国大事。这位老法师,从西藏步行到满洲地方,道行高深,说法玄妙,英明皇帝十分敬重他,特地替他建造一所极宏壮的喇嘛寺,遇有疑难的事,都去请教他。当下英明皇帝和老法师谈了许多时候,越发有了主意。老法师选定四月十四日这一天为出师的日子。到了这日,英明皇帝降下一道谕旨,派皇四子皇太极监国。亲自摆驾出城,调齐八旗人马,在大校场听点。皇帝周身戎装,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选了二万精兵,带着去太庙行礼。那班随征贝勒和文武大臣,都上前行过礼,转身出去,整顿队伍。立时旌帜蔽日,枪戟如林,浩浩荡荡杀奔抚顺关来。大军过界凡山,先锋军干捉住一个汉人,押解到大营帐里来。英明皇帝亲自审问,向那人上下一打量,见他长着一部短发,面貌到也清秀,一望便知道是一个读书种子。英明皇帝平日最爱读书人的,便吩咐解去他身上的缚束,又赏他坐下,细细地盘问了一番。那汉人答道:“下臣姓范名文程字宪斗,是宋朝范文正公仲淹之后,自幼博览群书上解天文,下知地理,只因屡次上书明廷,未蒙录用,落拓一生,漂泊到此,又见黄光贯月,知道满洲出了真主。因此不避艰险,来见陛下,陛下倘有知人之明,下臣当竭毕生能力,上辅圣明。”

  英明皇帝听了他这一番话,心中大喜,当下便对他说道:“朕与明朝有七大恨事,其余小怨且不用说,先生既有意来此,总该明白朕的心事。”

  范文程听了,便请过纸笔,立刻做成一篇七恨的文告道: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一恨也;明虽起衅,我尚好修,设碑勒誓,凡满汉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其纵者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明人于明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偷疆场肆其攘夺,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绸古里方吉纳,胁取十人,杀之边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使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恨五也;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肄行陵侮,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天既授我哈达之人矣,明又党之,胁我还其国,己而哈达之人,数被叶赫侵略,夫列国之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岂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更远乎。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得恚怨于我也。初扈伦诸国,合兵侵我,天厌扈伦起衅,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恨七也。欺陵实甚,情所难堪,因此七恨之故,是以征之,谨告。范文程写成了这篇文告,由阿敦巴克什额尔尼译成满文,高声诵读一遍。英明皇帝赞许他道:“范先生真是朕心腹之臣。”

  当下便拜他做军师,随营参赞。英明皇帝称他做范先生,各贝勒大臣均称他做先生,满朝文武都是十分敬重。这时大队人马,已到古勒,扎下营盘,当晚在广场上,摆下香案马步。八旗兵丁四面密密层层围定,英明皇帝带着贝勒大臣,文武百官踱出帐来,向空中一齐跪倒,行过三跪九叩首的礼。范文程捧着七恨告文向着上天,高声诵读,便在当地竖起一杆龙旗,四面乐声齐起,算是祷告天地。第二天皇帝坐上将台,发下号令:大军分作两路,左翼四旗兵,取东州马根单二地,皇帝和诸贝勒,带着右翼四旗兵,八旗护军,取抚顺关,一声号炮,拔寨起营,右翼四旗,到了干浑鄂谟一带旷野地方,驻下军队,范文程进帐去见了皇帝,奏道:“臣仰观天象,不久便有大雨,大军驻在平原,恐有困水之虞,此去西南有一座高山,名叫福金岭颇可以安插人马,望陛下立刻下令,移军山上去。”

  皇帝依了他的话,下令立刻拔营前进。那兵队走至半路,雨点已连珠似地下来,待到上山扎住营寨,外面雨势犹如移山倒海一般。皇帝叹道:“范先生真神人也。”

  谁知这一场雨,一连下了十多天,兀自不肯住点,从山上望下去,那平原上变成了一片大湖,把这一座山四面围住,好似大海中的一个孤岛。皇帝闷住中军帐里,心中十分焦急,看看不能进兵,便和范文程商议。范文程说道:“陛下且再耐着两天,便当放晴。”

  果然第二天晚上,湿云四散,天上推出一轮皓月来,天甫微明,登程出发,大军迤逦行去。到第三天,远远望见前面隐隐约约的露出一带城池来,便是抚顺城了。皇帝便下令把人马散开,在抚顺关前横着,足足有一百里多长,正是:一声鼙鼓喧天日八面威风动地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俏佳人委身媚降蒋奇女子报国卫京师

  却说英明皇帝率着大军来到抚顺,打听得里面守关的游击官,姓李名永芳。他手下只有一千人马,正要准备攻城,范文程悄悄地奏道:“这抚顺城池高深,难攻易守。李永芳虽然没有什么本领,若只仗着兵力去攻,也要多费时日,不如先给他一封书信,劝他投降。一旦得他允肯,陛下便不用劳师动众,这一座险要雄关,垂手而得。”

  皇帝听了,甚以为然当即命他写一封招降书送进城去。过了两天,尚未得着他的回信。范文程心生一计,上前奏道:“依下臣愚见,暂且退兵十里以外,在深山树林中藏着。城中百姓,见大兵已退,自然照常开门做买卖。那时我们派五十名细作,混进城去,于中取事,岂不轻便。”

  英明皇帝依了他的奏,便下令兵士退扎十里,悄悄地去深山树林中藏躲着。那李永芳见敌兵去远了,吩咐开城,依旧开市做买卖有一位千总王金印,深怕开了城门,万一建州兵再来,不免弄得手足无措,便对李游击陈说,请他还是关上城门。李永芳说道:“我们抚顺城内百姓,全靠开市度活,倘然闭城停市那人心越发慌张了。”

  王金印又说开了市场,恐怕奸细容易混入。说来说去,李永芳总是不听他的话,依旧天天开着市场。那满汉人民,在城门口进进出出,也没有什么盘问,过了七八天,大家也忘了。忽然一声呐喊,建州的兵马,如狂风似的卷来。那把守城门的,慌慌张张把城门关锁起来。便有许多满人,锁在城里。一霎时外面驾起云梯,箭如飞蝗地射进城来。李永芳在城楼上,也督着兵士放箭。又把许多木块石块打下城去。正忙乱的时候,忽见西面起火,他急跳上马向西门跑去,绕到西城,那东城又火起了急转过马头,向东城跑去。看看快到东城,那南城北城都同时起火。他知道城中有了奸细悔不听王金印之言,至此失算,他急回自己衙门。到了衙门口看看里面火光烛天,人声杂乱。他仗着手中一柄大朴刀,抢进门去,才一跨步,脚下被一根绳子绊住。一个倒栽葱倒在地下。门角里跳出十多个大汉来,上去把他按住。拿绳子一道一道的捆上了,扛他到一间暗室里,关上了门。耳中只听得人声鼎沸,喊杀连天。直到半夜里,才安静下来,李永芳也昏昏沉沉的睡去。到天明时候,外面走进四个满洲兵来,把他拖出屋子去。抬头一看那英明皇帝坐在上面,两旁站着不少的人员。皇帝传旨下来叫李永芳投降。李永芳那里肯依,跟着开口大骂。停了一会,外面把许多尸首抬了进来,李永芳看时,认得是千总王金印和一班将士的尸首。内中还有他的妻子陈氏的尸体,李永芳不禁号啕大哭。皇帝又传谕下来,劝他不必悲伤,你妻子是遭城中乱兵杀死的,并不是我们的兵杀她。如今看你妻子死得可怜,已经着人预备上等棺木收殓。一面吩咐把陈氏的尸身停放在大堂,不一时,果然有许多人拿了上等的衣衾棺木来收殓他的妻子,文武各官也上去祭奠。这一来把李永芳的心。软化了一半,当下又有两个兵士上来替他松了绑,设下酒肉请他吃,李永芳这时肚子已十分饥饿,见了酒肉,那能够耐得住,便大喝大吃起来。他一边吃着,一边想着,我吃便吃,投降却不投降,看他们使我如何处治谁知道吃完了,便两眼朦胧昏昏沉沉熟睡去了。直到睡醒过来,一看见自己睡在炕上,眼前灯烛辉煌,床头锦衾香软。一个美人儿和他并头睡下。看她是个满洲打扮,髻儿高高的鬓儿低低的,压在那粉颈子上面,越显得黑白分明。两道弯弯的峨眉,眉梢儿斜侵在云鬓里,两腮胭脂,红得可怜,那一点朱唇格外动人。那美人见他默默地向着自己打量,便嗤的一笑,把被角儿遮住自己的粉脸。李永芳心中一动,正要用手前去推开她。忽然哎唷一声,伸手向自己头上一摸,那头皮四圈剃得光光的。头顶亦挂着一条大辫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淌下几点眼泪。那美人从被窝里坐起来,低声软语地劝慰他。李永芳问她:“你是什么人,怎么和我在一个被窝儿睡着。”

  那美人噗嗤一笑,说道:“你真是个大呆子,俺俩既做夫妻,怎么不睡着一个被窝里。你问我是谁,我说出来时,怕地要吓破你的胆。我不是别人,正是那当今皇上第七个太子阿巴泰的一公主呢。”

  李永芳听了,果然一跳,从被窝里起来,直挺挺的跪在炕下。公主一面把他拉起,一面唤起侍女来服侍驸马,穿戴起来。居然袍褂靴帽红顶花翎子。一会儿,那公主也打扮齐整。双双出去叩谢皇上。皇上颁下一道谕旨,拜他做抚顺总兵官,专管抚顺一带的汉人。这时左翼也来到抚顺会合。一连打破了抚安花豹三岔各处,又率兵进鸦鹘关,围清河城。五日五夜打破了。大军回来,又过抚顺城,把城墙拆毁,出关来人马齐集甲版地方,大小将士,齐来献功。这时沿路上掳掠了许多金银人畜。皇帝一一赏了兵士们又把在关上捉来的山东江南苏州杭州做买卖的人,给他们盘缠放他们回家去。并将那七恨的文告,给他们各人带回中国去,中国人看看。诸事停当,皇帝传令班师。马步三军,一队队陆续过去,皇帝亲自押阵,各贝勒大臣随驾扈从。看看走到谢里甸地方,忽然探马报到,说后面明广宁总兵张承荫这阳副将颇廷相海州参将蒲世芳,领兵一万,追赶前来。英明皇帝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这班贪生怕死的奴才,俺大军到时,不知躲在那里去,如今候俺出了关,却又来追赶,这明明是装幌子哄他主子的。量他们此来,也没有什么勇气。孩子们,快快去杀他一阵。”

  一个号令传下去大贝勒和二贝勒各带本部人马直杀过去,那巴克什额尔德尼也带了兵士前去策应。张承荫见满洲兵来得汹涌,便靠山分扎中左右三营,开掘壕沟,排列火炮。那八旗兵个个奋勇攻上山来,火炮下去,山下兵马死了不少。正相持的时候,西南角忽然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直向明朝兵营里打来。大贝勒呐一声喊,抢上前去,见人便杀,见马便射。二贝勒也向山南奋力的攻打上去。巴克什额尔德尼又从明兵的后营杀来,把张承荫的兵队挤在半山里,进退两难,四面满兵重重围困。可怜张承荫颇廷相蒲世芳和游击梁汝贵等五十员战将,都死在乱箭之下。那败残兵士,纷纷向山下逃走。满兵追杀十余里,才住了。这一场杀,两位贝勒获得战马三千匹,盔甲七十副,兵仗器械不可胜数。一路唱着凯歌,回到大营,英明皇帝给他们在营里大开庆功筵宴。这且不去说他,且说明朝神宗皇帝看看国弱民贫,百官偷惰,已是十分忧虑。忽然接到建州入寇,抚顺失守,李永芳投降,邹储贤死节的消息,接着又得到张承荫全军覆没的军报,不由得惊惶起来。立刻传谕陛勤政殿召见六部臣工,那兵部侍郎杨镐出班奏道:“建州夷人努尔哈赤,久有反意,臣前任辽东巡抚时,一再奏陈。无奈那时李成梁一味敷衍,我朝又因军饷缺乏,遇事因循,直到如今闹成这不可收拾的局面。依臣愚见,现在建州夷自称可汗,屡次寇边,他目中久无天朝,可想而知,为今之计,我朝非大发兵马痛痛地剿伐他一下不可。但是出军关外,非寻常战事可比,必要选熟悉关外情形地理的才可以去得。据臣所知,有老将李如柏,罢职多年,求皇上降旨徵召他起来,授他辽东总兵之职。又有杜松、刘继、刘遇节、马林、麻岩、贺世贤等,都是深明关外情形的,请皇上调进京来,一一委任大小各职,跟着李如柏带兵二十万出关实力征剿。至于出军的路程,愚臣也早有计划,拟分大军为四路,令杜松及刘遇节等统兵三万,从沈阳出抚顺关沿浑河左岸入苏子河的河谷。令马林和麻岩等,会合叶赫的援军一万五千人,从开原铁岭方面出三岔儿入苏子河一带。令李如柏和贺世贤等统兵二万五千,沿太子河出清河城从鸦鹘关入盛京老城。令刘继带兵一万,会合朝鲜援军一万,从宽甸出佟家江一带,入盛京老城的南面。另委统兵大员,带领大军,屯驻沈阳,遥为策应这是进退两利,一网打尽之策。望陛下采纳。”

  杨镐奏罢,两旁官员,见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篇,他们也没得别的说了,当下退了朝。杨镐回到家里,自有一班同僚前来探望。到了第二天,宫里传下圣旨来,拜杨镐以兵部侍郎兼辽东经略使,驻扎沈阳,为四路总指挥官。其余李如柏等,都依了杨镐原奏。各各加上官衔,跟随大军出关,征伐建州,大申天讨。那兵士和粮饷,都从福建浙江四川甘肃各省徵集。可怜自从万历四十六年十月,下了这道征夷的上谕,直到第二年三月,才得凑杂成军。大军开拔的这一天,杨镐传集人马在大校场听点。刘继是先锋官,早在将台伺候。杨镐骑马到了校场一看,见那四处八方的人马,号令不一,服装也不一样,非常零乱散杂,心里老大不高兴。回想到国家府库空虚,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体。当下他便略略检阅一过,传令祭旗。祭毕,他对着面前众将官兵士们,说了一套慷慨淋漓的话。然后把大军分作四路,出兵征伐。分派停当,回营休息。这个时候明朝的武将虽然是庸愚之辈,但有一位鼎鼎大名的女英雄,就在这个时候出现,足以为我民族生色的在本书里说,虽算是个主中之宾,也不能不略为纪述。这位汉族的女英雄,实与满洲的女谋士,大有不同呵。这位女英雄是谁,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秦良玉。明朝万历四十七年二月,秦良玉在四川,接到出山海关御敌檄文,当即召集部下,勉以卫国杀敌之意。部下无不摩拳擦掌,勇气百倍。秦良玉命她的哥哥秦邦屏带了一支兵马,作为先锋,兼程前进。她的弟弟民屏,带一支兵随后继去。她也一同起身,分拨往关外出发。杨经略见诸路援兵先后到齐,深恐师老财匮,乃订期命四路人马同时进攻。总兵马林出开原,攻北路,杜松出抚顺,攻西路。李如柏出清河,攻南路,刘挺出宽甸,攻东南。并分派各土司兵及朝鲜兵为助,于三月间在二道关会齐。适值大雪,天上地下,满成银装的世界。塞外的地方,本来就非常的冷,再一经雪花飘飞,那个冷简直要堕指裂肤了。那时各军在半途受了许多的痛苦,人马大半冻僵,只好缓缓前行。惟那杜松,他本是山海关总兵,对于关外的雪,算是司空见惯,因他的部下,久在塞外作战的原故,当下那杜松一见降了大雪,顿时高兴起来,想夺头功,便令军士冒雪西进。到了浑河,冰冻未开。杜松一声令下,人马一齐径渡,不料正渡的中间,那冰冻忽解,溺死了军士多人。渡过了对岸,有满洲兵三队迎战。那秦邦屏领土司兵隶杜松部下,当时挥刀纵马,指挥手下的兵接战。满兵不敌,退走。杜军踊跃争先,追逐至萨尔浒山。此地系满洲要塞。那英明皇帝听得杜军进攻,急率大队人马迎击。那时雪虽已止,北风怒吼,如刀刮面天地晦冥如黑夜。杜松令军中点起火炬,却被满洲兵由暗处看明,箭射刀砍了一阵,可怜那秦良玉她哥哥邦屏中箭而死。她的弟弟民屏,赶上去救,又被满洲兵包围,冲突不出。正在危急的时候,秦良玉引兵随后到了,她接了哥哥已死弟弟被困的消息,发狼咬碎银牙,倒竖蛾眉,恨不立刻把满洲国兵踏成肉饼。急忙带兵策应,她弟弟正在乱马军中,舞动大砍刀,横七竖八地乱砍,秦良玉一马当先,杀开一条血路,救出了她的弟弟。毕竟寡不敌众只好且战且退。秦良玉从万马军中,把她弟弟救出,当下姊弟二人,收拾部下残余兵士,一面战,一面走,秦良玉自己断后,力拒追兵。满洲兵见她杀法骁勇,也不敢十分逼她,只将那杜松的大军,杀的七零八落,那杜总兵也中箭而亡。杨经略这次出兵,总算是丧师辱国了。这且不去说他,崇祯二年冬,满洲兵由龙井关破洪山口大安口,会于遵化。山海关总兵闻惊率兵入援,战死,全军覆没。满洲兵遂入遵化。复越苏州而西,徇三河,破顺义并散放传单于各城。进薄京城,营于城北北土城关之东。总兵满挂以五千骑入援,屯德胜门外,与满洲兵战,不利,负伤。崇祯皇帝使中官劳以牛酒,令人休城。时满洲兵甚盛,京城兵力单弱。督师袁崇焕闻警,即统大军入关。所过诸城,留兵以守。入见,请速诏谕各省勤王,秦良玉接读诏旨,立即率领本部兵,不分昼夜,赶程北上。三年春,始至京师,正值满洲清兵自德胜门移营南苑,进攻永定门。满桂祖大寿等战死,四面皆满洲兵,秦良玉甫至。不及安营,下令进击秦良玉部皆系久经训练,百战劲兵,无不一可当百。当下人驰马骤,喊声震天,如风发潮涌一般,刀砍枪刺,凶猛异常。满洲兵入京以来,从未见此生龙活虎般的军队。良玉舞动铁杆枪,如飘瑞雪,如散梨花,往来冲突,马头到处,死尸如墙一般的倒下来。满洲兵纷纷退避,秦良玉方传令择地安下营寨。崇祯皇帝闻秦良玉来,甚是欢喜,使中官送牛酒慰劳,并令其兵队入城驻守。又召见秦良玉于平台。因她是个女子,能赤心为国,不辞艰苦,亲率军队,北上勤王,殊属忠勇可嘉,当即勉励备至。并亲洒御翰,赐她四首诗。那诗里面有两句,是说她比男子强,赞美她是个奇女子。原诗的那两句,便是“世间不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秦良玉当时见崇祯皇帝如此的优待,她自然感激涕零,叩首谢恩,立誓死战报国。时北京各路援兵云集,声威大震。满洲兵亦以孤军深入,终非长策,乃致书明朝政府议和。崇祯皇帝令诸臣议,皆请许和,以解民困,再图后举。遂复书如约,满洲兵乃取道冷口而归。各勤王兵亦先后各回原地。秦良玉见满洲兵已去,亦陛辞回石硅。崇祯皇帝对于秦良玉,特别赏识,当下勉以始终自爱,为国宣力,勿负朕厚望之意。秦良玉敬谨受命率部兵由北京返驻原防地去了。到了现在,北平骡马市大街,有一条胡同,叫四川营,就时当时秦良玉驻兵的地方。胡同内有一所全蜀会馆,就是她的司令部大本营旧址。教场口就是她操兵的防地。这是无人不知的。正是:莫嫌脂粉无颜色须眉犹让女将军要知清兵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四路大军东拚西凑连番恶耗兵败将亡

  杨镐在校场誓师之后,当晚仍回府中住宿。他的夫人听说丈夫要出兵远征,心下说不出的凄惶,便备了一桌酒席,在内堂替丈夫饯行。说起建州夷人,万分强悍,此去不知胜败如何。那夫人和如夫人公子小姐等,都淌下泪来,杨镐忙喝住了,说些闲话。忽然二门上的家人来报道,外面有刘将军请见。杨镐问明是刘继,心想我们才在校场上见过面如今他又有什么要紧公事呢。一面想着,一面走出客厅。那刘继一见了杨镐,劈头第一句便问:“大帅看我们今天的军队可用得吗?”

  杨镐听了不觉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是没法的事体。”

  刘继说道:“大帅要知道此番出师,不是儿戏的事体,像这样杂凑的军队,末将怕是靠不住。依末将的意思,求大帅奏明皇上,另选新军二三万人,归末将统带,教练的一年半载,便成劲旅。那时不用劳师动众,便是末将一人,也可以抵得住那建夷十万人马。”

  杨镐又叹了一口气,举起一只手来,在刘将军肩头一拍,说道:“老弟你还怕不知道吗,今日国库如此空虚,满廷站的,又大半是奸佞,便是这杂凑的军队,也是经过六七个月,才得召集成功,那里更经得起另练新军。不用说拿不出这宗军饷,便是这一年半载的耽搁,那建州夷怕不要打进关来么。事到如今,也是没得说的了。老弟你看在下官面上,出去辛苦一趟吧。”

  刘继原是一个血性男子,听了杨镐这一番话,便站起来,拍着胸脯说道:“大帅既这样说,末将拚着一条性命,报答皇上和大帅罢了。但是,……”

  刘继说到这里,觉的有点碍嘴,不好意思说下去。杨镐便追着他问,但是什么,一看刘继掉下眼泪来了,杨镐猜得八九,便挺着腰说道:“老弟放心,此番出师,倘有不测,老弟身后的事,有下官替你料理。”

  刘继忙上前跪下来说道:“这样请大帅受末将一拜。”。”

  杨镐也忙着答拜,跟着说道:“俺二人,就此拜做兄弟吧。”

  刘继说道:“末将索性连家小的事也付托大哥了。”

  这时杨镐一想,大军未发,先作此不祥之兆,心下万分难受。也是无可如何,便拉着他手,同到内堂去拜见夫人。留他坐下喝酒。第二天,杨镐打发人把刘继的家小接过府来,一块儿住着。一面督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关外去了。看看到了沈阳,杨镐传集大小将领,商议军事,探马报来说,满主亲率八旗兵丁,每旗七千五百人,约有六万大军,已离我军不远,杨镐便拔下支令箭,令马林等带领本部人马,会合叶赫援军一万五千人,从开原铁岭方面,出三岔儿入苏子河一带,扰他南面,只许混战,不许对垒。引他深入南方,便是你的第一功。马林得令去了,第二支令箭,传刘继上帐说道:“你带领一万人马,会合朝鲜一万援军,从宽甸出佟家江一带,入盛京老城南面。你打听得四路兵打战,便从东路猛攻,断其归路。”

  刘继得令去了。第三支令箭,传李如柏上帐说道:“你带领二万五千人马,沿太子河出清河城,从鸦鹘关直捣盛京巢穴。三路兵,你这一路,道路崎岖,最不易走,你须要昼夜赶程,路上不得停留,早到盛京,便是你的第二功。”

  第四支令箭,唤杜松和刘遇节上帐说道:“你二人带领三万人马,会同秦家军,从沈阳出抚顺,沿浑河左岸,入苏子河河谷,抵当敌军正面,须稳扎稳打,打听得南面军队开战,才许你动手。猛力攻打,不得有误。”

  杜松领令去了。杨镐分派各将去后,修下一封战书,打发人送到盛京去。一面派游击史安仁,沿路督催粮草,侦探敌情。却说四路兵马,马林这路行得最快,那英明皇帝大军,正向界凡山进发,忽听探马报到说,南面苏子河一带,隐约见明军旗帜,此外西北东三面,却不见有敌军踪迹。诸贝勒大臣听了,对皇帝说道:“我军此番出师,向西直进,如今敌军却在南面冲过来。以我中军当敌人的前锋,怕为兵家所忌。请陛下下令大军,迅速改向南方行进为是。”

  皇帝心中有点迟疑,便吩咐请范军师上帐。那范文程上得帐来,皇帝便把这个情形说了一遍。范文程低头,思索一回,说道:“依臣愚见,我军且莫向西,也莫向南,暂时将营扎在此地,再听后报。”

  当下皇帝便传令营盘,休得妄动。一面多派探马,四处去侦察敌情。六万大军,正走得急迫,忽然下令停住,把个先锋官扈尔汉,急得搔耳摸腮。说道:“敌人已在前面,俺们快赶上去,迎头痛击他一下,岂不是好。俺们既不是断了腿,又不是害什么病,好好的怎么忽然在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站住了,养起力来。”

  几句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也有背地里骂鸟军师的,过了几天,各路探马陆续报到,说道:“北路上有一支明朝人马沿太子河正向清河城进发。东路上也有一支人马,从宽甸进发。西路上一支人马,从浑河一带荒僻小径而来。独有南路上这一支军,从开原铁岭方面,昼夜兼程,摇旗呐喊而来。”

  英明皇帝便问范军师,这四路人马来得何意。范文程沉吟了一会,说道:“清河城一路敌兵直攻盛京,虽是十分紧要。但是那路途崎岖,行军十分迟缓,目下盛京决不有碍。那东路上的人马,原是打算攻我军的背后,但是我们前锋一旦得胜,那东路的过兵,不战自退了至于南路,似乎来得很凶,看他虚张声势,决不是主要军队,不过设下的疑阵,诱我们向南走去。他却用全力直扑我后阵。那时我们腹背受敌,东北两路的敌军,便直捣盛京。如今我们不要中他的计,只用五百名兵士,在南路上险要所在,缠住了他,在树林深处多插旗帜,他自然不敢前进。陛下亲统八旗大军,直攻抚顺,这一路是明朝的主力军,西路一破,三路人马,都不战自降矣。”

  范文程说话时候,许多贝勒大臣围着他,静静地听到这里,各人才佩服他的真知灼见皇帝也依着他的计划,留下五百人马对付南来敌军,拔一千人马,抵当宽甸方面的敌军,自己领着全军,兼程向西到了界凡山,扎下营头,筑起堡垒来。这时明将杜松和刘遇节秦良玉的哥哥秦邦屏等,带领三万人马,依然是各守原房,毫无动静。杜松性情鲁莽,等得不耐烦,便带了一万人马,渡河讨战。吩咐刘遇节紧守山营。那英明皇帝见明兵已渡过河来便留下两旗兵士,在界凡山等待敌军。自己却带了五万大军,从苏子河上流,悄悄地渡过去。这时刘遇节奉了将令,在萨尔浒山上,紧守着营盘。老营河岸,并无兵丁看守,谁知那建州兵马,已是偷渡过河,到了半夜,兵士们正在山上做他的好梦,忽然一声呐喊,那建州兵漫山遍野抢上山冈来,刘遇节梦中惊醒。跳上马冲下山去。见敌兵擎着火把,八路进攻,看看抵敌不住,带了一万多人马,往那没有火光的地方逃去。可怜夜色昏沉,不辨道路,他手下多半是江南兵,更不知方向,霎时间撞在敌军里的也有,撞在丛莽中不得脱身的也有,翻在陷坑里遭人马践踏死的也有,弄得片甲不留。刘遇节也死在乱军之中。杜松听了这个消息,知道萨尔浒山的大营全军覆没,慌得手足无措,悄悄地退回浑河右岸,人马才渡得一半,便有建州兵拦住截击。吓得明兵大喊大哭。一半落在水里,一半死在刀下杜松料定此番性命难保,便和部将王宣赵梦麟两人,舞动枪刀,杀他几个,一鼓上前建州兵被他三人杀死也不少,一瞥眼,王宣赵梦麟被扈尔汉杀死在马下,杜松直奔扈尔汉不得防一箭射过来,穿在他咽喉,也跌下马来死了。南路的明将马林,行军到尚间岸,得了杜松败耗,便停止前进,深掘壕沟,严阵自守分派潘宋颜自领一军,在西面三里外斐芬驻扎,互为犄角。英明皇帝命大贝勒带领一万铁骑,直逼尚间岸,另遣四贝勒带着一支人马。绕过马林的背后,等到大贝勒和马林开了仗四贝勒便从他背后冲杀过来。扰乱他阵脚。马林兵士腹背受敌,不战而逃。那建州兵追一阵,杀一阵。明副将麻岩及大小将士一齐阵亡。只有马林逃得性命。落荒而走。大贝勒和四贝勒看看明兵已被他杀尽。两军合在一起转向斐芬山攻打潘宗颜。那斐芬山势十分险恶潘宗颜又是一员勇将,打了十几日,建州兵死得不少。看看明兵阵脚,还是兀立不动。扈尔汉暗想硬攻必难取胜,便带了一千名校刀手,向山后小路,绕过敌营背后,发一声喊,杀进营去。明兵大乱起来。山下的兵,见了山上敌军,乱了阵脚,争先冒死上前,潘宗颜指挥着兵士,用炮火猛打下去。直到建州兵占住山顶。明知大势已去,无可挽救,依然横刀跃马,左冲右突,等到筋疲力竭,方才力战阵亡。这时马林一支人马,又是全军覆没了。那叶赫部本来和明朝约定会师,他走到开原中古城,听得明朝兵败,吓得偃旗息鼓,悄悄地逃回本部去。这时建州兵已破了明朝二路兵马。范文程便说,请陛下快快回军,防守盛京要紧。英明皇帝便收集八旗兵队,回军到固勒班暂驻。打听得明总兵刘挺、李如柏两支兵马,由董鄂虎栏两路进攻兵,已离盛京不远英明皇帝便拜扈尔汉为先锋,先带一千人马,昼夜兼程,回去保护盛京。第二天,又打发二贝勒带本部人马二千名接应。皇帝亲统大军,随后赶来,御驾回到盛京。城中大小臣工一齐出城跪接。到得宫里,乌拉氏吩咐备办筵席,庆贺凯旋。正是:马上归来三日醉宫中同庆六龙回不知英明皇帝回宫后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念故交冈上寻遗体怀深恨刀下誓狂言

  却说英明皇帝回宫之后,便在宫中大排筵宴,庆贺凯旋。随征各贝勒大臣,个个加级封赏。到了第二天,皇帝坐朝,便有扈尔汉出班奏道:“现有明朝西路兵马,已由宽甸进董鄂路,居民逃匿深山茂林中。那总兵刘挺纵兵焚掠村庄,杀死百姓很多。当有牛录额真托保、额尔纳、额黑乙三人,率驻防兵五百名迎敌,被刘挺军队重重围住。额尔纳额黑乙被乱兵杀死,损了我兵士三百人。托保带了残余军马,逃来盛京求救,请皇上下令快发大兵前去迎敌。”

  皇帝忙下令大贝勒三贝勒四贝勒统率原有人马,先住董鄂路迎战,又令扈尔汉带领三军,在深山茂林中策应。留四千精锐,保守盛京,预备抵敌李如柏贺世贤的兵马。此番出兵,大贝勒当大元帅,三贝勒当副元帅,四贝勒当先锋元帅。四贝勒领着二千人马。拔寨先起,看看走到富察地方,探马报说,前面明兵,沿佟家江来,相距只有六十里。四贝勒便吩咐在山谷中,扎下营盘。一面在后营挑选二百名明朝投降的浙江兵士,传进帐来,给他酒肉,又用好言安慰一番,教他们依旧穿起明朝的军装,打着明朝旗号,到佟家江刘挺营里,谎报杜军已得了盛京城池,特打发来迎接将军进城。倘能骗得刘挺到来便是你们的功劳。立刻放你们回家乡去。那班兵士,思家念切。听得放他回家,便个个感激,当下打扮停当。打着杜将军旗帜,向佟家江一路迎上去。这里扈尔汉也带着他的马队赶到,和四贝勒合兵一处。却说那刘挺从演场出发,由宽甸东向,沿佟家江一带过来,沿山路途崎岖,丛莽深谷密,心中又怕杜松先得了盛京,夺了自己的大功。因此催促兵士,昼夜赶程。兵士们走得疲倦万分,到了董鄂路,便借着民房,休息一宵,第三天又拔队向富察地方前进。刘挺原与朝鲜兵约会在此,看看朝鲜兵尚未到。只好暂行沿江扎定,等他兵到,合力进攻。一日黄昏时候,江面渡过一小队人马来,夕阳照着那旗上,显出一个杜字来。刘挺打听明白,是自家兵士,便传他进帐,问起杜将军时,原来早于三日前,夺取盛京,专候刘将军过江去商量收拾北路部落。这班兵士,说得活灵活现,不由刘挺不信,顿时心中一喜一恨,喜的是建州夷已灭,中国从此可以高枕无忧,恨的是朝鲜军队,延误时日,这攻破盛京的一番大功,眼巴巴被杜将军夺去,自己枉做了个先锋元帅。当下传令兵干,准备明天渡江入城翌晨起来,个个卸下甲胄,收藏兵器,报信的二百名沙漠兵士,走在前面领路,一路谈笑歌唱,渡过江去。看看走了二十多里路,后面忽然金鼓喧天。三贝勒带着一支人马杀来。刘挺十分慌张,再看那领路的浙江兵,已是分头四散,去得无影无踪,幸而随身的五百名亲兵,还不曾卸甲,便掉转身来,列成阵势,拍马当先,和三贝勒厮杀,无奈那建州兵越来越多,自己后面的兵士,又来不及穿甲。刘挺知道这里有一座阿布达里冈,可以驻得兵马,便传令速速后退,打算占住这座山冈,再与敌人厮杀。才走到山腰里,山顶上一声号炮,四贝勒已带着人马,冲杀下来。明兵大半是手无寸铁,又是身披软甲,只见山顶上箭如骤雨,打得明兵马仰人翻。刘挺看看人马折去大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便带着几十个亲兵,向西逃去。过了一个山峡,西面两支人马杀出。左边是四贝勒,右边是扈尔汉,把他截在中心,他仍是东冲西突。到了危急时候,拔佩刀自刎而死。四贝勒吩咐手下割下他的首级,同去献功。这时朝鲜的援军统帅姜宏立,打听得明兵已败,便偃旗息鼓回国去了。大贝勒和三贝勒扈尔汉等,班师回朝。英明皇帝十分欢喜。吩咐备办庆功筵宴,请大小从征官员,在御花园吃酒。又在宫里召集各妃子太子公主福晋们,开一个家庭盛宴,吃得大家痛快淋漓。这且不在话下。却说明经略使杨镐,在沈阳城中,接二连三的得到三路兵队全军覆没的报告,吓得神魂无主,手足忙乱。一面缮写奏章,申报朝廷,一面传出加紧军令,送去清河城,叫总兵李如柏立刻整军退回沈阳。保护城池,约略检算,是役明朝阵亡兵士八万八千余名。阵亡将领三百余名。中途逃亡的兵士一万余名。杨镐这时心中最挂念的,便是他盟弟刘挺的尸首。当下派了五十名兵士,悄悄的到阿布达里冈下去。觅得刘将军的遗体来。指点工匠,用香木调刻一个人头,安在这遗体的颈子上,又买了一具上等棺木,把他装下了。亲自送回北京去。刘挺的妻子抚棺大恸,哭得死去活来。亏得杨夫人千言万语安慰她,杨镐又把自己的女儿,许配刘公子,两家成了眷属。刘夫人也得一个靠傍,从此母子都住在杨家。惟是杨镐这回拜命东征,结果一败涂地,也是罪无可赦。朝中御史交章弹劾,说他丧师辱国明廷把他革职拿问,另简兵部侍郎熊延弼代任经略。熊廷弼奉到上谕,即具摺上奏,略道臣闻辽左京师肩背,河东辽镇腹心,开原又河东根本。开原今已破,则北关难保,朝鲜亦不可恃,辽河亦何可守?乞速遣将,备秣粮,修器械,毋窘臣用,毋缓臣期,毋中格以阻臣气,毋旁挠以掣臣肘,毋独遗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谨奏。奏上,神宗报允,赐尚方宝剑,令便宜行事。熊廷弼出了海关,见难民纷纷逃来,细细查问,知铁岭又失,沈阳吃紧,居民因此西奔。遂用好言抚慰。叫他们随回辽阳,不必惊慌。走得几天,行抵辽阳,立刻出示安民。一面督率军士、造铁车,备火器,修筑城池招集流亡,复冒雪出巡至沈阳,修城阅兵,自制一篇痛哭淋漓的祭文。亲祭阵亡将士。随祭的军士,个个都感泣下泪,自有一番振作。辽沈得过了几年安静的日子,在这几年间,又聚集精兵十八万。分守各处的要隘。这时任他智勇双全的满洲皇帝,也没法摆布他。这正是熊经略守辽的政绩。那满洲皇帝,见辽沈无隙可乘,想起叶赫部主从前赖我婚姻,如今又帮助明朝来打我此仇不可不报。但儿子代善贝勒,和他有姻亲的关系,一旦出兵打他,于亲戚面上不好看代善在旁站起来说道:“他先作不仁,我也不妨作不义。从来说大义灭亲,俺们要成大事的人,不能顾虑得许多。”

  便向父皇请求得个先锋元帅,带一万人马先行。皇帝自统二万人马随后跟来,诸贝勒大臣也随营听用。却说叶赫部主,兄弟二人,二名金台石,镇守东城,一名布扬古,镇守西城。自从明兵大败以后,自知开罪建州,刻刻防备着他来报仇。这时建州兵果然到来,直逼东城,一攻一守,两不相干。英明皇帝固是能军,金台石也是不弱,布扬古东城吃紧,分兵来援,被建州兵杀败,追到城下,围住西城,东城守兵,见建州兵去了一半,略一松懈,那建州兵已缘梯而上。城上急掷矢石,已是不及。金台石闻城已被陷,登台死守,纵火自焚屋宇。那建州兵蜂拥前来,一齐杀入台中,金台石冒死突围,被一箭射倒,建州兵便上前按住他,捆缚回营。英明皇帝起初犹顾念亲戚之情,叫他归降,谁知他怒气勃勃,出言不逊,恼得皇帝性起,喝令推出枭首。但听金台石厉声说道:“我生前不能抵抗满洲,我死后无知则已。死若有知,定不使叶赫绝种,将来无论传下一子一女,总要报此仇恨。”

  金台石说至此,首已落地。皇帝即令代善贝勒拾起他的首级,挑在竿上,往西城招降代善来到城下,用了一片顾念亲谊的话儿,说动了布扬古的心,又把金台石的首级,拿来示威。那布扬古闻东城已破,眼见得独力难支,至此遂不能不作城下之盟。西城一降,叶赫遂亡。皇帝心已快慰,把从前的碑文,撇在脑后。那里晓得二百年后,复生出一大椿大祸崇呢,这且慢表。英明皇帝在东城住了两天,便班师回国。人马走到半路,忽然探马报说,前面有一队兵马,打着蒙古旗号,拦住去路。有一位将军,口口声声说,奉了林丹汗之命,捧有国书在此,要见你建州皇帝。皇帝心想蒙古是西北大国,林丹汗又是蒙古五部的盟主,今既有使臣到来,不可怠慢了他。忙吩咐扎住人马,传来使进帐。当下见营门外走进一个大将来,手捧国书,行到皇帝面前,行过礼,便道林丹汗使臣康喀尔拜虎,来此呈递国书。大贝勒在旁,伸手接过国书来。呈上父皇阅览。国书上面写道:统四十万众蒙古主巴图鲁林丹汗,问水滨三万人满洲国主英明皇帝安守无恙耶。明与吾二国,仇绸也。闻自午年来,汝数苦明国。今年夏,我已亲往明之广宁,招抚其城,收其贡赋,倘汝兵往广宁,吾将牵制汝。吾二人非有衅端也。但以吾已服之城,为汝所得,吾名安在?若不从吾言,则我二人是非,天必鉴之。先是二国使者,常相往来,因汝使臣谓不以礼相遇,吾两人,遂不复聘。如以吾言为,汝其令前使来,复至我国。英明皇帝看了国书,一言不发。把这书递给大贝勒,诸贝勒大臣一齐上来,一边看着一边连说,岂有此理,就中四贝勒忍耐不住,抢上前去,一把揪住那拜虎,拔下佩刀来,要割下他的鼻子。皇帝忙止住他,一面唤人把拜虎领出去,给他酒肉,好好看待;一面在帐中召集诸贝勒大臣,商量如何答复。有的说把拜虎逐出,莫去理会他。有的说把蒙古管理的兵,都捉来割去耳机,教他回去,叫他知道我们的厉害。皇帝一概不赞成。这时皇子多尔衮,在皇帝身边,抢着说道:“我看不如因利乘便,趁此和蒙古结交,不知父皇以为然否。”

  正是:争雄自古先怀远经国由来重睦邻欲知多尔衮计策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马上蛾眉英雄气短城中蛮触疆吏何心

  却说皇子多尔衮说了要和蒙古趁势结交的话,英明皇帝正中下怀,见他年纪小小,便有这个计谋,真所谓虎父无犬子。顿时笑逐颜开,多尔衮接着说道:“蒙古林丹汗,拥兵四十万,雄视西北。我们如今正要夺取中原,何妨暂时利用他的兵力,和他结盟,合力攻打明朝。待得了明朝的天下,那时我们路近,他们路远,中国的大好江山,不怕不归我们掌握。”

  多尔衮说到这里,皇帝拍着他有脖子,说道:“小孩子主意倒不差。”

  到了第二天,召拜虎进帐,把两国结盟合力攻打明朝的话,对他说了。拜虎连声说:“好好!”

  当下斩了一头白马,一头乌牛,对天立誓道:今满洲八旗执政贝勒,与蒙古国五部落执政贝勒,蒙天地眷佑,俾合谋并力,与明修怨。如其与明释旧憾,结和好。亦必合谋,然后许之。若满洲渝盟,不偕喀尔贝勒合谋,先与明和好,皇天后土,其降之罚。若明欲与喀尔喀贝勒和好,密遣离间,贝勒等不以其言告我满洲英明皇帝者。皇天厚土,亦降之罚。吾二国同践盟言,天地佑之,其饮是酒,食是肉,二国执政贝勒,尚克永命,子孙百世,及于万年,二国如一,共享太平。这也算是一个攻守同盟的誓约。英明皇帝一面打发拜虎回国,一面派人进关,探听明朝的消息。分派停当,便传令登程,班师回盛京去。一日,在西偏殿上,和诸贝勒大臣,讲究如何进窥中原的方法,忽承宣官上殿,奏称今有探子探得明朝的消息,在殿门外守候。皇帝命传他上殿。那探子走上殿来,跪称臣自奉旨进关,探得明朝的消息,特回来奏明皇上知道。明朝自从杨镐兵败,熊廷弼出守辽沈几年来倒也布置得颇周密,人民安泰,鸡犬不惊,朝中拜张居正为相,整理朝纲,日有起色。那张宰相又派一个戚继光,带领大兵,驻扎蒙古边境,刻刻提防,后来神宗光宗相继晏驾,张居正又去世,嗣位的熹宗,用了一个太监魏忠贤扰乱朝政,廷中站满了奸党,贪赃弄权,终日想法开矿加税,弄得天怒人怨。又是什么东林党宣昆党,闹得天昏地黑。宫里又连着接发生梃击红丸的案件,这样局面已经糟到万分。又加上魏忠贤嫉忌熊廷弼,说他是东林党人,把他革了职,换了一个袁应泰,按任辽东经略。皇帝听到这里,便拍手大笑道“朕因为这个熊蛮子,正愁没法图辽,如今他去了,这个袁蛮子,却是一个文官,懂得什么军略。立刻传令准备军马,克期出发。不到几天,进驻奉集堡。明守将李秉诚出城应战,皇帝令左翼四旅兵,去和他厮杀令右翼四旅兵,去攻打黄山。四贝勒独领一军,杀向武靖营去,皇帝亲统大军进图辽阳。一面约蒙古兵,在西北角上夹攻,打了十余天,把沈阳攻下,急进兵辽阳。这时明经略使袁应泰,统领大兵,在辽阳驻节,正拟调集诸军赴援,忽闻沈阳已陷,吓得面无人色。忙令军士沿城掘壕,沿壕环列火器,令总兵侯世禄姜弼梁仲善等,分陴固守另派一员勇将何廷魁,带领五千人马,在城外东北角马鞍山上驻扎,这座马鞍山,是进辽阳城的咽喉要道。何廷魁又是个有名的人物,袁应泰派他去当这个要隘,算是十分倚重他惟是这位何将军,虽是英雄,却又很有儿女情,他有两位如夫人,长得异常标致,知书善画,能弹级唱,日日伴着何将军寸步不离。如今听说要调他丈夫出守马鞍山,闷闷不乐,何将军心中极其难过,袁应泰知道他的心病,便许他携眷赴营。这一来,把个何廷魁感激得五体投地,便说一句:“末将力图报国。”

  立刻出城去了。那边英明皇帝,打听得明白,使命大贝勒带领左翼四旗,直取马鞍山,那何廷魁起初原要在山下扎营,又怕两位夫人受了惊慌,便搬到山顶上一座娘娘庙中去驻下,却派二百名兵士,在山下做探子。谁知那大贝勒在深夜里冒雪进兵,这二百名探子,在睡梦中早被他杀得一个不留,待到山顶上何将军知道,要冲杀下去,四面的满洲兵已围得铁桶相似,手下虽有几千兵,简直等于无用。这时也顾不得他的娇妻,催逼人马,拚着性命,冲杀下山却被大贝勒的兵,杀死的杀死,活捉的活捉,这位何将军也死在乱军之中。他的两位如夫人,听说丈夫已死,向庙后井中一跳,后人感动她的贞烈,把这座庙改为双烈妇祠。这且不表,只是何将军因为顾怜妻子,一败涂地。马鞍山失守,满洲兵长驱直入,辽阳城亦不能保,袁应泰避入城北镇远楼,邀巡按御史张铨至前流涕道:“我为经略,城亡俱亡。公文官,无守土之责,我死后还望我公收拾残兵,为退守河西之计。”

  张铨道:“公知忠国,铨岂未知。”

  应泰无言,挂了剑印,悬梁毙命。张铨见应泰已死,亦解带自缢。满洲军上镇远楼,见两人高悬梁上,一齐解下,抬回营去。英明皇帝失声道:“好两个忠义之臣。”

  吩咐好好埋葬。辽阳既下,远陛附近五十寨,及河东大小七十余城,皆望风投降。这消息报到北京城,熹宗皇帝捶胸顿足,召集六部臣工,商议抵敌满洲的计划。当有大臣刘一,出班奏请起用熊廷弼,又推举王化贞巡抚辽东。这时熹宗亦有悔意,仍旧拜熊廷弼为辽东经略使,又命王化贞为辽东巡抚。熊廷弼上三方布置策,以广宁一方为陆路界口,用马步军驻守,以天津登莱二方为沿海要口,用舟师驻守,廷议报可,仍赐尚方宝剑,又赏给一件麒麟战袍,彩币四箱。水陆二十万大兵,一律归他节制调遣,于五里外赐宴饯行。廷弼谢恩出殿,即日就道,出山海关,到了广宁,文武各官,都同城迎接。辽东巡抚王化贞,亦来相见,共商战守。当下化贞要分兵防河。廷欲固守广宁,言下争论起来。廷弼慨然道:“今日之事,只有固守广宁一策。广宁能守,关内外自无可虞,请实行三方布防政策。”

  化贞又上沿河分守的条陈,明廷依了廷弼的办法,把化贞的条陈搁起。化贞越加不乐,廷弼又致书化贞,力言分守非计,化贞不答。过了数天,辽阳都司毛文龙,有捷报到广宁,说已攻取镇江堡。化贞大喜,打算乘胜进兵。廷弼那里肯依,化贞便自己出奏,大略谓东江有毛文龙,可作前驱,降敌之李永芳,今已知悔,愿作内应。蒙古兵可借助四十万,此时不收复辽沈,尚待何时。愿假臣六万精兵,一举荡平,惟请朝廷申谕熊廷弼,毋得牵制。此奏甫上,廷弼探知消息,由广宁回山海关。不多日,廷寄已到,令化贞专力恢复,不必受廷弼节制。又令廷弼进驻广陵,作化贞的后援。化贞带了广宁十四万兵士,渡河西进,廷弼不得已出驻右屯。此时廷弼兵只五千。徒拥经略虚名,心中愤闷已极,遂抗奏道:臣以东西南北所欲杀之人,适逢事机难处之会。诸臣能为封疆容,则容之。不能为门户容,则去之。何必内借阁部,外借抚道以自固。奏上留中不发,廷弼连章数上,大致谓经抚不和,恃有言官;言官交攻,恃有枢部;枢部佐门,恃有阁臣。今则无望矣。语语切直,激怒政府,欲罢廷弼,专任化贞。谁知化贞这时已经大败而回。原来化贞率兵渡河,满望旗开得胜。第一次出兵,走了数十里,并不见敌,只得引回二次三次也是这般。直到五次,还是不见一个人。李永芳既无音信,蒙古兵也没有到来。隔了些时,满洲军西渡辽河,进攻西平堡,化贞令副将罗一贯,游击孙得功,参将祖大寿,总兵祁秉忠,出兵应敌。不到三日,一路一路的败耗,陆续而来。那游击孙得功,本来是化贞的心腹,偏偏私通满军,里应外合。化贞弃城逃走,走到大凌河,碰着廷弼带着一支人马,前来应援。化贞惭愧的了不得,顿时下马大哭。廷弼笑道:“六万大军一举荡平,今却如何!”

  化贞闻了此言,益发号啕不止。廷弼说道:“哭也无济于事。熊某只有五千兵,今尽付君,请君抵当追兵。”

  化贞此时进退两难,正想和廷弼回救广宁,廷弼说道:“迟了迟了。”

  话未说完,便有探马报道:“孙得功已将广宁献与满洲。锦州大小凌河松山杏山等城都已失陷,只得退回山海关。败报到了北京,熹宗皇帝赫然震怒,即日降旨,将王化贞熊廷弼二人,押赴市曹斩决还拿他的首级,递送边地上示众。另派王在晋接任辽东经略。后来兵部尚书孙承宗出关视察,回奏在晋不足恃。明廷又加派袁崇焕为关外临军,兼辽东巡抚,发国帑二十万,着他招募散兵。陆路守着宁远城,水路守着觉华岛。这时英明皇帝已经把都城迁至沈阳,愈逼愈近。到了天启六年正月,亲统大兵十三万,去攻宁远。袁崇焕听说满洲兵到,搬出一尊葡萄牙制造的大炮来,摆在城上,又调善放火箭的福建兵,把守城头,亲自登城督战。吃喝睡息,都在城楼上,和兵士们一样。那兵士个个感激,都愿替他效力。看看满洲兵已进了外城,一声炮响,那外城门紧紧关住。满洲兵好似围在铁桶里,城楼上炮火齐发,只听得一片哭声,打死了满兵无数。停了一会,轰的一声,地雷发动,只见空中抛起许多人马,都是焦头烂额断手折足的。这时英明皇帝也被困在城内,被地雷打倒在地,亏得他身旁一个小兵,把他抱走,接着又是第二个地雷来,震落了城墙上一块砖头,打在英明皇帝头脑上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阵上难言阵上回欲知英明皇帝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觊觎大宝贝勒逼宫邂逅围场玉儿款客

  却说英明皇帝被城砖打在头上,顿时昏晕过去。大贝勒在尘土中爬起来,找到了他父亲,忙扶在马上。幸而这时东面城根,被地雷震坍了一个缺口,便从这缺口逃出去。残败兵士,也跟着踉跄逃命,路上遇到四贝勒带兵来接应。这时皇帝已渐渐清醒,觉得浑身疼痛。知道内伤甚重,自己又是六十多岁的人,那里能得起。便吩咐大贝勒从速退兵,守住广宁要紧。自己却坐着船,沿太子河下去。后来伤势一天重似一天,便打发人星夜到沈阳迎他平日最爱的继大妃乌拉纳喇氏,和纳喇氏所生的王子多尔衮。来到营中,把代善贝勒唤来,一手拉着纳喇氏,一手拉着代善,嘱咐了许多身后的话又说道:“纳喇氏是我最心爱的妃子,我死以后,你须如母亲一般看待她,讲到立太子的事体,我心里很欢喜多尔衮,可惜他年轻太轻,懂不得什么。你是他哥哥,又是我的孝顺儿子,我死之后,你做个摄政王,守候你弟弟年纪大些,便保护他登了皇位。这是我肚子里第一件心事,如今趁没人在跟前的时候,俺爷儿两个说定了,免得日后争执。”

  说着拉过多尔衮的手来,放在代善手心,代善一时感动了骨肉情分,也把他弟弟拉过自己身前,又对着纳喇氏磕了几个头,嘴里唤着母亲。皇帝在枕上看了,点头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孩子”

  说罢,双脚一顿,两眼一翻,一代雄主,从此长逝。这是天命十一年八月的事。纳喇氏倒在他丈夫床上,号啕大哭。那代善和多尔衮兄弟两人,也拉着手对哭。正凄惶的时候,忽见四贝勒慌慌张张走进来,见父皇死了,也不哭泣,劈头便问:“父皇可曾吩咐立谁为太子。”

  代善见他气色凶狠,知道一时不能直说,便含糊说道:“父皇才死,我们诸事,两从长计较。”

  四贝勒听了,冷冷地说道:“有什么从长计较,父皇身后,立太子是第一件紧要的事体,大哥哥请在里面料理父皇的丧事,俺如今手中有的是兵权,可以做得主,各兄弟也都约略商量过了,他们也很肯听俺的说话,外面的事,大哥哥不用管,由俺安排去。”

  说罢,便洋洋得意地出去。这里纳喇氏和大贝勒看了这情形,知道他外面已有预备,这件事倘然争闹起来,定然斗不过他,便是纳喇氏也不愿把自己宠爱的儿子,陷入这个漩涡。当下悄悄地求着大贝勒千万不要把父皇要立多尔衮做太子的话说出来,情愿牺牲这个皇位,保全母子的性命。大贝勒看看她求得可怜,便也忍了这口气。到了第二天,诸位贝勒大臣,把英明皇帝的尸骨迎进沈阳城去,在正殿上供着,自有达海法师,带领喇嘛僧,在殿前唪经超度。到了大殓这日,许多文武百贝勒亲王,都齐集殿上,忽听四贝勒和二贝勒三贝勒,各各带着佩刀,闯进殿来,还带着三五百名武士,一字儿站在附下。四贝勒大声嚷道:“还有大事未定,父皇的遗体,且慢收殓。”

  说着,一手把大贝勒拿过来,吓得满殿的大臣,都面无人色。只听得四贝勒大声对大贝勒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父皇殡天,已有三日还不曾立定嗣君,弄得外面军心摇动。我虽掌着兵权,却不能压得住他们。你若不信,你看!”

  四贝勒说着,举手向殿门外一指,只听得唿喇喇一声响亮,那殿门一重一重的一齐打开,站着无数的兵士,个个全身披挂,擎着雪亮的刀枪。他们见了四贝勒,便齐嚷着四贝勒万岁。四贝勒又接着说道:“父皇临死的时候,只有俺和哥哥两人送终,父皇对哥哥说些什么来。”

  大贝勒听了四贝勒的话,早已明白,心想自己原不想做什么太子,摄什么政,乐得顺水推船,解了这个仇恨。当下便说道:“父皇临死的时候,曾对俺说过‘四贝勒皇太极年少有识,应立为太子。’”

  这句话才一出口,接着殿下又齐声喊着万岁,便有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抢上殿来,扶着四贝勒在宝位上坐定,率着诸贝勒大臣,一齐磕头朝贺朝贺已毕,喇嘛僧请嗣皇帝送殓。皇太极动也不动,忽然说道:“大行皇帝还有心愿未了且慢收殓。”

  接着吩咐承宣官请继大妃出殿。大贝勒知道他不怀好意,忙上去奏道:“不可一来继大妃如今已是太后的地位,皇上倘有谕旨,只宜屈尊,到太后宫中去。二来,如今大行皇帝新丧,继大妃正万分伤感的时候,皇上不宜有所宣召。”

  皇太极说道:“这话虽是不错。但是如今的事,不是朕敢宣召她,仍是大行皇帝的遗旨。”

  大贝勒无法拦阻。一会儿,那纳喇氏满面泪痕,走出殿来。文武百官上前请过安,皇态极也请过安,便喝一声:“听遗旨。”

  皇太极自己先跪在地上,说道:“大行皇帝有口诏付朕道‘我死后必以纳喇氏殉葬。’”

  说罢,站起身来。纳喇氏听了这句话,嗡的一声,一缕柔魂飞出泥丸宫。他亲生子多尔衮、多铎两人,上去扶着她,拉住她的衣袖,大哭起来。纳喇氏亦渐渐清醒。也哭着说道:“我自十二岁得侍奉先帝,至今二十六年,海样深情,原不忍相离,只是我两儿多尔衮多铎,年纪都小,我死以后,求皇上看先帝面上,好好看待他们。”

  说着,拜下地去皇太极也慌忙回拜。纳喇氏站起身回宫去了停了一会,宫女出来报道:“大妃己殉节了。”

  跟着又报道庶妃阿济根氏,德因泽氏,也自缢死了。这里大殿上,才大吹大擂地,把英明皇帝的尸首收殓起来。从此改年号为天聪。这就是清史上的太宗文皇帝。一日,太宗和大贝勒商量册立皇后的事体,大贝勒便问欲册立何人?太宗说道:“父皇在日,虽已给联娶了元妃,此外后宫得宠的妃嫔,也却很多,但是联心目中,只有那博尔济吉特氏,意欲立她为后,又怕人知道她是再醮之妇,给人耻笑,因此迟疑不决。”

  大贝勒说道:“陛下也忒煞过虑了,从来夫妇以爱情为重。吉特氏既合陛下的心意,便为妨册立为后。若然怕人耻笑,可与吉特氏重新行过婚礼,告过宗庙,还有谁敢来耻笑。”

  太宗听了连说不错,惟是这个礼节,却须十分隆重。如今却叫谁去筹备这个大典呢?大贝勒便道“这里不是有一个范先生么。他肚子里有的礼数,可以叫他去办”

  太宗点头称是。便传范文程进宫,一夜工夫,拟定了一张大婚的礼节单儿,太宗下旨,发交礼部筹备。一霎时满城传遍,都知道皇帝要娶皇后了。到了大婚的那一天,宫中灯彩辉煌,果然热闹非常。皇后坐着凤辇,一队一队细乐,迎进宫去。见了太宗,先行君臣之礼,后行夫妇之礼。皇帝和皇后,并肩坐在宝座上,受过百官的朝贺,然后起驾,往太庙行庙见礼。回到宫中,受妃嫔的朝贺,又行家教礼。那弟兄叔伯妯娌姊妹,都一一见过礼。又受文武百官命妇的朝贺。行礼即毕,夫妻双双回寝宫去。行合卺礼。太宗放眼看时,见吉特氏穿着皇后的服式,更觉的仪态万方,容颜绝代。后面随着一群妃嫔,虽也华服锦衣,却都被吉特氏的颜色压下去,好似鸦鹊随着凤凰,野花傍着牡丹。真所谓六宫粉黛无颜色。太宗当下命众妃嫔退出,自己拉着吉特后的纤手,并肩坐下,浅斟低酌起来。原来这位吉特后和太宗的一段姻缘,说来也有凑巧。太宗做贝勒时代,少年英俊,最欢喜打猎。宫中无事,便带着几个待卫,爬山越岭,追飞逐走。一日,在林子里追着一头母鹿,那母鹿向前面狂奔,追过几个山头,那母鹿也不见了。抬头看时,四周一带山冈,草长莺飞,另是一种风景。正看得出神,忽听得一片马蹄声,风驰雷掣而来。有三四十个女郎,各各骑马,短袖蛮靴,背弓挟矢,仿佛也是出来打猎的。内中有一位女郎,苗条身段袅娜腰肢,长得十分俊俏。忽见一个陌生男子,便回头囗囗对她的侍女说道:“你问他是什么人,那里来的,怎么这样没规矩,闯进俺们的围场。”

  皇太极便说出自己的姓名家世,和出来打猎,一阵子乱跑,不觉跑到这个地方来。这女郎,平日已经闻人说过建州那四贝勒如何英雄,如今看他果然是一表人才,说话流利,从来佳人爱才子,当下便不觉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意,便开口说道:“既是建州四贝勒,俺们都是邻部,这地方离贵部已有二百里路,想来贝勒一时也不得回去,俺棚帐便在前面,请贝勒过去坐着,喝一口水,再谈罢。”

  说着自己在前面领路。这时皇太极已被她这呖呖莺声迷住了,也不由得上马跟去。后面跟着一群女孩子,说说笑笑。转过树林,便露出一座大棚帐来。皇太极跟着走进帐去,分宾主坐下,待女送上酥酪饽饽来。他肚子里正饥饿了,便也不客气,一边吃着,一边问女郎的家世。那女郎笑着说道:“这地方是科尔沁部边界,俺父亲便是部主博尔济吉特塞桑贝勒。”

  皇太极听说他是塞桑贝勒的女儿,忙上前去请了一个安。说道:“原来是一位格格,冒犯冒犯。”

  他说话时,偷眼看她肌肤,白净细腻。心想这玉人儿,果然名不虚传。原来满洲一带地方,人人都知道塞桑贝勒两位格格,是两个人物,因她皮肤洁白如玉那大格格便名大玉儿,二格格便名小玉儿。这时皇太极故意弄些狡狯,便问格格的芳名是什么?那大玉儿便把脖子一低,拿手帕掩着朱唇,微微一笑,不肯答他。谁知旁边站着的侍女,却接着答道:“俺格格名叫大玉儿。”

  这大玉儿顿时把脸儿放下来,慌得那班待女,倒退不迭。大玉儿把手一挥,说道:“快出去,莫在此地多嘴,不奉呼唤,便不许进帐。”

  那班侍女,一齐退出,这帐里只留下大玉和皇太极二人。正是:侍女不许多饶舌宾主相看各有情欲知大玉儿和皇太极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母仪天下册立娘娘闲步园中爱怜叔叔

  却说大玉儿和皇太极二人,在棚帐里唧唧哝哝,直到天晚,也不唤掌灯,也不传晚饭侍女们又不敢进帐去问,只在帐外伺候着。只听得里面笑一阵,说一阵,直到天明,才唤侍女预备酒饭。大玉儿和皇太极,并肩儿坐着吃,吃毕,皇太极告辞回家。大玉儿没奈何只得打发人到自己部落里去,调一队兵士来,护送他回去。侍女们留心看时,只见她格格两个眼皮哭得红肿,骑在马上,一直送到边界,还依依不舍。皇太极再三劝慰,两人并着马头,说了许多话,才肯分手。从此皇太极念念不忘这位心上人儿,再三央着母亲,打发人去说亲。他母亲被他纠缠不过,把这件事与丈夫说好了,便打发大臣,带了许多聘礼,到科尔沁说亲去。谁知天不做美,这大玉儿已由她父亲塞桑贝勒,配给叶赫国贝勒金台石的世子德尔格勒了。这说媒的大臣,也没精打采,把拿去的礼物,原封带了回来。皇太极闷闷不乐,眼看这样一个美人,被叶赫的表亲抢了去,恨不得和他厮闹一场。后来因为叶赫暗助明朝,激怒了英明皇帝,出兵讨伐叶赫,皇太极第一个告奋勇,领着先锋队,去打东城,那东城正是金台石父子两人住着,皇太极心中记挂着大玉儿,便督率兵士,不分昼夜的攻打,这座东城,居然被他打开,捉住金台石父子,解回大营。打听得大玉儿还在宫里,他便把人马交给他的哥哥代善贝勒,自己带了一二百名亲兵,飞也似地赶进宫里去,见了大玉儿,抢上前请了一个安,问一声表嫂好,偷看她的粉面儿,又比前丰满许多了。一时想起棚帐里一夜的情爱,忍不住挨近身去,要拉她的手。回心一想,给兵士们看见不好意思。便回过头来,批发马鞭子一挥,说一声退去,这才挨身上去,向大玉儿兜头一揖,说道:“俺来迟一步,惊动了嫂嫂,请嫂嫂恕罪,俺在这里陪礼了。”

  大玉儿娇羞满面,低头敛袖,说道:“贵部兵士到来,不由俺不害怕,幸得贝勒到来,免受惊恐但是俺如今变了亡国的宫嫔,便受些惊吓,也是分内,又怎么敢怨恨贝勒呢。”

  她说着,眼圈儿一红,向皇太极脸上看了一眼,露出无限怨恨来。皇太极恨不得痛痛快快抚慰她一番,又碍着宫女的眼,不敢放肆,便挨近她身,低低地说道:“我站了半天,腿也酸了,可否求嫂嫂带我进内略坐一坐,我还有紧要的话奉告。”

  大玉儿却坦然说道:“彼此原是至亲,坐坐何妨。”

  说着自己扶着宫女,在前面领路,皇太极在后面跟着她,曲曲折折走过许多院子,到了一所锦绣的所在,皇太极知是大玉儿的卧房,却站住脚,不好意思进去。大玉儿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说道:“这地方可还坐得吗。”

  皇太极接着说道:“坐得坐得。”

  忙走进房坐下。大玉儿打发宫女出去。皇太极看盾左右没人,便站来拉住她的手,说道:“嫂嫂想得我好苦呀!”

  大玉儿一摔手,转过背去,拿一方大红手帕,抹着眼泪,抽抽咽咽的,说道:“好一个薄幸郎。”

  只说得一句,便悲悲切切地痛哭起来。皇太极这时打叠起千百温存,把从前一番经过,和自己的苦心,委委婉婉地说了,又添上无数的劝慰话,自己又再三赔过罪;好不容易,把这位美人的眼泪止住了,两人唧唧浓浓,谈了一会,忽然里面传出话来,给福晋备马。只见皇太极和大玉儿两人,手拉手儿,走出宫来。大玉儿又招呼她贴身服侍的四个宫女,一齐上马。皇太极带领着,到自己营里去藏起来。从此大玉儿做了皇太极的妃子。宫中都称她吉特妃子。皇太极又看在吉特氏面上,求着父亲,饶了德尔勒格的性命。这都是过去的事实,如今趁自己即位的时候,便把他心爱的吉特氏,册立了皇后,称为孝庄文皇后。他的元配,只封为关睢宫宸妃文后住的宫,称为永福宫。太宗天天在永福宫住宿。别的妃嫔,休想得到一夜的临幸。这时亲王多尔衮,年纪只有十五岁,多铎年纪只有十三岁,因为文皇后欢喜,他弟兄两人,常常留在宫中作伴。太宗也因他母亲死得惨,良心发现,也格外好意看待他。文皇后的妹妹小玉儿,人品随和容易亲热。一日,正是长夏无事,文皇后午睡醒来,不见了小玉儿和多尔衮两人。知道他们又往园子里玩耍去了。便也带着几个宫女,向园里走来。走到一带高槐下面,树荫罩地,远远的只见小玉儿坐在树根下一方湖石上,不知什么恼动了又见多尔衮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向她拜着。小玉儿只是转过脸去不理他。文皇后看了,不觉好笑起来。吩咐宫女过去把两人唤来。多尔衮走到皇后跟前。皇后伸手过去,把他揽在怀里,多尔衮跪在地,仰着脸。皇后两手按在他肩上,低着脖子,看他真是长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忍不住低下头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个嘴。说:“好叔叔。你爱上了好吗?我便拿她给你,她吗。”

  多尔衮倒也机灵,忙磕头谢恩。这时小玉儿站在一边心里虽也爱多尔衮脸上一阵躁,便一转身飞也似地逃去了。到了晚上,皇后把这个意思对皇帝说了,皇帝也十分赞成。立刻传了内务大臣来,吩咐在衍庆宫后面赶造一座高大的王邸,给多尔衮居住。到了第二年,多尔衮和小玉儿结了婚。他小夫妻两口,也过得非常恩爱。可是这一来,却撇得文皇后十分冷静。虽说有太宗皇帝天天陪伴着,但是俗语说:日久生厌。任你是第一等的恩爱夫妻,倘然是朝夕不离,行监坐守,慢慢地便觉得厌倦起来。何况赫赫一位皇帝,有的是三宫六院,漫立远视而望幸的,随处都有。太宗到了厌倦的时候,岂有个不想异味的吗?因此太宗空闲下来,也渐渐到别的宫院里去走。于是这位皇后更加寂寞。皇后到无聊时候,便带一班宫女,臂鹰跨马依旧到外面打猎,太宗也不去拦阻她。谁知皇后今天打猎,明天找猎,却打出个意外奇缘来了。这一天,皇后在花冈子打猎,正追着一头野猪。那头猪忽然恼怒起来,大叫一声,掉转身直向皇后扑来。张着血盆似的大口,露着钢刀似的齿牙,把个皇后吓得魂不附体,娇声叫起来。在这个当儿,忽听得飕飕两声,左右林中,飞出两支箭来,不偏不斜,插入那头野猪的两只耳朵里。那野猎立刻倒在地下死了。皇后略定了神,便吩咐到林子里搜人去谁知也不用搜,那林子里钻出两个大汉来。一齐跪倒皇后马前磕头。一个说道:“奴才名叫王皋,他叫邓侉子,都是山东人氏,祖上在关外做买卖,折了本钱,流落在辽阳地方,不得回家。幸而习得一手弓箭,便以打猎为生。常常在抚顺捉几头野兽度日。这几天因为那地方野兽稀少,所以赶到这沈阳地方来,寻些野兽。只因人地生疏,不知道这里是禁地,误犯了娘娘的圣驾,求娘娘饶恕了奴才一条狗命罢。”

  皇后听他说话伶俐,状貌魁梧,心里不觉一动,又想起方才那种急迫情形,亏得他两人救护,便有几分感激他。暗想在宫里终日和宫女缠得怪腻,不如把他两人带进宫去,空闲下来,也好找他说些中原故事,解解闷儿主意已定,叫两个贴心的宫女,悄悄地对他们说了。等了一回,这两个汉子,已经打扮成宫女模样,趁着皇后回宫的时候,,混入宫去。从此这两个猎户,一交跌在青云里,轮流伺候皇后。有时搬出许多乡间的故事来说说。皇后生长宫闱,这些事体,直是闻所未闻,越发觉得这两人可爱。因此便安安静静地住在宫里,也不出去打猎了。这位太宗皇帝,究竟是个英雄性格,即位数年,和皇后妃嫔斯守得腻烦起来,又想到国家大事,在天聪帝五年十一月的时候,打听得内蒙古林丹汗,私受明朝贿赂白银四万两陈兵在西刺木上伦上源地方,窥探边境。太宗十分愤怒。说道:“我国和林丹汗结盟在先共拒明国,他忽然贪利忘义,罪由自取,誓必讨之。”

  一面把国事付托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一面点齐人马,亲自统率,直攻察哈尔。太宗多年不打仗,如今带兵出来,却十分有兴。到第二年,又召集许多蒙古旧附的部主,到西刺木伦河上,过兴安岭,到达里泊,打败了林丹军队。那林丹汗带了他的人民,逃过归化城,渡黄河口,到大草滩地方,忽然害病死了太宗收兵回去,路过明朝边境。他便越过万里长城,到大同宣化府一带,耀武扬威地走着明朝人也奈何他不得。到天聪九年,边上探马报说,林丹汗的儿子额哲,逃往托里国地方,另立一个部落。小玉儿便劝多尔衮领兵出去,收服额哲,借此立些功劳。多尔衮即奏明太宗,出兵到托里国收服了林丹的部众,又得了林丹的传国玺回来。从此内蒙古各部落,完全归并入满洲。太宗见多尔衮有功,常常传他夫妻两人进宫,姊妹兄弟四人,一块儿吃酒说笑。那皇后从小看到多尔衮长大,自然格外亲热些。皇后长得一个西子似的美人,任何铁石人,见了也要动心。恰巧皇后亲手递一个果子去给多尔衮。多尔衮忙上前接着,不觉在皇后的手腕上一擦,觉得滑腻如酥,心中一动。暗想小玉儿的肌肤虽然白净滑腻,但和她姊姊比较,仍逊一着,若讲究到身上更不知怎么个有趣。今生若得和皇后真个销魂,便死也甘心的。他只怔怔地想,皇后问他说话,也不听得了。皇后看他这痴呆样子,知道他心中不转好念头,陡然想起那年树下亲嘴的情形,不觉一阵躁热,红上脸来。正是:爱苗种下根难拔情绪抽来念倍痴欲知多尔衮和皇后的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下朝鲜孱王蒙巨创入龙井降将出奇兵

  却说文皇后席间看见多尔衮的痴呆样子,自己思前想后,心中一动,便种下爱根,闹出许多风流佳话来。这都是后话。太宗自收服蒙古,便欲移兵朝鲜,命二贝勒阿敏为征韩大元帅。阿敏辞朝的时候,太宗道:“朝鲜得罪我国,出师声讨,名正言顺。只是明朝总兵毛文龙驻扎东江,遥相呼应,不可不虑。”

  阿敏便拟两路出师,太宗道:“这且不必。”

  当下密授机宜,阿敏领命去了,这时明巡抚袁崇焕,忽接到了两角加紧文书。一角是平辽总兵毛文龙,报说满洲入犯东江。一角是朝鲜王李孱,因满军入境,向明乞援。袁崇焕阅毕,立遣赵率教等领了精兵,出驻三岔河,复发水师往救东江,方调遣间,部将杜明忠入帐,呈上满洲来书,大旨是兵修好,内容约分三条:第一条是划定国界,山海关以内属明,辽河以东属满洲;第二条是修正国书,满洲国主让明帝一格,明诸臣亦当让满洲主一格;第三条是输纳岁币,满洲以东珠银貂为赠,明以金币银币锻为报。崇焕阅毕,说道:“他犯我东江,又出兵朝鲜,如此蛮横,还说什么息争修好。”

  置之不答。但饬水陆各军,赶紧出发,无奈朝鲜路远,一时不及驰援,其实满军此来,并非欲夺东江,不过是声东击西的计策。毛文龙只知固守东江,严防海口。不料满军已纷纷渡过鸭绿江,直攻朝鲜的义洲。及袁文涣援兵,陆续出发,太宗恐他窥破虚实,又亲自出巡到辽河左岸,安下营寨。也是虚张声势,牵制宁远的援兵。那时满军既下义州,府尹李莞被杀,判官崔明亮自尽。乘胜攻破定州,占据汉山城。朝鲜国王李孱一向靠着明朝的威势,偷安半岛,这次满军长驱直入,迫近国都,明朝的援兵,又被东江方面的牵制,不能大举来援。弄得惊惶失措。有一位大臣,请国王速奔江华岛,修书遣使求和。李孱没法,也只好如此。暂顾目前,便遣族弟李觉,携带国书,前赴满营乞和;并献上马百匹,虎豹皮百张,棉细苎布四百疋;布万五千疋,阿敏一面令军士点收礼物,一面传李觉进营,训斥一顿,当下订了盟约,便传令奏凯班师。太宗山城犒军,和阿敏行抱见礼。赐御衣一袭,随征将领各有封赏。太宗既征服朝鲜,遂一意攻明。命贝勒杜度阿巴泰居守,自己带领八旗,由贝勒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萨哈廉豪格等作为前队。攻城诸将,携着云梯盾牌,并骆驼负着辎重作为后队。前呼后拥,渡过辽河,向大小凌河进发。这里袁崇焕见满洲又来犯边,令赵率教前去应敌。兵到锦州,接到大凌河陷落消息,急命军士开濠掘堑,多运矢石上城。一面遣人向宁远告急,一面暗嘱巡视锦州的太监纪用,投书满营,婉陈衷曲,约定出城议和。到明纪用不出,次日满营遣书诘责,赵率教令纪用优待来人,设词延约。接连三日,太宗未免动疑。夜睡时辗转不寐,忽心中猛悟,披衣起坐说道:“这回中了他缓兵的计了。”

  即传令连夜攻城。一声栗,三军齐动,直各向州城扑来。赵率教也曾防备到这一着,是夜听得远远的角声,知是满军出发,忙上城指挥守兵,四面防守。转眼间满军已到,城上矢石齐下,满军受伤颇多,改向西城聚集。并力猛攻,城上守兵,亦分队来援。满兵却少,直到天色黎明,两边军士,都有倦容。蓦见满军后面队伍自乱,隐约露出明军旗帜,赵率教见援军已到,一声号炮,开城出攻。满军前后受敌,只得突围退走。明军趁势会合,追杀五里许,方才鸣金收兵。这一阵,杀得满军七零八落,幸亏太宗素有约束,不致全军溃散。太宗见明军收兵。扎住了营,遣人至沈阳,飞调大军。不多日沈阳兵到,太宗令新军作前锋,乘夜间寂静时候偷越锦州,去袭宁远。一路衔枚疾进,直达宁远城北岗。太宗上风了望,见城上旌旗不整刁斗无声,便命军士倚冈下寨,众贝勒请速攻城。太宗道:“这是袁蛮子驻守的城池,难道没有防备么?此中必有诡计。”

  说犹未了,忽西北来了一彪人马,打着袁字旗号,疾驱而至。太宗命军士迎敌,不一时,明军望后退走。太宗乘势追赶,将到城下,忽斜刺里来了一员大将。手执令旗,指挥杀敌。这人非他,就是威名赫的辽东巡抚袁崇焕。他自锦州开仗,便提防满军分袭宁远。是日得密探报告,便令城内偃旗息鼓,引诱他来攻城,自己却分兵两路,埋伏左右,预备夹击。偏偏太宗倚冈立寨,逗兵不进。袁崇焕见此计不行,就暗令左翼上前挑战,自己依然伏在城右。此次太宗却上他的当,追赶前来。他从右杀出,横截满军。左翼的兵,又转身夺门。太宗忙分兵抵御,无奈明军越战越勇,看看有些支持不住,猛见袁崇焕带领诸将,冲入中坚,急命阿济格萨哈廉等,上前抵敌。阿萨二人,正要上前,不防一矢飞来,中正阿济格右肩,险些坠下马来。幸亏萨哈廉猛力救护。阿济格方逃入军中。太宗见阿济格受伤别令部将瓦克达,率精兵接应萨哈廉。一面令军士向后渐退,袁崇焕被萨瓦二人牵制,不及追赶。太宗退军数里,检点人马,已丧失不少。待一会儿,萨瓦二人,身负重创,带着残兵,踉跄奔远。太宗咬牙切齿道:“这个袁蛮子,真正厉害。怪不得先皇在日,也吃了一场大亏,此人不除,那里能夺得明朝的江山。”

  当下命济尔朗断后,把败兵徐退锦州。袁崇焕见满军退去,料想满兵定有准备,也收兵不追。太宗过了锦州,仍令后队猛攻一番,自己却排齐队伍,一队一队地退归沈阳。袁崇焕遣使回奏捷,满望降旨叙功。不料朝旨下来,反斥他不救锦州之罪。崇焕大愤即上表乞休。明廷准奏。命王之臣接管他的职务,这消息传到满洲,太宗额手称庆,意图再举,只因兵士新败,不得不稍稍休养,打算等到明年出兵。到了冬季,明熹宗崩,崇祯嗣位,起用袁崇焕,督帅苏辽。太宗顿足道:“朕正要发兵,如何这袁蛮子又来了。”

  这回袁崇焕复出,便具奏明廷,令他便宜,略谓五年以内,户部发军饷,工部给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调兵遣将;须中外事事相应,方能济事。但恐一出国门,便成万里,忌能妒功的人,即使不免掣臣肘,亦能暗乱臣谋云云。崇祯帝为之动容。授为兵部尚书,赐尚方剑,命他即日启行。崇焕到了关上,复缮摺奏称恢复之计:应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着,战为奇着,和为旁着,愿皇上任而勿贰,信而勿疑。毋偏听左右,毋堕敌反间。奏上,优招褒嘉。从此关内外紧要地方,修城增堡,置戌屯田。不到一年工夫,已有成效。满太宗亦不敢轻举妄动。一日临朝议政时候,武英郡王阿济格出班奏道:“今有明将总提兵大元帅孔有德,总督粮饷总兵官耿仲明,带领兵士一万三千八百七十四名,前来投降我朝。如今他兵士驻扎在安东,现有降书在此,请陛下意旨。”

  说着,把那降书呈上,打开一看,上面大略说道:“本师奉调西援,钱粮缺乏,沿途闭门罢市,日不得食,夜不得宿,忍气吞声。行至吴桥,又因恶官把持,以致众兵奋激起义,遂破新城,破登州,随收服各州县。继因援兵四集,围困半载。我兵粮少,只得弃登州而驾舟师。漂至广鹿岛。本师即乘机收服广鹿长山、石城等岛,久仰明汗网罗海内英豪,有尧舜汤武之胸襟,是愿率众投诚,特差副将刘承祖曹总中为先容,汗速乘此机会,成其大事,即天赐汗之福,亦本师之幸也。”

  太宗看了,立刻传见刘曹二人,当面褒奖了几句。打发二贝勒、三贝勒、贝子博洛、内大臣图尔格,带了大队人马,到安东迎接去。那明朝和朝鲜,听说有德耿仲明两人在安东上岸,便也调动兵队,前去拦击。只因满洲兵十分利害,孔耿二将的兵,也出死力抵抗,便得安全上岸。太宗传谕赐他田地房屋,在辽阳地方,孔耿二人,心中万分感激,亲自上朝见太宗。太宗优礼接待。谈了许久,渐渐谈到进图中原的话。太宗汉了一口气,说道:“如今关内外有袁崇焕把守,不易进取,汝等可有什么良策?”

  耿仲明先开口道:“关内外不易得手,何不绕道西北,从龙井关攻入。”

  太宗道:“龙井关在何处?”

  孔有德接口道:“龙井关在明都东北的长城口。此去须经过蒙古方可沿城入关。一入此关,可向洪山大安二口,分路进捣,直入遵化。遵化一下,明京便动摇了。”

  太宗大喜,便立刻整军出发,行抵龙井关,关上只有三四名老弱残兵,毫无抵抗力量太宗分兵两路,以四旗为一军,命济哈朗、岳托、带领一军攻大安口。自己新率一军攻洪山口。这时明朝只知专力防守山海关,把大安洪山这两口,视为没什么要紧的区域,绝无设备。满兵一到,便如入无人之境,休息一夜,乘势杀奔遵化州。明廷闻警,檄山海关调兵入援。袁崇焕奉旨,立遣赵率教满桂等,率兵赴援。自己带着祖大寿何可纲两总兵,随后启程。所过各城,都留兵驻守。及到明亦,各道援师,陆续云集,袁崇焕入见崇祯帝,帝大加慰劳。命他统率各道援师,立营沙河门外,与满军对垒。满洲太宗闻袁崇焕又至,不觉惊叹失声。贝勒豪格、额附恩格德尔两人在旁,见太宗不乐,便厉声大胆说道:“袁蛮子没有三头六臂,何故怕他。如今他率兵初到,未免劳顿,趁今夜劫他营寨。何愁不胜。”

  正是:旌麾所向全无敌猛将先声早夺人欲知豪格等如何劫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袁崇焕蒙兔下囹圄洪承畴拜命援锦州

  却说豪格提议乘夜攻营,太宗道:“汝言虽有理,但袁蛮子饶有智略,料他必有防备此去务须格外小心,处处防他埋伏。左右分军,互相策应,方是万全之策。”

  豪格等领命出兵。这时,满营在北,袁营在南,由北趋南,须经过两道隘口。恩格德尔自恃勇力。一到右隘,便从隘口进去。豪格一想,彼此右入,我应从左进,但若两边都有设伏,那时左右俱困,岂不是两路失败么。不若随入右隘,接应前军为是。便命军士随入右隘。起初还望见恩格德尔的后队,转了几个湾头,前军都不见了。正惊疑间,听得一声号炮,木石齐下,把去路截断。豪格知道前面遇伏,忙令军士搬开木石,整队急进。幸喜山下没有伏兵下来,尚能疾行无阻,行未数里,见前面聚着无数明兵,把恩格德尔围住。豪格催动前骑,拚命杀入,明军渐渐退却,方才把因格德尔救出令他前行,自己断后,引兵回营。明军见他有援应,也不穷追。恩格德尔见了太宗,跪下说道:“袁蛮真是利害。奴才中了他的计。若非豪格贝功前来相救,定然陷入阵中,不能生还。”

  太宗见他狼狈万状,可恨亦复可怜,便道:“我已经叫你格外小心,为何这等莽撞。本应治罪,念你一点忠诚,姑且恕你一次。”

  恩格德尔叩头谢恩,又谢过了豪格。太宗接着道“袁蛮子一日在我们忧愁一日,总要设法除他。”

  次日探马报说,敌营竖立栅木,开濠掘沟,此昨日更守得严密了。太宗暗想他这种情形,无非要和我久持。我军远来,粮饷接济难久,当下如集文武臣僚大开会议。议论纷纷也有主张火速进攻的,也有主张停止攻击立刻退兵的。惟有那范文程一言不发,只是微笑太宗一眼望去,知他胸中必在成算。便命文武各官一齐退出,留下范文程一人,在帐中秘密谈了许久。帐外但听得太宗的笑声,不知他们讲些什么。大家你猜我度,到底摸不着头脑。歇了一会,范文程也出帐去了。过了一天,传报明京德胜门及永定门外,遗有两封义和书,是满洲太宗致袁崇涣的。又过一天,满军捉住明太监二名,不加审问,就令汉人高鸿中监守着。又过一天,满军退五里下寨。又过一天,高鸿中报告明太监脱逃。又过一天高鸿中面带喜色,入报明督师袁崇焕下狱。总兵祖大寿何可纲奔出关外去了。太宗道:“范先生好似一个智多星。此番得除掉这个袁蛮子,真是我国前途唯一的幸事。”

  看官,你道这位神出鬼没的范文程,究竟葫芦里装什么药。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反间计。原来明京两门外的议和书,都是范文程捏造情由,遣入前去安放。守门的兵目,得了此书,持报朝廷。崇祯皇帝便命亲近太监出城查访不料途中遇着满兵,被他拿去两名。这两名太监,捕入满营,由高鸿中监守。高系汉人,和这太监渐渐谈得接近,非但不加刑具并且好酒好肉的款待他。到晚饭时候,鸿中和这太监对吃对喝,忽然有一兵官模样的进来见二太监在座,便即退出。鸿中假作酒醉,追出门外,和那兵官密谈。这二太监见座中无人,便悄悄地到门后窍听。仿佛听得袁崇焕已经讲好,明日我们退五里下寨这话。言毕,那兵官匆匆去了。鸿中复入门,再饮数巡,便站起来,说一句要摒挡行李,恕不奉陪,也就出去。二太监趁这个当儿,走出帐外,便一溜烟跑回明京,把这情形详细奏明崇祯帝。崇祯帝赫然震怒,立刻召袁崇焕入朝。责他种种专擅,命锦衣卫缚置狱中。总兵祖大寿何可纲闻主帅无故下狱,顿时大愤,率兵驰回山海关。这时明军失了主帅,惊惶的了不得。偏这满洲太宗,计中有计,不去乘势攻取,反向固安良乡一带,去游弋一回。朝廷还道是满兵退去,略略疏防。不料过得几天,满兵复转回来,直逼库沟榜。这时守城大将,只有满桂一个,珲靠得住。此外都是酒囊饭袋,全不中用。崇祯帝封他为武经略。屯西直安定二门,满桂奏称目下彼众我寡,只宜坚守,未可轻占。偏这不知军旅的文臣,和盈廷的阉寺,日日在帝前怂恿。催令速战。满桂无可如何只得率领兵官孙祖寿等,出城三里,和满宫搏战。自晨起直到掌灯时候,满洲太宗见部队战明军不下,想了一计,令侍卫改作明装,趁黑夜时混入明军队里。满桂不防,还以为是城内援兵。谁知这伪明军专杀直明军。一阵骚扰,明军大乱。这位能征善战的满桂,也死于乱军之中。满军大获胜仗,个个正想踊跃登城,不意太宗竟下令退军,弄得众贝勒大臣都疑惑起来。当下也有上前谏阻的,太宗把退兵的意见对大众说道:“这番绕道出征,师劳日久,有前无继,最犯兵家的忌。即使乘胜攻城,应手而下,也久难守。万一那时引动了明朝的勤王兵,四方云集,反致进退两难。所以决意暂且退兵,把畿辅打扰一番,扰得他民穷财尽激起内乱,那时我们乘隙再来,怕那明朝江山,不归我掌握么。”

  各人听了,方才明白,班师回到沈阳。大开庆贺筵宴,封孔有德做恭顺王、耿仲明做怀顺王。此外各贝勒大臣一一加封进爵。到了明年,拜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为统帅,向大凌河进兵,猛战三日三夜,打破了大凌河。捉住明将祖大大寿。说动了他,放他回国去,做军事侦探。接着进兵转换包围住锦州。明朝得报,拜洪承畴做经略史,带领王朴、曹变蛟、马科、吴三桂、李辅明、唐通、白广恩、于廷臣八个总兵官,参将游击守备二百多名,马步兵十三万人,去援锦州,把营盘扎在松山城北乳峰山的山冈上。多尔衮打听得明兵声势浩大,怕自己抵敌不住,便打发旗牌官回盛京求援。太宗立刻调动大队人马,亲自统带着到锦州来。京城里的事体,自有郑亲王济尔哈朗照管。不多几天,太宗兵马到了辽河西岸。多尔衮前来接驾。说起洪承畴兵来攻我右翼和土谢图亲王的营盘,被我兵士打退。太宗听了,也不说话,骑着马带着几个亲王大臣,到松山脚下,去看敌兵的形势。回到自己营里,便吩咐把大兵散开,包围住松山到杏山这一段路。又从乌忻河扎营,直扎到海边,拦断了一条大路。那明朝兵将见自己被清兵围住了,心里个个惊慌起来。都打算偷偷地逃去。到第二天清早,明朝八个总兵官,都带领本部人马鸣鼓吹角,直冲进噶布什贤的阵地里来。谁知那噶布什贤早已得了太宗的机宜,只是把守宫门,偃旗息鼓的不动声色。看看明兵走近营门,只见红旗一动,营里面万弩齐发,一箭一个,明兵的先锋队,被射倒四五百人。明兵吓了一跳,急转身逃命。后面的人马,被前面的人马冲动,一齐和潮水一般倒退下去。自己踏死自己的兵马,也不在少数。满兵乘势追杀,镶蓝旗摆牙喇,武英郡王阿济格、贝子博洛、内大臣图尔格,四路夹攻。直追到塔山地方,再过笔架山,有明兵七宫驻守,看护着二十堆粮草。阿济格奋力上前,把这二十堆粮草,统夺过来。明朝将官,吃了这一回败仗,又失去了许多粮草,无心恋战,都打算逃回国去。那清朝镶红旗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洪承畴传令猛扑镶红旗兵。两军各出死力对敌。正杀得起劲,明兵见前面一簇人马,张着黄伞,伞下面一个人,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早吓得心惊胆战,撇下敌兵,逃回营去。太宗呜金收军,立刻传集诸将进帐。太守说道:“我看明兵营中旌旗不整,今夜敌兵必逃。着左翼四旗拢牙喇,合着阿礼哈蒙古兵,噶布什贤兵,接连着摆一个长蛇阵,直到海边,拦住敌兵的去路。”

  到了晚上,一更刚尽,明军人马果然暗暗移动,接着探马来报,明兵逃了。那吴三桂、王扑、唐通科、白广恩、李辅明几个总兵,带了马步兵向噶布什贤阵地上逃走。太宗只说得一个追字,两边将官一齐走出营门,各带本部兵马向海边追去。这里太宗又打发蒙古固山额真阿赖库鲁克尔汉,各带人马埋伏在杏山一路,吩咐如见着敌兵,立刻拦头痛击,不得远追,也不得擅自回军。又下令睿亲王多尔衮、贝子罗托、公屯济一班主将,带领四旗摆牙喇兵,和土谢图亲王兵,前往锦洲城外塔山大路上,拦腰截断敌兵。又传令达齐堪辛达里纳林,率领枪炮手,前往笔架山保守粮米。又传令正黄旗阿礼哈超哈,镇国将军宗室巴布海,章京图赖带兵去拦截塔山路敌兵。又令武英郡王济格,也去塔山这一路。倘然敌兵要偷过塔山,可率巴布海图赖,从宁远直向连山路上追去。又令贝子博洛带兵从桑喝尔塞堡,拦截敌兵。又听得明郎中张若麒,由小凌河口坐船逃去,令镶黄旗蒙古固山梅勒章京赖虎察哈尔部下巴特巴,带兵往前追赶。各路奉命四出,赶的赶杀的杀,可怜那班明兵,被清兵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东奔西突,只恨爷娘不给他多长两条腿,跑得快些。太宗看看军事顺手,便命多尔衮和阿济格,调动主要军队,进图塔山。又调来红衣大炮十尊,帮着攻打。打破了塔山城,活捉明将王希贤、参将崔定国、都司杨重镇等三人。这时吴三桂、王朴正由杏山逃去。被噶布什贤的伏兵,打得七零八落,落荒而走。这一场斯杀,杀死明兵五万三千多人,获得马匹粮草器械不计其数。正是:深宵令下千军动猛将成成万骨枯欲知明军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克敌功高松山奏绩爱才心切客馆娱宾

  却说清军此次大败明兵,太宗十分高兴。便在营里大开筵宴,犒赏兵士。正吃得热闹贝勒兵托站起来自告奋勇,请领一旗兵队,趁今夜月色皎洁,前去袭取松山城。太宗摇着头说道:“不可。一来,我军将士连日辛疲,今夜无事,便该休养;二来,你也莫小觑了这座松山城。朕打听得城里明朝将士很多,有洪承畴、邱民仰、张斗、姚恭、王士祯这班大将。又有总兵王廷臣、曹变蛟、祖大寿带领三万人马,把守城池。就中那位洪经略,是朕心所最仰慕的。听说他是中原才子,又熟悉中国政治风俗。朕欲并吞中原,先要说降这位经略大臣,才能成功。”

  太宗说着,只见帐下走出一位大臣来。说道:“这事容易。臣和松山副将夏承德,颇有几分交情,臣可以亲走一趟,进松山城去劝降。先说降了夏承德,再请他帮着臣说降这洪经略,,岂不是好。”

  太宗看时,原来是贝勒多铎,不觉大喜,当下备办好劝降书,带了五百名兵士,走进松山城去。不多时,多铎回来说,夏承德颇有投降之意,洪承畴却誓死不从。他说城可破,头可断,大将经略却不可降。太宗皱一皱眉头,便请范文程入帐。再写一封劝降书,着他自己送去。仍是说他不动。太宗一连送了六回劝降书,洪承畴索性关上城门,所有来使,一概挡驾。太宗没法可想,只得把劝降的告示,绑在箭头上,射进城去那告示上略道:余率师至此,知汝援兵必逃,预遣兵出,围守松山,使不得入。自塔山南至于海,北至于山,去路俱断。又分兵各路截守,被斩首者尸积遍野,投海者海水为红。今汝援兵已绝,此乃天意保佑我也。汝等早降,决不杀死,并保全汝等禄位。尔等可自思之。后来看看洪承畴终没有降意。太宗便带领内外诸王贝勒贝子大臣们,拈香拜天,一面打发睿亲王多尔衮、肃郡王豪格回守盛京,一面拔寨齐起,向松山进兵。传令倘然遇见洪经略,须要活捉,不可杀死。亲自押着红衣炮队,直攻松山。洪承畴在城里出死力抵敌,两军相持不下。忽见一匹马飞也似地向御营里跑来,守营将士上前扣住,见一位将军,跳下马来,手里捧着文书,直跑进帐去。将文书送上御案。太宗看了,不觉吓了一跳。原来此人是来报丧的,太宗的元配关睢宫宸妃已死了。太宗虽宠爱文皇后,但宸妃和他是结发夫妻,自有一番恩爱。不觉大哭,立刻把兵事交给诸王贝勒,自己星夜赶回盛京去。说起这位宸妃,却也有十分姿色,只是赶不上文皇后那种风流休态。太宗念夫妻份上也时时临幸。这文皇后看了,心中不免起了一点醋意。此番太宗出兵的时候,宸妃还是好好的,不曾有一点疾病。谁知不多几天,宸妃忽然死了。当时大学士希福刚林,梅勒章京冷僧机,得了宸妃蒙逝的消息,急急进宫去察看。见宸妃面貌很美,丰容盛发,也不像是害病死的。希福刚林十分诧异,说道:“皇上远去,宫里大变,倘然皇上回来问俺,叫俺拿什么话回奏呢。”

  冷僧机在旁说道:“这个容易,我们只要把关睢宫里的宫女捉来,审问她宸妃死的时候,有什么人在身旁。我们便把那人抓来一问,便可以知道了。”

  这几句话,传到永福宫文皇后的耳朵里,不禁慌张起来。忙打发一个小宫女出去,把大学士传进宫去。一面又请来了睿亲王多尔衮,几句话把一天大事,化为乌有。第二天,多尔衮打发冷僧机出城迎接圣驾。冷僧机是多尔衮的心腹。见了太宗,自然有一番掩饰。这里希福刚林听了皇后的吩咐,便潦潦草草把宸妃的尸首收殓起来。太宗回来,只看见一口棺木,也没有什么说的。文皇后又怕太宗悲伤,打起全副精神,极力趋奉太宗有这样一个美人陪在身旁,加意承迎,渐渐地把这一肚子悲伤,消灭得无踪无影。过了几天,忽见他大儿子肃郡王豪格,笑盈盈地走进来,说道:“父皇大喜。那松山城已经给孩儿打下来了。”

  太宗喜得心花怒放,拉住他儿子的手,问个仔细。豪格说道:“是役松山守城副将夏承德,预先打发人来说,他把守城南,今夜竖起云梯,向南面爬进城下他在里面接应。到了夜里,孩儿带了大队人马,果然从城南打了进去。当时捉住明朝经略洪承畴、巡抚邱民仰、总兵王廷臣、曹变蛟、祖大寿、游击祖大名、祖大成一班官员。又杀死明兵三千余人,活捉住妇女孩童千余人。获得盔甲大小红衣炮乌枪等物一万余件。请父皇快快安插去。”

  太宗点头称是,传令不许虐待汉人,准了贝岳托的奏章。一品的汉官把诸贝勒的格格,赏他做妻子。二品官把国里大臣的女儿,赏他做妻子。又特下上谕,拒共承畴送到客馆去,好好地看待。每天送筵席去请他吃,又挑选四个宫女去伺候呼唤。那洪承畴原是明朝的忠臣,也是一位名将,如今被清军捉住,愿拚一死,谁知送他到盛京来太宗既不传见,也不杀他。看看那班总兵官,杀的杀,降的降,早已一个都不在他身旁。又看看自己住在客馆里,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锦襟乡榻,便知道清朝还有劝他投降的意思。他便立定主意,从这一天起,一粒饭也不上嘴,一天到晚,只是向西默坐着。太宗派人来劝他吃,他也不吃。劝他降,他也不降。后来他恼了,索性把房门锁起来。所有一切侍从宫女,都不得进去。看看过了两天,洪承畴粒米未尝进口,太宗颇为忧愁,对诸大臣说道:“倘然洪承畴不肯投降,眼见这中原取不成了。”

  便下圣旨,无论何人,有能出奇谋,说得洪经略投降的赏黄金万两。这个圣旨一下,谁人不想得这黄金,便有铎多大臣,想尽方法去劝说,无奈洪经略总给你一个老不见面。看看已过四天,洪承畴已饿得不像个模样了。那多铎找来一个洪承畴的帖身书僮,名叫金升的。一面恐吓着他,一面问他洪经略在平时最爱什么。那金升初不肯说,后来多铎吩咐自己府里的侍女,把金升领去,大家哄着他,劝他吃酒,又和他胡缠。内中有一个侍女,面貌却长得白净,金升看上了她,那侍女便陪他睡去。在被窝里,金升才说他主人是独爱女色的。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多铎便去奏明皇帝,挑选四个绝色的宫女;又在掳来的妇人里面,挑选四个美貌的汉女,一齐送进客馆里去。谁知洪承畴连正眼也不看她一眼,这个太宗急得在宫中搔耳摸腮,长吁短叹。文皇后见他这个情形,莫明其妙。后来太宗把洪经略不肯投降的事说了出来,文皇后微微一笑,说道:“想来洪经略虽然好色,决不会爱那种下等妇人。这件事陛下放心。付托在贱妾身上,在这三天内,管教说得洪经略投降。”

  太宗说道:“这如何使得,卿是朕心爱的,又是堂堂一位国母,倘然传说出去,却教朕这张脸搁到什么地方去。文皇后又说道:“陛下为国家大事,何惜一皇后,再者贱妾此去,为陛下办事我们夫妻的情爱,依然存在。若虑泄漏春光,有碍陛下的颜面。这事体做得秘密些就是了。”

  文皇后说到这里,太宗看她的面庞儿,实在长得标致,心想任你铁石人,见了也要动心的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吧。做得秘密些,莫叫他们笑我。”

  文皇后得旨,便换了一身艳服,梳着高高的髻儿,擦着红红的胭脂,鬓影钗光,真是行一步也可人意儿。打扮停当,吩咐备一辆小车,带着一个贴身宫女,从宫后夹道上,偷偷地出去。到了客馆里,看看那洪承畴,到也长得清秀。他盘腿儿坐在椅子上,已是五日不吃饭了,早把他饿得头晕眼花,神志昏沉。文皇后指挥宫女,把他扶下椅子来,放倒在炕上,宫女便退去。文皇后爬上炕去,盘腿儿坐着,把洪经略的身体,轻轻扶起,斜靠在炕边。那洪承畴昏沉沉,由得他搬弄,总是闭上眼。后来觉得自己身子落了温柔乡,一阵一阵脂粉香,吹进鼻管来。他本来是天生成的一位多情人,别的事都打不动他的心,唯有这女色上的勾当,便是临死时候,也多少要动一动心。况且那阵香味,是文皇后所独有的觉得异样触鼻,不由得他的心中怦怦地跳动起来,便忍不住开眼一看,只见一个绝世佳人明眸皓齿,翠黛朱唇,看着他盈盈一笑,那种轻盈妍媚的的姿态,真可以勾魂摄魄。洪经略忍不住问了一声:“你是什么人?”

  接着听得那佳人嗤地一笑,说道:“好一个殉国忠臣,你死你的,何必问我什么人。”

  洪经略说道:“我殉我的国,和你有甚相干。”

  那佳人便慢慢地说道:“妾此来带着一片慈悲心,见经略如此受苦,满意要来救经略早早脱离苦海。”

  洪经略冷笑一声,说道:“你敢是也来劝我投降么?我的主意已定,再过一两天,便可发我的心愿了。说降的话,我很不愿听的。快去罢。”

  那佳人听了,又微微一笑,把身子格外挨近些,说道:“经略既是打定了主意,妾怎么敢来破坏经略的志气呢。但是,经略在这里熬着,一天比一天难过得多。降既不肯降,死又不快死。如今妾有毒酒一杯在此,请经略快快吃下去,可以立刻送命,免得在这里受苦妾可怜经略,这一点便是来救经略早早脱离苦海的慈悲心。”

  洪承畴这时正饿得难受,听说有毒酒,便睁眼一看,见那佳人玉也似的一双手捧着一只碗,碗里盛着黄澄澄的一碗酒。便硬下心肠,劈手去夺过来,仰着脖子,往嘴里一倒,咕噜咕噜的一阵响,把这碗毒酒,吃得个涓滴不留。那佳人便拿回碗去。转过身来,扶他睡倒。自己却也和他倒在一个枕上。洪承畴仰天躺着,闭着眼睛等死。正是:求死忽闻来醇酒举杯一吸尽西江欲知洪承畴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膺宠命洪学士趋朝遂性怀睿亲王监国

  却说洪承畴饮了这杯毒酒,躺在炕上等死。谁知等了许多时候,死也死不去,睡也睡不着,反觉得精神渐渐清醒起来。枕畔那位佳人,起初还是静悄悄的不作一声儿,后来见他不得安睡,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些闲话。又问起他府上有几位姨太太,那一位长得最好看,那一位年纪最轻。洪经略听了这几句话,钩起了无限心事,心中一阵翻腾,好似滚油熬煎一般难受。那佳人接着又道:“经略此番离家万里,尽忠在客馆里,倒也罢了,只是府上那一位心上人儿,从此春花秋月,深闺梦里,想来不知要怎么难受呢。”

  洪经略听到这里,早已撑不住了,哇的一声,转过身来抽抽咽咽地哭个不住。那佳人打叠起温言软语,再三劝慰,他才止住了哭。叹一口气,说道:“事已如此,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是这碗毒酒吃下肚去,怎么还不死呢。”

  一句话,引得那佳人一头躲在他的怀里,嗤嗤地笑个不休。洪经略问她怎么好笑。那佳人说道:“什么毒酒不毒酒,那是上好的参汤呢。俺看你饿得难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哄着你吃一碗参汤下去接接力。这是俺家从吉林进贡来的上好人参,这一碗吃下去,最少限度,也可以活着五六天。看经略如今死也不死。”

  说着,又忍不住吃吃地笑洪经略给她这一番话,说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果然觉得神气越发清醒了。一会儿,那佳人又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经略大人,我看你还是投降的好,一来也保全了大人的性命二来也不失封候之位;三来也免得家里几位姨太太孤守一世;四来也不辜负了俺一番相劝的好意。”

  说到这里,便停住了。霍地坐起身来,一手掠着鬓儿,斜过眼珠儿来。向洪经略溜了一眼,粉腮儿上顿时飞起了两点红云。然后,低着脖子,只是弄那围巾的流苏,一种娇媚的姿态,把个洪经略看得眼花缭乱。他忙收一收神,跳下地来,大声喝道:“你这是那里来的淫婢,也来诱惑老夫。”

  那佳人听了,却不慌不忙,盘腿儿向炕沿上一坐,从怀里掏出一方小小的金印来,向洪经略怀中一掷。洪经略拿起来看时,不觉吓得魂不附体。两条腿儿软绵绵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外臣该死,外臣蒙娘娘天恩高厚,情愿投降。一辈子伺候娘娘凤驾。原来那方金印上刻着两行字,一行是满文,一行是汉文。“永福宫之宝玺”

  六个字。洪经略到这时,才知道坐在炕沿上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关外第一美人、满洲第一贵妇人教庄文皇后。所以吓得他不住地磕头,只求娘娘饶命。那娘娘伸出玉也似的臂膀来,把洪经略拉上炕去。洪经略看她身穿一件红嵌金带的旗袍,那大襟上揩着自己的眼泪鼻涕,湿了一大块,越觉得不好意思,爬在炕上,还要磕头。此后却不听得两人的声息。良宵易度,第二天清早,洪经略从梦中醒来,昨夜劝驾的人,早已不见了。停了一会,四个宫女捧着洗脸水、燕窝粥进来。洪经略胡乱洗过脸吃过粥,便有许多手本由外而递进来。睿亲王多尔衮郑亲王济尔哈朗、萧郡王豪格、贝勒岳托、贝子罗托、大学士希福刚林、梅勒章京冷僧机都来拜望。多尔衮说道:“皇上十分垂念经略,务必请经略进宫去一见。”

  接着有待诏进馆洪承畴剃去了四面头发,头顶上结一条小辫,穿着皇帝赏的红顶花翎黄马褂,大摇大摆地踱出馆去,跨上马,后面跟着一班贝勒大臣,直走到大清门外下马。那时祖大寿、董协、祖大乐、祖大弼、夏承德、高勋、祖泽远一班降将军,都候在朝门外。见洪承畴来了,大家上前去迎接。跟着一块儿上殿去。从大清门走到笃恭殿,再过崇政殿,两旁满站着御林军士。洪承畴跪在殿下,三跪九叩首,称皇帝陛下。礼毕,太宗宣洪承畴上殿。在宝坐左面安设金漆桌一张、金壶一、金睡盂一,贮水金瓶一、香炉二、香盒二。后面站着绿衣黄带青褂戴凉帽的侍卫四人。太宗赏承畴坐下,问他明朝的政教礼制风俗军制等,十分详细,足足讲谈了两三个时辰,然后退朝。第二天圣旨下来,拜洪承畴为内院大学士,在崇政殿赐宴。此后,太宗常常为国家大事,把洪学士召进宫去。文皇后也坐在一旁。洪学士见了皇后,趴下地去,多磕几个头,口称罪臣。文皇后见了,总微微一笑。太宗因为文皇后有劝降的功劳,也另眼看待她。有时指着洪学士,对文皇后说道:“他是投降皇后的。”

  大家笑着,虽说如此,却不知内幕。自从洪承畴投降后,太宗侍皇后的恩情,却是日淡一日。皇后肚子里,也有几分明白。心中便有说不出的怨恨。闷起来便带着那王皋邓侉子两人,出外打猎。有一天,在围场上遇见睿亲王多尔衮。皇后把他唤到马前,深深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好,怎么这几天不进宫来。”

  多尔衮故意装出诧异的样子,说道:“宫里是什么地方,臣子不奉宣召,怎么得进来。”

  皇后把小嘴儿一撇,笑骂道:“小崽子,你装傻吗,你是俺的妹夫,又是叔叔,还闹这些过节儿吗?”

  说着,提起手里的马鞭子撩过去,在睿王额上拍地打了一下,说道:“明天再不进宫来,仔细你的腿。”

  多尔衮磕过头,骑上了马,转身走去。行不数步,回头一看,见那王皋邓侉子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把皇后夹在中间,三个人并着马头,脸儿凑在一处,做出十分亲密的样子来。多尔衮这时一缕酸气,从脚跟直冲顶门,自言自语道:“你们这两个王八蛋,俺明天好好地收拾你。”

  到了第二天,多尔衮真的进宫去,见他哥哥,悄悄地把昨天在围场上见王皋邓侉子如何如何无礼怕情形,尽量说出。谁知太宗对于这两人,心中本来有一个疑团,前几天太宗走进永福宫,远远看见皇后正和邓侉子在那里调笑。当时还认作一时眼花,忍耐在肚子,不曾发作,如今听了多尔衮的说话,想到从前的情形,愈想愈疑,不觉勃然大恕。心想这两个光棍,留在宫里,终究不是事体。不如趁今天发付了他。想罢,立刻打发侍卫传谕进去把王皋邓侉子两人,一齐唤出宫来。皇后正和两人说笑,听说有谕旨,皇后急问为什么事体?宫女回说不知道。王邓两人只得跟着侍卫出去,见了皇帝,跪下磕头。太宗一句话也不说,只把令箭递给多尔衮,把这两人押出朝门外,砍下脑袋来。待到皇后知道这个消息已经迟了。皇后明知多尔衮爱自己,所以杀这两人。但是眼前少了这两人凑趣,便觉郁郁寡欢。太宗皇帝近日又因为朝鲜的事体,天天和几位贝勒大臣商议出征,也没有工夫进宫来陪伴她。把个皇后丢得冷清清地。那太宗为何又要出兵朝鲜,只因朝鲜平日瞧满洲不起,但知尊戴明朝。及至事到危急遣使求和,也不过是解目前之围,并非真心归附。太宗即位之后,受臣下的推崇,曾上了一个宽温仁圣皇帝的尊号。那时各处邻封,都来趋贺,惟有朝鲜近在咫尺,绝不理会,岂不是一个反对他的暗示吗。最近,朝鲜王的妃子韩氏死了,太宗打发英俄尔岱、马福太两人去朝鲜吊丧,趁便劝他投降称臣。谁知那朝鲜王非但不肯投降,反埋伏兵士在客馆里,要刺杀这两个使臣。这两个使臣逃回国来,把这情形一五一十奏明太宗。太宗大怒,立刻调遣十万大军,预备御驾亲征。皇后打听得太宗又要亲征,便想起一件事,趁太宗朝罢回宫时候,便问皇上此番出征命何人监国,太宗道:“朕已将朝里的事体,托付了洪学士。他虽说是新近归顺的,看来却是十分可靠的人。宫里的事,自有皇后主持,照那上回出兵抚顺的一样办理。”

  皇后忙奏道“这一回可不能照上回的办法了。因为妾身近来多病,不能多受辛苦,求皇上留下一个亲信的人监国才好。”

  太宗听了,倒踌躇起来,说道:“留什么人监国呢?”

  偏偏阿敏和莽古尔泰又是闹病。皇后冷笑一声说道:“皇上以为他们可靠么?妾身害怕的,就是他们两个人。”

  太宗觉得诧异,忙问这两人怎么样。皇后拦着说道:“皇上出兵在即,这两人怎么,且不去问他。总之请皇上留下一个人监国。妾身便可保得无事。”

  太宗因心中有事,也不追问下去只是说道到底留谁好呢。皇后见太宗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一个人来,索性说道:“多尔衮皇上不是常常称赞他忠心吗。况且又是妾的妹夫,倘然留他在朝里监国,一定没有乱子。他是自己家里人,也可以管得宫里的事体。妾也不用避什么嫌疑。”

  太宗拍着手说道:“是啊怎么朕一时也把他忘了呢。快传他进来。”

  宫女领命出去。不多时,多尔衮进宫来。太宗把留京监国,和提防阿敏莽古尔泰的话,再三叮嘱了一回。自己便站起身来。出去料理出征的事。等到各事整备,便带着大兵,一直向朝鲜进发去了。这里多尔衮自太宗出征后,日日到朝房料理政务。有一天听得皇后传唤,立刻进永福宫。见了皇后,忙请了一个安。直挺挺站在皇后面前候旨意。半晌,皇后也不开口,也不叫去。等得不耐烦,便说道:“多尔衮伺候着呢。”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我有要紧话和你商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随我到寝宫去。”

  说着自己站起身来,向前走去。多尔衮跟在后面,到了寝宫,皇后便在逍遥椅上坐下,向宫女们望了一眼,宫女们知道皇后的意思急急退出。只剩他叔嫂二人坐着,唧唧哝哝,不知商量些什么,直到天色已晚,掌上灯来多尔衮要告辞回去,皇后向他溜了一眼,接着笑了一笑,说道:“用了晚膳回去。”

  自己便转入套房,重匀脂粉,换了晚妆。宫人摆晚膳,皇后居中坐下,多尔衮在傍陪座。宫女斟上了酒,两人便浅斟低酌起来。一面说笑着,一面吃喝着。停了一会,那贴身服侍的两个宫女,也退了出来,在外面守候着,只觉得灯影昏沉,语言缠绵,唧唧哝哝的直到半夜时分,多尔衮才告辞出来。宫女们掌着宫灯送他出去。临走的时候,还是依依不舍地说了许多话。正是:侧听曼声弥绣幕归来月色半人家不知多尔衮回去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逆迹昭彰难逃法网英姿爽飒妙选佳宾

  却说多尔衮出了永福宫,便取道回府。看看时候不早了,小玉儿也等得不耐烦,她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一见丈夫回来,左查右问,多尔衮都一一搪塞过。从此皇后常常把多尔衮留在宫里取乐。一日,皇后忽然想起阿敏和莽古尔泰两人的事体,催着多尔衮去办。原来他们两人,和太宗是异母兄弟,莽古尔泰仗着自己是富察后的长子,满望继承大宝。谁生,先皇殡天的时候,太宗却用威力劫夺了去。后来又替他南征北讨东奔西荡,也不曾享受过安闲的日子,因此常怀忿恨。就是阿敏,也仗着自己是太宗的哥哥,这帝位该轮到自己身上,如今被太宗占据了,也觉不值。两人肚子的心事,没人的时候,时常说起。兄弟两人便联络起来,暗中结交党羽,四下布置心腹。前次太宗出兵抚顺的时候,原打算发作为料太宗回来得很快,措手不及,只好按兵不动。此番太宗又带兵外出,正是他们的好机会。谁知这个大事,却败坏在一个女子手里。这女子是什么人呢,便是奔古济格格。这奔古济格格,平日恃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到处骚首弄姿,勾引男子。她心目中第一个欢喜的,便是太宗的大儿子豪格。她打算把豪格勾引上了,自己便稳稳的一位将来的皇后。偏偏天不做美,那豪格娶了博尔济锦氏做了妃子,把个莽古济格格,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从此把豪格恨入切骨,便入了莽古尔泰的党。那时和莽古尔泰同党的,还有德格类、琐诺木、杜稷一班人。天天秘密会议,预备起事。莽古济格格,看看这一班人,没有一个中得她意的,不知怎么,又勾引上一冷僧机。因此他两人暗去明来,十分恩爱。莽古济格格,把个冷僧机认做自己人,所有党中的阴谋,统统告诉他。谁知,冷僧机却是睿亲王的心复,早就把这件事悄悄地报告睿王。如今皇后催着办这件事。多尔衮便假意入了他的党。天天会议,多尔衮也在座,假意说些犯恨太宗的话又说到起事的那天,他在宫里作内应,又如何调动兵马,如何截断太宗的归路,说得天花乱坠,把个蒙古尔泰哄得心悦诚服。第二天,多尔衮请这班反叛在府中吃酒,趁他们酒醉的时候,一齐拿下。又在各处搜出许多造反的告示来。多尔衮一面吩咐把这班人监禁起来,一面进宫去报告皇后。皇后听了大喜,伸手在多尔衮肩上一拍,笑说道:“我的好妹夫,到底俺的眼力不错,保举得人了。”

  正说笑时候,忽听得一声传说,皇上回来了。多尔衮忙退出宫,带领一班文武大臣出城接驾。太宗此番打胜了朝鲜,受了朝鲜王李孱的投降,心中十分高兴。回得国来,大宴功臣多尔衮看看皇帝正在快活时候,不好把阿敏谋反的事体说出来。过了两天,才把这件事原原本本陈奏。太宗动怒,立刻要升殿亲自审问。后来还是洪学士奏请发交睿亲王办理。谁知莽古尔泰在牢狱里,听得太宗回京的消息,把他一吓,吓破了胆,死了。多尔衮得了皇帝的旨意,便把阿敏德格类琐诺木杜稷,还有莽古济格格一班反叛,从牢里提出来审问。多尔衮是和他们假意做同党的,他们的阴谋,多尔衮统统知道。他们也无可抵赖,只得一一招认。多尔衮取了口供,奏明太宗,一一定了死罪,发交刑部执行。太宗心想此事是皇后报密的,这番除了一班逆贼,真是不少功劳。一面想,一面站起身来,踱进永福宫去。一瞥眼,见皇后陪着一个美貌少年,在那里吃酒。那少年见皇帝来了,忙上前请去请安。太宗看看十分面善,问时,原来是皇后的内侄科尔沁卓礼克图亲吴克善的儿子,名唤弼尔塔噶尔。自从太宗上岁号那年,他跟着父亲进京来道贺,皇后便把他留下了。太宗连年带兵在外日多,只和他见过一面,所以不十分认识。当时经皇后说明太宗便把他拉近身来,仔细打量,果然长是清秀漂亮。问他多少年纪,回说十八岁了。又问他拉弓骑得马吗?他回说勉强学会。皇后接着说起,讲起的弓马来,真了得。他来救俺公主的性命呢。太宗问怎么一回事,皇后道:“我们阿顿,生性欢喜打猎。那天,是皇上出兵去的第三天,阿顿带了宫女们到东山打猎去,忽然一头白兔,在公主马前跑过。公主拍马直追,不提防林子里跳出一头老虎来,直扑公主马头,抓住了马蹄儿。那马大吼一声,和人一般的站起来。公主一个翻身摔下,正在万分危急的时候,来了一个少年,提着短剑,一跳跳上虎背,揪住了他的领骨,那老虎仰起头来,那少年一刀下去,直刺入老虎的眼眶里那老虎大叫一声,屁股一撅,把那少年掀下背来。压在老虎的肚子底下。那少年不慌不忙拔出短刀,在老虎肚子下面,狠命截。那老虎倒在地下,翻了几翻死了。那少年回过头,笑盈盈地站在公主跟前,公主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他。”

  皇后说到这里,把一个手指指着弼尔塔噶尔,又说道:“那头大虫,原来是他赶进林子来的。这一天,他也在东山里打猎呢。”

  太宗听了,接着说道:“这一头虎,却也抵得那年我和你的一头鹿呢。”

  说罢哈哈大笑。正在这时,只听得宫女说一声:“公主来了。”

  便见四个宫女,簇拥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固伦公主。皇后便唤道:“阿顿,快去见你父王。”

  固伦公主上去行过礼,回头见弼尔塔噶尔,不禁盈盈一笑,那一笑,两面粉腮儿上露出两个酒窝来。接着低低地唤了一声哥哥。太宗看了,十分欢喜。笑道:“好一对儿。”

  便问皇后:“阿顿今年几岁了?”

  皇后笑道:“陛下怎么连阿顿的年纪也忘了。她是陛下灭科尔沁那年生的太宗拍着手说道:“记得记得。阿顿今年十七岁了。”

  原来皇后说这句话,是有意思的。这位固伦公主,虽说是太宗的大女儿,实在还是那皇后的前夫德尔格勒的种子。那皇后是天命四年八月里嫁太宗皇帝的,第二年正月,便生下这固伦公主来,这时太宗看看弼尔塔噶尔人才出众,便和皇后商量,要把公主下嫁,就打发人去请皇后的哥哥吴克善来,当面说定亲事。一面吩咐豪格,在京城里造起一座高大的驸马府,一面派人采办嫁妆。这事整整忙了一年,还不曾完备。皇后这时又生了一个太子。满月以后,太宗进永福宫看望皇后,见她调养得面庞儿越发丰润,再看那太子,又是长得洁白清秀,声音洪大。太宗笑道:“有这样的母亲,才生得出这样的好儿子。”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请陛下赏一个名儿。”

  太宗略略思量一回,说道:“便取名福临吧。”

  宫里因太子满月,连日吃着喜筵,把公主下嫁的事体,搁在一边。皇后再三催着,太宗吩咐豪格到萨满那里请日子。豪格回说,姊姊的好日子,萨满拣定明年六月初一。大家明知耽搁也没有法子,只好耐性候着。这里多尔衮自从太宗回京,便没机会进宫和皇后见面,急得他在家里,拿着小玉妃出气。因此夫妻两口儿,常常吵嘴。小玉妃也渐渐知道皇后的私事,每一想起,便酸溜溜地无奈是同胞姊妹,不好意思发作。只可惜着些家庭细故,和多尔衮争吵争吵,一泄胸中的愤闷。那皇后在宫里,也想这位叔叔。想得利害,恰巧第二年正月,太宗又要出兵攻打明朝,依旧把朝廷的事体,托付了睿亲王。皇后和多尔衮两人,得到这个消息,非常快意。等到大军出发之后,多尔衮天天住在宫里,和皇后成双作对,毫无顾忌。好在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是多尔衮的心腹,谁也不敢走漏消息。唯是其间却有两个人,恨得咬牙切骨。一个是太宗的长子豪格,一个是多尔衮的妃小玉儿。那豪格因奉命办理固伦公主的婚事,却常常不得自由。都要听他叔叔的命令。他叔叔多尔衮正和皇后伴得火热,终日在深宫密院,便是找他说一句话,也不容易。这一天,因为附马府工程完竣,要找他叔叔商量布置府内的事体,便特地进宫求见。他知道多尔衮在永福宫西书房里起坐,他便径向西书房走去。看看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三五个太监守着,向那守门太监一问,又推说不知,豪格退出宫来,折到睿王府中去一问,又说王爷已经四天不曾回府了。事有凑巧,那小玉妃因多尔衮进宫,一连四天不回府,心中醋劲正在无处发泄,忽听得豪格到来,便传话请郡王进内院去。那豪格一见了他婶母,便问起叔叔连日不回府,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小玉妃正闷着一肚子冤气,也不及检点,便冷笑一声说道:“你叔叔么,他不住在宫里,还有什么地方住得,他们正乐呢。那里还想得到回府啊。”

  多尔衮的事,豪格早已瞧出了几分,只因没有机会,不好发作出来。如今不防他婶母却老实不客气,统统说出。他便往下再问:“叔叔不回家,婶婶怎么不到宫里找去。”

  小玉妃说道:“我也曾找过去。宫里的人,得你叔叔的好处,都回说不在。我要闯进去,又被宫女们拦住。说万岁留下意旨,非奉皇后呼唤,不准擅自进宫。我这几天正在纳闷得很好侄儿,你既然来了,须要替我想一个主意,也得替你自己想一个主意,这样闹下去,我和你两人的脸面,搁到什么地方去呢。”

  一句话触动了肃郡王。当下把胸脯一拍,说道“婶婶放心,此番父皇回来,我便把这情形面奏,请父皇降旨,禁止叔叔进宫。现在婶婶却要耐着性儿,千万不可声张,倘然给叔叔知道的,我二人的性命,都不能保了。”

  说罢告辞出来,又去料理固伦公主的婚事。看看快到了下嫁的吉日,忽然听得皇帝回朝。满朝文武,忙乱着披挂出城迎驾,自然是睿亲王多尔衮领班。他骑着一头骏马,走在前头。出城九里地方,遇见太宗,文武百官都趴在地下,口称万岁。太宗见多尔衮也趴在路旁,书记跳下马来,亲自扶起。兄弟两人并肩儿骑在马上,走进城去。到崇政殿前下马,太宗上殿,百官依次朝贺。传旨在西偏殿赐宴。一时传杯递盏,直吃到日落西山,才各谢宴回家。这回太宗亲征,由苏州直打到衮州,沿路打破三座府城,十八座州城,六十七座县城。捉住明朝的鲁王,在军前斩首。掳得男女三十六万人。牲口五十五万头。一路掳掠的锦绣金银,捆载在驼车上。从天津到涿鹿一带三十多里地面,车轮跟着不断。渡芦沟桥,十多天还不曾渡完。太宗看看不费一兵一卒的兵力,白白得了许多金银珠宝,心中已经十分满足。又因为固伦公主婚期已届,便传令退出关去。正是:满载归来囊囊饱大军过处市廛空欲知固伦公主下嫁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变起深宫惊传晏驾涎垂美色强抢图奸

  却说太宗回朝第二天,便是固伦公主下嫁的吉日。满盛京城里,车马挤拥,大街小巷塞满了那看热闹的百姓。那驸马弼尔塔噶尔,全身披挂,进宫去亲迎。固伦公主拜过太庙辞别了父皇母后,跟着附马出宫,直到附马府去。那班亲王郡王贝子贝勒奉国将军和硕亲王福晋格格等,一班皇亲国戚,一队一队的进宫去道贺。在这个庆功盛宴之后,接续着下嫁喜筵。一连几日,自然有一番说不尽的热闹。谁知正在志得意满的时候,宫里却闹出极大的风波来。太宗皇帝的性命,也便送在这一朝。原来太宗的儿子豪格,因为皇后和多尔衮两人,愈闹愈糟,一见父皇回来,巴不得立刻奏蝗,请旨严办。只因固伦公主的佳期已到,不得已暂时忍耐,看看喜事已过,太宗下谕,夜间进宫,大家站在崇政殿下,预备送驾。谁知直到天色昏暗,还不见有动静。伺侯的人,个个站得腿酸腰痛,散既不敢散,问又不敢问,正傍徨的时候,忽然殿上传下谕旨来,今夜不进宫了,改在明早进宫。百官们退去,多尔衮领着走,一出了朝门,突见一个太监,飞也似地赶上来,在多尔衮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把上多尔衮吓得面如土色。忙吩咐百官各自散去。自己跨上马,一直跑进永福宫。到了宫门口下马,入见皇后,两人对拉着手儿,只是发怔。文皇后连连问他什么事,多尔衮喘过口气来,说道:“豪格这小子已经把我们的秘密,奏明皇上,如今皇上大怒,眼见大祸快到,我们要赶快想一个法子,避了这场祸水才是。”

  接着他叔嫂两人,唧唧哝哝说了许多话,后来多尔衮想了一个主意,叮嘱皇后照办。皇后起初还不肯,看看事势急迫,再也没有别的好法子,只得点头答应。多尔衮退出宫去。到了第二天,五更时分,大小臣子,又齐集在崇政殿,伺候皇帝进宫。见皇帝胸上满带怒容,大家莫明其妙。一会儿,皇帝走出殿来,上了暖轿。三十二人抬着,肃郡王豪格在后面紧紧跟随,一班亲王们在两傍拥护。到了永福宫门口,一齐退出。才走出大清门,忽见一个太监,抢上前来,拉住众官的衣袖,喘嘘嘘地说道:“皇上升天了。”

  一句话把百官们吓得魂不附体,好似睛天霹雳一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后来还是睿亲王说道“站在这里,也不中用,咱们还是回到朝房候遣旨去。”说着,带领百官们,直到朝房,还不曾坐定,宫里传出皇后懿旨,召睿亲王进宫商理大事。多尔衮忙赶进宫去,这时皇上的尸身,安放在永福宫正院里。多尔衮进去行过礼,便直入寝宫。见皇后低垂粉颈,坐在床沿上。多尔衮上去请了安,皇后好似不看见一般。那班宫女,见了这个情景,一齐退出,里面有一个贴身的宫女,站在廊下伺候呼唤。她悄悄地在窗眼儿望入去,只见睿亲王在安乐奇上坐着,皇后上去拉着他的手,低低地说了许多话。那睿亲王只是摇头,一言不发。那皇后翠眉紧锁,粉脸含愁,伸出一只玉也似的手来,按在睿亲王肩头,连连摇着他的身体那睿亲王还是摇着头,不说话。皇后急了,扑地拜倒在地,苦苦哀求。那睿亲王却转过身来,抬着眼,望着别处,依旧不说话。皇后又牵住他的衣脚,在他耳边,说了许多不知什么话。睿亲王听了,才慢慢的脸上露着笑容,连连点着头,站起身来,扶皇后坐下,自己退出宫去,回到崇政殿。文武官员,都围着问消息。多尔衮高声说道:“如今皇上殡天,皇后凄楚万分,心神紊乱,没有主意,唤小王进宫商议国家大事。皇后的懿旨,已决定立皇九子福临为皇帝,诸位大臣可遵旨么?”

  睿亲王的话,谁敢不依。只听得哄的一声齐话:“遵旨。”

  多尔衮便带着百官去哭拜。拜过之后,吩咐把太宗的尸身,搬到崇政殿收殓。一面抱着皇九子福临,升坐笃恭殿,受百官的朝贺。那福临年纪只有六岁,一切礼节,都听睿亲王指道。礼毕,皇后传旨出来,封多尔衮济尔哈朗两人为辅政王,帮着皇帝办理朝政。多尔衮接过懿旨,便对大臣们说道:“我们今天同心共事幻主,当对天立誓,永无二心。”

  众大臣齐声答应,公推范文程拟定誓书。当开陈列香案,亲王大臣们拜过了,赞礼官捧过誓书来,大声读道: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豪格、阿济格、多铎、阿达礼、阿巴泰、罗洛尼堪、博洛硕托、艾度礼、满达海、屯齐、费扬古、博和托、屯齐喀和托等,不幸值先帝升遐,国不可无主,公议奉先帝子继承大位,嗣后有不遵先帝定制,弗殚忠诚,藐视皇上冲幼,明知欺君怀奸之人,互徇情面,不行举发,及修旧怨,倾害无辜,兄弟谗言,私结党羽者,天地谴之,令短折而死。这位福临,就是清史上的世祖皇帝,即位后改不顺治。从此一切朝政大权,都在多尔衮一人手中。那郑亲王济尔哈朗,知道多尔衮不是好惹的,便也乐得做个人情,诸事不管一任多尔衮独断独行。这时文皇后升做皇太后,正在盛年,如何守得空房。好在多尔衮知趣,早晚在宫中陪伴着她,说笑解闷。皇太后又怕外人说闲话,特封多尔衮做摄政王。多尔衮借着这个办理朝政的名义,从此住在宫里,越法把家里的小玉妃丢在脑后了。独有肃郡王豪格,心中十分难受,便和豫王多铎商量,一同进宫去见摄政王。多尔衮一闻豪格来见,心中老大不乐意,吩咐接进上书房。一见面,便问他什么事。豪格说道:“如今皇上冲幼,朝廷事务又繁摄政王一个人,怕有精神不济的地方。小王和豫王,意欲每天进宫来,帮着摄政王办理。”

  一句话不曾说完,多尔衮早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冷笑一声,说道:“多谢两位王爷好意,如今俺既当了这个职分,万事都有俺担当。办得好,是俺的功,办不好,是俺的罪,不用两位费心,免得人多主意杂,反把国家的大事耽误了。”

  一顿话说得他两人哑口无言,只得诺诺连声,一场没趣,退了出来。从此多尔衮和豫王肃王的仇恨愈深,派人四下里侦探他们的举动。大学士范文程,原是多尔衮的心腹,他和豫王又非常亲密,多尔衮便请范文程进宫,悄悄地嘱咐他留心豫王的动静。知道他正断了弦,便把一个如花似玉的莺姑娘,赏给他做继配。这位莺姑娘,是明朝颜参将的女儿。多尔衮在松山打仗时,把她掳来,养在自己府里那时莺姑娘年纪还小,已出落得明眸皓齿,娇小轻盈。原打算待她长大,自己受用的。如今为笼络人心起见,更把她赏了范文程。范文程得了这位佳人,更万分感激,要替摄政王格外出力,时常备办上好的酒菜,请豫王到家里来吃酒说笑。知道豫王年少好色,又选了几个善伺人意眉清目秀的丫头,轮流在豫王身傍侍奉。有时也把豪格请来,他两人背地里说许多怨恨多尔衮的话,有时范文程也随声附和。豫王觉得范文程家有趣,到了空闲时候便常常往来。说起酒菜的滋味,豫王问是谁做的,范文程老老实实说,是内人料理的。豫王久听得他的继配,是一位绝色美人,苦于没有机会相见,如今听得范文程说起,便接口道:“既劳动了夫人,当请出来,待小王当面申谢。”

  范文程不敢违拗,便吩咐丫头到内院请了夫人出来。豫王见了,不觉眼前一晃,看那颜氏好似一树花朵儿,更带着一阵阵脂粉香味,送进鼻管来。豫王原是一个好色的,当下引得目瞪口呆,做出许多丑态来。颜氏远远地站着,行过礼,一转身进去了。豫王一直望到不见影儿,方才回过头来。对范文程冷笑一声,说道:“范老先生,你年纪已经六十岁,鬓发都全白了,家里藏着这位娇滴滴的夫人,不怕人说闲话么?如今限你一夜,快快和那美人儿商量去,明天到府中回话。”说毕大踏步出门走去了。范文程知道他不怀好意,夫妻相对哭泣了一夜,一到清早,便踉踉跄跄跑进宫去,求睿王搭救。谁知范文程一转背,便有豫王府一队亲兵到来,不问情由,拥入内院,把那颜氏拖出门口,推进暖车,簇拥着进了豫王府。多铎忙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劝她莫要惊慌,说道“俺福晋闻得夫人又聪明又美貌,特把你接进府来,做一个伴儿。”

  颜氏原是一个贞节妇人听了豫王的话,立刻乱嚷乱哭,又指豫王大骂。豫王被她哭得老羞成怒,便喝令侍女,拉下这安贱人的小衣来。原来豫王生成一种下流脾气,专欢喜看女人的身体,两傍的丫头,得了这个号令,顿时七手八脚,把颜氏按在榻上,先把罗裙扯下,只见颜氏两只小脚儿乱动又上来两个丫头,把她的小脚捏住,正待要动手,忽见守门的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宫里来了三百御林军,把府前后围住。”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一个宫监,带着十多名兵士,踱进屋子,口称皇太后有旨。豫王到了这个时候,知道事体弄僵了,忙跪到在地接旨太监读过的懿旨,便吩咐把王爷押进宫去。豫王到是宫里,那郡王豪格,也被御林军押进宫来。多尔衮坐在上面审问。豫王坐强抢命妇图奸未成的罪名,罚银二千两,夺去十五牛禄。豪格坐知情不发的罪,罚银三百两。那豫王受了罚,满肚抱着怨恨,便索兴放肆,天天带阗几名府兵,到百姓人家搅坏。见有年轻的妇女,便硬带回府,吓得城中的女人,个个躲在屋里,不敢到外面来探头。这事给都察院承政公满达海知道了,上了一本。摄政王大怒,又把豫王罚了许多银子。因此,豫王把个摄政王,越发恨入骨髓。豪格因平空里罚去银子,也是极不甘心,两人便拉拔起来悄悄地约合了固山额真何洛会,议政大臣扬善、甲喇章京伊成格、罗和硕和一班私党,在府中商量行刺多尔衮的事体。诸事准备妥当,正要着手实行,豪格当众声明,此行成功。多尔衮死后,小王便做摄政王,到那时诸位还愁不富贵吗。正是:深仇未报胸填恨一剑相加气似虹欲知行刺多尔衮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崇祯帝捐躯殉社稷多尔衮奉命略中原

  却说豪格等准备行刺多尔衮,谁知事败垂成,被自己党里的人,暗中破坏。此人是谁,就是固山额真何洛会。这个何洛会,原是摄政王的心腹,当下听了豪格这番说话,忙进宫去见多尔衮。这时多尔衮正在内宫,侍候着皇太后。见太后后面,有一位福晋,生得如花似玉,与太后芳容,恰是不相上下。多尔衮暗想,我只道太后是个绝代佳人,不料无独有偶,满洲秀气,都钟毓在两人身上,又都是咱们自家骨肉。倘得两美相聚,共处一堂,正是人生极乐的境地,还要什么荣华富贵。可笑去年有一班大臣们,苦苦劝我做皇帝。咳,做了皇帝,还好胡行么。看官,你道这位福晋,是何人眷属,乃是肃郡王豪格的妻,多尔衮的侄妇。多尔衮正在胡思乱想,看得出神,忽然宫女进来报说,外面有何洛会求见。多尔衮知道有机密事,就在西书房传见。何洛会一见面,便把豪格等的阴谋和盘托出,尽情报告。多尔衮听了,又惊又恨,立刻打发何洛会,带领宫中兵士,赶到肃王府中,把在场的几位亲王贝勒大臣,统统捉住,押解进宫。内中只有多铎一人,早已走脱。多尔衮一见豪格,想起从前他在太宗皇帝跟前,说自己的坏话,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当时会同郑亲王,在笃恭殿审问。何洛会做见证。豪格知道无可抵赖,便把恶言顶撞,多尔衮大怒,便吩咐把肃郡王豪格废为庶人,永远监禁在高墙里把王府抄没,却悄悄地把这个侄妇,取进自己府去。有时偷空回府,便和这侄妇寻乐。当下又把阿达礼硕托吴丹等大臣,定了死罪。大学士希福刚林,也监禁起来。同时犯罪被杀的大臣也不知多少,抄没的家产女眷,统统送进睿王府去。多尔衮从此威权日大,妒忌他的人亦日多。倒是范文程打听得外面人心不服,便劝多尔衮督师外出,立名免祸。那时一班反侧,都要以无形消弥。目下明朝京城,已被李闯攻破,闻崇祯帝已自尽了。多尔衮道:“有这等事么。”

  范文程道:“李闯已在北京称帝,国号大顺,改元永昌了。”

  多尔衮道:“这个李闯,忽然做了中原皇帝,想是有点本领的。”

  范文程道:“李闯是个流寇的头目,闻他也没甚本领。只因明崇祯帝不善用人,把国事弄坏,所以李闯得长驱入京闻得李闯的为人非常暴虐,把城中子女玉帛,抢掠一空,又将明朝大臣,个个绑缚起来。勒令献出金银。甚至灼肉折胫,种种惨酷。金银献尽之后,还要一一杀死。明朝臣民,莫不切齿痛恨。我国乘此出师,借着吊民伐罪的名目,布告中国。那时明朝臣民,必望风归顺,驱流贼,定中原,在此一举。”

  多尔衮听罢,沉吟良久,范文程又竭力怂恿,说是机会万不可失。多尔衮只是踌躇不决,范文程只得怏怏辞出。多尔衮连忙进宫,把这事原原本本对太后说明。太后说道:“范老先生才识,先皇在时,常常佩服他的。他既主张出师,就请王爷照他行事。”

  多尔衮道:“人生如朝露。但得与太后长享快乐,已自知足,何必出兵打仗,争这中原。”

  太后道,话却不是这样说,我国虽是统一满洲,那里比得上中国的繁华,倘能趁此机会,得了中国,我和你的快乐,还要加倍。况且你不过三十多岁的人,来日正长,此时出去,立场大功,何等光辉,何等荣耀。将来亲王以下,人人畏服,还有那个敢来饶舌。”

  一席话,说动了多尔衮,当下应命出宫。太后拣了一个吉日,吩咐她的儿子顺治帝,祭告天地太庙,升坐笃恭殿,拜多尔衮为大将军。后在殿上颁给敕印。敕曰:朕年冲幼,未能亲履戎行,将命尔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代统大军,往定中原,特授奉命大将军印。一切赏罚便宜行事。至攻取方略,尔王钦承皇考圣训,谅已素谙。其诸王贝勒贝子公大臣等,事大将军当如事朕。同心协力,以图进取。庶祖考英灵,为之欣慰。钦此。多尔衮叩首受印毕,点齐八旗劲旅,蒙汉健儿,不下十万。人马到了启程这日,多尔衮进宫,辞别了太后,奏明此番夺得中原,接太后进关去,共享中国的荣华。午时三刻,城外炮声震天。大将军跨鞍上马。前面竖起八面大旗。浩浩荡荡杀奔山海关来。出了边墙,多尔衮分派豫亲王多铎,武英郡王阿济格、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和朝鲜王子李溟,各带大兵,向前进行。自己统领牙兵,在广宁附近翁后地方驻扎,听候前军消息。正在调兵遣将的时候,忽然前军送进一个明朝的差官来。声称明朝平西伯吴三桂,有一角公文,特差副将叶禹钟送上大将亲看。多尔衮看时,见公文上说崇祯帝吊死在煤山,闯贼李自成打破北京城,求大将军发兵,救中国的大难。多尔衮便向叶禹钟垂询一切情形,又问崇祯帝怎么样吊死的。叶禹钟垂泪说道:“可怜好好一位皇帝,枉送了一条性命。满朝文武,都是奸臣。李贼兵临城下,还是瞒着朝廷。直到三月十七这一天早朝,崇祯帝问外间贼势如何,文武百官听了,只有掉眼泪的本领。停了一会,午门外报进来说,李闯兵队环打九门,百官们便顾不得皇帝,一个个溜出殿去。崇祯帝叹了一口气,退朝回宫,对皇后痛哭一场,到了十八傍晚时候,太监杜勋,偷偷出城投降。把宫廷情形,统统报告贼人。把守彰仪门的太监曹化淳又开了彰仪门。李闯的贼兵,一哄进城,逢人便杀,见屋便烧,顿时京城里火光烛天,人声鼎沸。崇祯帝吩咐把内城紧闭。回到乾清宫,拿起朱笔写了一道上谕,着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辅助东宫。写完了,便请皇后和袁贵妃等出来,说道:“大事去矣。”

  才说得一句,大家便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这时太子永王定王坐在一旁,崇祯帝拉住了两人的手,吩咐一声,逃性命去罢。当下有几个太监,把两位太了送出宫去,寄养在外戚周家田家。不多时,宫女报说,皇后吊死了。崇祯帝急去看时,已是断了气,便说一个好字,忽见公主在旁哭着,悄悄的拔下佩刀来,把袍袖遮住脸儿,开刀杀过去,斩断她的右臂,公主倒在血泊里,辗转哀号。崇祯帝一面抹泪,一面说道“谁叫你生在我们帝王家里呢。”说毕,收起佩刀,慌慌张张的夹在几十个太监里面,挤到东华门口,被兵士们拦阻住。又折到齐化门朱纯臣家里,又被看门的阻挡,不放进去。急转身走到安定门,成门关得铁桶相似,也不得出去。只得折回宫来。到十九清早,内城也被贼兵打破了,崇祯帝一个人走上煤山,在寿皇亭里坐下,只听得一阵阵喊杀声音,愈来愈近,连连叹了几口气,便拿起案头朱笔,在衣襟上写了几个字,解下袍带,吊死在亭子里。待到李自成打进宫来,有一个太监王承恩,在宫里四处寻找皇帝,找到寿皇亭里,见他高高吊死在窗槛上,散着头发,赤着左脚,右脚穿着朱履,再看那衣襟上写的字道:朕自登极十有七年,逆贼直逼京师,朕虽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可去朕之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那王承恩读过了遣诏,不禁嚎啕大哭,也在腰间解下带子来,吊死在皇帝脚下。城破的时候,崇祯帝独自一人升殿,眼前一个太监也不见,自己踱下殿来打钟,打了半天,也不见一个大臣到来。后来李闯入宫长期,便有一人打起钟鼓,由成国公朱纯臣领了合朝文武大臣上殿,拜倒在地,口称新皇帝万岁。李闯查问时,只有范景文倪元璐几个大臣尽忠的。又查问崇祯帝的下落,大臣们都不知道。随后在景山上寻得崇祯帝的尸身。李闯吩咐卸下一扇宫门,把尸身抬来,用柳木棺草草收殓,丢在东华门外的蓬厂里,留下几个老太临看守。那时明朝的奸臣,都因趋奉李闯,得了大官,还有吴三桂的父亲,都指挥吴襄,也投降了李闯。吴三桂有一个爱妾,名陈圆圆的,原是外戚田畹家的歌姬,长得如出水芙蕖一般。吴三桂在田畹家吃酒,一见倾心,向田畹取来,十分宠爱。不料朝旨饬令带兵往山海关驻扎。军中不能随带姬妾,只好把她寄在京城父亲家里。待到李闯攻打北京,吴三桂封平西伯,带兵回京,才走到丰润地方,便得到京城陷落消息。又打听得他父亲吴襄,也投降了贼人,连他的爱妾陈圆圆,也被贼将宗敏掳去,转献李闯。这怎么能叫吴三桂好忍受他便一面带领兵士,昼夜赶程,杀向京去,一面又打发副将齐书来此,请发救兵。叶禹钟说到这里,多尔衮已是明白他的来意,深中下怀。便立刻催动人马,军前竖起一面大旗。上写着“仁义之师”

  四个大字。行至中途,便有吴三桂的兵队,上前迎接。吴三桂又亲到清营进谒多尔衮,诉说一番。多尔衮请吴三桂领路向前面前进,自己在后路进发。李闯听说吴三桂带了满洲兵到,便把他的父亲吴襄,押上城楼,砍下脑袋,抛落城下吴三桂拾起看时,不禁捶胸大哭。便激励将士,奋力向前杀去。李闯看看兵临城下,挟着明太子和两位王爷,又把掳来的金银财宝,及宫中的帑藏器具,连夜收拾,载上骡车,开了后门逃出。临走时,放了一把火,将明室宫殿及九门城楼,统行烧毁。吴三桂向西追赶恰巧在驿亭里,有人送来一信,打开看时,就是他心上人儿陈圆圆的手书。说是暂时寄顿民家,吴三桂立刻打发人迎接回来。久别重逢,真是悲喜交集。当下便撇下李闯,不去追赶。转回北京。谁知,那多尔衮已是老实不客气,高坐武英殿上,受百官的朝贺了。吴三桂到了此时,只是发怔,那多尔衮又接着发下两道告示:一道是说些什么除暴安民的套话来羁糜百姓,一道是为崇祯帝发丧,以礼改葬。那时百姓因备受李闯的兵乱,饮恨的了不得。一闻清兵把他逐走,已是转悲为喜。又因清兵不加杀戮,复为故帝发丧,真是感激涕零,达到极点。多尔衮见人心已靖,一面收拾宫殿,一面亲自写了一扣奏摺,打发辅国公屯齐喀和托固山额真何洛地,到盛京去迎接两宫进京。又派降臣金之俊,修理从山海关直到北京的沿路大道及盖造行宫。到九月二十,顺治皇帝陪奉着太后进北京城。多尔衮传集满汉文武大臣,出永定门外九里,恭迎圣驾,只听得连珠炮响。前面金鼓仪仗,龙旗銮舆,一对对的蓝翎侍从,夹护着凤辇,辇中坐着一个丰颐盛装的太后,怀中坐一个七岁的天子,由永定门进正阳门,到了紫禁城,群臣退出,由多尔衮随驾直进慈宁宫安歇。正是:明社凋零成往辙两宫安稳入新朝欲知顺治帝进京后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皇言如纶太后下嫁属邦有美睿王求婚

  却说顺治帝和太后进了北京城,多尔衮日夜在宫中商量大计,择定十月初一日登极。是日黎明,顺治帝坐武英殿,文武百官,一齐拜倒在地,三呼万岁。当下传下三道谕旨。第一道,是把明朝改称大清,大赦天下,蠲免全国赋税一年;第二道,是令天下臣民,限定在十日内,一律剃发;第三道,是封阿济格为靖远大将军,会同吴三桂尚可喜等,由大同边外,会合蒙古兵士,入榆林延安,攻陕西背后,去剿灭李自成一班贼寇。又封多铎为定国大将军,会同孔有德一班降将,直下江南,去收复明朝天下。单说这剃发一道上谕,当时也不知死了多少忠臣义士。这且不去说他。如今再说多尔衮分发各路兵马已毕,便天天在宫里陪伴着太后取乐。这时小玉妃和豪格的福晋,已随着太后进京。多尔衮因别有所恋,不常回府,小玉妃这口酸气,实在按捺不住。一天清早起来,头也不梳,衣服也不换,坐着府里的车子,直闯进慈宁宫来。那把守宫门的太监和宫女们,见她来势汹汹,上前拦住。小玉妃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便在外院指天画地地大骂起来。口口声声要唤多尔衮出来,和他评评理。她骂到十分气恼的时候,把皇太后和多尔衮两人的私情事体,统统喊了出来。吓得那班太监宫女们,掩着耳朵,不想听她的话。后来有几个宫女,上前说了许多好话,拉她到西书房去坐。一面又打发人到里面去通报。停了一会,宫女传出话来,请福晋先回,王爷今夜一定回府。小玉妃无可奈何,只得上车回去。到了傍晚时候,多尔衮果然回府来了。小玉妃一见他,便把日间的气愤,一齐抛在九霄云外,眉飞目笑的把他接进房去。多尔衮也并不提起日间的事体。用过了晚膳,便宿在小玉妃房里。侍妾们看了这情形,十分诧异,到了第二天早起,大家到小玉妃房里伺候,只见那小玉妃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七孔流血,早已死去。这明明是被多尔衮谋杀的,谁也不敢声张。多尔衮传了两个差官来,嘱咐他购办衣衾棺廓,草草收殓。外面只知道睿王福晋是害急病死的,照常开吊出丧。事过之后,多尔衮依旧向宫里一溜,十天八天不见他出来。他叔嫂两人的秘密,自从那天给小玉妃揭穿,闹得宫里宫外,人人知道。这个风声传到顺治帝耳朵里,虽然他年纪幼小,却也觉得十分难受,肚子里又羞又气。谁知那时有一位礼部尚书钱谦益,早已看出摄政王和皇后的心病,便大胆上了一本奏章。说皇太后正在盛年,独处深宫,必多伤感,摄政王功高位尊,又值断弦,不如请太后下嫁摄政王。既足以解太后之孤寂,又借以酬皇叔之大功。这个奏章,原是多尔衮看的,他看了不由得心花怒放,当即带了奏章进宫,和太后商量。太后到了这时,却害起羞来,溜了多尔衮一眼,笑说道:“俺不知道,你和他们商量去。”

  多尔衮回到自己的府中,把钱谦益请来。两人商量了一夜,第二天,钱谦益上朝,把这个意思奏明皇上。又说从此皇太后摄和政王,定了名分,免得外人多说闲话。顺治帝当即准奏,发下一道上谕来。说道:朕以冲龄践祚,定鼎燕京。表正万方。廓清四海,藐躬凉德。曷克臻斯,幸内禀圣母皇太后训迪之贤,外仗皇叔摄政王匡扶之力,一心一德。斯能奠此丕基。顾念皇太后自皇考殡天之后,攀龙髯而望帝,未免伤心,和熊胆以教儿,难开笑口。幸以摄政王托股肱之任,寄心腹之司,宠沐慈恩,优承懿眷。功成逐鹿,抒赤胆以推诚。望重扬鹰,掬丹心而辅翼。金腾靖乱。立姬公负之勋,铁券酬庸。乏邱嫂羹之怨,借此观胪萱室。用纾别鹄之悲。从教喜溢椒宫,免唱离鸾之曲。与使守经执礼。何如通变行权,既全夫夫妇妇之伦,益慰长长亲亲之念。呜呼,礼经具在,不废再醮之文。家法相沿,讵有重婚之律。圣人何妨达节,大孝尤贵顺亲,朕之苦衷,当为天下臣民所共谅。其大婚仪典,着礼部核议奏闻,候朕施行。钦此。礼部接了圣旨,便议定太后下嫁的礼节。派和硕亲王充钦派大婚正使。饶馀郡王充大婚副使,先拣定下聘吉日,正副使引道摄政王到午门外行纳采礼。那礼单上写着:文马二十匹、甲胄二十副、缎二百疋、布四百疋、黄金四百两、银二万两、金茶具两副、银茶具四副、银盆四只、间马四十匹、驼甲四十副,礼物陈列于太和殿。在乾清宫赐摄政王筵宴宴毕,到寿宁宫行三跪九叩首谢礼。到了大婚这一天,摄政王排齐全副执事,什么旌旗锦帜扇灯华盖等,种种色色,应有尽有。共用内监一千二百四十六人拿着,从大清门进接到寿宁宫门口。沿路铺着黄沙,站满了执事。摄政王多尔衮端坐辇里,后面六百名御林军,各各掮着豹尾枪、仪刀、弓、矢。骑在马上,耀武扬威。最后面竖着一面黄龙大,慢慢地走进宫门去。宫里面早有一班亲王福晋,贝勒贝子夫人,内务大臣命妇,内管领命妇等,在内院伺候。到了吉时,皇太后穿着吉服,皇帝率领一班王公大臣,到内宫行三跪九叩首礼请皇太后升辇。十六位女官,三十二名内监,负辇出宫。陪送的福晋夫人命妇,各各坐着彤舆,跟在后面。摄政王的金辇,在右面护行。到了王邸门口,仪仗站住。到仪门口,大小官员站住。到了正院,金辇停下,女官上去把太后扶出来,进西院暂息。到了合卺吉时女官扶太后出来,跪献合卺酒。摄政王和太后行了合卺礼,送进洞房。第二天,顺治帝登太和殿,百官上表庆贺。传谕在东西两偏殿赐宴群臣。从此以后,皇帝下旨称睿王为皇父摄政王。每日早朝,皇父摄政王坐在皇帝右面,同受百官跪拜。太后自从嫁了摄政王后,终日在新房里寻欢取乐,忘了自己是快四十岁的人,还是和二八新娘一般。好在她生成一副娇嫩皮肤,妍媚容貌,望去好似二十许少妇。多尔衮因为两人定了名份,没有什么顾忌地方,这恩情自然觉得格外浓厚。待到满月以后,不知不觉又渐渐的冷淡起来。这是什么原因,从来有一句俗话,家花不及野花香,他叔嫂两人,从前幽期密会,倍觉恩爱,如今定了名分,毫无顾忌,反觉得平淡无奇。再加一个是半老徐娘,一个正在壮年,便渐渐的有点不对劲了。因此多尔衮常常溜到侄儿媳妇房中去寻乐。给太后知道了,未免掀起醋海风波。这时那位大学士洪承畴,原是太后的旧相识,太后常常把他召进府中。摄政王不在跟前的时候,和他谈谈解解闷儿。后来给摄政王知道了,心里又十分不快,两人各怀着鬼胎,又不便说破。只可马马虎虎,过得一时,便算一时。且说豫王多铎自从带兵南下,打平了南边各省,享用繁华。他手下军官,知道他甚好女色,掳得美貌妇女,便来献纳。那江南女子,细腻柔媚,另有一种风态。豫王府中,粉白黛绿,卷着四五十个,都是绝世佳人。内有一位寡妇刘三秀,年已半老,却长得玉肌花貌,妍媚动人,最得豫王庞爱,封她做王妃。恰巧端阳佳节,豫王带着刘三秀在江边看龙舟,想起太后在宫中,虽享尽荣华,却不曾见过这水上的玩意儿,便定造了十只龙舟,选了二十个美貌女子,连同船户乐队,一齐献进北京,孝敬太后。太后吩咐在三海里开龙舟大会,邀集许多福晋夫人命妇,在水道路看龙舟。顺治帝坐在正中,摄政王陪在一旁。那十条龙舟,打起十番罗鼓,在水面上摇来摇去,做出许多花样来。后来那十条龙舟,一齐驶近水阁,那二十个女孩儿,讨皇太后皇上的赏。太后看她们有趣,使吩咐太监,把预备下的二十箩碎银衣服玩具果品,送上船去。大家正看女孩儿的时候,忽然一个大汉,从船头上跳过阁来,手擎钢刀,直向摄政王杀来。摄政王眼快,忙走避时,钢刀也下去得快,斩死了一个小太监。阁子里顿时大乱起来。御林军一拥上前,把这刺客捉住,发下刑部审问。那剌客直认是有一位天下第一个大人,叫他来行刺的。问他这位大人叫什么名字,他又不肯说。第二天,再从牢里提出来审问,那刺客早已自刎死了。摄政王知道,十分动怒,把刑部尚书和一班承审官员,一齐革职。又想那刺客是从江南来的,豫王却与自己原有宿怨,说不定是他指使。想到这里,又十分生气,立刻和太后说明,下一道圣旨,把江南总督革职派洪承畴去继任。暗暗嘱咐他多立兵队,慢慢地收伏豫王的兵权。这一来,把洪承畴调开拔去一个眼中钉。这都是保洛会的计策,惟是摄政王自从遇刺之后,不免时有戒心,太后虽说下嫁,在摄政王府中,只住了两个月,仍回慈宁宫去住着。摄政王宫中府中,跑来跑去,怕遭人暗算,也不常进宫去。只在府中和侄儿媳妇寻欢作乐。日子久了,又觉得腻烦起来。这时朝鲜派大臣金玉声来进贡,住在客馆里。摄政王派何洛会去招待他。那金玉声偶然说起他国王两位公主,长得如何美丽娉婷。何洛会悄悄地告诉摄政王,摄政王在府中正住得乏味,听了这个消息,顿时神采奕奕,吩咐何洛会如此如此去行事。何洛会得了命令便和金玉声商量,那金玉声听是摄政王的意思,忙回国去奏明国王。那国王李溟,听说摄政王要娶他两位公主去做妃子。他正要仰攀上国,便一口答应。一面对两位公主说明,还是这两位公主有主意,她姊妹二人说,到大国去做王妃,原没有什么不愿意。但是听说大清国皇太后下嫁摄政王,宠擅长房,我姊妹二人嫁过去,万一受她欺侮,那时后悔无及。不若请那摄政王到俺国中来成亲,替俺姊妹盖造一座高大的邸第,俺姊妹永远在邸中住着。这一来,不致离开亲生父母,又不致远离异邦,任人簸弄。朝鲜王见她言之成理,便打发人照她们的意思,回复摄政王。摄政王也很愿意避开皇太后的耳目,但是堂堂一个摄政王,到属国里去做亲,不免太不成体统。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正是:刻意安排忙撮合个中周折费商量欲知多尔衮婚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马背翻身睿亲王丧命蛾眉锁恨董小宛入宫

  却说多尔衮到朝鲜去做亲,因有许多窒碍之处,由何洛会出了一个主意,在朝鲜附近喀喇城里,造一座行宫,把两闰朝鲜公主,悄悄地接到行宫里候着。这里摄政王便借出关巡边为名,带领八旗固山额真官兵,择定吉日,在北京起程。皇后虽舍不得离开摄政王,但国家大事,又不好拦阻。看看自己儿子顺治帝,年纪慢慢地长大起来,他的终身姻事,也十分紧要。从前摄政王做主,说定科尔沁部主吴克善的女儿做皇后,不如趁摄政王未出京择个吉日,给皇帝先行成亲。无奈摄政王这时一心只在那两位朝鲜公主身上,皇帝大婚的事,请皇太后做主,自己急急赶出关来。到行宫里和两位公主成亲,一箭双雕,自有许多乐趣。谁知天下的事,往往乐极生悲,摄政王住在这喀喇城,原是一个荒僻地方,空闲下来无可消遣,便和两位公主出去打猎。有一天摄政王骑着马,追着一头麝儿,忽然林子里跳出一只野猪来,扑向马前,那马猝不及防,顿时拱着前蹄,和人一般站起来,把个摄政王摔在马下。那野猪恰巧从摄政王身上跳过,可怜这位摄政王,一霎时跌断了左腿,又被野猪踏伤了面部,一时鲜血直迸,痛彻心脾。随从官兵,急上前抢救,已是来不及了。看看摄政王晕绝过去,两位公主哭着唤着,总不见他醒来。再细看时,那脑浆也迸裂了,急把他的尸身抬回行宫。一面发丧成服,一面通报朝廷。这时摄政王年纪只有三十九岁。消息传到宫中,第一哭坏了皇太后,顺治帝也十分伤心,一面派遣大臣出关去迎柩,一面下谕臣民人等带孝。那朝鲜公主,不肯进关,待灵柩动身,便也回朝鲜国去。灵枢运到北京,停在王府大堂。诸王贝勒轮流值守,请了六十四个喇嘛和尚,诵经超度。这一场丧事,直闹了四十九天。皇太后虽不便入府孝,但寡鹄离鸾,宫闱冷落,也是异常哀感。顺治帝和太后,到底是母子,关乎天性,见母亲孤苦可怜,便把太后迎进宫去朝夕相见,倒也亲热。这时顺治帝已有十四岁了,便下诏亲政。每天五更坐朝,查问国政倍加精细。文武大臣都见了他害怕,大婚的事,反搁起不提。到了十六岁上,皇太后做主择定吉日,举行大婚。那吴克善便先期把女儿送进京来。这时豫王也回京了,便借住在豫王府里。顺治帝原不愿意要吴克善的格格博尔济锦氏做皇后,因皇太后催迫,不好意思反抗,只得勉强成亲。他们住在坤宁宫,新婚不上五天,帝后两人,已经闹起口角。从此夫妻之间,越发生疏了。顺治帝原不乐意摄政王的行为,如今他死去,便有一班平日不满意摄政王的,天天在皇帝前说他的坏话。又说都是那何洛会闹的鬼。顺治帝便把早案重翻,下一道谕旨,把何洛会正法。追夺多尔衮生前一切封典爵位。又因皇后是他做主说合的,便下诏废了皇后,另立乎尔沁镇国公绰尔济的格格为皇后。这位新皇后,虽是顺治帝自己做主的,但事前却未见过,谁知娶进宫来,又蠢又笨,心中又加了一层烦恼。那皇太后见他独断独行,遇事不为自己留些颜面,回想到当日下嫁的事体,心里总觉有几分惭愧,母子之间,便生出嫌疑再加那班宫女太监们从旁煽弄,不免怨恨皇帝。皇帝闷在宫廷里,益觉乏味。在这个时候,江南总督洪承畴来京请训,皇太后和他久别重逢,自然彼此安慰。他又顺便带着一位绝色美人进京来献给皇帝。皇帝一见,满怀喜悦。这位美人,名叫董小宛,原是如皋才子冒巢民的宠姬。洪承畴初到江南,打算找一位江南美女,自己享用。谁知那时一班有名的,如寇白门、马湘兰、李香君、顾横波等一个个都已有了人主人,心里十分奥丧。后来打听得有一个董小宛,真是金粉魁首,仕女班头,又被冒巢民量珠聘去。在邦沟西城绿杨村里,建一座水绘园。双宿双楼,享尽人间艳福。洪承涛因此积思成恨,废寝忘餐。他有一个心腹佟二爷,猜着他的心事,便自告奋勇,把董小宛取来,冒巢民原是赫赫有名的贵公子,谁也不敢去惹他。那佟二爷借着捉拿强盗的名目,带了本衙门全班马快,连夜赶到绿杨村,声称冒家窝贼强盗,抢掠良家妇女。吓得那冒公子溜出后门逃走,他便直入内房,见了董小宛,便不问情由,上前拉着便走,还故意张扬说道:“这女人便是冒民强抢来的良家妇女,如今送还她家去。”

  村里的人,听了佟二爷这番说话,怕惹祸水,谁敢来管闲事。那佟二爷便洋洋得意地把董小宛和她的丫头扣扣,一并带回总督衙门。洪承畴看她一双媚眼哭得红红的,蹙紧了眉心,低垂着粉颈,站在一旁,不免又怜又爱,不知怎么是好。便问她叫什么名字?那丫头回答:“婢子名叫扣扣,俺主人是冒巢民,这位是俺主人的如夫人董氏。如今被大人的手下错捉了来,请快放俺主仆两人回去。京城里自王爷起直到御史官,都是俺主人的亲戚朋友。倘然恼了俺主人,他进京去告状,那时不免会牵连到大人的前程呢。”

  洪承畴听了扣扣的话,有些害怕,想放她回去,又实在舍不下,当下用好言安慰着她说道:“你们不用忧愁。只因有人告你主人窝藏匪类,强掠民女。我和你主人原也是朋友所以吩咐手下,暗地里把主人放走。又怕地主上坏人,到你家里骚扰,惊吓你们,特地把你们接进衙门来暂避几天,等风波过去,再放你们回去。”

  一面说着,一面挨近身去,脸上做出一副尴尬神气来。董小宛知道他不怀好意,便嚎啕大哭,把头向柱子上乱撞。顿时皮破血流,云鬟散乱幸亏扣扣抢救得快,上前抱住,董小宛已是痛得不省人事。等到清醒过来,见自己睡在一张绣床上,扣扣陪在身旁。问时,原来是洪承畴的私第,不禁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扣扣再三解劝,说道:“如今俺们在这洪贼势力之下,只得耐心守候,主人在外面总可以想法救俺出去的。”

  董小宛也无可奈何,只得耐心住下。这里洪承畴想尽千方百计,要说动她的心,偏偏那董小宛念念不忘那冒公子,任你如何甘言巧语,总是说她不动。这时冒巢民出了水绘园,寄顿在朋友家,一腔冤愤,没处申诉。几次要亲到金陵和洪承畴拚命,幸得他一位待妾名蔡女罗的,多方拦阻,叫他不要自投罗网。蔡女罗知道冒公子平日结交不少江湖义侠,心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便劝冒公子拿出一千块钱来,交给一个姓冯名小五的,请他设法把董小宛和扣扣救了回来。那冯小五原是江湖上人,总督衙门的差役,他原都认识,当时他到了金陵,把衙门里的弟兄,一齐请到,说明来意,请众位帮忙,说明这事办妥后,冒公子愿出千金酬谢诸位弟兄。大家听得有这个重赏,便各各低着头想法了。忽然,有一个公人,从外面进来,说道:“诸位哥哥快回去,大人因有要公进京,传谕下来,立刻收拾行李,今夜九时,便要动身,哥儿们快回去吧。”

  众人昕了,急忙的散去。内中有一个名叫李三的,也是一个热心朋友,和冯小五交情最深,他临走的时候,对冯小五说道:“老弟不用忧愁,今夜三更时候请在秣陵关下守候着,我去打听董氏坐的是第几辆车子,通一个消息给你,你便可以相机行事。”

  冯小五依了他的话,到秣陵关下去候着。直候到天色微明,才听得车声隆隆前面大队人马过去。洪总督的车子在前,后面跟着五六十辆大厂车,两旁都是亲兵保护着。最后一队骑兵,那李三也夹在兵队里,一见冯小五,便用江湖的手术报告。冯小五知道董氏坐在第十七辆车子。几次要下手,无奈防范甚严。过了几天,走过邗沟地方,冯小五忙去招呼几个同伴,直追到清江浦地面,打听得洪总督的车,已赶程先发,丢下许多车子,寄住在悦来客店。第十七辆车子,也在其内。到了夜深时候,冯小五约了几个同伴,爬上屋顶,跳进内院,认得第十七辆车子,是粉红色的车帘,便疾忙跳上车去,掀开车帘一看:在月光下果然见董小宛的丫头扣扣睡在车门口冯小五到这时也不及细看,抢着两个被窝,打开店门,拔脚飞奔。被窝里的女人,从梦中惊醒,哭喊起来。冯小五一这跑着,一边拍着被窝,说道:“莫嚷莫嚷,俺是来救你回家去的。”

  这时店小二和一班士兵,追出店去。冯小五去远了。看看第十七辆车子里,有一位女眷和一个丫头,都被劫去了。那兵士们一面报官拿,一面押着车子赶进北京。那小五回到他同伴家里,打开被窝一看,那丫头扣扣是不错的,只有那董小宛,不知如何却换了一个女眷来。冯小五十分诧异忙问扣扣。她说主母在路上感受风寒,前几天已换在后面蒲草轮子的病车去了。又问这位女眷是什么人,那女人自己说姓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遭洪总督手下的兵士抢进衙门,逼着做个侍妾。你如今救了我出来,我也无家可归,愿跟着到你们家里去。冯小五见不是董小宛,便无心和她说话,吩咐几个同伴,把金氏和扣扣送回冒家,自己转身又赶北京,打听得董小宛虽住天洪承畴府里,依然抵死不从。但府里兵卫森严,冯小五也不好下手。隔了几日,接到冒公子来信,说京里有一位曹御史,是多年至交,可以去求他帮忙。冯小五便去见那曹御史,把冒公子的委屈,一五一十说明了。曹御史大怒,要上奏章参他一本。吩咐冯小五赶快去补一份状子来,俺可以替你出首。后来,不知如何走漏消息,被洪承畴知道,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董小宛连夜送进宫去。她见皇帝,只是低着头抹眼泪,皇帝见她天然蛾媚,因爱生怜,吩咐宫女带她到别宫去,好好看养。董小宛住在宫里享用极其优厚。皇帝也常常来看望她,用好言安慰她。她总是不答知,皇帝也不动怒,坐了一回便去。正是:切齿难忘洪老贼含愁犹作息夫人欲知董小宛进宫后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入宫见妒遽唱离鸾弃国如遗徒歌长恨

  却说董小宛入宫后,顺治帝十分钟爱,无奈她念念不忘冒公子,终日没精打采,日子久了,她觉得这位皇帝倒是好性儿,心中的悲愁,也慢慢地减轻下来。宫女见她肯说话了,便背里问她的来历。董小宛告诉了她,那宫女说道:“这样说来,洪承畴是你的仇人,若想报仇,第一步便要顺从皇帝,得了皇帝的宠爱,便可以借皇帝的势力,报你的私仇。”

  一句话说得董小宛恍然大悟。心想,既入宫门,休想再出宫去,不如将计就计,替冒公子报这个仇吧。不到几天,皇帝果然封小宛做淑妃,又怕外人说他娶汉女做妃子,便赐姓董鄂氏,改称董鄂妃。从此卿卿我我,一双两好,真不让唐明皇和杨贵妃两人这般恩爱。董鄂妃一心一意伺候皇帝,暗地里却买通太后宫里的太监宫女,打听太后和洪承畴的秘密。这时太后虽红颜已老,仍是顾影自怜,自从多尔衮死去以后,春花秋月,宫闱冷落,每到烦闷时候,便把洪承畴传进宫去,谈笑解忧。那洪承畴当日献小宛进宫,不过避台谏的攻击,又想她生性贞烈,一定要死在宫里,也是借刀杀人的手段。不料她一进宫去,异常宠幸,明知她早晚定然在皇帝跟前说他坏话,借报私仇,便想出一条先发制人的计策。把皇帝私幸汉女荒废朝政的话,对太后说了。太后大怒,立刻便要发作,洪承畴拦住说,这事须得慢慢地斟酌。太后不如先下一道懿旨禁止汉女进宫。他日搜查宫廷,便有所借口。太后依了他的计划,便发下懿旨,禁止满汉通婚又不许选汉女当宫女。在神武门外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有以缠足女子入宫者斩的文字皇帝看了,心中暗暗地替董鄂妃担忧。有一天,皇帝正和董鄂妃细细谈心,董鄂妃忽然想起冒公子,不觉扑簌簌地下了两行热泪。皇帝问她什么回事,她呜咽着说道:“臣妾贱同小草,一时得依日光,享荣华,受富贵,转眼秋风纨扇,抛入冷宫,到那时不知要受尽多少凄凉呢。”

  皇帝说道:“爱卿尽可放心,朕得爱卿如鱼得水,不但此生愿白头偕老,并愿世世生生结为夫妇。正是唐明皇说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卿如不信,朕当对天立誓。”

  说着,伸手按住董鄂妃的肩头,双双跪倒在地,皇帝说道:“我爱新觉罗福临,与妃子董鄂氏,原今世白头偕老,世世结为夫妇,永不厌弃倘然中途有变,情愿抛弃天下,保全俺俩的恩情。”

  董鄂妃忙磕头谢恩。皇帝扶她起来,她便趁此机会,奏明自己被洪承畴如何强掠进京。原来是姓冒,并非姓董。家中还有一个胞兄名叫巢民,不知生死如何,求皇上天恩,把巢民宣召进宫,俾兄妹得见一面,死也瞑目。皇帝答应了。第二天,便下旨给江南总督,宣召巢民进京。巢民到了北京,董鄂妃在坤宁宫召见。两人见面,悲喜交集,只因宫女站在跟前,只好兄妹相称。皇帝也把巢民召去,问了几句,在宫中赐宴。宴罢,巢民又进宫和小宛说话。说起从前的恩情,和今后的分离,四行眼泪如潮水一般淌下来。只因宫中不能久坐,硬着头皮,告辞出来。临走的时候皇帝赏他黄金五百两,又下旨给江南总督,替他在家乡盖造花园,随时保护。这董小宛自人巢民去后,勾起了万斛愁肠,不觉害起病来。终日睡在床上,皇帝陪伴着她,嘘暖问寒,不离左右;忽然宫女报说,太后来了,慌得小宛出了一身冷汗。正想挣扎起来,已被太后带来的几个宫女,横施竖揪住她的云髻,向脑脖子后面一拉。太后冷笑一声,说道:“长得好狐媚的脸,替我掌嘴。”

  宫女便扬起手掌,向两面粉脸儿上打去。皇帝见了这个情形,十分难忍。太后又吩咐宫女把她打死。便有几个拿着红漆棍,几个拿着红布袋,要把小宛装进袋去,然后一顿乱棍打死。这是宫里的刑罚。皇帝到了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当下跪倒在地求着。说道:“她原是好人家的女儿,是洪学士送进宫来的。太后倘然要打死她,应当先办洪学士的罪。”

  太后听皇帝说起洪学士,便触动了私心,那口气也便软了下来。吩咐宫女撵她出去。皇帝又道:“这汉女已经进宫多日,如今撵她出宫,于皇家体面不好看。”

  太后一想也是不错,便吩咐送她到西山玉泉寺,皇帝再要求时,太后指着皇帝的脸,大声说道:“你可看见神武门外俺的旨意么。汉女进宫便砍脑袋。今天我还看在皇帝面上,饶了这贱人一条狗命呢。”

  说罢,催着宫女把小宛扶入一乘小轿,四名内监抬着,直送到西山玉泉寺去。小宛住在寺里,倒也觉得清净,天天念经礼佛,自知红颜命薄,看破了红尘。她原是有夙根的人,不多时,居然把各项经卷读熟,参透奥妙。心中恩怨两忘,什么冒巢民,什么顺治皇帝,都不挂在心头。独有那顺治帝迷恋得利害,自从小宛出宫以后,废寝忘餐,日夜悲啼。有一天,忍耐不住,嘱咐太监宫女们,瞒着太后,悄悄地偷上西山去。一见小宛,便抱头痛哭,小宛把许多红尘虚幻的话,劝慰他一番。皇帝还是依依不舍,在玉泉寺一连住了三天。后来给太后知道,打发总管太监抬着软轿来接驾。又说皇上倘然不肯回宫,太后便要自己上山来了。小宛再三劝说道:“陛下倘不忘臣妾,将来在五台山上,还得一见。”

  皇帝无可奈何,上轿回宫去。谁知皇帝回宫的第三天,忽然看管玉泉寺的太监报说,董鄂妃不见了。皇帝又加倍伤心,暗暗打发许多太监,各处去找寻,也毫无消息。皇帝又把伺候小宛的宫女传来,亲自盘问。那宫女说道:“妃子怕是成仙去了。”

  这天晚上,正是风清月白,只见妃子在寺后面的瑶台上,走来走去,望着月儿。内监们赶去看时,已是影踪全无了。这不是成仙去是什么。”

  皇帝听了宫女的话,反快活起来。拍着手说道:“朕知道她生有仙骨,不是凡俗的人,如今果然成了仙去。可是叫朕怎样呢。”

  说罢默笑起来。这是顺治十年秋间的事。梧桐叶落,翡翠衾寒,转眼霜雪连天,倍增忍怛。顺治帝从此看破世情。到次年元旦这日满汉臣工,随班叩贺。皇帝忽然对着各王公大臣发着牢骚,说道:“朕即位十有余年,但见南征北讨,没有一日安息,明室遗裔,到处裂士称尊。现在桂王震荡,云贵告捷。看看明室垂尽,满望舆图一统,永享承平。不料这个郑成功,又来作祟,还是不能安枕。朕想做皇帝很没趣味到不如做个和尚,像西藏达赖班禅,尊荣也是一样。到底得安闲,岂不快活自在么。”

  当时各王公大臣一齐跪奏,“皇上英武圣明,古今无双,区区小丑,不日敉平,何庸过劳过虑。”皇帝听了,心中仍是不快。过了几天,宫里忽然吵嚷起来。说,“皇帝走了。”在皇帝房里,搜得一道遗下的手诏。上面写着道:太祖太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子玄晔,佟佳氏所生。岐俊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皇帝位。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伊等毕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矢忠盖,保翊嗣君,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当时太后看了这道手招,怔了半天。吩咐把内大臣鳌拜传进宫来,商量停妥,便传谕出去。说皇帝急病身亡,遗诏立太子玄晔为皇帝。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各王大臣非常惊疑。都说昨日上朝,圣上康健如恒,怎么今日晏起驾来。细看遗诏上面,并没有说起病源,弄得大家满腹狐疑。当下照便入宫哭临。行到大清门外,太后传旨出来,所有满汉臣工,一概不许进宫只吩咐明天在太和殿朝见新皇帝。第二天,那辅政的四大臣,及信郡王铎尼、大学士洪承畴等,捧了八龄的新主,在太和殿即皇帝位,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下旨改元康照。一面在白虎殿里,替顺治皇帝办起丧事来。且说顺治帝自从偷出宫门以后,京城里的路,他是不认识的,便信步向西走去,不知不觉已出了北京城。只见眼前一片荒凉,起了无限感慨。忽然迎面来一个癞头和尚,手中拿着一轴破画,嘴里一声高一声低的不知唱些什么。看看行近跟前,便深深的打一个问讯。说道“阿弥陀佛。师父来了么。”

  世祖听了,不沉觉一怔。想道:这个和尚,那里见过的,怎么嗓音怪熟呢。再看他时,见他浑身长着癞疮,一只左眼已瞎,身上袈裟,千补百衲,赤着一双脚。便问他道:“你赤着脚不怕冷么?”

  那和尚哈哈大笑道:“冷是什么?什么是冷?”

  世祖听了,顿时触动禅机,心下恍然大悟。接着说道:“我是什么?什么是我?”

  那和尚说道:“善哉善哉。”

  世祖又问他手中拿的是什么画。那和尚说道:“贫僧原是五台山清闵寺里的僧人,俺师父道行高深,修炼到八十岁上,忽然对贫僧说道:‘我明日要下山去了,如今给你一幅画儿,画上画着一个没有眉毛的人,你记着二十年后,带着这幅画儿,下山进京去,自有人替你补画上那画儿中人的眉毛。”

  一面说着,一面打开这幅画儿。世祖看罢,便从怀里掏出一支笔来,替他补画上两条眉毛。那和尚见世祖替补眉毛,便趴在地下,连连磕头,口中喊着师父。说道:“俺师父再三叮嘱得来补画眉毛的人,便是我的后身,我听了师父的话。到了二十年,便下山来寻访。在江湖上漂泊了多年,才遇见贵擅樾,不是我的师父是什么。请师父快回山去。”

  世祖又问他:“你的师父,如今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和尚说道:“俺师父自从给了我一幅画以后,第二天,便圆寂了。”

  世祖听了,低着头半晌,忽然大笑道:“俺跟你去吧。”

  那和尚又说:“师父也该去了。山上的女菩萨,也候着师父多日子了。”

  世祖问他什么女菩萨,那和尚说道:“就是玉泉寺中的女菩萨。”

  世祖听了,拉着那和尚飞也似地跑去。后来有人见着世祖和董小宛一块儿在五台山清凉寺里修道。当时朝列中有一位鼎鼎大声的诗人吴梅村,作了一首清凉山赞佛诗,便是说他两人的事体。那诗道:双成明靓影徘徊,玉作屏风壁作台。薤露戕残千里草,清凉山下六龙来。那诗中有双成及千里草字样,明明是指董小宛。清凉山是五台山上一个山峰,明明是指世祖在五台山出家。堂堂一个天子,只为恋着一个爱妃,敝履天下,弃之如遗,这也是算是千古流佳话。正是:一往情深辞衮冕半生心事托袈裟欲知世祖在五台山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康熙乱伦私通姑母胤祯练艺谋夺皇储

  却说世祖皇帝跟住那癞和尚,一直跑上五台山。这个消息,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自悔从前不该撵走董鄂妃,致令自己亲生儿子。孤凄凄地出家在五台山上。但这件事又不好声张出去,只得推说礼佛,带着康熙皇帝巡幸五台山,直到清凉寺访问。谁知只见一个癞和尚,又聋又瞎,问他说话,十句倒有九句不曾听得。太皇太后无可如何,对着寺门洒下几点眼泪,下山回宫去了。第二年再去,连那癞和尚也不在了。只见山门半圯,便下旨重建清凉寺。后来,太皇太后年事渐老,行动不便,不能再上山去,只是心中常常记念着罢了。这位康熙皇帝,年纪也渐渐大起来。长得非常漂亮。这时已经败明将史可法,灭去明帝子孙福王唐鲁王,赶走了永明王,驱逐郑成功,收复台湾海岛。那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造反,也经八旗兵打平。中原无事,不用兵革,人民休养生息,地方上十分太平。皇太后请来几位师傅,一位是汤斌,一位是特色裔介,一位是高士奇,天天在瀛台,对皇帝讲解经史。皇帝也潜心向学。回宫之后,便对宫女们讲解。那宫女们蠢如鹿豕,懂得什么经史,任他如何口讲手画,也是莫明其妙。这时有一位太公主,是太宗皇帝的幼女,世祖皇帝的胞妹,康熙皇帝的姑母,长得娉婷俏丽。年纪大过康熙五岁。太皇太后不舍得她出宫所以到二十二岁,还不曾招驸马,康熙帝平日和这位姑母最好,自幼跟着她一床儿睡。后来,上了学,听讲回来,也找他姑母讲解。这位太公主原也饱读诗书,从此他姑侄两人,常常谈着学问,娓娓不倦。因此情意越发浓厚。在没人的时候,渐渐说些知心话,却忘了姑侄名分。这时康熙帝已有十七岁,情窦早开,终日和他姑母耳鬓斯磨,日子久了,两人情不自禁,便做出风流事体来。女孩儿家到底胆怯,悄悄地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太皇太后吓了一大跳。忙把皇帝唤来,暗地里埋怨他。谁知康熙帝少年任性,定要把姑母封做妃子。太皇太后怕闹出事来,只得听他胡闹去。待到太皇太后逝世,康熙帝索性下一道圣旨,把姑母封做淑妃。满朝文武都觉得诧异,当下有一位御史上奏,请收回成命,把太公主另嫁驸马康熙十分生气,说道:“姑母既不是朕母亲,又不是朕女儿,也不是朕的同胞姊妹,封做妃子,免得出宫吃苦,有何使不得。”

  从此以后,更大胆拣那宫女中有姿色的,便随意临幸有别的宫女撞见,也不知害羞。那宫女被宠幸过的,都封做妃子。不上一年,宫里的妃子已有四十六个。任凭大臣们如何劝谏,一律置之不理。那时有一个太监名小如意的,人极乖巧,在外面买了许多淫书,偷偷地带进宫来,献与皇帝。皇帝平日只是听些经史,从不曾见过这种有趣味的书,从此便丢下经史的学问,专心研究那淫邪的书本。看到高兴时候拉着那班妃子,照书上的法子大做起来。小如意又哄着皇帝说,汉女如何如何温柔,如何如何娇嫩。皇帝听了,记在肚子里,当时文华殿大学士张英和尚书姚江,两人本是亲家,两家都娶着七八个如夫人。个个长得姿容艳丽,体态风流。北京人有几句歌儿,说道:“论美人,数姚张,你有四施女,我有贵妃杨,等闲不得见,一见魂飞扬。”

  这个歌儿,也传到皇帝耳边,便日夜思量,讲到这两家的美人,要算姚江第四位小姐,长得最得人意。后来嫁给张英的二公子。那二公子官也做到京卿。有一天,皇太后万寿,凡汉官命妇,随着满人,一律进宫去叩祝。张姚两家的女眷也在其内。太后传谕,在内廷赐宴。坐过了席,便有宫女领着到上苑去游玩,尽一日之欢。直到万家灯火的时候,才一齐退出宫来,各各上轿回家。张家的女眷,一共坐了六肩轿子。回到家里,大家走出轿来,一看那二少太太,已经换了一个另的女人。姚家的四小姐,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问那女人时,那女人也莫明其妙。张二公子见自己的爱妻,给宫里偷换去了,顿时忿火中烧,便对着那女人吵嚷起来。张学士急忙拦住说:“千万莫声张,给宫里知道了,我们全家性命不保。”

  那二公子只得忍气吞声,把那陌生女子收下。过了几天,皇太后下了一道懿旨,凡汉官命妇,以后一律不准进宫。百官们不知其故独有张学士父子两人,心中暗暗叫苦。康熙帝玩过汉女以后,把宫里几十个旗女,一齐丢在脑后。但是,终日闷在宫里,也觉得腻烦,要和小如意偷偷出宫去游玩。小如意起初还不敢奉命,无奈皇帝生性暴躁,说怎么便要怎么。小如意违拗不过,只得改换服装,作为主仆模样,偷偷地出宫去。皇帝向来住在深宫,如今满个京城乱跑,如何不乐。有时上馆子去吃喝,有时到窑子里游玩。到了傍晚,才偷偷的回宫。谁知游了几天,却游出风流事体来。有一天,皇帝带着小如意在顺治门大街上走着,忽然迎面来了一辆骡车,车中坐着一个美貌妇人。皇帝不觉看怔了,那车辕儿撞在他身上,他也不觉得。车厢里的妇人,水盈盈的两道眼光,原也注定在皇帝脸上,看他呆得利害,便盈盈一笑。这一笑,却把皇帝越以引呆了,那骡子在前面走着,皇帝在后面紧紧跟着。直跟出西直门一家门口停住。累得皇帝满身是汗,握喘嘘嘘。悄悄地叮嘱小如意,无论如何,今夜须把这妇人弄进宫来。说罢,自己先回宫去。当下小如意就在这家门口走来走去,打听得这妇人的丈夫姓卫,在骡马市大街开一片布庄。今天这妇人回母家探望母亲,当晚还要回夫家去的。小如意便买通了那赶车的,答应派他一个宫里的小差官,那赶车的依了他的话,等到这妇人辞别出门上车,小如意也雇了一辆车,偷偷地跟在后面。二辆车子,一前一后,直赶进宫门,在御苑后门下车。这妇人下得车来,看这样阔大的地方,不觉吓了一跳。小如意上去低声说明原故,又说倘得皇帝宠幸,你丈夫也同享富贵。这妇人原也不十分贞节的,坐在车厢里的时候,看见皇帝人物轩昂,已有几分意思了。如今听了小如意的话,便默默无言,跟着小如意走进御苑去。在绛雪斋候着,一会儿皇帝出来,这妇人上前叩过首,皇帝伸手拉她起来,当夜便在绛雪斋留幸。一连十天不出斋门。圣旨下来,封她做卫妃,她丈夫卫光辉,也如进宫来,做御前侍卫官。他夫妻两人,常常瞒着皇帝,在暗地里相会。这卫妃进宫后不上七个月,便生下一个孩子来,长得肥头胖耳,哭声十分洪亮,皇帝倍加珍爱,因和卫妃交情深厚,便有立他做太子的心,取名胤祯,便是后来的雍正皇帝。这时宫女们得临幸的很多,生下的儿子,一共有三十五个,卫妃怕将来弟兄争位,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前夫的种子,倘然给人察觉,便不能做太子。因此常常在皇帝跟前求恳,皇帝嘴里虽然答应,但因胤祯年纪幼小,打算过几年再说。这几年皇帝仅干些风流事体,朝廷大事,尽托付几个顾命大臣。就中最是专权恣肆的,便是鳌拜。他仗着是先皇的老臣,看皇帝不在眼内。有一天,要求皇帝封他的祖宗做镇国公。皇帝不允,便气愤愤地说道:“臣受了顾命的重托,求一个封诰也做不到,还做什么大臣。”

  这时有一个老臣名叫玛尼哈特的,在旁冷笑着,说道:“贵大臣开口顾命闭口顾命,请问可有先帝的手诏吗?”

  鳌拜也反问他:“贵大臣敢是得到先帝的手诏来。”

  那玛尼哈特点点头,不慌不忙地从袖管里拿出一张手诏来。皇帝看时,果然是先帝的手笔,上面还盖着御印。写着顾命大臣,只有玛尼哈特一个人名字。皇帝大怒,喝令御前待卫,把鳌拜拿下,发交刑部,审问他冒充顾命欺君罔上的罪。接着,便有许多御史上奏,说鳌拜犯有二十大罪,皇帝下旨,把他绑到菜市口正法。皇帝自从杀了鳌拜,便想起自己应该早立太子,免得日后受大臣的欺弄,看看自己共有三十五个皇子,依理二皇子胤祯,年纪最大,自然该立为太子。但是卫妃是自己最宠爱的人,她是常恳求立四皇子胤祯,不忍违她的意思。又恐众皇子不服,反致弄出事来。当下踌踌不决。召大学士明珠进宫,和他商量。那明珠原是胤祯的党,便极力怂恿,又说二皇子分属嫡长,理应立为太子。皇帝便打定主意,第二天临朝,下一道谕谕,立二皇子胤祯为皇太子。一面把胤祯搬进东宫去住。满朝文武纷纷上表祝贺。皇帝在崇政殿中赐宴,东宫里自然有一番热闹。那边翠华宫卫妃母子两人却十分凄凉,暗暗把卫官唤进宫来商议,无论如何,总要想法使自己的儿子做成皇帝。当下把胤祯唤出来,哄着他跟卫待卫官出宫去玩耍。卫侍卫宫便把胤祯带出宫去,住在自己家里,暗暗把宫里的喇嘛和尚请来,传授他练气符咒的本领又请了许多教师,在院了里搬枪弄刀,比演弓箭。还有什么外五行内五行种种拳法。那胤祯到底是孩子气,觉得好玩,天天偷出宫来练习。又因胤祯做了太子,心不甘服,预备练成了本领,将来和他抢夺皇位。他在宫里,又故意把这个意思,对他弟兄胤祯等八个人说了,激起他们的怨恨,果然引得个个摩拳擦掌,跟着胤祯练武去。准备将来斯杀。后来胤、胤等,各个立了一个机关,请着镖局的镖师,传授武功。此风一开,那江湖上的好汉,一齐投奔来京,胤祯仗着母亲卫妃的照应,从大内里拿出不少钱来,所以胤祯门下的好汉独多。有什么独臂金刚、铁腿李、搅海蛟、疯和尚种种奇怪的名氏。在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宫里的康熙皇帝和胤太子,尚睡在鼓里。康熙帝从五台山请来一位深能经典善于说法的妙觉和尚,住在瀛台净室里,天天说妙法莲花经。胤太子又跟着大学士明珠讲究文章,终日埋头伏案,几乎变了一个书呆子。正是:宫禁倏成经诵地京城恰似小梁山欲知胤祯等闹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康熙帝巡幸五台山皇四子结交天下士

  却说胤太子跟着明珠相国讲究文学,谁知那明珠相国,虽是皇室内亲,却是略通文墨的,只因生性狡黠,知道皇帝和太子,都注重文学,便私下招纳许多文人,供养在家,做了许多文章,冒充是自己做的,献进宫去,皇帝和太子交口称赞。明珠便劝皇帝趁此国家闲暇,做几件文学上的事业,可为万世留名。接着又有文学大臣经英,魏裔介等一班人,奏请开设修书馆,召请海内文人,编撰康熙字典,子史精华,佩文韵府,经解,注疏。这一类的书,明珠的儿了纳兰容若,是有名的词曲家,常到修书馆去。见有才学并茂的人,便多送金银,请进府去,替他父亲做枪手。一时骚人墨客,济济盈廷,那时有一位云贵总督范承勋进京陛见。见皇帝和太子,镇日里吟哦咕哗,心中大不谓然。便上一本奏章,说本朝以马上得天下,子孙不宜弃置武功。康熙帝向来敬重范承勋,看了奏章,便传旨在畅春苑柳堤练习骑射。皇太子和胤祯,胤阊,胤等一班皇子,一一比射,又比各项兵器,内中要算胤祯本领最强。惟有皇太子胤却极文弱,马枪固然不高明,连那三箭也是一箭都射不中。后来在柳堤上赛马,太了依然落后。皇帝看了十分生气。把教太子武艺的师傅传来,当面训责一番。那师傅满面羞惭,就是太子也觉的脸上没有光彩。回到东宫召集许多师傅商议,内监乘间报告胤祯、胤等,在外面私立机关,练习拳棒的事体。太子更加惊惶。有一个师傅说,不如把西山喇嘛请来,学习符咒秘法,一面聘请四方勇士来传授十八般武艺。太子点头称是,照此办去,立刻在东宫里收拾起密室和围场来。天天跟着喇嘛僧和拳棒师,在里面练习。又打发人到江湖上探访那侠客武士,不惜重赀,请他进宫,早晚领教。因此,北京地面,那好汉愈聚愈多,常常在大街上吃酒闹事,地方官知道也不敢去管他。正在这个当儿,忽然卫妃死了,康熙帝固然异常悲痛,便是那卫光辉,也觉得凄凉。退出宫来,早晚和胤祯谋划陷害皇太子的计策。康熙帝自从死了卫妃,住在深宫,渐觉乏味虽有六宫三院,色笑承迎,但怎能及卫妃的万一。后来卫妃的棺木运出山海关外埋葬。皇帝不忘旧情,便借进谒福陵的名议,顺便送葬卫妃。葬礼既毕,皇帝也不愿回宫,下旨南巡。声言问民疾苦。又下旨命皇太子胤监国。自己带领文武大臣和王公贝勒,择吉起程出京。此次巡游,凡乘舆经过地方,传谕大小官吏,照常办事,勿办供应。违旨的便革职治罪。因此皇帝坐了几只平常民船,悄悄地一直开到五台山脚下。坐轿上山,到清凉寺停下寺里的主持,忙接驾进去。内监预备香烛,请皇帝拈香。皇帝拜过了佛,便问,久听得寺里有一位高僧现在何处。那主持回说,在最高峰茅舍里打坐。所有往来檀樾,他都不见。皇帝说道,朕必要去一见。吩咐侍卫内监一概留在寺中,独自一人,带着一个小沙弥领路,山路左盘右转,脚下七高八低,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上,把个皇帝累得气急汗流。大树下略歇一回,见危崖上一座茅舍,皇帝便慢慢地踱进去,有一个僮儿出来问话,皇帝也不答他但问那小沙弥,高僧住在哪间屋里,小沙弥便指着右面一间耳房,皇帝走进房去。只见一个髯眉皓白的和尚,垂着眼,盘着腿,坐在禅床上。皇帝对着他怔怔地看了半天,忍不住天性发动,抢上前去,唤了一声父皇,双膝跪倒。那和尚睁开眼来一看,随即阖上眼皮,不做一声儿,接着皇帝低低地说了许多话,便告别出来。在半路上,皇帝叮嘱小沙弥,不许传扬出去。又吩咐他好好看待那位高僧,将来自有好处。那小沙弥也极聪明,当即连说遵旨。皇帝离了五台山,便向苏州进发。御舟过丹阳、常州、无锡都不曾停泊。直到苏州浒墅关,江苏巡抚汤斌,带领合境官员接驾。皇帝骑着马走进阊门。到织造局里住下。第三天,巡抚去请安,里面传谕出来,说圣躬不适,一切大小臣工免见。这原是推托的话儿,其实皇帝早已带了侍卫们,悄悄地雇了一条划船,到各处乡镇上巡游去了。过了几天,回到苏州。大家才知道皇帝微行外出,纷纷到行宫里请安。这次南巡,因禁止供张,经过地方,几乎无人知觉。打听得各处民情风俗,官吏政绩倒也不少。再过几天,皇帝便起驾回京去了。这时京里太子胤监国,倒也十分安静。独有那四皇子胤祯,见父皇不在京里,越加无法无天。有一日,太子到南苑去打猎,忽见远远的一队骑马的侍卫,从南面跑来,簇拥着一辆车儿。车儿前面仪仗很多,还有许多喇嘛拿着法器,在前面领路。太子错认为是皇帝回来忙抢上去迎接。原来车儿里坐的正是四皇子胤祯。太子心下大不舒服,只因碍于弟兄情面便避在一旁,让他车马过去。待到皇帝回来,太子见了父皇,第一件事,便奏称四皇子冒用皇帝仪仗,实是不法。皇帝立刻打发人去把他的仪仗收没,又把胤祯唤来训斥一场,因此胤祯心中越发愤恨。他回家去,便收拾行李,带了几个拳师,走出京城,投奔少林寺,去拜正觉和尚为师,学那百八神拳。看看过了一年多,学艺既成,向师傅告别。临分手的时候,正觉和尚给一只禅杖,说是留作他日的纪念。又说皇子的本领,可以横行天下,但是若遇到女子,须得格外小心。胤祯一一领命别去。到了北京城里,便有许多剑客和喇嘛僧,在府中替他接风。席间胤祯说起,路过山西地界,遇着一个大汉,在路上逞凶打人,自称是当今殿下的教师,我当时忍耐不住,举起手中铁杖,向那大汉脑袋上打去,一声响亮,他的脑壳子破了,倒在地上死了。刚说到这里,有一位喇嘛和尚,顿时脸上变了色。说道:“这却不得了,这位教师,是太子的心腹,如今被主子打死,那太子如何肯干休。况且近来东宫养着不少剑客拳师,我们须要小心防备才是。”

  胤祯听了,却毫不在意,尽管喝酒,不觉大醉。侍卫扶他进内院睡在榻上,直到半夜时分,胤祯醒来连呼口渴,侍卫送上一杯参汤,胤祯正要伸手去接,忽见窗外一道白光飞来,在窗棂上一碰,又碰回去了。胤祯急从侍卫身上夺下宝剑来,正要抢出院去,有一个喇嘛和尚走进屋子,摇着手低低地说道:“主子快别出去,外面正杀得利害呢。”

  胤祯问是那里来的刺客。那喇嘛只说得太子两字,便听得呜呜的声音,夹着一道光芒,从窗飞进,当的一声,一柄剑插在床槛上。那剑柄儿兀自幌着,射出万道寒光来。那喇嘛忙把胤祯拉开,又把屋子里的灯吹熄。只听得院子外面叮叮当当,打了几个时辰,天色微明,那声音才慢慢地远了。走出院子一看,满地倒着尸身,胤祯认得是太子的剑客,内中有几个是自己的人,被外来的剑客杀死的。当下大家商议报仇,决定今夜到东宫去取太子的首级。这一夜,住在皇城相近的百姓们,都听得空中有剑戟撞击的声音。夹着风声雨势,连那屋子也要摇幌起来。到了第二天,只见东宫的内监,纷纷出来购办不少棺木。雍正府里也有侍卫出来,买了许多棺木抬进府去。两场恶杀,各送了十多条性命。从此以后,胤祯和太子的仇恨,愈结愈深。太子也知道胤祯早晚必来报仇,派人辇金出京,在山西河南山东一带,请了几个本领高强的来,保护东宫。胤祯打听得这个消息,又亲自出京访寻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不多时,居然找得一个出众的人才,名叫白龙道人,善用飞刀,能在百步外取人首级他的师父,原是鼎鼎大名的江南大侠甘凤池。胤祯久慕甘凤池的名气,便央着白龙道人同赴江南寻访。两人到了金陵,恰巧在一位金姓的绅士家里,见着甘凤池。胤祯卑躬屈节,请他一块儿进京。白龙道人,又盛称胤祯如何慷慨好义,本领高强。甘凤池听了也不多说话当晚金家备下酒席,替他两人接风。吃酒中间,甘凤池要请教胤祯的本领,胤祯便拿出少林派运气的本事来,把背脊紧贴着墙根,一鼓气,沿着墙壁飞上去,然后慢慢地落下。甘凤池笑了一笑,站起来,也去立在墙根下面,叫胤祯用力打他的肚,这时胤祯要试他的本领,把全身的力气,运在胳膊上,送一拳过去。只见甘凤池把肚子一吸,好似一片薄纸,贴在墙壁上。胤祯的右手打上去,犹如打在墙上一般,待要收回拳头,却被他的脐眼紧紧吸住,休想拔得开。停了半晌,甘凤池把肚子一松,胤祯才收回拳头来。酒罢之后,白龙道人跟着甘凤池到别一间屋子,见没有人,便说明胤祯是当今皇四子,因和太子作对,要夺他的储位,特来请师父进京去帮忙。甘凤池连连摇着头说:“俺不去。”

  白龙道人再三求恳甘凤池只是摇头。这时胤祯已跟着进来。一把拉住甘凤池的衣袖,正要说话,那甘凤池一摔手,转身一幌,便不见了。两人在屋子里四下找寻,却不见踪迹。后来在衣橱下面,看见两只脚,两人把衣橱扛开,见甘凤池全身和纸一般,贴在墙上。白龙道人打躬作揖,请他下来,他总是不理。胤祯伸手上去拉他,休想动得分毫。念动喇嘛咒语,还是无效。胤祯心想,这样大本领的人,却不肯归俺,若是留在外面,万一给太子请去,那时更不易对付,不如结果了他的性命,免贻后患。一面想着,一面拿出手枪来,对准甘凤池砰的一响,转身拦着白龙道人,逃到江边。跳下坐船,一直驶回北京。这里甘凤池被一粒枪弹,送到隔壁屋子里大家听是枪声,忙上前来问讯,甘凤池便说,这四皇子确是帝王之相,但俺看他腮骨外露必是忘恩负义之徒。因此不愿跟他,大家听了他的话,十分佩服。正是:帝王骨骼徒生就豪杰心怀总莫投欲知胤祯回京后如何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三次南巡太湖遇刺一场大狱名士沉冤

  却说胤祯回到京里,正值康熙帝第三次巡幸苏州回来,满京城的人,都说万岁在太湖遇刺客的事体。胤祯听了,忙进宫去见父皇请安。这时有一个蒙古王塞愕额,对胤祯说道“皇上在太湖遇刺时,小王也随驾在一块儿,俺们逛过金山,便到苏州。在苏州住了三天便到太湖。皇上见太湖四面七十二峰,忽远忽近,十分开怀。坐在船头下网,网得大鲤鱼两尾,非常高兴,吩咐赏渔船上元宝两锭。正欢笑时候,忽有一个大汉,从水面上大踏步走来,直跳上御舟,飞起手中的宝剑,向皇上面门打来。幸而皇上洪福齐天,忙将身子一歪,躲过剑锋,只见一道寒光,早把身后一个太监刺死。当下随驾侍卫,各各拔出钢刀来,上前抵挡。小王在船舱里,听得船头吵嚷,正要抢出去一看,那大汉已跨进船舱,向皇上杀来。小王拔刀向前,用尽平生之力,杀出舱去。那刺客见小王力大,知难取胜,便转身一跃,钻入湖底,不知去向了。皇上吃了这场惊险,勃然震怒,把两江总督张鹏翮、江苏巡抚宋荦传来,严词申斥。督抚两人退了出来,一面训饬长元吴三县,派出通班捕快,火速访拿,一面招请天下好汉,保护圣驾。当时来了两位英雄,一位名叫白泰官,一位没有姓名的。那没有姓名的英雄,张总督领他见驾时,身上穿着一套鱼皮的衣服,求皇上赏他一个名字。皇上便唤他做鱼壳。问他有什么本领,他说,“小人能在水面走路,又能在水里住三日三夜。小人有一条裤带,完全是钢片打成的。围在腰间时,软绵绵的好似一条丝带。拿在手中舞弄时,寒芒四射,可以敌得千军万马。”

  皇帝要当面试试他,吩咐四十个侍卫,各各拿着刀剑,和他对敌。打了半天,休想近得他身。皇帝称赞一番,收在身旁,充一名侍从武官。那白泰官,原是一个无赖,年轻的时候,专爱奸淫妇女,讲到他的本领,也是了不得纵身一跳,能跳几十丈高墙。后来天良发现,痛改前非,在江湖上专打抱不平。人人都敬重他。恰巧张总督招请好汉,地方官便把白泰官保举上去。张总督即带他和鱼壳一同去见皇上,皇上见他本领高强,也给他充一名侍从武官。后来皇上回京,留下白泰官,派他到苏州去,帮着地方官查拿那太湖刺客。把鱼壳带回京城,派他在东宫保护太子。”

  塞愕额说毕,胤祯心中又诧异又妒忌。暗想天下有这般大本领的人,可惜不在俺府中。不多时,康熙帝仗着有鱼壳保护,又第四次出巡江南。这一次可不比得上一次,皇上带着御林军士,沿路又有地方兵队保护,出巡期内,依命旧皇太子胤监国。那直郡王胤、雍郡王胤祯,实在十分妒忌,他两人暗地里派兵遣将去行刺太子。也有许多次,都因东宫保护的人多,不曾遭他毒手。胤把胤祯等人恨入骨髓,拿了重礼在外面请了几个有法术的道人,在东宫作起法来,要收拾胤祯的性命。胤祯搜罗的法士也不少,东宫每一次作法,都被雍王府中的法士破了。后来太子从江西地方请来一位铁冠道士,这道士有一件法器,叫做血滴子,是一顶铁打成的帽子,要用他的时候,念动真言,这血滴子便飞起半空,飞到仇家去。在那仇人头上一套,立刻把头割下,收在帽子里,向空飞回。那没了头的人,颈子里也不淌不滴血出来,所以叫做血滴子,真叫人防不胜防。雍王打听得这个消息,十分害怕,便请大众商议。有个喇嘛和尚说道:“那铁冠道人除非请俺大喇嘛来,不能制服。”

  雍王便亲自到雍和宫去求着大喇嘛。大喇嘛起初不肯,后来雍王许他事成以后种种利益,大喇嘛便带了法器,到雍王府中,先拿出一片贝叶来,嘱咐雍王盖在头上,上面拿帽子压住。这贝叶法力无边,可以抵得住血滴子。大喇嘛又在雍王卧房外面,收拾一间净室,日夜在屋子里打坐守候。雍王原有四位妃子,元妃是钮钴禄氏,和雍王伉俪情深,如今见丈夫有难,便天天在雍王身畔陪伴着。这一天,夜静更残,钮钴禄氏尚未睡着,忽然见帐门外飞进一团黑漆的东西来,在雍王头上一碰,幸而雍王头上带着贝叶,那法器不能伤得他的性命。钮钴禄氏当下大声叫喊大喇嘛抢出净室来,看时,那法器正从雍王卧房中飞出。大喇嘛手快,忙脱下身上的袈裟向那法器一罩,好似网鱼一般,把它罩在里面。这时早已惊动了合府的人,大家赶进院子来请安。大喇嘛送上那血滴子去说:“这是杀人的唯一利器,王爷留着,将来可以制伏天下。”

  雍王一看,见那血滴子,原是顶铁帽子,黑漆一团,寒光四射,令人不寒而栗。第二天,直郡王胤赶到雍王府看望,雍王把详细情形说了,胤看看没有人在跟前便拉着胤祯的手,到一间密室里去,悄悄说道:“俺现在从蒙古请到一位喇嘛,名巴汉格隆的,他道术很高,能够拿咒诅镇压人。如今我把太子的年庚八字,打听明白,写在纸条儿藏在草人肚子里,一面请巴汉格隆立起法坛,念动咒语,七日七夜,那太子在东宫里便要发起疯癫来,从此不省人事。到那时他做不成太子了,以后你我二人,无论谁做太子,都可以商量。”

  胤祯听了,忽然想一条计策,对胤说明,当时把大喇嘛请来,送他二千两银子,托他如此行事。这里太子因铁冠道士不能成功,心中不觉纳闷。过了几天,更觉得昏昏沉沉地害起病人来。起初还是乍寒乍热,并非深重,后来发起狂,满嘴胡说,两眼如火,见人便打,在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慌张起来。相国张英便去请了国师来,替太子治病,那国师早已受了大喇嘛的贿赂,便拿两粒阿肌酥丸,给太子吃下,睡了一夜,病势果然减轻,只是犯了淫病。终日和一班妃嫔厮缠,还是不足,见了稍年轻的宫女,便强行奸污。胤祯胤得了这个消息,各自带着自己的福晋,到东宫去问安。谁知那太子见了他兄弟二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眼睁睁地向他嫂嫂索伦妃子、和弟妇钮钴禄氏看着。看到出神时候,他伸着两臂,向钮钴禄氏扑来。钮钴禄氏身子灵活,躲避得快,那索伦妃子,却被太子拦腰紧紧抱住。胤这一气,非同小可,忙上去用力一推,把太子推倒在地。气愤愤地拉着他的妃子走出宫去。照胤的意思,本要立刻奏明父皇,还是索伦妃子劝住说“父皇从江南回来不多几天,且耐着这口气,待过几天,再陈奏不迟。”

  胤只得暂时忍耐着。忽然关外接连报军情,说俄罗斯人带了大队兵马,打进蒙古地方来。康熙帝下谕派都统公彭春、督兵到爱珲,会同萨布素兵队,直攻雅克萨城和俄罗斯人订约讲和。日子隔得不久,又接到军报,说蒙古噶尔丹部,连合俄罗斯人造反。康熙帝封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率同皇子胤出古北口抵敌。封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率同简亲王雅布出喜峰口抵敌。谁知噶尔丹的兵,十分骁勇,攻破了阿拉尼的蒙古兵,再攻入乌珠穆秦。冲破恭亲王的阵脚,打进多伦泊东北乌兰布通,亏得裕亲王用炮火猛攻,破了噶尔彤的驼城。噶尔丹兵大败,退还伊拉古克三胡、土克图地方。清兵正要长驱直入,康熙帝忽然在博洛城害起病来,只得班师回到北京。这时太子的病越法厉害了。疯得好似癫狗一般,见人便打,见物便毁。东宫妃子,日夜哭泣,欲奏明皇上,因连日圣躬不适,又是在外面辛苦打仗回来,只好暂时把这件事瞒起来,不给皇帝知道。到了第二年,那噶尔丹又起了三万骑兵,沿绿连江下来,打破喀尔喀,直进巴颜乌兰。皇帝决意御驾亲征,带领十万大兵,分东中西三路。东路大元帅为黑龙江将军萨布素,西路大元帅为大将军费扬古,带领陕甘强兵,从宁夏渡沙漠,沿土拉河打他的后路。皇帝独当中路,从独石口过多伦泊,西入沙漠,再从科布多沿绿连河右岸,过额尔德尼拖罗海山,那噶尔庙的兵队,见了皇帝的黄幄龙纛,吓得他从拖诺山逃去。皇帝直追到塔米尔,两军奋勇交战,噶尔丹又大败。这时东西两路兵马,也向两旁包抄出来。噶尔丹部主迫得走头无路,皇帝劝他投降,他便在东宫中服毒自尽。从此喀尔喀各部地方,都投降了清朝。皇帝班师回京,看看一统舆图,万方归附,异常愉快。后来不知听了何人的拨弄,说是有许多读书人不服清朝,做出许多诽谤朝廷的诗文。便悄悄地下一道密谕,给外省督抚司道,四下察访,如有诽谤本朝的文字,从速举发,不得循私,谁知密谕下来,不多几天,便闹出一场文字狱。先是康熙初年,沙漠湖州府廷垅,在市上买得一本书,内中有一抄本夹入,乃是明故相朱国祯的橐本,记录明朝史事,自洪武至天启,都有编述。庄廷垅见是秘本,十分高兴,文人常态,最爱续貂,便约了几个姓陆姓查姓范的朋友搜集崇祯年间的事情,补入卷末。并将自己及友人的姓名,一一附记,算是生平得意之作。廷垅死后,家人将此书刊行。适有归安县令吴之荣,退职家居,见了此书,看到崇祯年间的事,有诽谤满清的语气,便上书告讦。清廷即令浙江大吏,按书中姓名,一一搜捕已死的开棺戮尸,未死的下狱正法。庄廷垅是个案中首犯,开棺戮尸自不消说,那帮着著书的查家范家陆家,得了消息,预先声明是庄廷垅捏名假造的,好不容易,求得一个免罪已弄得倾家荡产。此外,还有几个庄氏的兄弟,及那时刻版的贩卖的,都一齐捉去杀了。从此以后,一班读书人,都缩着脖子,不敢多写一个字。正是:多士惨罹文字狱九原犹震帝王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废东宫诸子争太子进王府哥儿变姐儿

  却说康熙皇帝自从大兴文字狱之后,一班文人,从此结舌,海内安息,惟是宫庭里正闹得乱七八糟。大家瞒着皇帝,皇帝也毫不知觉。一日忽然想起太子,要召他进宫相见。谁知这时太子已病得不像个人儿,当下太子的师傅熊赐履、内大臣索额图等,听见有旨传唤知道万难包瞒,只得把太子送进宫去。这是皇子胤、胤祯、胤祀、胤等十个兄弟,都站在一旁。太子见了父皇,也不知道请安行礼,一味狂叫狂跳。皇帝十分诧异,忙问时,才知他害病已久,无可救药。第二天早朝,问文武大臣如何处置太子。那大学士张英、张廷玉、贝勒隆科多、大将军年羹尧、阁老陈世倌,都是和雍王一鼻孔出气的,便纷纷奏请废去太子。皇帝也明知胤病到这般地步,不能再为东宫太子,便下旨废太子为庶人,退出东宫。这消息传到各皇子耳朵里,个个欢喜,妄想自己补升太子。内中八阿哥胤祀,最是阴险,他满心要谋这太子的地位,在暗地里花了许多银钱,买通内大臣阿灵阿、散秩大臣鄂伦岱、尚书王鸿绪、侍郎揆叙等一班大臣。这时却巧皇帝有旨下来,命达尔汉亲王、额班第等会同满汉大臣,共议继立太子的事阿灵阿等得了八阿哥的好处,便悄悄地写了八阿哥三个字,送进宫去。皇帝在诸皇子中,最不喜欢八阿哥。况且八阿哥的品行也最坏,面貌又最不漂亮,皇帝知道其中有弊,坐朝的时候,追问这件事体,声色俱厉。大学士张玉书,便把阿灵等阿一班大臣,如何交好八阿哥,如何私立党派,一一奏明,皇帝震怒,立刻下旨把阿灵阿等一班大臣拿下,交康亲王椿泰审问定罪,同时胤府里,请喇嘛作法镇压太子的事体,也败露了。原来东宫有一个内监名韦凤的,调在直郡王府当差,从小太监嘴里打听个事体,立刻去大内告发。皇帝即打发内大臣带同侍卫官,人不知鬼不觉地直冲进直郡王府。在后花园中,果然发掘一个草人。那草人身上写着太子的名字生辰八字,当胸钉一枚铁钉,上面淋着狗血,又有五个纸剪成的鬼怪,一块儿埋在泥里。皇帝看了这些镇压的东西,气得顿足大骂,吩咐把一干人等捉交宗人府审问。接着下旨革去大阿哥直郡王的爵位,在王府中幽禁起来。全府奴仆人等,都赏给十四皇子胤。那喇嘛巴汉格隆,驱逐回蒙古。这一来,胤的病势,去得干干净净,依旧是循规蹈矩。皇帝仍旧立做太子,接回东宫。第六次巡幸江南,依然派他监国。那班皇子,见胤回复了太子的地位,愈加妒忌,但一时也无可奈何。惟有四皇子胤祯,却照样结纳大臣,蓄养侠士。那大臣中,要算大将军年羹尧、阁老陈世倌,和他交情最厚。年陈两位太太常常进王府去,那王妃钮钴禄氏,也和这两位太太十分亲热,有时王妃也到年陈两家去游玩。那年家有一位姨太太,名叫小萍,长得十分美貌,性情也和顺,王妃也甚爱她。回去对雍王说了,雍王便记在心里。一日见着年大将军,故意问起小萍,又说了许多羡慕的话年大将军倒也心灵慷慨,回到家里,便把小萍送进雍王府来,伺候王爷。这一来,雍王把个年大将军感激到十二分。你想好好的一个美人儿,年大将军如何肯轻轻地送与别人,这里却有一个缘故。原来年大将军,最不喜欢的是美人儿。说她是好看不中吃的。年大将军身材魁伟,每天非有五六个粗蛮的村妇服侍他,不能安睡。因此那班美貌佳人,只可作画中娇宠。那天听见雍王提及小萍,索性做一个人情,把她送去。雍王得了小萍,非常宠爱。这时钮钴禄氏肚子里有孕,便由得雍王去服侍这位新宠。雍王年纪也不小了,膝下却没有一个儿子,在钮钴禄氏也很想生一个儿子。恰巧陈阁老的太太,和她同时受孕,两人见面,常常说着笑话,咱俩倘然各生一个孩儿,便不必说,倘然养下一男一女来,便给他配成夫妻。陈太太听了这个话,忙说不敢当。咱们是草野贱种,如何配得上天皇贵胄。这也不过是她女太太们说着玩罢了。谁知听者无心,言者有意,当日陈太太告辞出府,便有一个值上房的妈妈,见左右无人,悄悄地对妃子说道:“俺王爷不是常常怨恨着娘娘不养一个男孩儿吗,娘娘也因为自己不曾养得一男半女,所以王爷在外面招花惹草,也不便去干预他。如今老身倒有一计,此番娘娘倘然养下一个男孩儿来,自然说得嘴响,倘然养下一个女孩子,只要如此如此,便也不妨事了。”

  妃子听了她这个计策,连连点头称是。这且不去说他。却说雍郡王因要谋夺太子,结交许多大臣,就中如张廷玉、张英、陈世倌、年羹尧、隆科多等,都是他的死党。每日退出朝来,统聚集在雍王府里,商议机密大事。后来陈世倌一连三天不曾到王府,把个雍王闹急了。因为陈世倌官居阁老,手握大权,国家大政,都要和他商量。到第四天进府,雍王问他家中有什么要事,陈世倌笑说道:“不瞒诸位,下官虚度五十岁,膝下犹虚,前天内人分娩,托王爷洪福,居然养下一个男孩儿来,因此在家料理,担搁了此间公事。”

  众人听了,齐向阁老贺喜。接着又商量大事。年羹尧说道:“昨天接到边报,噶尔丹部兵马,已到乌搂穆秦地方。皇上意思,要打发裕亲王和太子带兵去抵敌。此番太子出关,又是我们的绝好机会,切不可错过。”

  接着又商定了几件大计,各自退去。雍王退进内室,王妃出来迎接。雍王看她捧着一个大肚子,便想起陈世倌生了一个男孩儿的事,当下对王妃说了。王妃心中不觉着急,不知肚子里的将来到底是男是女,向管事妈妈看了一眼,那妈妈也点头会意,隔了三天,王妃也分娩了,王爷忙着人进去问是男是女,里面报出来说道:“恭吉王爷,添了一位小王爷。”

  雍王顿时欢喜得眉开眼笑。接着文武官员纷纷前来道贺。到了三朝,府中摆下筵宴,一连热闹了七八天。便是那班官太太也一齐到王妃跟前请安贺喜。王妃和陈世倌的太太,平日最说得投机,如今陈太太生产在月中,不能到王府来,王妃也日日记念着她。好容易望到满月,陈太太又害病不能出门,把个王妃急得没法,自己满月以后,便亲自到阁老府中探望,陈太太把小孩儿抱出来,王妃看他面貌饱满,皮肉白净,抱过怀里,只是唤宝贝。王妃和陈太太商量,要把这小孩子抱进府去,给王爷和姬妾们见见。陈太太心中极不愿意,但碍着王妃的面子,只得答应下来。把小孩子打扮一番,又唤自己的乳母抱着,跟着王妃进府去。那乳母抱着孩子,走到内院里,便有王府妈妈出来,抱进上屋去,吩咐乳母在下屋子守候。许多侍女,陪着这乳母问长问短,又拿出菜来劝她吃喝,直混到天色靠晚,乳母吃的醉醺醺了,只见府里的妈妈,把小孩子抱出来,脸上罩着方绣双龙的黄绸子,乳母上来接过怀里,一手要去揭那方绸子,那妈妈忙拦住说,小官官已经睡熟了,快抱回去吧。接着一个侍女,捧出一只小箱子来,另外有一封银子,说是赏乳母的。那小箱子都是王爷和娘娘见面礼儿。乳母得了银子,满心欢喜,匆匆上车回去。到得家里,陈太太见小孩子睡熟了,忙抱去轻轻地放在床上。打开那小箱子一看,陈太太不觉吃了一惊:里面有圆眼似的珍珠十二粒,金刚石六粒,琥珀、猫儿眼、白玉、戒指、珠钏、和宝石环,都是大内极贵重的宝物。最奇怪的,有一只玻璃翠的簪子,和羊脂白玉簪子,珠子翡翠宝石的耳环,也有二三十副。这封见面礼儿,至少也值得一百万两银子。陈太太看了笑道:“这王妃把我们哥儿当作姐儿看了,怎么赏起簪子和耳环子来呢。难道叫俺们哥儿,梳者旗头穿着耳朵不成。”

  那乳母接着说道:“亏王妃想得仔细,这簪儿环儿,大概留着给俺哥儿长大起来娶媳妇用的。”

  两人正说着,那小孩子在床上哇的哭醒。乳母忙床前去抱时,只听得她嘴里啊唷连声陈太太也走来看,由不得连声嚷着奇怪,接着又顿足大哭嚷道:“俺的哥儿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声喊,顿时哄动了合府的人,都到上房里来探问。陈老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匆匆踏进房门,见他夫人满面淌着泪,嚷道:“我好好一个哥儿,到王府里去了一趟,怎么变成姐儿了。”

  陈老阁听了,心中便已明白。忙摇着手说,莫声张,一面叫屋子里的人一齐出去关上房门,把乳母唤到近身旁,低低地盘问她。那乳母一面拭着泪,一面把如何到王府去如何一个妈妈把哥儿抱进去,如何直到靠晚送出来,如何不许她揭那方罩脸的绸子。回家来如何哥儿变变了姐儿的话统统说了。陈阁老听了,更加明了。便对乳娘说道:“哥儿姐儿你莫管,你住在俺家中好好地乳着孩子,到王府去的事,以后不许提起一个字,倘然再有闲言闲语,俺先取了你的性命。”

  喝一声退出,陈阁老便对他夫人说道:“这明明是王妃养了一个小公主,只因她一向瞒着王爷,说是养了男孩子,如今把俺孩子带进府去,趁此掉换一个,俺们如今非但不能向王妃去要回来,并且不能声张,倘然一露风声,俺孩子的性命,固然不保,便是俺一家人的性命,都要不保了。好太太,千万莫再提起了,俺们命中有子终是有子的,你既养过一个哥儿,也许养第二个哥儿呢。”

  陈太太吃她丈夫劝戒,便也明白。从此以后,陈家上下绝口不谈此事,看看到了第二个满月,王妃才把孩子抱出来,给雍王爷见面。雍王看他白净肥胖,又是妃子钮钴禄氏所生的,便十分宠爱。看官须记着,这是陈阁老的嫡亲儿子,也便是将来的高宗皇帝。这时陈世倌深怕事体败露,拖累自己,便一再上书,求皇上放归田里。正是:解甲归来辞俗累知机一去乐余生欲知陈阁老辞官情形如何,且听下回争解。

第三十回圣祖殡天变更遗诏雍王即位残害同胞

却说陈世倌一再乞休,康熙帝挽留不住,便准了他的奏,放他回去。只是雍郡王失了一个亲信的人,心中闷闷不乐。亏得张廷玉鄂尔泰两人,竭力帮助他。这时诸皇子中,有一半是雍王的心腹,其余都是各立门户,暗中谋夺太子。他们却不练习什么本领,又不结识朝中大臣,只打通几个内监,勾结那班妃嫔,天天在皇帝耳根边,说了许多太子的坏话后来越说越凶,竟说太子有时进宫来调戏妃嫔,甚且暗结死党,谋弑皇上,这种凶险的话任你是铁石人,听了也要动气。况且说话的几位妃嫔,都是最得皇帝宠爱的,焉有不信的道理。接着,又有告太子的状纸如雪片飞来,有的告他欺凌宗室,有的告他扰害百姓,有的告他擅劫贡物,有的告他扰乱宫廷,有的告他谋弑父皇。皇帝看了,心中说不出的恼恨,便下旨把太子废去,幽囚起来。一面召集文武大臣,商议改立太子。那班大臣,平日受了诸位皇子的好处,各人帮着自己的主人,因此商议好几天,还不曾决定。皇帝便和皇后商量究竟立谁妥当。皇后说,皇十四子胤,生性慈厚,堪为储君。这句话,却深合上意。但十四子年纪尚小,倘然把圣旨宣布出去,又怕被人谋害。皇帝想到这里,便想起鄂尔泰、张廷玉两个人来。皇后也说这两人,是朝廷的忠臣,可以信托。当下把他两人宣召进宫,商量立十四皇子为太子的事体。那鄂尔泰便想出一个主意来说道:“请陛下亲笔写下传位的诏书,悄悄地去藏在“正大光明”殿匾额的后面,待陛下万年之后,由顾命大臣把诏书取下来宣读。那时诸位皇子,见是陛下的亲笔,也没话可说了。”

  皇帝听了连称妙妙,又想起国舅隆科多,立刻把他召进宫来,一面亲自写下诏书道:胤染有狂疾,早经废黜。虽承大宾,联晏驾后,传位十四皇子。尔隆科多身为元舅鄂尔泰、张廷玉受朕特达之知,可合心辅助嗣皇帝。以臻上理,勿得辜因溺职,有负朕意钦此。这三位大臣受了皇帝的顾命,把诏书捧去,悄悄地藏在“正大光明”殿匾额后面。然后各自散去。到了夜深时候,隆科多悄悄地进雍王府去,到了一间密室里,只见大学士张廷玉、辉鄂尔泰都在那里,还有几位国师和一班剑客。停了一会,雍王走进密室来,大家低声悄语地商量,直到天明才散。且说康熙帝看看八方无事,四海升平,自己又年将七旬,明知风烛草霜,衰年易过,索性开一个盛会,凡满汉在职官员,及告老还乡得罪被遣的旧吏,年纪在六十五以上的,统统召入乾清宫赐宴。这时候是康熙六十一年春间,天气晴和,不寒不暖,一班老头儿,围坐两旁,差不多有一千个。围住这个老皇帝,饮起酒来。皇帝又特别加恩,叫他们不要拘谨,大众奉谕,开怀畅饮。这场盛宴,叫做千叟宴,皇帝也非常得意。无奈盛筵不再,好景难留,到了冬间,大学士九卿等,方拟次年万寿,预备大庆典礼,谁知皇帝竟生起病来这回的病,非同小可,竟是浑身火热,气急异常。皇帝吩咐移驾到畅春园的离宫里去养病雍郡王胤祯也赶到畅春园叩请圣安。无奈皇帝病势十分沉重,心中烦躁,不愿见家人骨肉胤祯只得退出房外,在隔室悄悄地打探消息。这时在皇帝跟前的,除几个亲近内监和宫女以外,只有国舅隆科多,将军鄂尔泰,大学士张廷玉三位大臣。终日陪看御医,料理方药。这三位大臣,原和雍王打成一片的,自不必说,就是那太监宫女,平日也得了雍王的好处,凡是皇帝一举一动,都悄悄地去报告雍王又和隆科多等商量,假造皇帝的旨意,说病中怕烦,所有家人骨肉,一概不许进园。可怜那些妃嫔郡王公主亲贵,一齐都挡住在园门外,就是皇后也只得在园门口叩问圣安。皇帝自己知道不中用了,忙吩咐隆科多,把十四皇子召来。那隆科多早已和雍王预先定下计策,奉了皇帝命令,出来把雍王唤进屋去,自己却走出园来。见园门外挤满了许多皇子妃嫔,也便故意大声喊道:“皇上有旨,诸皇子到园,不必进内,单召四皇子见驾。”

  说罢,唤亲随的拉过自己马来,嘴里说找皇四子去,快马加鞭也似地跑进宫门,走到正大光明殿上,命心腹太监,悄悄地从匾额后面,拿出那康熙帝的诏书,提起笔来,把诏书上写着传位十四皇子的十字,轻轻加上一画一钩变成于四皇子。改好以后,依旧藏在原处,立刻出了宫门,又飞也似地回到畅春园去。这时皇帝气厥过去几回,到傍时候,稍清醒些,睁眼一看,见床前有一个人跪着,双手高高地捧住一碗参汤,口中连连唤着父皇。皇帝模模糊糊,认做十四皇子,伸手过去摸他的脸。雍王趁此机会,爬上床去,皇帝睁着眼,端详了许久,才认出不是十四皇子,乃是四皇子胤祯,不由他心头一气,只喊得一声:“你好!”

  一口气转不过来,便死过去了。胤祯这时,假装做十分悲哀,嚎啕大哭。外面太监,一听得里哭声,忙抢进来,手忙脚乱,替皇帝沐浴更衣。隆科多进来,把雍郡王扶了出去。雍郡王悄悄地问道:“大事成功了吗?”

  隆科多只是点点头,不作声儿。停了一会,园门外的诸王妃嫔,听说皇帝驾崩,便一齐进来。这时除胤幽废,胤胤祀监禁外,所有各皇子和六宫三院的妃嫔,都齐集御订阅前爬在地下放声举哀。哭了多时,隆科多上来劝住。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大行皇帝龙驭上殡,本大臣受先帝寄托之重,请诸位郡王快到正大光明殿去,听本大臣宣读遗诏。”

  诸皇子听说父皇有遗诏,个个心中疑惑,不知道是谁继承皇位,便急急地赶到正大光明殿去候旨。停了一会,那满朝文武,都已到齐,阶下三千名御林军,排得密密层层。只见隆科多、鄂尔泰、张廷玉三人,走上殿去。殿上设着香案,三人望空行过了礼,便入匾额后面,请出遗诏来。隆科多站在当殿,高声宣读。读到传位于四皇子一句,阶下顿时起一片喧闹声。值殿大臣急忙喝住,才把那遗诏读完。这时四皇子胤祯,也一块儿跪在阶下听旨,便有全班侍卫下来,把胤祯迎上殿去。把皇帝的冠服,替他全副披挂起来,拥上宝座。殿下御林军,三呼万岁,那文武百官,一个个上来朝见,礼毕,新皇帝率领诸位郡王贝子大臣等,再回到畅春园去,设灵叩奠,遵制成服。第二日,把先皇遗休,奉迎在大内白虎殿棺殓。新皇帝下旨,改年号为雍正,推尊大行皇帝为圣祖仁皇帝。这位雍正皇帝,便是清史中著名辣手狠心的世宗。当他跪在地下,听读遗诏的时候,谁在下面喧闹,他都暗暗地看着。即位之后,便下旨革去胤、胤的爵位。说他们扰乱朝堂,犯了大不敬的罪,拿交宗人府严刑审问。那胤熬刑不过,只得招认了。说如何和胤在外结党营私,谋害胤。后来胤得了疯病,幽囚在宫里知道他是不中用了,又想法要谋害胤祯,无奈他手下人多,不能伤他分毫。而且眼看他得了后位,因此气愤不过,禁不住在朝堂喧闹。宗人府录了口供,奏明雍正皇帝。皇帝又吩咐从牢里把胤祀提出来审问胤祀见胤都招认了,无可诿卸,也直认不讳。只求皇帝开恩,饶他性命。圣旨下来,把胤祀、胤两人,打入宗人府监狱里,叫胤祀做阿其那,是猪的意思。叫胤做塞思黑,是狗的意思。第二天,又提胤出来审问。这胤却不是寻常郡王可比,他是少林寺的嫡派弟子,学得通身本领,能飞檐走壁,铜拳铁臂,等闲三五十人,近不得他的身。雍正做郡王的时候也曾吃过他的亏,常常被他打倒在地。因此含恨在心,要报这个仇恨。谁知审问的时候,他老不开口。那府尹恼了,吩咐用刑。只见他大笑一声,一纵身飞上瓦面,去得无影无踪。那府尹只得据实奏明。皇帝也奈何他不得,忙去请喇嘛进宫,打算要用法术杀死他。那喇嘛摇着头说道:“这事谈何容易,他身边常常带着达赖第一世的金符。等闲符咒,近不得他的身。”

  皇帝便问这金符可以夺下来吗?喇嘛说道:“平常时候,不能下手,只有候着他和女人亲近的时候,方可设法夺下来。”

  皇帝当下唤来几个心腹太监,在外面设计摆布他。那胤自逃出宗人府,越法狂妄不羁。他最爱吃酒,京城里大小酒铺子,都有他的足迹。每到一处酒家,便拉着店小二同吃。东华门有一家太白楼酒店,酿得好三月白。那店小二名余三,人甚和蔼,胤和他最说得上,因此常在太白楼走动。到了酒酣耳热,便拉着余三坐下对酌。谈些村言市语,余三善伺人意,见他胸中无限愤慨,便谈些花街巷的故事,陌生桑间的艳闻,替他解愁消闷。那风流韵事,胤原是不甚讲究的。谁知今天听,把胤的心肠打活了。从此越听越听出滋味来。余三又说些风流家数,花柳秘诀,说得胤心痒难搔。正在这个当儿,那酒炉旁边,忽然出现一个娇滴滴的女孩来。斜露香肩,低垂粉颈,有时故意向着胤溜了一眼。这时胤的灵魂儿,险些被她勾摄了去,忍不住唤一声美人儿余三看见这个情景,哈哈大笑道:“相如卖酒,文君当炉。俺家三妹子,今天得贵人赏识也是她三生之幸。”

  说着,便向那女孩儿招手。说道:“三妹子过来,陪贵客吃一杯何妨。”

  那女孩儿笑嘻嘻地走过来,在胤肩下坐着,低着头不作一声儿。胤仔细端详,见她长眉侵鬓,星眼微斜,不觉伸手去握着她的纤指,一手送过一杯酒去。她含羞带笑的在胤手中吃干了一杯。胤连连的嚷着妙。一抬头,见那店小二余三,早已避开了。他两人便唧唧哝哝地说笑起来。正是:佳人掩袖当炉笑座客倾心握手谈欲知胤和那女孩子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建新宫塑装欢喜佛平青海犒劳大将军

 

  说胤和那女孩儿说笑说笑,直到夜静更深。那女孩儿悄悄的把胤的衣角一摔,站起身来便走。胤一路跟着她,到一间绣房里,罗帷宝镜,照眼销魂。那女孩儿服侍他宽衣睡下,自己也卸妆解佩,钻进绣衾,双双并睡。正在得趣时候,忽听得外面一声响亮,一个大汉跳进屋子来,伸手在衣架上先夺了胤衣襟上佩着的金符,转身,手中执着明晃晃的钢刀,向床上猛扑。胤忙把怀中的女孩儿推开,喝一声,“疾”只见他口中飞出许多金蛇,直冲那大汉。这时窗外又跳进来四五个壮士,各各手擎宝剑,围住这绣床,奋力攻打。无奈他口中金蛇来得厉害,那刀剑碰着金蛇,便毫无用处。那大汉斗了半天,见不能取胜,打一声唿哨,带着几个壮士逃走。进宫回奏,雍正帝甚为诧异。忙问国师有何办法,那国师说道“这是婆罗门的灵蛇阵。陛下放心,凡学这灵蛇阵的,必须对天立誓,不贪人间富贵。想来这胤没有叛逆的意思了。”

  雍正帝还是放心不下,后来趁胤害病没有气力的时候,把他捉来,关在监牢里,用毒剑杀死。雍正帝拔去这几个眼中钉,心中才觉爽快,宫廷也渐渐安静。忽然接到边关警报,说青海的罗卜藏丹津,引诱大喇嘛察罕诺们,觑着雍正新登皇位,乘机造反。先派人去劝额尔德尼郡王、察罕丹津亲王两人,一同举兵,杀进关去。谁知他两人都不听从,当下恼了罗卜藏丹津,调动兵马,先把那郡王亲王赶进关来。两人走头无路,便缮就文书到京告急雍正帝看了文书,满肚踌躇。恰巧国舅隆科多进见,皇帝说道:“舅舅来得正好。”

  说着,拿边关的告急文书,递给他看。隆科多看了,便道:“臣也为此事而来。陛下不是常常说起那年羹尧拥戴之功,不曾报么。又不是说那胤屡经战征,深得军心,是可怕么。还有陛下做郡王的时候,招纳了许多好汉,养在府里。如今大功已成,他们都仗着自己是有功的人,在京城里横行不法,实在不成事体。陛下正宜趁此边关有事,下一道谕旨,派胤做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做副将军,一班英雄好汉,都一律封他做了武官。由年羹尧带他们到青海去,免得留在京城里惹是生非。”

  皇帝说道:“计虽是好,但是年羹尧辛苦一场,叫他做一个副将军,怕委屈他吧况且胤一旦做了大将军,怕越发不易制服了呢。还有那班英雄好汉,也不能永远叫他住在青海地方,他日回京,依旧是个不了。”

  隆科多笑道:“陛下莫愁,臣自有作用在里面。”

  接着又低低地把里面的深意说了,皇帝不觉拍案叫绝。第二天坐朝,下旨拜胤为抚远大将军,年羹尧为副将军,一面又叫鄂尔泰官着密谕去见年羹尧,吩咐他如此如此。年羹尧奉了密谕,连日搜集那班江湖好汉,保举他副将参将都司千总把兵。那班好汉一旦个个做了官,便十分欢喜。看看调齐了八万大兵,皇帝吩咐副将军带领兵马,先行启程。拔队那一天,皇帝出郊亲送。在路上足走了三个月,到四川边境,会合了四川副将岳钟琪手下的四万兵马,浩浩荡荡杀向青海去。皇帝待年羹尧出发两个月后,才放胤出京。挂了大将军帅印,带着一百个亲兵,轻装减从,赶着路程。到了四川成都,打听得年羹尧已带杀出关去。胤心中疑惑,怎么副将军不待大将军的军令擅自出兵。正气闷的时候,忽然有廷寄送到,胤忙摆设香案,恭接圣旨。一位太监宣读:“抚远大将军胤,着即免职,所有印绶,交年羹尧接收。着授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岳钟琪不参赞。”

  胤才听罢圣旨,回过头来一看,那年羹尧也和自己并肩跪着接旨。到这时,胤已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明明是一个调虎离山计,如今自己军队,不在跟前,手中又失了兵权,便也无可奈何。憋着一肚子气,把印信交出,愤愤而去。这时无权无势,他的行踪,便没有人去查问他。后来听说他带了许多金银珠宝,价值数百万以上,分载几只大船,直到广州南海经商。宫廷里的事,一概不问。无奈雍正帝疑忌太深,终归把他害死,方才快心这位雍正帝,自从狠心辣手收拾诸王子和各亲贵后,深怕外间不服,常常改扮剑客模样,亲自出来私访。他手下的同党又多,耳目又远,任凭你在深房密室,倘然有半句诽谤皇帝的的话,立刻叫你脑袋搬家。秘密杀死的人,也不知多少,弄得人人害怕,绝口不敢提起朝政。雍正帝到这时,才高枕无忧,天天在宫里和那班妃嫔宫女调笑寻乐。他最喜欢的,就是佐领的女儿,把她封做贵妃,早晚和她在一处说笑。这位贵妃,又有特别动人处每展眉一笑,双眼微斜,真叫人失了魂魄。皇帝称她做温柔仙子。那大喇嘛打听得皇帝爱好风流,便打发喇嘛送上一瓶阿肌酥丸。这阿肌酥丸,原是一种媚药,若服一二丸,精神顿觉兴奋。倘然多吃了,便要发狂。那大阿哥胤,便是误服了阿肌酥丸,直疯狂到死。皇帝得了这瓶妙药,越发快乐。可以称得当者披靡,所向无敌。因此越加感念那大喇嘛,况且谋夺皇位时,得他帮助不少,便常常请他进宫,谈笑饮食,赏赐珍宝。大喇嘛又传授许多秘术。皇帝更是感激,下旨替大喇嘛另建一座宫殿。宫中原有一座喇嘛庙,在西山上,如今皇帝吩咐在皇宫后面,另造一处宫殿,便朝夕往来。内务府奉了圣旨,立刻召集京中巧匠,派内监去江南采办木料。皇帝又加派一个喇嘛充钦差大臣,这钦差大臣,到了江南,十分骚扰,沿途勒索孝敬,又挑选良家妇女去供他的淫乐。还有一班蠢男子,特意把自己的妻女,送进喇嘛行辕去伴宿,说得了喇嘛的好处,便可以长生不老。这个风声一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许多妇女,都来自献,弄得这喇嘛应接不暇。后来索性定出一个规矩来。凡官家女眷的见大喇嘛须先送贽见礼,少则一百两,多则一千两。江南地方,被他搅得秽亵不堪。正是可怜亦复可恨。直到第二年回京,集了五六百名工匠,造了三年工夫,才把一座喇嘛宫殿造成。开殿的第一天,便由大喇嘛收皇帝为弟子,封他为曼殊师利太皇帝。当时大喇嘛陪着皇帝去游殿,殿中供着欢喜佛,一个个都塑得活泼玲珑。奇形怪状,妖态百出。里面又有鬼神殿,中间供着丈二长的恶魔,塑着人的身体,狗的脸面,头上长两条角,抱着一个美貌女神,做狎昵的样子。这恶魔脚下踏着许多赤裸体的女人。皇帝看了,非常愉快。便把这座宫殿,称做雍和宫,算是皇帝皈依喇嘛教的意思。同时京城内外敕建的喇嘛寺,触目皆是。那班喇嘛,便横行不法,一个个都做起官来。当时京城里有一句俗语,叫做在京和尚出京官。而皇帝的意思,也是借此报答大喇嘛从前拥立的大功。但是那时有拥戴大功的,除大喇嘛和国舅隆科多以外,还有鄂尔泰和张廷玉两人。皇帝便下旨,着海望替鄂尔泰在大市街北建一所第宅。宅中应有陈设,都由官家赏赐,整整花了四百万银子。便是那张廷玉,也拜为首相,军国大事,凡是张廷玉出的主意,便十有九准。待他死后,又拿他的神主配享太庙。这个宠,也算到了极点。到第二年上,年羹尧和岳钟琪打平青海西藏,皇帝下旨,封年羹尧为一等公。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也封一等公。又加太傅衔,岳钟琪封三等公。又授年羹尧为陕甘总督,先行班师,再去到任。那年羹尧奉了圣旨,一路上耀武扬威冲州撞县的班师回京。沿路的州县官,在他马前马后迎来送去,就是那各省的大吏,文自巡抚司道,武自将军提镇,谁不见他害怕。惟是他们怕虽是怕,心中却个个含恨,一有机会,便要报仇。年羹尧手下有一个心腹军官陆虎臣,见他作威作福,难免招尤惹祸。在无人的时候,便劝大将军稍敛锋芒,免招物议。谁知年羹尧恼羞成怒,顿时拍案大骂,说俺如今替皇家打下江山,便是皇上见了俺,也要畏惧三分,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诽谤俺家,喝一声,“斩”,帐下的刀斧手,上前把他绑住,正要行刑,亏得岳种琪赶来,替他讨情,才饶他一死。这时军队前锋已到芦沟桥,便罚陆虎臣在桥下做一个更夫。年羹尧和岳钟琪两将军带领大队人马,直向京城奔来。宫里早得了消息,传谕年大将军兵马暂驻城外,皇上要出城亲自劳军。这时正是六月大热天,御驾出得城来,已是热得一把大汗,淌个不住,好不容易,走到大树林子里,张着黄缎子的行帐,中央设着宝座,皇帝坐下休息,一会儿听得远远的军号响,知道年大将军到了,皇帝踱出帐去,骑在马背上候着。只见前面旌旗对对,刀戟森森,在烈日下一队一队地走着,静悄悄鸦雀无声。那兵士们脸上的汗珠,和雨一般淌着,却没有一个敢拿手抹一抹的。前锋到了御驾跟前,行过军礼,向左右分开。中间出现一大纛旗来,上面绣着一个大年字。年大将军顶盔贯甲,立马在门旗下。这边皇帝两旁,文自尚书侍郎以下,武自九门提督以下,都按品穿着蟒袍箭衣,个个挥汗如雨。那年大将军和岳钟琪,一见了皇上,忙滚下鞍马,匍匐在地,行过大礼。接着那总兵提镇协镇都统等一班武官,一个个上来朝见。皇帝吩咐赐宴。年大将军跟着皇上走进行帐去,一同坐席。那班王公大学士贝勒贝子,在左右陪宴。九卿提督兵部尚书和一班武官,陪着岳钟琪及一班出征的官员,在帐外坐席,一时觥筹交措,君臣同乐。正是:将军凯唱敷奇绩皇帝郊迎犒六师欲知年大将军班师后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拥佳人提督吹号角训骄子教读建高墙

 

  却说皇帝和年大将军在帐中饮宴,席间皇帝谈起处死胤祀弟兄几人的事体。大将军听了,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嘴里虽不说什么,心中却想到好一个阴狠的皇帝,我以后总要留心一二。接着皇帝又问起那班出征的英雄好汉,都如何了,年大将军回奏,臣奉了皇上的密旨,到青海西藏,掳得敌将的妻子,选那美貌的,赏给他们做了妻室。便是那罗卜的母妹,臣也作主,赏了那叫血滴子的做了妻妾。如今他们个个被美色迷恋住了,却愿意老死在那地方,不愿再回京来了。皇帝笑道:“国舅妙算,人不可及。”

  看看酒已吃完了,年大将军起身告辞,说道:“微臣军务在身,不敢久留。”

  皇帝格外殷勤,亲自送他出帐,一看见那班兵士,依然甲胄重重,直立在太阳光下,脸上被日光晒得黝黑光亮,却不敢动一动皇帝心中有些不忍,便对内监说道,传谕下去,叫他们快卸了甲吧。内监忙出去高声叫道“皇上有旨,兵士们卸甲。”

  谁知连呼了三回,那班兵士好似不曾听得一般,依旧站着不动。那太监没奈何,只得回来奏明皇帝。这时年大将军和皇帝说着话,也不曾留心皇帝传谕。后来,皇帝听了太监的话,知道自己的圣旨不中用,便对年大将军说道:“天气太热,大将军可传令兵士们卸了甲吧。”

  年大将军便从袖里掏出一角小红旗来,只一闪,但听得哗啦啦一阵响,那几万人马一齐卸下甲来,一片平阳上,那盔甲顿时堆积如山。皇帝看了,心中不觉一跳。暗想这还了得,他倘然一旦变起心来,朕的性命,岂不是在其手掌之中么。皇帝一面想着,大将军却十分得意,奏道:“军中只知道有军令,不知有皇命,还请陛下明鉴。”

  皇帝听了这话,越加不快,便也不做声。年大将军看看皇上脸色不对,已有几分明白,忙告辞回营。从此以后,皇帝看待年羹尧,虽外面礼貌格外隆重,暗地里却步步留心。一面派人在京里替他收拾一座大将军的府第,却派着许多侦探在府中监察着。后来年羹尧赴陕甘总督任所,随从人员里,也夹着几个皇帝的暗探。以后一举一动,都有人秘密报告。年羹尧却睡在鼓里。他自己仗着拥戴功臣,新近又打平了青海,在陕甘一带地方,天高皇帝远,渐渐有点胡作妄为。有一次,出巡到西宁地方,在一位西藏贝勒名叫信诚的府里作行辕。这信贝勒,有一位女儿,名叫佳特格格,却长得天仙也似的面貌,又妩媚又华贵。年羹尧见了,不觉动了心。睡到半夜里,想起这位美人,便唤心腹小僮来,命他拿着军令,到内院传佳特格格来侍寝。佳特格格见了军令,一半有些害怕,一半羡慕大将军的威势,便悄悄地跟着僮儿到外院去便与年大将军伴宿。一宵风流,万分恩爱。第二天,信贝勒知道了这件事,见木已成舟,便把这位掌上明珠,送给了大将军。大将军得了这位美人,宠爱逾恒。一路出巡,都带着她在帐中。因为要讨好美人,又要卖弄自己的势力,传下将令去,着军门提督富山,在帐外吹角守夜。你想堂堂一位提督,叫他打更守夜,未免太下不过去。但在威力之下,也是无可如何。年大将军夜夜和佳特格格睡在帐中,只听得帐门外一声高一声低的吹着角,觉得十分适意。佳特格格便问谁在外面吹着角儿,大将军笑道:“因为格格睡在里面,我吩咐提督在外面把门。”

  那格格听了,把小嘴儿一撅,说道:“俺不信,哪有做提督大人,肯替将军把门的。”

  大将军说道:“你若不信可以立刻唤来给你看。”

  说着,吩咐僮儿把富提督唤进来。那僮儿便出帐去,停了一会,领进一个人来。大将军看看不是提督富山,却是富山手下一个参将,便问富提督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参将知道事情不妙,忙跪下来说:“富提督因要事,回帐去一趟,唤卑职暂时替代。”

  大将军听了,冷笑一声说道:“好一个大胆的富山,竟敢不守军令,给我一齐砍了。”

  这句话一出口,便有刀爷手进来,把这个参将揪出营去,过了一会,便送进两颗首级。一个是富提督,一个是那参将。大将军吩咐拿出去。这些兵士们看见这个情景,暗里不免有些闲话,渐渐有点不服。年羹尧却依旧作威作富,他的大儿子年斌,已封了子爵。第二个儿子年富,也封了一等男爵,都带着兵马,驻扎在外。年斌打听得父亲杀了富提督,心下大不谓然。待他出巡回来,立刻进省拜见。说道:“俺们父子,全仗军心,军心一散,万分危险。如今父亲杀了没有罪的富提督,实在叫兵士们寒心。”

  那年斌话犹未了,年羹尧早已大怒,喝一声:“孽畜!你敢是煽动部下来谋害父亲吗?俺如今先杀了你。”

  接着喝一声绑出去。便有四个如狼似虎的家将进来,把年斌绑住。这时年斌的妻子于夫人,正在屏后偷听,闻公公要杀她的丈夫,如何不急。忙到内院跪在婆婆跟前,求她快快去救丈夫的性命。她婆婆陈夫人,只生得年斌一个儿子,听了这话很着急。自念老夫妻两人,早已没有恩情,量来自己去求,是不中用的。便想起家中的教书先生王涵春,是年羹尧最敬重的人,凡是先生的话,他没有不依的。当下婆媳两人,匆匆跑到书房,见了王先生,双双跪倒,不住的求着他去救年斌的性命。王先生一时摸不着头脑,还是于夫人先说了几句,王函春听了,拔起脚来便走。赶到大厅上,只见那大公子正被四个家将押着,垂头丧气地出去。王涵春忙上前拦住,一面走进大厅去,见年羹尧气愤愤地坐在上面。谁知他一见了王涵春,却又满面堆下笑来,起身迎接。王涵春坐下,先说了些套话,再慢慢谈起年斌的事,用极和顺的口气反复劝说了一番。又说大公子是一位孝子,他怕大将军中了部下暗算,才敢直言进谏。年羹尧平日是十分信这位王先生的,如今被他再三劝说,不觉恍然大悟,忙传下令去叫把大公子放了。那年斌进来,谢了父亲的恩典,退入后院,拜见母亲去了。这里年羹尧吩咐上酒菜来,和王先生开怀畅饮。看官,你道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为何却敬重这位教读老夫子。原来,这里边却有一个缘故。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家赀百万,在三十岁上,生了一个儿子名希尧。到了四十岁,又生下一个年羹尧来。把个年遐龄快活到不知什么似的。老人少子,自然倍加宠爱。看看到了八岁年纪,还不曾上学,年遐龄便去请一位饱学先生来教他。谁知年羹尧自小生性粗蛮,不愿读书。见了老师,开口便骂,那老师生气便辞馆回去。一连换了五六个师傅,他总是不肯上课。他年纪慢慢的长大起来,又天生就一副铜筋铁骨,后来不但见老师要骂,且还要打。许多老师都被他气走。从此以后,没有人敢上门来做他的教师。年羹尧见没有人管束,乐得放胆游玩。直到十二岁,还是一个大字也不识,年遐龄心中十分烦闷。有一天,他带着儿子在门外闲玩,忽然一个走方郎中,摇着串铃儿踱来,走到年家的门口,向年羹尧脸上一看,便对年遐龄说道:“这位小孩子,将来有大将军的福命。光大门楣是他,险遭灭门大祸也是他,须要多读些诗书,才可免得这场祸事。”

  年遐龄听说提起他的儿子读书的事体,正打动他的心事,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孩子就是坏在不肯读书。”

  那郎中说道:“老先生倘然信托脱生,包在晚生身上,教导他成个文武全才。”

  年遐龄听他说话有几分道理,便邀他进府,住了一宵,那郎中便把自己的来历,和教导的方法,细说一番。说得年遐龄非常佩服。到了第二天,便要请他做教师。他说道:“且慢,老先生先拿出二万银子来,交给晚生晚生自有办法。”

  年遐龄听了,毫不犹豫,立刻取出一扣钱庄摺子交给先生,任凭先生取用此后合家上下,都称他做先生。那先生拿了银摺,依旧不去管教他,只在年府后面买了一方空地,雇了许多工匠,盖造一座花园,楼阁曲折,花木重叠,中间又造一所精美的书室园的四周围,高高的打一重围墙,独留着西南方一个缺口。待到花园落成,便拣定吉日为年羹尧上学的日子。到了这日,年遐龄备办酒席,请了许多亲友来陪先生吃酒。吃完了酒,年遐龄亲送年羹尧上学去。向先生作了三个揖,说了种种拜托的庆,转身便走。先生把年遐龄送出了那围墙的缺口,吩咐工匠把那缺口堵塞起来,只留下一个小小窗洞为递茶水之用。年羹尧住在园墙里面,只因花园盖得曲折美丽,一天到晚玩着,却也不觉得气闷。那先生终日坐在书房里,手不释卷,只是看书,也不问年羹尧的功课。年羹尧也乐得自由自在,在花园中游来玩去,从不愿意踏进书房一步,也不曾和先生交谈一句。一年四季,尽有他消遣的事体。玩了一年,好好一座花园,被他弄得墙坍壁倒,花谢水干。甚至于那墙角石根,都被他弄得断碎剥落。那先生眼看着他翻江倒海的胡闹,也不哼一声儿。后来年羹尧实在玩得腻烦了,便进房去,恶狠狠地对先生喝道:“快替俺开一个门儿,俺要出去了。”

  先生冷冷地说道:“这园中没有门的,你如要出去,须从墙上跳过。”

  年羹尧见不给他开门,便擎着小拳头,向先生门面上打去。先生又眼一瞪,伸手把他臂膀接住,年羹尧不觉哎唷连声。先生喝他跪下,他怕痛,只得依了。先生一放手,他一溜烟就逃出房门去。一连十几天,不敢踏进房来。看看又到了秋天,园中景象一天萧索一天。年羹尧实在玩不出新鲜花样来了,便悄悄地走进书房,见先生低着头在那里看书。他去站在书桌边,默默地看了半天,忽然对先生问道:“这样一座大园子,也被俺玩厌了,这小小一本书,朝看到夜,夜看到朝,有什么好玩?”

  那先生听了,呵呵笑道:“小孩子懂得什么。这书里面,有比园子好千百倍大的景子终生终世也玩不完,可惜你不懂得。正是:读尽诗书成大器权将心血授顽徒欲知这位先生和年羹尧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鸟尽弓藏功臣骈戮狐悲兔死宰相乞休

 

  却说年羹尧听见王先生说这本书多好玩,把颈子一歪,说道:“俺却不信,你且说给我听听怎么的好玩法。”

  王先生摇着头说道:“你老师也不拜,便说给你听,没有这样容易。”

  年羹尧听了,把双眉一竖,桌子一拍,说道:“拜什么鸟老师,俺也不希罕。”

  说罢,一摔手出去了。王先生也任他去,不去睬他。又过了十几天,年羹尧实在忍耐不住了,便走进书房来,一纳头便拜。说道:“老师教给我吧。”

  先生才扶他起来,唤他坐下。第一部便讲《水浒》给他听,把个年羹尧听得手舞足蹈。接着又讲《三国志》,《岳传》和古今以来英雄的事迹,侠客的传记。渐渐讲到兵书、史书、经书,以及各种学问的专书。空下来,又教他下大棋、射箭、投壶,慢慢地把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又教他出兵布阵的法子,飞檐走壁的技能。足足八年工夫,成就了一个文武全才。便叫年羹尧自己打开围墙出去,拜见父亲。那年遐龄八年喜见他儿子,如今见他出落得一表人才,学成文武技能,如何不喜,忙去拜谢先生。那先生拱一拱手,告辞去了。任你年遐龄父子再三挽留,也留他不住。他临走的时候,只吩咐了年羹尧急流勇退四个字,年羹尧如今富贵已极,却时时感念他的先生。后来又请他来教小公子读书,兼管着年家的家务。这王先生原是一位仁厚长者,他见年羹尧杀人太多,心中万分不忍,无奈年羹尧性如烈火,也不好劝得。后来看看实在不对,忍不住劝说他一番。又说:“从来的功高震主,大将军在此地一举一动,难保没有皇上的耳目在此。如今正该多行仁德,固结军心。”

  这王先生正说着,忽然外面送一角文书来。年大将军认得是京里心腹寄来的信,打开一看,早把气焰万丈的年羹尧矮了半截。只听他嘴里不住的说道:“休矣休矣。”

  王先生接过信来一看也不觉愁眉双锁。原来年羹尧在任上的一举一动,都有侦探报告皇帝知道。接着那都御史上奏章,狠狠地把年羹尧参奏了一本。内面六部九卿,外面巡抚将军,都纷纷递着参摺,最凶的几条,说他僭谋不轨,草菅人命,占淫命妇,擅杀提督。年羹尧看了,知道自己性命不保,便连夜整理些细软,把小公子年成,托给先生带到南方去,抚养成人,延了年家的一支血脉。这里王先生才走,北京的圣旨,已经到了,那圣旨上说道:近年来,年羹尧妄举胡期恒为巡抚,妄参金南瑛等员,骚扰南坪寨番民,词意支饰,含糊具奏。又将青海蒙古饥馑隐匿不报,此等事件,不可枚举。年羹尧,从前不至于此,或系自恃己功,故为怠玩;或系诛戮过多,致此昏聩。如此之人,安可仍居川陕总督之任。朕观年羹尧于兵丁尚能操练,着调补浙江杭州将军。总督印务,着旧威将军甘肃提督兼理巡抚事岳镇琪,带赴西安署理。其抚远大将军印,着斋送来京。旧威将军印,如无用处,亦着斋送来京。岳钟琪和年羹尧交情很好,得了这个消息,忙到西安来,一面接收年羹尧的印信,一面用好话安慰,答应他上奏章,代求保全。又拨了一百名亲兵,沿路保护着。年羹尧甚为感激,出了西安,直到江苏仪徵地界。这地方有水旱两条道路。从水道南下,便可直达杭州。从旱路北上,也可以直达北京年羹尧这时心还不死,暗想皇上做郡王的时候,自己曾卖过不少气力,如今倘能进京去面求恩典,皇上追念前功,恢复原官,也未可知。想罢,便亲自动笔写了一本奏章。里面有两句是仪徵水陆分程,臣在此静候纶音。这不过想皇上回心转意,进京面陈的意思。谁知雍正皇帝看了这个奏章,越发触动了他的忌讳,疑心年羹尧存心反叛,要带兵进京来逼。便将原奏交给吏部衙门公阅。从来说,墙倒众人推,况且年羹尧平日威福自擅,得罪同僚的地方很多。那班官员,你也一本,我也一本,众口一辞,说年羹尧受莫大之恩,狂妄至此,种种不法,罪大恶极,请皇上乾纲独断,立将年羹尧革职,并追回从前因赏物件接着又有许多沿路人民,纷纷控告年羹尧沿途骚扰,这分明是仇家指使出来的。皇帝十分震怒,一夜工夫,把个赫赫有名的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连降了十八级,变做一个看管杭州武林门的城门官儿。年羹尧到了这时,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孤凄凄的一个人,带了几名老兵,到杭州做城门官去。做那城门官的,见有官员们进出,例须衣帽接送。那武林门又系热闹的所在,每日进进出出的官儿,不知有多少。恰巧这时做杭州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在年羹尧手下当过中军官,几乎被他杀死,后来罚他在芦沟桥下当更夫的陆虎臣。那陆虎臣钻了别人的门路,三年工夫,居然官做到提督。他听得年羹尧罚落在杭州看城门,便竭力运动去做杭州将军。这真是冤家路窄。他到任这一天,摆起全副队伍。整队进城,合城的文武官员,都在城门口迎接,独有那位城门官儿年羹尧,若无其事,自由自在,穿着袍褂,在廓下盘腿儿坐着向日光。待到那陆虎臣走到他跟前,他依旧不理睬,陆虎臣不觉大怒,喝一声:“年羹尧,认识俺吗?为何不站起来迎接?”

  年羹尧向他微微一笑,说道:“你要我站起来吗,我却要你跪下来呢。”

  陆虎臣哈哈大笑道:“俺堂堂一品官儿,难道跪你这城门官儿不成。”

  年羹尧说道:“虽不要你跪见城门官儿,你见了皇上总该跪下。”

  陆虎臣点头说道:“那个自然。”

  年羹尧不慌不忙站起身来,说道:“陆虎臣你看俺坐着的是什么。”

  陆虎臣看时,见他身下坐着的,是一方康熙皇帝赏赐的旧龙垫。他又从怀中拿出一方万岁牌来,搁在龙垫上。喝一声:“陆虎臣跪。”

  那陆虎臣不知不觉地跪在地下去,行过三跪九叩首礼。年羹尧才把万岁牌捧进屋子去供着。陆虎臣因此怀恨在心,回到衙门去,连夜上奏章参年羹尧,说他有大逆之罪五,欺罔之罪九,僭越之罪十六,狂妄之罪十三,专擅之罪六,贪脏之罪十八,忌刻之罪六,侵蚀之罪十五,残忍之罪四。共讲九十二大罪。按律便该凌迟处死。这本奏章,真是年羹尧的催命符。圣旨下来,姑念年羹尧平定青海有功着交步军统领阿齐图监赐自裁。年富依仗仪势,无恶不作,着即正法。年遐龄年希尧着褫夺爵位,免议处分。所有年羹尧家产,尽数查抄入官。这道圣旨下去,年氏全家,从此休矣。这虽是年羹尧任性骄横,自取其咎,也是雍正帝有意要毁灭功臣的深意。当时年羹尧虽死了,却还有国舅隆科多、大学士张廷玉、将军鄂尔泰三人在世,他三人都是参与密谋的。皇帝刻刻在念,总想一齐除去他们,苦得没有因由。那时凡是朝廷外放的大员,皇帝便派一个亲信的人,暗地里去充他的幕友,或是亲随,实则监察着他的举动,悄悄地报入宫廷。内中单说一位河东总督田文镜,他和鄂尔泰、李敏达一班大臣,最是莫逆。他外放的时候,李敏达荐一位邬师爷给他。田文镜看在荐主面上,也不大信用这位邬师爷。一日邬师爷问田文镜道:“明公愿作一个名臣吗?”

  那田文镜当然说是愿做。邬师爷便说:“东翁既愿做一个名臣,我也愿做一个名幕。”

  田文镜问道:“做名幕怎样?”

  邬师爷道:“愿东翁给我大权,诸事任我做去,莫来顾问。”

  田文镜又问:“先生到底要做什么事?”

  邬师爷道“我打算替东翁上一本奏章,那奏章里面说的话,却一个字也不许东翁知道,这本奏章一上东翁的大功便告成了。”

  田文镜看他说话很有胆量,便答应了他。邬师爷一夜不睡,写成一本奏章,请田文镜拜发。那奏章到了京里,皇帝一看,见是弹劾国舅隆科多的奏本。说他枉法贪脏,庇护年羹尧,又恃功骄横,私藏玉牒,谋为不轨种种不法行为。皇帝正中下怀,便下旨削去隆科多官爵,交顺承郡王锡保严刑审问。隆科多原是拥戴的元勋,他见皇帝一旦翻了脸,如何肯服,当顺承郡王审问的时候,他便破口大骂,又把皇帝做郡王时,如何谋害太子,如何私改遗诏,统统说个痛快。顺承郡王见他说的太不像话,便也不敢多问,只得把他打入囚牢,一面具摺拟奏。说隆科多种种不法,罪无要恕,拟斩立决。这事被佟太妃知道了,便亲自去替他哥哥求皇上饶命。皇帝也念他从前的功劳,饶他一死,下谕道:“隆科多念他是先朝的旧臣,免其一死。着于畅春园外,筑室三间,永远监禁。妻子家产,免予抄没。”

  这样一办,皇帝又了却一笔心事。那田文镜从此名气便大起来。皇上传谕嘉奖,又赏了他许多珍贵物品。田文镜也感激邬师爷的功绩,赏他一千两银子。后来邬师爷见田总督倚重他,便飞扬跋扈,在外包揽诉讼,占淫民妇,无所不为。这风声传到田总督耳朵里,如何能容得,立刻把他辞退。这邬师爷走出衙门,也不回家,就在总督衙门口,买一座屋子住下。终日游山玩水,问柳寻花。说也奇怪,田文镜自从辞退邬师爷后,另请了一位幕友,每逢奏事,总遭驳回,有时还要传旨申斥。田文镜害怕起来,托人依旧去聘请这位邬师爷。这时邬师爷大端其架子,不肯再来。经中间人再三说项,邬师爷说出两个条件。第一件要在家里办公,不进衙门。第二件,每天须送五十两纹银元宝一只。田文镜为保全自己的功名起见,也没奈何,一一答应了他。邬师爷从此住在家里,每天见桌上搁着一只元宝他便办公,倘然没有元宝,他便搁笔,直到田文镜逝世,皇帝的恩典,还是十分隆厚,赐谥端肃,在开封府城建立专祠。入祀豫省贤良祠。后来这位邬师爷,也不知去向。有人打听出来,这位邬师爷,原是皇帝派他去监察田总督的。你想这雍正帝的手段,利害不利害这个风声传出去,凡是外任的官员,时时提心吊胆。便是鄂尔泰和张廷玉两人,见隆科多得了罪,也觉得自危。张廷玉十分乖巧,即上奏章告老还乡。皇帝假意挽留,张廷玉一再上本,邀了恩准,并在崇殿赐宴饯行。皇帝在席上,亲书一副“天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的对联,赏给他拿回家去张挂。张廷玉回家之后,皇帝还要买服他的心,常常拿内帑的银钱赏他。一赏便是一万,十年之内,足足赏了六次。正是:天恩高厚无伦比晚节矜全有几人欲知雍正帝狠辣手段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天子多情占奸侄妇秀才造反牵累无辜

 

  却说张廷玉辞官归隐,还时常得着朝廷的恩施,在一班大臣中,也算是十分荣幸。后来不知怎么,皇上圣旨下来,着两江总督查看张廷玉的家产,收没入官。虽说有旨发还,张廷玉也不敢去具领。这时雍正皇帝,看看他的对头人都已死尽,功臣也都灭尽,可以高枕无忧。只有一点放心不下的,便是那太子胤的儿子,名叫弘哲的,还带了妻子,在北京城外郑家庄居住。皇帝怕他有替父报仇的心思,因此常派侦探到他家里去察看。那胤关在年监里,被皇帝派人用毒药谋死,叫弘哲如何不恨,不免口出怨言。他的夫人瓜尔佳氏却十分贤德,常常劝丈夫,言语须要谨慎,倘然传到宫廷,又是祸水。谁知那弘哲怨恨的话,皇帝早已知道。有一天,忽然来了几个内监,带了五六十名兵丁,拥进府来,把弘哲夫妻两人,一齐捉进京去。到得宫中,皇帝在内殿升座,提他夫妻上来亲自审问。一见弘哲,不觉无名火冒起了三丈,正要发作,转过眼,见他侄儿媳妇跪在一旁,真是长身玉立,美丽丰润。皇帝近来跟着喇嘛和尚玩女人,很有些阅历。知道那长身肥白的女人,玩起来最是受用。问她年纪,今年才三十岁,正是情欲旺盛的时候。皇帝这时也来不及审问弘哲的罪案,忙下座来,亲自把瓜尔佳氏扶起,竟忘了她是侄儿媳妇。两人手拉手的走进宫去。第二天圣旨下来,封弘哲做郡王,叫他回郑家庄去。弘哲想想父亲被人谋死,妻子被人霸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觑没人的时候,拿起宝剑,在自己脖子上一抹,这一缕阴魂,早跟着他父亲去了。这里雍正帝霸占了侄儿媳妇以后,朝朝取乐,夜夜寻欢。有一天,高兴起来,拉着瓜尔佳氏和贵妃,到雍和宫看欢喜佛去。恰巧这日,国师领着喇嘛在雍和宫跳佛,把个雍正帝看得心花怒放。什么叫做跳佛?原来喇嘛的规矩,每月拣一个大吉大利的日子,领着许多女徒弟,到雍和宫去,先在外室,把上下衣服脱得清净走进宫去,在佛座下面捉对儿。那些女徒弟,大半是官家女眷,个个长得妖艳万分,倘然不是妖艳的女人,也够不上这跳佛的资格。雍正帝看得兴起,也脱去衣服,加入团体,和那班女徒弟互相追逐,觉得十分快活。他仗着有阿肌酥丸的力量,便奋力转战,杀得那班女徒弟,个个讨饶。那班喇嘛都跪下来,口称万岁神力,人不可及。从此以后,皇帝有空便到雍和宫去游玩。倒把国家大事搁在一边。偏偏各省封疆大吏迎合朝廷意旨,兴风作浪,一连闹出几件文字狱来。第一件,是浙江总督李卫,奏参江西学政查嗣庭。用“维民所止”四字命题,是取雍正二字而去其首,似此咒诅皇上,实属大逆不道。雍正帝看了这本奏章,赫然震怒。立刻降旨,查嗣庭叛迹昭著着即正法。长子查传隆一并处斩,家属充军黑龙江。接着一个陆生梅,是礼部的供事人员,他因为迎合诸王求封建的心里,做了十七篇通论,里面无非说些封建制度如何有益,郡县制度如何有弊谁知被人拿他的文章,到顺承郡王锡保衙门里去告密。锡保见有了一本通论的真实凭据便郑重其事,专摺入奏。圣旨下来,陆生梅邪说乱政,着即在军前斩首。这里陆生梅才死,那江浙地方又闹出两件文字案子。一件是浙江人汪景祺,做了一部西征随笔。书中诽谤朝廷。称颂年羹尧的地方很多,后来给地方官查出了,报上朝廷,下旨汪景祺正法,妻子充发黑龙江。一件是侍讲钱名世,他和年羹尧是知交。年羹尧在日,他做了许多颂扬年羹尧的诗。被人告发,圣旨一来,说他谄媚权贵,革职回籍。皇帝又写了一方名教罪人的匾额,叫钱名世拿回去挂在家里,是羞辱他的意思。雍正帝这种恶辣的举动,原想镇压人心,谁知朝廷越是凶很,人心越是愤怒,朝廷的防备越是严密。雍正帝在宫中闲暇的时候,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大盗鱼壳,系从前保护东宫的人。他既不肯为我用,留在外面,终是心头之患。打听得他在淮北微山湖一带出没,打劫来往客商,便下一道密旨,给两江总督于清瑞,就近查拿立即正法。这于清瑞奉了圣旨便私地察访,打听得鱼壳带着一个女儿,名叫鱼娘,住在微山湖里,专替地方上做些抱不平的事体。因此左近的百姓,十分感激他。如今朝旨下来,要捉拿鱼壳,早有人报信给他鱼壳听了,毫不惊慌,把他女儿鱼娘,寄在一个朋友名叫虬髯公的家中,隔了几天,那两江总督便亲自来见他。鱼壳见了于清端,老实不客气,说雍正帝如何残暴,自己做的事,如何侠义。这于清端因为他是江湖上有名的侠盗,也不敢得罪他,只和他商量圣旨叫他来捉拿的事。那鱼壳一点也害怕,竟慷慷慨慨的自己走到江宁提牢里去监禁起来。过了几天,江湖上传遍鱼壳大盗,已被两江总督于清瑞从牢里提出来正法了。鱼娘得了这个消息,哭得死去活来。从此以后,立志要替父亲报仇,天天跟着虬髯公练习武艺。这且不去说他,雍正帝自杀了鱼壳以后,以为天下没有对头的人。谁知隔不多天,那四川总督岳钟琪,有密摺进京,说湖南人曾静,结党谋反。皇帝心想我如此严厉,却还有这大胆的曾静,敢来尝试,非重重的办他一办不可。立时派满汉大臣两员,到四川去会同岳钟琪从严查办。那曾静号蒲泽,原是一个饱学之士。他见清朝皇帝,一味压迫汉人,心中时怀愤慨,常常想集合一班同志起义,驱逐满人,恢复中原。有一天,在一个同志张熙的家里,借到一本吕晚村著的诗文评选,里面说的大半是华夷之别封建之善,又说君臣的交情如朋友,不善则去之。最激烈的便说攘夷狄救中国于披发左衽,是君子之责。总之满纸都是排斥满人的话,曾静看了,不禁拍案叫绝。这吕晚村名留良,是湖南地方有名的文人。在康熙时代,有人推荐他去应博学鸿词科他是恨极满人的,那里肯去应试,便削发入山做和尚去。他儿子吕毅中,也是一个有志气的人,当下便和他父亲的门生,严鸿逵沈在宽一班人,结了一个党,把他父亲的著作,拿出去辗转传抄。那张熙也抄得一份,藏在家家里,如今恰巧给曾静走来看见了,问起吕毅中在什么地方,张熙说便在本城。曾静拉了张熙连夜去拜见他。吕毅中又介绍曾静去见一班同志。因此两面集合起来,结成了一个大党。曾静自己说认识四川总督岳钟琪,此去凭我三寸不烂之舌,说他起义,俺们便在湖南响应。那班同志听了,齐声说妙。曾静便和张熙等一班人,动身到四川去。见了岳钟琪,便说他是南宋岳飞的子孙,如今满清皇帝,也便是金兀的子孙。现值总督身统大兵,国仇家恨,不可不报。岳钟琪听了曾静这番伟论,心中有几分感动,回想到从前年羹尧的死,不觉自己也寒起心来。后来细细地和曾静谈论,知道他是秀才造反毫无实力,便立刻变计,一面和他们立誓结盟,一面悄悄地行文给湖南巡抚,叫他暗地里把吕毅中一班人看守起来。自己递一个密摺到京里。不多几天,那皇上派来的两位大员,来到四川,把曾静张熙等一齐捉住。审问的时候曾静也不抵赖,一五一十地招认了。那两位钦差,把这班犯人,一起带到湖南。那湖南巡抚,早把吕毅中一家人,和那门生业鸿逵沈在宽等一班人,统统捉住,一审便服。钦差官据情入奏,皇上降旨,把他满门抄斩。又从坟堆里起出吕留良的尸身,碎尸万段。那门生严沈一班人,一律处死。这宗案件足足杀了一百二十三人。百姓们个个害怕,人人怨恨。吕氏合族人,却杀得一个不留。单遗漏了一个吕毅中的小女儿,在忙乱的时候,她正在邻家闲玩。这小女儿名叫吕四娘,是吕毅中第四个女儿,也是吕晚村的嫡亲孙女儿。这时年纪只有十四岁,后来那雍正帝的性命,也送在她的手中。这真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吕四娘家中遭此大劫,寄住在一家姓朱的家里。那姓朱的是一个村户人家,家中养着百数十个庄丁。那班庄丁,田里空下来,没有事便请了一个拳教师,在打麦场上教授武艺。便是那姓朱的,也跟着学几套拳脚。这教师年纪已有六十岁了,长得身材高大,脸上一部大胡子,随风飘拂。他舞起剑来,还是十分轻捷。吕四娘住在朱家,常常在屏门后面偷看。虽说是十四岁的女孩子,她心中却不忘父母之仇,只恨自己是一个女子,毫无能力。如今见家中有这个老教师,正合她的心意。有一天那姓朱的正在堂屋里请教师吃酒,许多庄丁陪坐着,忽然屏后转出一个女孩儿来,走到那老教师跟前,噗地跪倒,口称求老教师,收留俺一个弟子。众人看时,这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吕四娘。起初这教师不肯答应,说女孩儿学了本领何用,后来经吕四娘再三求恳,脸上挂上泪珠来,那姓朱的见她心志坚决,又怕她说出是吕毅中女儿的话来,便也代她求着教师,又认她是自己妹子。这教师听说是主人的妹子,也只得答应了。正是:执贽愿为门弟子存心须作女须眉欲知吕四娘学艺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钗光剑气公子情多鬓影衣香美人睡足

 

  却说这老教师收了吕四娘做一个女弟子,从此以后,她也跟着众人练习拳脚。一来是她报仇心切,二来也是女孩儿的身体轻盈,不多几时,居然胜过那班男子。这老教师十分欢喜,格外尽心把自己全副的本领,传给吕四娘。不上三年,那挥拳舞剑飞檐走壁的本领都已学晓。教师又传授她练气的功夫,和飞剑的技术,这两种本领,非少林寺嫡派,不能学得。又过了三年,吕四娘非但件件都能,并且件件都精。她能够把背心吸住墙壁,随意上下;又能把短剑藏在指缝里,弹出去取人首领。少林派这种本领,只有三人。第一便是少林僧,第二是雍正皇帝,第三个是虬髯公。如今教授吕四娘的老教师,便是虬髯公。他也恨雍正帝手段很毒,杀死了几个徒弟。因此在江湖上结识许多好汉,暗地里和皇家作对。这一天路过朱家,他和姓朱的原是亲戚,这姓朱的便留他住下,指导武艺。如今他得到了这个得意的女弟子,心中十分快活,便给她取一个名儿,叫做侠娘。又劝她江湖上以义侠为重,将来出去,总以多做义事体为是。如今你的本领,除那少林僧外,可以算得第一人了。这吕四娘虽学了这副本领,想自己父母死得可怜,十分悲恨,又因为自己住在客地,有许多心事,也没有可以诉说的地方。女孩儿到了十八九岁,便有说不出的一腔心事这时只有那姓朱的儿子,名叫朱蓉镜的,暗地里时常照顾她。讲到这这朱蓉镜,年纪还比吕四娘小两岁,出落得风流潇洒,温柔俊秀。在女孩儿面上,是会用工夫。自从吕四娘到了他家里,他便处处留神。凡是冷暖饮食,有别人所想不到的地方,他便暗暗地照料着。有时得到好吃好玩的东西,他总悄悄地塞在吕四娘的枕下虽说如此,那朱蓉镜从来也不敢和吕四娘说笑的。这吕四娘如桃李,冷若冰霜。在她心中虽也知道朱蓉镜钟情于己,有许多地方,也深得他的好处。无奈自己有大仇未报,便要竭力挣脱情网。因此她心里感激到十分,那外面便严冷到十分。有时想到伤心的地方,便背着人痛哭一场。后来朱蓉镜到底忍不住,渐渐和她说起话来。吕四娘心想蓉镜在我身上,如此多情,我总不能为了他的多情,丢去我的大事。倘然再和他厮缠下去,便要误事,到那时再丢去他,岂不是反害了他,不如趁早离开了他罢。想到这里,立刻打定主意,在这晚月明如水万籁无声的时候,一纵身跳出墙走去了。这是她第一次领略江湖上的滋味。她此番出门,身边一个大钱也不带,一路靠着卖艺,过她的生活。自从离了朱家之后,第一个伤心的,不用说便是那朱蓉镜。终日里废寝忘餐,如醉如狂。他父亲看了不忍,料定吕四娘此去,一定直到北京,便和虬髯公说知,求他到北京去寻找。那朱蓉镜哭着嚷着,要一块儿去。恰巧虬髯公家里,有一上女徒弟,叫鱼娘的也要到北京去,三个便一路同行。沿途打听四娘的消息。只听一路人沸沸扬扬说,有一个女卖解的,脸儿又长得俊,本领又高强。虬髯公听在耳中,料定是四娘。待到了京里,却又听不得消息。虬髯公料定四娘要做大事,在冷僻地方隐起来了。他先找一家客店住下,推说是爷儿三人。每到夜静更深,虬髯公带了鱼娘出去,找寻四娘。不几天,居然找到了,一同回到客店里。虬髯公先介绍四娘见过鱼娘。四娘见她面貌和自己不相上下,便十分亲热起来。问起鱼娘进京来干什么事,鱼娘便把父亲鱼壳,如何给于清瑞杀死,如今进京来替父报仇。两人同走了一条道路,更加亲密。只有那朱蓉镜见了四娘,好似小孩子见了乳母似的,一把拉住她袖子不放。又再三劝四娘莫去冒险,徒然送了自己性命。四娘如何肯听,但是回心一想,蓉镜待她的一番恩情,恐怕世间找不出第二个,此番倘能成了大事,女孩儿终是要嫁人的。到时不嫁给他,却又嫁谁去。她想到这里,心中有了主意。四娘在江湖上阅历了一番,那女孩儿娇怯怯的态度,都已消尽。便老老实实对蓉镜说道:“我这个身体,总是你的了。但是现在我还要向你借我自己的身体一用。待我报了大仇之后,任凭你叫我怎样便怎样。现在却万万不能遵命。”

  这几句话,说得蓉镜心中又忧又喜,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第二天,虬髯公在西便门外租了一间屋子住着,假装是儿媳姑娘一家人,却也没有人去疑心他。他们便天天出去打听皇帝的踪迹。这时皇帝得了探子的报告,知道京城里到了许多刺客,在暗地里计算他,便也着着防备,处处留神。并吩咐步军统领衙门严密查拿。吕四娘看看官家布置严密,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心中十分焦急。朱蓉镜和虬髯公劝她耐心等候。过了几天,打听得宝亲王要大婚了这宝亲王是什么人,便是钮钴禄皇后从陈世倌家里换来的儿子,取名弘历。只因他出落得一表人才,性性温和,语言伶俐,在他弟兄显辈中,有谁赶得上他这种清秀白净。皇帝又因他是皇后的嫡子,便也格外欢喜他。到了大婚那年,皇后便催着皇帝下旨,指婚湖北将军常明的女儿富察氏为福晋。一面把常明内调做军机大臣,一面派亲信大臣鄂尔泰和史贻直两人做大媒,到常明家里去行聘。到了吉期,皇帝把从前圣祖赏他的圆明园,转赏给了宝亲王。做他们新夫妇的洞房。这一天满园灯彩,笙箫聒耳,把富蔡氏迎进园来,交拜成礼。皇后钮钴禄氏,见了这一对佳儿佳妇,心中也十分快乐。宝亲王见富蔡氏斌媚秀美,便一刻也不舍得离开她。谁知天下事往往乐极悲生。雍正帝自从宝亲王大婚以后,身体便觉不快。这也是他平日好色太过,积下的病根。在这个时候,宫里一班太监们吵嚷起来,说在长春宫钟粹宫一带,夜间常常听得有人在瓦上走动的声音,又有门窗开阖的声音。接着那翊坤宫永和宫一带的太监侍卫,也吵嚷起来,说每夜见屋顶上有两道白光,飞来飞去,又有咸安宫的宫女被人杀死在廓上。顿时把一座皇宫,闹得人心惶乱鸡犬不宁。后来愈闹愈利害。一到夜静更深的时候,必惊扰一番。不是说屋上有人行走,便是说屋内有白光来去。皇帝害病在床,听了这种消息,知道必有缘故,只是不便说出。这时史贻直当勇健军统领,是皇上最亲信的。那勇健军又是由各省将军举荐奇才异能的好汉编成军的。一共有四千人员。如今宫廷不安,皇帝便吩咐史贻直带领全队勇健军在宫中值宿。宫中凭空里添了四千个人马,便觉得安静了,白光也不见了,响动也没有了,皇帝的病体,也天天有起色了。皇帝一病几个月,在病势沉重的时候,宝亲王带了他的福晋,天天进宫来问候。如今皇帝病好了,就想起他一双小夫妻来。推说养病,自己也搬进圆明园去住着。那班得宠的妃嫔,也常去圆明园伺候。富察氏面貌长得俊俏,又能孝顺公公,皇帝十分欢喜。已暗暗地把宝亲王的名字,写在遗诏上。讲到圆明园,周围有四十里。里面有极大的池沼,有极深的森林,有小山、有高塔、有四时常生的花草、有终年不败的风景。宝亲王住在里面,和富察氏两人,终日游玩也游玩不尽。起初两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专拣湖山幽静花草深密的地方,调笑作乐。便是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们,也嫌站在眼前碍眼,一律撵去。后来两人玩够了,便觉得枯寂起来。宝亲王心中常常想,如此名园,不可无美人作伴,掩那福晋,也可算得美的了,但她一个人孤寂无伴,也觉无味。从此他存心要去寻记一个美人来,给富察氏作伴。便有几个乖觉的太监,看出亲王的心事,悄悄地引导他出园去闯私娃子。那南池子一带,尽多的私娼。宝亲王尝着了这养病,自己也搬进圆明园去住着。那班得宠的妃嫔,也常去圆明园伺候。富察氏面貌长得俊俏,又能孝顺公公,皇帝十分欢喜。已暗暗的把宝亲王的名字,写在遗诏上了。讲到圆明园,周围有四十里。里面有极大的池沼,有极深的森林,有小山、有高塔、有四时常生的花草、有终年不败的风景。宝亲王住在里面,和富察氏两人,终日游玩也游玩不尽。起初两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专拣湖山幽静的花草深密的地方,调笑作乐。便是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们,也嫌站在眼前碍眼,一律撵去。后来两人玩够了,便觉得枯寂起来宝亲王心中常常想,如此名园,不可无美人作伴,掩那福晋,也可算得美的了,但她一个人孤寂无伴,也觉无味。从此他存心要去寻记一个美人来,给富察氏作伴。便有几个乖觉的太监,看出亲王的心事,悄悄地引导他出园去闯私娃子。那南池子一带,尽多的私娼。宝亲王尝着了这个味儿,如何肯舍,天天推说在涵德书屋读书,却天天在私门子里,和窑姐儿温被头。但是他玩私娃子,只能在白天,因为父皇住在园中,要早晚请安去。那班窑姐儿,有几个长得俊的。宝亲王要把她们娶进园去,他们都不肯。只可偶尔带一个两个姑娘进园去游玩。在安乐窝里吃酒行乐,只瞒着富察氏和父皇两个人,什么风流事都干出来。有一天,宝亲王从安乐窝出来,时候尚早,他已有三分酒意,悄悄地走进富察氏卧室去,只见罗帐低垂,宝亲王认是富察氏午睡未醒,心想去鉴赏美人儿的睡态。便蹑着靴脚儿,走近床前去。再一看,见四只绣花帮儿的高底鞋子,伸出罗帐外面。宝亲王知道是两个女人睡着,心中十分诧异,走上前去,轻轻地把帐门儿揭开一看,见一个是他的福晋察氏,一个却不认识是谁家的眷属。只见她两人互搂着腰儿,脸贴着脸,沉沉的。宝亲王要把她们娶进园去,他们都不肯。只可偶尔带一个两个姑娘进园去游玩。在安乐里窝里吃酒行乐,只瞒着富察氏和父皇两个人,什么风流事都干出来。有一天,宝亲王从安乐窝出来,时候尚早,他已有三分酒意,悄悄地走进富察氏卧室去,只见罗帐低睡,宝亲王认是富察氏午睡未醒,心想去鉴赏美人儿的睡态。便蹑着靴脚儿,走近床前去。再一看,见四只绣花帮儿的高底鞋子,伸出罗帐外面。宝亲王知道是两个女人睡着,心中十分诧异,走上前去,轻轻地把帐门儿揭开一看,见一个是他的福晋察氏,一个却不认识是谁家的眷属。只见他两人互搂着腰儿,脸贴着脸,沉沉的睡着。再看那女人时,不觉把宝亲王的灵魂儿吸出了腔子,飘飘荡荡的不知怎么是好。原来那女人长得副鹅蛋式的脸儿,衬着两道弯弯的眉儿,丰润鼻子,两面粉腮上两点酒涡儿,露出满脸笑容来。一点朱唇,血也似的红润,是娇滴滴越显红白。她春葱也似的纤手,松松地捏着一方粉红手帕。宝亲王看了多时,不觉情不自持,轻轻地伸手,把那手帕从那方女人手中抽去,送在鼻子边一嗅。奇香馥郁,心中一荡,索兴凑近鼻子去,在那段粉也似的脖子上轻轻一嗅,急闪身在床背后躲着。正是:偷看美人酣睡态轻启罗帐细端详欲知那女人是谁家眷属,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宝亲王园中奸舅嫂雍正帝灯下失头颅

 

  却说那女人午睡方酣,被宝亲王一嗅,惊醒过来。低低地唤了一声妹妹。那富察氏也被她唤醒了。便笑说道:“怎么掩两人说着话儿,便睡熟了呢。”

  那女人说道:“妹妹屋子里敢有野猫醒着,我正好睡,只觉得一只猫儿跳上床来,在俺脖子上嗅着。待俺惊醒过来,那野猫已跳下床去了。”

  这几句说话,真是隔叶黄鹂,娇脆动人。宝亲王忍不住,忙从床背后跳出来,笑说道:“对不起,那野猫便是俺。”

  说着连连地向那女人作揖。慌得那女人还礼不迭。宝亲王转过脸来,对富察氏说道:“那时俺把这位太太错认是你,正要凑近耳边去唤你起来,细细一看,才认出不是你,自己一时臊了,便急急躲在床背后去。谁知这位太太,说话也利害,竟骂俺是野猫。俺原也是该骂的,只是俺很佩服老天,你也算得是俊的了,怎么又生出这位太太来,比你长得还俊。这位太太敢不是人,竟是天仙吗?”

  看官,从来天下的女人,一般的性情,你若当面赞她长得俊,她没有不欢喜的。这女人被宝亲王称赞得捧上天去,她心中如何不乐。只见她羞得粉腮儿十分红润,低着脖子坐在床沿上,说不出半句话来。富察氏听了宝亲王的话,把小嘴儿一撇,笑说道:“你看俺这位王爷,真是不曾见过世面的馋嘴野猫儿,怪不得俺嫂子要骂你是野猫。你可要放尊重些这位便是俺嫂子。俺姑嫂俩在家里过得很好的,如今把我弄进园来,生生的把俺俩分散了嫂子在家想得我苦,悄悄地来陪我,又吃你撞来,你既说她是天仙,快过去拜见天仙。拜过了,快出去。”

  那宝亲王巴不得富察氏一句话,忙抢上前去行礼。嘴里也唤嫂子,又问嫂子贵姓。那女人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说道:“俺娘家姓董额氏,俺丈夫名傅恒。”

  宝亲王拍着手笑说道“俺这傅恒哥哥,几世修到嫂子这样天仙似的美人儿。”一句话,又说得董额氏粉腮儿红晕起来。富察氏见嫂子害羞,忙把宝亲王推出房去。接着董额氏也告辞出园去了。说也奇怪,宝亲王自从见过董额氏之后,时时把她搁在心里,从此私娃子也不玩了,空闲时候,便怂恿着自己福晋,去把嫂子接进园来。从来女人爱和自己娘家人亲近,如今得了王爷的允许,她姑嫂两人常常见面。那董额氏也乖觉,见宝亲王来了,便立刻回避。把个宝亲王弄得心痒难搔。看看那董额氏一举一动,飘飘欲仙,越看越爱,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肚子去。只是可惜没有下手的机会。后来富察氏也看了丈夫的心事来,索性把董额氏藏在密室里,不给宝亲王见面。那宝亲王许久不见董额氏,心中十分难过,渐至废寝忘餐。有一个心腹太监,名叫小富子,人甚聪明,见王爷有心事,便悄悄地献计。如此如此。一定叫王爷如了心愿。宝亲王听了他的计策,连称好孩子,快照办去。这小富子奉了王爷的命令,先在园内竹林清晌馆里,预备下床帐镜台,一面打发两个小太监和两个侍女,押着一辆车儿,到常明家里去把舅太太接了来。董额氏见富察氏的贴身侍女,前来迎接,毫不犹疑,便略略梳装,上了车向圆明园来。照例车子到了藻园门外停住,便有八个小太监出来,抬着车子进园去。曲曲折折,走了许多路。这时盛夏天气,在外面赤日当空,十分闷热,一进园来,树荫深密,清风吹拂,顿觉胸襟开爽。董额氏扶下地来,抬头一看,只见四面竹林,圈着一座小院子。耳中只听得风吹竹叶,那竹梢上挂着金铃儿,一阵一阵叮呤的声音。走进院子去,小小一座客室,上面挂着一方匾额,写着竹林清响馆五个字。满屋子陈设得异常精美。董额氏不由得赞了一声“好一个清凉世界。”

  一会儿侍女送上凉茶。董额氏便问,怎么不见你家福晋。侍女回道:“福晋在荷静轩洗澡,吩咐请舅太太在屋里略坐一坐。”

  董额氏便也不说话,停了一回,两个年纪略大的侍女捧着衣巾盆镜等物进来,说道:“请舅太太也洗个澡儿。”

  这董额氏生性怕热,在家里又常洗澡的,听说请她洗澡,她也欢喜。侍女们忙服侍她卸妆脱衣,披上浴衣,趿着睡鞋,两个侍女领着她,到房后面一间密室里洗澡去。待洗毕出来,自有侍女替她重行梳装。再匀脂粉,便有一个人,伸过手来,替她在鬓边插上一朵兰花。董额氏在镜中望去,见站在她身后替她插花的,不是什么侍女,竟是那宝亲王。董额氏这一羞,直羞得她低着粉颈,靠在妆台上,抬不起头来。溜过眼去看宝亲王时只见他直挺挺跪在地上,嘴里不住天仙美人的唤着。又说:“俺自从见了嫂子以后,顿觉得俺这人活在世上,毫无趣味。那天在嫂子脖子上偷偷的嗅了一下,这香味直留到现在。可怜把我想得饭也不想吃,觉也不想睡。天下的女人也不在俺眼中。求嫂子可怜俺,看俺近来的形容消瘦,便知道俺想得嫂子苦。嫂子倘再不救俺,眼见得俺这条命保不住了。”

  说着真的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哭声十分凄楚。一面哭着,一面又说道:“嫂子放心,今日的事俺已安排停当。这地方在园的西面。离着富晋的屋子又远,那班侍女内监们,都是俺的心腹,嫂子倘然依顺了俺,决不使外边人知道。倘然不肯依顺,声张起来,一来嫂子和俺的脸面从此丢了,二来便是声张,这地方十分冷僻,也没人听得。反把俺们好好的交情,一旦闹翻。如今但求嫂子答应下来,俺便到死也不忘嫂子的恩德。如果不能见谅,俺横竖是个死,便死在嫂子跟前,也做一个风流鬼。”

  说罢,从腰里拔出一柄宝剑来,向脖子上抹去。任你是铁石心肠的女人,见人在她跟前寻死,她心肠便不由得软下来。况且天下美人,大都是风流性格。宝亲王又是一表人才明知道他将来要继承大位的皇帝,不免动了几分羡慕。如今听他一声,唤着好嫂子,又见他要自刎,便有些爱怜的心。不觉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夺去宝亲王手中的宝剑,伸出一个手指,在他额上一戳,说道:“你真是我前世的冤家。”

  宝亲王趁此机会,便过去把董额氏顺手儿一拖,一个半推半就,一个轻怜轻爱,成就了好事。看看天色将晚,这送她回家去。董额氏临去的时候,转过秋波来,向宝亲王溜了一眼低低地骂一声鬼灵精,上车去了。宝亲王心中十分得意,从此以后,他两人一遇机会,便偷偷地在园中冷僻的地方寻欢作乐去。转瞬天气渐冷,宝亲王便和董额氏在露香斋一间密室里私会。正在快乐的时候,只听得隔院碧桐书院里,发一声喊,顿时人声大乱起来。宝亲王忙丢下董额氏,赶到隔院去。一走进院子,只见大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说道:“皇上脑袋不见了。”

  这座碧桐书院,正是雍正皇帝平日办公的地方。皇帝因在宫里拘束,移到园中来住宿,已有一年,倒也安静。每日在碧桐书院批阅奏章。院子里和书案前,都有内监和宫女伺候着这一天伺候到黄氏月上的时候,内监们点上宫灯,皇帝还在灯下翻阅文件。忽然院子里梧桐上飞过两道白光来,直进屋子去。盘旋一会,便不见了。那班宫女太监,眼见着两道白光,顿觉昏迷过去,开不得口。待到醒来,见皇帝已倒在地下。急上去扶起,腔子上脑袋已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内监发一声喊,那班侍卫大臣们,都一齐跑进来。见了这个情形个个吓得两腿发颤,没有了主意。停了一会,一班妃嫔和宝亲王都从人丛里进来,捧着皇帝的尸身,嚎啕大哭。后来还是宝亲王有主意,吩咐内监快请鄂尔泰和史贻直两人来,商议大事。那太监出了园门,跳上马,分头赶去。鄂尔泰这时已经安睡,忽听来了一个太监气喘嘘嘘地说道:“皇上脑袋丢了。”

  慌得鄂尔泰从床上直跳起来,连爬带跌的出去。也不及备马,便骑了太监骑来的马,没命的跑到圆明园,跳下马,抢进园去。那史贻直已先到了。这时候别的且不去管他,找皇上的脑袋要紧。大家拿着灯火,四处找寻,后来还是惠妃在尸身的裤裆里找出来。那惠妃捧着这个脑袋,哭得声音凄楚。你知道这惠妃是什么人便是那弘哲的妻子,胤的儿媳、雍正帝嫡亲的侄儿媳妇。被雍正帝硬取进宫来,待她极有恩情,封她做惠妃。惠妃这时早已忘了她的丈夫,见雍正帝死得凄惨,便哭得十分悲哀当时鄂尔泰忙把皇上的头装在颈子上。吩咐宫人给尸体沐浴穿戴起来。一面和史贻直两人,赶到正大光明殿里,从匾额后面取出那金盒来。打开盒子,捧出遗诏一看,见上面写着皇四子弘历即皇帝位。便去拉了宝亲王,带着五百名勇健军,赶进京城。到了太和殿打起钟鼓来,满汉文武齐集朝房。这时鄂尔泰满面淌着泪,斥说皇上被刺的情形,众大臣围着他静听。正听到伤心时候,忽然一个内监,指着鄂尔泰说道:“鄂中堂,你还穿着短衣呢。停一回,怎么上朝。”

  一句话提醒了他,才想着出来时匆忙,不及穿外衣。便立刻打发人到家中取来朝衣朝帽,穿戴齐全。正要上朝去,史贻直又想起一件事,对众大臣说道:“皇上被人割去脑袋,说出去太不好听,况且这件事,俺们做臣子的,都有罪的。也得关起城门来,大大搜一下。一面行文各省文武衙门,捉拿凶手。这一声张,给人人传说着,岂不是笑话。如今依下官的意思,不如把这件事隐过了。一来保住先皇的面子,二来也省得多少骚扰。俺们须把遗诏改成害急病的口气,才得妥当。”

  当时鄂尔泰连说不错,立刻动笔在朝房改好了,由鄂尔泰捧上殿去当众宣读遗诏道:朕撄急疾,自知不起。皇四子弘历,深肖朕躬,着继朕即皇帝位。钦此。当时宝亲王也一同跪在阶下,鄂尔泰读过遗诏,便有一班侍卫太监们下来,把宝亲王迎上殿去换了帝服,拥上宝座。阶下众大臣齐呼万岁,朝贺如仪。正是:阶下齐声呼万岁朝中拭目焕新猷欲知宝亲王即位后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女侠复仇逍遥远鱼娘舞剑倾慕求婚

 

  话说新皇帝即位之后,诸事待举,首先下旨改年号为乾隆,大赦天下。一面为大行皇帝举丧,一面却暗暗的下密旨给史贻直,叫他查拿凶手,秘密处死。史贻直奉了密旨,四处派下侦探,搜查行刺皇帝的凶手。谁知那凶手见大仇已报,早已远遁在深山僻静的地方逍遥自在去了。叫史贻直到什么地方去捉她。况且这凶手,不是别人,就是吕四娘和鱼娘两个女子。起初吕四娘跟着虬髯公住在京城里,已有一年,并无下手机会,心中异常焦灼。幸亏有鱼娘做着伴,还有一个朱蓉镜,朝夕相陪,倒也不算寂寞。吕四娘早经声明待大仇报后把终身许给朱蓉镜,因此,蓉镜也格外亲热。便是鱼娘,蓉镜也用十分好意看待她。凡是鱼娘有什么事呼唤他,他便立刻做去。鱼娘也感激蓉镜,和他很好。在一间屋子里,终日说说笑笑,外人望去,好似虬髯公一子一女一媳一家人,却没有人去疑心他。虬髯公也因住在京城里,闲着无事,叫旁人惹眼,便把自己家里的古董,搬些出来,开一片古董铺子他铺子里常常有大臣太监们进出,虬髯公在他们嘴里打听得宫里的道路。四娘和鱼娘两人便在夜静更深的时候,跳进宫墙去,在月光下辨着,见殿角森森,宫瓦鳞鳞,也不知道何处是皇帝的寝宫。她两人既到了里面,如何肯罢休,仗着飞檐走壁的本领,东闯西闯。那宫里的侍卫太监们,只见白光两条飞来飞去,待要上去捉拿,那白光来去倏忽,如何捉得住。一连闹了好几天。有一夜,在咸安宫廊下杀了一个宫女。宫中立刻调来勇健军镇压。虬髯公深怕四娘在宫里乱闯,坏了大事,便劝她再耐守几时,打听得皇帝确实住宿的地方,再动手也不迟。因此四娘和鱼娘暂时敛迹。后来雍正帝迁居圆明园,那圆明园却比不得宫里地方又旷野,侍卫又稀少,有几处庭院,竟是终年不见人迹的。四娘和鱼娘两人,带了干粮,躲在园中冷僻去处,打听皇帝的消息。有时也听得那班宫女太监嘴里露出一两句来,知道皇帝每天在碧桐书院办公。她两人又悄悄的打探路径。不多时,园中出入的门路,都看得十分熟悉,便动起手来。一动后便成功。她们随身带着闷香,所以皇帝被杀的时候,那班左右侍卫,都一时昏迷过去。四娘割下皇帝的头来意欲带他回去,在她祖父父亲坟前祭奠。鱼娘说,这反叫人看出痕迹,不如不拿去的好。便顺手把皇帝的头,塞在尸身的裤裆里。两人相视一笑,一纵身出了圆明园。这时虬髯公早已安排停当,悄悄地将古董铺子收了。雇了一只小船,泊在城外十里堡地方候着。连候了几天,只见四娘和鱼娘两人,手拉着手儿,笑嘻嘻地走来,跳上船头,吩咐立刻开船。待到鄂尔泰进园去慌成一片的时候,四娘的船,已和箭一般摇过了杨村,向南去了。说也奇怪,这吕四娘不曾报得父仇以前,终日愁眉泪眼,淡装素服,不施脂粉,不荀言笑,如今大仇已报,顿时满脸堆下笑来。穿着鲜艳的衣裙,浓施脂粉,终日有说有笑满屋子只听得她的笑声,朱蓉镜看了,便说不出的欢喜。两人一路同起同坐,十分亲爱。到了湖南地界虬髯公送蓉镜回家。蓉镜的父亲,见儿子回来了,便好似得了宝贝一般。当下蓉镜对他父亲说知,要娶四娘做妻子。虬髯公自愿替他两人做媒。便择定吉期,给他两人成亲。四娘做了新娘,便一改从前严冷的态度。顿觉妩媚娇艳起来。鱼娘伴着她在新房里终日逗着她玩笑。蓉镜也寸步不离。镇日里做些调脂弄粉画眉拾钗的事体。光阴很快,不觉过了一个月。虬髯公告辞回去。朱家父子,再三留他,不肯住下。四娘说,俺夫妻多仗师父,才有今日,如今师父要去,俺夫妻须直送他到四川。蓉镜也说不错,这时犹有鱼娘舍不得四娘。又想起父亲被仇家害死,自己欲归无家,心中十分凄凉,便止不住掉下眼来。四娘再三解慰,虬髯公也把鱼娘认做自己的女儿,答应永远不丢开她。当时依旧四个人一齐上路。沿着长江上去一路山光水色,叫人看了,忘却忧愁不少。看看走到四川地界,一望山势雄峻。他四人各各骑着马,从旱道走去。出了剑阁,前面便是五老山。他四人立马在山顶上,忽然见一个老头儿,一个少年,也骑着马从山坡上走来。鱼娘眼快,认识那老人便是他父亲鱼壳,忙拍马迎上前去。父女两人抱头痛哭。这时四娘夫妇和虬髯公都跟了上来,问起情由,原来,从前被于清瑞杀死的,只是一个地痞冒着鱼壳的名字,在地方上横行不法。这真的鱼壳,反得逍遥自在。只是常常想念女儿。也曾到虬髯公家里寻访过。又因虬髯公带着鱼娘到京里去了,如今得在此相会,真是喜出望外。说起多亏虬髯公平日管教女儿,鱼壳连连拜谢。又说起大仇已报,大家更觉得快意。五个人说得热闹,独把那少年丢在一边。还是鱼壳介绍他们见面,说这少年,姓邓名禹九,是四川地方一个大财主,专好结识天下英雄好汉,豪商大贾。鱼壳也被他留在家中,朝夕讲论武艺,盘桓山水,十分投机。当下邓禹九便邀大家到他东庄里去。这东庄便在那五老峰下面,盖着二百多间房屋,养着五六百庄客,都是懂得点的。这邓禹九堂上还有老母,自己年纪三十八岁,还未娶得妻房。他立志要娶一个才貌双全武艺的女子。到今日还没有他当意的人儿。当日邓禹九摆上筵席,请他们父女夫妻师徒吃酒。席间说起鱼娘的武艺,虬髯公便吩咐鱼娘当筵舞一回剑,给大众下酒。鱼娘便下来卸去外衣抱住鸯鸳剑,走到当地,舞动起来。起初只见剑光鬃影,一闪一闪地转动。后来那剑光越转得密了,只见一团白光,着地滚来滚去。席上的人,只觉冷气凄凄,寒光逼人。那邓禹九看到出神,忍不住喝一声好,只见一道白光,直射庭心,鱼娘收住剑,笑吟吟地走进来屋子里的人,各各擎着酒杯,对鱼娘说一声辛苦,一齐吃干了一杯酒。这一席酒,吃得宾主尽欢,直到夜深才散。这夜鱼娘跟着她父亲去睡,朱蓉镜和四娘一房儿睡。独有邓禹九拉着虬髯公到一间屋子去歇息。说起鱼娘的武艺,那邓禹九看看屋子里没有人,便连连向虬髯公作揖,求他做媒,和鱼壳说去,要娶鱼娘做妻子。那虬髯公一口应允,拍着胸脯说,这件亲事,包在老汉身上。第二天,虬髯公果然找鱼壳去说媒,那鱼壳也很愿意,只怕父女多年不见,人大心大,不知鱼娘心下如何。虬髯公便把四娘唤来把邓禹九求婚的意思,对她说了。又托她去探问鱼娘的意思。四娘走到房里,先把丈夫打发开,拉着鱼娘的手,两人肩并肩儿,坐在床沿上,低低地告诉她邓禹九求婚,和鱼壳心中愿意的话,又问她可同意不同意。那鱼娘起初听了这个话,羞得她只是低着头,不做声儿,后来四娘催得紧了,鱼娘不觉掉下眼泪来。四娘忙问时,鱼娘说道:“和姊姊厮混熟了只是舍不下姊姊,我情愿老不嫁人,跟着姊姊一辈子,岂不很好。”

  四娘听了,笑推着她说道:“小妮子,说孩子话呢,你姊姊已嫁姊夫了,来去总得听丈夫的意思,如何由得俺们作主呢。妹妹既舍不得我,我带着你姊夫,常来看望你便了。”

  那鱼娘只是摇着头不肯,又说那姓邓的,倘然有心,叫他去了家乡,跟着姊姊一块儿到湖南去住着。四娘听了,拍着鱼娘的肩头,笑说道:“妹妹说笑话了,叫人撇下这庄田家产,跟俺到湖南喝西北风去么。”

  那鱼娘一歪脖子,说道:“不相干,不去,俺便不嫁。”

  四娘正在为难的当儿,忽然蓉镜从床后跳出来,拍手笑道:“姊姊舍不得妹妹,妹妹舍不得姊姊,便是俺也舍不得妹妹,如今俺们湖南的家搬来,在五老峰下住着,给你们姊妹早晚见面,妹妹总可以嫁了。”

  那鱼娘听了,白了蓉镜一眼,说道:“俺嫁不嫁,与你什么相干。你们串通做一起,要逼俺嫁,俺偏不嫁,看你们怎么样。”

  四娘接着又说了许多好话,又答应她把家搬来,陪她一块儿住。鱼娘这时心里虽肯了,嘴里却是不做声。低着脖子,手里只是弄一方红绸帕儿,蓉镜暗暗向四娘努一努嘴,又指着鱼娘的手帕。四娘会意,伸手去把鱼娘那方手帕夺来,急递给蓉镜,说道:“快把这手帕拿出去,对师傅说,俺妹妹已答应了。拿这方手帕为凭,叫师傅快说媒去。”

  蓉镜接过手帕,转身飞也似地跑去。邓禹九见婚事成求,真是喜出望外。一面选定吉日行礼,那鱼娘见事已如此,便也无话可说。只托四娘出来,说定三个条件:第一件,父亲住在邓家,要邓禹九养老归山;第二件,师傅虬髯公,也要邓禹九供养在家;第三件姊姊四娘姊夫蓉镜,也要留他住在一块儿。那邓禹九件件答应。一面打扫房屋,安排鱼壳和虬髯公两位老人的住处,一面在隔院安顿朱蓉镜夫妻两人。那蓉镜又赶回家去,把父亲接上山来,一块儿住着。到了鱼娘的喜期,那江湖上一班英雄好汉,都来贺喜。这时已有人传说鱼娘跟着四娘入京行刺雍正皇帝的事体。大功告成,各人争来瞻望风采。并有邓禹九那方面的许多朋友,前来凑着热闹。那院中足足摆了一百二十余桌喜筵。夫妇两人自然是十分亲密。那一班英雄好汉,直闹了一个多月,始慢慢离开。因四川离北京很远,史贻直如何知道,日子一久,自然而然就无形地把这桩谋刺雍正皇帝的秘密国家大事,搁置下来了。正是:华烛庭前成伉俪盛筵堂上宴嘉宾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平回部万里建殊勋进香妃千秋传佳话

 

  却说乾隆皇帝登了大宝,第一个不能忘怀的,便是他舅嫂董额氏。总想时常把她接进宫来,又怕他舅子傅恒从中作梗。便先下一道谕旨,把傅恒升任为礼部尚书。这傅恒原是一个小京官,见皇上骤加恩宠,把他感激得五体投地。任凭皇上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乾隆帝见傅恒已打通了,便假说皇后想念嫂嫂为名,常常把董额氏接进宫去。董额氏每一次进宫,必先到一间密室里,和皇帝相会。皇帝一见董额氏,早已骨软筋酥。那董额氏又故意卖弄风情,所有卸衣脱履送茶捶腿的事体,都叫皇帝做去。皇帝也不推辞,真是不像个皇帝了。两人玩到子时,重行梳装一番,再进坤宁宫去见皇后。那皇后富察氏,见了嫂子,也十分亲热。有留她住在宫里,姑嫂两人,同床睡着,说说笑笑。在富察氏还睡在鼓里,不知她嫂子和皇帝结下如此深厚的恩情,反时时把嫂子传进宫来,叙家人的礼。这董额氏自从和皇帝有了私情以后,自己看得自己十分尊贵,回家去便不肯和她丈夫同房。那傅恒在家里,常常被他夫人驱逐出来,和他侍姬一块儿睡去。傅恒有四个侍姬,相貌都赶不上董额氏。如今董额氏如此冷淡,傅恒也没法,只得和侍姬胡缠去。董额氏和皇上暗地里来去,看看已有两年光阴了。这年春天,董额氏忽然有娠,这件事,第一个瞒不过丈夫两年里不曾和丈夫同房,肚子里有了孩儿,便难免要受丈夫的责问。她心中十分害怕,悄悄地和皇帝商量了一条计策这一天,从宫里回家,在自己房里摆下酒菜,把傅恒请进房来吃酒。那傅恒许久不见妻子的面了,如今看看妻子的面貌,越法标致。今夜看待又格外殷勤,早把个傅恒弄得神魂颠倒。两人一边吃酒,一边调笑着。酒罢以后,董额氏便把丈夫留在房里,这时傅恒真是受宠若惊。一夜的恩典,居然鞠躬尽瘁,洽髓沦肌。隔了几天,董额氏对丈夫说道:“肚子里已有孕了。”

  傅恒听了,满怀喜悦。因为他虽已生了三个儿子,但都是侍妾生的,董额氏却不曾生过一个。到了时候,董额氏临盆,果然生下一个男孩儿来。但是傅恒暗暗的一算,这孩子在肚子里,只有八个月,便出世了,悄悄地问她妻子,那董额氏见丈夫如此精细,便哄着他说:“自己身体单薄,养不住胎,所以八个月便漏下来了。这孩子先天不足,你须要好好地调养他。”

  傅恒信以为真,从此着意调养这个小孩。但是这小孩儿养下地来,便已十分雄壮,啼声也极其洪亮。到了满月以后,董额氏抱他进宫去,朝见皇帝。求皇帝赏他弄虚作假名字。皇帝看这孩子长得和自己一般,相貌魁梧,心中很是欢喜。想把他留在宫中,又怕在傅恒面子上太过不去,便赐他一个名儿叫做福康安。是望他长大起来,有福康健平安的意思。皇帝皇后赏了许多珍宝玩物,又怕外面的乳母不洁净。这时富察氏正生下一个皇子来,便把皇子的四十个乳媪里面,选了二十个,到傅恒家里去乳着福康安。又推说皇后爱孩子,每月朔望,须把这孩子抱进宫去一见面。后来福康安到了五六岁上,皇帝便把他召进宫里,跟着皇子一声儿在上书房上学。这时董客氏姿色略减,皇帝在宫中,已别有宠爱。他两人的交情,也渐渐疏淡了些。但是傅恒的官阶,总不住的往上升,不多时,已升到文华殿大学士。傅恒的三个儿子,最小的也有十四岁了,皇帝下旨,一齐选做驸马,把三个公主下嫁给他。独有福康安,不得尚主。但皇帝看待福康安,因情十分隆重。十二岁时,便封他做贝子,又把自己的御林军,交给福康安统带。暗地里选了许多名将武士,去保护他。那班武将,知道皇帝的意思,每遇出兵,总让福康安得头功。每遇交战,自己故意败下来,让福康安抢上去,又在暗地里帮着他打。待到打得胜仗,功劳全归福康安一个人的。因此福康安每出兵,总打胜仗。每打胜仗回来,皇帝必召他进宫去,赐宴赐物。福康安家里,御赐的东西,堆满了屋子。后来回部大小和卓木举兵谋反,皇帝要显福康安的本领,下旨命他统领大兵,会合伊犁将军兆惠,出师回部。那兆惠临行请训的时候,皇帝悄悄地嘱咐他,照看福康安。又说,朕久听大卓木有一个妃子,名叫香妃,不但面貌长得美丽,而且体有异香,将军此去,须格外留意探访香妃的下落。兆惠听了皇上的话,心下已十分明白,便诺诺连声,告退出宫,和福康安合兵一处,浩浩荡荡杀奔回部去了。这时福康安年纪只有十八岁,打扮得风流俊俏,每天骑着马,带一队卫兵,在大营四周深山茂林中,射猎取乐。他虽受了皇命,官做到督师,却把营盘驻扎在山陕边界地方,并不出去打仗,自有一班名士,每日倍伴他弹琴饮酒,谈笑消闲。那将军兆惠,却带领十万大兵,从乌什地方打进喀什噶尔去,都统富德又由和阗打进叶尔羌,和卓本兄弟两人,连吃败仗,丢了这两座城池,越过葱岭逃去。兆惠派一枝先锋兵,追杀传罗尼都,直追到阿楚尔山,杀死敌军人马数万,兆惠看看得胜,便催动人马,长驱直入,杀到吕达克山地界的伊西浑河边。大小卓木兄弟两人,逃过河去,后来被巴达克山地方的酋长擒住,割下首级,献与兆惠将军。那当惠将军不敢居功,忙把两个人头,装在匣子时,派人连夜送到督师福康安营里。福康安得兆惠将军的战报,便专摺入奏。圣旨下来,封福康安为靖安伯,准用亲王仪仗。又把回部总名,改做新疆,分设伊犁、塔尔巴哈台、乌鲁木齐、喀什噶尔四镇。升兆惠为新疆将军,兼办事大臣。富德升任参赞大臣,又令福康安刻日班师回京。这时兆惠心中念念不忘的,便是这个香妃。那大卓木自从被巴达克山酋长杀死以后,这香妃便不知下落,看看福康安班师的日期,一天近似一天,兆惠打发他手下人,四处打听香妃的踪迹。兆惠将军心想此番若不把香妃送进京去,皇帝定然恼恨,自己前程怕要不保因此焦急万分。后来还是福德有主意,他说:“那大卓木既被巴达克酋长杀死,那香妃一定也流落在巴达克地方,俺们不如叫巴达克酋长去取来,较为妥善。”

  富德这句话,果然猜得不错。那巴达克酋长,原也见香妃长得美貌,所以把大卓木杀了,满意要享这个艳福,谁知香妃见丈夫被他杀害,心中十分愤恨,任那酋长如何硬逼软骗,她总不肯失节。你若逼得她利害些,她便痛哭觅死。那酋长眼见一块肥肉不得上嘴,正在踌躇,忽然兆惠将军打发人来,要这香妃,说她是罪人的妻子,须要把她解进京去,献俘朝廷。那酋长听了,看看香妃不肯顺从自己,乐得做一个现成人情,只说这香妃是回部地方第一个美人,得来很不容易。香花供养,保存颜色,更不容易。如今天朝须拿和阗白璧十对来交换。那兆惠为要讨好皇上,只得把十对上好的和阗白璧送去。那酋长得了白璧,便把香妃送来。兆惠亲自穿戴衣冠,迎进将军衙门去。仔细一看,果然雪肤花貌,娇艳动人兆惠安慰她一番,说:“此去皇上十分宠爱,享不尽荣华富贵,他日得意休忘了我这远臣推荐的功。”

  那香妃听了,只是憨笑,也不说话。兆惠又问她,此去万里京华,可有什么要携带的奴婢器物,早早吩咐我,都可以照办。香妃便说:“别的没有什么,只有旧时两个心腹丫鬟,舍她不下,求贵将军许她一块儿跟京去。”

  兆惠立刻打发人到大卓木的宫里,把两个丫鬟传唤出来。又吩咐她,凡是香妃平日装饰服用的东西,一齐带进京去。新疆到北京,沿途造着客馆,馆里面锦衾绣帷,铺张得十分华丽。又怕香妃在路上冒犯风霜,减却了颜色便造了一辆蒲轮寝车,四面用锦帐庶蔽。香妃睡在车子里,一路走去,倒也安适。每到一个客馆里,除她两个贴身丫鬟伺候外,又派了二十名使女,二十名差官,在馆内奔走供应供香妃洗用。据服侍香妃的使女传说出来,香妃天天用羊乳牛酷洗擦,她皮肤异常白嫩。每洗过澡,用各种香薰过,又用香茶漱口,因此香妃每说一句话,每坐一坐,那香味终日不散。讲到她的面貌,庄端美丽,叫人见了,又敬又爱。不用说是男子,便是女人见了她这白净的肌肤,妩媚的容貌,也要神魂颠倒。一路行来,福康安因为她是天子的禁脔,便也不敢和她亲近。倒是香妃常常把福康安唤进客馆去,笑谈杂作,最动人的,便是她回眸一笑,瓢犀微露,齿白唇红,真令人心意也销。看他终日嬉笑,好似忘了国仇家恨。福康安年少倜傥,也算得是一个风流健将了。但是,见了这香妃,不觉得低头敛息,退避三舍。在路上走了半年,看看到了京师,皇帝第一个挂心的是福康安,第二个挂心的是香妃,如今两个都到了眼前,叫他如何不喜,一面暗暗吩咐内监,把香妃安置在西内,一面御殿受俘。福康安仗地朝拜,便把出师新疆得胜回朝情形,一一奏闻。正是:将军绝域凯歌日丽质深宫侍幸时欲知福康安凯旋后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金殿献俘逆回授首深宫蹙额弱质存贞

 

  却说福康安见了皇上,面奏平定新疆的情形。乾隆皇帝看这少年将军,立功绝域,说不出的满心欢喜,又因他是自己的私生子,便格外宠爱,恨不得把他拉在怀里,抚慰一番无奈碍着君臣的礼节,只可当面奖饰几句。接着又献上俘虏来,这时回部的君臣和他的眷属,一齐被福康安押解进京,送上殿来。个个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皇帝翻阅献俘名册见头一名便是回部酋长霍集占夫妻两人。皇帝便命把夫妻传上殿去,跪在龙案下面,吩咐他抬起头来。那霍集中见了皇帝,不住地磕头求饶。又看酋妇,云鬓飞蓬,玉容憔悴。虽说凤尘劳顿,却也抚媚人。皇帝心中诧异,怎么回部地方,专出美人。我看这酋妇,也可算得是美人儿了,不知那香妃怎么的美呢。皇帝这时忽然想起香妃,便潦潦草草地受过俘,吩咐霍集占的夫妇,打入刑事牢狱,其余都押赴法场正法。可怜一声旨下,不知送了多少性命。皇帝一面吩咐在懋勤殿大开庆功席宴,一面急急走进西内看香妃去。那香妃自从进了皇宫,见宫殿巍峨,人物富丽,便也十分快活。她终日和那妃嫔宫女游玩着,只因她情情和顺,举动娇憨,大都和她很好。有时和那宫女替换穿着衣服,有时和宫女们一床儿睡,不多几天,那宫的妃嫔,个个和她十分亲热。到了第八天上,忽然传说天子临幸西内。那班宫女,七手八脚地将她打扮起来。叫她出房去迎接圣驾。那香妃抵死不肯,也只得罢了。停了一会,皇帝走进房来,香妃低着脖子,只是坐在床前,动也不动。左右宫女,连连唤她接驾,那香妃但低着头,弄着带儿,好似不曾听得一般。皇帝急急摆手,叫宫女不要惊动美人。自己走上前去,在香妃身子前后细细观看。见她长眉侵鬓,玉颐笼羞,那一点朱唇,红得和樱桃一般,十分鲜艳。看她后面,粉颈琢玉,低鬓垂云,柳腰一搦,香肩双斜。再看她两手,玲珑纤洁,几疑是白玉雕成的。皇帝赏了一会,觉得她神光高洁,秀美天成。反把一段邪淫的念头,倒压了下去,只觉得一阵阵暖香,送入鼻管来。把个皇帝爱得手尖儿也不敢触她一触,只是连连叹着气,说道:“好一个美人,好一个天仙。天地灵秀之气,都被你一人占尽了。只恨朕无福,不能早与美人相见。今日相见,却叫朕拿什么来博你的欢心呢。”

  说着,又叹了几口气,便走出房去,叮嘱宫女须小心伺候:“美人离乡万里,也难怪她心中悲苦,你们须竭力劝慰。美人要什么,须立刻传知总管太监办到。谁敢怠慢美人,给朕知道了,立刻砍他的脑袋。谁能叫美人欢喜,也重重有赏。美人沿途辛苦了,朕如今且去让她多休养几天,你们须静静地伺候,不可惊动了美人。”

  那班宫女太监们,听了皇帝的吩咐,只得诺诺连声皇帝这样温柔的礼貌,他们却第一次看见。待皇帝走了,大家不觉在暗地里好笑。说也奇怪,那位香妃,见了皇帝,便铁板着面孔,不言不笑,见皇帝去了,却依旧嬉笑颜开,和宫女们终日玩耍。这西内建得一座好大的园林,香妃生长在蛮荒地方,却不曾见过这大内的景色。她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女,和一班宫女,有时在西池荡桨;有时在瑶岛登高;有时在花港垂钓;有时在小苑射鹿。正游玩得有兴,忽然说皇帝颁赏香妃物件,那宫女催香妃快谢恩领赏去,那香妃把粉颈儿一歪,逃在摘星档上躲避去了。那送物件太监见香妃娇憨可掬,便也无可如何,只得把这实在情形复命去了。又隔了几天,皇帝实在想得香妃利害,朝罢回宫,悄悄地走到西内去。走进宫门,只听得内屋里一片香妃的欢笑声。那内监们见皇帝来了,正要喝威,皇帝忙摇着手,叫他不要声张,自己蹑着脚,走进内屋去,只见香妃光袒酥胸,散着云鬓,两个宫女正服侍她梳头。三五个侍女,坐在地下,香妃赤着一双白足,踏在侍女怀里,面前几个大盘,盘里都是皇帝新近赏她的珠宝脂粉。她拿着一样一样地赏给侍女。那班侍女一边笑着,一边谢赏香妃把赏剩的东西,随手乱抛,惹得那班侍女,满屋子抢着,一时嘻嘻哗哗一片娇声,好似树林中的莺燕。皇帝在帘外看了半天,忍不住哈哈大笑,掀着帘子进去。屋子里的人见天子驾到,忙趴在地上接驾。独有香妃,好似不曾看见一般,自己对镜理妆。皇帝也不去动她,静悄悄地坐在镜子一边看她梳头。梳成了头,穿衣着裤,一任皇帝怔怔地看着。香妃只是撅着嘴垂着眼,一睬也不睬。皇帝细细地问宫女,香妃饮食起居,可有什么不适,每天做些什么事体逍遣。又问她住在宫中,可快乐么。那宫女一一问奏。皇帝看着香妃,叹了一口气,说道:“天上神仙,可望而不可即,朕和这美人,怎的这般无缘。”

  便把两个年长的宫女,传唤到跟前来,悄悄地吩咐她,叫她觑香妃欢喜的时候,劝她趁早依顺了皇帝,好处正多着呢。那宫女口称领旨,送皇帝出宫。回进屋子来,便把皇帝谕旨,对香妃劝说一番。那香妃却嬉笑自若,好似不曾听得一般。到了第二天,皇帝又赏香妃许多珍宝衣饰。香妃拿来却依旧分赏给侍婢。从此以后,皇帝天天有东西赏香妃,香妃有时拿来赏给太监宫女们,有时随手弃掷,终不爱惜。如是又隔了几天,有一天皇帝醉了,想起香妃,命太监扶着走到西内去。一进宫门,内监们喊了几声,宫女知道圣驾又到了,忙催香妃出去接驾。香妃抵死不肯。宫女们无法,只得出来把皇帝扶进内室去。香妃见皇帝来了,依旧气愤愤地低着脖子坐着。皇帝连唤几声香妃,又唤美人,她都不理。皇帝哈哈大笑道:“美人儿害羞也。”

  说着,把衣袖向门外一挥,那宫女太监们,一齐退出门外去。只把香妃和皇帝两人留在屋子里。皇帝到这时候,实在忍耐不住了,便走过去捏着香妃的手腕。但说得一句,好白嫩的臂儿。只见香妃飕地拔出一柄尖刀来,向臂上割去。皇帝手快,急夺住她的尖刀,那雪也似的臂儿上,已割了一个裂口,淌出鲜红的血来。皇上的酒也吓醒了,忙拿袍袖去替她遮掩。一面唤宫女进来,替她包扎伤口。皇帝见香妃性情节烈,便也不敢用威力去强逼她,只吩咐宫女随时规劝她。香妃自从割臂以后,终日哭着嚷着,要回家乡去。皇帝可怜她异地孤凄,便吩咐内务府,在香妃住的楼外空地上,连日连夜赶造回部的街市,和回回营,回回教堂。又弄了许多回子,在街市上做卖买,跑来跑去,和回部的风俗,一丝不差。又命宫女每日领着香妃,在楼上看望。那香妃见了回部街市,知道皇帝怕她想念家乡,为她大兴土木,造成许多回部的房屋她心中虽感念皇帝待她的一番深意,但她见了回部街市,心中思念家乡,越发利害,常常倚在楼窗口,对着那窗外风景,淌眼抹泪。有时皇帝亲自到她宫中来,打叠起千万温柔,用好话劝她。无奈她一听得皇帝提起回部,那眼泪便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湿透了衣襟。皇帝看她这可怜的样子,便也不忍去逼她,只来坐一会,看望一会,便去了。后来那宫女暗地里劝着香妃,说皇帝的威权很大,妃子终是拗不过去的,将来恼了皇帝的性子,说不定恃强来奸污你,也许绑出宫去杀了。到那时妃子一样总一个死,一样守不住贞节,还不如趁早依顺了皇帝,多享几年快乐。皇帝也是一个多情种子,哪个妃得了宠,保不定和唐明皇宠杨贵妃一般,留下千古韵事,也不负上天生妃子这一副美丽容颜了任你宫女说得天花乱坠,那香妃听了,总当作耳边风。再劝得很些,那香妃便从袖子里拿出一柄尖刀来,向脖子上抹去,吓得那宫女魂不附体,忙上去夺下来。那香妃冷笑几声,说道:“你夺去何用。我身边藏着这样的尖刀,四五十柄呢。你们不逼我便罢,倘然逼得我很了,俺便自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不然那皇帝倘然来逼我,俺有尖刀在此,叫他和我一块儿死。”

  宫女听了香妃一番话,深怕将来闯出大祸来,便悄悄地告诉了本宫总管。那总管太监想想担不起干系,便悄悄地去通报皇后。皇后富察氏,得了这个消息,心中又气又怕他。夫妻之间,因为董额氏的事体,被皇后知道了,从此禁住董额氏,不许他进宫。皇帝恨极了也不进皇后的宫。两口子既然闹翻,皇后知道自己不能劝谏皇上,便把这事体,偷偷地告诉了皇太后。皇太后钮钴禄氏,生平最钟爱皇帝的,又知道皇帝有些任性,当面一定劝他不转,须得要想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去断了皇帝这条心。她婆媳两人,商量了半天,想不出好法子来。后来还是坤宁宫里一个老太监,名叫余寿的,想出一条计策来,如此如此对皇太后说了。皇太后连说不错,当下叮嘱宫中上下人,严守秘密,暂时不动声色。后来皇帝又去看望过香妃几趟,那皇妃总是冰冷如霜,任你如何温情软意,她总是个不理不睬皇帝看了这个情形,忧能伤人,皇帝慢慢地积想思成病,容颜一天消瘦一天。正是:美人节烈成千古皇帝威权没奈何欲知香妃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荒冢题词徒留幽恨回妃承宠特荷殊恩

 

  却说皇帝因为想念香妃,积思成病。皇太后见了这个情景,知道要救皇帝的性命,这计策万不能不做了。看看冬至节近,礼部奏请皇上祭天。照例在祭天的前三日,皇上斋戒沐浴,住宿在斋宫里。到祭天这一天,文武百宫,五更时候起来先到园丘去迎接圣驾。这皇上祭过了天,心中念念不忘香妃,心想我四五天不见她,不知她的容颜怎么样了。一进宫门,便赶到西内去一看,见屋内静悄悄的,不但不见香妃,连那班宫女,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再看看室内衣物,抛弃满地。忙传管宫太监时,那太监跪称,香妃和一班宫女都被太后宣召去了。皇帝听了,忙把靴底乱顿,嘴里连说糟糕糟糕。一转身,忙向坤宁宫赶去。谁知这时已来不及了。原来太后趁皇帝住宿斋宫的时候,便派一个总管太监,到西内去,把香妃和服侍香妃的宫女太监们,一齐传唤了来。先盘问宫女,香妃如何进宫,皇上如何看待她;香妃进宫来时,带了多少奴婢器物,皇上又赏过多少珍宝衣物;皇上和香妃见过几回面,见面的时候,皇上说些什么,香妃说些什么;香妃平日在宫里,做些什么事,说些什么话;皇上可曾新近过香妃的身体;香妃可有感激皇帝的话,或是恼恨皇帝的话。细细地问过一番,那宫女也一一照实地奏明了太后。太后吩咐宫女站过一边,又把香妃传进来。那香妃一走进屋子,满屋子的人,见了她的容颜,都吃了一惊。皇太后回过头去,对富察皇后笑着说道“长得妖精似的,怪不得俺们皇帝被她迷住了。”

  那香妃见了皇太后和皇后,也不下跪,只低着头站在一旁。太后开口问道:“你到俺们宫中来,皇帝用万分恩情看待你,你知道感激么?”

  那香妃听了,冷冷地说道:“俺不知道感激皇上。俺只知道痛恨皇上。”

  皇后说道“你为什么要痛恨皇上?”

  那香妃说道:“俺夫妻好好地在回部,皇上为什么要派兵来夺俺土地,杀俺酋长?杀俺酋长也罢了,为什么要弄俺进京来?弄俺进京来,照俘掳定罪,一刀杀了,也便罢了,为什么独不杀俺,又把俺弄进宫来,把俺弄进宫来也罢了,那皇上为什么要时时来调戏俺。”

  香妃说到这里,不觉气愤填膺,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粉腮儿上显出两杂红云来。那容貌越发美丽了。皇太后听她说到皇上调戏一句话,不觉微微一笑,说道:“依你现在的意思,打算怎么样?”

  那香妃说道:“皇太后若肯开恩,放俺回家乡,待俺召集旧部,杀进京来,报了杀俺丈夫的仇恨。”

  太后听了,忙摇着手道:“这是做不到的,你休妄想罢。”

  香妃接着说道:“不然,仍旧放俺回宫去,待有机会,刺死了皇帝,也出了俺胸中的怨气。”

  皇后听了,忍不住恼恨起来,喝道:“贱婢,皇上什么亏待了你,你却要下这样的毒手。”

  太后忙拦住皇后道:“俺们且听她再说些什么。”

  那香妃又说道:“再不然,只求太后开恩,赏俺一个全尸,保全了俺的贞节罢。”

  她说着,满面淌下泪珠来。“噗”地跪下地去,连连磕着头求着。太后看了,心中有些不忍,便点着头说道:“看这孩子可怜,俺们便依了她的心愿吧。”

  皇后也说:“太后说的是。”

  太后一面吩咐把香妃扶起来,一面传进管事太监,命把香妃带出去,吩咐侍卫把她在月华门西厢房里勒死,赐她一个全尸罢。那香妃听了太后谕旨,忙爬下地去,磕了三个头,谢过恩,转身跟着太监出去了。那两傍站着的宫女内监们,个个忍不住掉下泪来。这是皇帝祭天前一天的事。待到皇帝赶到坤宁宫,太后见皇帝神色匆忙,便拉着他手,把好话劝说一番,又说:“那回回女子,存心狠毒,倘然勒不死她,早晚便要闯出大祸来,到那时叫我如何对得住你的列祖列宗呢。如今那回回女子也死了。你也可以丢开手了。你看你自己这几天,为了她消瘦得不成样儿了我的好孩子,快回宫去养息养息吧。”

  太后说着,伸手去摸皇帝的脸,他们母子天性,皇帝被太后说了几句,倒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退出宫来。悄悄地拉着一个太监,问他香妃的尸首,停在什么地方。那太监悄悄地把皇帝领到月华宫西厢房里。皇帝一看见了香妃的尸身,忙抢过去抱住了,只说得一句朕害了你也。那眼泪如潮水一般的涌了出来。香妃的衣襟下,湿了一大块。慌得那太监跪下来,再三求皇上回宫。那皇上哭够多时,又仔细端详了一回香妃的脸面,又亲手替她捺上了眼皮说道:“香妃香妃,我和你真是别离生死两悠悠。”

  说罢,还怔怔地站在尸身旁边不肯走。经不得那太监再三催请,他便从尸首手上勒下一个戒指来,缩在袖子里,走出屋子。把月华门管事的太监传唤过来,吩咐他用上好棺木收殓。须拣那风景幽胜的地方葬下那太监连称遵旨,悄悄地去和内务府商量。动支一笔款项,购卖一具上好的棺木,把香妃生前的衣服,替她穿扎好了,偷偷地抬出宫去。在西山附近水秀山明的地方,堆起了一个回回式的坟墓。墓上建筑一个回回式的白塔,四周满植松柏转绕着。墓前又栽种了不少的奇花异草。有一天,皇帝思念香妃,带了一班文学侍从,直到坟前巡视。对此三尺孤坟,香消玉殒,少不免洒了几点热泪。当下吩咐这班侍从,做了几篇诗词歌曲,表明终古遗恨的意思这班侍从,奉了纶音,各各搔耳抓腮,咿唔咕哝,一会儿,你一篇,我一首,勉强凑成杂卷。皇帝便把这大堆稿子,带回宫去,叫内务府选了几个镌刻好手,把这诗词歌曲,统统刻好,送上香妃的墓前竖立起来。惟是皇帝自从到过香妃的坟墓,心中倍加烦闷。有时看看那香妃留下来的戒指,物在人亡,不由得掉下泪来。他住在宫中,任凭那班妃嫔,如何哄着他玩,他总是难开笑口。幸得福康安常常进宫来,皇帝见了他,便有万千担愁恨,也都丢开了。福康安陪着皇帝在宫里,有时下盘棋,有时吃一杯酒,说说笑笑,倒也消遣了岁月。看看残冬已过,正值新春。皇帝慢慢地把忧愁忘了。有一天,睡到半夜里,忽然思起香妃来,因想起香妃,猛记得还有去年那个回酋霍集占夫妻两人,到如今还关在刑部监狱里。那霍集占的妻子,却也长得俊俏动人,那时只因一心在香妃身上,反倒把她忘了。如今我何不把女人唤进宫来,玩耍一番,也解了我心中的烦闷。想罢,立刻吩咐管事的太监到刑部大牢里去,把霍集占的妻子,须在五更以前,提进宫来。那太监奉了圣旨,也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便飞马赶到刑部大堂里,一叠连声催提人这时已夜静更深,所有值堂的侍郎郎中早已回家去了。那值夜的提牢司员,正在好睡,忽然听得外面一叠嚷着接旨,把那司员吓得跳下床来。披着衣服,一面发颤,一面说道:“吾辈官小职微,向来够不上接旨的身分。便如何是好。”

  那太监大声说道:“没有旁的事,你只把牢门开了,把那回回女人,交给俺带去便完了。”

  那司员听了,越发吓得他把双手乱摇说道:“堂官不在衙门里,在这半夜三更,开放牢门,倘有疏忽,叫俺如何担得起。”

  那太监急了,连连跺着脚,说道:“好大胆的司员,有圣旨到来,你还敢抗不奉旨。俺问你有几个脑袋。”

  那司员越听越害怕,吓得要哭了。后来亏得一个提牢小吏,想出一个主意来,说道:“俺们不开牢门,又担不起抗旨的罪,在这半夜三更,开了牢门,却又担不起这个责任此时没有别的法,只得请公公暂等一等,俺们把满尚书请来接旨,得他一句话,俺们便没事了。”

  那太监到了此时,也没有法想,只好叫他们快去。这司员答应一声:“是。”

  便飞马跑去,打开了满尚书的门,把这情形说了。那满尚书听了,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得慌慌张张跟着司员到衙门里来。接了圣旨,验看了朱印,并无错误,立刻打开牢门,把那回回女子,从睡梦中提出来,当堂验过,交给内监。那内监早已备好车辆,悄悄地送进宫去。皇帝这时,还拥着被窝等着那回回女子,在大牢里昏天黑地关了大半年,自问总是一死的了。忽然在这半夜三更,把她提进宫去。宫女推她跪在皇帝榻前,吓得她低着脖子,跪在地上。只是索索地发颤,皇帝唤她抬起头来,虽说她蓬首垢面,却也俊俏生姿。皇帝命宫子传唤敬事房太监来,那太监专伺候皇帝房事的,得了圣旨,便把回妇拉进浴室去,替她上下洗擦。宫女替她梳妆一番,赤条条地扶她盘腿儿,坐在一方黄缎褥上。两个太监把褥子的四角一提,送进皇帝的卧室去。皇帝看时,见她容光焕发,妖艳冶荡,也不在香妃之下,便把她扶上榻去临幸了。第二天,皇帝坐朝。那刑部满尚书出班来,正要奉请把那回酋犯妻发还,皇帝知道他的意思,不待他开口,便先说道:“霍集占大逆不道,屡抗皇师,朕原意将他夫妻正法,只因他罪大恶极,朕昨夜已拿他的女人遭蹋了。”

  言毕,便哈哈大笑。一时文武官员听了,都十分诧异。大家面面相觑,殿角钟鼓声响,皇帝已退朝了,谁知霍集占的妻子,却是十分妖冶的,皇帝上了手,便夜夜舍她不得,把她留在景仁宫里,封她为回妃。第二年,生下一个皇子。皇帝越加宠爱,回妃生长回部,不惯此间的起居。皇帝便下旨给内务府,叫他在皇城海内,造一座宝月楼,楼上造一座庄台,高矗在半天里。楼大九间,四壁都嵌着大镜,屋子里床帐帷幕都是回部办来,壁上满挂着回部的风景。这宝月楼靠皇城,城外周围二里地方,造着回回营。回妃每天倚在楼头盼望。有时触起了家乡之念不觉滴下眼泪来。乾隆皇帝极力劝慰,拿了许多珍宝来博她的欢心。回妃回嗔作喜,便和乾隆皇帝在密室里任意淫乐,那密室建造得是十分精巧,从此乾隆皇帝和回妃,天天在密室中调笑取乐,便把家乡之念,忘到九霄云外。正是:得承恩眷如天福莫倚楼台惹泪痕欲知回妃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念阁老乾隆下江南办皇差盐商争面子

  却说乾隆帝自宠幸回妃以后,天天在宝月楼欢聚。后来玩也玩腻了,忽然想起圣祖在日,曾奉慈圣太后南巡江浙,万民欢悦,朕登极十五年了,天下太平,皇太后春秋正盛,正宜及时行乐。惟是兹事重大,看看没有人可以商量的,恰巧裘日修陈大受两位大臣,正从南方回京,皇上在西书房召见。说起南巡的话,裘陈两人同声谏阻,说:“皇上为万民所仰望,只宜雍容坐守,不宜轻言出京。”

  皇帝听了他们的话,一时打不定主意,心想:不如和太后商量去。便也不带侍卫,悄悄地向慈宁宫走去。走过月华门,正要向隆宗门走来,忽听得门里有切切私议的声音。皇帝便站住了脚,隔着板壁偷听。认得一个是自己保姆逢格氏的声音。一个却不知什么人,对说着话,那人问道:“如今公主还在陈家吗?”

  逢格氏说:“那陈阁老被俺们换了他的儿子来他深怕闹出大事,告老回家。如今快四十年了,彼此信息也不通,不知那公主嫁给谁了。”

  那人又问道:“照你这样说,陈家的小姐,却是俺皇太后的嫡亲公主;当今的皇上,又是陈家的嫡亲儿子了。”

  那保姆说道:“怎么不是。”

  那人说道:“这种大事,可不是玩的,你确实不曾弄错吗?”

  那保姆又说道:“此事千真万确,当年是俺亲手换来。那主意也还是俺替皇太后想出来的。”

  皇帝偷听了这一套话,心中十分诧异,急转身回到御书房,打发人把那保姆逢格氏唤来,当面盘问。那保姆见皇上问起这件事体,吓得爬在地下,连连磕头。说皇上宽怀大量莫计较小人的说话,奴才罪该万死,只求皇上饶奴才一条狗命。皇帝用好言安慰,命她起来说话。那保姆见皇上脸色和霁,便大胆把当时的情形,细细地说了。又说道:“奴才虽该死,却不敢欺瞒皇上。”

  皇帝听了,知道这事是真的,不觉叹了一口气,怔怔地半天不说话。后来把书桌一拍说道:“俺决意看他们去。”

  又叮嘱保姆,以后莫把这话告诉别人。那保姆回到房里,接着有一个太监,奉着皇帝的命,把她勒死在床上。皇帝自得了这个消息以后,便处处留心,觉得自己的面貌口音,和先皇是截然不同的,心中越发疑惑。第二天,到慈宁宫去请安。见了皇太后,便问道:“俺的面貌,何以与先皇的面貌,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皇太后一听这话,脸上陡然变了颜色,说不出话来。皇帝看了,心中已经明白,从此打定主意,要到陈阁老家去,探望他的父母。但是皇帝向来深居简出,一言巡游,便有人多方谏阻。这回要到江南去,须假托一件事,才可免横生阻力。恰巧工部奏报海塘工竣。皇帝便借巡阅海塘为名,进宫去见太后,说奉母出巡江南,承欢膝下。太后起初犹多方推托,说此去又须劳动百姓,不如免了罢。皇帝再三怂恿,太后心想从前兹圣太后,也曾享过这个福。皇上有这一片孝心,俺也可以享得。便也答应了。第二天,皇帝坐朝,把奉母南巡查阅海塘的意思宣布。当时虽有几位大臣,出班谏阻无奈皇帝南游之心已决,也便不去听他。一面下旨,定于乾隆十六年四月南巡,一面命大学士刘统勋代理朝政,史贻直总揽重务。这个圣旨一下,把那班沿途的官员,忙得走头无路。内中第一个告勇的,要算扬州的盐商。那商人平日恃势垄断,得银不下数千两。最是豪富的,便是江汪马黄四姓。真是挥金如土,日食万钱。两江总督知道他们富埒王侯,便叫他们承办皇差。有一个江鹤宁,群推他是个当地首富。他家中有一座水竹园,十分清幽,养着一班小戏子,天天在园中演唱如今听得皇上南巡,他便把花园修改得十分华丽。那班戏子,有一个唱小旦的,名叫慧风长得玉肤花貌,又能妙舞清歌。江鹤宁又亲自教授她许多新曲,预备供奉皇上的。同时有一个汪如龙,也是一位大盐商,打听得江家的事体,便也预备接驾。他家却有一班女戏子个个长得天姿国色。内中有一个名叫雪如的,正豆蔻年华,洛神风韵,全个扬州地方,谁不知道汪家有这个尤物。便是汪如龙自己也万分怜惜。虽说美玉当前,却不忍加以狂暴。所以雪如到十八岁年纪,还是一块无瑕白璧,未经采摘。此番听说皇上南巡,那汪绅士便和总督说知,愿以家伎全部供皇上娱乐。到了两宫动身那日,车马如云,帆樯相接,一路上花迎剑佩,露拂旌旗,看看到了清江,那两岸的官绅,手版脚靴,匍匐在船头上接驾。皇帝传总督进舱问话,此地何处可奉太后驻驾。总督奏称有江绅的水竹园,聊堪驻足。乾隆皇帝便吩咐移驾水竹园,一霎时水竹园中,万头簇拥,车马齐沓。园内笙歌盈耳,园外兵卫森严。那江鹤亭奔走骇汗,照料一切。乾隆皇帝奉着太后御宴观剧,席间见蕙风软舞清唱,十分叹赏。直到日影西移,才登舆回舟。那江鹤绅士送皇帝上船以后,因蕙风献技,博得皇帝的欢心,意想明天总可以得到皇帝的赏赐,便是那地方上的大小官员,都替他预先道贺。到了第二天一早,两江总督带同文武官员,到御舟上去恭叩驿安。那江鹤亭也夹在里面。谁知才到埠头,只见太监们向他摇手,悄悄地说皇上正在舟中听歌,莫扰皇上的清兴。吓得那班官员,蹑手蹑脚的不敢说一句话。那两江总督求太监放他们到船头上去伺候,那太监也不肯。大家没法,只得一字儿站在岸上伺候。看看江绅士却坐在船头上,和一班太监们说笑自如。江鹤亭看了十分诧异,心想我家的集庆班,在扬州地方,算是最上乘了,如今什么地方又来了这班清歌妙舞,竟叫皇上为他颠倒至此。心中实在有些气愤不过,忙拉住一个太监打听谁家戏班在里面献技。那太监不肯说,总督去打听,他也不肯说。这班官员,从辰时直站到午时,站得腰酸腿疼。那御舟上歌声才息,接着一阵娇嫩的笑声,两江总督求内监替他上船通报。那内监一开口,便要一万。后来再三恳请,总让到六千块钱。那太监得了银钱,才告诉他,在船上歌唱的,是江绅士家的四喜班。那领班姑娘雪如,长得翩若惊鸿,婉如游龙,圣上已看中了。如今歌舞才罢,已传命雪如姑娘侍宴。各位大人,如要朝见,不如暂退,俟皇帝宴罢,再替你们奏报不迟。那班官员听了,也无可奈何,只得暂时退回接驾厅中。匆匆用过了午饭,再到埠上伺候。听得一声传唤,忙整一整衣帽,弯着腰,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进舱去。半晌,又见他笑嘻嘻喜扬扬地踱出舱来。停了一会,圣旨下来,赏汪如龙二品顶戴,白银八十万两,准他在御前当差。那汪如龙接了圣旨,走上岸来,自有许多官员,前去趋奉他。汪如龙脸上不觉有了骄傲的神色。见了江鹤亭,越发看他不起。江鹤亭和他攀谈,他便有神无气的爱理不理,江鹤亭满面羞渐。那汪如龙只向总督拱一拱手,上轿去了,接着内监传出圣旨来着诸官绅退回。皇上午倦欲眠,毋庸伺候,只拿出一万银子来,赏江绅士。那江绅士空盼望了一场,只得到这一点银子。单是谢太监们也不够,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去。暗地里打听,才知道皇上自得了那四喜班的雪如姑娘,见她娇喉宛转,玉肌温柔,平日生长深宫,所见的都是北地胭脂,如何见过这江南娇丽,一度承恩,落红满茵。皇帝见她还是一个处女,便格外地宠爱起来,一连三天,不传见臣民,把那班官绅,弄得徨莫定。到船边悄悄地问时,那太监总说圣上和新进的美人,在船中歌舞取乐。直到第四天,才召见两江总督,说他设备周到,存心忠实,嘉奖一番,赏内帑四十万两。那总督急忙磕头谢恩。龙舟即于是日启行,沿途过镇江一带,供应十分繁盛。这时皇帝有雪如陪侍在身边,便也无心游玩,只是那江绅士吃了这个大亏以后,心中念念不忘。回到水竹园,和那蕙风昼夜计议,总要想法拾回这个面子,才不愧为扬州的首富。那蕙风也因为自己遭了这场没趣,急欲挽回盛名来。想了几天,居然想出一个妙法。这法子名叫水戏台,是把戏台造在船上,戏台上铺设得十分华丽。这戏台照一样做成两只,又编了许多《皇母宴》、《封神传》、《金山寺》热闹的戏文,花了十万两银钱,买通了总管太监。这时御舟已到了金山脚下,在半夜时分,江绅士悄悄督率着夫役,把这两座水戏台,驶近御舟两旁,用钩链和御舟紧紧扣定。到了第二天,皇帝还和雪如睡在榻上,忽然听得细乐悠扬。皇帝问时,那总管太监奏称,有扬州绅士,献一班艺伶,在舱外演唱。皇帝命把窗帏揭起,只见船身左右,造着两座华丽的戏台,左面台上,正演唱群仙舞,一群娇的孩儿,个个打扮得娇花弱柳似的,一边唱着,一边舞着。歌声搦搦动人。舞态宛转欲绝,合着笙箫悠扬,真好似在广寒宫里,看天女的歌舞一般。左面才罢,右面又起,绣幕初启,接着一个散花天女,唱着舞着出来。歌喉娇脆,容光妍媚。皇帝说道:“这般美貌,正合天仙的身份。”

  问是谁家的女儿,那总管太监,早得了江绅士的好处,便奏说是扬州绅士江鹤亭家的集庆班。这扮天仙的,是领班的名叫蕙风。皇帝听了,点头叹赏,说道:“也难为他一片忠心,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这样一天一天的演着,忽而清歌妙舞,忽而锣鼓喧闹,忽而神出鬼没,忽而烟火漫天皇帝看到高兴的时候,便去后面船上,把太后请来。那太后看见,也十分赞美。过了几天忽然太监报称已到苏州。那苏州巡抚,带领合境官绅,在外面接驾。皇帝觉得诧异,说御舟并不曾摇动,如何已到了苏州,总管太监报称,这都是江鹤亭的一片巧妙心思。怕皇上沿途寂寞,赶造这两座水戏台,训练这班小戏子,孝敬皇上的。皇帝听了,说:“难得江鹤亭这片忠诚。”

  传旨赏他二品衔,又赏银八十万两。正是:但望圣颜呈霁色况蒙恩赏更开眉不知圣驾到苏州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点缀湖山缁流接驾削平叛乱猛将立功

  却说江鹤亭得了恩赏,忙上御舟去谢恩。皇帝当面奖励了几句,又吩咐那蕙风,每演完戏,许她进船来伺候。从此皇帝专声有蕙风,色有雪如,心中十分快乐。江鹤亭得了赏赐回去,故意穿了二品的顶戴,去拜见汪如龙。那汪绅士见他也得了好处,不免有些嫉妒看他那副娇傲的神气,更加气愤。从此以后江汪两家,无形中结下冤仇。那汪绅士日夜想法,总要压倒那姓江的,这是后话。如今再说皇帝从苏州到了杭州,便把那水戏台搬在西湖中央,赏众官员们看戏。又见西湖景色优胜,便会着轻暖小轿,奉着太后游玩去。在皇帝未到杭州的时候,省城里那班官绅,早已忙乱着筹备接驾的事体。起初大家开会讨论,也想挑选一班绝色的船娘,在西湖里采莲荡桨,以悦圣心。后来打听得扬州有一个雪如,国色天香,被她拔了头筹,如今杭州再用这条老法子,未免落人窠臼,给扬州人耻笑,又辱没省城大地方的场面。倘然盖造园林,匆促之间,决不能成伟大的工程。况且西湖有天然的图画,这人造的园林,也决不能胜过这天然风景。大家正想不了法子的时候,忽然座中一个韩绅士,起来说道:“如今我有了一个妙法了俺西湖上净慈寺、海湖寺、昭庆寺、广化寺、凤林寺、清涟寺,上至灵隐天竺,尽多名山古刹,高僧大佛,当今皇上天生聪慧,自幼喜经典禅机。那五台山清凉寺,从前圣祖时时去巡幸,寺中设有宝座,圣祖赏命众僧高坐参禅。寺中方丈,法名慧安,原是世祖剃度时伺候过的,后经圣祖封为智慧正觉佛,朝廷优礼缁流。于此可见,如今俺们正可趁事,另筑讲台,请各高僧登台说法。皇上见了,一定欢喜,又可以见得我们省中官绅的清高。”

  当时浙江巡抚听了,便问他:“老兄如何知道皇上必定欢喜?”

  那姓韩的说道:“皇上从扬州苏州一路行来,享受的尽是声色繁华。忽然见这清净佛地,好似服了一剂清凉散,皇上又是有佛根的,如何不喜。”

  一席话,说得在座诸人,各各称妙。便四处延请高僧。谁知找来找去,总找不出一个高僧来。看看接驾的日期,一天近似一天。在这短促时间,到什么地方去找请名僧来主持讲坛。后来也是那韩绅士想出一个救急的法子。说杭州人文荟萃之区,深通内典的读书人,一定不少。我们何妨把他们请来,暂时剃度,分主讲坛。韩绅士这个主意一出,那一班寒士略通内典者,都来应募。韩绅士自己也懂些大乘小乘的法门,便一个个当面试过。拣了几个文理通顺,聪明有口才的,给他们剃度了。分住各山寺院,和他的约定,倘能奏对称旨便永做和尚。送他二万两银钱。没有接过驾的,待皇上回銮以后,任听回俗。另送他四千两银钱酬劳。内中一个姓程的改名法罄,住持昭庆寺;一个姓方的,改名惠林,住持净慈寺;一个姓余的,改名拾得,住持天竺寺;一个姓顾的,改名宝相,住持灵隐寺。四人之中,要算法罄最机警。便在昭庆寺前,建设大法场,在平地上搭盖白丈彩棚,四面挂满了幢幡宝盖庄严佛像。那法罄大师,日日登坛说法,真是声如洪钟,舌餐莲花,说得个个点头,人人皈依。到第十四日上,圣驾已到,接驾的官绅,把各寺住持的名单进呈御览。皇帝见设广大道场,心中第一个欢喜。那皇太后也是信佛的,说起当初圣祖在日,如何与佛有缘。这杭州西湖,又是一个佛地,是宜优礼僧人广阐佛法。皇帝便奉着太后,亲临道场,吩咐在场的都是佛门弟子,一律平等。许人民瞻仰圣颜,不用回避。那法罄和尚,高坐讲台,见御驾降临,他也若无其事,自在说法。那皇帝和太后,带了全城官员,在坛下恭听,直待讲完了,那法罄才下台来,恭接御驾。皇帝拉住法罄,谈了半天。那法罄应对如流,滔滔不绝。庄谐杂出,妙论神奇。引得皇帝哈哈大笑,吩咐法罄坐轿,跟着到净慈寺去。那净慈寺住持惠林,早在寺门口接驾。皇帝进寺去,瞻礼佛像以后,便带着两个和尚,上吴山去站在最高峰上,海天四望,胸襟豁然。第二天,皇帝又带着法罄惠林到天竺寺去。这天竺地方,原是三面环山的,层峦叠嶂随处有茂林清泉。皇帝一时舍不得离开。那住持拾得,天天陪着皇帝觅胜寻幽,参禅悟道皇帝亦爱山林之乐,便把那雪如蕙风声色脂粉,都丢了脑后了。在天竺山玩了几天,又下山到灵隐寺去。一进山门,便是危峰扑人,高树障日。皇帝赞叹着道:“好一个清奇的所在。”

  住持宝相,陪着御驾,进大雄宝殿去,瞻礼佛像,又到罗汉堂去游玩,见塑着五百尊罗汉个个现着金身。皇帝叹道:“这才是金刚不坏身呢。”

  这句话被随扈的太监们听了,知道皇上的意思,便悄悄地去告诉了浙江巡抚。那巡抚便连夜传集工匠,在罗汉堂中间,塑了一个皇上的金身。皇上非常高兴,笑说道:“朕从此也龙华会上人了。”

  过了几天,圣驾巡幸到海宁,先由浙江文武官员,陪奉巡视海宁石塘,并看江潮。看过了潮,皇帝把一班文武官员,都留在城外,自己带着侍卫和太监进城,到陈阁老家里去了。这时陈阁老早经去世。乾隆帝自从知道是陈阁老的儿子以后,便格外优礼陈家。下旨对老阁老坟上的碑碣隧道,命一律参见王礼。陈家子孙,怕触犯忌讳,一再奏请,始许他墓道中用王礼。外面碑碣,仍用阁老常礼。又查明陈氏子孙有若干人,统统赏给大小官衔进京去供职。这日皇帝忽然亲临陈家,陈家的子孙,一个也不在家中。吓得一班妇女孩童没了手脚。后来还是陈老太太有主意,把族长去请了来,那族长虽也做过几任知县,但这接驾的事体,他一生也没有经历过,再加年纪已有八十岁了,耳聋眼昏,吓得他浑身索索地抖,只怕有得罪的地方。谁知皇帝见了那族长,却和颜悦色,问他陈家有多少家产,陈老太太还健康吗?那族长谨慎小心地回对几句。皇帝便吩咐他领路,到阁老墓前去。那族长领着圣驾,走到墓堂皇帝回过头来一看,见身后还有几十个王公内监跟着,看看走到碑亭前,皇帝吩咐大家在亭中站着,只带着两个太监,直走到坟前,先在坟圈前后视察一周,忽然吩咐两个太监,把黄幕庶起来。外面的王公太监们,被黄幕遮住了,看不见皇帝在里面做什么。只有那两个扶着黄幕的太监,看得清清楚楚。后来回京去,内中有一个太监露出口风来,说皇上在黄幕里面,实在是对陈阁老的坟墓,在那里行跪拜礼。听的人十分诧异,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从此不敢告诉第三个人。当时皇帝行过礼出来,立刻下一道上谕,颁发库银二十万两,给陈老太太为养赡之费,又添买祭田十顷,添种坟树四百株,在墓道前盖造御祭碑亭三座。亭上盖着黄琉璃瓦,亭外面有皇帝亲自种的皮松两株,古柏两株。吩咐地方官另立专祠,兼管着陈墓春秋两季祭扫的事体。诸事停妥以后,皇帝还在陈墓前后徘徊不忍去。后来经王公大臣一再催请,才退出来走过中门,回过头来,吩咐陈家族长,把这中门封闭了,以后非有天子临幸,此门不得再开。那族长诺诺连声。皇帝回到行宫,见案上搁着京中兵部的奏报,打开来看,奏报上说闽浙总督报称,台湾逆贼林爽文举兵叛,围嘉义,除派兵兜剿外,盼望京中救兵甚急。皇帝见了这奏章,立刻下旨回京。到了京中,自有文武百官出城接驾。当下第一个蒙召见的,便是福康安。这时福康安已赏嘉勇巴图鲁,赐御用鞍辔,又画像在紫光阁上,十分荣耀。第二日,圣旨下来,授福康安为镇远将军,会同京中各武将,带领勇健军,驰赴台湾,剿灭贼寇。这个圣旨一下,那班武将,都要讨福康安的好,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大军到了台湾杀得那林爽文大败奔逃。逃到台东深山中,被福康安手下的牙将,活捉过来,献上大营。福康安凯旋到北京,把林爽文献上朝廷。皇帝心中格外欢喜,封福康安为一等嘉义公,赐宝石顶,四团龙服,金黄带,紫金黄辫,珊瑚朝珠。命于台湾郡城及喜义县,各建嘉义公生祠,再画像在紫光阁,皇帝亲制像赞。在这个时候,福康安忽然死了夫人,京中文武官员,都去祭奠。福康安夫妻因情很厚那夫人又长得十分美貌,如今断了弦,叫他如何不悲伤。皇帝也特意下诏劝慰他,又赏治丧费三万两,特派大臣致祭。这种恩典,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了。但是在福康安心中,总是念念不忘他夫人。恰巧皇帝的六公主,已到了下嫁的年纪,便有大学士阿文成出来做媒,替福康安求婚。不料皇帝一口回绝不准。福康安的母亲董额氏,也不愿她儿子去做附马。这里的深意,却只有皇帝、皇后、和董额氏三个知道。后来那傅恒的母亲,实在求得利害,皇后便答应把六公主下嫁给福康安的兄弟。却把和硕亲王的格格,指婚给福康安。这时福康安年纪不过二十六岁,当下奉旨完婚以后,接着又有廓尔喀贼匪,侵犯后藏皇上仍叫福康安亲统六路兵马,会同大学士阿文成,前去剿剽。说也奇怪,那贼匪一听得嘉义公的名气,便吓得魂胆飘摇,连打败仗。不到一个月,便平服下来。接着又有甲尔古拉集寨酋长反叛。皇上便命福康安统领得胜兵马,转战前去。那酋长听说福康安人马赶到吓得他亲自跑到帐前救降。福康安不费吹灰之力,削平叛乱。一连几道得胜文书,送到京中。正是:旗开得胜威名远马到成功圣眷隆欲知福康安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福康安荡舟惊丽质马佳氏再世证前盟

  却说福康安连珠捷报上京,圣旨下来,命他刻日班师。福康安官晋大学士,加封忠锐嘉勇公。兵马走在路上,皇帝又赏他御制志喜诗,亲笔写在扇子上。又赏御用佩囊六枚,加赏一等轻车都尉。照公主亲军校例,赏他仆从六品蓝翎三缺。皇上这样看重他,那沿路的地方官,谁不加意趋承。这时两湖总督濮大年,要特别讨好福康安,和他幕友商量,沿长江一带,都扎着灯彩吹打迎送。湖南巡抚又到杭去借得水戏台来,跟着福康安的坐船,日夜演唱。那福康安在船中,吃酒看戏,十分快乐。船到洞庭湖中,那湖里原有一种洞庭艇子,四面湘帘明窗,收拾得异常清洁,艇子头尾上,挂着五色琉璃灯,两旁遮着绣帷。船梢头都用船娘摇橹,打扮得十分娇艳。一共有百十只艇子,都围绕着大船。慢慢地荡着桨,缓缓地唱着歌。福康安看了,赞叹道:“她们真好似洛水神仙。”

  便吩咐艇子靠近大船,福康安跳过艇子去。见里面明窗净几,当下在此设席,请过几个幕友来,陪他吃酒。席散后,偶尔踱到后舱去闲望,只见船尾一个女孩儿,赤着一双白足,身上披一件腥红斗蓬,丰满容盛,桃腮樱唇,十分俊俏。手中摇着橹,那一搦柳腰,临风摆动,真是小巧轻盈,把个福康安看怔了。忽听得那女孩儿轻展珠喉,唱起曲子来。动人!微风起处,掀开了斗篷的下幅,露出红裳绿裤。那女孩儿一回头,见了福康安,不禁眼波一溜,嫣然一笑。福康安顿觉心旌摇荡,拍着手说道:“南边地方,有这样的妙人,俺在京中如何见过。”

  忙回进舱来,吩咐侍从快把那船梢上的女孩儿唤来。那侍从去唤时,女孩儿说道:“青天白日,羞答答地叫人怎生见去。”

  福康安听了,笑了一笑,吩咐她晚上来见俺吧。到了昏夜,只见那女孩儿打扮得异样风流,走进舱来,盈盈下拜。福康安在灯下看时见她容光焕发,和日间又是不同。忙把她扶起来,拉在怀里,问她名字。那女孩儿说:“名唤宝珍。”

  福康安从此宠爱宝珍,一路南下,俱是宝珍伺候。看看到了扬州地方,福康安替宝珍买了一座别墅,给她住下。所有沿路官员的供献,皇帝的赏赐,约有五六十万银钱,福康安交给宝珍,自己带兵凯旋进京去了。皇帝见了他,自然有一番奖励称赞。第二天圣旨下来,福康安赏戴三眼花翎,晋封贝子衔,仍带四字佳号。照宗室贝子例给护卫。福康安进京去谢恩,由内监领着他,直走进古董房。只见皇上身旁有一位年轻人员,手中拿着一个古瓶,和皇帝说笑着,那举动十分轻佻。皇帝非但不生气,反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你喜欢这瓶吗,便赏给你拿回去罢。”

  那大员谢也不谢,拿着瓶便去了。福康安在一旁看了,心里十分狐疑,问又不好去问。退出宫来,悄悄地去问刘统勋,刘统勋说道:“这便是皇上亲近识拔的总管仪仗大臣和坤。”

  福康安在京外时,也听人说过皇上如何宠任和坤,但他不曾见过和坤是怎么样的人,如今见他举动轻佻,也心中便厌恶他暗暗地嘱咐刘相国,须要好好地防着他。看官,你知道和坤是什么样人,何以皇帝忽然宠任他到这地步。说起来,里面有一段艳史。乾隆皇帝做太子的时候,到底少年心性,见宫中十分好玩,便东溜西逛,什么把戏都玩出来。这时雍正皇帝有十六个妃嫔,内中有一个名叫马佳氏的,原是汉人,冒充旗人入宫的长得比别人格外白净细腻。皇帝也格外宠爱她。太子这时年纪已有十七岁,男女之爱,正浓厚的时候,便终日和那班妃嫔调笑无忌。那班妃嫔也因他是皇帝皇后宠爱的太子,谁敢不依顺他,唯有那马佳氏,她自己仗着美貌,脾气也冷僻,不肯和太子胡缠。无奈太子偏看中了她,时时觑她不防备的时候,便闯进宫去,拉着马佳氏,或是要吃她嘴上的胭脂,弄得那马佳氏恼了,他才放手。这种事体,也不止一次了。这一天,合该有事。马佳氏在宫中闲着无事,见自己的云髻,有些松懈下来,便唤宫女替她重理梳妆,正在青丝委地,太子忽然悄悄地走进屋子来。宫女见了,正要声张,太子站在马佳氏身后,忙摇着手,一面蹑手蹑脚地走上去,从马佳氏身后伸手过去,掩住她的两眼。那马佳氏猛不提防有人来调戏她。颤着声儿,急问是谁,太子忍着笑不做声。那宫女掩着嘴暗笑。马佳氏认做是歹人,时手中正握着一柄牙梳,猛力向身后打去,只听得哎哟一声,不偏不倚的,打在太子眉心里。那血便直淌出来。太子忙放了手,捧着脸,转身逃出宫去。这里马佳氏知道是打坏太子,心中又害怕,又羞愤,暗地里哭了一场。谁知到第二天大祸来了,因为第二天是初一日,宫中规矩,皇子皇女,都要进宫去朝拜父后母后。太子眉心里受了伤,给钮钴禄后看见了,十分心痛。便把太子拉近身旁,细细一看,知是被人打破的。便觉得诧异,连连追问,和谁打过架来。太子见问,又是心慌,又是羞愧,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钮钴禄后越发起了疑心,大声喝问,太子被母后逼问不过,一时也无可推托,便说曾和马佳妃玩儿,妃子失手打伤的。这马佳氏性情冷僻又恃雍正帝宠爱她,钮钴禄后心中极其厌恶。如今听了这个话,立刻发怒,一口咬定,说马佳妃调笑她儿子,传命把马佳氏唤来,一顿棍子乱打,喝着太监拉出月华门去,拿绳子勒死。太子见母后生了气,又不敢劝,又不敢走,站在一旁,眼看太监把马佳妃横拖竖拽地拉出宫去,他心中好似刺着十八把钢刀一般的痛,好容易候到母后进去了。他一转身,急急赶到月华门去看时,那妃子粉颈上,被绳子切住,只剩得一丝气息。太子哭道:“我害了你也。”

  忙把自己指头咬破,滴一点血在妃子颈子上,说道:“今生我无法救你了,但愿和你来生有缘,认取颈子上的红痣,我便拿我的性命报答你,也是愿意的。”

  这一句话说完,妃子滴下两眼泪来就死了。后来太子登了皇位,才把这件事体渐渐地忘了。有一天,乾隆帝在太庙中拈香回宫去,那班御前侍卫和銮仪卫的人员,都散去了。忽然宫里太监传出话出来,皇上又要出宫去,探望大学士陈大受的病。慌得那班銮仪卫的人员,七手八脚的,又把御用仪仗,拿出来伺候。不知怎么,却把那顶黄盖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时皇帝已踱出宫来,升了銮舆。那管事越发心慌了,东奔西跑的找那顶黄盖,兀是找他不到。皇帝坐在銮中,十分恼怒,顿着足说道:“这是什么人做的事体,这样荒唐得利害。”

  这时有一个抬銮舆的官学生听了,忙跪下来,回奏道:“这事典守者不辞其责。”

  皇帝看他年纪很轻,心想这人十分面善,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朕和他从前十分亲热的,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他怎么又替朕抬着銮舆呢。皇帝这样怔怔地想着。那班伺候的内监,看皇上这副神气,也莫明其妙。忽然见皇上走下銮舆来,吩咐把仪仗收了,不出宫去了。一面自己踱进宫去,一面传旨把那抬轿的少年,传进宫来。那少年也摸不着头脑,从来也不曾进宫去过。今见天子传唤,吓得浑身打战,走进宫去。内监领他走进御书房,跪在地下,一动也不敢动。皇帝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吩咐内监们一齐退出,便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磕着头说:“名叫和坤。”

  又问他多少年纪。回说二十四岁。又问他是什么出身。回说是满洲官学生。这时皇帝忽然想起来了,原来这和坤面貌,和从前勒死在月华门下的马佳妃一式一样丝毫不差。屈着指儿算一算,那马佳妃死后,到现在恰恰二十四年。皇帝想起从前马佳氏一番情形,不觉心中一酸,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唤和坤跪近身来,又叫他把衣领解开。皇帝看时,见他颈子上果然有一点鲜红的血痣。皇帝忍不住伸手把和坤一抱,抱在怀里,掉下眼泪来。说道:“你怎么投了一个男身呢。”

  那和坤认做皇上发疯了,慌得他动也不敢动一任皇帝哭着说着。这和坤原是十分伶俐的,听皇上说起从前和马佳氏的一番情义,便撒娇撒痴,随机应变,也跟着皇上掉下几点眼泪来。皇上举起袍袖,替他拭泪。两人唧唧哝哝地在御书房里说了半天。皇帝又送了他许多贵重的衣服古董,另外又赏他五万两银子。第二天圣旨下来,特拔他做掌管仪仗的内务大臣,从此皇帝把个和坤百般宠爱起来。那和坤也常常进宫去伺候皇帝。有时在御书房里同榻而眠。和坤放出许多娇媚的样儿来迷住皇帝。皇帝又真的拿他当马佳氏妃子一般看待。外面有许多大臣,知道和坤得了宠,抢着去奉承他。有的送钱钞,有的送房产,有的送美人,有的送古董珠宝。这和坤原是小人得志,不知道什么礼法的。他仗着皇帝宠爱,尽力地做那贪赃枉法的事。不到几年,居然宅第连云,家财千万,奴婢成群,佳人满座。不用说别的便是和坤的家奴,也有许多官员去孝敬他。只叫那家奴在他主人前说一句话,便可以立刻升官发财。那四方进贡来的宝物,皇帝吩咐和坤自己挑罢,把十成里的三四成赏给他。按到实在,和坤已是和皇帝对分了贡物。因为那进贡来的东西,先要经过和坤的手,和坤家里的珍宝,越积越多,有许多还胜过大内的。正是:四方贡物归私室大内奇珍任取携欲知和坤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逛私娼皇后持正接圣驾天子留情

  却说和坤对于宫中的宝物,明偷暗抢,谁莫敢何。他平日到各大臣家去,见了珍贵的东西,便也老实不客气地向那主人要了去。那主人虽也心爱,无奈和坤既然开口,也没有法想只得送给他。因此各大臣相约,都把珍宝收藏起来,不给他看见。有一天,早朝时候,和坤到朝房去,见一个大臣,名叫孙士毅的,已先在朝房里,那孙士毅闲着无事,从怀里掏出一只鼻烟壶来玩着。和坤凑过身去,看时见那鼻烟壶,是用一颗鸡蛋般大的珍珠雕刻成功的。和坤看了欢喜,伸手向他要。那孙士毅急了说,这是此番俺出征越南得来的,昨天已经奏明今天须把它去孝敬皇上,万万不能再送给大人了。和坤看他急得利害便笑着说道:“俺和大人说着玩的,谁要你的来。”

  隔不到三天,孙士毅又在朝房里,遇见了和坤。和坤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鼻烟壶来,给孙士毅看,说道:“俺也得一个。”

  孙士毅看时,和他孝敬皇上的那个一模一样的。便问他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和坤说道:“俺向皇上去要来的。”

  和坤这种肆无忌惮的事体,那班御史们看在眼里,实在有些忍不住。便今天一本,明天一本,大家雪片也似地奏参和坤。无奈乾隆帝认定和坤是马佳氏的替身,总是放纵他,常对和坤说道:“俺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朕的钱便是你的,你多要些也不妨事。”

  任凭台省如何参劾,非但不降他的官,还飞也似地升他的,不到几年,直升到大学士,拜他做首相。那刘统勋,反做了一个协办。但刘统勋是一个正直的人。见和坤闹得太不像话了,常常当面责备。有时还揪到皇帝跟前。去辩论曲直,皇帝看刘统勋是正直的老臣,自己又不肯责备和坤。便借刘统勋监督着和坤,叫和坤不敢太过放肆。这一年平定准回,凯旋受俘,立碑太学。皇帝硬把这个功劳,加在和坤头上。说他有赞画之功,封他公爵。和坤受贺的时候,家中摆了七天的戏酒。第一天请皇上临幸,皇帝在傍晚时候,摆驾出宫,沿途灯火,照耀天地。直到相府门口。和坤亲自在门口接驾。礼部尚书做招待官,九门提督在鼓台上打鼓。那吹鼓亭中吹打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停一回,皇帝坐席开宴。戏剧开场,皇帝亲自点了一折尧舜禅让的故事。在两旁伺候的大臣,见了都十分诧异。那皇帝和和坤有说有笑。和坤极力劝酒。皇上这时酒已吃够了。大臣们都退出在外面。和坤把家奴唤出来歌舞着,劝皇上吃酒。皇帝十分快乐。和那班家妓调笑着,不觉酩酊大醉。和坤命内中最美的一个家妓,扶着皇帝进里屋去睡下。那家妓便被皇帝临幸了。皇帝醒来,已是三更时候,他抢着那家妓,洗盏再酌。吃到高兴的时候,皇帝把自己的御服脱下,把扮戏穿的龙袍,穿在身上,笑问着那妓女道:“朕似汉家天子否?”

  那和坤这时也醉了酒,把皇帝脱下的御服,穿在身上,笑问皇帝道:“臣可像陛下否?”

  君臣调笑了一阵,皇帝见和坤衬衣的领子上,绣着金龙,问他什么意思。和坤回奏道:“这颈子曾经陛下御手抚摸过,因此用绣龙的领子保护着。”

  皇帝笑道:“卿真是能善体朕意。”

  他两人说说笑笑,挨延着。那第二天的贺客,都已到了门口,打听得皇上尚未回宫,吓得他们一齐退出,独有刘统勋知道,便直闯进和坤住宅内请皇上回宫。乾隆帝见他来了,未免有几分忌惮,只得摆驾回宫。后来和坤暗暗地把自己一个妹子,送进宫去。说见臣妹如见臣。皇帝也把他妹子十分宠爱。和坤不但引导皇上在宫内淫乐,且慢慢地引着皇帝出禁城来暗地里游逛私娼。这时京城里有一个鼎鼎大名的私娼,名叫何三姑。一般达官贵人,都在她妆阁里进出便是和坤,也是位入幕之宾。因此京城里一班官员,要钻营门路的,都来求何三姑。这何三姑颐指气使,气焰万丈,她门口常常有二三品大员,伺候了一天,进不得门的。如今和坤也把这个风流天子,引到何三姑那里。何三姑更是不把这班官员放在眼里。天天哄着那皇帝。讲到这何三姑的姿色,倚年玉貌,再加上一段旖旎的风韵,任你宫中第一等美人,也赶她不上。不用说别的,便是床第的功夫,也叫这位皇帝拜倒在石榴裙下。从此皇帝时刻舍不得何三姑,常常溜出宫来,寻饮买笑去。那时有一位颐亲王的公子,打听得何三姑的名气,便花了不少的金钱,只图得与何三姑见一面儿。那公子实在爱何三姑爱得利害,天天把整千整万的银子送进去,想和她一亲肌肤。但在何三姑眼里,看得他一钱不值。那公子银钱越化越多,整整的花了二十万银钱被颐亲王知道了,追问他儿子。才知道都花在那一个窑姐儿身上。不觉勃然大怒,立刻赶到步军统领和九门提督两衙门去,一阵咆哮,逼着他派出差役去,向何三姑要回银钱来,并要把何三姑驱逐出境。那统领和提督听说有这样放肆的窑姐儿,便也十分震怒,立刻派了差役,赶到何三姑所在,那班人奉着上官的命令,如狼似虎,见人便捉,见物便毁,院子里的鸨母龟儿,一齐被他们捆绑起来。看看打进后院去,忽然迎面来了一老汉伸手拦住。那班差役,如何肯依,一齐上去,要推翻这老汉。谁知老汉两条臂儿,如铁棒相似,任你三五十人的气力,休想推得他动。那班人没法,正要向老汉肋下钻进去。早被老汉伸着一个指儿,在他们肩窝里一点。那班差役,个个都目瞪口呆,直挺挺地站在地上,好似拿钉子钉住一般。后面的差役,看看情形不妙,一转身逃回衙门去。这时做步军统领的,是富察后的叔父,得了这个消息,顿时冒出无名火三千丈,立刻带了一队亲兵,赶到何三姑院子里去。到那院子时,已是黄昏人静,不见一个人出来。那位统领直闯进后院去。只见文窗绣幕,里面隐隐射出灯火来。一阵阵调笑的声音,夹着何三姑弦索歌唱的声音,统领站在院子里,喝一声,“抓!”

  那班亲兵正要抢进房去。忽见那何三姑,穿着一件银红的小兜儿,款步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俏丫鬟,手中捧着风灯罩儿,照在何三姑粉脸上,越显得她唇红齿白,俊俏动人。只听轻启朱唇说道:“禁声些,里面贵人正要睡呢,你们倘若惊动了贵人,俺们你们,有几个脑袋。”

  那统领听了,愈加生气,喝一声:“打进去,休听这贱人的花言巧语。”

  正在危急的时候,忽然房里面走出一个小丫鬟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儿,直送在统领手里。那统领看了,吓了一跳,顿时矮了半截。原来那张纸条上写着:“汝且去,明日朕当有旨。钦此。”十一个字,下面盖着一颗鲜红的“皇帝之玺”,富统领看了,此时一句话也不敢说。悄悄地,带着原来的亲兵,退回衙门去。一面另派一大队守卫兵,暗暗地在何三姑的屋子四面保护着。第二天,统领朝见皇帝,正要奏谏皇上,不可微服私行。谁知不曾开口,那乾隆帝早已对他笑道:“卿办事甚勤,但也不必过于认真,杀了风景。”

  那统领听了,吓得连连磕头乾隆帝虽这般说,心中却疑惑是皇后暗使出来的,因此,十分厌恶皇后。那个富察后,夫妻因情很厚,又生性爽直,为皇帝好色,多宠妃嫔的事体,常常暗地里劝谏他。清宫里有背祖诵训的规矩。富察后只怕皇帝荒淫无度,打听得皇帝睡在妃子房里,到五更不起身,打发太监,头顶祖训,直到皇帝的卧房门外,跪下。嘴里滔滔不绝地背诵祖训。一篇背诵完,又是一篇。那皇帝一听得太临背诵祖训,便要立刻披衣下床,跪听祖训。倘若皇帝不下床来,那太监便背诵不休,总以皇帝起身为度。富察后常常拿这个法子,去治皇帝。因此皇帝心中越觉厌恶皇后了。这一天,皇帝从何三姑那里回宫来。给富察后知道了,便拔下簪子,披散了头发,再三苦谏。乾隆帝看此情形,便冷冷说道:“皇后竟要压制朕躬吗。”

  说着便转身出宫去了。从此以后,那乾隆帝天天就在何三姑院子里寻欢作乐。回宫去,就听见富察后叽咕。觉得宫中的箝制,不复可忍。便打算奉着皇太后慈驾再行南巡,借此可以尽心渔色,以快平生。主意已定,便下了一道上谕,再传巡幸江南。这次巡幸,便将一切政权交与和坤。那刘统勋到叫他从旁监视。自己奉着皇太后出京,重往江南。母子两人,离开了京城,乘着两只大号龙船,前后左右,拥护着一百多号官船,沿着运河下驶,过了天津,入了山东境界,其沿途供应接送,是由地方官担任,暂且不表。单说那扬州盐商江鹤亭和汪如龙两个人,因为从前接驾,结下冤仇,如今岂肯错过。便用尽心计,来讨好那乾隆皇帝。你道那汪如龙是拿什么来接驾呢。原来汪如龙自从第一次接驾以后,便暗地预备第二次接驾的事体。那雪如自从得了皇帝宠幸以后,汪如龙便把她安顿在藻水园内。他的两个肩头,因为乾隆帝御手扶搭过,便在小袄的两肩上,绣着两条小金龙。从此汪如龙唤她做雪娘娘,十分敬重她。另外买了二十几个女子,在园中请雪如教歌教舞。那雪如便拣皇帝爱听的曲儿,教给她们,又教她们新样儿的跳舞。汪如龙又请了许多名士,编了几晌新曲文,教他们练习。练习熟了,恰巧得了乾隆帝第二次南巡消息汪如龙便赶上一程,在清江浦地方接驾。这清江浦是山东第一个码头。皇上御舟,从济南兖州一带行来,忽看见这奇异玩艺儿容易叫圣心快活。那汪如龙带了这一班工匠等,早在江边,忙碌了许多日子。待得御舟一到,那两岸接驾的官绅,跪在两岸,好似长蛇阵一般。乾隆帝在御舟中望见,远山含黛,近树列屏,不一会儿御舟靠近岸边。那接驾的臣民,欢呼雷动。乾隆皇帝正含笑倚着船窗看望。见岸上大树上有一个大桃,那桃子很像有知觉的。见御舟近前,便移动起来。原来是桃子裹了人儿,仿广东唱戏的做香山大贺寿的法子。桃的外面,糊得鲜红好看。皇帝与各官员正转着看时,听得桃内一声锣响,桃开了,里面跳出一班女孩儿,打扮得非常娇艳。一个个都拿着乐器,敲打十番儿,唱万寿无疆的曲子。那扮皇母的正是雪如。皇帝见了,未免触动旧情,正是:桃红柳绿分春色争媚天下第一人要知乾隆帝见了雪如如何情形,且听下文分解。

  第四十五回守贞节烈女惨死儆荒淫皇后苦谏

  却说乾隆帝看见这一班舞女队中,正在出神,忽然走出一个垂髫女郎,轻云冉冉,艳绝人寰,身披羽氅,下曳霓裳,珠喉巧转,舞袖翩翩,手中捧着玉盘,盛着一个宝瓶,走近御船,献与皇帝。乾隆帝看她秀色可餐,笑靥承睫,不觉心旌怡荡。看她翠袖里露出纤纤玉手,指爪儿养着七八寸长。乾隆帝笑问道:“卿可是麻姑再世,朕要问你小名儿是什么。”

  女郎见问,低着奏道:“小女子贱名昭容。”

  接着掩袖一笑,横波一转,皇帝急命内监拉住她裙有儿,她已惊鸿一瞥,跑回去了。唱起霓裳羽衣曲,一群女儿,和着唱。歌声娓娓,动人心魄。乾隆帝即命赏雪如玉如意一柄,碧犀班指及粉盏各一节,金瓶一对,绿玉簪一对,赤瑛杯一只,白玉杯一只,珠串一挂。昭容也赏玉如意一柄,金瓶一对,绿玉簪一对,隆重帝珠串一挂。其余女郎各赏玉簪一支,珠串一挂。雪如昭容领着一班女儿谢赏。到了晚上,乾隆帝就传她两人到御舟上接寝。那昭容原是雪如的妹子,豆蔻年华,初经雨露。乾隆帝看她娇憨可怜,愈加宠爱。第二天,那汪如龙领了圣旨,谢恩出来,赏二口顶翎载银五十万两。叫他先回扬州,照料一切。汪便回去,耀武扬威,更不把江鹤亭放在眼里了。怎知那位江鹤亭和蕙风,暗地里已备新奇玩艺儿,与汪如龙争宠争胜,他却睡在梦里呵。那御舟出了扬州忽听见两岸上有娇声唱曲子的。皇帝推窗一看,见两岸有两队妇子,一队穿青色衫裙,一队穿红色衫裙,两队共有一百个妇子,个个全长的妖娆白净,每人肩上,全背着一根五色牵绳。那一百根小绳子,全归总在两大根牵绳上面。这两大根牵绳,系用五色绸带子缠的,绑在御舟上一根牙杆上,牙杆下面,插着绣花的小龙旗。从船头上一直插到船尾。船的两舷,又有两队妇女打乐,一队是穿着绀色衣衫的女儿尼,一队穿着绛色衣衫的道姑。个个面上施着脂粉,妩媚万状。船上的着乐,岸上的拉着纤,一对一声地,唱着香艳的曲子。皇帝看了,不觉心花怒放。回头问太监们道:“这是什么?”

  那总管太监回奏说道:“这是扬州绅士江鹤亭孝敬的,名叫龙须绕。”

  皇帝再看时,见两岸遍种着桃柳,桃花如火,柳叶成荫一红一绿,相映成色,那桃柳树下,又摆着锦帏。每隔一里,筑成一座锦亭。亭中帷帐茵褥,色色俱全。皇帝问那亭子做什么用的,总管回奏说:“是预备那妇女们休息住宿用的。”

  皇帝笑道:“两岸风景甚佳。朕也上岸看看她们去。”

  太监听了,忙吩咐停船。皇帝步下船头,百官上来迎接。护卫着皇帝,走入锦亭,见里面妆台镜屏,陈列的十分精美。皇帝遂传那四队妇女进来,第一队穿红色衫裙的是闺女,桃眉可眼娇小可怜;第二队穿青色衫裙的是寡妇,雅淡梳装,别饶风韵;第三队是女尼,第四队是道姑。妖冶动人,风流异常。皇帝见了她们,不禁笑遂颜开,伸过手去,抚着她们的粉颈,握着她们的纤手。那般妇女便觉得十分荣耀。传旨下去,每人赏一个金瓶,银钱五百块。又传旨留下王氏汪二姑陈四姨玉尼四人。那陈四姨是青衣队的魁首,虽说是一个寡妇,却是年轻美貌,万分妖娆。那王氏是道姑的魁首,长的玉立亭亭,神韵清远。两人得了皇帝的召幸,便曲意逢迎。拿出全副本领勾引。把个皇帝美的颠倒昏迷,十分快乐。那汪二姑是红衣队的班头,玉尼是女尼的班头,讲到她两人的姿色,实在胜过陈四姨,王氏两人。一笑倾城,花容雪肤。这四队的妇女有谁能赶上她二人的那种美貌。无奈她二人全长的桃李之姿,冰霜之操。全因为不合皇帝的心意,可怜一个死在乱棍之下,一个死在水里。汪二姑原是穷村家女,她父亲卖瓜果度日。二姑因从小死了母亲,便自操井臼,虽说乱头粗服,但她那副美丽容光,总是不能遮掩的。村中见这天仙似的女孩,如何肯轻轻放过。便有几个无赖,常常到二姑家中去胡闹。后来恼了二姑的父亲,把那无赖告到当官。官厅派了几个差役来,把无赖捉去。从此这汪二姑的美貌,连官府也知道了。此番江鹤亭承办接驾,要讨皇帝的好儿,便想出这龙须绕纤的法子来,四处搜求妇女。知道二姑的美名,便托官府用重金去请来。那二姑起初不肯,后来她父亲贪图钱多,再三劝说又说不用去见皇帝。那拉纤也是装作样儿,不用费力的事情。二姑没奈何,也只得去了。到了那里,自有管事婆婆给个香汤沐浴,披上锦绣,施上脂粉,顿觉容光焕发,妩媚动人。管事婆婆便派她为红衣领班。这时皇帝先召陈四姨王氏进去,传说出来,她两人受了皇帝的临幸,得了上万的银钱赏赐。大凡妇女的虚荣心是免不了的,听了这番传言,谁不羡慕。停了一会,圣旨出来,传汪二姑进去。那二姑知道这一进去。凶多吉少,便抵死不肯。无奈那两个太监,气力很大,拉着她两条粉臂,硬让她进去。在亭外的人,只听得亭子里二姑的哭声,十分凄惨。接着两个太监慌慌忙忙地出来,又把朱家女儿拉了进去。那朱家女儿颜色也长得不错,现当红衣队副班头。只因汪二姑见了皇帝,十分倔强她便叫朱家女儿进去替她。这时亭子里面,有许多妇女候着。半晌,只见一个小太监,扶着朱家女儿出来。大家看时,只见她云鬓蓬松,红霞满面,低着头出来。那髻儿上早已插着一支双凤珠钗,凤口含着一粒桂圆大的明珠。就说这粒珠子,也价值万金。再看她臂上,套着一对金镶玉琢的镯儿。众妇女围着她,口中啧啧称羡。又停了一回,太监出来传唤侍卫,把汪二姑尸首拖出去。便有两个侍卫进去,把汪二姑的尸首横拖竖拽的,拉出亭外来。只见那尸首,双目紧闭,血迹模糊,大家见这情形,便去问那朱家女儿。那朱家女儿说道“我走进亭子去,只见皇帝手里拖着那汪二姑。二姑一边哭吵着,一边抵拒着。恼了皇帝,把她推在地下,喝声拉下去打死。只见走过两个太监来,手中拿着朱漆长棍,揪着二姑头发,到隔室去。这时我正受着皇帝的临幸,耳中听着二姑的惨号声,吓得早已魂灵出了腔子。想来二姑被太监打死了。”

  大家听见朱家女儿的话,不觉汁毛倒竖。后来二姑的父亲,寻到这地方来,地方官推说是急病死的。她父亲也无可奈何,只得把女儿的尸身运回去埋葬。当时还有一个玉尼,见二姑死得如此凄惨,知道自己当女尼班头,免不了这丑事,她觑着帝人不留心的时候,蹼通一声,跳在水里。那管事的,怕给皇帝知道惹起公案来,便也听她淹死,不去救她。一面另选了一个尼姑献上皇帝。皇帝此次一路游玩,召幸共有十六人,这全是江鹤亭一人的心思财力。皇帝心中也感激他,便把江鹤亭召进去,当面嘉奖了一番,赏他红顶花翎。又吩咐江南宁藩司,赏银六十万两那江鹤亭感激皇帝恩德,便把自己家里的樗园,献与皇上。皇帝便把那班召幸过的女人,安置在各处名胜地方。江鹤亭又把最宠爱的姨太太郭氏,献与皇上。那郭氏虽说嫁了江鹤亭,只因她年纪太小,还不曾破身。那郭氏伺候皇上的第一晚,还是一个处女。皇帝十分喜欢,令她在园中碧城十二楼上居住,封她做姻花院主。那郭氏有一个大丫头,姓蒋,年纪也有十八岁了,生性去十分放荡,她伺候男人的时候,却什么把戏都玩得出来。这时不知怎的,却勾搭上了乾隆皇帝。乾隆皇帝一生玩女人,却不曾经过这味儿,便又把蒋氏百般的宠爱起来。乾隆皇帝到杭州后,把这些妇女都寄在樗园里面,独把这蒋氏带在身旁。船到苏州地方乾隆皇帝忽然想起金阊女闾,妙甲天下。朕贵为天子,深恨不能享民间之乐。当时把这意思对总管太监说了。那太监十分解意,便悄悄叮嘱接驾的官员,又因日间皇帝公然宿娼,招人议论,在夜静的时候,用蒲轮小车,把那金阊名花,送上御舟来。粉白黛绿,共有三十六个。吴侬软语,花柳娇态,早把这位风流天子,心眼儿醉倒了。乾隆皇帝吩咐设宴,共那三十六枝名花轮流把盏,又各唱艳曲一折。乾隆皇帝左拥右抱,目眩心迷,早搂着几个绝色的真个销魂去了。直玩到四更向尽,那般妓女个个辞谢了乾隆皇帝上岸坐车去了。这乾隆皇帝一路眠花宿柳,都瞒着皇太后的耳目。一来因皇太后坐船在御舟后面,不甚觉得,二来那太后手下的宫监,都得乾隆皇帝的好处,凡事都替他遮瞒。况且乾隆皇帝如有临幸,不是在宫绅家里,便是在深夜悄悄弄上船来,叫这年老龙钟的太后,如何会知道。但乾隆皇帝此番南下,种种风流事体,却瞒不住正宫富察后。在乾隆皇帝心中,只知富察后远在京城,耳目决不能及。谁知她这时却悄悄地躲在太后舟中。那富察后少年时候,和乾隆皇帝十分恩爱,她见乾隆皇帝爱偷香窃玉,心中如何不恼。又打听皇上第一次南巡,宠幸雪如,在京城里又宠幸何三姑,此番南巡皇后便求着乾隆帝要一同去。乾隆帝不愿意,皇后便和太后说通了,扮太后的侍女,混出京来悄悄的躲在太后的船中一路上派几个心腹太监打听乾隆帝的举动。她见乾隆帝如此荒淫如何不恼。只因太后溺爱着乾隆帝的,乾隆帝种种的事体,也不便告诉太后。自己又是私自出京的,更不能直接去见皇上。因此她一路忍耐着,如今见太监来报说,皇上把许多娼妓接上船来玩耍,把个富察后气的愁眉双锁,玉容失色。她原想立刻赶到御舟上去劝谏,又怕当着娼妓的面前,羞了皇上,碍于体统。听御舟中一阵阵欢笑声,皇后心中十分难受。她原本是极通文墨的,便回进舱去,拿起笑来便写了一本极长的奏章劝皇上须何重身体,不可荒淫。写到伤心的地方不禁俺面痛哭哭过了又写。那宫女太监们,在一旁伺候,劝又不好劝得。皇后写完了奏章,飞也似地走出后舱。因为前舱有太后睡着,怕惊醒了她。皇后这时,从后舱踏上跳板,宫女太监忙去搀扶着。皇后一边走着,一边望着前面的御舟,猛然瞧见前面的御舟,挂着一盏红灯,闪闪灿灿的灯光却正射在皇后眼帘,把个皇后气得话也说不出来。伸着手腕两眼一翻,倒在扶搀的宫女怀中。吓得那宫女又不敢声张,又不敢叫唤,只得扶着皇后回去。那皇后慢慢地清醒过来,那眼泪却是直淌下来。你道那皇后为什么如此伤心呢,下文自有分晓。正是:天下妇人皆嫉妒从来禁院秽闻多要知皇后见驾后如何情形,且听下文分解。

  第四十六回富察后受辱为尼小霸王行凶抢妓

  话说富察皇后,见乾隆皇帝荒淫无度,立志苦谏。一进舱内,不觉伤心痛哭。原来清宫的规矩:皇帝如在屋子里召幸,那屋子,便点着一盏红灯可以叫人知道回避。在御船上,那盏红灯没有地方可挂,所以挂在旗杆上。因此皇后见了,知道皇上有宠幸的人。心中一酸,不免眼花缭乱,便晕过去了。待到醒过来时,便吩咐舟上太监去打听,谁在那里侍寝。太监打听了回来,悄悄地报说在御舟侍寝的有三个人:一个是从扬州带来的蒋氏,二个是刚才留下的妓女皇后听了,不觉叹口气说道:“皇帝敢是不要命了吗。咱更加要劝谏为是。”

  说道,听得鸡声喔喔,皇后已知五更时候,便整一整衣,悄悄地上岸。宫女太监们扶随着慢慢地走到御船上来。那御船上的侍卫,见皇后忽然到来,慌得连忙跪下去。皇后即传懿旨不许声张,也不用通报,走进中舱,见桌上三五只酒杯残酒未冷,桌下却落着小脚鞋儿,金绣红花十分鲜艳。皇后看此情形,轻轻叹一口气,便直入后舱,正是寝室。皇后到了御榻前,突然跪在当地,拔去头簪子,一缕云鬟,直泻倒在地。怀中捧出祖训来,朗朗地背着。那乾隆皇帝正搂着妓女好睡,在睡梦中,听得有人背祖训,便从被窝里跳起身来。披上衣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听着。待听完了祖训,走下床来十分怒恼。直问皇后:“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皇后低着头答道:“臣妾万死,不曾奏明皇上,实是和陛下同时出京,一向伴着太后不曾来请圣安。”

  乾隆帝听了这个话,越发生气,冷笑说道:“好一个不知体统的皇后。你悄悄地跟着朕出京来,察朕躬倒也罢了。如今你在这夜静更深的时候,你悄悄的闯进寝室来,敢是要谋刺朕躬吗?”

  这句话说的太重了,皇后惊的变了颜色。抛下两行珠泪来,说道:“陛下这句话,叫贱妾如何担当的起。贱妾既已备位中宫,便和皇上是一体,圣驾起居是贱妾应当伺候的。如今听说皇上有过当的行为,贱妾不自揣量,窃欲有所规劝。又怕在白天抛头露面,失了体统,特于深夜到此。各请陛下三思,烟花贱娼,人尽可夫,陛下不宜狎近,倘有不测,贱妾罪该万死了。”

  乾隆皇帝因惊醒他的好梦,心中万分愤怒。又听皇后骂妓女,越发忍耐不住。把床头小钟打了一下,进来四个太监。乾隆皇帝喝声拉出去。太监见是皇后,却不敢待慢,便恭恭敬敬走上去,扶皇后起来。皇后直挺挺地跪着,抵死不肯起来,哭着说道:“陛下不顾念贱妾的名位,也须念夫妻一场,怎么没有一点香火情呢。陛下无论如何愤怒,只求看了臣妾的奏章,臣妾便是死在地下也不怨的。”

  说着将那奏章高高捧起。皇帝无可奈何,把奏章接过来。约略看了几句,见上面拿他比隋炀帝正德帝,不觉大怒,把奏章抛在地上。又抢上前去,扬手一掌打在皇后左面粉颊上,接着右面脸上又是一下,打得皇后两腮红晕,嘴里淌出血来。太监忙上去遮住。乾隆皇帝气愤愤地披上风兜,走出船舱去。说见太后去。这皇后拿膝盖走着路,抢上几步,抱住皇帝的右腿,抵死不放。说道:“陛下今日便是杀了臣妾,也要求看完了贱妾的奏章再走不迟。”

  皇帝被皇后抱住了,脱不得身。一时火起,提起靴脚来,奋力一脚,可怜皇后肋骨上着了一下,痛得晕倒在地。皇帝也不回头,直抢出船头,跳上岸去。自有侍卫保护着,走进太后船中。这时天色已明。太后正在梳洗,侍女们报说,万岁驾到。太后不觉吓了一跳。忙看时,只见皇帝衣服不整,满面怒气,走进舱来。一开口,便把皇后如如何胡闹,如何失体统的话说了又说他深夜直入,居心不测,请太后下诏赐死。皇太后听了十分诧异,说皇后好好住在后舱一面打发内监拿皇太后的节,走到御船上,把皇后召来。停了一会,皇后来了,太后见她披头散发,血泪满面,叹了一口气,说道:“闹成这个样儿皇后的体面何在。”

  皇后只是痛哭,说不出一句来。皇帝在一旁,只是催着皇太后下诏赐死。皇后看皇上一点情意也没有了,心中不觉灰冷,真着众人不防备的时候,抢到船头上去。“噗咚”一声,向河心里一跳。可怜一代皇后,一阵水花动荡,早已去得无影无踪了。乾隆皇帝看了,好似没事儿一般,到底太后看皇后可怜,便传下命去,吩咐太监侍卫们四处打捞。两岸兵士和官民,都在上流头下流头捞救。后来在玉龙桥下面捞得,皇后已被水灌得昏迷不醒。内监们七手八脚的抬上船去,仍在后舱头上睡下。呕出许多水,才渐渐醒过来。从此,皇后睡床三日不起。她的心中,好似万箭攒刺,十分悲伤。到了第四天,她忽然心地开朗,主意已定,觑着宫女们不在跟前的时候,袖子里拿出金剪来,“飕!”的一声,把一缕青丝齐根剪下,走到前舱去。跪在太后跟前,求太后开恩,准她削发为尼。太后看着事已至此,又明知皇帝和皇后决不能和好的了,便把皇后扶起,说道:“俺过山东时候,知见大明湖边有一座清心庵,水木明瑟,很可以修静。如今俺打发人送你到那里住着,俟皇上回銮的时候,再带你进京去。你可愿意么?”

  皇后听了,又跪下去谢太后恩典。太后便唤过四个小太监来,吩咐她另雇一号大船,把皇后应用的衣服器物搬过船去,陪着皇后过去,直送济南府清心庵去。那山东省城的文武官员,见皇后驾到,一齐前来迎接。到进庵的一天,那官员家眷,都来倍伴她,又常常送礼物过去。皇后只和庵中一个老尼相好,所有官府来往,她一概谢绝。后来打听得皇太后上都回京去了,皇上便下旨废了孝贤皇后的名号。皇后知道了,在庵中痛哭了三日三夜,粒米不进。后来还是那老尼姑再三劝说,才慢慢地吃些粥饭。从来说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皇后自从被皇上废了名号,那地方官的供养,也就从此断绝,官眷属也从此不来看望她。庵中的女尼从此冷淡她起来,连那带来的四个小太监,一个一个也就暗暗逃走了。只剩下了一个,这且不提。到了八月十五日的夜里,忽然来了十多个强盗,打进庵门,别的都不拿,独把皇后的衣服手饰箱笼器具,抢得干干净净,一点也未留。皇后受了惊吓,又是伤心。自己跑到州县衙门里去报失,求那官府替她追捕强盗。那州县官见皇后失了势,便含糊答应。皇后看看那强盗去得无影无踪,自己一生的财宝都丢得寸草不留。一个金枝玉叶的皇后,只落得自己烧茶煮饭从此她和小太监两个孤苦相依,度着岁月。在皇帝心中早已忘了故剑之情。皇后登舟永别的时候,正是皇帝醉倒花前的时候。这时扈从大臣里面有一个梁诗正,见皇帝荒淫无度,上了一本奏章,劝皇帝爱惜身体,保持令名。那皇帝正落在迷魂阵中,如何肯听。他把梁正诗传上御船去,当面训斥了一场,说道:“你虽做了大学士,只因朕赏识你的诗做得好。也好似娼优一般,养着你们玩儿罢了!怎么这样大胆?竟管起朕的事体来了。”

  这一顿教训,吓得文武官员从此皆箝口结舌,不敢劝谏。那皇帝还为自己住在御船里,有卫兵内监们伺候着,耳目众多,不能十分放纵。他便暗暗的和几个亲近的太监商量,打算夜静的时候,上岸微行,到娼家住宿去。他在妓女言语中,打听得苏州地方妓女的面貌要算银凤为最。银凤有一个妹妹,名叫小凤,比她姊姊还要美。只因那小凤生性冷僻,不肯接客。到如今还是一个处女。乾隆帝听了十分羡慕,便逼着太监,领他到银凤院子里去。谁知这一去,一连七天,不见皇帝回船来。把个皇太后合城的文武官员慌得没有手脚。江苏抚台,发落全班的巡捕和元和县的捕快,在城里城外大街小巷搜查。直到第八天上,乾隆皇帝被人捉去,绑在马房里。打发一个小校,到抚强衙门里去报信,吓得文武百官,赶到马房里把乾隆皇帝接出来,送到船上去,太后才放心。原来苏州地方,有一个横行不法的恶少,姓孙名雄。终日寻是生非,又因生成十分好色凡是绝色的妓女,都被他占住了,那别的客人不敢去问津。他仗着他父亲做过大同总兵,家中有钱有势,他自己又仗着有九牛二虎之力,手下又有一二十个帮闲的大汉,到处敲诈。故而人人见了他害怕,就有人把这恶少,取了绰号,叫小霸王孙雄。小霸王孙雄最心爱的妓女,便是那银凤。讲到那银凤的姿色,真可以压倒花队。此番乾隆皇帝召幸,那银凤仗着小霸王的势力,不曾接驾。但那银凤心中,另有一个知己,就是徐翰林的儿子徐大华。这人风流少年生得美貌多才。只因小霸王孙雄住了银凤的院子,徐大华不能公然在她院子里出入。但两人也曾背着小霸王孙雄会过两次,十分恩爱。乘着小霸王孙雄不防备的时候,徐大华用一肩彩舆,把银凤娶了过去。那鸨母怕小霸王孙雄到院子来吵闹,便把院子关了。带着小凤躲在一条小巷里这时忽来了一个阔客,见了鸨母,一掷万金,指名要小凤侍寝。小凤抵死不肯,无奈小凤鸨母爱这个客人有钱,再三劝着小凤。这时小霸王孙雄得了消息,带了一班无赖,赶到银凤院子里扑了一个空,十分愤恨。打听着银凤被徐大华娶去的,又赶到徐家,亏得徐大华早得了消息,忙带着银凤从后门逃出。小霸王孙雄赶到徐家又扑了一个空,便无可发泄,喝一声打,众无赖一齐动手,把徐家房屋打成雪片。临走时放一把火烧成白地。那徐大华带了银凤无地投奔,便投到小凤院子来。这小凤院子里,正到了一个阔客,肯出一万银钱,梳拢小凤。他如今见徐大华与银凤如此恩爱,又见徐大华走头无路,便出来打抱不平:“你们好好的住着,不用害怕,俺明天和你打抱不平去,管教他送了性命。”

  那小凤见客人肯帮姊姊的忙,自然更为敬重,当夜陪他吃酒,又给他梳拢了。正是:天下有情成眷属义士谁为古押衙要知小凤院里这个阔客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乾隆帝侠义除凶老和尚为友鸣冤

  说话小凤的客人一住三天,外面的风声,一天紧似一天。那小霸王孙雄天天带着一帮无赖,在大街小巷中搜查着,把徐大华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向外面探头。那小凤在枕上夜夜催着那客人;到第四天,那客人打听得这小霸王孙雄每日在片石山房吃茶,他便拉着徐大华直走到片石山房。那徐大华吓得混身乱抖,那客人拍着胸脯教他放心大胆。片石山房里有一个座位,锦垫交椅,桌上排列着一色白胎江西窑瓷茶壶茶碗,特为小霸王孙雄预备下的。这时候那小霸王孙雄尚未到来,这客人便大模大样地坐在那把交椅上,命徐大华坐在一旁。茶博士上来装笑脸说道:“请客人这边坐,这座位是小霸王孙雄的。”

  那客人听了,把双目一瞪,提着醋钵似的大拳头在桌上一按,恶狠狠地说道:“俺太爷不知道什么小霸王不小霸王,太爷有的是钱,爱坐那里便在那里。”

  那茶博士碰了一个钉子,吓得他忙缩着脖子回去。他知道这客人来的不善,今天不免有一场恶打。便悄悄地将那碗盏茶壶收拾起来两臂交叉站在一旁看冷眼。停了一会,那小霸王孙雄果然来了。徐大华见了他,早吓得失色两排牙齿捉对儿厮打起来,小霸王孙雄身后跟着六七个横眉竖目的大汉,一手忒楞楞地转着两粒铁弹子,直走到徐大华跟前。小霸王孙雄直指徐大华的脸上来,恶狠狠地说道:“你今天敢来送死吗?拐卖妇女应得什么罪,快快自己供来,莫再烦你老爷亲自动手。”

  说着伸手来拉那客人的衣袖,叫他让座的意思。只见那客人双眉一竖,猛向地下一蹲,捏住他的小腿,把个小霸王孙雄倒提起来。众人来救时,那客人便拿小霸王孙雄做了兵器,东荡西扫,把那班人打得东倒西歪。看看小霸王孙雄头上直淌下血来,那客人冷笑了一声,直把他提出窗外去。说一声:“去你妈的!”

  啪喳一声,那小霸王孙雄从楼上直掼下街心来,早跌得三魂邈邈六魄悠悠,看看死了,余大汉抱头鼠窜。掌柜的见闹出人命来,便不肯放那客人走。那客人也不走,吩咐茶博士再泡上茶来,和徐大华两人慢慢地喝着。停了一会,那小霸王孙雄的父亲总兵官,亲自领了营里一千兵丁,带着到茶铺子来,把那茶楼围的铁桶相似,一片声嚷着:“该死的囚囊,快下来送死。”

  这一声喊,和山崩海啸的一般,把个徐大华吓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地抖动。那客人上去把徐大华扶起来,拉着他一同下楼去。他站在扶梯半路上,对大众道:“诸位不用动恼,从来说的杀人者偿命,俺如今打死他,俺俩准备抵他的命,但是抵命的事体,有官府在,你们快把俺俩绑起来,送到官府里去。”

  那总兵听了,便吩咐上去把两人绑起来,带回家去再说。那客人也不抵抗,听他们用麻绳左一道右一道的绑住,徐大华也给他们绑起来,牵猪羊似地拥到总兵官家里。总兵官吩咐去吊在后园马棚里,待收殓时候把这两个囚囊拉出来破心活祭。徐大华和那客人绑在马棚里,有两个小校看守着,徐大华自认是死定了,那眼泪如雨似落下来。只有那客人谈笑自若,常常和那小校讲着话。觑着一个小校走到墙根撒尿的时候,那客人便悄悄地把一个小校唤近身来,低低地对他说了几句话。那小校听了吓了一跳,怔怔地对那客人脸上看着。那客人对他说道:“你不用害怕,你倘然给俺去报信,这总兵的产业妻小一齐赏给你可好吗?”

  那小校说:“别的我不爱,只爱他三小姐,长得好似水葱儿似地,勾人魂魄。”

  那客人点点头道:“便把他家三小姐赏给你。那小校听了便高兴起来,说道:“这样空手眼的去报信有谁来相信我。”

  那客人便叫小校走近身来,在自己怀里摸出一颗小印来,吩咐他快把这颗印送到官府里去,你自有好处。那小校得了印便飞也似地出去。这里总兵官正忙着收殓儿子,又吩咐家里的刽子手,把马棚里吊着的两个囚犯拉出来破肚子。这总兵仗着自己势焰薰天,地方官也趋奉他,便是他在家里用私刑杀死人,地方官也不敢去问他。他曾经在打死许多家人,私自葬埋了。也没有敢去问他,何况如今儿子被人打死拿凶手来抵命,越发是名正言顺了。总兵家里正在忙乱的时候,忽然墙外一阵锣响。门丁进来报说道:“合城文武官员,上自巡抚大人下至县太爷全来了。”

  那总兵官认做是来吊他儿子孝的,忙穿戴衣帽,迎接出去。待到见了巡抚大人的面,正要作了揖去。只听得耳根边一声抓,那抚台早已放下脸来了。身旁走过四个中军官来,把那总兵官揪住。总兵官问俺犯了什么罪,那抚台也不说话,带他直走到后马棚去。那班文武官兵见那客人,一齐跪倒。徐大华在一旁看了,也十分诧异。抚台上来亲自与那客人松了绑,又叫人把徐大华的绑也松了。只见那抚台又趴下地去在马粪堆里磕着头,口称罪该万死。到这时,那总兵才明白过来,他是当今的天子。吓得他忙跪下去连连磕着头说道:“罪臣该死,只求皇上赏一个全尸。”

  那乾隆皇帝也不去理他,踱出大门去,外面早已预备下龙舆。乾隆皇帝坐着回船了。太后也八天不见皇帝了,如今见了,便捧住了不放手。又再三劝说:“皇上万乘之尊切不可微行出外,倘有不测,叫天下臣民负罪先皇。”

  便有许多臣子也纷纷上章劝谏。乾隆帝吃了这个惊吓,从此却也胆小了。只是舍不下那小凤,便把她悄悄地用软轿抬上御舟来,朝朝宠幸。那徐大华和银风受了这一番折磨,乾隆帝赏徐大华做刑部侍郎,准他把银凤带进京去供职。这里连下三道上谕:第一道将那总兵官立即正法,他儿子孙雄戮尸;第二道把全城的文武官员一齐革职;第三道把总兵官的家产妻孥全没入官,分一半家产赏给这报信的小校,又赏他都司的官职,并暗把三小姐配给他做妻子。此时乾隆帝也厌倦了,匆匆到杭州去了一趟便下旨回銮。御驾经过涿州地方,皇帝吩咐停泊,自有一班地方官,上船去叩请圣安。官员退出以后乾隆帝便把乡间的父老,传上船来,亲自问他民情风俗和稻麦的收成。正问话时,忽见一个老年和尚,搀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上船来,跪在当地不住的磕头。这时御舟上的人看了,全十分诧异。乾隆帝打发总管太监下去盘问。那和尚自己说,名叫圆真。当年和四皇子多罗履端郡王永城十分要好,郡王在日常常蒙召进府去,谈经说道。如今郡王死了,老僧便出京,在这涿州地方圣明寺里做住持。这个孩子便是当年四皇子多罗履端郡王永城的亲生子,当今乾隆皇帝的嫡亲孙儿。只因家庭大变,流落在外面,一向是老僧收养着。现在听说圣驾过此,老僧想这孩子是贵子龙孙,不可抛弃在外边,特把他带来送还皇上。一来,叫这孩子回京去,享用富贵;二来,也不负了当年和郡王的一番交情。这件事来得离奇突兀。那总管太监听说是皇孙,便不敢怠慢,急进去奏明乾隆皇帝。皇帝听了,也觉得十分诧异。吩咐把那小孩传进舱去。皇帝看见小孩生得方面大耳,举动从容谈吐宏亮。一时也看不出他真假来。便传旨把那和尚和小孩一起带进京去审问。到了京里乾隆帝把这案件交给和坤。和坤回府去先把那小孩子传进问时,那小孩子朗朗地说道:“俺从小便养在圆真和尚庙里,认圆真是我的父亲。后来到五岁上,懂得事了,圆真和尚便对俺说知‘你是多罗履端郡王儿子,只因你是侧福晋生的,那大福晋时时要弄死你,是俺偷偷地把你救出来,养在庙中。’俺听了和尚的话,知道自己是当今的皇孙,便时时对和尚说要进京见皇祖父去。圆真和尚说:‘九重深严,如何可以去得,须待皇上下次南巡过涿州的时候,领你见皇上去。’如今既蒙皇祖父把我带进京来,便请贵大臣替俺奏明皇上,快快放俺回家去。”

  和坤听了他的话语,看了他的神情,一时也猜不出是真是假。暂把他留在府里,又传那和尚时来审问那圆真和尚供说:“那郡王在日,和老僧十分知己,常常把老僧传进府去,说道参禅,下棋吃酒。即把内室的事体,告诉老僧,原来郡王有两位福晋,一位正福晋,一位侧福晋。那正福晋是丰贝勒的闺女,面貌美丽,性情却十分豁辣。侧福晋原是小家碧玉,常被正福晋虐待。那郡王有时劝说几句,连郡王也被辱骂在里面。因此郡王十分生气,常常对老僧说起。老僧劝郡王在闺房里面,总以忍耐为是。后来不多几年,那侧福晋生下一位公子来,那大福晋知道了,越发怀恨。他觑着郡王出差在外的时候,悄悄地打发一个丫头,把那公子偷出府去,意欲把他丢在空野地方饿死。那时老僧正到郡王府去,被俺撞见了,便求他们布施给老僧抱回庙去剃度为僧。那丫头进去对福晋说知。福晋也答应了,一面叫老僧把这小公子偷偷地抱去,一面报到宗人府,假说害天花死了。那侧福晋同时也被大福晋弄走了。待那郡王回来,见母子两人都不见了,把他一气,便吐血死了。如今老僧念那郡王身后只有这个种了,又是皇上的嫡亲孙儿,因此把他送还皇上,给他骨肉团圆。老僧看在郡王的交好面上,原没有别的贪图,只求大人早早审问明白,老僧也得早回庙去。”

  那和坤得了两人的口供,便急急进宫去回奏。乾隆帝听说那和尚重提旧案,心中也有几分相信。忙走到绿天深处,去问春阿妃。列位你知道春阿妃是什么人,原来便是多罗履端郡王的大福晋。如今给乾隆皇帝收下,封了妃子住在绿天深处,十分宠爱她。当初宗人府奏报,永城郡王后生了一个儿子,乾隆帝听了十分欢喜。后来又报,说害天花死了。皇上想起皇嗣单薄,便也觉得不欢,传旨把郡王唤进宫去,问起皇孙害天花的情形。那永城便回奏:“皇孙死时,臣儿恰恰出差在外,当时实在情形,臣儿不曾亲见,不敢荒奏,须问儿媳春阿氏方得明白。”

  待到把永城的大福晋传到,不觉把个公公看怔了。那大福晋花容玉貌,举止风流,果然是极好的了。她说话时,口齿伶俐,笑靥承睫,越发把个风流天子勾引得神魂颠倒。乾隆皇帝暗暗地留心她一言一笑,绝似从前死去的香妃。这时勾起皇帝一片痴心。他这时也忘了公媳的名分,竟把个大福晋着意怜惜起来。那大福晋原是个聪明人,见皇上这一副神气,便放出她迷人的手段来,一派花言巧语,回眸低笑,早把个皇帝捏在手心里。乾隆帝听大福晋说完了话。便对郡王说道:“这个媳妇儿真能说话,好似朕院子里的鹦哥,听了叫了忘倦,如今皇太后正少一个陪伴说话的人。朕如今把她留在宫里,每日陪着皇太后说话消遣儿。朕也作了一个孝子,你也不失为贤孙。”

  永城郡王虽明知不怀好意,但也不好说得,只得把他的福晋留在宫里,垂头丧气出来。冷冷清清住在家里,想起爱妻亡儿,郁郁寡欢。不多几天,便成了咯血之症,一病死了。永城郡王死后,那大福晋便升作妃子。光阴迅速,这次乾隆帝南巡归来,忽然那皇孙出现了。正是:芳草年年绿皇孙归不归要知乾隆帝对此事如何办理,且听下文分解。

  第四十八回戍伊犁皇孙屈死买卖街天子宣淫

  话说乾隆帝得和坤回奏,心中不免起了子孙骨肉之念,去和春阿一商量,谁知那妃子一口咬定,说:“陛下收留不得。无论事隔多年,真假不可知。即便果是真的,他日继嗣郡王,长大起来,知道妾尚在宫中,必不欲甘心于妾,为他生母报仇,那时外闲传播,皇上也有不便的地方。倘然一定要招认他做皇孙,便请陛下赐妾一死,妾也无颜侍奉陛下了。”

  说着便掩袖娇啼起来。皇帝最宠爱这个妃子,见她一哭,便心疼起来。忙拉着她,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到了第二天,又把和坤传进来,忽然换了一副冷严的面色,说道:“那皇孙已死七年,宗人府中有案可查。现在外面又有一个皇孙出现,定是那奸僧妄图富贵,欲仿宋明的故事。卿须传集刑部官员,另立特别法庭,从严审问明白,莫叫村野小儿,冒认天家骨肉。”

  那和坤听了这番话,心中早已明白,退出宫去。把皇上的意旨宣布了。第二天,由刑部主审,请大学士都御史诸官员们在一旁陪审。公堂设在乾清门左面空屋内。刘相国和坤两位大学士,高坐中间,两旁坐着六部人员。刑部有一个章京,名叫保成,口才敏利,性情狡猾。和坤知道他是一个能员,便委他做主审官,坐在公案下面。停了一回,把那和尚和孩子两人提上堂来。先由保成照例把他两人的来踪去迹审问一过。便站起来对堂上说道:“诸位大人,据卑职看来,这里面大有疑窦,诸位大人倘肯给卑职审问的权柄,卑职立刻把这案件问个水落石出。”

  和坤听保成的话,便微微地点头答应他。保成转过脸来,喝声:“把妖僧捉出去。”

  便走上两个虎狠一般的差役来,揪住圆真和尚的衣领直拉出堂外。保成便慢慢地走到那孩子跟前举手便是两个巴掌,打的孩子哇的哭起来。满堂官员看了,都大惊失色。只听那保成大声问道“你若不好好的招供出来,便当砍下你的脑袋来。”

  说着擎起佩刀来搁在那孩子的头颈上。那孩子吓的直叫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我原不知道什么是皇孙,我只知道那和尚是我的爸爸。我记得四五岁的时候,和尚常常指着我,对别人说道这孩子姓刘,这样看来我是刘家的孩子,原不是什么皇孙,我本不知道皇孙是什么,那和尚说到了皇上家去,可读书做官,有好饭好菜,穿好衣服,出门骑马坐轿,有许多人侍奉我。如今你们不给我骑马坐轿又拿刀杀我,我不愿做皇孙了,求你们放我仍旧跟着和尚一块儿回去可好吗?”

  这孩子说完了话,又大哭起来。堂上许多官员看这孩子可怜,便全替他抱屈,只怕和坤的威势,大家不敢多嘴。保成听这孩子招供了,心中十分得意。回过头来,对堂上一笑说道:“诸位大人听得么?他原不是什么皇孙,竟是刘家的孩子。如今卑职审问明白了,请大人们定案。”

  这时刘相国坐在堂上忍不住站起来说道:“这案且慢定,试问三尺孩童在威吓之下,何求不得,况且据那和尚说,生下不多几月便抱出府去。究竟是不是皇孙,莫说这孩子自己不知道,便是俺们活了偌大年纪,那自己在父母怀抱之中的情形,怕也不能明白。据本大臣看来,今日这椿案件,非得再把那和尚传上来,再审问一番不可。”

  和坤听了他的话好不耐烦,便冷冷地说道:“贵大臣若不嫌烦,便再把和尚传上来审问审问也不妨事。”

  保成在下面一叠连声喊:“传和尚。”

  那差役又把和尚拥上堂来。这孩子一见那和尚,便指着和尚哭道:“俺好好姓刘,怎么让我冒认皇孙,如今却害我杀头了。”

  说着又拉住和尚的衣角,大哭起来。这和尚露出诧异的神色来说道:“你明明是一位皇孙,如何今天变了口供,从前俺对人说你姓刘,原是怕人知道,为遮掩人的耳目起见。”

  那保成不容他说话,把公案一拍,喝声:“妖僧胡话,这孩子已供认了,你还不快招么?”

  喝一声用刑。那差役们接着一声喊,唿啷啷铁莲夹棍一齐丢在那和尚身旁。吓的这孩子又大哭起了说道:“俺们快回去吧,俺们不愿做皇帝家里的人,皇帝家里吓死人也。”

  和尚气愤愤地指着堂上说道:“都是你们这般奸臣,上欺君皇,下虐人民,你们吃了清朝俸禄,永城郡王是嫡亲的皇子,和你们有什么仇怨,却要灭绝他的后代。俺死做鬼,也要和郡王来吃你们的灵魂呢!”

  圆真和尚说罢,还咬牙切齿:“奸臣奸臣”

  地骂不绝口。骂得和坤火起,喝一声:“打死这贼秃!”

  那差役们正要动手打时,那刘相国起来拦住,说道:“且慢,如今他们屈打成招,叫天下人说我们不公平,据本大臣意见,须把旧日抱这皇孙的丫头找来,她他当堂认明,究竟是否皇孙,俺们才可定案。”

  这时天色已晚,和坤吩咐退堂。当夜进宫去,奏明皇上。乾隆皇帝传旨,所有从前永城郡王府中的丫头妈妈等,一齐上堂证明,他们齐口说不像。又说从前的皇孙是瘦小长颊脸儿,手臂有一块红斑的,如今这孩子却没有。内中有一个丫头供说,当初皇孙死了是他亲手收殓的,如何现在又有一个皇孙出现。又有一个老妈妈供说,是从前那皇孙的乳母,那皇孙确实死在他怀中的,决不有错。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那和尚哑口无言。那刘相国坐在上面明知他冤枉,也是无法救他。停了一会,众大臣商量定下罪来,圆真和尚立即正法,那孩子充军伊犁。后来他慢慢地大起来,自己知道确是当今的皇孙,便去和伊犁将军说知。那将军替他转奏朝廷。和坤见了奏章,悄悄地先去转报春阿妃子。那春阿妃子便和乾隆帝撒痴撒娇。要皇帝下旨把伊犁将军革了,放和坤的亲戚名叫松筠的去做。又要把那孩子伊犁正法。这乾隆帝听了妃子的话统统的依她。可怜堂堂一位皇孙,只落得一刀结果了性命。这里乾隆帝越发把春妃宠上天去。虽说皇上从江南回来带了一个郭佳氏,一个蒋佳氏进宫,再也总爬不到春妃上面去。那蒋佳氏、郭佳氏,又是苏州人,性情和顺,言语伶俐。一味地趋奉着春阿妃子。春阿妃子也和她们好。妃子自小儿深居闺阁,不曾见外面的情形。郭蒋两氏告诉她江南地方,如何如何好玩,那街市又如何如何热闹。把个春妃哄得心里热辣辣的,常常和乾隆帝说,要一块儿到江南游玩。乾隆帝说:“朕才从江南回来,如今又要到江南去,怕给臣子们说话。”

  后来还是春阿妃想出一个法子来。在圆明园里造了一条买卖街,那店堂格局,统照苏杭式样。古玩店、衣装店、酒楼、茶炉,色色俱全。那店铺中伙计,值堂的,也全从苏州地方觅来。下至卖花的、卖水果的、卖瓜子的,全拿着篮子在街上叫卖。宫里的太监,各各拿出钱来做店东,各种货物,由崇文门监督在外城各店肆中采办进来,把各种货物,记明账目,卖去的货物,照值还价。不曾卖去的,仍将货物退还。到正月初一开园。乾隆帝下谕,准满汉各大臣进园游戏。那班官员,在大街上来往观看见有卖食物水果的,大家抢着赎买。有时邀集许多同寅,上酒楼茶馆去沽酒品茗。那跑堂的来往招呼着,和在外城店铺中一模一样。有时皇上穿着便服,后面跟着几名妃嫔到饭馆中来吃饭。见了大臣彼此点一点头,都似朋友一般。店小二来往搬菜,呼酒报账。吃酒的客人,狂拳行令,有说有笑。一时诸声杂作,乾隆帝和妃嫔们看了这样子,不觉大笑。有时乾隆帝也写关请帖,请一二位人,大概全是宗室闲散大臣,和西清馆中的供奉,陪着乾隆帝吃酒。一般的也谈笑豁拳,毫不拘束。那大臣们吃到高兴时候,也叫几个条子来侑酒。有时乾隆帝一个人出来游玩,在酒馆中叫了许多条子,和那班妓女们纠缠捉弄,倘遇到皇帝酒醉的时候,便拥着妓女走到套间里去睡去。直到天晚也不肯回宫。太监们无法可想,便在房外打着云板。原来宫中的规矩,皇上一听得云板响,便当起身离开这地方。乾隆帝有时陪着太后来游园,太后打扮的也和平常妇人一样。见园中那些走江湖卖膏药变氢戏卖草药卖挂卜字的,也挤在人丛里看热闹。那侍卫们远远站着保护。在正月十三到十八这六天就是灯节。乾隆帝吩咐把园门开放,传谕满汉臣民眷属,下至小家夫妇,都许他进园来游玩,算是与民同乐的意思。皇帝在这时候,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和那般小家女儿宦室人家调笑着,十分快乐。太监们迎合乾隆帝的意思,在各处套房里铺设下床帐,听皇上随意坐卧。到了第三天,忽然有一个大汉,闯进套房来。手中握着一柄尖刀像四处找人的样子。被侍卫看见了,抢上去,把那大汉捉住,发交步军衙门审问。那大汉气愤愤地说道:“俺妻子进园去游玩被昏君引进套房里去奸淫了。我如今去找昏君去和他拚命。”

  那问官听得他说的非常龌龃,实在问不下去,便把他打入死囚牢。第二天在监牢里杀死。自从出了这案件以后,那园中便禁止男子出入。但圆明园中自从这一年设了买卖街以后,每年正月便成了例规。乾隆帝和妃嫔们在园中游玩,直到灯节后才把街市收拾起来。乾隆帝取与民同乐意思,把这买卖市称做同乐园。到第二年同乐园开门的时候,园里又闹出一件风流的案件来。原来朝里有位礼部侍郎姓张的,他年纪已有五六十岁了,只因死了结发妻子,便在窑子里去娶了一个姑娘来,名叫花赛英。她面貌的华丽,且不去说她。她年纪只二十四岁,生性十分活动,常常爱在外面闲逛。凡是京城里庙会热闹的地方,到处有她的足迹。那张侍朗前妻生下一个女儿,也生成风流性格,俊俏容貌,和这后母十分投机。她母女二人瞒着侍郎,终日在大街小巷闲闯,引得那般狂蜂浪蝶,终天跟在她母女后面,品头评足,调笑无忌。那花赛英的脾气,爱和人调笑,爱听人称赞她的美貌。因此那些买卖店的伙计全和她闲谈笑谑无所不为。那女儿到底是大家闺秀,初见她继母这轻狂样儿,不觉羞的她低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后来渐渐的也看惯了,连她自己也和人调笑起来。这女儿名叫碧霞,十八岁。那班光棍如一盆火似向着她故意卖弄风流若近若拒。母女两人,终年在京城里游玩也玩厌了。忽然异想天开打听得圆明园每年开同乐园一次,准官民妇女进去游玩。她母女两人,打扮得万分妖娆,到灯节时候,也进园去游玩。每日在街上招摇过市,太监们打听得她母女两人的来历,便也大着胆和花赛英兜搭去。后来那班侍卫和店家伙计,都来和她戏。她母女两人不但不恼,反以为得意。花赛英最爱打听宫中的事体。那太监侍卫们都赶着告诉她,说皇上如何风流,妃嫔如何美貌,说到动神的地方,大家捉搦玩弄一阵。那碧霞娇憨跳掷,最是有趣。大家和她调笑,她素来不为恼恨。大家背后取她绰号,称她“小玩艺儿”。正是:一派情深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假天子花赛英受骗真朋友余大海报仇

  话说花赛英和太监们有一天在酒楼中饭餐闲谈,说道:“皇上的面目,俺虽然见过几次但总在街心里,不曾得看亲切。且不能和皇上对面讲话儿,倘得皇上对面讲一句话儿,或是同坐着吃一杯酒儿,便是一生荣幸的事体了。”

  那碧霞也接着说道:“皇上长得好一部三绺胡子俺倘能摸一摸,也是十分荣幸的了。”

  那太监们听了,说道:“这也不难,待皇上来时,我们替你报名上去,奏明你母女二人如何美貌,皇上必当召见。”

  内中又有一个太监说道:“说虽如此那皇上到园中来,是没有一定的时候,也许一日里来几趟,也许三五天来一趟。你母女既要见皇上,须得住在园中候驾。但是园中每天房饭吃用,很要费钱的,如何是好。”

  那花赛英又有一种脾气,她仗着丈夫有钱,有谁说她拿不出钱,她便生气。如今听太监说了这句话,她便生气,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庄摺子来,向桌上一掷,说道:“花几个钱,算得什么事。这个摺子,你们拿着,俺两人便在园中住上十天,怎么样?”

  那太监见了钱摺,早眉花眼笑,忙收拾锦绣的床铺,精美的食物,供养她母女两人。花赛英住在园中,和那班侍卫,谑浪戏闹,什么丑样儿都做出来。一天又一天,不觉到了第五天上,这时已是上灯时候,忽然那班太监慌慌张张地进来,说道:“万岁爷来了,快接驾去。”

  忙拉着碧霞出去。只见一个高大男子,脸上长着三绺胡子,大模大样地走进屋子来,后面跟着许多侍卫们。那男子坐下,一回头叫大家出去,侍卫们一齐退出去了。店小二送上酒菜来,那男子吃了两杯酒,才向她母女两人招手儿。花赛英和碧霞走近身去坐下,男子问:“你们是什么人?”

  花赛英回说:“是姊妹两人,为奸人所卖,误落在窑子里。”

  这几句话,是太监教导她的。那男子慢慢地酒醉了,便拉着她母女两人,百般狎弄。碧霞被这男子破了身,花赛英认作他是皇上,便放出迷人的本领来,出奇发媚惑他,直到夜深才去。这样接连三夜,到第四夜,赏出许多大批的珠宝玩器来。那男子也就不来了。母女二人打算回家,看看那钱摺上,已支去了八万多两银子。花赛英看了,不觉吓了一大跳,急问时,太监说:“这里面的食物住宿原是很贵的。”

  她也无可奈何,满想把皇帝赏她的珠宝,拿出去卖钱,补满摺子上的亏空。谁知把那珠宝拿出去一估价,原来都是假的。后来那侍郎发觉了这一笔钱,查问时花赛英推说:“替老爷谋缺分花去的。”

  又说:“去求了某福晋去转求某王爷,在某王爷家亲自见到万岁爷。万岁爷又如何亲口答应她,给老爷好缺分,叫老爷耐心守着。”

  一派花言巧语,说得个侍郎无可奈何。从此这张侍郎常出穷相来。这侍郎有一兄弟,家中人称他四爷,见哥哥娶了一个窑姐儿在家里,心里已经不舒服了后来不知怎么,她嫂子和侄女住在同乐园里的事体,被他打听出来了。便写了状纸,告到京兆尹衙门里。那京兆尹见告的是皇上,吓得不敢受理。这事体却传到都老爷的耳朵里。有一个姓庄的御史,听得了,也不问他三七二十一,拉起来就是一本。奏明皇上,说:太监不该炫色攫金,罪在不赦。”

  皇上看了这奏本,十分诧异。便悄悄把和坤传进宫来。着他承审这桩案件。和坤领了旨意,立时把那谎骗的太监捉来,一面又把花赛英母女两人传到案下,邀集满汉军机大臣,和京兆尹,当堂会审。那花赛英一一招认出来。说皇上如何奸污她,如何把假珠宝哄骗她。那听审的大臣,听她供出皇上来,吓得他们脸上一齐变了颜色。和坤急把花赛英拉下堂去,她还是满嘴的嚷着皇上奸淫命妇。那碧霞也哭得和泪人儿一般。这里和坤和众大臣商量,要定花赛英一个反坐的罪,一面却把那太监杀死了灭口,又定那张侍郎一个教唆的罪。独有刘统勋说,这事不可孟浪,俺们入奏去,看皇上神色如何。倘这案情是真的,便当还侍郎的银两,定太监一个充军的罪;倘这案件没有皇上的事,便该拿太监正法,把太监的家产抵给侍郎,别由御史弹劾这侍郎治家不严的罪。和坤一时打不定主意,刘统勋便独自进宫去奏问。皇上听说有人告他奸淫命妇,便传谕说:“朕之不德,十数年来,固多遗议。但亦未敢为伤风败俗之行。今张氏母女一案,着满汉军机,秉公办理,务期水落石出,切勿有所顾忌。”

  刘统勋得了这个圣旨便把那太监用刑审问。这太监熬刑不过,便招认说:“只因贪图她母女多财,便拿一个假皇帝去哄她。”

  又问:“假皇帝是什么人?”

  供说:“是外城西大待驴马坊的掌柜。”

  当堂出签,把那掌柜提来。一审便服。刘统勋判定那太监和掌柜一并正法。把他两人的家产,判偿张侍郎,又把花赛英母女两人发配功臣家为奴。这案件出了以后,从此同乐园中便不许民间妇女出入。一过正月,皇帝又闲着无事可做每天和春阿妃、郭佳妃、蒋佳妃三人在宫里调笑无间。后来郭佳妃奏说:“陛下从江南回来,原搜罗了许多珍宝,又陛下常常纪念江南风景,何不便在这圆明园中照江南名胜的模样盖造起来,把那些珍宝都陈列在园中。贱妾们终日得陪奉陛下在里面游玩着。一来也免得陛下牵挂江南,二来贱妾们在里面游玩着,也好似回到江南去一般。”

  皇帝听了,也便高兴起来。传谕内务府和西清馆中的供奉人员,把江南各处名胜地方的风景,细细地画图,进呈御览。这个圣旨一下那班供事人员,天天一幅一幅地画着,什么西湖风景,金山风景,扬州风景,大明湖风景,一处一处地画成图样,共有三百六十幅。皇帝和三位妃子挑选了四十个景子,发交和坤,叫他监督工程,从速建造。那和坤得了这个圣旨,便打发许多人员,到山陕江南一带去采办木料,在山东河南山西几省地方,捉拿人佚。又假说皇上的旨意,着各省地方官绅捐助银钱。打听得有钱人家,便派人去勒索,稍不如意,便说他违背旨意,办他的罪。因此和坤又得了许多钱财,弄得地上怨声载道。内中有一个湖北太守,名亢雨苍的,死得最苦。那亢雨苍,家里原是很有钱的,只因没有官做,常常受官府的敲诈,他便发狠,独力捐助海塘工程洋三万元。山东巡抚替他奏明皇上圣旨下来,赏他四品顶戴。分发在湖北做武昌府知府。亢雨苍虽说捐了三万块钱,但他是十分贪财的,在任时拚命括搜,不消一年工夫,那三万块钱,早已被他拿回来了。接连做了六年的知府,那家财越发富厚。在扬州一带,置了许多盐田。和那盐商汪如龙,又是十分要好。谁知他有钱的名气一天大似一天,居然传在和坤耳朵里。这和坤正当着监造圆明园四十景的差使,四处搜括钱财。便派一个人到湖北去,向亢知府要钱。一开口便是一百万。那亢雨苍原是一个守财奴,听了这样大的数目,岂不要把他吓倒。况且他实在也拿不出这许多钱。勉强报效,送了三万两银钱子去。和坤见他不肯出力报效,便心生一计。这时山东捉住一大群海盗,和坤便叫人暗暗地买通那强盗头目,教他诬供说亢雨苍是他们的窝家。这个口供一报上去,皇上十分震怒,立刻下谕,把亢雨苍革职,满门抄斩。亢雨苍家里,有一个五个月的小孩儿,也不免一刀之罪。这桩案件,和坤办得狠毒。那亢雨苍的家产老实不客气,和坤一人独吞了。谁知亢雨苍还留下一个祸种,这人姓余,名大海,原是亢雨苍朋友的儿子。那朋友和亢雨苍有八拜之交。朋友临死的时候,把他儿子托给亢雨苍的。亢雨苍把余大海留在家里,教读成人,替他娶了媳妇。这余大海又生一副神力,任你千斤的铁石,他都一手擎起来。后来亢家查抄了,亢雨苍却给余大海一万两银子,悄悄地打发他走开。这时余大海新死了妻子,只有一个儿女,一时无可投奔,便去投在汪如龙家里。他得了亢雨苍的好处,却时时不忘替亢家报仇。汪如龙却不知道他心中事体,见他气力强大,便请他在家中做一个镳师。后来乾隆帝第三次下江南,吃了总兵官的亏,便暗地里搜寻有气力的人,编一队神机队,保护圣驾。汪如龙便把余大海保举上去。皇帝当面试过,见余大海气力惊人,便十分重用他。待到两宫回銮,余大海也随驾进京他临走的时候,把自己一个女儿,交托给汪如龙。余大海的女儿,名叫小梅,长得姿色娇艳。汪如龙原是好色之徒,早已看中了她。待到余大海进京,汪如龙便仗着自己有势力,逼淫了小梅,把她收做侍妾。那小梅念在父亲面上,便含垢忍辱地忍受着。他父亲余大海,也因为要替亢家报仇,在宫中竭力与和坤拉拢,常常送他礼物。又打听得宫中有机密事体,便悄悄地去通报和坤。和坤在皇上跟前常常赞着余大海的好处。皇帝听了和坤的话,把余大海升做神机营长,终日在宫中保驾。余大海初进京来,原想刺死和坤,替亢家报了仇。后来天天近着皇帝看看皇帝那种荒淫无道的样子,心想俺中国全国的百姓,都吃着他一个人的苦,俺不如连皇帝也杀死了,也替千百万百姓出了这怨气。他便想了一个一举两得的计策。原来宫中规矩,无论亲信大臣主公贝勒,进宫来,都不许带刀,便是那神营侍卫们,也只许带长刀,只怕臣下行刺。长刀容易看见,短刀不容易搜检。只有和坤,皇帝赏他一柄金柄的短刀,柄上刻着和坤的名字,终日挂着身旁。不知怎的,这柄短刀,忽然落在余大海手里。有一天夜里,皇上怀中拥着春阿妃子,朦胧欲睡,忽然眼前一晃,一个大汉跳进屋子来皇上眼快,一声喊,那柄短刀已直向皇帝脸上飞来,亏得春阿妃子手快,忙拿拂尘的柄儿打去。那柄儿削断,短刀也落在床上。皇上拾起刀来看时,见那金柄上端端正正刻着和坤两个字。这时那刺客早已去得无影无踪。那班侍卫听得喊声,也都赶到了屋子里来。皇帝只因那凶器上有和坤的名字,只怕和坤受人的指摘,便把那柄短刀藏过了。只说有一个刺客,闯进屋子来谋刺朕躬,如今这刺客逃出院子去了。那班侍卫听了,便抢出院子去,四下里搜寻。直闹到天明,也不见那刺客的影子。第二天一查点,独不见那神机营长余大海。立刻把内外城门关起来。大索三日,也杳无消息。这时满朝文武,都齐集武英殿,恭叩圣安。众官员齐奏说:“余大海既是汪如龙推荐的便该星夜派人去把汪如龙提进京来,严加审问。”

  一句话,提醒了乾隆皇帝。便立刻下谕,给两江总督,着他把汪如龙拿解进京。这汪如龙家里有千万家财,平日常常有财物孝敬和坤的,如今和坤见要拿解汪如龙,他便一面把圣旨按住,一面进宫去替他求情。说:“陛下莫问,暂把这案件交臣办理,臣总可以把余大海这人着落在汪如龙身上,叫他把余大海交出,由臣审问,那时臣的嫌疑也洗清了,汪如龙的罪也没有了。”

  皇帝听了他的话,把这大案交给和坤办去。那和坤得了旨意,暗地理打发了一个亲信人员,赶到扬州去,会同扬州的监大使,去见汪如龙。这时余大海一计不中,便立刻逃出京城连夜到汪如龙家里躲着。在余大海的意思,虽不能刺死皇帝,丢下那柄短刀,刀柄上有和坤的名字,那和坤的性命,总也不保的了。谁知那乾隆帝实在把和坤宠得利害,不但不办的他罪,还要叫他来办余大海的罪。余大海躲在汪如龙家里风声一天紧急似一天。他知道自己存身不住了,便和汪如龙说要躲到别处去。汪如龙这时,已得北京的消息,如何肯放他脱身。他原有一座别墅,造在江心里,那地方是一个小洲,四面都是江水。汪如龙便把余大海藏在别墅里,一面暗暗地告到官里。那扬州知府,会同守备官,带了五百人马,悄悄地便把别墅围住。那余大海好似瓮中之鳖,手到擒来,解到京城里,也不问口供,立刻绑出法场砍头示众这里余大海的女儿小梅,得了信息,大哭了一场,埋怨汪如龙,说他不该看死不救。那汪如龙一派花言把自己的罪过瞒着了。谁知和坤杀了余大海之后,又在皇帝跟前保举汪如龙擒盗有功。圣旨下来,赏汪如龙双眼孔雀翎,以道员用。汪如龙卖去了余大海,强占小梅,又得了功名。他常常戴着饮赐的翎毛,到亲戚朋友家去吃酒。夸说自己如何得的重赏,又如何用计擒住余大海,如何得到皇上的恩典,洋洋得意。早有他的手下小厮,悄悄去对小梅说知。小梅才明白这汪如龙,非但是奸污自己的仇人且是卖去父亲性命的仇人。她索性糟蹋了自己的身子,结识那小厮。从此以后,汪如龙在外面的一言一动,小梅统统知道了。正是:父仇未报身先辱,红粉飘零泪两行要知汪如龙是祸是福,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十回报父仇美妾杀夫呈小说孝女瞒亲

  说话这时乾隆帝因为要造圆明园的四十景,又下旨南巡,到江南去参观风景,那沿路的大臣,自有一番忙碌。在扬州接驾的,依旧是那汪如龙江鹤亭一班富绅。那时圣驾还未到扬州,汪如龙预备接驾的事体,日夜忙得连吃饭也没有空儿,因此不常到小梅房中来。小梅觑空,便把那小厮唤进房去,悄悄地和他商量大事。这小厮原是汪如龙最亲信的,无论到什么地方,总把这小厮带在身旁。这时汪如龙仍把樗园收拾起来,为皇上驻驿之所。园中顿时收拾得花柳招展,灯彩辉煌。不多几天,果然皇上到了,一走进园门,便想起从前的风流的事体。便传汪如龙进去,问起:“从前的烟花女子,如今可还在吗?”

  汪如龙回奏说:“昔日美人,今日已退归房老不堪再侍奉圣上了。臣如今有十二金钗,敢献与皇上玩弄。”

  皇帝听了,便十分欢喜,忙唤他把十二金钗送上来。汪如龙早已预备下了,出来十二个扬州名妓,打扮着献上去。这十二个妓女里面,有两个长着绝世容貌,可称得脂粉魁首,一个名叫倩秋,年纪十八岁,一个名叫绛秋,年纪十七岁,原是一对姊妹花。如今见了皇帝,皇帝出奇地宠爱她们。日间命十二金钗轮流歌舞劝酒,夜间却只唤她姊妹两人进去侍寝。里面皇帝饮酒调笑着,外面汪如龙却奔走照料,十分辛劳。到第四天傍晚,汪如龙在樗园里照料正忙乱的时候,忽然内急起来,他便走到一个冷静的墙角小便去。正在这个当儿,见他那小厮,悄悄地从身后走来,这小厮原是汪如龙宠信的便也不去防备他。不料那小厮走到汪如龙身旁,举起尖刀来,向他主人颈上狠命的一刺,只听得“啊哟”一声,汪如龙倒在地下死了。那小厮正要转身逃时,早惊动了园中的那班侍卫四面拦住,脱身不得。只见他回手擎着尖刀,向自己胸口刺去,低低地唤了一声:“父亲!”

  便也瞪着眼死去了。侍卫们忙上去拔去那尖刀,解开衣襟,忽然露出那一抹酥胸,两个高耸白嫩的大乳头来。大家看了诧异,揭去他的帽子,便露出一头云发来;脱去她靴子,露出两只红菱似的小脚来,却是一个绝色的少女。侍卫们不敢怠慢,一面忙去禀报侍卫长,一面去通报汪如龙家里。汪如龙的夫人赶来一看,认识这女刺客就是那小梅。她身上穿着小厮的衣服,那小厮却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又在小梅衣袋里,搜出一张冤单来,上面写着和汪如龙如何诬害亢雨苍家,她父亲余大海又如何替亢家报仇,汪如龙又如何强奸她自己,如何卖去她父亲的性命。她如今刺死汪如龙,一来为父亲报仇,二来为自己雪恨。一张纸上,原原本本,写着蝇头小楷,又说和坤贪赃枉法,是一个误国奸臣,求皇上立刻拿他正法。那班侍卫,都是和坤的心腹,见了这张冤单,早给他销毁了。却另奏皇上说:“这刺客,手拿尖刀,闯到御楼下面,东张西望,原想行刺皇上。给汪如龙眼快,看见了,上去拦捉,那刺客便将汪如龙刺死。”

  乾隆帝听了臣下这一番议奏,信以为真,便下旨追赠汪如龙头品顶戴,派梁诗正代皇上到他家去御祭。又给他治丧费一万两。皇帝自从出了这桩案件以后,便处处留心,疑那倩秋绛秋和那十个妓女,都不怀好意,便连夜打发她们出园去。一面调集扈从人马,日夜在园外梭巡着。那倩秋和绛秋姊妹,正得皇上的宠幸,忽然见要打发她们出园去,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还和皇上撒痴撒娇的依恋着不肯出去。后来皇帝哄她说:“回銮的时候,带她们进京去。”

  又问她们:“老住在什么地方。”

  她姊妹的妆阁,在河楼上。楼下种着一株高大杨树的便是。皇帝吩咐她们,你两人打听得朕回銮过扬州的时候,快在楼上点一盏红灯,朕便能打发人来取你姊妹两人进京。她姊妹两人听了皇上的话,十分欢喜,便真的去住在河楼上,天天守着。这里乾隆帝因常常遇到刺客,疑心人民还存满汉的意见,要刺死清皇帝,替汉人报仇。他想这报仇的意思,都是读书人鼓吹出来的,如今朕欲查验民心的向背,须先从读书人身上下手。便下诏,凡御驾经过的地方,许沿途读书的士子,把他的诗文著作献上来,由皇上过目。做得好的,赏他银钱,十分好的,又赏他官卫。这个意旨下去,那班士子,妄想名利,便大家抢着献诗献文。皇帝分派给几个文学侍从大臣察看,虽说没有好文章,却也没有悖逆的句子。这时江阴地方,有一个姓缪的老名士。他因功名失意,在家中著了一部小说,名叫《野叟曝言》。他自己仗着多才,书上天文地理兵农礼乐历数音律,没有一种学问不讲。书中的主人,便是他自己的化身。说那西湖杀龙的一段,颇有自命不凡的气概。说到那李又全春娘的一段,又是十分淫秽。姓缪的有一个女儿名叫蘅娘知书识字,十分聪明。他见父亲著的书里面,有许多犯忌的地方。又描写淫秽,必遭毁禁。常常劝着她父亲,无奈这姓缪的高自期许,他逼着女儿,把这部《野叟曝言》用恭楷抄写,装潢成一百本,藏在一只小箱子里,打算候乾隆帝御驾这路的时候,把这部书献上去。平日见了亲友,也拿出这书本给亲友观看,夸张他自己的博学。他亲友中有一个金兰圃,原也是一个读书少年,家中富有钱财,见蘅娘面貌美丽,几次托媒人到缪家去求婚。这姓缪的,嫌兰圃举动轻佻,便一口回绝他。兰圃含恨在心,兰圃的叔叔金莲舫,也因田地纠葛的事体,和姓缪的打过官司,因此他两家积怨较深,如今打听得这姓缪的有这一部书兰圃也曾到缪家去读过一遍,见上面有许多触犯忌讳的话,便悄悄地去到江阴府衙门里去告密。那知府官原得到内廷的密旨专搜查这种叛逆的著作,如今见兰圃来告密,便亲自去拜望那姓缪的,这姓缪的不知他们是计,又拿出这部《野叟曝言》来给知府看。知府见上面有许多夸大的话。那杀龙一段,显系是杀皇帝的意思。当下假作称赞几句,又怂恿他定须献与皇帝定可得皇上的奖赏。姓缪的听了,便十分得意,到了皇驾过江阴的这一天,姓缪的便穿着袍褂,手中拿着书匣子,恭恭敬敬的跪在岸旁献稿。那江阴府知府,早已预备下了,只须御舟上说一声拿上,他便动手。谁知待到那部《野叟曝言》送上御舟去看时,打开书箱,里面藏着一百本纸本儿,上面一个字也没有。皇帝看了诧异,传话出去问他,什么意思。那姓缪的见他的书忽然变了白纸,也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皇帝认作他是个傻子,便传旨申斥了几句,也便放他回去了。那金兰圃和江阴知府,枉费了一场心计,依旧是抓不着姓缪的把柄。这姓缪的也因为一生心血,都在这部书上,如今一个字也不留,叫他如何不伤心。他在家中,便长吁短叹,却不知道他那部书,早已被他女儿偷出。装在小缸里,悄悄地拿去后园埋在地下了。却拿白纸照样地装订成一部假书,藏在书箱里。这也是使她父亲免罪的法子。后来直到姓缪的死过以后,蘅娘嫁了丈夫,才悄悄地又把这部《野叟曝言》掘出来,藏在家里,直传到现在。这是后话,表过不提。正是:文人都为虚名误,女子还知大义来要知乾隆帝此后有何趣事,且待下回再说。

  第五十一回代帝捉刀死兴文字狱有情眷属生作水鸳鸯

  话说乾隆帝因防汉人谋叛,有意兴狱,当时找出两桩案件来,一桩是黑牡丹诗,一桩是一柱楼诗稿。那黑牡丹诗,原是大学士沈德潜著的,那沈德潜,名归愚,作得一手好诗,乾隆帝自命是文学士,常常和臣下和诗作文,只因他诗文根底很浅,作出来总不十分讨巧,只怕给臣下见笑,便请两位大臣在他身旁,常常叫他们捉刀,一个是纪晓岚,专代皇上作文章的,一个便是沈归愚,专代皇上作诗词的。后来沈归愚死了,便由梁诗正代作。那沈归愚因皇帝看重他,他在皇帝跟前,常常露出骄傲的样子来,皇帝因为诸事要仰仗他,便也不和他计较,反格外敬重他。沈妇愚文十岁时,还是一个秀才,到七十岁时,便拜作宰相,到八十岁时,予告还乡,皇帝还常常打发官员,到他家中去问好,这是何等荣耀的事体。后来乾隆帝作了十二本御制诗集,特送到沈归愚家里去,请他改削,那沈归愚却老实不客气,在御制诗上批评了许多坏话,又删去了许多诗词,送回京中,乾隆看了,心中虽说不高兴,但看在他老臣面上,便也不说什么。隔了一年,沈归愚便死了,此番乾隆帝南巡过苏州地方,想起老臣沈归愚来,便摆驾到他坟前去吊奠,又传他的子孙到跟前来,问了几句话,忽然想起沈德潜是一代诗人,家中必有遗著,便向他子孙查问,他子孙享着祖父的家产,却是一窍不通的,终日里闹着嫖赌吃喝的事体,也闹不清楚。这时皇帝忽然查问沈德潜的遗著,他们平日既不留心先人的手泽,知道什么是犯讳不犯讳,便把沈归愚的原稿,一古脑儿献出。乾隆帝看时,上面有许多诗是诗集上不曾刻入的,又有许多代皇帝作的诗,他也一齐收入诗稿。下面注“明代帝”作三字。乾隆帝看了,不觉老羞成怒,他想朕的御制诗,已经刻印出去了,这诗稿里又有代作的字样,岂不要坏了朕的名气;但心中虽不乐,却也无法处置。后来看到他的未定稿里面,有一首黑牡丹诗,劈头一联,便是“夺朱非正色,异种亦称王”

  两句。乾隆帝看了,不觉勃然大怒。说道:“好一个大逆不道的沈归愚,他明说朕是夺了朱家的天下,又骂朕是异种,这如何可忍得。”

  便立刻下旨,沈归愚生前受朝廷厚恩,今观其遗著,有意诽谤本朝,迹近叛乱。着即发墓仆碑,又把沈归愚的尸首,从棺材里拖出来,砍下头来,沈氏子孙,一律充军到黑龙江,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孙儿,免为平民,这一桩文字狱,把那班读书人吓得缩着脖子,躲在家里,从此以后,也不敢献什么诗文了。这时扬州东台地方,有一个绅士,名叫傅永佳的,忽然献一部《一柱楼诗集》,又在江苏巡抚衙门里告密,说这作一柱楼诗的徐述夔,是个叛逆,他诗中有许多叛逆的说话,如咏正德杯诗里有两句,“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

  这个壶儿,便是说胡儿,他说当今天子是胡儿,胡儿搁边,是说要推翻大清天下,重立明朝天子的意思。这时乾隆帝正四处搜寻叛逆的文字,那地方官也求讨皇帝的好,如今江苏巡抚见了这本诗集,便知道这是升官的路,当即把诗集献与皇上,圣旨下来,果然发掘徐家坟墓,又斩徐述夔尸首的脑袋,徐家子孙,一律正法徐家田产,赏给傅永佳。扬州知府谢启昆,江苏藩台陶易,说他是同党庇护,隐匿不报,一齐发充新疆效力。那江苏抚台,果然升做了两江总督。可怜徐述夔一家性命,都送在这两句诗上你道凄惨不凄惨。讲到那傅永佳的告密,原和徐家有私怨的,傅永佳的父亲,做过一任御史,告老回家,他却极爱风流的,那时东台地方,有一个土娼,名叫小玉子的,长得清艳雅淡,傅绅士在她身上已经花了许多银子,颇想娶她回去,做一个侍妾。谁知那小玉子却暗地里爱上了徐术夔,这徐述夔当时在扬州衙门里当幕友,年少倜傥,才笔玲珑,后来因被藩台知道了,遂把他调到江苏藩司里去做幕友,这势力自然越发大起来了,便把小玉子娶回家去,宠擅专房,给傅绅士知道了,虽然大发醋劲,然亦无可奈何。后来扬州出了闹漕案件,傅绅士也在里面,被徐述夔告密,说傅绅士主使抗漕,公文下来,捉拿傅绅士。傅绅士上下行贿,才免了这场祸水,但是家财也花尽了,人也气成病了,傅绅士临死的时候,叮嘱他儿子傅永佳,务必要报复这个私仇。傅永佳留心了多年,才得到这部《一柱楼诗集》,便把徐述夔的后代害得家破人亡,那乾隆帝把徐家的产业又赏给与他,他自然是快乐极了。这时,皇上御驾,已从杭州回来,船过扬州地方,又出了一桩离奇案件,原来扬州有一个绅富人家,姓孙,那孙绅士已在五年前死了,那孙太太管教着两个女儿,大女儿名叫孙含芬第二个名叫孙漱芬,打扮得好赛似月里嫦娥,月中仙子一样。含芬年纪十七岁,漱芬年纪十六岁,扬州全城的人,都知道孙家有这两个美人儿,谁不愿去娶她做媳妇。但她姊妹两人,还有一个心愿,只因姊妹两人感情十分浓厚,今生今世不愿分离,要两人同嫁一个丈夫,倘不如她的心愿,情愿终身不嫁。她姊妹两人立了这个誓愿,叫她母亲如何知道,姊妹两人同住在一间河楼上,楼下一簇杨柳,遮着一个石埠,姊妹两人,倦绣下楼,常常并肩儿坐在石埠上垂钓,这河面十分幽静,来往船只很少,因此她姊妹也不怕给人看了姿色去。谁知这时,早有一个少年郎君,在河对面饱看了美人儿了。那少年姓顾名少春,也是官家子弟,他父亲顾大春,在京中做御史,母亲胡氏,在家里督率着儿子读书,少春的书房,在楼下临河的,恰恰和孙家的妆楼相对。每逢含芬姊妹在石埠上钓鱼,那少春从窗棂里望去,好一副绿荫垂钓的仕女画儿,少春到底年轻害羞,天天看着,却不敢去惊动她。又因生性温柔,也不肯做这杀风景的事体。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对他母亲说知,托人去说媒,她姊妹两人,依旧是一句老话,要到二十岁才嫁,少春只得每天在窗棂中望望罢了。从此以后,书也无心读,眠食都无味,终日坐在书房中,长吁短叹。他母亲认做他在书房里用功,便不去留心察看他。讲到那含芬姊妹两人,越发不知道有人在隔河望她,为她肠断天下事有凑巧,这时候是初夏天气,那临河一带,花明水秀,越发叫人看了迷恋,含芬姊妹两人,常常到埠头上来闲坐纳凉。有一天,午后,正是昼长人静,含芬一个人,悄悄地走出河埠来垂钓,不知怎么一个失足倒栽葱跌入河心里去了。这时两岸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知道,那顾少春却是刻刻留心着的见她心上人跌入河心去了,把他吓了一大跳,他也顾不得了,忙脱下长衣,开出后门,一纵身也向河心跳下去。在少春心中,原想去救那孙家小姐的,谁知他两人都是不识水性,一个头晕,早已昏昏沉沉,随水氽去了。在少春心里,一心要去救他孙家小姐,他在水中奋力挣扎着见孙小姐在河心里颠来倒去,那一缕云丝,早已被水冲散了。少春奋力向前扑去,给他拉住了孙小姐的衣襟,那孙小姐见有人救她,她挣命要紧,也顾不得含羞了,一伸手把那少春紧紧地抱住,少春也拉住她的领子,他两人在水中胸腰紧贴,香腮厮温。谁知在水中的人,越是用力越往下沉,他两人渐渐地沉到河底里去了,顾少春在水底里,还是竭力地把孙小姐的身子往上擎着,正在危急的时候,她妹妹漱芬,也到河埠来寻她姊姊,一见水面上静悄悄的,只见河中心的水势打着漩涡儿,又见一只小脚儿,伸出水面来,漱芬认得是她姊姊的脚,发一声喊噗通一声,也跳下河心去。这一喊,却把西岸的人家喊出来,一齐推出窗来一看,见一个姑娘跳在水面上,便有许多人,七手八脚的,拿着长篙,把漱芬小姐救上岸来,这漱芬小姐指着河心里哭着,说:“姊姊落在河里去了。”

  大家听了,再去把她姊姊救了起来,那含芬这时已被水灌饱了,救上岸来,昏昏沉沉,开不得口。可怜那顾少春还沉在河底里,也没人去救他,孙太太把大女儿搂在怀里,一声儿一声肉的喊着,大家又帮着施救,还有谁去顾着河心的顾少春呢。那顾少春的母亲胡氏,在隔岸看热闹,回进屋子来,到书房里去看他儿子时,见屋子里静悄悄的,地下丢着少春的一件长衣。胡氏见了,知道事体不妙,忙回身出来,到河埠回头喊时一眼见那石条上搁着儿子的一双鞋儿。那胡氏大哭起来,指着河心里,求着大家救他的儿子内中有几个识水性的,一齐跳下水去,再救他的儿子去。直从河底里把少春拖上岸来,胡氏看时,早已两眼泛白,气息全无。这一急,把个胡氏急得双足乱顿,也是一声儿一声肉的大哭起来。这时那边的含芬小姐,慢慢清醒过来,孙太太把她抬进屋子去,这班人丢了孙小姐,都来救顾少春。胡氏又去请了一位医生来,从傍晚时分,直救到半夜里,才慢慢地转过头来,他第一声便喊道:“快救孙小姐。”

  他母亲告诉他,孙家小姐已救活了,他便闭上眼,不说话了。从此顾少春抱病在床上,直病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地能坐起身来。那边孙含芬小姐,早已能够走动了,她从此以后,便把个顾少春深深地藏在心里,听人传说顾少春害病很重,她姊妹两人,便在闰房里对天点着香烛,替少春祷告着,求皇天保佑他病体早早痊愈。正是:但愿有情成眷属只羡鸳鸯不羡仙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十二回疑心行刺姊妹含冤游目聘怀花木争妍

  话说孙小姐听说顾少春已能起床了,便对她母亲说道:“顾家少爷,为俺几乎送去了性命,俺们也得去看望他一回,免得叫人在背后批评俺不懂得人情。”

  那孙太太听女儿话说得有理,便也带着她到顾家去,胡氏接着说了许多话,她母女两人,又到少春床前去问候了一番那少春见含芬越发出落得俊俏了,心中不由得欢喜,只是碍着她两位老太太面上,只是四双眼痴痴地望了一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含芬小姐,见少春两粒眼珠在他脸面乱滚,只羞得低下脖子,站在她母亲背后。这里孙太太和胡氏两人谈了一回便告辞回去。她姊妹两人因为纪念顾少春,救人之恩,每夜点上红灯,并肩儿倚在楼头望着对岸。这一天她姊妹二人正在楼头望时,只听得“飕”的一声,飞过一支毒箭来,一箭穿过姊妹二人的太阳穴,一齐倒在地下,这毒箭是见血封喉的,他姊妹两人静悄悄死在楼上。后来她家里的丫头走进小姐房里去,见两位小姐并肩儿死在地下,忙去报与太太知道,那太太听了直跳起来,抢到女儿房里,搂着两个女儿的尸身嚎啕大哭,那江都县听了这无头的命案,便亲自来相验,因见这顾少春形迹可疑,便把他带回衙门去审问。顾少春见死了他心上的人,恨不得跟她们一块儿死去。见县官审问他,便一口招认是自己谋死的,其余再说不出话来。胡氏见他儿子被县官捉去了,急得她拿整千银子衙门里去上下打点,又写信到京里去,那顾大春急急赶回扬州来告御状。这时乾隆帝从杭州回来,正在扬州,接了顾御史的状子,便吩咐扬州知府把顾少春释放了,那边孙太太见放了顾少春,如何肯休。她也抱着冤单,赴御前告状去。乾隆帝退还他的纸状,一面推说是可怜孙家女儿年轻死于非命,便派扬州知府御祭去。那追捕凶手的事体,便绝不提起,便是地方官也弄得莫明其妙,后来乾隆回銮以后,忽然有两个少年妇人,打扮得十分鲜艳,到孙家去探望孙太太,那少妇自己说是姊妹两人,姊姊名倩秋,妹妹叫绛秋,原在勾栏院中,曾经得乾隆帝召幸过。后来皇上到杭州去,吩咐住在状元桥边,妆楼靠河,楼下也有一株杨柳,如今孙家后楼也有杨柳树,楼头也点一盏红纱灯,莫是皇帝错认了孙家是倩秋家里原是射死倩秋姊妹两人,如今错射死了孙家姊妹。这句话却被她们猜着了,但是乾隆帝为什么要射死她们两姊妹,前文已经表过,无待再述。且说乾隆帝回到京里,那和坤承造的圆明园四十景,已成功了。把天下的名胜,都造在一座园子里,这座园子有十八重门,南面的有大宫门,左右门,东西夹门,东西如意门,福园门西南门,水闸门。藻园门东面的有东楼门,铁门,明春门,蕊珠门,随墙门,北面有北楼门,围墙下又造三处水闸,西南面一座进水闸,东北面五座出水闸,又一座进水闸。那一股水从玉泉山流水,经过西马庙,流入进水闸,分几十道支流布满园中,园的正面,造着五座大宫门,门前两旁又造着五间朝房,后面又造着各部的值房。东面夹道里造着银库。东北面是南书房,东南面是档案房,西面又是各部的值房,大宫里面,是出入贤良门,是五座高大的穹门,穹门前面接着石桥,过桥两旁,又造着五座朝门。出入贤良门里面便是正大光明殿,有七门开阔,两旁造着五间开阔的配殿,正大光明殿后面,是寿山殿,东面是洞明堂,正大光明殿东面是勤政亲贤殿,殿东面有飞云轩,静鉴阁,北面是怀清芬,又北面是秀木佳荫,绕过后面,是生秋庭阁东面是芬碧丛,后面是保合太保殿,再后面是富春楼,楼的东面,名竹林清响,绕着一丛竹树正大光明殿后面,有一大湖,名前湖。湖的北面,有一座五间的圆明园殿,殿后面有一座七间的奉三无私殿。再后面是一座七间大的九州清宴殿,殿东面是天地一家春。西面是乐安阁,再西面清晖阁,阁前是露香斋。左面是菇古堂,松云楼右面是涵德书屋,富春楼北面是御阑芬楼,楼后面是一座镂纪恩堂,和一座月开云楼,堂后面,有一座池,池的西北面,造着一座方楼,名天然图书楼,北面是朗哈阁,再北面是竹迈楼。东面有溜五间屋子。院子里遍种桃柳,檐下一方匾额,写着“静知春事”佳五字,渡过水去,东面一带长堤,跨堤一座牌楼,写着是“苏堤春晓”。再从五福堂渡过河去,北面沿河一带山岭曲折环绕,山角下是碧沿书院,西边半山上造着一座亭子,名云岑亭。书院的西面,是慈云普护寺,寺西面靠湖一座高楼,名上下天光楼,两边造着六角亭两座。从楼下折向西面,有一座小桥,过桥是杏花村馆,北面是春雨楼。春雨轩的西面,是杏花村,村南是涧壑余清。迎面一座峭壁,一股清泉从壁上直泻下去,曲曲折折,流过石滩,那“润壑余清”四字,便刻在石滩上。绕过春雨轩后面东边便是镜水斋。西北边一座屋子,四面围着高柳,名叫柳斋。再西面,是翠薇堂。杏花村馆的西面,有一座绿石大桥,又平坦,又阔大,名叫碧澜桥,桥畔临水一亭,名知鱼亭,亭前面是素心堂,素心堂后面,是光风霁月堂。东北角有一座萃景斋,西北角是一座双佳斋,正南面是菇古涵今室,屋子里满又叠着古书,屋子后面一座四方琉璃屋子,名诏景轩。轩东是茂育斋西是竹香斋,再北是静通斋,屋里面陈设许多古董。屋外面种着许多松柏古树,菇古涵今室的南面,是长春仙馆;馆后面是绿荫轩,院子里种着四棵大梧桐树,树荫遮住屋子,几案都是绿色的。沿西廊过去,是丽景轩,长春仙馆的西面是一座五间大敞厅,正中匾额写着含碧堂,院子里一对高槐。堂后面是一座小轩,院子里种着四株桂树,小轩上一方匾额,写着林虚桂静四字。左面是古香斋,右面是墨如云,对面是随安堂。由长春仙馆西南侧门出去,绕过西边一带围墙,上写着藻园二字,里面一座正间的旷然堂。堂后面是风清书屋,堂东一座方池,池上面盖着一座小阁,便是夕佳书屋。池北面是镜澜榭,东南面是凝眺楼、怀新楼。西北面是湛碧轩,西南面是湛清华,杏花春馆,西北面有一口池,池上面架着一座宇亭,亭匾上写着“万方安和”四字,亭后面紧接着一座桥,桥脚紧接着一座石洞,洞口石一匾,写着“武林春色”。池北面一溜屋子,匾额是“壶中日月长”,池东面一溜屋子,匾额是“天然佳妙”,西南一座房子,背靠着山脚,山势三面环绕,屋子上匾额是“洞天日月多佳景”。武林春色的西面,是全壁堂,东南一座亭子,匾额是“小隐栖迟”。堂后面绕过山峡,东面是清秀亭,西面是清会亭,北是桃花坞,靠水一方平地,种着一丛低低的桃树,水东面是清樱室。西面是桃源深处,桃花坞东面是馆春轩,东北是品诗堂,万方安和西南面翠嶂索围随崇嵩低,建着一座高楼,名山高水长楼,山下地势平坦,一望数顷,是备外藩朝见,侍卫比射,每年灯节放烟火用的。空地北面有一座桥,过桥又绕进山峡,迎面一座五间的月地云居殿,西面是刘猛将军庙殿后面山径曲折,第一座牌坊上刻着“鸿慈永”四字,左右面竖着两支石华表,再上去接连造着三座牌坊,半山上一片平冈,东南面一座三间的政学殿,西面五间宫门,南面是一座安门。门前有白玉石桥三座,左右有井亭两座,又有五间朝房。在安门外,殿后面是一座九间重檐的正殿,名安宫。宫里面供着康熙御容,左面供着雍正御容。鸿慈永牌坊的后面,一带围墙,墙里面西北角是紫碧山房,前面是横云堂。山房东面山洞中一座石屋,名石帆室。东南是丰乐轩,北是霁华楼,东面是景晖楼,横云堂西面下山坡,有一口大池,池上一座澄素楼西北是引溪亭,东面接着一带矮墙。墙外连冈三重,杂花生树。亭西面一座长桥,过桥东面便是怡芳书院。进书院有三间敞屋,上面匾额是“问津”二字。接着一座白石桥,上跨着石坊,坊上面刻着“断桥残雪”四字。书院的南面,建着一座大屋子,望去殿角珠珑,楼宇重叠,名曰“天琳宇”。里面有中前楼中后楼七间,有西前楼西后楼上下七间,中前楼南面有天桥,接着两面高楼,天桥东面,有一座八角灯亭。天琳宇东南面有一片稻田,河水萦绕,田中央有一座田字式的殿子四角造着楼,北楼匾额是“澹泊宁静”,东楼名曙光楼。东面稻田中一座平屋,名观稼轩,西面有一亭,名稻香亭。稻田北面靠着山麓,有一座亭子,上面匾额是“溪山不尽”四字。观稼轩后面,绕着一道清流,上架小桥,过桥一座屋子,名映水阑香,东南靠水一块大石,石上造一亭名钓鱼矶。北面是印目池,印目池接一口大沼,沿水一座大牌坊,上面写着濯龙沼,沼的西南面是,贵织山堂,里面供蚕神,映水阑香的东北面,一丛枫树,树木里造着一座屋子,匾额是“水木明瑟”四字。树木北面一座高大楼屋,便是文源阁,上下六间,满藏着《四库全书》。阁子西一丛柳树,题着“柳浪闻莺”的牌坊。西北面环池带河,一溜屋子,匾额是“濂溪乐处”,后面是“云香清胜”,东面是“菱荷深处”,东北是“鱼跃鸢飞”,南面“绕出山麓”,又是一片稻田,田中间河水如带。两岸村屋,名北远山村。北岸一带石墙,墙里面是兰野,遍种兰草,兰野后面是绘雨精含。东北一座石桥,过桥一座船厅,名岚镜舫,西面花港观鱼,北面是四宜书屋。书屋后面一带高墙,月洞门上匾额写着“安澜园”,进园便是一泓清水,靠东南面是诵经馆,南面是采芳洲,后面是飞睇亭,东北是绿帷舫,西南面是“无边风月”之阁,再西南是涵秋客,北面是烟月清真楼。楼的西南面,是远秀山房,楼北面凌空一座曲桥,桥尽头也是一座楼,名“染霞楼”。四宜书屋的东面,靠着一座楼屋,名方壶胜境。北面是哕鸾殿,琼华楼,殿东面是蕊珠宫宫南是船坞,西北面“三潭印月”。过九曲桥水中一亭,匾额是天宇空明,九曲桥尽头,是澄景堂,一色白石栏杆,东面是清旷楼,西面是华照楼。楼后一座方池,池四面铺着绒褥绣墩,池中站着玉马石狻,是皇帝暑天带妃嫔洗澡的地方,池上一方匾额是“澡身浴德”四字。欲知圆明园还有什么名胜之处,下文自有分晓。正是:草木有情媚天子山川多丽出佳人要知圆明园造成后,宫中有何事情,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十三回珠光宝气点缀名园雾鬟云发巡幸别馆

第五十话说圆明园原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建筑,这时和坤承造园中四十景,每一景或靠山,或傍水,或阔大,或精小,真是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如今做书的说了半天,只说得半个园的景色讲到全园风景,最幽雅的地方,要算那安澜园一带了,什么采芳洲,飞睇亭,绿帐舫,无边风月阁,烟月清真楼,染霞楼,方壶胜景,哕鸾殿,琼华楼,蕊珠宫,三潭印月,天宇空明,清旷楼,华照楼,澡身欲德池,都是清秀高华,四时咸宜的地方。乾隆帝当日进园来,见了这些去处,赞不绝口,流连不去。和坤迎合上意,便奏请圣驾驻跸,乾隆帝依奏,他是一刻也离不了春阿妃和郭佳妃蒋佳妃三位美人,当时也把这三人搬进园来。春阿妃住蕊珠宫,郭佳妃住方壶胜景,蒋佳妃住华照楼,皇帝每天在正大光明殿坐朝朝罢回园来,便和这三个美人游玩调笑,每到春天,在哕鸾殿,琼华楼一带游玩。到夏天在采芳洲,飞睇亭,绿帷舫一带游玩。到秋天在烟月清真楼,染霞楼,三潭印月,清旷楼一带游玩到冬天在琼华楼,无风月阁游玩。有时想起别个妃嫔来,便回大内去,带着许多宫眷进园来满园游玩。有时奉着皇太后来游园,每逢四时佳节,又把文武大臣,召进园来,各处游玩,赐宴吟诗。乾隆帝自己作四十景图咏,命文学大臣和诗,刻一本诗集子,颁赐王公大臣。圆明园地方阔大,乾隆帝在里面,四时游玩,毫不厌倦。还有那和坤终日陪伴着,常常想出新鲜玩意儿来博皇上欢心。和坤在皇帝边,寸步不离,皇上和宫眷戏笑调弄,他也不避忌的。内中的郭佳妃长得白净秀美,皇帝格外宠爱她。而郭佳妃因皮肤白嫩,自己爱惜自己,她最爱洗浴,又爱那玉器,她住的屋子里,帷屏幔帐,都挂着碎玉,微风吹动,一阵阵叮当响声,十分动听。此外牙床镜台,都嵌着白玉。就是郭佳妃的衣襟裙带上,都挂着玉片儿,眉心帽沿上,也缀着一方羊脂白玉,衬着粉腮上红红的胭脂,真是娇滴滴更显红白。乾隆帝因她爱玉,凡是四方进贡来的玉,完全都摆设在郭佳妃的屋内,屋子内更有玉树一样,高同人齐,那树枝上挂着各种珠宝玩具,乾隆帝命郭佳妃自己去采取玩具,她伸去手来,那手指和玉树一般白净。乾隆帝更是宠爱,便把郭佳妃更名宾妃。这时福康安正收服和阗,那地方是出玉的。乾隆帝因宾妃爱玉,便下一道密旨,给云贵将军,叫他多行搜罗。不几天,那和阗的玉器进贡到京,设列在圆明园内。那玉有各种色别的有如白雪一般的,有黄如蜡一般的,有红如霞一般的,有绿如翠一般的。宾妃看了,拍着手,笑得她一张樱桃口合不上缝。内中有一样最贵重的东西,是把大块的白玉,雕成一匹玉马,长鬃高蹄,方眼紫鼻,露出几丝汗血斑纹。那颜色都是天然生就的,全身洁白光润,长约三尺余,高约二尺余。乾隆帝看了,笑着说道:“这玉马、宾妃,可称得双美了。”

  和坤听了便在华照楼下造了一座宝亭,把玉马供亭子中间,亭子四面,用白玉栏杆围绕着。这宾妃每天要洗澡的,有时拉着春阿和蒋佳妃同在浴池内洗澡,这时虽在夏天,和坤怕她们娇嫩皮肤受了寒冷,便在华照楼后面,造起一座大锅台来,把水烧热了,用铁管曲曲折折地钻通池底,灌进热水去,称做温泉三位美人,在温泉内洗浴,大家嬉弄一阵,皇帝靠在池边,看着她们,和坤也陪在一傍看着,那班妃子,有的在水面上抢着球的,有的爬在石狻背上唱曲子的。独有那宾妃,从浴池里出来,用两个宫女抬着她到宝马亭中,裸着身体,座在那玉马身上,四五个宫女,忙用软巾替她揩干身上的水珠,又替她浑身扑着香粉。拿一匹青纱,裹住她的身上,打开云鬓,宫女替她梳一个堕马髻儿,又有一个宫女,送上琵琶来,宾妃弹着琵琶,唱着曲儿。皇帝在椅子坐着看着,直看到她穿上衣裙,和她手拉手儿,到天宇空明纳凉去。那和坤陪着皇帝,看在眼里,回家去也和他的姬妾照样嬉弄。他姬妾有一个叫小五儿的,原是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时候替他带回来送给他的,那五儿皮肤也生得十分白净,身长玉立转盼动人。皇帝曾经临幸过她一次,那五儿也仗着自己曾伺候过皇上,瞧不起同辈的姬妾们。和坤也因她是御赐的,格外宠爱她。当云贵将军进献和阗玉的时候,先请和坤过目,和坤也拿了几样到他家去,给五儿玩弄,内中有一个玉墩,五儿每天浴罢,例裸体坐在墩上,拭抹水珠,也浑身扑着香粉,命丫环替她重整云鬓。和坤也坐在一旁,忽然想起圆明园的玉马,和坤笑对五儿说道:“像你这样洁白的肌肤也配得骑在玉马上。”

  后来不多几天,那宾妃因常洗浴之故,和皇上在风地里调笑着,风寒入了骨,一病身死宾妃一死,把个乾隆帝伤心至极真是茶饭无心,神魂颠倒。虽说有春阿妃蒋佳妃等伺候着,那皇帝总是闷闷不乐,每见了那玉马,便想起了宾妃吊下泪来。后来春阿妃怕皇上伤心过甚,便悄悄地把那玉马偷出园去,交给和坤,拿出藏在内库里。谁知那和坤也要谋吞那匹玉马,便暗暗地拿回家去,给那五儿骑着取乐。这里乾隆帝见死了宾妃,连圆明园也不愿去住了。后来和坤想出法儿来,哄着皇帝到热河去。这时正到八月,清宫旧例,每到秋天,必行秋礼,在热河地方的木阑围场。乾隆帝虽常常到江南去,至期也不忘这个礼节,木阑左近,热河城里,原有康熙帝造的行宫,这地方风景古朴,天然雄伟。后来乾隆帝嫌地方太萧条,便在行宫四面添造御苑,共有三十六景。此番皇帝带了春阿妃蒋佳妃到热河来打围,臣下许多武将,各逞英雄,追飞逐走。一连打了十天,捉获了许多野兽。回到行宫里,大排延宴,召集了许多蒙古王公在别殿中赐酒赐肉那王公把眷属一齐带进宫来,皇帝见里面有几个长得英俊妩媚的,留下充做宫娥。内中有一个喀刺沁亲王的女儿,还有一个塔古牛的妹妹,都是生得俊眉秀眼,顾盼动人。皇帝封她做妃子,如今有新欢,便忘了旧恨。那两个妃子都十分信奉喇嘛的,乾隆帝便在行宫里造起高大的喇嘛庙,和北京的雍和宫相似,里面养着许多喇嘛和尚,皇帝常常带着两个妃了进庙礼佛,那喇嘛和尚也知道皇帝性格,也在庙内塑起欢喜佛来,比北京的还要塑得精巧,那欢喜佛共分三种,供奉在三座秘殿里。第一座殿,都是精钢铸的佛像,外面镀着金叶,那佛像有男佛女佛,每一对都是相对着的,或卧或坐或立,奇形怪状,荡人心魂。殿里还有一座小阁,罗帐绣围,牙床宾座,望去暗吞吞的,四面用栏杆围住,里面塑着两位佛像。一个是男身的,貂帽束珠,辫发袍褂,坐在宾座上,好似满清皇帝的模样,垂下眼皮,看着脚下。一个女身的佛像,那女佛斜靠着身体,睡在地毯上,抬着眼望着那男像,星眼斜眸,露出十分的春意,丰容盛雍,披着衣衫,望进去玉肌艳肤,一丝不挂。这小阁上只有皇上和妃嫔可以进去。第二座殿,是满挂着画像,第三座殿,满挂着绣像,那画的绣的,全是秘戏。当世有一个郎世宁,是好画手,他画了十六幅,悬挂在第二座殿里。画上的男子都画着皇帝的面貌,那女子却画得个个是美人儿。皇帝看了,心中十分欢喜。又有一个汉画工,也画了十六幅,画上的女子,却都是画着某妃的面貌,个人不同。乾隆帝看了,大怒,立刻传谕把那汉画工捉来正法。独有那喇嘛作画,十分奇怪,他先静悄悄地去盘腿坐在床上,闭目静气,坐到第七天上,他床对面的白墙上,便慢慢地露影子来了,那影子越露越浓,竟成了一幅极好的画儿,再叫进画工去,依着墙上的格局画下来。画上的面貌也有极丑的,也有极美的,但是纵横颠倒,十分动人的。那绣像,都是蒙古男人绣的,也绣得十分出神。乾隆帝带着几个宠爱的妃嫔,天天在秘殿里游玩调戏,玩厌了,又在各处风景幽美的地方去游玩。行宫三十六处,乾隆帝还嫌他狭小,传谕下去,又添造二十六景,依旧交给和坤承办。那和坤打样采料,日夜赶造。看看已到残冬,皇太后几次传旨出来,唤皇帝回宫。这时已在十二月里,乾隆帝也无可挨延了,只得摆驾回宫去。临走的时候,吩咐和坤,赶快建造,到了第二年二月底,圣驾又幸热河。乾隆帝此番出来,把幼女孝固伦公主和幼子琰,带在身边。和坤见了,这两位皇子皇女,又出奇的巴结他。常常买些新奇的玩意儿,去孝敬公主,另陪着皇子到关外各处去打猎玩耍。这时新造的二十六景已然竣工。和坤知道皇上欢喜江南的风景,在这穷荒冷落的地方装点出许多明媚艳丽的风景来,宫中有一座磬锤山,在半山冈上造着许多亭馆,四围种着合抱不交的大松树,一有四阵风声叶声,好像江心怒潮,屋子里树荫四合,凉气侵入,是皇帝避暑的地方,正屋里一方匾额,是御笔写的“万壑松涛”四字。东面沿着山坡下去,弯弯曲曲如长蛇一般,山麓一丛杂树,隐着一座高楼,名叫云山胜地。山下一汪湖水,湖面平静好似镜子一般。远望湖对面,环山如带,塔宇高低,一一倒影入水,湖中有一洲,地与水平,一头按着一条长堤,堤之两傍夹种着桃柳,洲上楼阁盘亘,洞房曲折,名曰烟雨墩,是帝王藏娇之所。入晚灯火掩映,声歌澈耳,望去好似海上仙山,洲尽头,一塔高耸,名叫占鳌塔,西面粉垣一曲,花枝出墙,名叫文园。园中小池曲桥,幽馆危阁,前后都有长廊接连,赏雨看雪,不必披氅拥盖,一树一石,都仿着河南景孝王的遗址,自然幽静。园东一阁,高跨墙外,阁下一河,荷田万顷。每到夏时,皇帝凭栏赏荷,田田翠盖,风动香来,迎面一座峭壁,一缕瀑布,倒泻入湖铮纵澎湃,好似白雨跳珠。湖岸一片平芜,花鹿鸣走。乾隆常带着妃嫔,在阁上消夏。每到午倦醒来,内监便送一杯冰水浸鹿乳,乾隆帝和妃嫔分尝。说到这便是西天极乐国了,峭壁绝顶,红墙一折,老树倒悬,便是碧霞元君庙。妃嫔进园来,先到庙中进香,才能得佛神保佑。乾隆帝有时在山上住夜,第二天起来必早,看东方日出,那梁诗正、纪晓岚、和坤一般亲信大臣,常得陪奉。山下一座大屋,上下九间,名文津阁,是分藏《四库全书》的地方。正是:御苑满地皆春色,皇家无处不文章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嘉郡王参观欢喜佛乾隆帝娱乐如意洲

  话说那文津阁西面有平台一座,高与檐齐,四围丛桂成荫,是皇帝中秋赏月的地方,官中景色,四时不尽。乾隆帝在里面,好似身在江南一般不二。皇帝每与妃嫔玩笑到厌倦时候,便把公主和太子唤来,父子说笑。又把大臣的子女召进宫去,陪伴太子兄妹二人。而常常被皇帝召唤的,便是和坤的儿子名丰绅殷德,纪晓岚的女公子名韵秋的,他四人年幼无猜,倒也十分要好。有一年夏天时候,皇太子陪着父王在东阁里避暑,见阁下花地上花鹿成群,皇帝想考考皇子骑射的本领,便唤琰拿着弓箭下楼去,须一箭射中鹿头,便赏他金鞍一副。那皇太子奉命,赶下楼去,皇帝倚在楼窗看他,果然这箭正中鹿头上。乾隆十分欢喜,忙吩咐赏他金鞍,和坤的儿子站在一旁,看了十分羡慕,立刻跪在地下,也求皇上试他的弓箭。乾隆帝笑着问道“你也能射中鹿头么?”

  丰绅敬德,一面磕头,一面奏道:“小子不但能射中鹿头,且能射中鹿眼。”

  乾隆帝原是很信任和坤的,如今见和坤的儿子有如此的本领,又看他面貌俊秀,更为欢喜他,说道:“你果能射中鹿眼,朕不但赏你金鞍,还要招你做附马呢。”

  和坤站在一旁,只怕儿子疏失得罪,正要拦住,后听说皇帝要招他做驸马,他便不好阻拦,忙替儿子跪下来谢恩。侍卫官送上弓箭来,丰绅敬德接过就走下楼去,正有一群花鹿,从树林里走出来,只见他弓开满月,嘣的一声响,一支箭直飞出去,那面一只牡鹿眼上着了一箭应声而倒。此时楼上楼下有许多妃嫔宫女看着,只听得一声娇声喝好,侍卫把射倒的这只鹿,献上楼去。那皇帝看时不偏不倚,果然正中鹿的右眼眶内,乾隆帝说声好,吩吩赏他金鞍一副,叫他陪着皇太子到柳堤上去骑马玩耍去。这时皇太子见丰绅敬德,胜过了他,心中便觉不快,因此便恨和坤父子二人。现父皇发命,他不敢不依,便懒洋洋地和丰绅敬德走下楼去,这里和坤和乾隆帝,谁也不知皇子的心事,乾隆帝见他二人下楼去了,便把孝固伦公主唤出来,吩吩她拜见和坤,慌得和坤还礼不迭。那乾隆帝,便把公主的亲事,当面说定了,和坤也不好推辞,只有磕头谢恩而已。从此满朝文武,知道和坤与皇上做了亲家,谁不趋奉他,但是这时孝固伦公主,年只十四,还不曾到下嫁的年纪,那皇子已有十六岁了,和坤见乾隆皇帝颇怜爱皇子,他也常常在皇帝跟前称赞皇子如何英武,如何贤德,便有左右内监们,悄悄地去告诉了皇子,那琰听了心中非但不欢喜,他还恨着和坤说道:“和坤是下贱出身,只知讨皇上的好,顾自己的禄位。”

  这时琰除习学骑射外,还拜兵部侍郎奉宽做师傅,讲读经史。十三岁已读完了五经,又跟着侍讲学士朱佳学文和古诗,跟着工部侍郎谢镛学今体诗,读得满腹的诗书,却也很明白事理他和汉学士刘统勋最好。这刘相国是正人君子,最恨和坤,他常常与琰说起和坤如何贪黩,如何奸险,因此更瞧不起和坤。现因丰绅敬德比箭胜过他,越发把和坤父子二人痛恨。琰是胸中有城府的人他见和坤,脸上依旧是十分和气,和坤也不曾知觉,还一味地捧着这位皇太子。这时恰巧快到了乾隆皇帝万寿的日子,那满汉百官,先期赶到热河来的固然很多,还有那内外蒙古的部主,朝鲜、西藏、郭尔喀、安南、缅甸、暹逻各国的国王,各带了家眷侍卫们到行宫里来,准备拜寿。此外还有俄国、英国、法国、荷兰国,各国的使臣,也来代本国国王道贺一时这热河地方,人拥马挤,十分热闹。乾隆帝派和坤做领班大臣,在外面替皇帝照料一切那和坤终日和这班外臣周旋着,那班外臣谁不要讨他的好,暗地里金银珠宝,不知送了多少内中有一个内蒙古小部主喜塔拉,与和坤最知已,和坤知道喜塔拉有一个格格,生得十分美丽,他就去做媒,奏明乾隆帝,说那格格如何贤淑,如何美丽,请皇上选配给皇太子做妃子。皇帝原是听信和坤的话,一面照例打发了两个保姆去验看喜塔拉的女儿,那保姆把这位格格领到秘室里,卸去衣服,从头颈面部看起,直看到下身,果然是骨肉停匀,肌肤白嫩。验毕回宫复旨,皇上下谕行聘,把喜塔拉氏聘为皇太子的妃子。又把皇太子加封为嘉郡王,乾隆帝又怕嘉郡王年幼不懂得人道,便领他到喇嘛庙内秘阁里去,那塑着的美人,解开衣襟,上身下身看过,又领他去看殿里的欢喜佛,此后便成了清宫的例规。凡是太子大婚必要领他到热河宫里去看欢喜佛,那嘉郡王平日和那班文学大臣亲近,颇懂得读书,举动也文雅,性情也方正。自从这一次游过喇嘛庙以后,不知怎的,他和一个汉章京姓侯的小姐好上了,两人常常背着人幽期密约,暗去明来。后来给侯章京知道了,索性把女儿悄悄地送进郡王府去,嘉郡王把她藏在府里,朝夜寻欢,合府的人都称他侯佳氏。后来郡王娶了喜塔腊氏以后,把侯佳氏封做莹嫔。那时还有一个汉女选进宫去的刘佳氏封诚妃,一个钮钴禄氏封贵妃,这都是后话。如今且说乾隆帝到了万寿的这一天,在万树园里,受内外臣工的祝贺。这时热河行宫里的热闹,自不在话下。热闹了三天,乾隆帝这时忽然又想起了一个新鲜玩意儿来。他到了热河,虽新收了许多妃子,内中要算喀喇沁妃,和塔固妃,最宠爱的了。后来他见各部藩王带来的女儿,都打扮得异样风流,尤其是那西洋女子,长得天然白净,风度翩翩,皇帝不知不觉厌弃自己的妃嫔了,便暗地里授意给和坤,说中国皇帝,受万方女子玉帛的供养,如今玉帛有了,独少那女子,如今朕须选几个外藩的女子进来,养在行宫里,朕早晚和她们盘垣着,也可以采风问俗。和坤受了这个旨意,格外高兴,回相府去,和他的亲信幕友计议着。那幕友便献计,先派人到四处去采选外藩秀女,一面在行宫里,建造起一座列艳馆来,不到半年工夫,那房屋也造成了。美女也送到了,皇帝在如意洲里,召见各美女。如意洲原是乾隆和妃嫔寻欢乐的地方里面有一座镜厅,四面嵌着落地大玻璃镜,人走在里面,照在镜上,立刻化成了十多个影儿皇帝在这里面看美女,那班美女,有的从蒙古选来的,有的从满洲选来的,有的是从朝鲜选来的,有的从准喀尔选来的,有的从回部选来的,有的从西藏选来的,有的从日本选来的,有的是从琉球选来的,有的是从安南选来的,有的是从缅甸选来的,有的是从暹逻选来的,有的是从南洋群岛选来的,也有从印度选来的。一共是十三处地方,每处两位美人,一正一副,皇帝一一传到御座前去,细细赏识一番每唤进一个美人来,由宫中的管事妈妈,上去解开她的衣襟,搜检一番,才许她走近御座去又有领班的保姆教导她跪拜的礼节。那班美人,也有浓脂艳粉的,也有淡妆素抹的。她们初近天颜,都有些羞怯的样子,皇上却和颜悦色地问她们的话,有不懂话的,由通事女官,在一旁传话。皇帝看到合自己心意儿的美人,便亲自伸手去扶她起来,拉近身去,看她的手脸。内中有一位日本美女,名千代子的,长的柔媚妖艳,一个印度美女,长得俊俏活泼,一个西洋美女,长得白腻苗条,最叫人看了动心。当夜皇帝便把三位美人留下了,在如意洲中一连七天,不放出来,后来圣旨下来,封西洋美人为列艳馆第一妃,千代子是第二妃,印度美人是第三妃。后来皇帝独幸第一妃三天,才到列艳馆去,遍幸诸美女。讲到那列艳馆,又称鱼台行,宫里面造着十几座院子,每一座院子,住着一处的美女,中央造着赏艳行宫。皇帝每天住在赏艳行宫里,把那各处的美女,一个一个轮流着,传唤进去临幸。每临幸一个美女,仍照着宫中旧例,把那美女上下衣裙脱下,那管事太监,拿一件大氅,把美女的身体一裹,背到御榻前,揭去大氅,那美女投身坑上,从皇帝御足边爬上去,并头睡下。内中有几个美女不惯的,只因害羞,便悄悄地去吊死在院子里。管事太监奏明皇帝,把尸身背出去,便在园后面葬了。有时皇帝高兴,便亲自到院子里来看望美人,那院子里的装潢完全依着美人在家乡的格局,有时美人们想起家乡的食品器物,和坤便打发驿卒,千里万里外去,采买回来。皇上最爱到第二妃院子里去,那院子纸窗木屋,纤洁无尘,进门便是坑,一走进屋子,便脱下靴子,倒在坑上,拉着那千代子,什么都玩了出来。后来给第一妃知道了,心怀怨恨,她觑着皇帝不在院中的时候,赶过去揪住千代子的头发,两人在坑席上厮打起来。宫女们急报与皇帝,乾隆亲自来喝住,又拉着第一妃的手,到她院子里去住宿。那第一妃的院子,一式西洋装扮,第一妃又亲自做着菜,孝敬皇帝吃着,别有风味。正是:欲谈天宝当年事白发宫人说不清要知后事如何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夺宠争风深夜行刺非人不奉旨纳妾

  话说乾隆因第一妃做菜别有风味,便在她院子里住了三夜,到第三天晚上将睡的时候忽见那千代妃子手里拿着东洋剌刀,跳进屋子来行剌,那西洋妃子急举手拦时,那东洋刀是有名锋利的,早把那西洋妃子的右臂削去了。皇帝大惊失色,内侍们赶来,把千代妃子擒住皇帝大怒,喝叫推出宫门腰斩。那春阿妃知道了,便连夜来见皇帝,劝着皇帝道:“那班美人来自四夷,野性未驯,皇上万乘之驱,当自己保重,不可过于留恋,免遭非常之祸。”

  这一番话,说得有情有义,皇帝见了阿春妃,不觉想起旧情,便又临幸到春阿妃宫中去从此乾隆帝对于列艳馆的兴致也冷淡了。这时又到残冬,明年春天,是嘉郡王大婚,乾隆帝便带了几个宠爱的妃子,从热河回銮进京。第二年便是嘉郡王大婚之年,嘉郡王娶的几个妃嫔前面已经说过,只因他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皇帝特赏一座郡王府,府中房屋宽大,陈设精美。到大婚这一天,自有一番热闹,那喜塔腊氏,又长得美艳丰润,夫妻两人,却也十分恩爱这一年因郡王大婚,宫中买卖街,特意延长到三月,乾隆帝每天带着新媳妇,和几个宠爱的妃嫔,在街中游玩。这时和孝固伦公主已是十六岁了,皇上格外宠爱,他也带她在宫里天天逛着买卖街,那公主举动活泼,语言伶俐,皇帝常常逗着她玩笑。这时和坤也陪在一旁,起初公主见了,不免有害羞的样子,乾隆帝吩吩她去拜见丈人,从此以后,和坤也陪在一旁,那公主一瞥眼,见估衣店门口挂着一件大红呢氅,心中十分爱它,悄悄地对皇帝说要买他,皇帝笑道“可向你家丈人要去。”

  那和坤听了,忙进店去,花了三十两银子买来,亲自替公主披上身去。这时公主还是男孩子打扮,披着氅,越显得面如满月,唇若涂脂,皇帝笑说道:“你附马俊得好似女孩儿,你却越发像男孩儿了。”

  公主听了羞得把头低下去,不说话,皇帝又说道:“今天怎的鹦哥儿对了嘴了。”

  公主听了,把头一扭,一转身溜到别处逛去了。还有一件特别风流的趣事,皇帝因为编《四库全书》目录,这时总纂大臣是一个纪晓岚皇帝要他代做序文,又怕给人知道,便把纪晓岚留在宫中御书房里,两人常常商量着,如何编制,如何措词。谁知这纪晓岚虽有六十岁了,但他天性阳体,一天不见女人,那身上浑身不舒服,好似害病一般。这时纪晓岚留在宫中,已有四天,每夜孤凄凄的一人睡着,浑身骨节胀痛筋肉抽动。到了第四天上,忽然眼珠直暴,红筋满脸,终日只得弯着腰,不敢直立起来。乾隆帝看了十分诧异,问他害什么病,纪晓岚慌忙趴在地下,连连磕着头,把自己一天也不能离开女人的话说出来。乾隆帝听了哈哈大笑,随手把他扶起,吩咐他书房里养息一天。到了天晚,平日是太监来替他叠被铺床的。这时忽然进来了两个绝色的宫女,见了纪晓岚行下礼去,把个纪晓岚慌得手足无措。那宫女行过了礼,笑盈盈地上去,替他叠被铺床,纪晓岚连说不敢劳动。这两个宫女好似不曾听得一般,叠好了被,一个宫女上来,扶他上床去一个宫女替他松着钮扣,纪晓岚急得退缩不迭,连说不可不可,给皇上知道了,说我在宫中调戏你们,那时不但你们的性命不保,连我这条老命也要保不住了。那两宫女一边拉他上床,一边嗤嗤笑着。纪晓岚这时既无处躲避,又不敢声张,只得听这两个宫女摆布。那两个宫女一边说笑着,一边替他脱衣帽鞋袜,扶他上床睡下。看看那两个宫女,依旧不想出去,竟卸了簪环,脱下衣衫来,并肩儿坐在床沿上,要钻进被窝来。到这时纪晓岚不能不说话了,便坐在床头,连连向两个宫女打恭作揖,说道:“求你们两位出去吧,这事是万万动不得,可怜我一个穷读书人,巴结到这大学士的位分,也不是容易事体。如今这一来,明天传出宫去,岂不是全毁了,不但我一生功名性命都毁了,便是你两位小妞妞的名节也毁了,俺们今天这一来,明天可还想活命吗?求两位小妞妞饶我一条老命吧趁早没人知道,悄悄出去罢,倘然给公公们一知道,便不妙了。”

  这两个宫女说也奇怪,任这纪老头儿再三哀求着,她们总是自己做自己的,慢慢地看她们脱去外衣,露出里面的银红小袄儿,下面葱绿绸裤子,骨突一钻,钻进被窝来了,纪晓岚到了此时,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学老僧入定的法子,闭上双眼,眼对鼻,鼻对心,直挺挺地睡了无奈这两个在被窝里,兀是窣窣地乱动,一回儿替他捺着胸口。最可恼的便是那一阵阵的脂粉香气,送进鼻管来,令人欲睡不得,正在万分窘态的时候,忽听得窗外一声喊道:“万岁爷有旨,念纪晓岚年老,非人不暖,特赏宫女两名,在御书房中伴宿,以示朕体贴老臣之至意钦此。”

  那纪老儿颤巍巍地趴在地下,听过了圣旨,谢过了恩起来,心才放下。当夜一宿无话,第二天起来,精神十分清爽。皇帝出来,纪晓岚又跪下来谢恩,皇帝笑问道:“怎么样,这两个宫女还不觉讨厌么?”

  纪晓岚又连连叩着头。从此以后,这两个宫女终日伴着纪晓岚,在御书房添香拂纸,叠被铺床,直到他编书完成,退出宫来,乾隆帝便命他把这两个宫女带回家去,算是姨太太。北京的人都说纪晓岚奉旨纳妾,纪太太看了,也无可奈何。接着又是和孝固伦公主下嫁京城里又是十分热闹起来,先在东大街造一座驸马府,却十分高大,是皇帝赏赐的。屋子里陈设得十分精美,和坤有的是钱,暗地里又添了三十万银子,在驸马府里造着一座大花园。因为清宫定例,公主虽嫁了驸马,夫妻两人,不常有得见面,公主住在内院,附马住在外院,和坤怕他儿子住在外院气闷,便造了这一座大花园,穷极楼台之胜。到了大喜这一天,公主辞别皇上皇后,又辞别生母魏佳氏,出宫来了。到了驸马府,那和坤夫妻两人,对着媳妇朝拜,行过了大行,府中大热闹了三天,公主左右自有保姆侍女等伺候着。这位公主性情也是十分活泼的,她见驸马新婚的第一天,和她同过房以后,便去住在外院子里,一连几十天不得见面儿,她便吩咐侍女去宣召驸马进府来,却被保姆拦住了,说是本朝的规矩,公主不能轻易宣召驸马,公主听了,也无可奈何,只得耐性守着。看看守了三个多月公主又去宣召驸马,又被保姆拦住。说公主不识羞,公主气得哭了,要进宫去奏明父皇,自已又是出嫁的公主,不能轻易进宫去,况且夫妻俩的事体,如何可以对父母说得。后来到底由驸马化了五千块钱,保姆才放他进内院去,夫妻团圆了一回,从此以后,他夫妻两人,要见一面儿,保姆总是百方刁难,总是给他钱,才能通过。这是清宫从来做公主的都怄这个气的,这且不去说他。再说乾隆帝,这时年纪已在六十以外,对于女色的事,自然差了一层,只是欢喜微行,他没有事的时候,常常离开宫女内监们,穿着便衣,私自出宫来四处闲玩。到了乾隆六十年,那乾隆帝让位与皇太子,九月初一早朝,众大臣在勤政殿上,乾隆皇帝下谕说,朕即位之初,便对天立誓,如能在位到一个花甲的年数,便把皇位传给太子,不敢和圣祖在位六十一年的数儿相同,如今已是乾隆六十年了,朕已遵照列祖成例,把太子的名字写好,预藏在正大光明殿匾额后面。便立刻派满汉两位相国,带同内监们到正大光明殿上去,把那储藏太子名的金盒拿下来,当殿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册立皇十五子嘉郡王琰为太子,以乾隆六十一年为嘉庆元年,有承宣官当殿把诏书读过,文武百官一齐跪贺,退朝下来,又赶到毓庆宫去贺太子的喜,那嘉郡王一面接过诏书,一面接待众官员,又自己对众人说了许多德薄寡能的客气的话百官退出宫以后,忙赶到父皇宫中去谢恩。那时太子的生母魏佳氏,已封为第一贵妃,见了他儿子,又劝勉了一番。到了第二年元旦早朝,乾隆帝御太和殿,行过禅位礼,把那传国宝玺,亲自授给嘉庆皇帝,称做仁宗睿皇帝,又尊乾隆帝为太上皇帝。嘉庆虽说做了皇帝,那臣下上奏章,都称着太上皇皇上,所有一切奏章,都须送给太上皇阅看,便是那军国大事,也须由嘉庆皇帝去请过太上皇的训,才可以执行。因此这位嘉庆帝却十分不自由,在嘉庆帝是很孝敬太上皇的,便也不以为意。这一年是太上皇八十六岁万寿,不但文武百官都来贺寿,便是那满蒙回藏各盟旗的贝勒台吉以及各外国使臣,都来上寿。皇帝下旨在太和、中和、保和三个大殿上赐宴,又召集各省官绅年在六十岁以上三千人,在圆明园中举行千叟宴。太上皇在宫中带领妃嫔皇帝皇后各皇子福晋开一个家宴,嘉庆皇后便是喜塔腊氏,当时皇后拜过太上皇的寿,太上皇便亲自将孝贤皇后遗留下来的东珠帽珠,和东珠朝珠,赏给喜塔腊后,又把许多珍宝赏给各皇子福晋。这时只有那春阿妃还活着,陪坐在一傍,太上皇见了春阿妃,想起从前少年时候,许多风流韵事,便忍不住伤心起来,有了年纪的人,又因荒淫过度,后来白莲造反,好不容易把那教徒齐二寡妇剿平了,乾隆帝受不起惊吓,正月初一日这一天,就死在乾清宫里,好一个十全天子,就算完了,正是:十全美誉今何在一旦无常万事休要知乾隆死后,宫闱中如何情形,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十六回公主矜存贤妃封后剌客正法教徒攻宫

话说乾隆皇帝薨后,嘉庆帝与和坤,早有深仇,众大臣因希承意旨,纷纷奏参,和坤贪赃枉法,弄权舞法,种种大逆不道的罪,内中要算监察御史广兴,吏科给事中王怀祖,参得最是利害。说和坤有大逆之罪之十,有可死之罪之十六,真是一字一刀,骂得他体无完肤。嘉庆帝共收到参摺六十八扣,勃然大怒,立刻下旨,命成亲王仪亲王带了御林军去捉拿和坤,又怕路上有人劫夺,又派御前侍卫勇士阿阑保沿路保护,把个和坤直拖进刑部大堂,上谕派刘相国董中堂八王爷七附马用严刑审问。和坤熬刑不过,只得一一招认,那刘相国就是刘统勋便吩咐钉上镣铐,收在大牢里,一面把审问情形,详细提奏上去。嘉庆帝看了奏章,一面把刘相国召进宫去商量查办的事体,刘相国奏称,像这般贪赃专权大逆枉法的奸臣,理宜从严究办。嘉庆帝便下旨十一王爷去查抄和坤的住宅,派二皇子绵宁查抄和坤别墅。那两位王爷,奉了圣旨,怎敢怠慢,间刻带同番役人等,如狼似虎地分头查抄去了。和坤屋子很大,家产又多,那班查抄的官员,直查了五日五夜,才一一查点清楚,回宫复旨。嘉庆帝看了清单吩咐把现有金银存储户部外库,以备抚恤川陕楚豫兵灾之用。此外未经估价的产业,着将原单交与八王爷绵二爷刘相国等会同户工二部详细估价。所估银两,悉数充公。这一抄,除古玩珍宝送入大内不计外,嘉庆帝实在到手八万六千万万银两。因此京城里小儿都唱着“和坤跌倒,嘉庆吃饱”

  的歌谣,一面嘉庆帝又下谕旨,着大学士六部卿翰詹科道,会同拟具和坤应得的罪名。隔了几天,那许多会凑趣的官员,纷纷上摺,说和坤贪赃枉法,贻误军机,心怀异志,大逆不道。有的说应该斩首的,有的说应该凌迟到碎刮的,有的说应该灭族的。嘉庆帝看过了奏本,心想这和坤是先皇的宠臣,如今皇考宾天不久,便将他正法,在朕心实有所未安。如今朕格外施恩,赐他一个全尸罢。立刻下旨说,姑念和坤是首辅大臣,于万无可贷之中,免其肆市着加恩赐令其自尽。至于和坤之子丰绅敬德,亦属罪无可逭,只因其早年尚主,和孝固伦公主,平日又最为皇考所宠爱,朕今仰体丰考慈爱之心,曲加体恤,若骤将丰绅敬德革去职位降为平民,则于额附体制不符,其原有和坤公爵,应照议革去。著加恩另赏伯爵,今丰绅敬德承袭,自朕加恩以后,该额附只许有家静守,不准出外滋事。这道旨下去以后,刘相国当即到刑部大堂,把和坤从大牢里提出来,验明了正身。把圣旨宣读一过,和坤朝上拜过了圣恩,不觉吊下眼泪来,当有番役把他推进一间空屋里,那屋梁上挂着一幅白绸子,和坤便在那白绸上吊死了。自从和坤死了以后,第二连三,又有人密奏那福尚书有心济恶,皇帝也把他下狱治罪,又有人奏大学士苏凌阿是和坤的婚亲,皇帝也勒令他休致,又有人奏说侍郎吴省阑李潢太仆卿李光云,都是和坤引用的人,皇帝一律把他们降职调用。这一场大惨案,闹得人人胆战,个个心惊,亏得这时白莲匪次第肃清。到嘉庆四年二月那匪魁王廷诏被将军明亮擒住,徐天德也跳海溺死。那经略大臣和三省总督都奏称大功戡定,嘉庆帝便在京城里祭告陵庙,封赏功臣。看看国家太平,皇帝便打算举行巡狩典礼,西幸五台山去,忽然那皇后喜塔腊氏,一病薨逝,嘉庆帝十分伤心,那钮钴禄氏,原是十分贤德的,皇帝平日也十分宠爱,便册立钮钴禄氏做了皇后,照例晋封后父恭阿拉做承恩公,那皇后却再之辞谢,满朝的文武官都上奏章称她是贤后,直到喜塔腊后灵柩出殡以后,皇帝才慢慢的去了伤心,在宫中闲着无事,又打算出幸五台山去,不料那西北角天上忽然出现了一颗彗星,钦在监奏劝皇上彗星出现,主有刀兵,不可出幸。又把这年闰八月改在第二年的二月,那时有个八卦教即白莲教变像,徒党遍布直隶河南,山东山西各省,他们有两个教首,直隶的是林清,河南是李文成。林清一日勾通太监,暗通消息,听见这项提议,便想乘势起事,当下造出四句谶语,说是:“一八中秋,黄花满地,天数难逃,移改无益。”

  恰值直隶岁荒,饥民啸聚,林清便趁机召集,并约定李文成同于闰八月十五日发动,又通知熟识太监届期内应,不料这鬼祟计划,却被河南滑县知县强克捷侦知,他赶紧具文禀请抚府发兵,均置不理,他暗想,李文成是滑县人,我是滑县知县,乱事一起,我要负责任的,那时抚府必还责我不会防备,在这地步,到不如先发制人,就是我死了,也算尽忠国家保护百姓。主意打定,便即密集衙役,所有巡夜的灯笼,拿人的家伙,统令备齐,克捷当下坐轿出来并令衙役不准吆喝,悄悄前走,衙役等都不知县官要往何处办案,只好遵令照办,走东转西全由克捷亲自指点,用至走到一个僻静地方,见前面有一座院落,街门虚掩,这便是教首李文成住处,克捷便叫把轿停放,立时下来,即分派一半衙役,将前后门把守,衙役中这时有几个素与文成通声气的,虽知道长官来意不善,可是谁也不敢妄动,只得遵照命令而行。克捷自领一半衙役,推门蜂拥直入,李文成方才吃过晚饭,正在屋里踱来踱去运动食工作,忽听得街门哗啦开的声响,接着便是许多人脚步声,心中惊异,方想转身出来,克捷已先抢步进来,一见文成,喝令拿住,衙役一齐上前,便用铁链套头,牵曳而出,令衙役锁押回署,立时坐堂审问文成抵死不承认那私立教会定谋暴动的行为,克捷连用严刑拷讯文成硬抗到底,不曾招出半字来。最后克捷吩咐衙役把夹棍收紧,并连敲打,当把文成脚陉夹折,晕倒地下,克捷令将冷水喷醒钉镣收监,那直隶林清在京中和宫里的太监,都有交情的,便拿银钱买通太监,趁嘉庆帝出幸五台的时候,在宫中起事。谁知那嘉庆帝听了钦天监的话,便中止巡狩的事,林清看着计谋不成,便另用方法,去买通一个刺客,去行刺嘉庆帝。这刺客名叫盛得,原是内务府的厨役,在皇宫里算他第一个有气力的人,林清便运动太监们引他见面,林清便送他六万两银子,在他们同党崔士俊家里过付又许他事成以后,封他做王爷。盛得满口答应,回到宫里。这一夜正是八月中秋,嘉庆帝驾幸圆明园的涵灵朗鉴台上,开筵赏月,那班妃嫔宫娥都陪坐在两旁,八驸马在台上值班,盛得也在台下侍卫,酒吃到半酣,嘉庆帝起来小便,后面跟着三五个太监。忽见那盛得抢上台来,急急跟在皇帝的身后,那太监们看他脸色有异,忙上去拦住,盛得袖子里拿出雪亮的钢刀来,那太监胸口着了一刀,倒地死了。盛得丢下太监,直奔皇帝,嘉庆帝见事急了,一旁嘴里嚷着有贼,一旁绕着一株大桂花树逃着。八附马在台上听得皇上的喊声,忙赶过去,见盛得手中擎着尖刀,正绕着树追着皇上。八驸马大哮一声,跳上去把盛得两手捉住接着。那班御林军也赶来,四面围住了,发一声大喊。讲到那盛得的气力,原胜过八驸马,在这时候,他见人多了,心也慌了,手也软了。两眼瞪瞪地望着八驸马的脸,一动也不敢动。御林军一拥上前,把他捉住,送到刑部大牢里。当夜六部九卿,都到圆明园来叩问圣安,嘉庆帝吩咐在朝的王公大臣和六部九卿会审刺客。这时由张观齐相国主审,张相国连审了九日,审不出一句口供来,又用大刑逼着他,也闭着嘴不说话。盛得受刑到最利害的时候,只听得他冷笑几声说道:“这有什么审问的,事不成便拚送去俺的脑袋,事若成了,大人们坐的地方,便是俺坐的了。”

  说完了这几句,他又闭着嘴不响了。张相国却也没奈何他,第二天入朝,把这情形奏明皇上,嘉庆帝吩咐不用审了,推出碎割了吧。张相国奉着圣旨出来,把盛得定了凌迟的罪,又查出盛得有两个孩子,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都在学堂里读书,派差役把这弟兄两人都从学堂里捉来。两个孩子面貌十分清秀,到了行刑的那日,一队兵马把盛得押到西校场,绑在铁桩子上又把他两个孩子绑在对面,这两个孩子哭着喊爸爸,那盛得闭上眼看也不看,到了时候,刽子手先把两个孩子杀了,再动手碎割盛得。盛得这时剥得浑身赤条条的,两个刽子手各拿着尖刀上去,先割去他的耳鼻和两上乳头,又从两手臂割起,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细割下来。从背头割到背后,又割到胸前,起初还淌着血,后来血水淌完了,只淌着黄水,把上半身统统割完,只剩一副骨头,盛得忽然睁开眼来大声喝道:“割快些。”

  那刽子手回答道:“圣上有旨意,叫我们慢慢的割,叫你多些苦痛。”

  盛得便闭上眼不说话,直到割完了浑身的肉,才给他喉头一刀,结果了性命。谁知盛得在京中送了性命,那京外的八卦教,却越闹利害,在滑县的教徒于九月初七日杀入滑县,杀官劫狱。到了那天,聚集三千余人,直入滑城,一拥扑进衙署,一班衙役,早已东逃西窜,慌忙逃走。时克捷闻变,并不惊惶,忙整衣冠出去,打算开城晓谕众叛徒,以便改邪归正。教徒见了克捷,就如仇人一样,不等克捷开口说话,当即齐上砍杀,顿时血溅庭阶,魂返太虚,又复闯入内室,把县官眷属围住,乱杀乱砍,全都死于非命。教徒反身到了狱内,救出李文成,留他在滑县养病,议定分两路进兵,同时直隶省的长垣、东明、山东省的曹县,定陶、金乡各州县,一齐响应,林清却带着二百名死党,埋伏在京城里,一面听京外的消息,一面打通了宫中的太监,约定九月十五日半夜,在菜市口会齐,从宣武门杀进宫去。这一天果然大乱起来,忽见满街的教徒,拿着刀枪,横冲直撞,看他们打进东华门,西华门去,便有太监刘得才杨进忠一班人,在里面接应,又有那总管太监阎进喜,在宫内接应。这时东华门西华门的护兵,见教徒来势凶猛,急闭门时,已来不及了。五七百个教徒,杀进东华门,直杀到弘德殿。又有太监从宫里杀出来,那班宫娥秀女,吓得娇声啼哭,宫内顿时大乱,那西华门也有五七百名个教徒杀进去,御林兵士忙把宫门紧闭,死力抵御。这时嘉庆帝恰好巧不在宫中,前几天已到圆明园去了,宫里留下的侍卫又不多,两面抵敌了多时,西华门已打破了,教徒一拥而进,杀过尚衣监文颖馆,直到降宗门,侍卫们且战且退。忽然太监们,自己也杀起来,一时喊杀连天,血流遍地,一班妃嫔,住在翊坤宫永和宫咸福宫的,听了这喊杀的声音慌做一团,有几个胆小的宫嫔,早就投井死了。正是:方在法场剐刺客,又见宫门喋血来要知教徒攻入宫中如何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勇皇孙宫中杀贼贞节妇湖上亡身

  话说教徒攻入宫中,无人抵挡得住。这时二皇子甯和诸王贝勒,正在上书房读书,听说宫中有变,便不慌不忙,唤太监们拿我的鸟枪和腰刀来。太监们送上鸟枪腰刀,他便召集了二十几个太监,说道:“跟着俺跑。”

  他领着太监,走到养心殿门口,只见一群教徒,正喊杀奔来二皇子吩咐快关上养心殿,又命令太监爬上墙探望,见有人爬上墙来,便出其不意的拿棍子打下去。有许多教徒被太监们打得脑浆迸裂,死在墙下。教中有几个头目看了,便鼓勇气,一手拿着白旗,抢先爬上墙来,墙东面便是大内,那贼人在墙上喊着,向东奔去。二皇子站在养心殿阶下,拿起鸟枪,觑得亲切,一连打死了两个头目,贝勒绵志,站在皇子左首,也放枪打死了一个头目,教徒看看养心门有人把守,便赶向东华门去,和别股同党会合。这时东华门的教徒,已打进宫门,正要抢进呵期哈门去,忽见一个大汉,上身赤着膊,浑身皮肤黑得和漆一样,手中拿一支粗重扁担,大喝一声道:“你们反么?”

  轮着扁担横扫过来那班教徒见他来势凶恶,便大家围上去,和他抵敌。那大汉一条扁担,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打得车轮似的转,被他打着的,不是打得断腰折臂,便是打得头破血流,二三百人被他打死了一半。原来这大汉并不是什么宫中的侍卫,原是东华门外一家煤铺里的挑夫。他每天挑着煤担,送进东华门去,给修书馆专用的,他天天在煤堆里钻进钻出,那脸面手臂和肩膀胸背,都染得漆黑的,宫里的太监取们,取他绰号,叫他“煤黑子”。那煤黑子生性憨直,爱打抱不平。他仗着自己气力大,见有不平的事体,更擎着铁扁担上去厮打,他那条扁担足有一百斤重,打在身上,管叫人骨断筋酥。这一天他见许多教徒闯进东华门来,知道他们造反,便奋勇和他们厮杀,他一个人抵敌着二三百人,打了一个时辰,却不曾放过一个人闯进呵期哈门去。这呵期哈门便是熙和门,当他在门外喊杀的时候,声音直送到宫里,这时恰巧有一个大学士宝兴在上书目房教授诸王读书,从景运门出来,望见门外一个黑大汉,在那里抵敌一群教徒,急急回进门去唤集许多太监来,急把呵期哈门闭上,一面调集宝禄馆国史馆功臣馆三馆的吏役,各各手里拿着棍子,爬在墙上把守住。一面又四处调齐虎贲军士,从侧门出去,和教徒厮杀。这时另有一队教徒,从西华门绕过来,帮着去打煤黑子,那教徒愈来愈众,足有一千人人,任你如何大力,也抵挡不住了。那三馆的吏役,爬在墙头,眼看着煤黑子被许多教徒,一拥上前,乱刀斩死。那煤团体子监死的时候,一边嘴里骂着人,一边还拿拳头打死几个人,才倒地死了。那班教徒见打死了煤黑子,便要抢上宫墙来。这时后面的虎贲军士也到了,那班留守京中的诸王大臣,也率领禁卫兵,从神武门进来,两面军队,围住了一阵厮杀,把那班教徒直杀出中正殿门外。这时天已傍晚,那宫中的路,教徒是不熟悉的,看看逃到死路上去,被官兵追杀一阵,沿途被杀死的也不少,教徒被他们逼到一个墙角,正要上前去捕捉,忽然天上下了一阵大雨,霹雳一声,又打死了许多教徒。其余的一个个都拿着绳子绑住,送到九门提督衙门里去审问。招出他大头目林清,在黄村地方守候消息。提督官派了一大队兵士,星夜到黄村去,把林清捉住,解进京来。第二天嘉庆帝从圆明园回来,亲自在升座审问林清,那林清又供出许多同谋的太监来嘉庆帝派侍卫官,把那班太监一齐捉来,审问明白,下旨把林清和同谋的太监,一齐腰斩,其余教徒,一律正法。一时血淋淋的杀下三百多个人头,在京城里大街小巷号令,强克捷首发逆谋阖家遇害,赐谥忠烈,准建专祠。第二天上谕下来,封二皇子为智亲王,贝勒绵志进封郡王,大学士宝兴奏称煤黑子保卫有功。这时才把煤黑子的尸身,从匪徒尸身堆里掘出来,替他洗刷,送回煤铺子去,皇帝又下旨赏煤黑子六品武功,照武阵亡例赐祭,又赏治丧银子一万两,煤黑子的妻子诰封夫人。那煤黑子实在没有妻子的,如今那煤店里掌柜,见有许多的好处,便把自己一个大女儿,冒认做了煤黑子的老婆。同样也披麻戴孝,替他守起寡来。这且不去说他。如今再说嘉庆帝看看内外太平,便又想出京巡狩,便在三月时候启跸,到五台山去。五月从五台山回来,又到热河避暑去。热河地方,原有一座避暑山庄,一面靠山,三面近水,盖造得十分曲折,嘉庆帝住在里面,想起前朝皇帝的风流韵事,便也羡慕。嘉庆帝这时自从抄没了和坤的家产以后,手头十分宽裕,到了暮年,忽然想起了人生几何,怎不及时行乐,便悄悄地传进内务大臣,吩咐他到江南去采办物料,要在避暑山庄里面,大兴土木,这时皇帝又添了几个妃子,终日在园中寻乐,不多几天,那采办大臣回来,又带了一座镜湖亭的模型来,这镜湖亭是浙江巡抚绘制的图样,叫巧匠玉林夫妻两人制造的。如今浙江巡抚听说皇上要大兴土木,便把这亭子的模型,和玉林夫妻两人,一齐送到热河来,一面上了一本奏摺,说玉林夫妻两人,工作如何巧妙,皇上如今建造园亭,正可以随时垂询。嘉庆帝叫先拿亭子模型来看,内监捧上一个盒子,盒子里藏着一座小亭子。皇帝看亭子时,果然建造得十分精巧,瓦是用玻璃的,柱子是用水晶的,四面墙壁上嵌着几万块小镜子,望去闪闪的射出光来,亭中间安着一架象牙床,四面都嵌着大块的镜子。皇上看了,果然在那里赞叹,又吩咐快把玉林夫妻两人传进来。太监回来,称他夫妻两人,因没有功名,不敢进见,嘉庆帝吩咐立刻赏他七品衣帽。他夫妻两人,穿戴齐全,走进屋子来,跪在地下,那玉林见了皇帝,吓得他浑身抖动,倒是他老婆,大大方方的低着头跪在一旁皇帝看那女人时,长得婷婷婀娜,肌肤白净,早不觉动了心。后来唤他抬起头来,只见眉弯眼俊,粉脸凝脂,望去十分秀美。皇帝心想,俺宫中枉有许多妃嫔,谁人赶得她这模样儿,嘉庆帝不觉满面推下笑脸来,问她姓什么,那女人便低声悄声地奏道:“奴姓董氏。”

  又问她你嫁丈夫几年了,董氏回说四年了,问道这座镜湖亭模型,是你和玉林两人造成的么,董氏回称,亭子的瓦檐壁柱是俺丈夫造的,里面的雕刻镶嵌,是奴造的。皇帝称赞,好一双巧手,便吩咐把玉林送进巧艺院去,听候差遣,又把董氏收入内庭,去做供奉女官。皇宫里原有一班奉供女官,专司书画刺绣雕刻各种精巧女工,做女官的大半都是汉人董氏一进内苑,也不叫她工作,也不叫她做事,只叫她终日伴着皇上,在琼岛春荫游玩,董氏原不肯陪伴皇帝的,无奈深入宫禁,知道倔强也是无用。后来看看皇帝性情也十分温柔,董氏向皇帝哭求,要放她出去见丈夫一面。皇帝笑着安慰道:“你好好住在这里,待一年以后,朕便打发人送你回家去。”

  又问她住在江南,见过西湖么?董氏回说西湖是奴的家乡,如何不见,皇帝便吩咐她造一个西湖十景的模型。从此董氏在宫里搏土弄泥,细细工作起来,皇帝在一旁看看,有时也替她调匀颜色,烘泥土,十分忙碌,两人静悄悄地,在屋子里,宛似民间恩爱的夫妻。有时皇帝情不自禁了,便拉着董氏要求欢,董氏忍不住挂了泪来,苦苦哀求说,皇上三千粉黛,何必定要破奴的贞节,皇帝见了她的颦态,十分可怜,便把心肠软了下来,几次都是董氏求免的。但这皇帝终是舍她不下,每天总要到琼岛春荫去说笑一回,看看董氏的眉眼儿,也是有趣的,皇帝常对太监说道,古时吴绛仙秀色可餐,如今我看了董氏的眉眼,却叫人忘了眠食。这句话传到宫里去,那许多妃嫔心里都妒忌,又见皇帝终日伴着董氏,在琼岛里,不见临幸到别的宫院里来,便说那董氏是狐狸精,把个皇帝迷住了。把这话去告诉皇后,那皇后是贤慧出名,听了妃嫔的话,反劝她们不可吃醋。其实皇帝和董氏却丝毫没有淫秽的行为,只因董氏美得和天仙一般,性情又十分贞静,皇帝看着她,反把他的淫心镇压住了,到极亲热的时候,只是握一握手罢了。独把那玉林丢在巧艺院里,凄凉寂寞,早晚想念他的妻子,常常求着总管太监,要和她妻子见一面,那太监说皇上留的人,俺怎么敢去唤出来。从此玉林便半疯半癫,终日忽啼忽笑。巧艺院里的同事们,也不去理会他。有一天皇上恰巧从宫里出来,玉林见了,忙上去趴在地下,连连碰头,求皇上放他妻子出来见一面儿。皇帝笑道:“你妻子手工精巧,皇后留在院中,不肯放出来,你如嫌寂寞,朕赏你一个宫女罢。”

  说着便进去了。到了夜里,果然内廷送出一个宫女来,太监替他打扫出一间院子来,送他两人进去住着。谁知连住了三夜,他两人还是各不相犯的,那玉林越闹得凶了,见人便哭嚷着,要见他的妻子。皇帝知道了,便传出旨来,把玉林官衔升到五品,又赏他二万两银子,打发两个侍卫,把他送回南边去。赏他的那个宫女,原是南边人,便也跟着他一同南边去,那宫女原是嫁玉林的,玉林说道:“我妻子情爱很深,如今她虽关在宫里,我也不忍负心于她。”

  到后来给了那宫女三千两银子,送她回娘家去了,嫁了别个男子。玉林又带了一万两银子,悄悄地再赶到热河去,拚命花钱,买通了宫里的太监,打听他妻子的消息。那太监见他痴得可怜,便替他到宫里去通一个信,隔了几天,那太监传出一封董氏的信来,信上说道:“天子十分多情,在宫中十个月,并未失节,现正求着天子,已允准满一年后,放我回家,夫妻团圆,即在目前。”

  玉林看了信,心中十分快活,从此他在外面静静候着。空下来,和那班太监在茶坊酒肆吃喝闲谈。那太监也看玉林做人和气,常常把宫中的秘密事体告诉他,今天皇帝召幸第几,妃明天皇帝在第几妃宫中游玩,天天有人来报与玉林知道,后来又有一个太监来告诉他说,昨天晚上宫中的莹嫔,大闹醋劲,只因皇上宠爱董氏,常常到琼青岛荫里去看望她,那莹妃忍不住气,赶到琼岛春荫,揪住董氏厮打,后来还是皇帝喝住了,那莹嫔把皇帝拉到自己院子里去了,玉林听了说道,堂堂一位天子,怎的反怕那妃嫔,那太监低低地说道,不是这般说的,俺万岁爷是多情不过的,听说那莹嫔,还是万岁爷未曾大婚以前私地里结识下的,想起旧日的交情,不免宠任她三分。玉林听了,还流下泪来说道,有这个雌虎在宫里,只是苦了俺妻。那太监再三劝慰他说,你妻子快要放出宫来了,你也不用悲伤。又隔了几天,看看那一年的日期快满,玉林在外面,越发好似热锅上蚂蚁,一天等不得一天了。有一天他原和宫内的总管太监约定,在湖楼上相候,那湖楼后面,停了一会,见那太监来了。楼上是卖酒的,落了坐,便对玉林说道,自你妻子董氏进宫以后,皇上十分敬爱她,每天皇上坐着,看她捏塑西湖十景,常常赞叹称她绝技,她每天工作完毕,皇上总有赏赐的,或是珠宝,或是衣服,她也伴着皇上,或下一局棋,或说笑一回,两人虽然十分亲密,却是各不相犯的。这几天皇上因为被莹嫔管住了,不曾到琼岛春荫来,她一个人住在屋子里做工,到昨天晚上,忽然闹出乱子来。那太监说到这里,玉林的脸也青了,太监还劝他莫急坏了身子,又接着说道,昨夜宫里打更的,才打过三更,忽听得有开动宫门的声音,俺在睡梦中,不十分听得清切。停了一会,俺又睡熟去了,只听又是一声窗户开动的声音,恍惚是在琼岛春荫里,接着又是一声女人叫喊的声音,俺忍不住了,急披衣起来,唤起同伴,抢到琼岛春荫正屋里去,只见她睡的屋子里窗户洞开着,走进屋子去看时,那床上的被褥,搅得一团糟,那睡鞋儿、金钗儿沿路散着,直到窗户外面栏杆边,还落下一支玉簪儿,却已打得粉碎了。这玉簪儿是她平日插戴的,俺还认得出来,只是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今天早晨,俺们去奏明皇上,皇上也打发人四处找寻,后来见太液池水面上,浮着一件小红袄儿,看那领口袖子的镶滚,皇上认得是她平日穿的,忙唤会水的钻到河底里去,四处捞寻,却又毫无形迹。那玉林一句一句的听着,起初早已支撑不住了,只望他妻还有救星,如今知道他妻子是不得救的了,他觑着太监不防的时候,只喊得一声,我的苦命妻呀,一纵身向后楼窗口一跳,太监忙上去拉救,已来不及了。那座湖楼高出湖面五六丈,玉林跳下去,直撞到水底里,那湖面又很阔,可怜他一对恩爱夫妻只因有这样绝艺,却不料送去了一双性命。正是:天子多情卿命薄棒打鸳鸯两地分要知董氏夫妻死后,嘉庆帝如何想念,且听下文分解。

  第五十八回病相思嘉庆驾崩戒奢华道光好俭

  话说嘉庆帝,自从不见了董氏,便渐渐害起病来,精神亦逐渐衰弱,对于朝政也无心管理。所以便将国事交与满相国穆彰阿,把国事弄得日非,这时智亲王甯也在行宫随侍,因清朝是以孝治天下的,所以有十分孝心,天天在屋子里,衣不解带的服侍父皇。嘉庆帝一病六七十天直病到第三个月上,看看自己不中用了,便召集了御前大臣穆彰阿、军机大臣载均元、托津,一班老臣,在榻前写了遗诏,大略说朕于嘉庆四年,已照家法,写下二皇子甯之名,密藏正大光明匾额后,现在行宫随跸,朕逝世以后,着传位于二皇子智亲王甯,汝等身受厚恩宜尽心辅导,嗣皇务宜恭俭仁孝,毋改祖宗成法,钦此。这道谕旨下了以后,到第二天,嘉庆帝便逝世了。把个智亲王哭得抢地呼天,当有许多大臣,请智亲王在太和殿即位。受百官的朝贺,改年号称道光元年。这道光帝,在年轻的时候虽然勇敢,性情豪爽,举动漂亮,对银钱上却十分精明。说做人总须省俭,见了大臣们,总劝他节省费用,那班大臣们都是善于逢迎的,听了皇上的话,便个个装出穷相来。内中第一个刁滑的便是那穆彰阿,他每次上朝,总穿着破旧的袍褂,皇帝见了,便称赞他有大臣风度,他却在外面做出许多贪赃枉法,穷奢极恶的事体。不多几天,满朝的臣子,都看看他的样,个个穿着破旧袍褂,从殿上望去,好似站着两排化子,那皇帝便是个化子头。从此以后,官员们也不敢穿新袍褂了,一时京城里旧货铺子里的破旧袍褂,都卖空了,卖的好价钱。起初还和新袍褂的价钱一样,有许多官宦人家,把崭新的袍褂,拿到旧衣铺子里,去换一套破旧的穿穿。后来那旧袍褂越卖越少了,那价钱飞涨,竟比做两套新袍的还贵。有几个官员,无法可想,只得把新的打上几个钉子,在衣襟袖子上,故意弄上油泥,皇帝看了,才没有话说。后来慢慢到了冬天,大家都要换皮褂了,家里原都藏着上好的细毛皮甬,只怕穿出去受皇上的责备,大家都忍着冻不敢穿。后来有一个武英殿大学士曹振镛,却是天性爱省俭的,和道光帝可以称得一对儿。因此道光帝也和他十分谈得入港,每天总要把这位曹学士召进宫去长谈,太监们认做皇上和大学士在那里谈国家大事,谁知留心听时,每天谈的都是家常琐事有一天曹学士穿一破套裤进宫去,那两只膝盖上,补着两个崭新的掌,道光帝见了,便问道你补这两个掌,要花多少钱,曹学士奏称须三钱银子,皇帝听了十分诧异,说道朕照样打了两个掌,怎么内务府报销五两银子呢,说着揭起龙袍来,给曹学士看,曹学士没得说了,只推说皇上打的掌,比臣的考究,所以价钱格外贵。道光帝叹了一口气,从此逼着宫里的皇后妃嫔都学着做针线,皇帝身上衣服,有破绽的地方,都交给后妃们修补,内务府却一个钱也不得沾光。弄得那堂司各官穷极了,都当着当头过日子,道光帝还说宫里的开销太大,又把许多宫女太监们遣散出宫,叫他们自寻生活去。偌大一座大内,弄得十分冷落,有许多庭院都封锁起来。皇帝也不爱游玩,终日在宫里,和那班妃嫔们做些米盐琐屑的事体,他又把宫中的费用细细地盘算一番,便下一道圣旨,内廷用款,以后每年不得超过二十万银圆。那班妃嫔终年不得添制新衣,大家都穿着破旧衣衫,便是皇后宫里,也铺着破旧的椅垫,皇帝天天和曹学士谈话,越发精明起来了。那曹学士平日花一个钱,他都要打过算盘,他家中有一辆破旧的驴车家里的厨子,又兼着赶车的差使。曹学士每天坐车,早朝出来,赶到菜市,便脱去袍褂,从厢里拿出菜筐称竿儿来,亲自买菜去。和菜贩子争多论少,常常为了一个钱的上下,两面破口大骂。到这时曹振镛却要拿出学士牌子来,把这菜贩子送到步军衙门办去,那菜贩子一听说是大学士,吓得他屁滚尿流,忙趴在地下磕头求饶。到底总要依了他,那曹学士占了一文钱的便宜,便扬扬得意地去了。他空下来常常在前门外的大街上,各处酒馆饭庄里去,打听价钱。他打听了价钱,并不是自己想吃,他却去报告皇上,那皇上听了便宜的菜,便吩咐内膳房做去。说也可怜,道光帝只因宫中的菜疏很贵,却竭力节省,照例每餐御膳,总要花到八百两银子。后来道光帝只吃素菜,不吃荤菜,每桌也要花到二十两银子,若要另添一样爱吃的菜,不论荤素,总要花到六七十两银子,皇帝便是吃一个鸡蛋,也要花五两银子。有一天皇帝和曹振镛闲谈,便问起你在家可吃鸡蛋吗?曹学士奏称,鸡蛋是补品,臣每清早起来,总要吃四个氽水鸡蛋。皇帝听了吓了一跳,说道:“鸡蛋每个要五两银子,你每天吃四个鸡蛋,岂不是每天要花二十两银子吗?”

  曹学士忙回奏道:“臣吃的鸡蛋,都是臣家中母鸡下的。”

  道光听了笑道:“有这样便宜事体,养了几个母鸡,就可以吃不花钱的鸡蛋。”

  当下便吩咐内务府去买母鸡,在宫中养起鸡来,但是内务府后报销,每一只鸡,也要花到二十四两银子,道光帝看了,也只得叹一口气。第二天曹学士又从前门外饭馆里,打听得一样便宜荤菜来,进宫见了皇上,便说前门外福兴饭庄里,有一样豆腐烧猪肝的荤菜,味儿十分可口,价钱也十分便宜。道光帝问豆府猪肝,朕却不曾吃过,不知要卖多少银子一碗。曹学士奏道,馆庄里买去每碗只须大钱四十文。皇帝听了,直跳起来说道,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菜。便吩咐内监传话到内膳房去,从明天起,旁的东西都不用,每上膳只须一碗豆腐烧猪肝便了。内膳房正苦得没有差使,无可沾光,如今忽奉圣旨点菜,便添委了几个内膳上行走,忙忙地预备起来。第二天午膳,便有这样菜来,道光帝吃着,果然又鲜又嫩,便是这一样菜,连吃了十天。到月终内务府呈上帐目来,道光帝一看便是这样豆腐烧猪肝一项,已花去银子二千余两,下面又开着细帐计:供奉豆腐烧猪肝一品,每天用猪一头,计银四十两,黄豆一斗,银十两;添委内膳房行走、专使,杀猪二人,每员每天工食银四两,豆腐工人四名,每天每名工食银一两五钱此外刀械锅灶豆腐子和搭盖厨房猪棚等,共需银四百六十两,又置办杂品油酱醋共需银一百四十五两以上。备膳一月,计共需银二千五百二十五两。道光帝看了这张帐单,连连拍着桌子说道:“糟了糟了。”

  立刻把内膳房的总管传上来,大大训饬了一场。又说前门外福兴饭庄卖四十文一碗,偏是朕吃的,要花这许多银子,以后快把这一项开支取销,要吃豆腐烧猪肝,只须每天拿四十文钱,到前门外去跑一趟便得了,那总管回奏说,祖宗的成法,宫中一向不在外间买熟食吃的。道光帝听了,把袖子一摔说道,什么成法不成法,省钱便是了。那总管听了不敢做声,只悄悄地跑到前门外去,逼着福兴饭庄关门又取了四邻保结回宫来,奏明皇上,说福兴饭庄已关了门,这豆腐烧猪肝一味,无处可买。第三天皇帝特意打发曹学士到前门外去踏勘过,他才相信。从此取消了这一味豆腐烧猪肝菜那内膳房又没得沾光了,他们在背后抱怨皇帝,说再要照这样的清苦下去,俺们可不用活命了。正是:好俭虽然是美德贪馋还须糜金钱要知道光皇帝后来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焚鸦片总督蒙冤毁遗摺九泉含恨

  话说这时大学士长龄,打平了回疆,把逆首张格尔槛送京师。道光皇帝亲御午门受俘以后,便在万寿山玉澜堂上开庆功宴筵,吩咐内膳房自办酒菜。皇帝又怕内膳房太耗费银钱,便传旨须格外节俭,当时请的客,除扬威将军大学士威勇公长龄以外,还有十五个老臣,便是御前大臣穆彰阿,大学士托津,军机大臣曹振镛,大学士戴均元,户部尚书军机大臣黄铖,礼部尚书穆克登额,工部尚书初彭龄,理藩院尚书富俊,左都御史松筠,郡王衔都统哈迪尔,都统阿那保,致仕大学士伯麟等。这许多人挤了两桌,桌面上摆着看不见的几样菜。这班大臣却不敢举箸,只怕一动筷,便要吃光,吃光了是很不好看的。那道光帝坐在上面,也不吃菜,也不吃酒,只和大臣们谈些前朝的武功,后来又谈到做诗,便即席联起句来,有几个不会做诗的却请那文学大臣代做,做成一首八十韵的七言古诗,纪当时君臣之乐,又吩咐戴均元,把君臣同乐画成一幅图,在席上谈论了足足两个时辰,菜了不曾吃得,便散席了。这时正是严冬,道光帝见大臣们都穿着灰鼠出风的皮褂套,便问你们的皮褂做一做出风要花多少钱,内中有许多人回答不出来。独有曹学士回奏说,臣的皮褂单做出风,须花工料银二十两。道光帝叹道,便宜便宜,朕前几天一件黑狐皮褂,只因里面的亲缎太阔了,打算做一做出风,交尚衣监拿到内务府去,核算了一核算,竟要朕一千两银子,朕因他太贵了,至今搁在那里,不曾做得。曹学士听了,回奏道,臣的皮褂是只有出风,没有甬子的。说着把袍幅的里面揭起来,大家看时,果然是一片光皮板,只有四周做着出风。道光帝看了,连声说妙,又省钱又好看。实在穿皮褂原是取暖,做不做出风,是无关紧要的,从此以后那班大臣穿的皮褂却把出风拉去。一时间官场中都行穿那没有出风的皮褂,那穆相国外面虽装出许多寒酸样儿,他家里却娶着三妻四妾,又养着一班女戏子,常常请着客吃酒听戏,走他门外的,总听得里面一片笙歌。因此有许多清正的大臣,都和他不对,只因道光帝十分信任,说他是先帝顾命之臣,凡事听他的主张。那穆相国在皇帝面前,花言巧语,哄得皇帝十分信任。只有曹学士不欢喜他,他俩从常常在皇帝跟前争辩,皇帝常常为他们解和。那穆相国一天骄傲似一天,无论京里京外的官员,尚然没有孝教他,他便能叫你丢了功名,因此穆相国家里,常常有京外的官员,私送银钱珍宝来。那时有个福建进士林则徐,曾外放过一任杭嘉湖道,后来做江苏按察使,升江西巡抚。他为官公正,所到的地方,百姓称颂,在道光帝耳朵里,也十分器重他。这时英国的商船,常常把鸦片烟运到中国来,在广东一带上岸,害得中国人吃了他的烟,形销骨立,个个好似病鬼一般。林则徐上了一本奏摺,说鸦片不禁,国日贫,民日弱,数十年后,不惟无可筹之饷,抑且无可用之兵。道光帝看了这奏章,十分动容。便把他升任两广总督,进京陛见,又说了许多禁烟的话。道光帝给他佩带软差大臣关防,兼查办广东海口事务,节制广东水师。林则徐一到广东,便雷厉风行地把鸦片烟严禁起来了。那鸦片本是药品,当时海禁初开,洋货运进内地,已日多一日。因此以洋务起家的,还自不少。就中单说一家字号,名唤怡和。这怡和行三个字,连妇孺皆知,却算得岭南天字第一家的字号。那行里店主本是英国人,请了一位买办名叫伍紫垣,生得机警不过,本是个市尘班首所有外商运来的货物,大半由他怡和居奇。且外商初到,识不得内地情形,一切价目,自然由买办订定。因此年年获利,积富至一千万有余,内中货物,本以鸦片为大宗,都是通商条约里载得很明白的。叵耐林则徐这人,只知得爱民,还不懂通商条例,鸦片是害人之物,便把这鸦片当作仇人一般。这时不免迁怒洋行商人,果然追本穷源,查鸦片进口,却由怡和发售。他以为拿办一二家发售鸦片的大行店,尽法惩办,不但华商畏惧,没人代售鸦片,岂不是不禁自绝,还胜似和外人交涉,想罢,便把个怡和买办伍紫垣查办起来了。那伍紫垣便把这个干系都卸在英国人身上,说英国商船上尚有许多鸦片,林则徐便逼着英国商船缴出二万三百八十箱鸦片来,放一把火烧了,那英国人却带了兵船到福建浙江沿海一带地方来骚扰。这时相国穆彰阿,因为林则徐来京陛见时,没有走他门路,自然得不到好处,早已怀恨在心。此事传到他的耳朵里,穆相国便趁机在道光皇帝跟前,说了林则徐许多坏话,说他刚愎自用,误国不浅。一面派人暗暗地去和英国人打通,说他们带兵船去打广东,一面又指使广东的官吏到京里来告密。有一个满御史名琦善的,听了穆彰阿的唆使,狠狠地参了林则徐一本,穆相国又在皇帝跟前打边鼓,把个皇帝也弄昏了。一道圣旨下去,把林则徐革了职,又派徐广缙做两广总督,派琦善做交涉使,与英国人讲和,赔偿了七百万元。开放广州厦门福建宁波上海做外国的租界,英国人还不肯,硬要拿林则徐办罪,穆彰阿出主意,代皇帝拟一道圣旨,把林则徐充军到新疆去。这时恼了一位大学士名叫王鼎,他见林则徐是一个大忠臣,蒙了这不白之冤,便屡次在朝廷上找穆相国论理,那穆相国听了王鼎的话,总是笑而不答。有一天穆彰阿和王鼎两人,同时在御书房中召见,那王鼎一见穆相国,由不得大怒起来,大声喝问道:“林则徐是一个大忠臣,为什么一定要哄着皇上,把他充军到新疆去,像相国这样一个大奸臣,为什么还要在朝中做着大官,你真是宋朝的秦桧,明朝的严嵩,将来天下苍生都要被你误尽了。”

  穆彰阿听了不觉变了脸色,道光帝看他两人下不得台,便唤太监把王鼎扶出宫去,说道王学士醉了,那王鼎在地下连连叩头,还要谏诤,道光帝把衣袖一拂,进宫去了。王鼎回到家里,越想越气,连夜写起一道奏章来,说穆彰阿如何欺君,林则徐如何受屈洋洋洒洒足足写了五万多字。一面把奏摺拜发,一面悄悄地回房去,自己吊死。第二天王鼎的儿子发觉了,又是伤心,又是惊慌,照例大臣自尽,要奏请皇上验看,以后才能收殓。那穆彰阿耳目甚长,得了这个消息,立刻派了一个门客,赶到王家去,要看王学士的遗摺。那王公子是老实人,使拿遗摺出来,给那门客看摺子,都是参穆相国的话。穆彰阿的门客,见是参奏穆相国的,使把那遗摺子捺住,哄着王公子道,尊大人此番逝世,俺东翁十分悲伤,打算入奏,在皇上跟前替尊大人多多的求几个抚恤银了,如今这遗摺,倘然一递上去,一来坏了同寅的义气,二来那笔抚恤的银两,便分文无着了。看官须知,道光皇帝崇尚节俭,做大官的都是很穷,做清官的越发是穷,如今王公子听说有银子,便把那遗摺销毁了,另外改做了一本摺子,说是害急病死的,穆相国居然去替王鼎请了五千两银子的恤金,穆相国暗地里又送了王公子一万两银子,王鼎一条性命,便白白的送去,只可含恨于九泉了。正是:有钱使得鬼推磨,地下含冤说什么要知道光帝受了奸臣蒙蔽,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憨兰嫔自取其祸悍皇后大逞雌威

  话说道光帝受了穆相国的蒙蔽,弄得满朝嗟怨。那一年又是皇太后的万寿日子,早几天便有礼部尚书奏请,筹备万寿大典,道光帝只怕多花银钱,便下旨说:“天子以天下养,只须国泰民安,便足以尽颐养之道,皇太后节俭垂教,若于万寿大典,过事铺张,反非所以顺慈圣之意,万寿之期,只须大小臣工,入宫行礼,便是以表示孝敬之心,勿得过事奢靡,有违祖宗黜奢崇俭之遗训,软此。”

  这道圣旨下去,那班官员,都明白了皇上省钱的意思,便由穆相国领头,和皇上说明,不须花内帑一文,所有万寿节一切铺张,都由臣民孝敬,皇帝听了这个话,自然合意,便由皇上下谕,立一个皇太后万寿大典筹备处,委穆彰阿做了处长,那穆相同背地里,反借着这承办万寿的名儿,到各省大小衙门去勒索孝敬。小官员拼拼凑凑,从一百元报效起,直到总督部臣报效到三十万五十万为止。这场万寿,穆相国足足得到手了一千万两银子的好处。到了这一天,大小臣功带了眷属进慈宁宫拜皇太后万寿去,皇太后自己拿出银子来办面席,女眷在宫里赏吃面,官员们在保和殿上赏吃面。吃过了面,穆相国把家里的一班女戏子献上,在慈宁宫里演戏,演的都是瑶池宴、东海宴,吉利的戏文。道光帝看那班女戏子,个个都是妩媚轻盈,清歌妙舞,那服饰又十分鲜明,笙箫又十分悦耳,皇上忽然也心痒了。他在幼年时候,原也玩过韵舞,到这时皇帝自己也上台去,扮了一个老莱子,歌唱起来。只因是皇上扮着老莱子,台上便不敢扮老莱子的父母,皇帝唱了一阵,皇太后看了十分欢喜,吩咐赐赏。便有许多宫女捧着花果,丢向台上,齐声说皇太后赏老莱子花果,那皇帝在台上也便跪下谢赏,皇帝下台来,那班亲王贝勒也都高兴起来,他们终年在家里,没有事做,这唱戏的玩意儿,原是他们的拿手,便各各拣自己得意的登台演唱去,有的扮演关云长挂印封金的故事的,有的演尧舜让位的故事的。一出演完,又是一出,台上的做得出神,台下的也看得出神。在这个时候,道光帝不知不觉地落在温柔乡里去了。原来皇上扮戏的时候,穆相国便派一个领班的姑娘,名叫蕊香的,服侍皇上穿戴扎扮的事体,讲到蕊香的容貌,要算得一个顶儿的尖儿的了。那蕊香一边伺候着皇上,一边却放出十分迷人的手段来,在皇帝跟前有意无意地卖弄风流,把个一肚子道学气的道光皇帝,引得心痒痒的,深深地跌入迷魂阵儿去了。直到皇上演过戏,退进台房去,那蕊香也跟了进来,服侍皇上穿脱衣帽。这房间是十分幽密的,房里除皇帝和蕊香二人以外,没有第三个人敢进来的,蕊香伺候皇上脱去戏衣,换上袍褂,又服侍他洗过脸,梳过辫子,便倒了一杯香茶去,献在皇上手里。蕊香满屋子走着,那皇上的一双眼珠总跟着蕊香的脚跟儿,蕊香的一双脚,长得又小又瘦,红菱似的一双鞋子,走一步也可人意儿。如今见她走近身来,皇帝再也耐不住了,便伸手拉着蕊香,两人并肩儿坐下。唧唧哝哝地说起话来,外面戏越做得热闹,他两人越说得起劲,说到后来,皇帝实在舍不下蕊香,蕊香也愿进宫去服侍皇帝,便把穆相国唤进去,把这意思说了。穆彰阿满口答应,皇帝快活极了,当时无可赏赐,便把自己颈上挂着的一串朝珠,除下来赏给他。穆彰阿忙跪下来谢恩,一转身袖着朝珠出去了,当时皇上便把这蕊香姑娘悄悄地接进宫去,在蕊珠宫内召幸了一连六晚,皇上召幸,不会换过别人,那班妃嫔不见皇上召幸,个个心中狐疑。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另有新宠,却把她们忘了,也无可如何,只得在背地里怨恨着罢了内中有一个兰嫔,她原长得比别的妃嫔俊些,又是皇帝宠爱的,她知道皇帝宠爱上了别人,不觉一股酸气,从脚跟直冲上顶门。她便花了许多银子,买通了太监,那晚皇帝吩咐抬轿的太监,抬到月华宫里去。原来这时蕊香已封了妃子。住在月华宫里,那抬轿的太监,得了兰嫔的好处,故意走错了路,把皇帝抬到钟粹宫里来。这钟粹宫,原是兰嫔住着的,她见皇上临幸,便忙出来迎接。皇帝见了兰嫔,心中明知道走错了,但是这兰嫔也是他心爱的,便也将错就错的住下了。谁知道这兰嫔恃宠而骄,她见了皇帝,不但不肯低声下气,反撅着一张小嘴,唠唠叨叨地抱怨皇上,不该丢了她六七天不召幸。道光帝起初并不恼恨,后来听她唠叨不休,心中便有几分气,那兰嫔也不伺候皇上的茶水,只冷冷地在一旁站着。皇上到这时觉得没趣极了,便只是低着头,看带进宫来的臣子奏章,从酉时直看到亥时,兰嫔也不服侍皇上睡觉。这时皇上正看着一本两广总督奏报广西乱事的重要奏摺,那兰嫔在一旁守得不耐烦了便上去把这本奏摺抢在手里,皇上正要去夺时,只听得嗤嗤几声响,那本奏摺被她扯成几十条纸条儿,丢在地下,把两脚在上面乱踏。到这时皇上忍不住大怒起来,一言不发,一摔手走出宫来,跨上轿,回到西书房来,依旧蕊香召幸。一面把一个姓王的值班侍卫传来,给他一柄宝刀,唤一个内监领着,到钟粹宫第八号屋子里,把兰嫔的头割下来。那兰嫔正因皇帝去了在那里悲悲切切地哭,哭到后来听太监传话,皇上有旨取兰嫔的脑袋一句话,把兰嫔吓怔了接着便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钟粹宫里各嫔娥,都被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赶到屋子里来看她那太监一连催逼着她快装起来,旁边宫女便帮着她梳头洗脸,换上吉服,扶着她叩头,谢过了恩。那兰嫔的眼泪好似泉水一般的直涌着,诸事舒齐了,那王侍卫上来擎着佩刀,吃察一刀向兰嫔的粉颈子上斩下去,血淋淋地拿了一个人头,出宫复命去了。从此以后,那蕊香天天受着皇上召幸,谁也不敢在背地里说一句怨恨的话,深怕因此得祸,谁知却触恼了一位道光皇后。这位皇后原长得十分俊俏,道光皇帝初把他升做皇后的时候,夫妻之间十分恩爱,但是皇后仗着自己美貌,她对待皇帝却十分严正,这皇帝因爱而宠因宠而惧,她见了皇后,却十分害怕,因害怕而疏淡。自从即皇帝位之后,和皇后终年不常见面,自己做的事体,常常瞒着皇后,那皇后因皇帝疏远她,常常和那班妃嫔亲近,心中不免有了醋意。只因自己做了皇后,不便因床第之事,和皇帝寻闹,但皇帝在外面,一举一动,她在暗地里却打听得明明白白。如今听说因宠爱一个蕊香,便杀死一个宫嫔,便亲自出宫来见皇帝切切实实劝谏了一番。说陛下当以国事为重,不当迷于色欲,误国家大事,尤不当在宫中轻启杀戮,违天地之和气,几句话说得又正经,又大方。皇帝原是见了皇后害怕,当下便是是的应着,再三劝着皇后回宫去,但是皇帝心下实在舍不得蕊香,看皇后一转背,他立刻又去把蕊香传来,陪伴着,到了夜里,依旧把她召幸了。一连又是三夜,他两人终不肯离开。后来还是蕊香劝着皇上说,陛下如此宠爱贱妾,皇后不免妒恨,陛下为保全贱妾起见,也须到皇后宫中,去敷衍一番。皇帝听了她的话,这天夜里,便到皇后宫中去,谁知这一去惹出祸水来了。原来皇后打听得皇帝依旧临幸蕊香,心中万分气愤,便打主意要行些威权,给皇帝看看趁势可以制服皇帝。这夜皇帝到皇后宫中去,皇后正闷着一腔子恶气,两人一言一语,不知怎么竟争吵起来,皇后大怒。这时有一个满侍卫官姓恩的,正在乾清门值班,天气又冷,夜又深了。他原是富家公子,耐不住这个苦,便在下屋里烧着一个火盆,独自一人烫着酒喝着。恰巧有一个值宿的太监,也因闷得慌,找他来说话解闷儿,他两人对喝着酒,谈着家常话儿,慢慢地又讲到前夜钟粹宫杀兰嫔的事体,太监便问这姓恩的道:“你能杀人吗?”

  那姓恩的笑说道“俺长得这么大,连一只鸡也不曾杀过。”

  太监说道,倘然那天的事,轮在你身上,便怎么办,姓恩的说道,也偶然出这么一件事体罢了,宫里哪能常常杀人呢。又问那天是谁值班儿,太监说道是王侍卫,问不是青脸小王吗,太监点点头,姓恩的说他是武侍卫,武榜出身,怎么不能杀人,俺是祖上传下来的功名,不像他是拿刀动枪的。一句话不曾说完,忽然有一个小太监推进门来,慌慌张张地对姓恩的说道,皇后有旨,宣侍卫进宫去,快快。姓恩的听了,心中止不住地跳,一边戴帽子,一边问那太监道,你看是什么事。那太监摇着头说道,我看不是好,姓恩的说道,怕又要应着俺们刚才的话了。一边说着,一边跟着那小太监进去,走过一重一重宫门,都是静悄悄的,远远地听得钟楼上打了三下。看看到了皇后的寝殿外面,姓恩的便站住,那小太监走进屋子去,姓恩的这时止不住浑身打起颤来,看看走廊下面站着几个太监,大家脸上怔怔地不说一句话来,隔了半晌,只见一个宫女掀着门帘出来,低低的问谁是乾清门侍。姓恩的跟着宫女,一脚跨进屋子去。只见屋子里灯烛辉煌,满屋子镜子射出光来,照得眼光,皇后已卸去晚妆,穿着一件狐服半臂,坐在一张铺满锦绣的大床上。皇帝也穿着便衣,坐在一张黄缎绣龙的安乐椅上。姓恩的抓去帽子上去趴在地下,叩请皇帝皇后圣安。便眼对鼻、鼻对心直挺挺地跪着。半晌半晌,一屋子静悄悄的,大家不说话,只见两个宫女从床后揪出一个美貌女子来,望去好似妃嫔模样。可怜她上下都穿着单衣,混身索索地发抖,这一段粉颈子上鲜红的血,一缕一缕地淌下来。她一边哭着,一边爬在地下。连连磕着头,皇后不住地冷笑说道:“好一个美人儿,好一个狐媚子,你哄着皇帝,杀死兰嫔,再下去你便要杀死我了。”

  说着又回过头去对皇帝说:“陛下不常到俺宫中来,没有夫妻的情分,我也不希罕,只是陛下在外面,也得放尊重些,怎么不论腥的臭的,都拉来和她睡觉,不论狐狸精,都给她封了妃子,这种妖精做了妃子,俺做皇后的也丢了脸,陛下打量在外面做的事体,掩不知道吗?陛下和这妖精睡觉,俺都记着遭数儿,在敬事房睡了四夜,可有么?在遇喜所睡过三夜,可有么?在绿荫深处睡过四夜,可有么?在御书房里又睡过四次,可有么?陛下和这妖精睡觉也便罢了,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兰嫔,又为什么把别个妃嫔丢在脑后,一个也不召幸了呢?”

  皇后越说越气,拍着床前的象牙桌儿,连连骂着昏君,那皇帝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只是不作声,忽然皇后问着姓恩的道:“你能杀人吗?”

  这姓恩的冷不防皇后问出这句话来,心想自己在家里终日掉着笔头儿,如何能杀人,回心一想,自己又是个武职如何可以说不能杀人呢?当下他便硬着头皮回说,能杀人。那皇后说道好,一手指着那地下跪着的女子道:“快把她拉出去杀了。”

  这姓恩的听了,顿时魂不附体,看看那女子也吓得玉容失色,连连在地下磕头求饶命,姓恩的看了,也不觉心酸起来,忙碰着头奏说道:“这女子原是该死,但宫里不是杀人地方,求皇后下旨,把这女子交给奴才,带到内务府审问定罪。”

  谁知皇后听了这句话,越发生气,拍着桌子说道:“你说的什么话,你是什么人,你敢抗旨么?你敢是和这个妖精也是有交情的么?你再多说,便连你也砍下脑袋来,你说宫里不能杀人,那兰嫔又怎么给王侍卫杀死在宫里的,难道只有皇上杀得人,俺便杀不得人么?况且这个妖精又不是什么妃嫔宫女,原是穆彰阿家里极淫贱的女戏子,是你们这不成器的皇上,把她拉进宫来,由这妖精作崇,如今俺说杀便杀了,像这种贱货,也不配交内务府审问。”

  姓恩的听了皇后的话,知道不能再替这女子求命的了,再求下去,连自己的性命也不保了,便上去拉着那女子便走。可怜这蕊香哭得和泪人儿一般,拉住了姓恩的袍角,只是嚷着大爷救我的命吧,姓恩的两手揪住她的手臂,横拖竖拽的拉出了寝宫门外。院子里一片月光,照着他两人,蕊香跪在院子里,连连向姓恩的磕头,哭着求命,姓恩的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闭着眼,咬着牙,一手拉下佩刀来,一手揪住蕊香的云髻,在她颈子上乱砍。起初还听她嚷着痛,后来喉管割断,便没有声息。看看还有半条颈子连在腔子上,用劲一割,便把一个血淋的头割下来,姓恩的到了这时,也不由得发了怔,痴痴地站在院子里,对那倒在地下的尸身看着。这时月光,加倍的有光彩,照在蕊香的尸身上,只见她上身一件粉红单衫,钮子也挣断了,露出高耸耸白嫩的乳头来。那一弯玉臂,越发觉得白净肥嫩,这姓恩的年纪只有二十多岁,正在女人身上用情的时候,他见了这一个艳丽的尸体,忍不住吊下泪来,看看院子里没有人,便跪下地去对尸首叩着头说道:“愿妞妞死早升天界,莫怨我狠心杀了你,这是皇后的旨意,逼迫着我,我也是没法,如今没得别的,给妞妞磕几个头吧。”

  不住地在地下磕头。正磕着头,忽然一个小太监出来催他缴旨,姓恩的忙提着人头进宫去,复了旨,皇帝看了,也撑不住掉下眼泪来,皇后吩咐姓恩的出去,姓恩的才敢出宫来,害了一场大病,从此他便辞去职司不肯当侍卫了。正是:天威不测寻常事伴帝犹如伴虎眠要知皇后杀了蕊香,宫中如何情状,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祖制重行皇帝惧内谗言惑主太子亡身

  话说道光皇帝自从那夜和皇后吵闹过后,到底皇帝自己认了错,皇后才罢休。从此以后皇帝怕皇后吃酸,便常常到皇后宫中去住宿。便是有时召幸别的妃嫔,也须有皇后的小印,那妃嫔才肯应召。宫里的规矩,皇帝召幸妃嫔,原要皇后下手谕的,自从乾隆帝废了皇后以后这个规矩已多年不行了,如今这位道光后,重新拿出祖制来,道光皇帝便不敢不依。列位你道祖制是怎样,原来皇后以外,皇帝倘要召幸妃子,只许在皇帝寝宫里临幸,不许皇帝私下到妃子宫里去的。那管皇帝和后妃房里的事礼的,名叫敬事房。那敬事房有总管太监一人,驮妃子太监四人,请印太监两人。总管太监是专管进膳牌,叫起,写册子等事礼,驮妃子太监是专驮妃子,请印太监是到皇后宫中去领小印的。那膳牌把宫中所有的妃嫔,都写在小牙牌上,每一妃嫔一块牌子,牌子头上漆着绿色油漆,又称做绿头牌。总管太监每天把绿头牌平铺在一只大银盘里,如遇妃嫔有月事的,便把牌子侧竖起来。觑着皇上用晚膳的时候,总管太监便头顶着银盘上去,跪在皇帝跟前,皇帝倘然要到皇后宫中去住宿,只说一句留下,总管太监便把这银盘搁在桌上,倒身退出屋子去。皇帝倘然不召幸妃嫔,也不到皇后宫中去,便说一声拿去。那总管太监便捧着盘子退出去。皇帝倘然要召幸某妃,便只须伸手把这妃子的牌子翻过来,牌背向上摆着。那总管太监一面捧着盘子退出去,一面把那牌子拿下来,交给管印太监,到皇后宫中去请印。皇后的管印的太监,一面奏明皇后,一面在一张纸条儿上打上一颗小印,交给那太监,那太监拿着出来,交给驮妃子太监,那驮妃子太监,见了膳牌和小印,便拿着一件黄缎子的大氅,走到那妃子宫里,把小印纸条儿交给宫女,宫女拿进去,给妃子看了,服侍妃子梳妆一番。宫女扶着太监进去,把大氅向妃子身子一裹,背着,直送到皇帝榻前,解去大氅,妃子站着,这时皇帝也由太监服侍着,脱去了上下衣,睡在床上,盖一幅短被,露出脸和脚。太监退出房外,妃子便上去,从皇帝的脚下,爬进被里去,和皇帝并头睡下。这时敬事房的总管太监,带着一班太监,一齐站在房门外,看看过了两个时辰,便在房门外跪倒,拉长了调子,高声唱道:“是时候了。”

  听屋子里没有声息,接着又唱,唱到第三声,只听得皇帝在床上唤一声“来”,那驮妃子太监,便走进屋子去,这时妃子已钻出被来,站在床前。太监上去依旧拿大氅裹住,驮着仍送回宫去。接着那总管太监进屋子来,跪在床前问道:“留不留?”皇帝倘然说“留”,那总管太监便回敬事房去,在册子上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皇帝幸某妃,”

  留一行字。倘然皇帝说不留,那总管太监便到妃子宫中去,在妃子小肚下面穴道上,用指儿轻轻一按,那水一齐流出来。清宫定这个规矩,原是仿着明朝的制度,如今道光后要行着自己的威权,又恐皇帝荒淫无度,又请出祖制来,道光帝也无可如何,只得忍受着。道光的太子奕琏,看见穆彰阿的举动,十分不快,只是碍着父皇脸上,也不敢认真发作那日合当有事,太子琏正在宫门散步,见穆彰阿独自进宫来,太子知他为着蕊香妃子的事,又要蛊惑父王,便立在宫门,要看他怎生区处。穆彰阿见了太子,本想回去,又恐太子见疑,只得趋行几步,向太子屈着半膝儿,请个大安。太子说道:“不劳丞相这般礼数,但身居宰辅,执掌钧衡,苟能顾念国家,不要屈害,是万幸了。”

  穆彰阿本是个乘觉的人,听太子说到这话,已猜着几分用意,只是怎能发作,忙改颜谢罪。那太子也没得可说,忙让开几步,穆彰阿便进宫里来。肚子里怀着鬼胎,被太子抢白几句,如何忍得,恨不得中伤太子,好拔了眼前钉刺。当下见了道光帝,请了一个安,故意露出满脸愁容。道光帝看了这样,便问道:“朕看卿家脸上,似十分纳闷,可不是军机里面有了意外事情吗?”

  穆彰阿答道:“仗陛下神圣,四海安宁那有意外。只心里横着一点下情,臣昧死不敢奏和陛下。”

  道光帝听了笑道:“这又奇了,朕与卿乃是鱼水君臣,哪话说不出?有话只管说便是。”

  那穆彰阿听了,忙跪下,假意哭着奏道:“臣该万死,自因那日见了太子在宫外游荡,老臣已是迥避,不敢说别的话,只后来又见着了数次,试想太子正位青宫,常常出外游荡,不成体统,老臣念陛下恩眷隆重,顾不避嫌疑,曾劝谏了几句,怎乃太子便怀恨在心,常对人说,不除了老臣,誓不甘休。方才在宫门见了老臣,早把老臣骂了一顿,陛下试想,老臣何敢作对,就请纳还冠履,容老臣解职回旗罢了。”

  道光帝听罢,正为着蕊香妃子的事,无处发泄,便无明火起三千丈,大骂道:“逆子如此无礼,朕自有主意,卿家起来。”

  穆彰阿便连连谢恩,站了起来。道光帝又说道:“卿的委曲,朕已知道,今且放心,休要辞职。”

  穆彰阿又再谢恩,复说些闲话,把蕊香的事,一句不题,装着不知道,便辞出宫来。道光帝便传太子,入宫问话。那太子闻得父皇宣召,急忙进来。只见道光帝怒容满面,太子摸不着头路,战战兢兢地,忙去请安,正欲开言,只见道光帝喝了一声骂道:“你却干得好事!”

  太子闻听急谢道:“臣儿没有干了什么事,望父皇明白教训。”

  道光帝又喝道:“你可曾常常私出宫门游荡,被穆彰阿劝谏了几会,你还含恨在心,为着一己私意,倒要谋害一个大臣这是什么原故?”

  太子听到这话,早猜着几分,便奏道:“哪有此事,只是臣儿见穆相国欺君罔上,擅国专权,方才在宫门责备他几句,是真的。”

  说犹未了,道光帝越发忿怒,因平时把穆彰阿作个柱石良臣,十分宠幸,今见太子说他欺君罔上,擅国专权八个字,如何忍得住,顿时愤火中烧,立起来飞起一脚,那脚不高不低,恰踢在膀胱上,那太子“唉哟”一声,仰身倒在地下眼见得一命呜呼。道光帝急用手在太子胸前一按,觉得冰也似的,没点气息,倒也有点懊悔奈人既已死,不能复生,只得暗地里洒泪,又忖道:“好端端的一个太子,把来踢死,怕天下臣民知道,也不好看,急急命宫人埋殓,不许声张,只说太子是得暴病死去的,好歹掩住臣民耳目。还亏那太子生身皇后佟佳氏已死,再也没有人说别的话了。越日降了一道谕旨,说出无数哀痛的话,赐太子一个庙讳,唤叫端慧,后把奕宁立为太子。这时宫中的逆杀密件才了,接着豫王府里又闹出一桩风流案件来,那豫亲王裕兴,原是近支宗室,清宫制度,做王爷的不许有职业,因此这裕兴吃饱了,没有事做,终日三街六巷的闲闯,他又天生一副好色的大胆,仗着自己有钱有势,看见些平头整脸色些的娘儿们,他总要千方百计的弄到手。京城里有许多私窝子,都是豫王爷养着,大家取他绰号,称他花花太岁还有许多良家妇女,吃他瞧上眼,他便不管你是什么人家,闯进门去,强奸硬宿,有许多女人被他生生糟蹋了,背地里含垢忍辱,有悬梁的,有投井的。哪人家怕坏了名气,又怕豫王的势力大,只得耐着气不敢声张出来。后来这豫王爷为了自己家里的一个丫头,几乎送去了性命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是:上有好焉下必效之要知豫王府如何出的命案,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上行下效王府出命案恩断义绝保姆逞威权

  话说豫王福晋,陪嫁来的有一个丫头,名叫寅格,生得性情和顺,容貌娇艳,十分机警。和大公子德振,是同年伴岁,自然是格外投机,怎奈隔着名分,常在没人的时候,说着许多知心话。那福晋见他们两小无猜,也是十分欢喜,却把个寅格调理得好似一盆水仙花儿,又清洁又高傲。大公子看在眼里,越觉得可爱,便是寅格心眼儿里,也只有大公子。谁知这丫头越打扮的出色,那豫王在暗地里看了,越是动心。豫王福晋知道自己丈夫是个色中饿鬼,便时时看管爱着他。这豫王看看无可下手,便也只耐着守候机会。看看这寅格十八岁,越发出落得雪肤花貌,妩媚动人。寅格也知道王爷不怀好意,每到没人在跟前的时候,王爷总拿风言风语调戏她,有时甚至动手动脚。寅格便铁板着脸儿,一摔手逃出房去,这种事体不止一次了。这一天合该有事,正是正月初六日,原轮到近支宗室进宫去拜年,豫亲王带领福晋、格格公子一家人,照例进宫。皇上便在宫中赐宴,那皇后和豫王福晋说得上,便留着她在宫中多说几句话儿。豫王在外面看看福晋还不出来,他忽想起家中的寅格,心想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匆匆退出宫来。回到府里,走进内院,把那班姨太太、丫头、仆妇都支使开了。悄悄地掩进福晋房里去,他知道寅格总在书房里,谁知一踏进房看时,静悄悄的一个也没有。再细看时,见床上罗帐低垂,帐门里露出两只粉底儿高心鞋子来,绣着满绷花儿。豫王平日留心着认得是寅格的脚,他心中一喜。非同小可,原来寅格在房中守候着,静悄悄地不觉疲倦起来心想回房去睡,因福晋房中无人,很不放心。况且福晋临走的时候,吩咐她看守着房户,也仗着主母宠爱,她便一倒身在主母床上睡熟了。豫王一面把房关轻轻关上,蹑着脚走近床前,去揭帐门一看,不由得他低低说一声妙,只见她一点珠唇上搽着鲜红的胭脂,画着两弯蛾眉,闭上眼,深深地睡去。那面庞儿越俊了,豫王忍不住伸手去替她解着钮扣儿,接着又把带儿松了,寅格猛从梦中惊醒过来,已是来不及了,她百般哀求啼哭着,终是无用。这身体已给王父糟蹋了,豫王占得了便宜,便丢下了寅格,洋洋得意地走出房去。这寅格又气愤,又悲伤,下体也受了伤,止不住一阵一阵地疼痛,她哭到气愤极处,便站起来,关上房门,解下带子,便在她主母的床头吊死了。可怜她临死的时候,还唤了一声“大公子,俺今生今世不能侍奉你了。”

  王府里屋子又大,这福晋房里,又不是寻常奴仆可以进去得的,因此寅格吊死在里面,竟没有一个人知道。直到靠晚,豫王、福晋带了公子格格从宫里出来,那大公子心里原记挂着寅格,抢在前面走,到内院去,推推房门,里面是反闩着,打了半天,也不听得房中有什么动静。大公子疑惑起来,急急跑来告诉他母亲。他母亲还在他父亲书房里,告诉见皇后的事礼,听了大公子的话,十分诧异,忙赶进上房去。那豫王还装着没事人儿,也跟了进来。许多丫环女仆,把房门撬开了,进去一看,大家不觉齐喊了一声“啊唷”,原来福晋的床头,直挺挺地挂了一个死人,大家看时,不是别人,正是那寅格。这时独若坏了那大公子,他当着众人又不好哭得,只是暗暗地淌着眼泪。那福晋她他最宠爱的丫头死了,也不由得掉下眼泪来。一面吩咐快把尸身解下来,抬到下屋子去停着管事妈妈上来对福晋说道:“府中出了命案,照例须去通报宗人府,候府来察勘过,才能收殓。”

  又说:“屋子里的床帐器具,一动也不能动的,须经官里验看过。”

  豫王听了这句话,心中已是虚了,接着说道:“死了一个黄毛丫头,报什么宗人府?”

  这时豫王福晋因这丫头是她心爱的,又看她死得很苦,知道她一定有冤屈的事体在里头,她也万想不到这桩案件,便出在她丈夫身上。她要替丫头伸冤,心里很急,一时不曾细细打算,便去报宗人府。这豫王因为是自己闹出来的事体,不好十分拦阻,反叫人看出形迹来,又仗着自己是近支宗室,那宗人府也不在他心上。谁知这时管理宗人府的是一位铁面无私的隆格亲王,排起来原是豫王的叔辈。当下他接了豫王家人的报告,便亲自到豫王府里来验看,见那福晋床上罗帐低垂,被褥凌乱,心下已有几分猜到,后来验看到寅格的尸身,见她下身破碎,裤儿里涂满了血污,这显系是强奸受伤,羞愤自尽的。但这堂堂王府里,有谁这样大胆,在福晋床上强奸福晋贴身的侍女?隆格亲王起初疑心是豫王的公子闹的案子,后来背着人把大公子唤来盘问一番,一见他是一个羞怯怯的公子哥儿,不像是做这淫恶事体的人。正没主意的时候,忽然那相验尸身的仟作悄悄地送上一粒金扣儿来,扣儿上刻着豫亲王的名字,一个“裕字”。那大公子见了便嚷道这扣儿是俺父亲褂子上的。隆格亲王看时扣儿下面果然连着一截缎子的辫几,还看出拉断的线脚儿来。当时便把管衣服的丫头唤来,那丫头名叫喜子,原是一个蠢货。她一见了这粒金扣儿,便嚷道:“啊唷原来丢在这里,怪不得我说怎么王爷褂子上的金扣儿少了一粒了。”

  隆格亲王唤她把王爷的褂子拿来一看,见当胸第三裆钮辫儿拉去了一粒,看得出是硬拉下来的,因为那褂子对襟上,还拉破一条小小的裂缝。便问:“这件褂子,王爷几时穿过的?”那喜子说:“是昨天拿出来,王爷穿着进宫去的?”

  又问:“王爷什么时候回府的?”说:“午后回府的。”

  问:“你可曾留心王爷穿这褂子出去的时候,那褂子可曾缺少扣子?”说:“婢子曾看过那扣子,是完全的,不曾缺少。”

  问“王爷回府的时候,身上可曾穿褂子?”说:“是穿在身上的。”

  问:“王爷什么时候脱下褂子来的?”说:“王爷是先回府来,一回来婢子上去请王爷宽衣,王爷也不说话,也不叫脱,匆匆忙忙地走进上房去。”

  问:“可看见王爷走进谁的房里?”说:“见王爷走进大福晋房里去。”

  问:“这时大福晋可曾回府?”说:“大福晋和公子格格们直到靠晚才回府。”

  问:“王爷什么时候出房来的?”说王爷进房去,隔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出房来。”

  问:“王爷在房里的时候,可听得房里叫喊声音吗?”说:“王爷一进院子,便吩咐脾子们出去,不奉呼唤,不许进上房来。因此那时婢子们离房很远,有没有叫喊声音,不但婢子不曾听得,就是合府里的姐姐妈妈们,都不曾听得。”

  问:“王爷进房去的时候,寅格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么?”说:“不知道,大概在大福晋房里,因为寅格姐姐,终年在大福晋房里,伺候着大福晋的。”

  问:“王爷走出上房来,身上还穿着褂子吗?”说:“还穿着。”

  问:“你怎么知道还穿着褂子?”说:“王爷从上房里出来,回到书房里,叫外面爷们传话进来,说叫拿衣服去换。婢子立刻去捧了一包衣服,交给那爷们。”

  停了一会,那爷们又捧着一包衣服进来,交给婢子,婢子打开看时,见里面包着一套出门去穿的袍褂。再看时,那衣襟上缺少了一粒金扣儿,又拉破了一条。婢子肚子里正疑惑。问又不敢去问,若不去问,又怕过几天,王爷穿时,查问起来,婢子又当不起这个罪。如今这一粒金扣儿,却不料落在老王爷手里,谢谢老王爷。婢子给老王爷磕响头,求老王爷赏还了婢子吧,免得俺们王爷查问时,婢子受罪。”

  说着,她真地磕下头去,隆格亲王用好话安慰着喜子说:“这粒金扣子,暂借给俺一用,你家王爷查问时,有我呢。”

  又把那天服侍王爷换衣服的小厮传来,问:“那天王爷脱下褂子来的时候,你可曾留心那件褂子上的金扣有缺少没有?”

  那小厮回说:“小的也曾留心看过,衣襟上缺少一粒扣子,那衣褂还拉破一条缝,好似新近硬拉下来的,当时小的也不敢响,便把衣服送进上房去了。”

  接着,又把那仟作传上来,问:“这一粒金扣子从什么地方拾得的?”

  那仟作回答说:“是在死人手掌里检出来的,那死人手掌捏得很紧不像是死过以后,再塞在手掌的。”

  隆格亲王听了这一番口供,心中已十分明白。隆格亲王拿了这件褂子,亲自到书房里,去见豫亲王,一见面便问:“这扣子可是王爷自己的?”

  豫亲王当时虽丢了扣子,自己却还不知道,见隆格亲王问时,便答道:“这副扣子还是那年皇太后万寿俺进宫去拜寿,太后亲自赏的,所以扣子上刻着俺的名字。同时亲王、瑞亲王也照样得了副。俺因为是太后赏的,格外尊重些,把它配在这件褂子上,王爷忽然问起这扣子来,是什么意思?”

  隆格亲王说道:“如今王爷丢了一粒扣子,你自己知道吗?”

  豫王听了瞪着眼睛,在那里想接着,隆格亲王又说道:“如今俺却替你找到了。”

  豫王便问:“找到了么,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隆格亲王说道:“却不料在那死丫头寅格手掌中找到的。”

  豫亲王听了这话,不禁脸上涨得通红,当他强奸寅格的时候,被寅格拉去一粒扣子,他也糊糊涂涂,一时记不清楚。如今给隆格亲王一语道破,便顿时言语支吾,手脚局促起来。隆格亲王一眼看出他是犯了罪了,便喝一声:“抓!”

  当时上来十多个衙役,拽着豫亲王出府去了。恰值道光帝被皇后杀死他最宠爱的蕊香妃子,心中正不舒服,忽然宗人府奏称豫亲王淫逼侍女寅格致死,便不觉大怒起来,立刻提起笔来,在摺子上批着赐死两字,亏得豫王福晋和道光后十分要好,暗地里放了一个风声那福晋带了公子赶进宫来,跪在皇帝皇后跟前,替他丈夫求命。皇后也替豫王福晋说了许多好话,接着又是亲王瑞亲王看在弟兄面上,约着一齐进宫来,替豫亲王求情。那豫王福晋又到隆格亲王府里去哀求,总算把皇帝的气宽了下来,交宗人府大臣会同刑部大臣拟罪。后来定下罪来,裕兴着革去王爵,发交宗人府圈禁三年,期满回家,不许出外惹祸。豫王福晋为了丈夫这桩案件,东奔西走,花去了三十万银子,才得保全豫王这条性命。但是这三年工夫,福晋冷清清住在府里,十分凄凉。道光后知道她的苦处,便常常把她唤进宫去闲谈,有时叫把大公子也带进宫去。皇后看那大公子长得面貌清秀,性情和顺,便替他求着皇帝,把豫王的爵位,赏给了大公子,大家叫他小豫亲王。看看那小豫亲王也到了年纪了,皇后指婚把福郡王的格格,配给小豫亲王振德到大婚那一天,也是皇后替他在皇帝跟前求了,把裕兴从宗人府赦了出来,放回家去。从此豫亲王一家人,都感激皇后的恩德。那豫王福晋,一心想爬高,见道光帝大公主面貌也长得不错,性情十分豪爽,福晋第一次进宫去,这大公主便拉着她问长问短,十分亲热。清宫里的规矩,公主一生下地来,便和她父母分离,交给保姆身边,不是万寿生节,一家人不得见面。一个公主生下地来,直到下嫁,只和她父母见上十几次面,终身在保姆身边过活。因常常受保姆的侮辱,保姆的威权很大,那公主和亲生父母十分生疏,便见了父母的面,不敢把自己的苦楚说出来。正是:父母夫妻同陌路此身悔落帝王家要知大公主嫁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智公主除奸逐保姆刁皇孙起祸闹宫廷

  话说大公主因道光皇后宠爱,从小养在宫里,身边服侍的有侍女二十余人,保姆八人。她虽说是女孩子,其性情却与男子相同,终日爱骑马射箭。豫王福晋一心想替她做媒,与她弟弟名叫符珍的做媳妇。讲到那符珍,年岁虽已到二十岁,却是女孩儿的心情,白嫩脸面,俊俏身材,知书明礼,却是十分柔弱,生平怕见人说话,一说话便要脸红。豫王福晋见他们两人,一刚一柔,尚称相配,便替他向皇后求婚。皇后便问大公主可愿意吗?大公主听说男人几十分柔顺,心中甚是愿意。皇后请皇帝把大公主指婚给符珍。另造了一座驸马府,到了吉期那天,大公主辞别了父母,到府行过大礼,接着公婆来朝见过媳妇,便把这位公主冷冷清清地关在内院,没有和附马见过一面。大公主心中十分诧异。有时豫王福晋来看望她,背地里问起,怎么不见附马,豫王福晋劝说,这是本朝的规矩,你耐着些儿吧,大公主听了越发弄得莫明其妙,那符珍自从做了驸马,这公主相貌如何,也不曾见过。终日关在外边书房里,要想进去终被一班侍女拦住,心中十分纳闷。看看过了五个月,他们夫妻俩还不曾见过一面。大公主是个直爽人,如何忍耐得住,便吩咐侍女,把驸马去宣召进来。谁知被保姆进来拦住说道:“这可使不得,倘被外人传出去,说公主不爱廉耻,殊与体面有关。”

  大公主没法,只得耐住了。再隔三个月,公主又要去宣召驸马,又被保姆拦住了,说道:“公主倘一定要宣召驸马,须要花几个遮羞钱。”

  大公主便拿出一百两银子,保姆说不够,又添一百两,也说不够,一添添到五百两银子,保姆还是说不够,说道:“宫里打发俺来到府中照应公主,如宣召驸马,是俺替公主要担任。”

  公主一气,便也罢了。到了第二年元旦。大公主进宫拜岁,见了父皇,便问道:“父皇究竟将臣女嫁给何人?”

  道光帝听了这话,十分奇怪,说道:“那符珍不是你的丈夫吗?”

  大公主问道:“什么符珍,符珍是怎么样的人,臣女嫁了一年,却不曾见过一面。”

  道光帝问道:“你两人为什么没见面?”

  大公主说道:“保姆不许臣女和他见面,臣女如何能见?”

  道光帝说道:“你们夫妻们的事体,保姆如何管得?”

  大公主又问道:“父皇不是派保姆到府中来管束臣女的吗?”

  道光帝说道:“没有这件事。”

  大公主听了这句话,就明白了。回到府中,先把保姆唤到跟前来,训斥了一顿,赶出府去。又把驸马召进内院一屋子住着。从此夫妻二人十分亲爱,后来一连生了八个儿子。这是清朝定鼎以来,公主生儿女的,只有这位大公主。因为清朝的公主,招了驸马,终是不得见面,害相思病死的实有其人,这都是那班保姆在宫中作梗,使坏,若公主死了,便把驸马赶出府去,除房屋缴还内务府外,那公主的器用衣饰,就可吞没,归为私有。因此这班保姆因贪图公主的衣饰,便想出许多方法,去逼死公主。那保姆虐待公主,好似鸠母待妓女一样。经此一来,那大公主,算是清朝二百年来,保姆对公主虐待的弊病革除了如今再说道光皇后,原是侍卫颐龄的女儿,姓钮钴禄氏,颐龄曾出任外官,在苏州做过将军。这钮钴禄氏幼时也曾随任苏州,那颐龄平日和地方上的绅士常有来往,那绅士家眷们也常到将军府来游玩,钮钴禄氏和那班绅士女儿要好,也学了许多闺房里的玩儿。后来选进宫去,道光帝见她才貌双全,封她做了全妃。不到二年,封为贵妃。皇后佟佳氏死后,这钮钴禄氏便册立补升皇后。这位皇后仗着自己聪明,便事事争胜。因她自己统率六宫,便摆出皇后的架子来,不许皇上随意召幸。因此道光帝和皇后感情,就有些疏远。后来皇帝带着博尔济锦氏静妃到热河去住了多时,皇后心中越发不自然了。待到回宫来,见了静妃不免有些冷言冷语。那博尔济锦氏正在得宠的时候,如何肯让。但因为名份关系,只得退让几分。她便用暗箭伤人的法子,先到皇太后跟前去,献些小殷勤。皇太后因皇帝崇尚节俭,住在慈宁宫里,十分清苦。静妃觑着太后不周不备的地方,送些礼物皇太后看她得宠的妃子,便也假以辞色。那静妃看太后和她走了一条路,便慢慢言里语里说了许多皇后坏话。那皇太后,本来也不喜欢皇后,因为从前的皇后佟佳氏原是皇太后内亲,如今见钮钴禄氏是由贵妃升做皇后的,也有几分瞧她不起,那皇后也有几分觉得,又打听得静妃从中作崇。但是静妃在面子上,总是十分敬重皇后,也是无隙可乘了。静妃每到皇帝召幸的时候,便一边哭着,一边诉说皇后如何虐待、如何嫉妒。女人的泪原是很有力量的,况且是宠妃的眼泪,这力量越发大了。再加皇后事事要挟制皇帝,道光帝心中也有些恨着皇后。如今听了静妃的枕边密语,越发把皇后冷淡起来了。可是,静妃正在那里用全副精神摆布皇后的时候,偏偏她亲生儿子五皇子不争气,闹起乱子来几乎把静妃失了宠幸。那五皇子亦宗,是静妃的亲生儿子,和四皇子奕宁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时辰上差一点。这五皇子栾宗自小儿性气粗暴,胆大妄为,不爱读书,只因他气力大,那班弟兄们,终吃他的亏因此人人怀恨,却又怕他的动蛮,便也是无可奈何。因他仗着生母正在得宠的时候,年纪虽小,已经封了淳郡王,跟着兄弟们在上书房读书。师傅是大学士徐鸿逵,却一位极古板、极严正的先生。皇子们见了他都害怕,独有五皇子奕宗不怕。一天他捉住一只青蛙,去闷在先生的墨匣子里,待先生去揭开砚盖来,青蛙带着墨汁满桌乱跳着,偏偏跳在徐先生的褂子上,弄得先生穿的这件长褂一蹋糊涂。先生愤恨非常,抬起头来,便问是谁捉弄。那上书房的阿哥们,多说不知道,只是不见了五皇子。便打发许多太监,满院找寻,直找了两三个时辰,却找不到。后来五皇子奕宗却在正大光明殿的柱子上溜下来。这正大光明殿上,设着宝座,宫里规矩,无论什么人走过殿前,必须绕着路,非有大事行礼,不能在殿上行走。如今这五皇子奕宗犯了大不敬的罪,先生便请出祖训来,把五皇子奕宗的手心打了三下,五皇子奕宗从此怀恨在心,时时要想报这个恨。这时正是夏天,徐学士身体肥胖,常常饮茶,他的茶杯是有一定的时时要讲书,那皇子们一齐站着听讲,徐学士讲到口渴的时候,拿起茶杯一喝便干。不知什么时候,那五皇子奕宗悄悄的又去倒了一杯茶来,搁在桌上,这时大家不曾留心只有四皇子冷眼里看着,停了一会,师傅又拿茶杯来才喝了一口,便哇的声,吐了出来,气得他满面怒容,瞪着眼大声问道:“谁撒尿在里面?”

  那班皇子顿时吓得不敢作声,这时四皇子却忍不住了,便上去说道:“俺看见五弟拿过这茶杯来。”

  五皇子奕宗听说正要抵赖,先生便大喝一声:“上去拉住他。”

  五皇子奕宗却大嚷起来,正在这个当儿,道光帝恰巧从里面踱出来,见了这样子,问道:“怎么,敢是五阿哥背不出书来吗?”

  徐鸿逵见了皇帝,便上去迎接,说道:“五阿哥赐臣茶一杯,茶中颇有异味,请陛下一嗅便知。”

  道光帝正拿起茶杯来嗅时,那五皇子看着事礼不妙,急拔脚溜出门去,皇帝大怒,喝一声:“抓进来。”

  便有两个太监上去,揪着奕宗进来。道光帝气愤极了,拔下佩刀来,向奕宗砍去,亏得徐鸿逵上去跪下来拦住,替五皇子讨饶,道光帝见师傅跪下了,忙上去扶师傅起来徐鸿逵又说许多好话,五皇子奕宗趁这个时候也跪下地来,连连磕头求饶,皇帝抬起腿来兜身一脚,把五皇子踢倒在地,又拿了一根大板子,递给师傅,督看着师傅在腿上打了十板,便气愤愤地走进宫去。谁知那静妃早已得到消息,忙拔去了簪子,披着头发,手里捧着妃子的冠带册书,跪在宫门口,见皇帝进来,她便连连磕着头,口称:“臣妾教子无方,上触圣怒,罪该万死。如今情愿将册封冠带纳还,求皇上大发慈悲,赐妾一死。”

  说着那眼眶里的眼泪,便如潮水一般地奔涌出来。道光帝进来的时候,原是有气的,如今见静妃做出这可怜的样子,早把心肠软下来了,便伸过手去把静妃扶起来说:“放心罢,你是没罪的,只是这逆子须得好好办他一办。”

  说着静妃上来,把皇帝扶进宫去,那道光帝便把五皇子从轻发落,在宫里幽闭三年,不许出外。却把这静妃格外地宠爱起来。五皇子是静妃亲生的儿子,母子之间关乎天性。便买通宫中太监,常常送些衣服食物去,又叫人去安慰五皇子,叫他耐心守着,过了皇上气恼时,便替他求着皇上,赦他的罪。这个消息传到皇后的耳朵里,说她私通外监,交结青宫,便在皇帝跟前上了一本。说静妃不安本分,须严加管束。皇帝正迷恋静妃的时候,看了这奏本,便付之一笑。那静妃却时时刻刻在那里想计策,要中伤皇后。后来有蕊宁宫的宫女,到皇后宫里去游玩,在地上拾得一个布人儿,上面刺着七个绣花针儿。那宫女看了很奇怪,她们原是贴身服侍太后的,便悄悄地拿这布人儿去给太后看。上面还写着生年八字,这八字却是太后的年庚,这一来,太后便大怒起来,正是:女子小人本难养涓涓祸水可滔天要知皇太后如何追究此事,且听下文分解。

  第六十四回天子悼亡佳人薄命贵妃争宠皇后沉冤

  话说皇太后见宫女在皇后宫中,拾得布人儿,心中大怒,连连追问。那宫女们见皇太后生气,也十分害怕起来,便把如何到皇后宫中去游玩,如何在寝宫门外拾得这布人儿,一一说了。那皇太后听了,越发生气,说到:“俺这年庚八字,除皇后以外,没有知道的,如今这布人儿,一定是这贱人在那里闹的鬼,想出这压魔法子来,活逼我死。这真叫天网恢恢,如今这布人儿巧巧落在俺们自己人手里。好好,俺亲自问这贱人去。”

  皇太后气得浑身打颤,一边拿着布人儿,一边站起身来,颤巍巍地走出寝宫来,嘴里一叠连声嚷道:“快打俺的软轿来,到翊坤宫里,质问这贱人去。”

  那侍女慌了,因为这布人儿是她拾来的,这一闹下来,怕祸水惹到自己身上去,忙跪下,拦住皇太后的驾,说道:“请太后莫要动气,这件事也得在暗地里查问明白再去问她,也不为迟?”

  慈宁宫里许多宫女,见皇太后从来也没有发过这样大怒,个个吓怔了正在慌张时候,恰巧静妃进宫来。见了这样子,也帮着跪下,劝着太后回房去,悄悄问时太后才把这布人儿的事体说了出来。静妃也一口咬定是皇后闹的鬼,又说:“太后若去问她这种无凭无据的事体,她原可以抵赖的,太后如要报驾,臣妾倒有一个好法子。”

  太后忙问她什么法子,静妃凑近身来,在太后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太后连连点头。当时便吩咐那侍女,叫传话出去给宫女们,今天的事体,在外面一字也不许提起。谁敢多嘴,便取谁的性命。那宫女们听了这个话,谁还敢多说。从此慈宁和翊坤宫两面的人,顿时安静起来。有时道光后来见皇太后,皇太后也不露声色,仍是好言好语的待她,皇后认着太后回心转意了,心中也倒快活。看看又到皇太后万寿的日子。穆相国依旧献上一班女戏子,在宫中演戏祝寿。皇帝见了这班女戏子,便想起从前蕊香妃子死得可怜,原打算自己上台去,扮老莱子祝寿的,到了这时候,满肚子凄凉,便也懒得扮演。吩咐四皇子奕宁代他扮演,皇帝觑人不留心的时候,便溜出席来,回到宫里,后面只有一个小太监跟着,他看皇帝走进寝殿,拿出一幅蕊香妃子的画像来,挂在床前,点了一炉香,作下揖去,唤一声妃子,说道:“是朕害了你,如今你同伴姊妹们又在那里演戏了,妃子却在什么地方,朕在睡梦中想着你,你如何不来看看我?”

  这几句话说得凄凉婉转,小太监听了,也不觉掉下泪来。皇帝祈祷过了,便悄悄地对那画像坐了一会,吩咐小太监收去了画像。又回去听戏。这时戏台上正是四皇子扮着老莱子,手里拿着小鼗鼓摇着,倒在地下滚着,唱曲子。皇帝看了,也不觉笑逐颜开。只有太后心中有事,坐在上面,不说不笑。皇后见她自己儿子在台上唱戏,格外要讨好,便即席做了四首绝诗,祝皇太后万寿的,上去献与太后。太后看了,连声说好,又吩咐快赏酒,静妃早预备好了,听得说一声:“赏酒”,忙持着一个酒壶上来,宫女在一旁持着一个金盘,盘中放着三只金酒杯儿。静妃满满地斟了三杯,皇后见婆婆赏酒,忙跪下来,直着脖子,将三杯酒喝下肚去,只觉得一股热气,直钻到丹田里,当下谢了赏起来。这时四皇子戏也唱完了,太后把他唤近身来,亲自拿一挂宝串,替他挂在衣襟上,四皇子谢过了赏下去,太后吩咐着道,唱曲吸了冷气在肚子里不受用的,快喝一杯热酒下去暖着些儿。四皇子答应了一声,入席去了。这里太后坐了一回说腰痛,支撑不住了便散了席,回慈宁宫去。皇后和许多福晋见太后散了,大家也散了。皇后回宫,因她本不会吃酒的,多吃了酒,便觉头脑重沉沉的,浑身不舒服,便早早睡下睡了一夜,越发浑身发烧,神志昏沉起来。内务府忙传太医院里御医请诊,一连看了三个大夫,也识不出是什么症候。到了第二天,那气象越坏了,道光帝因皇后平日嫉妒心太重,夫妻之间本来感情淡薄的,如今得了这个消息,只传谕四皇子进宫来叩请母后的圣安。那皇后见了自己儿子略清醒些,只是拉着四皇子的手大哭不止,说不出一句整话来。正哭时,只见皇后两眼直视,大喊一声两手向胸前乱抓不已,衣襟已被撕破,露出怀中的乳头来,宫女上去,替她掩住。又听得皇后大喊一声,从床上直跳下地来,赤着脚,在屋子里乱转,一边走着,一边嚷着,一边把身上的衣服统统拉下来,丢满一地。看皇后胸前,只掩了一幅绣花的兜肚,下身穿着一条红缎裤子。她把宫女们推开,竟自闯出房去。四皇子见了,上前竭力抱住,这时皇后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力气,四皇子也算有力气的了,她只把臂儿一伸,把四皇子推倒在地,一脚抢出房去了。屋子里宫女们发一声喊,外面的一群宫女,也赶进来,把皇后抱住,拥进房里去。这皇后两眼发赤,见人便打,见物便摔。只听得屋子里一片宫女号哭,器物破碎的声音。那四皇子也吓得逃出宫去,一边哭着,一边告诉父皇。道光帝听了,也进宫去,隔着窗儿望了一望,出来又传御医去请脉。看看皇后赤身露体,痴痴癫癫的样子,那御医如何敢进去请脉,也无法下药大家束手无策,只得关起宫门来,一任她叫着跳着,直疯了两天三夜。后来精神也疲倦了,嗓子也喊哑了,倒在床上,动不得了,只是直着喉咙叫着。宫女替她身上遮盖好了,御医才敢进来诊脉下药,吃下药去,依旧好似石沉大海,毫无效验。到了后半夜,那皇后的喊声,越奇怪了,直好似鬼叫,许多宫女在屋子里陪伴着,但皇太后知道了,也来看她,静妃也陪着进来的这时皇后睡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已不知人事了。宫女扶她从床上坐起来接驾,静妃在一旁见宫女递上一杯药来,她急上去,接过来吹着,看温凉了,便自己先尝一口,又从头上拔下金针来,在药里搅一搅匀,端上去服侍皇后吃下,又坐了一会,退出宫来。又隔上三天宫里传出谕旨来,说钮钴禄后薨逝了。内务府忙着办丧事,礼部忙着拟礼节独有皇太后和静妃在暗地里十分得意。原来这皇后的性命,是活活被她两人弄死的,这是静妃出的主意,她和太后预先约定了,在万寿这一天,故意赏皇后吃酒,静妃在筛酒的时候,悄悄地换了一只酒壶,那酒里和着七粒阿苏肌丸,皇后吃下肚去,不知不觉地作起怪来。这阿苏肌丸,原系喇嘛僧秘制的一种灵药,药性极热,人到害病的时候,服一丸下去,便可以立刻痊愈;那丸药和绿豆一般大,朱砂色,药力却极大,倘多了一粒,反要成病,多吃到三粒以上,便要发狂。从前睿亲王多尔衰,因为好色,府中养了许多姬妾全靠这阿苏肌丸支撑精神。那时多尔衰把喇嘛供养在府中,专门制炼这丸药是十分神秘的。最初炼药,须有一粒雌丸一料雄丸做种。清宫里炼这丸药,第一次是打发人到西域去取来的,喇嘛僧拿这两粒丸药封在净瓶里,供在净室里,喇嘛一清早起来,走进净室去,对着净瓶上香念咒,供至第四十九日上,把瓶取上来,揭开瓶盖看看时,那丸药已有满满一瓶了,待这瓶的药快吃完了,只剩下两粒时再如法制炼,又是一满瓶子,因此吃这丸药时当时时留心瓶里,不能使他断种,倘吃得一粒不剩,便不能再制炼了。清宫只有喇嘛僧藏着这药,能治百病,也能送人性命,如今这道光后因中了阿苏肌丸药的毒,送去了性命,正是:岂是喇嘛多魔术从来妖孽由人兴要知道光后死后,如何情形,且听下文分解。

  第六十五回现彗星各地起刀兵撄敌氛全州动干戈

  话说道光皇帝,明知道皇后的病来得稀奇,因为与皇后早已情分断绝,所以也不去查究那起病之由,直至皇后奉安之后,才对自身思量,知道年纪也老了,便也不续立皇后。只把这博尔济锦氏册立了贵妃。从此一双两好,在宫中过起欢乐的岁月来了,久已不把朝政放在心上。他是信任穆彰阿的,所有一切事务,都交给他一个人去办。这穆彰阿虽身为相国,又是只图钱财,不管事体的人。那英国人在广东闹得天翻地覆,他总是把消息瞒着,不给皇帝知道。这时两广总督,原是穆彰阿的心腹,他到了广东,忽然带了水兵去打英国的兵船,反被英国炮船上开过炮来,打得片甲不回。还说中国人擅自开衅,便赶上岸来,把广东沿海的各炮台,都拆毁了。他才急得走投无路,忙去和英国人讲和。后来因为中国不肯割让香港,英国水兵,便直闯到福建厦门地方,大炮小炮一阵乱放。总都颜寿一点没有防备,被英国打进内池地方。另外有几只外国炮船,又到宁波定海地方,当时浙闽总督飞调定海镇总兵葛云飞、处州镇总兵郑国鸿、寿春镇总兵主锡明分三路把守,谁知郑王两总兵,到了定海,却按兵不动。眼看着葛云飞被英国兵四面围逼着,竹山失守,炮弹打穿胸膛,死在荒山脚下。英国人把他尸首拖到营里去藏着。这葛总兵原随营带一个爱妾在身边的,如今听说她老爷阵亡了,可怜她哭的死去活来,哭罢了,向她的手下婢女兵士们跪下来,连连叩着头。那兵士们见了,也忙跪下来还礼不迭。这位如夫人跪着求着,求大家帮她到英国兵营里把老爷的尸首偷回来。她手下的人见这位姨太太如此忠烈,便人人感动。齐口答应,愿替主母效死。当夜月黑星高,英国的兵营,驻扎在海边上。这姨太太,领着头儿悄悄地掩进英国营盘里去,居然被她把葛总兵的尸首偷回来了。到家去依旧开吊发丧。后来有一篇葛将军妾歌做得好,道:“舟山潮与东溟接,战血模糊留雉堞。废堡犹传诸葛营,行人尚说张巡妾。共道名姓越国生,宁罗村畔早知名。自从嫁得浮云婿,到处相随月印营。清油幕底红灯下,缓带轻裘人间雅。月明细柳善谈兵,日暖长堤看走马。一朝开府海门东,歌舞声传书角中,不问孤悬军渤海,但思长剑倚蛮峒。新声休唱丁都护,金盒牙旅多内助,虎幄方吹少女风,鲸波忽起蚩尤雾,一军如雪阵云高。独凿凶门入怒涛,谁使孝候空按剑,可怜光弼竟抽刀,凄凉东狱宫前路,消息传来泪如注。三千铁甲尽仓皇,十二金钗齐缟素。绣旗素铖雪纷纷,报主从来岂顾动,已誓此身拚一死,顿教作气动三军,马蹄湿尽胭脂血。战苦绿沉枪欲折,归元先轸面如生,杀贼庞娥心似铁。一从巾帼战场行,雌霓翻成贯日明,不负将军能报国。居然女子也知兵。归来肠断军门柳,犀铠龙旗亦何有,不作孤城李侃妻,尚留遗迹韩家妇。还乡着取旧时裳,粉黛刀弓俱尽伤,风寸曹娥江上住,夜深还梦故沙场。”

  自从葛总兵死了以后,那王郑两总兵,也相继阵亡。这事都坏在将军裕谦手里。他带着兵马,看死不救。待那三路兵马,死的死,散的散,英国兵直打到裕谦的营盘里来,裕谦且战且退,直到退无可退,他也跳到洋池里自尽。那穆相国反而瞒着皇帝,暗地里去与英国求和。裕谦算是白死。然大凡事体,只可瞒人,却不能瞒天。恰巧这时天上却出现彗星孛星来,那彗星是由东到西有五六丈长,好像一把通天扫帚。这孛星尤其可怕,星的四周放出许多白的毫光,刺角棱钉。所以这时候的人民,个个害怕起来,说天下将要大乱了。但是天上有此征示,民间当然是谣言惑众,此所谓天灾人祸一齐而来。此时却引出一位智士来,此人姓钱名江字东平,浙江归安人氏,聪颖非常,九岁就能下笔成文,兼有舌辩。既长诸子百家六韬三略兼及兵刑、天文、地理诸书,无所不读。他见彗星出现,两广一带贼盗四起,如罗大网、大鲤鱼陈金刚等,纷纷起事,至少亦聚众数千。小则打劫村舍,大则割地据池。那些官僚,都畏罪不敢奏报。钱江看到这机会,便道:“今天下大势,趋于东南,珠江流域,必有兴者。”

  此吾脱颖时矣遂舍家到广东花县地方,住在旅馆里。正当七月时候,天气尚在炎热。钱江独行无伴,便小憩林下,正见一书生迎面而来,把钱江估量一番,便揖说道:“看先生不像本处人氏,却独自游到这里,可不是堪舆大家,讲青鸟寻龙穴的么?”

  钱江道:“某志不在此,自古道‘地灵人自杰’,讲甚么真龙正人,足下达人,何也一般迷信呢。”

  那人急忙谢道:“小弟见不及此,才闻高论,大歉于心。请问足下贵姓尊名,哪里人氏。”

  钱江答道:“某姓钱,名江号东平,浙江归安人氏。”

  那人纳头便拜,欢喜说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仰慕已久,幸会幸会。”

  钱江即回礼道“小可钱江,却劳老兄如此敬爱,请问先生上姓尊名?”

  那人答道:“小弟姓冯单名一个逵字,别号云山,本地人氏,向在山中念书。”

  钱江见他气宇非凡,谈吐风雅,知非等闲之人,忙道:“方今天下多故,正豪杰出头之时老兄高才,却不寻个机会出身。这是什么原故呢?”

  冯逵答道:“先生说的虽是,怎奈鞑靼盘踞中原,大丈夫昂昂七尺,何忍赧颜北面称臣,故隐居于此,愿先生有以教之。”

  钱江听罢,知道是同志,便问道:“在广东曾得有可以同事的人么?”

  冯逵答道:“同志中人,本不易得,惟所见有洪秀全者真英雄也。此人就是本县人氏,器量宽洪,确有龙凤之姿,天日之后,且能怀大志腹有良谋,先生若欲一见,弟当作前导。”

  钱江道:“如此甚好。”

  说罢,便携着手同行。一路上但见山势崇隆,枝林幽雅,流泉有韵,百鸟飞鸣。钱冯二人,一路上又说些闲话,忽冯逵指着前面一人说道:“前面来的却洪大哥也。”

  钱江举头一望,但见那人生得天庭广阔,地阁丰隆,眉侵入发,眼似流星,长耳宽颐,丰颧高准,五尺以上身材,三十来岁年纪。头戴济南草笠,身穿一领道装长服,脚登一双蒲草鞋儿,手执一把羽毛扇子。钱江看着那人,暗地里早喝一声彩。约莫远离三四丈,那人见了钱江,拱手说道:“劳钱先生远行至此,折杀洪某了。”

  说罢,纳头便拜。钱江急回过礼说道:“刀笔小吏,何劳远接,足下不是云翁说的洪秀全哥哥么?”

  那人答道:“小可姓洪原名仁恬,字秀泉,后隐居于此,改名秀全,常听云翁说起先生大名。只以旅馆中,谈话不便,未敢造次进谒,今蒙枉愿,足慰生平。”

  钱江听了大喜,三人齐一行来。不多时,早到一个山寺,这寺虽不甚宽广,倒却幽静,秀全便导至一分密室,分宾主坐下,秀全却去济南草笠,露出头上毛发蓬蓬。钱江大惊道,原来洪君却是个道者,其真失敬了。秀全道:“哪里说,小弟因不忍徇异族杂雉制度,削弃父母的毛血,故乔扮道装,免暴官污吏的捕风捉影,这是真的。若中原未复,反甘心作方外人,弟所最鄙,先生休再思疑,但恐此事非同小可,纵有热诚,无从着手,也是枉然。若得先生曲赐教诲,实为万幸。”

  钱江便答道:“我汉族自遭变以来,清初屡起革命,亦足见人心未忘祖国也,吴三桂误于前,而悔于后,本不足以服人心以来,且日暮途穷,卒以致败,自是满洲势力顽固。虽吕留良、会静戴名世之徒,鼓吹风潮,终难下手,亦势为之耳。嘉庆间,川湖以邪教起事,尚纵横数省,震动八方,况足下以命世之杰,具复国之忧,而伸大义于天下,名正言顺,谁不望而归,方今朝廷失道,盗贼纷起,足下若因其势用之,总揽中才,拯扶饥溺。此于载一时之机也,惟足下图之。洪秀全听罢大喜道:“先生之言洞窍机要,奈今广东人民,风气未开,沉迷不醒,若要举义,计将安出?”

  钱江又道:“广东省滨临大海,足下舟师未备粮械未完,非用武之地也。广西地形险阻,豪杰众多,又无粮食不敷之患,今大鲤鱼罗大冈等虽绿林之辈,然皆聚众数千,热不为弱。足下若推同志士,间道入广西,抚其众,晓以大义,旌旗所指,当如破竹。然后取长沙,下武昌,握金陵之险要,以出幽燕,天下不难定也。”

  说罢,洪秀全见钱江议论纵横,确有见地,便道:“某有一言不知先生闻否?”

  钱江道:“既是知己还怕怎的,有话只管说便是。”

  洪秀全便道:“先生明天准要回去,某也不敢强留,致误先生公事,但恐别时再会,比不得今夕齐全,不如我几人,当天结义,共行大志,先生以为如何?”

  钱江道:“此事正合弟意,准可行之。”

  洪秀全大喜,当下便表告天下,誓要戮力同心,谋复祖国,若背此盟天诛地灭,各人焚告已毕,结为异姓兄弟。便聚集许多英雄好汉,如罗大冈、秦日网、杨秀清韦昌辉、萧朝贵、谭绍光、黄广金并自己兄弟仁发、仁达、妹子宣娇等。在广西边境平南县金田村起事。这个消息传到平南县,那县令马兆周立时带了二十名差勇,来捕捉,却被洪秀全一班好汉打得落花流水,马兆周见不是头路,只得逃回。急忙报知邻近浔州知府,知府白炳文听到这等消息,非同小可,便调动人马去会攻,岂知当时浔州一带因太平日久,兵马无多,三路合齐,计得兵勇一千名,用都司田成功为前队,马兆周居中队,白炳文督后,浩浩荡荡,杀奔金田而来。那洪秀全早有准备,把白炳文兵马杀得片甲不留,马兆周死于军中,田成功保着白炳文,落荒而走。将近浔州才觉心安。回到衙门,便把损兵折将及马兆周战死情形,详禀上去,自请治罪。那时广西巡抚周天爵,得了详报,大为吃惊。暗忖金田是平南县所管辖的,县令马兆周平时失于觉察,成此巨变,究履不合。除马兆周已死,免议。白炳文未经禀报,擅自兴兵,越境图功,以致误事,一并革职,将永淳县令杨宝善调任平南,以洪秀全如此声势,竟能大破官兵自料广西兵力单薄,盗贼又多,尚不敷调遣,如何是好。即调提督向荣入桂林商议应敌,一面申奏朝廷,一面行文书到广东总督徐广缙处请兵平乱。这时广西军队,都归两广总督徐广缙节制,徐广缙间报便令副都统乌兰泰领本部旗兵一千名,并拨中广两协劲卒三千名,统共四千人马,昼夜兼程,向广西进兵应援。广西巡抚周天爵,得了驿报,便召布政使劳崇光商议,劳宗光道乌兰泰有勇无谋,实不可恃,但事势已急,若转折往还,更是误事,今日时势,急不能待,不如令鸟军速赴永安抵御,一面召向荣张敬修前去应敌。且说乌兰泰,志在速战,一路赶旌催骑不到三天,已抵梧州。恰在这时洪秀全又新得二位造势英雄。有桂平白沙人石达开在浔州一带,办理盐务,其人事母至孝,本是个举人出身,不求仕进,专好结交豪杰。闻洪秀全名,前来投见。二人一见倾心,石达开也保举了李秀成,以金田壤地偏小,非用武之地。遂分兵两路,以窥桂从省域,乌兰泰到了梧州,探得石达开一军,正在上流,便要趋桂平拦路截击。忽得周巡抚号令,要速赴永安,乌兰泰心上甚是不服,然奉上峰命令,不得不从。只是星夜望永安而去到了永安,扎营已定,却不见洪秀全动静。乌兰泰以为洪秀全小丑跳梁,不足为惧,便令都司陈国栋协领国恩为前部,向洪军阵地杀进。谁想两军对圆,洪军深沟高垒,屹然不动。陈国栋恐洪军有诈,便令国恩面向乌兰泰请示,乌兰泰怒道:“凡攻营拔寨,必须一鼓作气,迟则军心懈弛,汝宜速回,尽力攻营,若有后退,便依军法处贷。”

  国恩无奈,便跑回前军,与陈国栋并力攻营。洪军见清军来势渐猛,便向西而逃。陈国两军随后追赶,乌兰泰听得前军得胜,便率大队前进。正到阵前,追军如生龙活虎,望本军阵地,弹如雨下。乌兰泰正在酣战忽流星马报,向提督大军未到江口。有流贼罗大网率大队径取永安州去了。乌兰泰闻听,吓得几乎坠马,便死命奔逃。忽然前部喊声大震,呼天叫地,秀全原来拖西一军,横贯而来。为首的却是韦昌辉协领国恩,措手不及,面颊上早中一颗流弹,翻身落马而死。陈国栋吃了一惊,望后便退。此时欲回永安,已被韦昌辉截住,不能冲出。后面洪黄两枝人马,又卷地追来,杀得乌军全无队伍,乌兰泰料想回不得永安,便令向西而逃,陈国栋顾不得军士,急令亲信百人,保护乌兰泰逃出重围。那乌兰泰逃得性命,计点部下三千军士,只剩二百余人。或是手无寸铁,或是焦头烂额。乌兰泰心中十分忿恨,时已夕阳西下,刚行至一处,但见树木丛森,山路狭隘,乌兰泰正自心慌,忽一声号炮,听得呼道:“害民贼快来送死”,话犹未了,枪弹纷纷飞来,却是冯云山领三百人埋伏斜口,截住去路。乌兰泰料知中计,急传令退后。不料枪声响处,纷纷从树林里击来。乌军只剩二三百人手下败残军士,已是弹药俱尽,并不能还放一枪,只有束手待毙。更不知云山人马多少。正是心慌,又见山路崎岖行走不便,只见枪声又渐渐逼近,乌兰泰不觉仰天叹道可怜俺带兵数十年,今日却丧在此地矣。说又未了,脑袋上正中一流弹,大叫一声,倒在地下。陈国栋急下马相救,乌兰泰道:“受伤已重,料难再生,救亦无益,足下速速回去,再请救兵罢了。”

  陈国栋犹不忍行。忽听乌兰泰大叫一声,口吐鲜血而死。陈国栋便欲夺回尸首,不料冯云山所领数百人,已自追至,陈国栋急得策马落荒而走。冯云山杀散余众,便令收军,于路上得了乌兰泰尸首,后来命军士以礼厚葬之,并题其墓曰:“清故都统乌兰泰之墓。”

  正是:莫道无敌英雄将难免马革裹尸亡欲知乌兰泰死后,向荣如何应敌,且看下文分解。

  第六十六回咸丰帝嗣统诛奸臣赛尚阿奉旨督军务

  且说提督向荣得了巡抚周天爵的命令,接应乌军,兼敌洪秀全。即令总兵张敬修为前锋记名提督张必禄为合后。正在督兵驰下,忽前途探马报到,说乌军全军覆没,都统乌尔泰,协领国恩阵亡,都司陈国栋不知下落。现永安城池失守,洪军大队正望洪口而来。向荣听罢,呆了半晌。张敬修说道:“洪军既胜,锐气百倍,又兼有罗大冈之众,未可轻敌,不如回见周巡抚再商行止。”

  向荣道:“广西精锐,尽在本军,若不战而回,人心益乱,不如先图恢复永安,以镇民心,若是不然,洪军大势益盛,广西危矣。”

  便不听张敬修的话,即下令直趋永安。忽又流星马报称,石达开一军已从梧州上游,蜂拥而来。向荣大惊道:“此时若趋永安,恐腹背受敌,不如撤回桂林,以待敌军。”

  遂改令俱回桂平,岂知未到桂平又被洪军杨秀清会杀一阵。广西愈加紧急,周天爵即令向荣分军救援。又接得恭城县令失城文报,一发催向荣赶紧分兵,向荣接着两道令箭,便向张敬修道:“本军正与洪秀全相持,忽有分兵之令,恐桂平难保。请将军以本军坚守,如不能守则退保桂林,我却从后追击杨秀清,得失在此一举,愿将军勉之。”

  张敬修领诺,向荣便交割军符,再三嘱咐:“将军非洪某敌手,守则可保,战必无功,不可不慎。”

  张敬修听得此言,只道向荣小觑自己,怏怏不乐。向荣无话,即令本部大兵,望全州而行,驰到恭城,已知杨秀清望北而走,以军士过劳,正欲稍息,记名提督张必禄道:“迤北一带州县,虽知救兵已到,而杨秀清军无人可敌,州县纷纷降附,不如赶至灌阳,以镇人心。”

  向荣亦觉有理,复督兵追来。时冯云山计算,向军将到,便传令诸将道:“向军到时,必争入灌阳闭城休息,惟我军休令他入城,等其到时,喘未定,急攻之,可获全胜。”

  分拨已定,忽见南路尘头大起,向军星驰电卷赶来。向荣先望见杨秀清将军少,心中大疑。因新军已有三千余,又多降附,今所见仅千人,料有埋伏,便欲先争灌阳。忽见杨秀清军中,号炮一响,已分头杀出,向荣见地势失了便宜,急令人马退后,惟杨军清军养精蓄锐,向军如何抵敌,闻得一个清字,已各自逃窜。冯云山令前营洪仁达先出,左有李开芳,右有萧朝贵,分三路进杀。向军大败,立脚不定约追至三十余里,却可好一片战场。向荣急令前军扎营待战,自己却自死力支撑一阵。不料杨秀清压住中军,却令李开芳陈列接应洪仁达,分两路攻击向荣。向荣便令左三营统将,提督张必禄抵御李开芳,自领本军抵御洪仁达。两军正在混战之时。偏是新军后营萧朝贵,已自赶到,便从右路转出,追击向荣前军。向荣那一军,正在安营未定,如何抵御。向荣知不是头路,恐全军俱败,立再分兵两营,佯攻萧明贵,便乘势退兵,先令张必禄领三营先进,自己亲自断后而去。萧朝贵便领了一支生力军,横贯邀截张必禄,张必禄此时已腹背受敌,李开芳又渐渐逼近。张必禄犹望向荣救应,不想向荣本军已被洪仁达牵制,移动不得。张必禄心慌,早失了队伍,军士纷纷敌窜,萧朝贵亲领百人冲入中军,来捉必禄,萧朝贵大呼道:“捉得张必禄的受上赏。”

  三军一声得令,冒死单攻必禄一军。张必禄知不能免,急提枪自击而亡。这时军士见统领已死,哪里有心恋战,只有各自逃命,朝贵一一招降,便令李开芳监住降军,自己却来会追向荣。时向荣已缓缓退去,恰值黄昏时分,天有微雨,杨秀清只得传令收军,只一场恶战,好不利害,还亏向荣一员老将,竭力支持,除了张必禄,三营之外,军士还死伤不多,只折了提督张必禄,挫动锐气。料不能进战,便详文申报催取救兵。广西巡抚周天爵,得着向荣详报,知全州不保,吓得手足无措。即令向荣与张敬修合军坚守,以后待命。一面派劳崇光领新军万人,前去截堵,一面申奏朝廷,那穆彰阿接到两广总督徐广缙,广西巡抚周天爵,二本满纸告急的奏章。知道事态,愈闹愈大,再也瞒不得了。便将奏章,携到圆明园,递呈皇帝,道光帝一见,才知道广西金田洪秀全谋乱,抗抵官军,副都统乌兰泰阵亡,提督向荣兵败,桂平会州失守,大为震惊。以封疆大吏,对于小丑跳梁,不能防患未然,竟弄得势成燎原,就想起旧日老臣林则徐来了,当由军台召回,起复原官。并加恩为督师大臣前去两广协办。谁知徐未到广西,中途病故。后又改调两江总都李星沅到粤督师,亦得暴病而亡。接着英国人不肯罢战,又是宁波失守。上海失守,福建被围的消息,接三连二的报来。道光帝久睡在鼓里,听见这许多奏告,大为吃惊。道光皇帝已是年近古稀的人,怎担得起内讧外侮的惊吓。又值皇太后一病长逝。他性情纯孝,未免悲哀过度,皇四子福晋萨克达氏又复病殁,种种不如意事,丛集一齐,道光帝遂一病不起了。延至三十年正月,召宗人府宗令载铨,御前大臣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军机大臣穆彰阿赛尚阿,何汝霖,内务府大臣文庆,入圆明园,谕令诸大臣到正大光明殿额后,取下秘匣,宣示御书,立皇四子奕宗为皇帝。道光帝已到弥留时候,遂下顾命,夹辅嗣君,竟尔宾天去了。皇太子即皇帝在位,以明年为咸丰元年,道光帝生时,本欲立皇六子奕诉为太子。是时滨州人杜受田,在上书房行走,授皇子读书。他与皇太子感情颇好,满拟皇太子入承宗社,将来稳稳是一个傅相。旋因道光帝意有别属,未免替皇太子捏一把汗。一日,皇太子到上房请假,杜老先生问他何事,皇太子答道:“奉父皇命,赴南苑校猎。”

  杜便走至皇太子前,与他耳语道:“大阿哥至围场中,但坐观他人驰射,万勿发一矢一枪,并当约束从人,不得捕一生物。”

  皇太子道:“这是怎么说?如何复命?”

  杜受田道:“大阿哥须如此如何,定能邀上圣眷,这是一生荣枯关头,切勿忘记。”

  皇太子答应了。行到围场,诸皇子兴高采烈,急先驱逐,独他一个人,呆呆坐着,诸从人亦垂手而立。诸皇子问道:“今日校猎,阿哥为什么不出手?”

  皇太子只推说身上不快,猎了一日,回宫复命。皇六子奕诉,猎得禽兽独多,入报时,欣欣得意。偏偏皇太子妙手空空,没有一物。道光帝不禁怒道:“你去驰猎一日,为何一物没有?”

  皇太子从容禀道:“子臣虽是不肖,若驰猎一日,何至于一物没有?但因时当春和,鸟兽正在孕育,子臣不忍伤其生命,致于天和,且不愿就一旦弓马,与诸弟争胜。”

  道光帝听到此语,不觉转怒为喜道:“好,好,看汝不出,有这么大度,将来可以君人,我方放心得下啦。”

  于是密书皇四子名字,缄藏金匣。咸丰即位后。专谥道光为宣宗成皇帝,因生母孝全皇后,早已崩逝。尊静妃为康慈皇贵太纪,奉居寿康宫。后又尊为太后,奉居绮春园。封弟奕宗为亲王奕诉为恭亲王,奕环为郡王,奕匡为钟郡王,奕惠为孚郡王。追念杜师傅拥戴大功,擢为协办大学士。第一道上谕,就把穆彰阿革职。宣布穆彰阿从前在朝种种罪状,至同党耆英,亦系姑恩溺职,勒令休致。现今发寇猖獗,丧我林李两大臣,出师大为不利。咸丰皇帝到大费踌躇因想到发寇以排满为词,势必勾引汉奸,那汉大臣是万不能假以事权。在朝派来派去,却派出一位军机副座赛尚阿来。咸丰皇帝这时也无可奈何,遂派赛尚阿为总督军务大臣,前去征剿赛尚阿到了广西,便会合各路人马,且有劳崇光的一支新军,自然指挥如意。遂大举南下,来攻洪军。惟提督向荣心上,欲坚守以待广东援兵,颇与赛尚阿意不同。只得把一切情形,详禀巡抚周天爵。奈周巡抚见洪氏羽翼已成,早没了主意。又因柳州一带告警,所以移动不得。惟有劝向荣谨顾大局而已。那一日赛尚阿,便令张敬修为前部,劳崇光为后应,自与向荣亲攻秀全。此时两军对峙,那洪大军如出山猛虎,一拥而进。向荣队伍错乱,军士被杀的,不计其数这时赛尚阿听得前军大败,正要提兵救应。忽然正东一带,鼓声震地,火光中现出无数旗帜立即使人探听,却是黄文金一路,赛尚阿更不敢妄动。向荣看看救兵不到,便奋力杀退韦昌辉,只望与赛尚阿合兵。谁想罗大冈并力赶来,枪弹如雨一般。黄文金又从东杀至,韦昌辉见向荣左右受敌,复奋力赶来,三路军把向荣困在核心。向荣正自危急,忽然西路上一支军杀入,冲动罗大冈一军直入重围。力挡韦昌辉,救护向荣,却是张敬修。此时向荣心中稍定,张敬修道:“四周围皆是敌军,不宜再战,速退为妙。”

  向荣与张敬修会同,带领残败士军,只顾在枪林内奔走,那赛尚阿正在中军指挥,见向荣军队退去,惊惶失措。忽一人撞入,口称奉向提督将令到此,赛尚阿急令传他进来面禀。那人便上前禀道:“向提督以三军大败,若是各军会合一处而逃,必被敌人追赶,且敌军又有援应,望中堂速行打算。”

  赛尚阿听了,暗忖此言,甚是有理。便令张敬修退入永福,向荣望灌阳而去,自己却回桂林。计点残败军士,不满三千,欲待进桂林省城去,又羞见满城文武。况且自己奉命,都督广西诸军,是断不能不出去进剿的。听得劳崇光一军正扎灵川,不如移兵那里,待与劳崇光合兵,较有把握,想罢,便先令军士埋锅煮饭,然后起程望灵川进发。正是:败兵如山倒不堪问路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洪秀全定都续汉统叶赫女入宫应异识

  话说赛尚阿带了残兵望灵川进发,起程不到十余里,只见劳崇光早引一支军迎接。见了赛尚阿,即下马在道旁等候。赛尚阿想起他身拥重兵,听得兵败,却自不来接应,心中甚是不悦。奈这会正靠一路兵,怎好发作,只得隐忍说道:“败军之将,何劳兄弟远接。”

  劳崇光道:“卑职听得前军有失,奈此处正当冲要,恐杨秀清乘机掩袭,故不敢远离。只得在附近打听,今幸中堂无恙,待重整军威,再图恢复可也。”

  赛尚阿听罢,才知劳崇光不发兵的原因,两人遂并马同进城里来。劳崇光一面置酒与赛尚阿解闷,酒至半甜,赛尚阿叹道:“某当初奉命督军,只道小丑跳梁,容易剿灭,今日遇之,方知洪秀全名不虚传也,朝廷自此,成一心腹大患矣。”

  劳崇光道:“桂林为全省命脉,彼军势所必取,彼若乘胜攻取桂林,全省休矣,以弟愚见,宁失各地不可失一桂林,望丞相思之。”

  赛尚阿道:“劳方伯之言,正合某意。”

  遂引军退回桂林,这一来由全州、灵川、平乐、桂平一带,俱已归洪军掌握,把清军的两广交通堵截。洪军便大会诸将,商议进窥湖南。当由钱江进计,先定官制,各有次序,然后统属全军较易指挥。洪秀全道:“先生之言甚是,但愚意更欲颁定国号,使各兄弟得所瞻仰。”

  钱江道:“中国原是汉族,就名大汉的便是。”

  洪秀全道:“虽是如此,但我们以宗教起义,意欲从这里取个国名,你道如何?”

  钱江道:“现在宜号召人心,故宜取一个汉字,若事成之后,与中外交通,欲别作商议。”

  秀全从其计,便先取国名大汉,随说道:“今若遽定官名,除了军务,仍未有事可办,不如暂定营中官制便是。”

  各人听罢,都无异言。便令钱江定议,一面议留守之人,然后进兵湖南。各人皆以第一天将杨秀清,声望素著,统军驻扎全州要道,一来应付粮草,二来镇定已克的各郡城池,伺隙以窥桂林,甚是相宜。一面议定营中官制,然后点齐人马,统计军兵马步各营,不下十万人,择日出师湘省。都督前部,复汉将军第二天将石达开,虎威将军第三天将萧朝贵,安汉将军第四天将韦昌辉,各路接应。使靖虏将军第五天将黄文金,中军左统领,虎威将军第六天将洪仁发,中军右统领定威将军第七天将洪仁达,第八天将军行司马谭绍洮,第九天将护粮使林彩新,第十天将后路都督李世贤,第十一天将前副将都督罗大冈,第十二天将后副将都督赖汉英,左文学椽周胜坤,右文学椽陈仕章,中营掌旗官吴汝孝,掌令官袭得树各路稽查李昭寿,裨将刘官芳,赖文鸿,吉降贤,杨辅清,张玉良,李文炳,何信义,帐前左护卫第十三天将李开芳,帐前右护卫第十四天将林凤翔,军师设计方略兼大司马钱江,参谋襄理方略,第十五天将李秀成,齐奉千岁洪秀全。择日兴师伐清,又令监造舟师,沿湘江而进。水陆策应,分拨已定,申明法纪,整齐队伍,前部石达开罗大冈,引将校二十员,率马步人马,先行起程直逼南京。一面把檄文布告远近。这时已震动全国,湖南巡抚张亮基知洪秀全大势已成,不易和他敌手,遂飞电京师告急。那咸丰帝办事却有些决断,听得张亮基频频奏报广西乱情,知广东逼近广西,两省原有关系,惟徐广缙统通置之不理,不觉愤怒,就降了一道谕旨,调赛尚阿回京,把劳崇光升任办理广西军务,就把一个叶铭琛升任两广总督。一面令湘抚张亮基,募兵堵御湖南,并饬令省内在藉大绅,侍郎曾国藩兴办团练。那劳崇光虽然升任办理广西军务知洪军势大,料不能胜,总是迟延不进。赛尚阿恨不得早日回京,卸了责任。时洪军节节进攻,大军已破南京。计获洋枪二百余杆,白银六千两,粮食无数,投降军士,三万有余,威声大震。附近州县,皆来宾服,时太平天国三年即清咸丰三年。洪天王即传檄四处,告以光复大义,并安民心。一面加封官爵,以相国军师,靖国王钱江为大司马,以刘状元为秘书总监令,东王杨秀清,翼王石达开,假节铖得专征伐,又徵集贤良,凡为不满清所用,有一才一艺者,皆聘为从事。知才女不可轻弃,遂设立女官,以洪宣娇萧三娘为指挥使,再定制度。因江南连年苦于征役,传旨发帑赈济人民,并减免两年粮税,国内大悦。时外人有旅居上海者,见洪秀全政治,井井有条,甚为叹服。有美国人到南京谒见洪秀全,亦见其政治与西国暗合,乃叹服道:“洪秀全正乃是中国第一人也。”

  遂请太平天国遣使入美国,共通和好。洪秀全道:“此事甚合朕意,如贵国官民到此,吾当优礼相待,惟我国旅居贵国者,亦请贵国一视同仁可也。”

  美国人听得此语,为之大惊,急唯唯应命。”

  洪秀全便遣其弟仁珩为出使美国大臣。并把国书呈递美总统观看,那国书内云:“大汉天国洪秀全天王,敬问大美国民主安好。敝国亡于满人二百年矣,今我国民奋兴尊国独立之义,谋复宗社,幸得人民响应,东南各省,次第戡定,建立太平天国,特放朕弟仁珩出使贵国,此后贵国与敝国,共敦和好,共保侨民,互相兴商,造世界和平之福,朕有厚望焉。”

  下书太平天国三年,并盖御印。美民主见了洪秀全的举动深合文明政礼,不胜惊异,亦遣使来报聘。自此两国共通和好,经此一来,声势甚大,差不多与满清平分天下。接着林凤翔又攻天津。却把这位咸丰皇帝弄得不遑暇食,好容易把太平天国声势渐渐平复过来。这个少年天子,本来是蕴藉风流的,只因烽烟未息,宵肝勤劳,连那六宫妃嫔,都无心召幸了。这番河北肃清,江南捷报,连番而至,自然把忧国的思想,悄悄消释。大凡一个人,遇着安逸的时候,最容易生出淫欲的念头,何况咸丰帝身居九五,年方弱冠,哪能抛除肉欲的呢?即位二年,曾册立贵妃钮祜禄氏为皇后。这位皇后,幽娴静淑,举止行动,端方得很,咸丰皇帝敬她的心多,爱她的心少。此外妃嫔,虽有好几个人,都不能合他的心的。趁这个机会,清宫里就产出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来,直是二百多年罕有的。不是说书的过奖,若论起这个人物来,恐怕唐朝的武则天,还要让她三分。这个是气数所关,英雄造时势,时势亦要造英雄,方能建立一番事业,满清到了这个时势,应该出来一个女英雄,若不然他的铁桶似的江山,怎能够给我们汉人呢。这个女英雄是谁,就是那拉氏贵人,生得芙蓉如面,杨柳为眉,模样儿原是整齐,性情儿更是乖巧,兼且通满汉文字,识经读史,能文,能书,能诗。相传给治帝的母亲,是个色艺无双,恐怕还比不了她呢,看官不要着急,待做书的把那拉氏出身,在下回书中慢慢道来,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间祸福各有前因要知那拉氏入宫如何得宠,且听下文分解。

  第六十八回花满凤城生丽质歌闻梅阁动江城

  且说北京城内,地安门里,有一个破落户的人家。讲起他的家世,原是皇亲贵族,书香门第,姓那拉氏,乃满州正黄旗人,他的祖宗,是叶赫部的子孙。前清太宗的孝庄皇后便是那拉氏的女儿,由他祖上传下一个世袭承恩公的爵位。每年拿些钱粮,养活家口,一直传到第十二代子孙,名唤惠徵。从笔贴式出身,六年工夫,才巴到一个司员。这时他家中已慢慢中落下来啦。惠徵到二十岁,娶了一位夫人,姓佟佳氏,却是大官府人家的小姐佟佳氏性情淑慧,深明三从四德。他的父亲,又是朝中大臣,很有些势力。佟佳氏儿见他的丈夫,非常艰苦,便时时向他的父亲恳求,要提拨他丈夫放个外缺,也好调济调济。他的父亲答应了,慢慢替他设起法来,佟佳氏回到家中,告诉惠徵,惠徵自然是感恩不尽。夫妇二人就寝之后,这夜佟佳氏忽然做了一个美梦,梦见她走到一座城内,四面尽是奇花,芬芳扑鼻,千红万紫,秀色可餐。那城上一只凤凰,飞来飞去,在花丛中迥翔了一阵。天上一轮明月,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忽然之间,那凤凰展开双翅,飞到空中,在月亮四周,迥旋不息。凤凰的五彩长尾,突然一扫,将这一轮明月,扫了下来,正落在佟佳氏的腹上。佟佳氏这一惊,非同小可,直吓得满身香汗,口中犹喘喘地叫道:“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将惠徵也吓醒了,忙问何事,佟佳氏便将梦中的情形,细说一番。惠徵听了也莫明其妙,只说是吉梦罢了。一宿无话,次日早晨佟佳氏的肚子,忽然疼痛起来。原来这时佟佳氏早已身怀六甲,快到临盆。第三天天明时候,便生下一女,因为满洲人看女孩儿。比看男孩重,为的是闺女们长大啦,有皇后的希望,所以满洲人家,十分的敬重闺女惠徵既是满洲人,而且又是从前皇亲贵族,便免不了这种思想。何况佟佳氏因为有异梦的关系,越发把这女孩儿看得同宝贝一般。三朝请客,真是宾客满堂,十分热闹,到了弥月又大宴宾朋,更显得忙碌。偏这女孩儿生下来之后,不到三个月,便是皇太后万寿。佟佳氏入宫朝贺,皇太后见这女孩生儿生得非常美丽,天颜大喜,就赏了一副金锁,又赐她一个乳名,便叫做兰月。佟佳见太后喜爱逾常,格外把这女孩儿看成掌上明珠,万般爱惜。等到兰月长到十岁,佟佳氏的父亲已经将惠徵提拔到刑部郎中,不上四五个月,就外放安徽芜湖海关道。前清的官制,那道员班中,要算海关道最阔啦,惠徵得着这个美缺好似平步青云,心中说不尽的快乐。辞别了丈人,就走马上任,带着家眷,同到芜湖。这时惠徵已有一子二女,子名桂祥,年才五岁,大女儿便是兰月,二女儿名叫蓉贞那兰月比蓉贞,格外出落得娇艳,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聪明伶俐。佟佳氏格外的偏爱,越发替她打扮得出色。在惠徵未放关道之前,家况本来清苦。别人家的女孩儿,都穿绸着缎,戴翠插金。惟有兰月,没有那些妆饰,只穿着一件蓝竹布长衫,戴一朵草花,但是愈这样的淡妆素服,愈显得玉骨冰肌。任你是富家的女儿,谁也比不上兰月的俊俏。因此人皆替她起了一个外号,叫做白玉观音。惠徵闲着没有事的时候,便在家中,教兰月读书写字。惠徵原是宦家子弟,饱读诗书,又学会一手的丹青妙艺,直逼三王。便全拿出了教了兰月。兰月本是一个天性聪明的孩子,用心一学,便能青出于蓝。不到三年,四书五经,百家诸子,都读得烂熟,诗词歌赋,也能下笔成章。便是字画,也很有根底。惠徵大喜,常对同衙门的朋友说,兰月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有状元之分,只可惜她是一个闺女。同衙门的朋友,格外称赞不置。惠徵有些时候,在家中又教兰月,学着吹弹歌唱,什么皮黄昆乱,以及小曲子都被他教会。无论是京调昆曲,南北小调,只要兰月听过一遍,她便能一字不遗,照样的唱起来。这也是她天生的绝顶聪明,又加上一串珠喉,更觉得抑扬宛转,非常动听。起初还不过是清唱,后来惠徵索性拉开了胡琴,吹起了箫笛,同他的女儿,在家中大唱特唱。有些时父女二人,还得扮演些戏,把一个书房,竟变成戏台啦。佟佳氏瞧着这样,未免不像话,也曾劝过几次。怎奈惠徵总是不依,说女孩儿家,原要才艺双全,若单是读书写字,而不能吹弹歌舞,岂不是成了书呆吗?佟佳氏见惠徵脾气固执,也就不往下说啦。到了惠徵做芜湖海关道之后,兰月跟着她父母弟妹进了衙门。惠徵越发疼爱兰月。那芜湖地方,本是一个热闹码头,道台衙门,后花园内,有的是戏台。惠徵每逢公事办完,便带着兰月,到后花园游玩,高起兴来,率性同兰月到戏台上去唱戏。他父女二人,配演起来,或唱三娘教子,惠徵扮老薛保,兰月就扮三娘,或唱武家坡,或唱打渔杀家,终日里在戏台上玩耍。那锣鼓之声,胡琴之声,笙箫管笛之声,悠悠扬扬,随着一阵阵的清风,直吹到花园外。那后花园的戏台,与园外的街道,只有一墙之隔,便有许多游蜂狂浪的男子三五成群,聚在园外,去听他父女二人的雅曲。这时芜湖有一个穷秀才,名叫陈诗真。虽然一贫如洗,但是天生一副风流的性格,他打听得道台的女儿在后花园唱戏。他便每天跑到园外去听,越听越出神,越想越羡慕。一连听了三四个月,风雨无阻,他就一连想了三四个月,渐渐痴魔,竟得了一种疯病。有一天也是合该出事,那陈诗真正赶到后花园墙外,去听雅曲,忽然鬼迷心窍,发起痴来。他想爬上墙去,跳到后花园,可以饱看一回,比隔墙静听,岂不爽快。他想定主意,就到对门一家烧饼铺,借了四张椅子,一张一张地叠起来,想爬上墙去。谁知他把椅子叠好后,正爬上第四张椅上,高高地站着,还想往墙上爬去。谁知墙外听戏的人,一阵呐喊,陈秀才心中一慌,脚下一滑,便身不由主,从椅子上直摔下来,正跌在街心石头上,跌得他脑浆直流,一命呜呼,到枉死城中去了。街上的人,见出了人命案件,一个个吓得东奔西逃,一阵嘈杂的声音,就同千军万马惠徵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忙打发家人,出去探听。那家人奉命去了,等了好一会,忙问情由,那家人便将陈秀才如何跌死的原因,原原本本,细说一遍。惠徵与兰月,都吓得没有主意,后来惠徵就赶快收场,再也不敢唱戏。那些穷秀才们,见陈诗真因为听戏送了性命,死得十分可怜,便寻着惠徵找麻烦。惠徵见众人声势汹汹,知道不好对付,就用好言好语,又托出绍兴师爷出面,与秀才们解决这事,那绍兴师爷,原是熟读大清律例的,晓得这件事闹了出来,与惠徵并无多大的关系那陈诗真本是自己找死,况且叠起四张椅子,要爬过道台衙门的后墙,想闯入后花园去,其意何居?在大清律例,也脱不了一重大罪。至于惠徵在花园唱曲子,无非是公余之暇,偶然消遣,也没有什么处分。他那法律讲得十分透彻,便出面与那些破靴党的穷秀才们大开谈判。根据着大清律例,一层一层地,驳得那些穷秀才无话可说。这一场舌战群儒,竟被绍兴师爷,打了一个胜仗。制服得那些穷秀才们,瞪着一双白眼,回不出半句话来。那绍兴师爷,见他们都失败啦,才对他们说:“道台大人的意思,虽然说法律上不成问题,本可以不管的。但是那陈诗真,未免死得可惨,也动了恻隐之心,打算送他几个钱,作为殓葬费,这是观察的一番美意,你们都应当明白的。”

  那些秀才们,见道台有钱可赏,自然格外地千恩万谢,别的话一句也不敢提啦。那绍兴师爷又吩咐秀才们明天来听回话。秀才们都作揖打拱而退。师爷见了惠徵,却说得这交涉如何雄辩,又说那些秀才们,要观察拿出一千两银子的恤金。惠徵不知内情,还着实的夸奖师爷几句,说他真能办事,一千两银子的恤金,在惠徵也算不了一回事,就满口答应,吩咐帐房照发。师爷大喜,告辞出来。第二天便在帐房里支了一千两银子,去召集那些穷秀才,对他们说:“道台大人的意思赏陈诗真的家属三百两银子,这已是天高地厚的恩典,你们别再说话啦。”

  那些秀才们原是想弄些油水,大家分润的,听说赏三百两银子,也不算少啦,就众口同声的答应,领了三百两银子,感恩谢德地去了。绍兴师爷,却平空地得了七百两银子,自然是十分快活。谁知那些秀才们拿了三百两银子,只送了五十两到陈诗真家中去,其余的二百五十两,他们就三一三十一,二下五除一的大家分了。至少的每人也分上一两二两,正是俗话说得好,大虫吃小虫,小虫吃死虫,只可怜那陈诗真白送一条性命,反让别人拿着他的死尸去卖钱,你说是不是一件大笑话呢,正是:女子无才方是德男儿好色便亡身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枫落秋江官运冷月笼春水女恨悲

  话说惠徵经这场祸水以后,也不敢唱戏了。那兰月更连哼一声也不敢哼了。但是兰月虽是一个女孩儿,却有男子的习气,她常对她父母说:“女孩儿家,一步不出闺门,不知外面的事,将来是要吃大亏的,非得到外面去阅历阅历,才知道市井情形,与闾阎状况。”

  佟佳氏原是最爱兰月的,她说什么,就依甚么。那惠徵见兰月有这般的胸襟,又有男儿的志气,也格外欢喜。竟准她到外面去阅历。兰月见她父母已准,便带着一个使女,都改扮男人的装束。兰月身穿一件深蓝色宁绸长袍,黑缎马褂,脚穿一双浅蓝缎鞋,鞋上绣着黑花,头戴一顶瓜皮小帽,帽子中间,钉了一块碧玺,一粒精圆珍珠,梳了一条小辫,用红丝线梳好。看上去好似人家的贵公子,那使女就扮成长随一般,称兰月为兰少爷。好在满洲人都是天足,更看不出男女,他主仆二人,打扮停当,出了道台衙门。坐着轿子抬到西门外江岸。那地方正是芜湖最热闹的商场,茶坊酒肄,开得层层密密,茶园戏馆,更是人头济济。兰月到底是天生的戏迷,专爱听戏。就拣了一家戏园,带着使女,一同进去听戏那戏园名叫天仙茶园,掌柜的姓白,名开鑫,见来了一位阔公子,就特别奉承。那兰月又有一种古怪的脾气,不欢喜坐在包厢里规规矩矩地听,却爱坐在戏台上出场的门口,瞧着听着,一道听了七八天。白开鑫见他形迹可疑,便各处打听才探听出这阔少爷,是道台大人的小姐女扮男装,前来游玩的。自然格外巴结。兰月天天听戏,那班子里的几个戏子,都和她认识了戏园里的人,既知她是女扮男装,便不称她为少爷,都叫她兰小姐。兰月天天在茶园听戏,还听得不够,每到她父亲母亲或是兄弟妹妹的小生日,便把那戏班子传进衙门来唱戏。兰月在这一年之内,真是享不尽的荣华,说不尽的快乐。她父亲,只因在北京清苦多年如今得了这个优缺,自然弄了不少的钱。一年之中,被御吏奏参了三次。都有他丈人在京城里替他招呼,谁也动他不得。惠徵仗着泰山石敢当的势力,更放开胆子去做。到了第二年,三月初七日,正是花明柳暗之天,百鸟鸣春之日。江南佳丽之地,更觉得繁华。这一天正是惠徵四十大庆的寿辰,便在衙门里做起寿诞。所有京内外的官员,与惠徵相识的,见他炙手可热,谁不趋奉他,都赶着送礼道贺。惠徵便在衙门里大开寿筵。又传班子里的戏子,到衙门唱戏。真是灯红采绿,花开不夜之欢;纸醉金迷,人有无穷之乐。门前车马塞途,堂上高朋满座。那兰月打扮得花朵儿似的,在各处招待宾客。惠徵想起从前在北京是何等的困难,今日在任上,又是何等的荣耀。思前想后,自然乐得心花怒放,喜气冲天。笑得两张嘴也合不起缝来。正在欢娱之际,忽然一个家人,送上一封电报,是已经译好的,呈到惠徵的面前。惠徵一看,不由得脸上变成白纸一般,显出万种惊惶,十分悲痛的样子。蹬一蹬脚,身子向后一仰,连椅子带人,都跌在地上,顿时昏晕过去。吓得一班贺客,个个魂飞天外,摸不出什么根由。有的抢着上前去扶救,有的怕担责任,就乘着众人慌乱之际,一溜烟地跑了,家人们忙到后堂告诉太太小姐。佟佳氏闻报,忙带兰月兄妹三人,出来营救,叫家人取了药汤,将惠徵灌醒,只听得惠徵呱的一声,大哭起来,两眼泪珠,同泉水一般,漱漱地流个不住。那种惊惶悲痛的情形,不知为了何事,忙叫家人来问。那些家人,众口同声地说,大人因为见了北京的电报,忽然晕倒。佟佳氏忙叫家人将电报拿来一看,佟佳氏瞧了一半,忍不住珠泪交流,放声大哭。兰月见她母亲痛哭,忙上前劝慰。桂祥却将那电报夺在手中一瞧,瞧了一遍,大声叫道:“姊姊,大事不好了,咱们的外公,在北京城里病死啦。”

  兰月闻言大惊,忙接过电报一看,果然不错,也觉得十分悲痛。顿时一家大小,都哭起来。惠徵在书房内,更是号淘不止,前后堂哭声震天那些贺客们,见了这种现状,也摸不清头脑,只好如鸟兽般,一哄儿都走得干干净净。寿堂之内,闹得寂然无人。戏台上的戏,也不敢再唱了。一夜无话,第二天惠徵便病啦,病了一个月,请医生诊治,将病治好,不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惠徵的晦气星,正照得利害。过了些时,京城里的御吏,见惠徵丈人已死,没有泰山之靠,便一本一本地奏参上去。常言说人在情在,又说是朝里无人莫做官。这时一般王公大臣对于惠徵,都十分冷淡。竟没有一个,替他帮忙。刚巧这一年秋天,芜湖城外,来了一只江御吏的官船,里面装着许多私货,被关上的稽查,查了出来,就将船扣住,不放他去。惠徵本来恨极了那班御吏,就罚了江御吏一千块钱,江御吏忍住了气,回到北京,京里有许多王爷大臣都和江御吏要好,便狠狠地奏参了惠徵一本,一口咬定他敲竹杠。这时惠徵正在失势之际,墙倒众人推,经不住几位王爷,一说坏话,马上就是一道上谕,将惠徵撤任,调省察看。惠徵得了这个处分,只得垂头丧气,带了家眷,回到安徽省城安庆地方去住着。照江御吏的意思,还要毒辣辣地再参一本,想把他押在按察使衙门里,清理关道任上的公款。亏得那安徽巡抚,也是同旗的,还彼此关照儿,惠徵又拿出整万的银子,里外打点一下,才将这极大的风潮平息下去。但是,惠徵这么一来,可受了极大的影响啦,但是做官的人,万经不住投间置散。惠徵闲了一年有余,差不多要坐吃山空。正在难受的时候,幸亏佟佳氏还有主意,劝他在抚台跟前,多献些殷勤,也好谋点差使。这时安徽巡抚鹤山,也是正黄旗人,看惠徵上衙门上得很勤,人也精明,说话也漂亮,常常替鹤山出主意。鹤山倒也渐渐地重看他,鹤山夫人,与佟佳氏也常常见面,叙起家世来,佟佳氏与鹤山夫人,还是一门亲戚,格外地亲热。这一年正是皖北一带,大闹水灾,寿州等处,蛟水大发。佟佳氏便劝惠徵,趁此机会,损出两万银子,办理帐务。又在鹤山做寿的日子,暗地里孝敬了一万寿仪。这一来,并并刮刮,把佟佳氏的金珠首饰,也送在里面。鹤山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便替惠徵上了个奏摺,说他精明强干,勇于任事便保举他会办全皖帐抚事务。惠徵渐渐又抖起来啦。满城的官员,谁不与他交结,谁不拍惠大人的马屁。只可恨好事多磨,天违人愿,徵惠的运气,真坏到一百二十分,鹤山的奏摺上去不到十天,上谕尚未下来,忽然鹤山大病,原来鹤山是抽鸦片烟的人,得了痢疾。这病叫烟后痢,是一个死症,没法可治的,三五天的工夫,就把个安徽巡抚,活活地送到枉死城中去了,遗缺交按察使署理,恰巧是惠徵一个对头。上谕下来,把山东布政使颜希陶,升任安徽巡抚。那颜希陶一到任,按察使便把惠徵如何巴结上司,如何不守官箴的话,说了一大遍。颜抚台大怒,就要上本奏参,惠徵得了信息,连忙求藩台讲情,才算免了一场大祸。但是从此以后,再也见不着抚台的面。惠徵仍然是老着面皮,天天上院去,颜巡抚总是置之不理。惠徵这一来,可真发急啦,赶紧预备些钱,走几位红司道的门路,求他们在抚台跟前,多说些成全的好话。本来这时惠徵所有的几个钱,都已孝敬了前任抚台鹤山去了。眼前度日,已经十分为难哪里来的款子,再去运动。惠徵急得在公馆蹬脚痛哭。佟佳氏也没有主意,只好楚囚对泣。忽然兰月从绣房中取出一大包金器,交与她的父亲说:“爸爸,你千万不可哭伤了身体,女儿这里,有点私房,您拿出变换。估量也差不多啦。”

  惠徵大喜,收了眼泪,就派人去换,换出三千多金,送给那些红司道。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果然这三千银子,送去之后等了五六天。那一日早晨,抚台果然传见了。惠徵见了抚台,自然特别恭敬。颜抚台却冷冷淡淡。惠徵只得在最末后一把椅子坐下来。颜抚台先同藩臬二司,说了许多的话,后来又同首道及各候补道问了一番公事,然后再把惠徵身上打量了一回,见惠徵身穿貂褂,那貂皮极其油润,而且光泽异常。颜抚台再把自己穿的貂褂,看了一看,对惠徵嘻嘻笑道:“老兄的财名很大,兄弟在山东久已仰慕得很,就瞧着老兄所穿的衣服,便知手中有钱。凭这一件貂褂,也可以值个一千多块钱。比兄弟穿的翰林貂,真有贫富之别了。在我看,老兄还是回家纳福的好。在这宦海中浮沉,是没有意思的。”

  说完又哈哈大笑,就端茶送客。惠徵被颜抚台说了这一番话,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随着各司道退出官厅。上轿回到公馆,把这话对佟佳氏说了,佟佳氏疑惑着颜抚台想他丈夫的钱。惠徵也有些相信,惟有兰月却有见识,说颜抚台的意思,明明是瞧不起爸爸,决不是想爸爸花钱运动,依女儿的意思,不如乘此回京,再谋别事。离开此地,还是一条生路呢。无奈惠徵官瘾正浓,哪肯听她女儿的话。还是想法子凑了两千银子,托人送与颜抚台。以为这钱送去,一定要转运了,谁知抚台收下了两千银子,随时就分送到养老院,育婴堂,乞丐所,寡妇院去,还说是惠道台捐的。这一来可把惠徵气得要死,再也不上院去了。看看惠徵住在安庆地方,一年没有差使,两年没有差使,三年没有差使。他在海关道任上,把手势闹阔了,吃的是好的,穿的是好的,住的是好的。一个道台班子,进出是轿马,这一点场面,又难不下来。况且惠徵又吃上鸦片烟,不但多费钱,那颜抚台又是痛恨吸烟的人,打听得惠徵有这个嗜好,越发不拿他放在眼里,只因他是正黄旗人,不好意思参革。惠徵三年坐守,真弄得坐吃山空,早把些钱用尽。起初还是借款度日,后来索性典质度日,再到后来,更是借无可惜,典无可典,真是吃尽当光,连一口饭也顾不周全了。兰月母子四人,常常挨饿受冻,那兰月本是最爱繁华的人,如何受得这般苦处天天只有掩面啼哭。说要穿也不得穿,说要吃也不得吃,就要出去玩耍,也不得去玩。这也难怪,女孩儿家十五六岁年纪,正是顾影自怜的时候。兰月一年大似一年,却长得一年俊似一年。这样花容月貌的美女,每日蓬头垢面,破衣烂裳,一把水一把泥的操作着,叫她如何不怨。她每到伤心的时候,就躲在厨房灶下,悲悲切发地大哭一场。佟佳氏看着自己如花朵似的女儿,糟蹋到这般田地,又如何不心痛。便常常找着惠徵吵骂,也是无可如何,只得替女孩儿悲伤而已。正是:乐极悲生多变幻时衰运去更凄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一门孤寡伴旅魂片舟万里惊噩梦

  话说惠徵看着女儿受苦,何常不心疼,只是穷困逼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到了这时候,外而室人交谪,内而饥寒交迫,又没有钱去买大烟。鸦片烟常常失瘾,再加忧愁悲痛,四面包围逼迫,那身体也就倒了下来。从秋天得病,直到第二年夏天。足足一年,那病势,一天比一天沉重。也没有钱请医生吃药。佟佳氏起初因家里没有钱,便还挨着不去料理他。到后来看看他的病势不好,这才着起忙来。便从箱底里掏出一支从前自己做新娘时候,插戴的包金银花儿来。叫他儿子桂祥去当,桂祥这时已有十五岁了,不知怎的,却生得痴痴癫癫。如今见母亲叫他上当铺去,把他急得红到了脖子,说:“我不会干这个。”

  佟佳氏叹了口气,流下眼泪来,说:“孩子怎么好啊。”

  说罢又放声大哭。惠徵病在床上,听佟佳氏哭得利害,格外伤心,就叫兰月出去,劝她母亲别哭啦。兰月出来见母亲哭得凄惨,就问明了原因,对她母亲说,她愿意去。把银花儿接在手里,出门自己上当铺里去了。那当铺里的朝奉,见了这美貌的女孩儿,早把魂灵儿吸出腔子去,只是嘻着嘴,张着一对桂圆大的眼睛,从那老花眼镜框子上面,斜着去瞧,眦着牙齿问道“大姑娘,你要当多少钱呢?”

  兰月看了这个样子,一肚的气狠狠地说:“你看值多少,就当多少?”

  那朝奉说:“十块钱够用了吗?”

  兰月听了,不觉好笑,心想这一支银花儿,买他只值得一两块钱,如何拿他当却值十块钱,岂不是奇事。当时她也不说多说少,只点一点头可怜那朝奉因为瞧着兰月美貌,便昏天瞎地,把一朵包金银花看做是真金的,白白赔了十元钱。那兰月接过十元钱来,跑回家去,只听得院子里一阵哭声,震动天地。兰月大惊,忙走进惠徵的病房,只见她母亲和她兄弟桂祥,妹子蓉儿,都围绕着病榻,再看她父亲惠徵,面色大变,喘咳不息,吐出许多血来,吐过之后,又对她母亲说:“我这病眼看是不成的了,我死之后,留下了你们,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惠徵两眼直望上翻,面又转成红色,气喘更急,已经在那里装鬼脸了。佟佳氏更哭得十分利害,兰月瞧她父亲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不到一刻,两眼一翻,双脚一顿,三魂缈缈,七魄悠悠,就向望乡台而去。佟佳氏看见他丈夫死得这样凄惨,这样的萧条,捧着他的脸大哭。就越哭越悲惨。那兰月桂祥蓉儿,也跟着大哭起来,哭得日月无光,风云变色。下午哭起,直到天晚。他母子四人,都不曾住口。左右邻舍听了,也替他们掉许多眼泪。内中有几个古道热肠的人,便过来相劝,将他们劝住了哭。佟佳氏说起他丈夫死后的惨状,大家也替她发愁。可怜惠徵死去,连身上的小衫,都是破烂不全的。邻舍中有一位周伯伯,看他们可怜,便领头儿在前街后街,募化了十几块钱,连当铺里的十元钱,一齐并凑起来,置了几件粗布衣服,但是那棺材依旧是没有着落。又是周伯伯想出法子,带了兰月,去到那一班同寅中告帮。谁知那些同寅,竟送他们一碗闭门羹,连问也不问。只是藩台大人,因为是同旗关系,听说惠徵死后这般的可惨,就慷慨送了三十元。兰月叩头拜谢,同周伯伯回家,买了棺木,将惠徵收殓已毕。周伯伯去了,他母子四人整整地哭了一夜。第二天藩台上院,禀见抚台,公事回完之后,谈起惠徵死后的情形,十分可惨,藩台念起从前同寅的情分,不觉眼圈一红,便要流泪。那颜抚台与惠徵本没有什么仇恨,只因起初听了先入之言,总是惠徵不好。现在死得这般凄凉,真是可怜到极点,便也动了恻隐之心,就对藩台说:“惠道身事萧条,本院听了也觉得可惨,自有帮助,请老兄不必悲伤。”

  藩台听了抚台的话,自然替惠徵说了些代谢的话,告别而去。这时佟佳氏一家孤寡,度这可怜的日月,就不尽千悲万痛,惟有以泪洗面。况且手中无钱,度日更为艰难。而且冬天已到,天气十分寒冷,北风吹在身上,又尖又痛。佟佳氏因贫而愁,因愁而哭,因哭而病,就倒在床上。那桂祥和蓉儿两人,原不懂得人事,只有兰月,在一傍侍奉。忽然这天下午,门外有人敲门,兰月抢出去问:“谁呀?”

  门外的人答道:“咱们是抚台院上的人,快些开门。”

  兰月听是院上的人,不知为了何事,吓得心头乱跳,那门外的人又催着快快开门,要待不开,如何使得,只好硬着头皮,将门开了,见是一个戈什,兰月便请他进去。那戈什进了堂前,就对兰月说:“你是惠故道家中什么人?”

  兰月道:“我是惠道台的女儿。”

  那戈什说:“原来是惠小姐,失敬了。”

  兰月问他到此何事。他说是奉抚台大人的命,送给惠故道奠仪二百元。抚台的意思,劝惠故道的家眷,早些打点回京,不可在此流落。”

  说罢便掏出二百元一个包儿,放在桌上。兰月千恩万谢,说了许多好话。那戈什要讨一张谢帖,兰月便叫桂祥去写。可怜那桂祥虽读了几年书,却全不读在肚里。这时要他写谢帖,真是千难万难。写了半天,还写不成一个格局,兰月心中好气,到底还是她聪明。她平日常看在眼里,当下就写了一张谢帖,交与那戈什去了。兰月捧了二百元钱,走到她母亲床前,把抚台送来的话,对她母亲说了。佟佳氏一见银子,白亮亮地堆在床前,不觉发怔,有了银子,病也好了。便和兰月商量打算盘灵柩回京。兰月又将周伯伯请来,托他办理雇船盘柩的事,周伯伯见他们孤儿寡妇,十分可怜就满口答应替他们去干。周伯伯出去,雇好一只大船,由安庆送到清江浦,共大洋一百六十元。又雇了十二个抬棺材的苦力,又要二十四元钱。这二百块大洋,已去了一百八十四元,只剩下十六块洋钱。再要还帐,相差得很远。就单说房租,已欠下一年零三个月,就要还房东一百五十元,其余的米馆、柴行、油坊、酱园、布庄等等,都向他母子要债。五块的,十块的,零零碎碎统算起来,也要二百元的光景。若不还清,一定不放他母子离开安庆。佟佳氏仍是无可奈何,一筹莫展。这也是合该有救,颜抚台送了二百元奠仪,这个消息,不到三天,就传遍了全城。那些文武官员,她有疑惑颜抚台与惠徵是老朋友的,也有知道颜抚台是动了恻隐之心的。从前惠徵初死的时候,兰月同周伯伯向他们告帮,他们虽是不肯,但是现在看抚台竟送了这大宗的款项,他们也不能不送,不要被抚台说他们毫无寅谊之情。况且藩台又送了三十元在前,他们也不能少送。就从臬台起,你三十,他二十的送过去。兰月见送礼的人太多了大有其门如市之概,写谢帖是万来不及,赶快去印。忙了四五天,统共收了七百多元的奠敬。接着又有外县的府道,送了不少,共收足了一千四百余元,佟佳氏便替惠徵开了一天吊,文武官员前来祭奠的也不少。总算惠徵死后,又出了一次风头。到了第三天,佟佳氏把行李都已收拾停当,便带着兰月桂祥蓉儿三人,上了船,周伯伯也送到船上,洒泪而别,直在岸上等着开了船,看不见船影,方才回去。这里佟佳氏们所坐的船,从安庆开起,早行夜宿,走了许多日。一船孤寡,看在佟佳氏的眼里,好不伤心。她想起丈夫在日,带着他们在芜湖上任的时候,那些文武官员,在码头上迎接,是何等的威风。如今狼狈而回,伴着灵柩回去,又是何等的凄惨。想来想去,总是流泪,幸亏兰月,是天生纯孝,一路上拣些小说,讲与佟佳氏听,以破愁闷。光阴迅速,不觉已到了采石矶。这一天正是北风怒号,江流滚滚,那水面上的波涛,好比千军万马,赶杀过来一样,耳边听得呜呜的响,和鼎沸的水声。这时正在夜深,兰月母子四人,甜觉方浓。兰月忽然得了一梦,梦见一个古装的女子环佩钉铛地,走进船舱,对兰月说:“你们快醒,大祸临头,逃命要紧。”

  只说三句话,就不见了,兰月猛然惊醒,吓得一身冷汗。再听窗外的波涛,万分险恶,兰月忽然觉悟,莫非今晚有翻江覆舟之灾?这个危险,真非同小可。赶紧她把母亲唤醒,又将桂祥蓉儿推起来,兰月将梦中的话,对佟佳氏说了,佟佳氏慌得没有主意,桂祥蓉儿吓得直哭。兰月倒十分镇静,走出舱外,叫船主进来,这时船主正因风涛汹涌,指挥着船上的人拿稳了舵,还想渐渐地前进。兰月对船主说:“船老板,这样大的风浪,咱们的船,万不可走了,最好拣个地方,先停下来避风,免得出什么凶险。”

  船主也很赞成,对兰月说:“小姐,我也是这样的打算,只是此地无岸可靠,就是沙滩,前面便是采石矶,就可以停船了。”

  兰月催他赶快地开。船主答应一声,走出舱外,说了奇巧,忽然一阵狂风,把那船吸得箭也似地,走得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已到采石矶。只见前面一座乌黑沉沉的东西,就是采石矶的山顶,船主忙将船靠了岸,兰月忙招呼着佟佳氏桂祥蓉儿三人,都上了岸。这时风声更大,那船在岸边上,左摇右荡,同摇篮一般。兰月见情形不妙,忙叫船户抬惠徵的灵柩。那些船户,起初不肯抬,兰月一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对他们说:“抬灵柩的船户,每人赏大洋二元。”

  那些船户,听说有赏,人人高兴,就抢进船舱,七手八脚的将惠徵的棺材抬到岸上。棺材上了岸,忽然从江面上卷起一重飓风,将那船震荡起来,船绛也断了,桅杆也折了。那船被风一卷,从岸边卷到江心,只听哗啦哗啦几声,那船便破碎得四分五裂。船主船户在岸上见了,不觉伤心大哭。佟佳氏兰月四人,也嚎淘哭起来,这一片哭声顺着狂风,直吹过去。恰巧此地有一个救生局,是地方绅士设立的,为的是江中风浪险恶,往往有翻船的事,所以设立这个局子,专救沉舟落水的难民。那时局中正有两位官员,在局中守夜,闲着无事,就下一盘象棋。正下得兴高采烈,忽听一阵哭声,顺风吹到,惨不忍闻,他们知道,一定是江中的船,出了危险,他们原是慈善的人,听了这阵哭声,赶快放下象棋,拿了两个玻璃灯笼出了局子,顺着江岸走来。原来岸边都有他们的救生船。他二人跑到救生船上,喊醒了船户。那救生船是极大的船只,所以不怕风浪。船户被他们喊醒,跑出舱来,问局员为了何事,他二人对船户说:“你不听这哭声是从那里来的吗?”

  船户听了沉吟一刻,说这哭声是从江岸上来的,我们且先到岸上去瞧瞧,船户说罢,提了一个灯笼,与二位官员,又走到岸上。这时北风吹得更利害,那两位官员,冷得浑身发抖,跟着船户,顺江岸巡查。走不多远,见前面乌黑的一堆,好像有人,船户便抢步上前,兰月见了灯光,就高声喊道:“快救命啊,快救命啊,那船主听得救命之声忙赶到跟前,见佟佳氏母子四人和七八个船户,坐在沙滩上,就问他们失事的情由随后两位局员也赶到了,兰月便哭哭啼啼,将遇险的事,细说一遍,正是:万里惊涛魂不定一舟遭险灵谁安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送奠仪张冠李戴选秀女别母离家

  话说两位局员听了兰月的话,很为悲痛,就叫船户并他母子四人,在局中暂时休息。佟佳氏见局员都是慈善的人,也不怀疑,就带着兰月、楼祥,容儿三人,走到局中,在局员室中坐下。那跟来的船户,忙预备茶水。佟佳氏母子四人,洗过脸,喝完茶,便向二位局员感谢一番。局员退出房外,佟佳氏一想身边藏得银子,不知尚有多少,就打开一瞧,幸而尚有二百多块,心中倒也安慰。母子们便在室中闲谈,无非是商量另行雇船的事,直谈到东方发白。天色已亮,风也息了。局员进来,又招呼一番。佟佳氏便拜托局员替他们雇船,局员说:“此地没有船雇,非到南京才有船可雇呢,太太们要动身,可用咱们局里的救生船,送到南京,再雇船吧。”

  佟佳氏更是感激涕零地拜谢。局员就出去招呼船户备船。佟佳氏又托局中人到沙滩上将船的船主叫来,赏了他五十元,算是赔偿损失,船主也无话可说。不多一会,局员回来,说:“救生船已预备好,太太们可就动身吗?”

  佟佳氏说:“好咱们就走吧。”

  局员便吩咐船户同那破船上的船户,到沙滩上先将棺材抬上救生船,那里佟佳氏母子四人,趴在地下,对局员们磕了头道谢,局员们知她是道台太太,也不敢小看她连忙回礼,佟佳氏又取出三十元送给局员,两位局员,竟不肯收。兰月见他们情意可感,便问他二人的名姓,一个名叫吴道元,一个名叫张得义。兰月深深记下,他母子四人便上船去了。局员送他们上了船,直等到开了船才去,那救生船走得很快,不到三天,已到了南京。船户又替她雇了船,到清江浦,言明大洋五十六元,佟佳氏母子四人,看着棺材抬上船,他们才上船,赏了救生船户三十元,就开船而去。一路上并无耽搁。从镇江进了爪州口,直到清江而来。这一天到了淮城,船户将船靠在城门旁边,船停好了,船主上岸去喝酒游玩。佟佳氏母子四人,坐在舱里,兰月将船窗打开,看看风景,见岸上下来了一个人,直跑到船上,高声问道:“船上有人吗?”

  一脚就踏进船舱。兰月心中吓了一跳,忙问他找谁,那人说:“我是提督衙门总文案吴大人差来的送来奠敬二百元,你们是梅道台的船吗?”

  兰月说:“我们正是梅道台的船。”

  原来淮城人说话,梅惠二字的声音,大致相同,那人大喜,说我找了四三个船上,竟找不着,原来却在此地,这里二百块钱,你们收下,给我一张回条吧。兰月心中,好不欢喜,便写了一张谢帖,交与那人去了。佟佳氏这时,正愁着没有钱,忽然又有人送了二百元,岂不快乐。她以为是绝路逢生,正合着古人的话,“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兰月见母亲欢喜,也十分愉快。刚巧船主从岸上回来,买了些酒菜,送给太太们吃,佟佳氏不忍先用,就在惠徵灵前,先供祭一番。佟佳氏正在行礼,忽然船头上有人喊道:“提督衙门的吴大人驾到。”

  佟佳氏吃了一惊,连忙爬起来,兰月抢出舱外,向船头上一瞧,见有两个跟随家人,同着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官儿,紫脸膛,方面大耳,虎背熊腰,颇有英雄气概。兰月便上前行礼,口呼:“大人到此何事?”

  那官儿便说:“我叫吴棠,在提督衙门任总文案,刚才差人送了二百元的奠敬,是送给梅光旭梅大人的,不想家人送错了,送到你们船上,不知你们船上的主人是谁?特来一问。”

  兰月一惊,更觉讶异,忙回答道:“刚才确是有人,送了二百元来,他说是送给惠道台的,那惠道台,便是先严,曾任芜湖海关道,讳叫惠徵,现在故去了,家母与我等盘柩,回北京去。竟想不到大人的钱,是送错了好在钱尚未动,不妨请大人收回。”

  那官员见兰月口齿伶俐,很为欢喜,又听得是惠徵的女儿,他与惠徵原是朋友,也曾见过几面,自然不便说什么,就对兰月说,“既是惠大哥的灵柩在此,咱们原是熟人,不妨祭奠,不知你意如何。”

  兰月就对佟佳氏说了,佟佳氏说不敢当,那官员硬要祭奠,兰月无法,只好请他进舱。那官员进舱之后,就对着灵前,躬身下拜。拜毕,又见了佟佳氏,佟佳氏就请他坐下谈起惠徵死得可惨的情形,那官员也欷虚不止。兰月拣出二百元,送到那官员面前,请他收回,那官员反涨红了脸,说:“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是不知惠大哥的灵柩经过此地,所以不曾预备,现在既已知道,岂有不送尊敬之礼,惠大嫂子,请收下吧。”

  佟佳氏再三不肯那官员反不高兴起来,说:“惠大哥与我也是至好,大嫂何必这般的固执。”

  佟佳氏无可奈何,只得收下。兰月又站起,请问吴伯伯的台甫。那官员便开了“吴棠子荫卿”五个字,写在礼簿上,写完之后,另外又摸出一百元,交与兰月,对佟佳氏说:“大嫂遭了这样的变故沿途又受偌大的危险,说起来真可怜,现在兄弟另送大嫂一百元的路费,请不必客气,就收下吧。”

  佟佳氏也不便推辞,只好千恩万谢的收下。那官员坐了一刻,就告辞上岸去了原来那吴棠是两榜出身,由翰林外放知府,由知府过了道班,现在江北提督衙门,充总文案,为人甚是慷慨好义。他与徵惠在安庆省城,原也见过一两次面,知道惠徵的历史如今家人把奠仪送错,他念起旧日的交情,又瞧着惠徵身后萧条的惨状,他不觉大动恻隐之心,就连二百元也不要了,并且,加送一百元的路费。这也是前清时代,尚有古道热肠的君子,如今这个年头,是四万万中,也寻不出一个的了。闲话少说,且说吴棠下船之后,佟佳氏心中更为快乐,一宿无话。第二天又由淮城开船,一路上顺风顺水,不到两天,已到了清江浦。换了骡车,起早动身,一路上孤孤清清昏昏沉沉,不觉已到了天津。从天津过紫竹林,到了北京,不过一天多的路程,转眼已到地安门家里。她家原是世袭承恩公,赐有一座房子,佟佳氏带着子女,到老宅子住下。这光景不比从前丈夫在日,门庭冷落,帘幕箫条,说不尽的凄凉苦味。那兰月原有旧日作伴的邻舍姊妹,多年不见,彼此都长成了,又见兰月出落得婀娜风流,大家都喜爱她。今天李家明天张家,终日姊姊妹妹,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寂寞。她们见她光景为难,姊妹们有赠花粉的,有赠衣饰的,还有暗地里赠她母亲银钱的,佟佳氏靠着替邻舍帮忙,勉强度日。看看到了春天,正是桃红柳绿,美景良辰,北京的地方,终年寒冷,到了暮春三月,天气晴和,便有许多红男绿女,出来逛庙游春,十分热闹。便是女儿在家里,也常有女伴来约她去游玩,什么琉璃厂啦,花儿市啦,土地庙啦,隆福寺啦,她们都曾去过。后来那些女伴,忽然有许多日子,不到兰月的家中来了,兰月想念她们,格外的利害,便也忍不住亲自上门去看望,谁知一打听,吓得她急急跑回家中,躲在家里,再也不敢出门去了。佟佳氏见了诧异,忙问她时,才知道今年宫中挑选秀女,宫里出来的太监,同虎狼似的,满街的挨户搜查,见八旗人家,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便不问情由,硬拉进宫去。因此京城里的八旗人家,都把女孩子藏起来。不许她们出去游玩,已经有婆家的,便急急催着婆家快娶,便是没有婆家的,也赶快去说婆家。正是闹得满城风雨,暗暗惊慌,兰月认识的这几家姊妹,差不多都是八旗人家的女孩子,因此她们都深藏起来了,当下佟佳氏得了这个消息,心中却很乐意,她想着她丈夫惠徵死了之后,家中这般困苦,若将女儿选进宫去,当一名秀女,也免得她在家中挨冻受饿,说不定得了皇帝的宠幸,封贵人,封妃子,都在意中。当下就劝兰月去候选,兰月心中虽明白佟佳氏的用意,但是她想着一入深宫,便同石沉海底,将来的荣华富贵,未必可期。而目前的冷落凄清,已难忍受,便有些不甚愿意。佟佳氏见她不乐,也不说啦。谁知她母亲虽不曾送她进宫,她自己却好似把自己送进去了。前几天兰月倘不出门去,便也万事全休。只因她那天出门去探望同伴的姊妹,她那一副俊俏的脸子,苗条的身段,早已落在别人眼内。这时有一个太监,正从地安门经过,迎面瞧着兰月,不觉把他看怔啦,心想天下竟有这般的美人儿,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再瞧她穿着旧蓝竹布长衫,垂着一根大辫子,额上鬓发齐眉,脚上光跌六寸这分明是八旗人家的女孩儿了。他看了忙回宫去,报与崔总管知道。那崔总管便是宫内最有权力的太监头儿,这几天正为着挑不出美貌女子,十分发急。听那太监一说,就急忙跑到地安门去调查,在兰月住宅左右人家,打听明白,知道是世袭恩公府中的女儿,又知道她父亲曾做过芜湖海关道,兰月很够得上选秀女的资格。原来清宫的规矩,点选秀女,有一定的品级,须得那女孩儿的父亲,官做到四品以上,方为合格,如今兰月的父亲,是从二品衔,恰恰可以当选。秀女的年纪,也有一定的限制,是要年在十四岁到二十岁的,如今兰月年正十九,恰正妙龄,更为合巧啦。那崔总管调查明白,便去报明内务府,内务府此番奉了孝贞皇后的密旨,务要挑选几个绝色的女儿,都十分起劲,和那班太监们,打成一气。在外面似虎如狼地搜寻着。如今听崔总管来报告,立刻派了干员,会同崔总管及一班太监们,跑到兰月家中,兰月正藏在家中,不敢出门,躲了几天,见没有什么动静,便也到庭心里来走走。他们不比从前了,一切洗衣煮饭的事,都得自己动手。这一天,兰月正在庭心里洗衣服,那太监们如虎狼似地闯进门来,瞧见兰月,便指着说:“得啦,找着啦,正是这一个美人儿,她不是一个极好的秀女吗?”

  慌得兰月忙丢下衣服,逃到屋子里去,佟佳氏见了,忙出来招呼,问你们干什么来了,崔总管上前,笑嘻嘻地道:“太太,您还装糊涂吗?”

  这些天不是宫里选秀女,咱们连日东跑西跑,也找不出一个好的,如今访出您府里藏着一个美貌的小妞儿,怎么不报名上去呢?您家姑娘,叫什么名儿,快报出来。咱们替你送进宫去,包你万岁爷见了,立刻就升做贵妃,那时多么荣耀,你老太太感谢我们也来不及呢!”

  一派花言巧语,说得佟佳氏动了心,她想我家里如今苦到这般,这桂祥又是一个傻小子,将来决不会有出息的。只望着这两个女孩儿了,如今宫里挑选秀女,是极难遇着的好机会,决不可错过,兰月既不肯去,何不将蓉儿送进去呢。想罢,就进去把蓉儿拉出来,说道:“我把这孩子报进去吧。”

  正是:若非群玉山头儿那得君皇月下逢欲知后事如何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佳人有意点缀桐荫天子多情名题四春

  话说那崔总管瞧了蓉儿,只是摇头,就不是这个,是那一个,这个不成。崔总管正说着话,那内务府人员,便劝着佟佳氏道:“你把女儿送进宫去,原图的是万岁爷宠幸,光耀门户的,非得那个女孩儿才成呢,那孩儿长得又俊俏,比这女孩儿出色得多,倘然把这女孩儿进去,莫说得不到万岁爷的宠幸,反白白把一个女孩儿断送在宫里。这又何苦来呢?我看非方才进去的那位大姑娘不成喽。”

  佟佳氏听了他的话,不住地点头,便说:“你们既说我的大女儿好,且容我三天的限期,我那大女儿有些左性,须得我去慢慢地把她劝说下来你们三天以后,再来听信吧。”

  那崔总管说可以可以,就带领一班太监和内务府的人走出去了。佟佳氏到她女儿房里,横说竖说,着实地劝了一回,总说:“我家衰败到这个样子,你想想,你父亲死的时候,是何等惨状,你弟弟又是一个傻子,不争气的,我也不指望他,如今净靠你一个人,好孩子,你瞧着娘的面子,去吧,仗着你的聪明美貌,得了万岁爷的欢心,还怕不得意吗?只求你得意之后,别忘了你孤苦的娘就得啦。”

  佟佳氏说到这里,忍不住眼泪鼻涕洒落下来。兰月也哭,这一场哭,好比惠徵死去的时候一般,真把兰月的心肠也哭软了。便答应她母亲,拚着断送了终身,进宫去当秀女。佟佳氏见兰月答应了,乐得她捧着兰月的脸,只是喊心肝宝贝的。桂祥见了,一旁嘿嘿地发笑。光阴迅速,三天的限期已满。那崔总管清晨便来听信了,一班太监捧着一个包袱,一个盒子,走进兰月的家中来,佟佳氏见这个情形,知道不答应也不成啦。就出来招待他们,又将她大女儿答应进宫的话,对崔总管说了。崔总管请佟佳氏唤兰月出来,见过了礼,崔总管笑嘻嘻的说,“新贵人,恭喜您啦。”

  兰月直羞得粉脸低垂,说不出话来。崔总管又叫太监,将包袱打开,里面尽是绸缎绣花的鲜艳衣服,替兰月换上,又梳洗一遍。太监打开盒子,取出许多的金珠首饰,替兰月戴上,兰月在镜中一瞧,自己的芳容,简直是杨贵妃再世,美丽无匹了。兰月打扮齐全,崔总管就催着她上车,佟佳氏和桂祥蓉儿,都送到门外,瞧着兰月上车去了,母女三人,掩面而哭。看车子去远,方才回去。这里兰月在车中,也说不尽万种凄凉,一路上嘤嘤涕泣,暂且不表。且说这一番宫里挑选秀女,本不是咸丰皇帝的意思,却是孝贞皇后的密旨,只因咸丰皇帝终日在圆明园中,选了一班汉人家的女子,整天的厮混,不但废了朝政,而且有伤龙体。孝贞皇后,是一个贤淑的人,她又是六宫之主。见皇帝这般的情形,不能轻易去管,况且皇帝登位以来,虽有三宫六院,也不曾生得一个皇子,将来大位无人继承,岂不是一件大事。后来想出一个计策,不如下道密旨,着内务府挑选秀女,也许选出几个貌美的女孩儿进来,得了皇帝的宠幸,生下一个皇子,也可延了国家的血脉。孝贞皇后主意打定,等候咸丰皇帝回宫的时候,便切实奏明,那咸丰皇帝,与孝贞皇后,感情本甚淡泊,但是他很敬重皇后的,皇后说的话,他表面上总不驳回。孝贞皇后,见皇帝准奏。就下一道密旨交内务府去办。居然挑了六十四个秀女送进宫来。咸丰皇帝,这时的心正在汉女的身上,这班旗下女孩儿,却不中意。只因皇后的好意不便拒绝。便马马虎虎地选了四个,这时兰月便选在第一,说也奇怪,咸丰皇帝选秀女的时候,见了别的秀女,都是皱着眉头,只见了兰月,却天颜有喜,笑了一笑,就选在第一这四个秀女选定,其余不中选的,都各送回家。崔总管便将中选的四人,都送到桐荫深处,咸丰帝选过了秀女,又依旧回到圆明园,找着那些汉女去作乐去了,暂且不提。且说兰月入宫之后,住在桐荫深处,这地方十分幽静,只住两个秀女,一个是兰月,一个名燕儿,她二人都是同时选来的,这燕儿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在家里穿得好,吃得好,弟兄姊妹又多,十分热闹,如今送她到宫里来,冷冷清清地住着,心中想念父母,因此朝夕啼哭。倒是兰月进得园中,十分快活,可怜她在家内,苦的日子太久了。如今进了皇宫,好穿好吃,又有宫女侍奉,她又生成小孩子脾气,爱游玩的,偌大的一座园林,天天吃喝玩笑,嘻嘻哈哈,东走走,西逛逛,早乐得她把在家中的忧愁,消除净尽。连母亲弟妹,也渐渐忘记了。她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她见这桐荫深处,十分幽雅,满院子的奇花异草,又罩着梧桐叶儿,照得屋子里四壁翠绿,同住在翡翠宫似的。她便拿了许多字画,没日没夜地学起画画来,本来她的画画,已由她父亲惠徵指教过一番,很有些根底,加之她天性聪明,不到几天,居然写得一手的好赵体草字,又画得一手的北宋派硬绿山水,与恽南田的花卉兰竹。她便在窗绢上题诗写画,上面题着兰月跪献的字样,把屋子里的窗绢,一齐换过,又在院子里种下四季兰花。凡是到她院子里去的,一踏进门,便就觉得清香扑鼻。兰月又指挥着宫女,天天打扫庭院廊房,她看待宫女,和自己姊妹一般,十分亲热。因此那些宫女,都听她差遣。便是燕儿见她如此高兴,也暂时把愁怀丢开,帮着她布置房间,打扫一切。看看这桐荫深处,收拾得同乡环仙境一样,真是红尘飞不到,天上小瑶台。你说兰月真是没有用意,只图玩耍的吗?其实不然,原来她如此辛苦,收拾房屋却有深意。她知道咸丰皇帝这时正在圆明园中,寻欢取乐,是不会到桐荫深处来的。但是桐荫深处这个地方,却是一个避暑的好所在。天气热了,咸丰皇帝一定要到这里来避暑。那时咸丰皇帝见了这地方清洁,与昔日大不相同,不由他不留连忘返,再瞧到窗绢上的字画,一定更要注意到自己身上来。她存了这番心意,就下苦功夫做。又怕太监们不随时照应她,她就将每月内务府发的月规银子,慢慢积蓄下来,赏给那些太监们。太监们得了赏银,都十发感谢,有什么事,就抢先到兰月这里来报告。兰月虽住在桐荫深处,对于宫内的事,无论大小,她满都知道。咸丰皇帝的情形,也全调查明白。她的权术,在这时已大有可观的了。且说那咸丰皇帝,真是个风流天子,他尤其欢喜汉人的女子,这时他正弄了四个美人这四个美人,咸丰皇帝,特赐她们四个名子,一个名叫杏花春,一个名叫陀罗春,一个名叫海棠春,一个名叫牡丹春。这四春都在圆明园中住着,却分为四处。杏花春住在杏花仙馆,陀罗春住在月罗阁,海棠春住在棠阴山房,牡丹春住在天香院。讲起这四春的历史,也各不相同,那杏花春最生得娇小玲珑,皮肤尤其洁白,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幼时父母双亡,她叔父贪财好利,将她卖与石侍郎家中做侍婢。石侍郎的夫人,非常妒嫉,见杏花春长得异常美丽,怕她丈夫起了邪心,就防范得很严密。那石侍郎本是色中饿鬼,见杏花春生得雪白的皮肤,又是苹果似的两朵粉腮儿,一双水盈盈的眼珠,一张樱桃小口,嘴里两个酒涡儿,对人溜一溜眼,笑一笑,真把人的魂灵可以勾去。古人说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杏花春这一笑,可真有倾城倾国的本领,石侍郎见了,如何不爱,就背地里动手动脚,调戏起来。那杏花春见石侍郎生得一副黑漆的面孔,同煤炭铺的掌柜一样,当然心中不愿,就暗中告诉石太太。石太太大发雌威,寻着石侍郎大闹了一天一夜,石侍郎做贼心虚,不敢辩白,只得磕头下跪。石太太心想这丫头放在家中,总有点鱼腥肉臭,难免不被猫儿老鼠偷上手,不如送到朋友家中,暂时安顿。再替她找个婆家,了此一重公案。就将杏花春送到贵公爵的府中,公爵福晋与石太太原是最要好的,就将杏花春接到他家中,贵公爵见了,也赞美杏花春的艳色。这时崔总管正奉了咸丰皇帝的密旨,在外面物色江南美人。那贵公爵与崔总管原是通声气的,见杏花春这般秀色可餐的尤物,就告诉了崔总管,崔总管便到公爵家中一看,果然不错,愿拿出一万两银子,将杏花春买进宫去。贵公爵的福晋与石太太商量,石太太满口答应,也不去问石侍郎,就将杏花春卖了。石侍郎得了消息,赶快办了一桌酒席,同石太太说明,将杏花春接回家中,请杏花春上坐,石侍郎衣冠齐整,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求她见了万岁爷,替他多说些好话,杏花春也答应了。次日崔总管亲身将杏花春接进宫去当天就被咸丰皇帝召幸,非常得宠,这是杏花春小小的一段历史。说书人交代明白。再说那海棠春,又山西大同府的人,自幼儿就学唱戏,在山西很出名的。后来又到天津唱过,由天津又到北京,在前门外一家小戏馆中演唱,她演的是花衫,面貌又标致,嗓子也清亮,那班王孙公子,被她都迷住了。天天替她捧场,在她身上,着实花了整千整万的银子,海棠春并不看在眼内。那时正在大考之年,有一个苏洲穷举人,名叫金宫蟾,也进京赶考,每天闲着无事,就去看戏,也被海棠春迷住了。天天到戏园子里去听戏,坐在台口,仰着脖子,高声叫好,同现在北京城中的捧角家一样,做得丑态百出,海棠春看见痴头痴脑的,傻得可怜,也不觉暗中好笑。又看他生得唇红齿白,眉秀目清,一副小白脸十分俊俏,未免一颗芳心,把持不住。两人便眉来目去,大吊其膀。那金宫蟾如入迷魂阵,风雨无阻,每日必来,海棠春更加感激。有一天,正是大雨倾盆,园子里听戏的客人,满池子也不到十几位。那金宫蟾却早早就来了,坐在台口,等海棠春出来,又大喊了一回好。海棠春更动了怜惜之意,唱完了戏,卸了装,就悄悄地走下池子来,在金宫蟾身边坐下,那金宫蟾一年以来,一片诚心,如今竟得美人移尊就教的好结果,真是梦想不到。但是他到底是一个书呆子,在大庭广众之中,见了这美人,反觉害羞起来,一时竟找不出话来,与海棠春谈话。海棠春也只对他含笑不言,坐了一会,便轻轻拍他一下,就着他耳里,告诉他家住在鲜鱼口内豆腐巷,约他今晚就来,金宫蟾点点头海棠春又嫣然一笑转身去了。正是:顾盼一笑深意在缘结三生泪眼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情场失恋果然演碧血空斗参禅岂易逃红尘

  话说金宫蟾不等散戏,就找到豆腐巷,海棠春家中去。海棠春家中的人,见来了一个穷书呆子,满身酸气逼人,真瞧不起他。海棠春反替他扯谎,说他是六王爷府中的师傅,很有势力的,你们倘然怠慢他,他能叫我家不能在京城里混。海棠春家中的人,听了这话,都害怕啦,海棠春便拉了金宫蟾,到她香闺中,密密切切地谈了一回心,又摆上酒菜,请金宫蟾喝酒,金宫蟾这时真同到了仙境似的,快活得了不得。酒饭用完,他二人便同入罗帏说不尽的恩爱。第二天清早,海棠春起床,反替金宫蟾拿了一千银子,赏与那班下人。那班下人,自然欢喜,也再没有话可说了。从此二人双宿双飞,俨同夫妇。海棠春却骗那些冤大头的钱,倒贴金宫蟾,后来海棠春因金宫蟾尚未娶妻,便立意要嫁他。金宫蟾大喜,海棠春又拿了二千银子,叫他去租房赁屋,置买木器。不到五六天,房子也租好了,木器也买全了,只等海棠春择吉成亲,便成白头夫妇。不料那一夜金宫蟾赶到豆腐巷海棠春家中来,只见门庭冷落,一个人也没有了。金宫蟾大惊,忙向邻舍探听,才知海棠春已被崔总管花了二万两银子,买进宫去了。宫蟾听了又急又气,顿时魂飞天外,以似油煎,想想生不如死,就吊死在前门外大栅栏门框胡同的口外。那海棠春进宫之后,极得皇帝的恩宠。但是也因想宫蟾想得利害,不多几时,一病不起,也就抑郁而死,这是后话。且说那牡丹春的面貌生得最是浓艳,她是苏州山塘上小户人家的女儿,她家门口,是来往虎邱山的大道,凡是富商贵客,每天马车,都由她门前经过。那牡丹春闲着无事,又爱站在门口,这时有一个姓郭的,原是扬州的富商,十分有钱,见了牡丹春,便十分思慕立刻派人到牡丹春家中。与牡丹春的母亲说了,愿出三千银子买回去,做第三房姨太太。牡丹春的母亲,贪这三千块钱,竟答应了。牡丹春却不愿意,说姓郭的要娶她,原不要紧,但是要照明媒正娶,定了吉日,拜了天地,方可成亲。姓郭的正想牡丹春,想得利害,自然无不依从,拣定了八月十五日,正是中秋佳节,他二人可以团圆。谁知道到了七月二十二日,洪秀全的人马,杀到苏州,那姓郭的就趁此把牡丹春母女二人,带着逃到北京去了。一路之上,牡丹春避着姓郭的,不肯和他同房,直到北京城里,崔总管正在那里打听江南来的人家,可有美貌妇女,后来听说姓郭的家里,有一个美人,崔总管和姓郭的去商量,愿意出六千两银子,把牡丹春买进宫去,又答应给姓郭的五品京堂功名。那牡丹春听说进宫去,她十分不愿意。无奈这姓郭的因图贪功名,把牡丹春哄进宫里去。只见里面池馆清幽,水木明瑟,曲曲折折,到了一座大院子里,有两个旗装妇女,出来搀扶她进去。见了皇帝,皇帝却十分宠爱她。牡丹春到了这时,也就无可奈何了。咸丰皇帝得了杏花春、海棠春、牡丹春三人之后,尚以为不足,立意想再找一个美人凑成四春。有一天,咸丰皇帝,乔扮作客商的模样,出了皇宫,直奔顺治门而来。走到城濠旁边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在河沿上洗衣服。咸丰皇帝,见她穿了一身素服,非常洁净,再瞧她生得十分美貌,不觉龙心大动,走到她背后,咳嗽一声,那女子吓得倒退几步,就飞跑回去,走进一个黑漆小门,将门闭好。皇帝在门外立了一会,不见她出来,即无精打采地回皇宫去了。告诉崔总管,吩咐他明天多带几个侍卫,到那女子家中去打听消息。那崔总管领了圣旨,第二天果然出顺治门,到河沿下去探访,访得这家姓李,乃江苏扬州人,那女子的父亲,是已故的刑部主事,去世之后,只有她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崔总管听说是女流之辈,总是容易到手的,就先到骡马市大街,恒利金店,取了四千两银票跑到李家,打门进去,那李寡妇开门,问他们是干什么来的,崔总管笑道:“太太,您大喜啦,万岁爷瞧见您家的闺女,打算选进宫去,做一名贵妃呢,您想您的闺女,做了贵妃之后,您岂不是富贵荣华,享不了的吗。”

  那寡妇听了,勃然大怒,对崔总管说:“我的女儿,已说定婆家啦,不多日子,就要办喜事,你所说的话,干脆一句话,办不到。况且我们是诗书人家,不干这事,慢说我女儿已有婆家,就是没有,也不能送她葬在深宫里去,谁没见过银子,谁没享过富贵,你快些出去,别拿那些话来说,就是皇帝,也得讲理呢,怎么好逼人家女儿,去干那下贱的去,快出去吧,若是不然,我倒到提督衙门,去喊冤啦。”

  崔总管听她这一番话,不觉怒气冲天大声喝道:“你一个妇女,也敢抗万岁爷的圣旨吗?我如今且去,在这十点钟以内,包管你家破人亡。”

  李寡妇听了,正要说话,还是她女儿出来,把她拉进屋子。崔总管一赌气就走啦。李寡妇还大骂不息,她女儿对母亲说道:“孩儿听说当今皇上,乃是色中饿鬼,那班强盗虽然暂时去了,决不死心,一定还要再来麻烦的,孩儿若不避开,便要遭他们的毒手,不如暂时藏在姨母家中,以免祸患。”

  李寡妇听女儿之言甚是有理,便赶紧将她送到姨母家里暂时躲闭起来。到了黄昏时候,那崔总管果然又来了,带着十几名校尉,汹汹涌涌闯进李家。李寡妇见他们同天上的煞神一般,异常凶恶,便大声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这般人,打入民家,要干什么事?”

  崔总管说:“老太太,这件事你还不知道吗?只因万岁爷见你女儿,长得十分美貌,要选进去,做一名宫女,咱家先来与你商议,你却不允;咱家进宫回奏,万岁大怒,赐咱家十名校尉,前来索取,你若交出你的女儿,万事干休;若不交出,咱家可担不了这个处分。”

  李寡妇冷笑道:“我那女儿,被你们一吓,早吓得跑了我现在正无处寻找,好,好,好,你既来了,快些还我女儿来。”

  崔总管道:“咱家不信。”

  李寡妇道:“你不信吗?”

  崔总管道:“咱们要搜。”

  李寡妇道:“要搜便搜。”

  崔总管吆喝一声:“校尉们与我四下搜来。”

  那十名校尉听了总管的号令,果然就在四面搜索一阵,连厕所都搜到了,搜不出她的女儿。李寡妇揪着崔总管不放,崔总管气得怒容满面,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孩子上了天吗?”

  李寡妇道:“天高无梯不能上得。”

  崔总管说:“入了地吗?”

  李寡妇说:“地下无门,怎能可入。”

  崔总管说:“那么,这孩子上那里去喽?”

  李寡妇说,都是被你们一班强盗抢了去啦崔总管听李寡妇骂他是强盗,不由大怒,大喝一声,叫校尉们将李寡妇捉着,拉着便走,顿时沸沸扬扬,闹得满京城的人,都说崔总管唱了一出特别改良的黄金台。这奇怪的消息,传到她女儿耳朵里,便要挺身出去,做一个缇索第二,救她的母亲。她姨母连忙拦住,说道“好孩子,你可千万去不得,你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在我看他们将你母亲捉去,也不能杀她,也不能剐她。不过拿你母亲恐吓一番。将你交出就得啦,依我的计策,你还是趁此机会,快赶去找你的女婿,你们两口子一成了亲,拉着你女婿一块堆儿到统领衙门求提督作主,提督见你是有夫之妇,就不能强迫你,便是当今万岁爷,也没有主意啦。他虽是皇上,岂能强占你有夫之妇吗?”

  这女孩儿到了此时,也顾不得羞耻,便去寻她的未婚夫。谁知她那未婚夫已在两年之前,被洪秀全的兵捉了去,生死还未卜呢。女孩儿听了这个消息,哭得死去活来。自己想想命苦,不如一死罢休,到了夜深,解下裤带,便向床上上吊,不料裤带不牢,才吊上去便将带子折断。轰咚一声,将女孩儿跌在地上,把她姨母惊醒,爬起来救她。她姨母怕闹出人命,将来宫里向她要人,又要担许多干系,便劝女孩儿自己投到尼庵里去,削发为尼李小姐也依从了她姨母的话,她姨母原有一个尼姑认识的,名叫月真,在西山白衣庵中主持。第二天她姨母雇了一辆骡车,便将李小姐带到西山白衣庵,投奔山真去了。那月真问起根由,她姨母便偷偷地告诉她,月真明白了,见李小姐十分可怜,就将她收下。照李小姐的意思,要立刻就剃头发,月真不肯。说:“你既到了庵里,那官家也决不能到这里来搜查,况且你那女婿,生死未卜,你若剃了头发,倘然你女婿回来啦,叫我如何对答。你既是借我们这里避难,尽可以带发修行,待你母亲放出来了,你女婿回来之后再和他们商量去。他们许你落发,老尼也不阻止你,你看好是不好?”

  李小姐被她劝了一番便依从了她。每天跟着老尼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度她们寂寞生活,那宫里却天天的搜查李小姐。把一个北京城都搜遍了。哪里搜出一点影子来。但是这一条心,他们总不肯死去,后来他们打听得李小姐在姨母家中,也曾去搜过几天,竟寻不出踪迹,便又将她姨母捉去,天天拷问。可怜那李寡妇年纪已老,竟死在监内。宫里明欺李家无人,便给李寡妇买了一口薄皮棺材,草草装殓。抬到南下洼子去埋了直待她姨母从监狱内放出,悄悄到庵里去告诉,李小姐听说她母亲被害身死,直哭得同泪人一般,哭得三天三夜。月真见她情形太惨,时时婉劝,到了第四日,李小姐一定要求月真,与她剃发。月真被她逼得无可奈何,只得将她头发剃去。从此李小姐就变成了一个小尼姑了。光阴迅速,不觉又是一个多月。这一天月真正在佛殿上念经,忽然来了一群侍尉和十个太监闯进白衣庵来,口中嚷道:“万岁爷的圣驾来了,快些都出来接驾。”

  月真忙跑出山门,跪在地下,那些小尼姑们,也跟着月真,在门前跪倒。那万岁爷下了龙舆走到大殿坐下,便唤太监传月真上殿,太监领旨。将月真传到殿前,匍匐在地,皇帝问道:“你们寺里的姑子都到齐了没有,若有藏着,不出来接驾的,朕可不能依你。”

  月真回奏道:“寺里的姑子,只有一个新来的,因为胆小,不敢出来接驾,其余的都到齐了。”

  皇帝命月真起去,又叫太监跟着月真将那新来的姑子,快些唤出来。太监领旨,同月真去寻李小姐。可怜那李小姐,这时正藏在正殿后面,听皇帝要传她,吓得她魂飞天外,连忙三步两步,抢回自己房中,拿出一柄剪刀,正要向脖子上刺去。那月真和太监们赶到,将她手中剪刀夺下。三四个太监连拉带扯,左推右拽的,将李小姐推到大殿前,喝她跪下,李小姐身不由主,只得双膝跪倒。殿上的皇帝见李小姐寻着了,忙走下殿来,站在李小姐的跟前,对李小姐说道:“美人自从那日,朕在河沿上见了你之后,朕想天下的美人,要算你第一了。朕想将你接进宫,原无别意思,不过可以与你朝夕谈谈,你可不要误会,今天被朕寻着,你须与我回宫,我决不会待错了你。”

  李小姐听皇帝之言,只有涕哭。皇帝又说:“你别哭啦,快与朕进宫,没有错的。”

  李小姐见圣旨难违,只得答应,便同皇帝进宫去了。正是:御苑深藏三春色,宝刹难隐一枝花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九重春色迷莺燕一曲清歌引凤凰

  话说李小姐进了圆明园之后。皇帝吩咐将李小姐安顿在佛寺中,又挑选了八名年轻的宫女,去侍奉她,皇帝又亲自到佛殿里,瞧看李小姐,李小姐将皇帝迎进寺中,便跪在佛座前,念起经来不同皇帝说话,任那班宫女去伺候。等到皇帝唤她,她才走到跟前跪下,也不肯抬起头来,皇帝忍不住了,便伸手去搀她,她就放声大哭,哭得凄惨异常。口口声声说:“万岁爷许小尼进宫,念经拜佛,万岁爷的恩典,真是天高地厚的了。”

  皇帝见她这样也不觉伤心,便把别的意思,都打消了。就赐她一个名字,叫做陀罗春。皇帝从此以后,时常到大佛寺来,与陀罗春研究经典。陀罗春见皇帝并无逼迫她的意思,便也不似从前的冷淡,又乘机向皇帝奏告崔总管逼迫的情形,和官府非刑拷打她母亲的惨状,说她母亲死得太苦,求皇帝替她伸冤。皇帝便依了她,罚了崔总管三个月的月钱,又把那官府革职,充军到宁古塔。陀罗春见报了仇,才把悲伤轻减了些。只是皇帝屡次要召幸她,她总是抵死不去,逼得她紧些,她便寻死觅活拿刀动剪,皇帝也没奈何她,只得将这条心收起。以上所说的便是四春历史。皇帝在园内,有杏花春、海棠春、牡丹春伴着,终日寻欢取乐,便不常进宫来。那些满洲女子,简直不常见着皇帝。兰月这时正在用心设计,盼到春去夏来。正是极热的天气咸丰皇帝因天热得利害,每天必到清凉的地方去避暑。午饭之后,便坐着八个太监抬的小椅轿,到水木清华阁去歇夏。这水木清华阁,有两条路,一条是穿过接秀山房去的,一条是从桐荫深处来的。比较起来,经过接秀山房的路,又平坦,又近便。太监们抬着皇帝,总走这一条道儿。兰月打听明白,便悄悄地赏了太监许多银子,叫他们以后抬皇帝别走那条路,要从桐荫深处而来。那太监得了钱,便依她的话。这一天午后,果然将皇帝抬上这一条路,由桐荫深处的外墙经过。皇帝在轿中,见墙内桐树正长得青枝绿叶,高出云霄,又一阵清风吹来,觉得奇香扑鼻。皇帝心中,心旷神怡,好比进了桃花源似的。接着又听得一阵歌声,禁不住要将魂魄勾去,早打动这风流天子的心。便用手向墙内一指,那太监们便抬着向桐荫深处走去。进了院内,只见浓荫夹道花气迎人,眼前顿觉清凉,皇帝连声赞道:“好一个幽雅的所在。”

  那些宫女,见万岁驾到忙着赶出来跪接,皇帝这时,一心只想寻那唱歌的秀女,也不理她们。下了椅轿,便向花丛中走去,走到花前,那歌声越清楚了,皇帝摇手,叫宫女们退去,不许声张,慢慢的一个人又向前进。穿过一条石路,又进了一层院子,见院内房屋,都油漆一新,真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又见窗上都挂着绢帘,绢上尽是画画,皇帝看了一遍,赞不绝口。又见题着兰月敬献的字样,皇帝心中想道,这兰月是什么人,画得又好,写得更妙,倒要查问查问。皇帝正看得出神,忽然后院内歌声又起,清脆动人。便走到后院,见有一座假山,隐在绿竹之内,一个旗装的秀女,穿着一件粉红旗袍,手摇白鹅毛扇儿,背着脸,坐在石头上,唱着曲子。真是珠喉婉转,娇脆异常。再看她背后一弱柳腰,斜着香肩,两片乌黑的蝉发,垂在脑脖子后,衬着白玉似的颈子,显得格外美丽。横梳着一个旗头,髻子下压着一朵大红花儿一缕排须,挂在簪子上。她唱着曲子,把那粉脸儿侧来侧去,那排须也不住的摇动,她下身穿一条淡绿色的绸裤,散着裤脚,白蔑花鞋,窄窄的粉底,脚也不多大。皇帝不觉叹道,咱们满州,竟有这样的美人,真是难得,只可惜她侧着脸,看不见庐山真面目。皇帝原想咳嗽一声,将她惊动,怎奈她正唱得好听。便也不忍打断她的兴致,只是静悄悄地倚定了玉石栏杆,听她唱道:“秋月横空奏笛声,月横空奏笛声清。横空奏笛声清怨,空奏笛声清怨生。”

  唱到结末一个字,真是千回百转,余音不绝,只听她唱了一回,停一停又唱道:“冬阁寒呼客赏梅,阁寒呼客赏梅开。寒呼客赏梅开雪,呼客赏梅开雪醅。”

  唱到末一个字,咸丰皇帝忍不住,喝道:“好曲子。”

  那秀女不妨背后有人说话,大吃一惊。急转过脸来,这一瞧可把她吓坏了,原来就是她每天盼望的万岁,她忙跪下,口称小婢叩见圣驾,愿老佛爷万岁,万万岁。”

  咸丰皇帝微微一笑,叫她抬起头来,皇帝这才看见她长得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真是嫦娥下界,玉女临凡,把皇帝都看呆了。不觉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常说汉人的女子长得好,谁知咱们满洲也有这天生的丽质真是天地虽大,再没有这般美艳动人的女子了。”

  说着就用手将她搀起,叫她领着进了屋子便在凉床上盘腿坐下,将她拉到面前,问她叫什么名字。那秀女轻启朱唇,羞答答的答道“小婢子名叫兰月。”

  皇帝明白,便是那在窗绢上写画的女子,心中更为赞叹。又问她道“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曲子?”

  兰月奏道:“小婢子唱的是四景连环曲,乃明朝侯方域做的。”

  皇帝说:“原来是四景,朕只听得二景,还有两景,你再唱给朕听。”

  兰月遵旨,跪在床前唱道:“春雨晴来访友家,雨晴来访友家花。晴来访友家花径,来访友家花径斜。夏沼风荷翠叶长,沼风荷翠叶长香。风荷叶翠长香满,荷翠叶长香满塘。”

  兰月唱完,皇帝喝一声好,叫她起来,兰月便倒了一杯薄荷甜香露,献在皇帝榻前。皇帝见她玉指玲珑,又白又润,那指甲上还染着红红的凤仙花汁,白中带红,更觉鲜艳。皇帝却伸手将兰月的玉腕捏住,忽然当的一声,将一只翡翠杯儿滚落在地。兰月心中,又惊又喜,只是低着头,羞得满面通红,皇帝也不顾杯子打碎,反将兰月一手拉住,趁势拉上凉床,把她拥在身旁,凑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兰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只得说一句:“小婢遵旨。”

  就下了凉床。忙走到前院对宫女太监说,奉万岁爷圣旨,命传谕到水木清华阁,说万岁爷在桐荫深处息驾。所有宫女太监,都退出去。那宫女太监们听了圣旨都知道万岁爷的意思,便齐声奏道尊旨,退出,一齐跑了出去。将院门掩上,兰月进来,服侍皇帝。过了好半日,直到夕阳西下,皇帝才一手搭在兰月的香肩上,笑嘻嘻走出来。兰月却羞得满面粉腮,同桃花一般的颜色。停了一会,皇帝叫起驾回宫,上轿走了。兰月跪送到院外,皇帝心中十分快乐,对兰月笑了一笑,太监们抬着去了。兰月回到院中,就有许多宫女太监们,都向她道喜,便把兰月羞得什么似的。兰月心中,知道皇帝这一去,今夜一定舍她不下,必要再召幸的。忙回到房中,重新梳洗。在夏天的时候,每天午饭已毕,兰月必洗一回澡,只因伺候圣驾,又累得香汗淋淋,只得再用花露,沐浴一次。宫女们忙着服侍她,梳洗好了,打扮得遍体芬芳,专候皇上宠幸。到了夜膳后,果然那敬事房的总管太监,高高地拿着一方绿头牌子,口称兰贵人接旨,那兰月听太监称她为贵人,知道皇帝已加封她为贵人,心中好不快活。忙跪下说:“谢万岁爷恩典。”

  领过旨意,宫女们就扶她进了房中,照例替她脱去衣服,又浑身洒上香水。一切弄妥当了宫女高叫一声领旨。敬事房的太监,便取出黄被,向兰月身上一裹,自己望地下一蹲,兰月便伏在他的肩上,太监抱着兰月的腿站起来,直送到皇帝的寝宫里去。约有两个时辰,仍由总管太监送她回桐荫深处休息。说也奇怪,这咸丰皇帝,临幸各院妃嫔,从不叫留龙种的,只有这一夜召幸了兰月,却吩咐太监将龙种留下。兰贵人回到院中,留下龙种,那些宫女太监,见皇帝对兰贵人异常宠幸,将来生下皇子,一定富贵荣华不知到什么地步,谁不竭力趋奉她?那咸丰皇帝自此以后,便时时舍不下兰贵人,每天必到桐荫深处寻乐,就想不着四春了。那兰贵人又能唱各种曲子,把一个风流天子的心锁住了。正是:花萼无情通御气桐荫有计解闲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平内乱曾国藩晋爵启外交杜受田面君

  话说兰贵人自把咸丰帝迷在桐荫深处之后,又能深知大体,时时劝皇帝要留心朝政。皇帝也听她的话,传谕军机处把奏章送到桐荫深处来,与兰贵人同阅。这时洪秀全正在江南一带,闹得天翻地覆。曾国藩、左宗棠一班将帅,拚命地抵杀,总是不能得胜,皇帝看了奏摺非常忧虑。便同兰贵人商议,兰贵人是何等的聪明,她开口就说:“满洲的将帅,都是贪生怕死的人,万不可用,不如重用汉人,况且曾国藩等,自幼生在长江,人情地理,非常精熟,陛下要赏他们的爵位,笼络他们的心,他们都是书呆子,一朝得了富贵,自然要替皇帝出力,拚命杀洪秀全哪,咸丰皇帝听了兰贵人的话,很为佩服。就赏曾国藩黄马褂宝石顶。过了几天,又封他为子爵。果然那曾国藩在重赏之下,大卖气力,打了几回胜仗咸丰皇帝大喜,更把兰贵人看做一个谋士,言听计从。又因兰贵人写得一手好字,便叫她代批奏摺。从此兰贵人也渐渐地干预朝政,议论国家大事。咸丰皇帝见她多才多艺,又是国色天香的美女,越发宠爱她。这时兰贵人又得了一个好消息,原来她伺候皇帝,不上半年,已怀着龙胎,要生皇子咸丰皇帝心想朕玩了多年的女人,日夜盼望生一个龙种,也好接大清的后代,谁知自皇后以至妃嫔,竟没有一个能生育的。如今兰贵人有了喜信,岂不快乐?更把兰贵人宠上天去兰贵人身怀六甲,自然不能与皇帝同房。那兰贵人心想皇帝久旷下来,难保不再找杏花春牡丹春海棠春去厮混。不如劝皇帝离开圆明园,回到宫中,以免许多烦恼。她主意想定,便乘着咸丰皇帝与她同寝之时,在枕上奏道:“如今皇帝也有多时不回宫去了,也得回去看看以免正宫娘娘记念。再说皇帝久已不问国家大事,几个月未曾临朝,也得上殿去与群臣见面,问问国家大事啦,别让他们在背地里说皇上迷住了女色,忘记了国政。”

  咸丰皇帝,本是风流天子,散漫极了的,如今听兰贵人劝他回宫临朝,心中虽然有些不愿意,无奈兰贵人今天也劝,明天又说后来更啼哭起来,说:“陛下若真疼婢子,也得为婢子留一个地步,不要被娘娘说都是婢子迷着了皇帝,叫婢子怎能担当得起。”

  说罢又珠泪滚滚地痛哭。咸丰皇帝正在宠爱着,见兰贵人哭得可怜,便答应她三天之内回宫。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满朝文武,都说兰贵人的好话。原来他们因为北京城离圆明园四十里路,他们每天五更三点,就要出城,到圆明园门口,恭请圣安,还要奉事,整天的城里城外跑着,遇到大冷天,风雨霜雪,受了千辛万苦,累得狼狈不堪。无人不在暗中抱怨,幸而兰贵人哭劝圣驾回宫,他们如何不感激呢。那咸丰皇帝听了兰贵人的话,回到宫中,将兰贵人安顿在熙春宫内,却吩咐宫女太监们,不许告诉皇后。俟贵人生下皇子,再报与娘娘知道,宫女们自然遵旨,谨守秘密。咸丰帝仍在熙春宫,陪伴着兰贵人,也不到皇后那里去。每天与兰贵人缠绵不休,和她说笑取乐,因此皇帝天天起身极晚,十天半月,总不上朝。这一天,也是合该有事,咸丰皇帝正在龙床高卧,尚未起来,忽然宫人们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兰贵人,快些奏明皇上,皇后坐着小轿,抬到这里来啦。”

  兰贵人听宫人们这样的说,也吓得面无人色,又不敢去惊醒皇帝,只得藏在屏后,看皇后有何动静。不多一会,皇后坐着小黄轿子,抬在熙春宫前,皇后下了轿,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在前后跟着。那皇后走到宫中,就朝着皇帝寝宫前,双膝下跪,宫女太监,也跟着跪下。只见皇后手中捧着一个黄缎册子,打开来,双手举起,高高捧着,就叽叽咕咕地读起来,越念声音越大。兰贵人在屏后见了,不知为着何事,吓得她浑身发抖。咸丰皇帝正睡得高兴,忽听门外有人读书,将他惊醒,忙定神去听,才知是皇后在门外读祖训,就赶紧起来,急急地穿了衣帽,跪在门前,恭听诵读。皇后读完,太监将黄缎册子捧过去,皇帝皇后同时起来,皇后请过圣安,就对皇帝说:“请陛下以国家大事为重,早些上朝。”

  皇帝答应一声:“知道了。”

  皇后退下去。皇帝用了参汤,就到勤政殿上朝去了。上完了朝,又回到熙春宫,忽见那些宫女太监们,一个个都是惊慌万状。皇帝问他们为何事这般的害怕,那些宫女太监们奏道:“方才皇后传旨,将兰贵人宣到坤宁宫去了。”

  皇帝一听,把脚一顿,连说:“糟了,糟了!”

  原来这坤宁宫,是皇后的正殿,凡是审问妃嫔用刑等事,皆在此处。咸丰皇帝知道兰贵人此去,一定有些危险,连朝衣也来不及换,就跑到坤宁宫,大踏步走进去。皇后正在那里怒容满面左右的太监,手中拿着朱红木棍,兰贵人哭哭啼啼地跪在当中,外成的大衣服,已被剥去只穿一件粉红褛子。皇后刚喝一声“打!”皇帝已抢进来,大叫打不得,打不得。皇后见皇帝驾到,忙下位跪接,皇帝说:“你做皇后,怎么这样的糊涂,兰贵人现在身怀六甲,已有五个月,万一打下胎来,我的后代,岂不被你断送了吗?”

  皇后听皇帝之言,吓得面上失色赶紧过去,将兰贵人扶起。那兰贵人也十分乖巧,又跪下来,先谢了皇帝的恩,又谢皇后的恩。皇后对皇帝说:“陛下怎么不早同妾身说明,兰贵人有了身孕呢,妾身若早知道,也不能打她了。”

  说罢又掩面而泣,皇帝安慰了皇后几句,将兰贵人的手一拉,兰贵人就随着皇帝仍回熙春宫而去。这一场大祸,算是消灭下来。但是孝贞皇后为什么要责打兰贵人呢?这里面却有一个原因。因为这时朝中,有一个宗室,名叫肃顺。那肃顺现掌管宗人府,宫里的事,他都知道,而且权势亦极煊赫。他探明咸丰皇帝,新宠一个贵人,乃已故安徽芜湖道惠徵的女儿,他心中很不以为然。惠徵从前在北京的时候,与肃顺本是朋友,起初他二人的交情,倒很不错,后来因为惠徵有一个鼻烟壶,是汉玉雕成的,价值连城之贵,肃顺向他要买,惠徵不肯答应,背地里骂肃顺,被肃顺知道了,就怀恨在心,直到如今,不曾忘却。他探听出兰月,便是惠徵的女儿,又因兰月未得皇帝宠幸之前,不过是一名秀女,在桐荫深处当洒扫的,他更瞧她不起。现在见兰月,居然大得皇帝的欢心,他更加妒嫉,就悄悄地走入内线,把皇帝宠爱兰贵人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皇后。另外又加上许多酱油酒醋,说得皇后心中难受,就惹出这一场祸事来。若非皇帝赶救得快,只怕兰贵人还有性命之忧呢,闲话少说。且说兰贵人被皇帝带回熙春宫中,与兰贵人仍在一处。那兰贵人格外运动手段,把皇帝的心,笼络得十分巩固,便是皇后,也无可如何。孝贞皇后,原是宽宏大量的人,起初虽怪皇帝不告诉她,就封了兰月为贵人,未免心中有气。后来见兰月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将来生出皇子,也可接清朝的后代,况且皇帝的春秋,也不小了,尚不曾有皇子产生。兰贵人既有了孕,当然是一件幸事,就不可与她为难。因此皇后也事事让她几分。光阴迅速,日月如梭,已是冬去春来。兰贵人因为皇帝宠爱,又加封为贵妃了。兰贵妃因为住在宫中,有正宫娘娘管住,不能任性而为,又劝皇帝搬到圆明园去住。这时已是四月半,照例皇帝可以搬进园了,皇帝便依了兰贵妃的话,同他搬进园内,住在天地一家春里。咸丰皇帝,许久未曾进园,又在这春深的时候,园中百卉齐开,万紫千红,格外灿烂,把一个风流天子乐得喜笑颜开。将洪秀全的事,早已抛开九霄云外去了。咸丰帝每日带着兰贵妃,到外去游玩,兰贵妃更用出妩媚的手腕,巧妙的心思,把皇帝弄得乐不思蜀。忽然一天,大学士杜受田,在五更天明的时候,由城内赶到圆明园,求见圣驾,说有要紧的事面奏。咸丰帝虽然把国家大事,久已丢在脑后,但是杜受田此来,知必有重大事件,也不便推辞不理,只得宣他进来。杜受田见了皇帝,双膝跪下,捧上一本奏章,递呈皇帝御览。皇帝看了,原来是英国人大闹广东,广州城已被英兵占领,情形十分危急。阅毕,面上顿时变色,忙问杜受田有何办法,杜受田奏道:“现在广东的情形,既然这样危急皇帝不可不问,请皇帝以祖宗大业为重,早日起驾回宫,速开御前会议,共筹退敌之法。”

  咸丰帝,原是敬重杜受田的,就答应他即日回宫,杜受田大喜,叩头退下。皇帝当即吩咐起驾回宫,因为事体紧要,不便带兰贵妃同回,只可与兰贵妃说明,交她暂住在园内,两天以后,仍须回园,兰贵妃因日子不久,也就不陪圣驾回宫去,正是:无端惊醒春闺梦有意来寻昔日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兰贵妃月下生皇子咸丰帝永巷囚懿妃

  话说咸丰皇帝出了圆明园之后,兰贵妃一人,住在园中,好不寂寞。吃完晚饭,又因天气渐热,便一个人出了天地一家春,走到太液池边看月色。正是明月星稀,如同白昼,那月光照入太液池内,如一只圆镜一般。再夹着一阵阵的清风徐来,好不凉爽,兰贵妃便沉沉欲睡,躺在一个白玉石的榻上,星眸渐闭,仿佛游华胥国去了。一会儿醒来,忽然一阵肚痛,十分利害,兰贵妃觉得不好,想走回去,谁知两腿再也走不动,腹中格外作怪,一会儿竟产生出一个麟儿。兰贵妃这时正没了主意,幸亏有一个宫女,走了过来,见兰贵妃这般的情形,忙上前帮助,将脐带用口咬断,把孩子捧在兰贵妃的怀中。那宫女飞跑到外面,叫了许多宫女来,将兰贵妃送回天地一家春去,一面叫太监赶紧骑马进城,到宫中去送喜信。皇帝、皇后,得了信息,都十分欢喜。第二天早晨咸丰皇帝又赶回圆明园,见贵妃身体安好,又看生产的小孩,长得十分肥胖,心中更为快乐。那满朝的文武,得着消息,人人都欢欣鼓舞,各处大小衙门,皆悬灯庆祝。只有一个肃顺,却气得冒火喷烟,说不尽的怨恨。咸丰皇帝这时又将兰贵妃改封为懿妃,那新生的皇子,取名叫载淳。从此懿妃的身份,又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按下懿妃,暂且不表。先说那英国兵占领广州的事,原来洪秀全自定都南京,派了洪仁珩出使美国,呈递国书,那世界各国都以为太平天国,举动文明,居然格外帮助。美国政府先派专使答礼,承认太平天国,那时两广总督叶名琛尤其是一个不知外交的人,十分骄傲。对外国人,总说是洋鬼子,更把广东的团勇,看得极轻,那些团勇,从前本立过大功,自然不服,便有两个头目,关钜梁楫二人,投了英国兵船,甘为汉奸去了。广州英国领事巴夏礼,就利用他二人,以为内线,也是叶名琛官运已去,偏偏闹出事来,恰巧有一只英国商船,私贩鸦片烟土,驶进关河,被关上巡丁捉住,抓了十三个中国人去。押在南海县狱内,英领事巴夏礼就提出抗议,说中国官人不配到英船上捉人,叶名琛见领事抗议,就把十三个中国人送交英领事。也算忍辱的了。谁知巴领事不依,定要水师提督到领事衙门赔罪,又要捉那千总巡丁。叶名琛见巴领事提出的条件,太不像话,也就付之一笑,不去理他。那巴领事以为机会到了,就请香港总督带了兵船,直攻黄埔,将中国炮台占住,叶名琛还是不问,那英国人格外得寸进尺,就将兵船开到十三洋行地面,又攻打凤凰山炮台,向广州前进。城中官民人等,都慌张得很,叶名琛还是若无其事,整天饮酒做诗,英国人以为中国可欺,更来的利害,用大炮将广州城墙,轰倒一大片。叶名琛这才害怕,打发人去求和,英领事和香港总督更不答应,说非捉叶名琛不可,叶名琛一听英国人要捉他,格外藏在衙门里,不敢出来。美国领事却出面调停,怎奈叶名琛不见他的面,美国领事恨名琛搭架子,又动了气,去联合法国公使葛罗,英国公使额尔金,俄国公使布括廷,美国公使利特,一齐带了兵船,闯进广州。名琛大惊,忙调琼州总兵黄开广,带了一百几十只钓鱼的小船,前来应战,名琛又在净室内设坛扶占。请吕祖批示,那扶占的人,就写了四句道:“十五日听消息,事已定,莫焦急”。名琛以为这十五日三字,一定是过十五天,外国兵船,就要退了,他便打定主意,藏在衙内,守了十五日,谁知英国人更打得厉害。地方绅士,主张练兵,他又不准。英国人此时提出五条要求:(一)与总督相见,(二)欲在河南岸造洋楼,(三)欲通商(四)欲进城,(五)要赔款六百万两。名琛更不去理他,各国公使大怒,决定用炮洗城,那些百姓,见城外满贴着香港总督的告示,说第二天要破城,立刻大乱起来,扶老携幼,纷纷逃跑,名琛禁止不住。第二天夜深,城外果然开了大炮,声震天地,名琛吓得逃出衙门暂到粤华书院避难。广州绅士崇耀,和将军暗地里通了,在城上竖起白旗,迎英国兵进城那叶名琛竟被英兵捉去,押到英国兵船上监禁起来,名琛的戈什哈,以名琛说:“大人,海水很清,可以死矣。”

  名琛却贪生怕死,只当不曾听见,那戈什哈愤极,便自跳海而死。后来英国人将名琛送到印度,关在一间高楼上,他仍不自尽,终日吟诗作画,念吕祖真经,他所作的字画,都署名海上苏武。这里广东巡抚奏了上来,咸丰帝大怒,便下上谕,所有广州满城文武官员,从总督起一齐革职。另委了两广总督黄宗汉,去和英法美三国议和,又派黑龙江办事大臣,与俄国会议。那外国人却十分狠恶,提出严厉的要求,总督们不敢做主,奏明皇帝,皇帝开御前会议,议了半日,竟议不出一个法子来。外国人见所求不遂,又派兵船,闯到北洋,先进天津白河的,有美国兵船三只,法国兵船六只,俄国兵船一只,接着英国十四只巡洋大舰也开到白河。直隶总督谭廷襄见大事不好,就奏明皇帝,上谕下来,派户部侍郎郭崇伦,内阁学士乌尔棍泰,前去议和。英国公使说:“这两个官员,都没有全权大臣的官衔,是中国瞧不起四国,毫无议和的诚意。”

  便不由分说,带兵船直冲大沽口,占了炮台,皇帝没奈何改派桂良花纱二人,为全权钦差大臣,与各国商议,各国又加了许多条件,十分严厉。单说英国所提的条款,已有五十六条之多,内中最重要的三条:(一)于旧有上海宁波等通商五口外,加开牛庄登州台湾潮州琼州等商埠,又于长江一带,从汉口到海州,许其择三口为洋商货物往来之所。(二)洋人眷属,可长住北京。(三)偿还洋商亏损二百万两,军费二百万两,付清赔款,方将广州交回中国。还有修改税则,允许传教等条。那咸丰皇帝因外交失败,辱国丧权,便愁闷成疾,从夏天直病到冬天,身体万分虚弱渐渐吐起血来,慌得孝贞皇后无法可想,忙电谕各省选派名医进京诊治。医生说皇帝的病是急气攻肺,吐的是肺血,加之虚痨过度,决非参苓之剧所奏效,非喝鹿血不可,孝贞皇后便杀了鹿囿中的梅花鹿,取出鲜血,给皇帝吃,果然喝了下去,调养了半个多月,渐渐止住血,又养了一个月,病全好了。与平常一般,能游玩行走,皇帝仍在熙春宫与懿妃取乐。孝贞皇后见皇帝旧态复萌,又切实劝谏,请皇上保养御体,莫过宠懿妃;又说懿妃是受宠不起的人,常要干预朝政,不是女子应做的事。怎奈皇帝,溺爱懿妃,也不听皇后的劝。后来大学士杜受田与肃顺二人又到涵碧山房,面见皇帝,奏道:“现在外患日深,国本危急,陛下当以祖宗大业为重,不可过宠贵妃。”

  那杜受田原是咸丰皇帝的老师,向来是敬畏的。又听他抬出祖宗大业四字来心中虽不高兴,嘴里也不便说什么,那肃顺又是一个权臣,锋芒狠露的,皇帝更不能训斥只好唯唯诺诺,敷衍他二人出去。那懿妃却渐渐的恃宠而骄,咸丰皇帝更将她抬到至高无上的地位。有一天咸丰皇帝见懿妃骑马骑得很好,便带她出园去打猎,三千御林军保护着到万寿山打了一天的围,直到天色傍晚,方才回圆明园。咸丰帝正进晚膳,忽然宫女太监进来奏道:“大学士杜受田在涵碧山房求见。”

  皇见便到涵碧山房去见杜受田,只见杜受田跪在地下奏道:“臣请皇上恩典,开去一切差缺,准臣告老还乡。”

  皇帝听他说话奇突,便问道:“杜老先生为了何事,这样的坚决辞职。”

  杜受田又奏道:“臣侍奉皇上,自冲龄以至今日,三十余年,蒙皇上深仁厚泽,念其老迈,事事以大臣之礼相待,臣粉身碎骨,不足以报高厚,但今日懿妃在园内,侮辱朝臣,臣等实难忍受,但求皇上准臣乞骸骨,则有生之日,无非戴德之年了。”

  皇帝更摸不着头脑,再三追问杜受田才将懿妃在园外,讥笑文武百官尽是矮子的话,细奏了一回,末后又说,皇帝当以祖宗创业艰难,勤问国政要紧。皇帝笑道:“杜老先生不可如此,朕知道了。”

  就叫太监赏了杜受田两个荷包,四匹缎子,命杜受田退下,杜受田只得谢恩而退。从此懿贵妃心中便将那肃顺杜受田二人,牢牢记在心内,皇帝心中对于懿妃,也有些不满意了,便也推病,不到天地一家春去。却把牡丹春、海棠春、杏花春三人传进来。皇帝见她们憔悴异常,面容消瘦,远不如从前娇艳。皇帝问起情由,她三人忍不住哭奏道,自从陛下宠爱懿妃,那懿妃暗中如何虐待宫女太监们如何克扣她们的衣食,好的也没得吃,穿也不给她们穿,全是懿妃的主意。皇帝大怒,第二天传旨召懿妃到杏花仙馆,那懿妃耳目最长,早有总管太监安得海去报信,懿妃知皇帝动怒,便披散了头发,怀中抱着皇子,哭啼啼地走到杏花仙馆,跪在皇帝面前,哀哀奏诉,说她并非虐待她们的事。又做出许多可怜的样子,皇帝见了懿妃,早已将怒汽消去,又见她哭求一番,脸上如梨花带雨,越发可爱。便将她怀中抱的皇子接过来,又将懿妃扶起。那牡丹春三人,见风头不对,一句话也不敢说,反上前与懿妃行礼,懿妃却做出大度宽宏的样子,与她们还礼不迭,咸丰皇帝又拉着懿妃,同回天地一家春去。这一夜雨露深恩,说不尽的绸缪亲热,皇帝又将牡丹春三人忘了。过了几时,天气渐热,懿贵妃与皇帝同到映水兰香楼游玩,懿妃见湖边有一只画舫,想起她自小在南方,学得荡舟弄桨的本领,何不卖弄一下,便下了楼,走到湖边,跳在画舫上,拿着一只桨,正要荡开去,那皇帝早跟下楼来,说朕也要乘船,懿妃见皇帝高兴,忙将小艇靠近埠头,候皇帝上船,谁知皇帝才上了画舫,两脚尚未落定,那画舫已荡开了。皇帝是久病之人,两脚无力,身子向侧面一晃,跌了一跤,噗咚一声,皇帝跌下水去。岸上的宫女太监们见皇帝落水,都大声呼救。幸亏那湖中水浅,下面又铺着石槛,皇帝落水的时候,急把两手攀着埠头的石柱,身子虽浸在水中,头却露在水上,七八个太监跳下水去将皇帝扶上岸。送到静香居去换衣服,咸丰帝大怒,喝令将懿妃送到永巷去关闭起来。正是:帝威莫测常变幻妾心无意惹飞灾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联军乘虚窥北京咸丰星夜走热河

  话说咸丰帝因身体尚未复原,经此一吓,便引起旧病。孝贞皇后得了消息,吓得脸上都变了色,忙赶到静香居,一面伺候皇上更衣吃药,日夜看护着。这一场大病,直到秋深方好,都是孝贞皇后亲尝汤药,调理见效的。那懿贵妃关在永巷中,一住四五个月,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原是最势利的人,见懿妃失宠,不但冷淡她,并且常在皇后跟前,说懿妃的坏话。又有人在皇帝面前告密,说懿妃在永巷里终日拿满洲话咒骂皇帝,皇帝听了大怒说这东西还能让她活着吗?恰巧肃顺在旁,皇上便问肃顺道:“朕意欲将她废了,赐她自尽你看怎么样?”

  慌得肃顺忙跪下磕头,奏道:“奴才不敢预闻宫中大事,皇帝便将皇后请来问皇后的意思如何。”

  孝贞皇后却竭力替懿妃辩护,说:“懿妃决不敢如此,却是平日与她不和的人,随意造谣,请皇上万不可信,臣妾也常去察看过懿妃,见她十分恭顺,深知自己的罪过,日夜哭泣,求皇上圣体安宁,所以臣妾敢保她决无此事,请皇上开恩,将她放出。”

  咸丰皇帝听了皇后的话,把怒气已消了一半,又想起懿妃旧日的恩情,再说懿妃已生了皇儿,又不便废去妃子的名号,只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了。又过了两个月,孝贞皇后又替懿妃求情,皇帝便赦了懿妃的罪,将她放出,仍住在天地一家春里,这且不表。再说广州的英美法俄四国联军,借口赔款未清,不肯退出广州城外,一住两年半,看看绝无交还广州之意。便有一个佛山镇团练头目,忍不住胸中愤气,想起当初广东一场大祸,都是英国领事巴夏礼闹的,害得中国这般可惨。便出了赏格,有杀夏巴礼的头来献的赏洋一千元。巴夏礼见了赏格,大吃一惊。连夜飞电,报告英国公使,英使大怒,便向中国钦差桂良交涉,要革两广总督黄宗汉的职,并且解散全省的团练,桂良答应了他,签了旧约。却不与英国调换,英使更气得利害,马上调兵船到长江一带示威,直开到汉口,人心顿时恐慌,法国兵又到各处乱闯,并到处设天主教堂,长江一带竟成了他们的殖民地。这时有一位满洲亲王僧格林沁,忍不住大怒起来,奏参直隶总督谭廷襄,说他疏于海防。僧王又派兵大沽口修炮台,在海口打一道木桩,再用铁链锁住海口。等到换约那一天各国兵船,都开到天津会齐,中国官厅,送照会与英法美俄四国公使,叫他们的兵船,在北塘上下定,不许他在大沽口停留,那英国人恃着武力,一口拒绝,将兵船开到大沽,用大炮将僧王的铁链轰断,一面开进十三只兵船来,船头上插着红旗,与炮台挑战,逼向炮台开炮,把中国兵打败。英国一拥上岸,来抢炮台,炮台上开炮还击,打沉了几只英国小兵船,那岸上的英兵,被僧王爷四面埋伏,一齐杀出,直杀得英兵落花流水,死了一千多人,又活捉了一个英国将军。英国兵船,只得逃出大沽口外,慢慢向南退去。广东人民,听说英国被僧王杀败,就由各富商认捐三百万两,修造兵船报仇。英法两国公使,照会通商大臣何桂清,情愿遵守八年的条约,怎奈这时咸丰皇帝不信用僧王爷,不允许外人的要求,只答应他照道光年间的事礼,通融办理,又命仍在上海议和。外国兵船不准开到北方来,如敢违背,即行痛剿,一面由僧王支款一百万两,修筑北塘防岸。后来忽然有人献策,引敌兵在北塘口上岸。咸丰皇帝又听了此计,把北塘口的军备,完全拆去那翰林院编修郭嵩寿,上疏力言不可。北塘绅士御史陈鸿翊也奏称不可撤去军备。咸丰皇帝一概不听。不多几天,英法两国兵船,果开进北塘,拔去僧王设的木椿,英国将军额尔金,法国将军葛罗打头阵,带了一百多只兵船杀进来,外国兵拖着炮车上岸,中国兵却不敢回手,只送照会。叫外国人到北京城去,交换议和条约,外国人更凶横异常,催动各国联军一万八千人,从北塘杀进内港,这时适值潮退,外国兵船一齐搁在浅滩上,他们怕中国兵在两岸夹攻,便设下诈降之计,各船全挂白旗,中国兵见他们都挂白旗,果然不去攻打。待到潮水大了,外国兵船,就出其不意,把外国兵全调到岸上,炮火连天,中国兵被杀得东逃西散,僧王带兵,在新河迎敌,共有精练的骑兵三千,怎奈外国兵炮火太烈,枪弹如雨,可怜僧王三千劲卒,只剩下七八个。新河失守之后,大沽危急万分。皇帝便派大学士瑞麟,带领京中的八旗兵,到通州防守,那联军势如破竹,夺了大沽炮台,又用开花炮攻打北岸炮台,开花弹落在火药库内,一声轰天大响,烈焰飞腾,把巍巍一座炮台,炸得粉碎。提督乐善炸死,僧王见大势不佳,退到通州张家湾,眼看天津保不住了,告急的文书,同雪片似地到了北京。咸丰帝看了,心中一急,旧病复发,一面命桂良到天津议和,英国公使要求增加赔款,开天津为商埠,还要带兵进京,调换条约。咸丰帝在病中,十分暴怒,便下上谕,拒绝各国的要求,英法各国兵队,见和议绝望,便又打进河西,进逼通州。那时北京人心大乱,咸丰皇帝听孝贞皇后的话,连夜到河南把胜保召进京来,带领一万禁兵,到通州迎敌;一面派怡亲王载垣,邀集英法各国公使,开一个宴会,吃酒中间,载垣谈起议和的事,那英国巴夏礼大声答道“如要议和,非面见中国皇帝不可,并须各国带二千兵进京,才能开议。”

  载垣不敢答应,巴夏礼便也不睬他了,这场宴会,反弄得不欢而散。到了第二天,探马报道,胜保的兵,在通州大败。僧王的兵,也败退下来。英将额尔金带着各国的兵,快打进北京来了,京城中顿时闹得鼎沸喧天。接着瑞麟的兵,又杀得大败,人心更为慌恐。大学士端华,尚书肃顺,看看时势十分危险,便从半夜里赶到圆明园请见皇帝。咸丰皇帝这时病势很重,孝贞皇后早晚在一旁伺候着。懿妃在房中料里汤药,忽传说端华与肃顺请见,皇帝知道大事不好,吓得面白如纸,浑身直打抖索。孝贞皇后传端华肃顺到御榻前问话。肃顺把外面的军情,一一奏闻皇帝,又奏称如今外兵来势凶恶,皇上万乘之尊,暂时回避,往万安的地方为妙。咸丰帝说道:“现在深夜之中,况且朕又身体不安,十分疲倦,到什么地方去呢?”

  当时大家商量一回,还是孝贞皇后有决断,对皇帝奏道:“依臣妾的主意,圣驾还是到热河好。”

  咸丰帝听了,也点头称是。当时御医不曾走,便奏道:“快取鹿血来,请皇上服下,便立刻可以增长精神,加添气力。”

  早有太监去杀翻两头花鹿,取得血来,还是热腾腾的,咸丰帝吃下一碗去,果然立刻身体旺起来,精神大振便传谕恭亲王,留守京师。着肃顺统率御林军,随着圣驾赴热河,端华照料圆明园的事务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好好一座圆明园,顿时闹得人仰马翻,莺啼燕泣。咸丰帝也顾不得了,自己坐了园内的黄盖车,肃顺在半夜里去打开车行的门来,雇得四辆厂车。车上面略略遮盖芦席,一辆请孝贞皇后抱着皇子载淳坐了,其余三辆便有许多妃嫔宫女们抢着坐。可怜一辆车子,挤着五六个妃嫔,挤得她们腰酸骨痛。内中只有一位懿妃,平日席丰履厚,何等娇养,如今从半夜里逃出园来,吃尽苦楚,早见她娇喘悲啼,泪流不止。此外还有许多妃嫔宫女,坐不着车子的,只得互相率引,跟着皇帝的车子,哭哭啼啼,一路走去,内中有几个平日和太监要好的,便有太监们来背着她走了一程,沿途雇得骡马,扶她爬在骡马背上走去。这懿妃在车子里,簸荡了半夜,额角也撞肿了,头发也撞散了,她伤心到极处,便在车中哭起来,一路上呜呜咽咽,好容易盼到天明。一瞥眼见那肃顺赶着一群骡马,从他车旁走过,懿妃也顾不得了,掀开车帘,高声叫道:“六爷,六爷,俺的车子破了,求六爷做做好事,替俺换一辆好车子吧。”

  说罢,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那肃顺正要赶上皇帝的车子,哪顾得这许多,一言不发,只望了懿妃一眼,便急急加上几鞭,那马如飞而去。懿妃心中,格外难受,更哭得利害。停了一会,到了一个小镇市上,懿妃的骡车停住,懿妃向四面一看,见不着肃顺,问那些太监,都说他到皇帝跟前奏事去了,懿妃也不便再问。第二天又上了路,懿圮实在受不了那般痛苦,正在啼哭,忽然肃顺的马,又与懿妃的车子擦肩而过,懿妃遇见肃顺,便哭求肃顺换车,肃顺把脸一沉,冷冷地答道:“这是什么时候?有车子坐就算好的啦,不是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劝贵妃安分点吧,你不看见路上那许多贵人宫女,都哭哭啼啼地走道儿吗,再说中宫也是坐的厂车,与贵妃是一样的,中宫不叫换新车,贵妃却要换车子,贵妃是何等样人,难道说可以越过中宫去吗?”

  肃顺说完了这几句话,又马上加鞭,飞也似地上前去了。懿妃被肃顺抢白一场,心中又羞又恨,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切齿地骂道:“好大胆的奸贼,过几天看我的手段吧。”

  这时皇帝和后妃宫女皇子一班人,不多几天,到了热河,在行宫里住下。一面下上谕,命恭亲王与外国联军早日议和;一面命僧王与瑞麟两军,把守海淀。那僧王把那英国巴夏礼恨入切骨,他想了一条计策,请巴夏礼到他军营里宴会。那巴夏礼不知是计,竟大着胆子,来到僧王营中,僧王早已暗中埋伏,等他进了军营,一声密令下来,伏兵四起,就将巴夏礼拿住,送进京城,监禁在刑部太监牢里,英国公使见僧王把巴夏礼捉住,十分痛恨。便向恭亲王要人,恭亲王不允许他,一而由胜保传檄江南,叫各省速来勤王之师;一面专摺递到热河,报告京中的景况。不多几天,那鲍超先带了四营人马,开到北京,鲍超本是曾国藩湘军中战将,外国人都怕他,他的兵先到北京,外国人已有些畏惧。接着袁将军部下的张得胜,安徽团练苗沛霖,都带了军队,陆续到了京里。外国人见中国调来了许多士兵,便也不再扰闹,只得求恭亲王放回巴夏礼,限他三天期限,恭亲王不肯,要他将军队退回天津去,才肯开议和局,英国公使也不答应,因此那和议便一时开不成了。正是:天子蒙尘无限苦强邻恃武但称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烧明园二春遇劫成和约一党弄权

  话说恭亲王见英国公使的要求,十分苛刻。便奏明咸丰帝,说外人十分蛮横。这时皇帝的病,一天重似一天,孝贞皇后哪敢惊动圣驾,便将所有的外国联军及发寇捻匪的事,一齐按住。大事叫恭亲王在京中便宜行事,小事便自己去问,可怜她终日忧愁哭泣,还要阅看奏章,有时将肃顺、端华二人宣进宫中,商量办理。又因懿妃料事明白,口才也好,笔下也快,便叫她帮着问事。咸丰皇帝因每天喝鹿血,喝了许久,病也渐渐好了。孝贞皇后见圣躬渐安,便不许懿妃和别的妃子去亲近皇帝,自己也避开了,怕的是皇帝又动情欲,有伤身体。那皇帝想起当初在圆明园中,是何等的繁华富丽,如今到了热河,又是何等的寂寞,自然不免伤感。便把孝贞皇后同懿妃二人,宣进去伴着他,又常问起京城内联军的事孝贞皇后,起初不敢说,后来被皇帝逼得无奈,只得叫懿妃将每日奏章读给皇帝听。原来这时京城时的外国联军,仍是十分凶横。恭亲王和各国公使商议,要改在通州议和,各国不允,皇上又严谕恭亲王,不可丧失国礼,那恭亲王便不敢轻易言和,英法联军动了气,便派兵打进海淀。所有皇宫左右的禁卫军队,见外国兵杀来,都一齐溃散。恭亲王也逃到长辛店去了,瑞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出来,与步军统领文祥商量,将巴夏礼放出。那巴夏礼释放出来之后,心中恼恨中国,不该将他去监禁,他那一肚子的怒气,正无法可泄,就雇了许多人,用洋油几十箱,悄悄地抬到圆明园中,放了一把火,这时园内的御林军,早已逃得一个不留。园里的太监们也都散了,只剩下几个老弱妇女在园内。这一场大火,他们如何能救,况且这时西风又大,园里的亭台造得层层密密,不到半天的工夫便将园内各处烧着,只见天上起了一片红云,可怜那纸醉金迷之地,雕梁画栋之园,烧了三天三夜,竟烧成一片瓦砾场了。一座花木鲜明,楼台高耸的胜境,被那英人巴夏礼付之一炬,顿时雾火烟消,书中交代,这时园内,住着的那四春,也得将她们的结局细表一遍那海棠春自进得园来,虽然咸丰皇帝十分宠爱,只因她心中思念金宫蟾,终日郁郁不乐,后来得了一病,整年整月的不能起床。皇帝仓皇出了圆明园那一天,她见国家运气如此,又想着他自己入园以来,与她的情人金宫蟾,生离死别,不知下落,自己真算是薄命红颜,况且又病体缠绵,不知将来如何结局,她想来想去,总觉得生不如死,就趁着无人之际,在床前吊死了。那陀罗春本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听说皇帝已往热河,她并不惊惶,依旧念经拜佛。直到巴夏礼那一天火烧圆明园,她见园内火起,不觉心中一惊,又想逃出园去,再看着那些宫女们都四路奔逃,想图活命,她便也跟着两个宫女,逃出大佛寺,到了字桥边这时天色已黑,她忽然眼前一亮,仿佛见她面前有一个人,好像是她母亲的模样,她不觉魂飞天外,回心一想,如今母亲也为她死了,便是逃出园外,举目无亲,不如死了。跟她母亲在地府阴曹,还有团圆的希望。她顿时下了决心,走到字桥上,便纵身一跳,跳下池中,只听得“轰咚”一声,可怜那陀罗春的香魂,便随着她死去的母亲去了。宫女们因逃命要紧,也顾不得她,陀罗春的结局,真是再惨没有了。但是有一件事,非常的奇怪,圆明园烧了以后,有人在池中将她尸身捞出,不但未曾腐化,而且其面如生,瞑目含笑。大约陀罗春生有自来,所以死有所去,因此有人疑惑她升仙去了。那杏花春本是一个财迷,咸丰皇帝宠爱她的日子最久,她对于宫中的人,全没有交情无论是谁,要托她在皇帝面前说一句话,她总是要钱,因此她积蓄的钱最多,宫中的人,没有一个不恨她的,但是杏花春虽积蓄了二十多万银子,托她旧主人吴侍郎的太太,放在外面生息,此外零零碎碎的,三万五万的,合并起来足有三四十万两存款。她自己屋子里还存着二三千两黄金。此外金珠首饰,更不计其数,只因她待人刻薄,无一个人不忌恨她。等到皇帝出了圆明园的那一天,宫女太监们各自逃命,也没人与她送信。待到天明,杏花春醒来,才知皇帝已走了,园内已闹得天翻地覆。杏花春正想着要逃出园门,收拾细软物件忽然来了二十几个太监和宫女们,恶狠狠地打进门来,将杏花春捉住按倒在床上,用绳子捆起来,杏花虽然喊救命,也没人理她,那二十几个太监和宫女,将她的黄金首饰珠宝,一齐抢去,大家分了,都一哄而散。杏花春被捆在床上,活活饿死,后来又是场大火,将她尸身焚化,算是来了一个西洋式的火葬。这三春都遭了惨劫。惟有那牡丹春生性最为聪明,她见宫中的汉女,时时遭懿妃的虐待,有些汉女,被懿妃捉去,就活活打死,也有私自逃走的,被侍卫捉回,也免不了杀身之祸。她知道都是汉女的打扮与旗女不同,才有这般惨事,况且在宫中又容易辨识,一旦有事,更难逃走,她便刻意模仿旗女的打扮,平日和一班宫女十分要好,跟着宫女学得梳头擦粉,以及旗女种种的礼节。一般的梳着大头,穿着旗袍,脚下粉底大鞋,脸上擦着浓浓的胭脂,嘴里说着一口十分流利的京话,望去活似一个极漂亮的旗下宫妃,只因她待太监宫女们好,那天皇帝仓皇出走的时候,早有太监报信给她,牡丹春原是旗下女人打扮,得了这个消息,也便慌慌张张地,夹在宫女队中,逃出圆明园去了,好身边原积蓄下几千两银子,便到天津,搭轮船到上海,由上海回苏州寻到虎邱山下,更喜家门无恙,慈母安康,后来由她母亲做主嫁给一位秀才,一双两好,成了家室。这四春之中,只有牡丹春一人,脱身回去,幸免遭劫,也是她命中注定的了。牡丹春走了不到七日,那圆明园就遭了火灾,好好一个花园,被那烈焰狂风,卷得不留寸草。这个恶耗,传到热河行宫,把咸丰皇帝气得昏晕过去。孝贞皇后,忙唤御医来救醒,那病又重了一倍,竟晕绝了几回,身体更难支持得住,眼看是不久于人世的人。这时北京城中,正闹得兵荒马乱,英法联军,三番两次,要攻打紫禁城,孝贞皇后闻报,更为惊慌失色,忙传谕恭亲王,叫她赶快议和,这时俄国有一个海军少将,名叫普纳金的,便觉得有机可乘,忙鼓动俄国公使伊格那替立夫,出来调停,劝英法两国与中国早开和议。由中国担认英国兵费,赔款一千二百万两,法国军费、赔款六百万两,照道光年间的和约,增加九条,法国也增加十条。天津开为商埠,设立租界。孝贞皇后便奏明咸丰帝,皇帝将端华肃顺召进宫去,商议此事。那端华肃顺,原是与恭亲王不和的,当下就反对议和,说这种条件,万不能承认。咸丰皇帝此时已病得十分沉重,没有主意,便又召懿妃前来,问她怎么办,那懿妃这时却大胆奏道:“现在打仗,是万不能再打的了,但是议和,外国人若不满其欲望,又决不肯答应的。这件事错在当初,总怪耆英、牛鉴、桂良、花纱纳,这一班混蛋,不知尊重国礼,只知一味地媚外误国,示弱于人,以致弄成这般的惨状。如今天子蒙尘在外,京师危急万分,江南发匪未平,北方又有捻匪作乱,内里糟到这般田地,如何能敌得住外患,不如请佛爷乾纲独断,就准了外国的和约,一来外兵可以早退;二来圣驾可以回銮。在宫中养病,总比在这行宫里强得多啦。”

  懿妃这一番话,正打动了咸丰帝的心,咸丰帝也知病体甚重,天天只想回京,便依了懿妃的话,批准了和约,一面谕令恭亲王收拾宫殿、回銮。直到秋末冬初,英法联军也退出北京。恭亲王便率领朝中王公大臣,奏请圣驾返跸,谁知咸丰帝这时身体已被病魔掏空了,每天哮喘大作,睡在床上,一步也不能动,只好暂将回宫的事搁起。懿妃带了皇子载淳,早晚在皇帝榻前侍奉汤药,十分的勤劳。皇帝念起昔日恩爱情形,与懿妃又格外亲热依旧宠爱起来,懿妃见自己势力,又渐渐膨胀,岂肯错过这个机会,便拿出私房银子,联络宫中两位总管,一位就是崔总管,一位是那安得海,人称小安子的,又托崔总管暗地里去联络她的侄儿荣禄。却说懿妃的娘家,原有一个兄弟,名叫桂祥,上回书中,已略为叙过。那桂祥本是天生的一个傻子,懿妃初得皇帝宠幸,封了贵人之后,咸丰帝对于懿妃,真是言听计从。那时懿妃曾在皇帝面前求过,赏她兄弟桂祥一个七品小京官,原想他在外面,可以和他通通声气的,谁知桂祥做了京官,仍是呆头呆脑。懿妃见他,一点事也不能干。就改变方针,提拔她娘家的内侄,名叫荣禄,那荣禄现年虽只有十几岁,但却是一个做官的能手,他得了官职,便拉笼朝中的王公大臣,不上几年,竟在朝中也有一大部分的势力,他见恭亲王是皇帝亲信的人,便竭力恭敬恭王。那恭王原是爱顶高帽子的,便不知不觉与他异常莫逆。崔总管替懿妃暗中联络荣禄,荣禄原是他姑妈懿妃一手提拔的人,自然格外照应。一面又由荣禄,暗中去联络恭亲王,恭亲王也愿意相助,便结成了一党。懿妃将外面布置已妥,便在宫内,掌起大权来了。那孝贞皇后,原是最贤惠的人,也不与懿妃争权,凡有外来的奏章,都由懿妃一手批阅。皇帝这时,病势已极沉重,精神尤其衰弱,凡事都不过问,只命孝贞皇后与懿妃和衷办理,孝贞皇后因懿妃比自己聪明,又有才情,便诸事与她商量去办。懿妃后来竟大权独揽,凡事独断独行,自己在奏摺上先批定了,再给孝贞皇后去看,孝贞皇后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她是一个淡泊的人,不争权利,便也放任了。让懿妃去干,那朝中的大臣,见懿妃这般专权,知道是有势力的,便走懿妃的门路,有时拿整万银子,孝敬懿妃,那小安子与崔总管更仗着懿妃的权势,在外面十分运动。正是:零落名花埋上苑纷绘国事决中宫欲知后事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草遗诏龙驭上宾索国玺虎将进宫

  话说咸丰皇帝这时,病势一天重似一天,懿妃看见皇帝的病,已入膏主肓,是无可挽救的了。便想到将来自己的地位,紧拉着皇子,天天在御榻跟着,叨叨唠唠地絮聒不休,总说:“老佛爷只生了一个皇子,将来百年之后,更有何人,总是这载淳承继大统了。如今外间谣言许多,都说王公大臣,颇有主张立长君之说,老佛爷何不趁着现在,立了载淳为皇太子,自然外边的谣言息了,也免得咱们娘儿两个,将来吃别人的亏。”

  懿妃说这些话的时候,咸丰帝却正在昏昏沉沉的时候,听懿妃哭诉不息,心中未免有些麻烦,便恨声对懿妃说道:“你别再在叨叨唠唠地说个不歇啦,我现在还没有死,等我死了,自然是载淳这孩子继承大位。我的亲骨肉,只有他一人,难道将他丢开了吗?就是你,将来也少不得要做皇太后,你放心吧,别再提啦。”

  懿妃听咸丰皇帝答应了她,心中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下去,也不再絮烦了。可是,皇帝的病,更重得厉害,每天哮喘咳嗽,一口一口的鲜血,直喷出来,精神异常萎顿。然而皇帝心中明白,见懿妃事事专权,将来必是一个有为的人物,但怕她将来不能安分守法,便暗中想了一个主意,却不与懿妃说明。懿妃又仗着自己,将来可以做皇太后,便有些跋扈的形迹,甚至与孝贞皇后,也争执起来,不肯相让。外面递呈进来的奏摺,懿妃这时,已不和孝贞皇后商议,就自己独断独行,批交出去。咸丰皇帝更瞧出懿妃将来是了不得的人心中更为疑惑。有一天,忽然皇帝精神较好,便叫懿妃将他扶了起来,躺在龙床上,又叫懿妃出去取药品。乘着懿妃不在面前,皇帝便将孝贞皇后,宣召进来,咸丰皇帝便将懿妃将来可虑的话,对皇后说了一遍,又说:“此人留在世间,将来必难限量。朕打算趁朕未死之前,下一道遗诏,将她赐死殉葬,一来合乎古礼,二来免得你日后……”

  孝贞皇后听皇帝之言,只是跪在地下磕头,不说一句话,停了一会,皇帝又说道:“你的意思,到底怎么样?”

  皇后见皇帝问她,便替懿妃再三求恩,说:“懿贵妃生有皇子,母以子贵,求万岁格外开恩,饶她一二。若皇帝百年之后,将来皇子继位,追念生母,叫皇子何以为人,又叫臣妾何以立于宫内。万岁若欲殉葬,不如命臣妾殉了葬吧。”

  孝贞皇后说时,声泪俱下,皇帝也不觉流下泪来,他二人哭了一回。皇帝又说:“既是这样,朕有一个遗诏,留在你处,将来免她放肆。”

  说着皇帝便竭力支撑起来,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张黄绢,交与孝贞皇后,皇后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的是:“咨孝贞皇太后,叶赫那拉氏,祖训不得充宫嫔,备椒房(俗称选秀女也),懿贵妃今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不得不尊为太后,然,其人绝非可倚信者,有事汝当自决,朕久不深信其人,此后懿贵妃如能安分守己,不悖祖宗大法,则可宽容之,始终曲予典礼。否则,汝可出此诏,命廷臣传遗命以除之,而杜后患。钦此。”

  孝贞皇后接过皇帝的遗诏,便跪下叩头奏道:“臣妾敢不以国家社稷为重?求皇帝宽放龙心便是。”

  奏毕,就将遗诏收藏在怀中,又站起来,在这个时候,可巧懿贵妃来了,皇帝与皇后便也不动声色,懿妃也不知道有这一件秘密的事。孝贞皇后过了一会,便回宫去了皇帝又昏昏沉沉,睡在床上。又过了几天,皇帝身体忽然酸疼,颇想找个人来,替他按摩按摩,那时有一个姓陆的御医,懂得推拿之术,便将陆御医宣进宫中,替皇帝推拿。可怜那皇帝已病得骨瘦如柴,陆御医不忍用力,也不敢用力,皇帝觉得仍不舒服,便不要陆御医推拿了。后来崔总管奏道:“宫里有一个小太监,名叫李莲英的,懂得推摩之术,何不宣他进来试之。”

  皇帝便命他将李莲英传进宫内,替皇帝按摩着。果然真有本领,凡是李莲英推摩的地方,筋骨都是舒服的,按摩到胸口,皇帝便沉沉睡去,从此皇帝十分欢喜李莲英每日非他推摩不可,莲英本来乖觉,更能博得皇帝的欢心,皇帝的病,也似乎好了一点,就赏了李莲英一个五品顶戴。莲英又见懿妃,有权有势,便谄媚懿妃,懿妃也很欢喜他,从此宫中,又添了一名红太监了。说起那李莲英来,是直隶河间府人氏,少年时候,曾在一家硝皮铺子里当过学徒,因此人皆叫他皮硝子,家中十分贫寒,常常连衣食都不周到。那河间地方的人,有许多在宫里当太监的,这时李莲英年方十六岁,与崔总管又是邻居。那一年李莲英跟着一个亲戚来到北京,那亲戚与崔总管是姑表兄弟,与莲英算起来,也是一门亲戚,就同到宫中,游过一次,见宫中如此好玩,已经十分羡慕。后来第二年,崔总管五十寿辰,奉皇帝恩准,给假回乡,莲英便去拜访他,又见崔总管带了许多金银珠宝及绸缎等物回来,更被他看得眼热了。他回到家中,便瞒住了父母,把自己下身的东西割去,痛得死去活来,他父母忙请医生用药摩擦,先止住了血。崔总管听说莲英自己净了身,也赶来瞧他,又将北京带来的止血散,替他敷上,不到三天,居然好了。崔总管便将他带到北京,送进宫去,先在花里库当一名小太监,不到三个月,又升为菜库副管事太监。也是莲英的运气到了,咸丰皇帝要人推摩,莲英从前曾学过这门手艺,崔总管是知道的,就将他保举出来,先得了咸丰皇帝的欢喜,后来又拍上了懿妃。那懿妃这时,正要雇一个年轻的太监,当梳头房的差使,崔总管便对懿妃说:“不要另找别人,就是那推拿的李莲英,他便会梳各式各样的头,贵妃何不叫他梳来试试呢。”

  懿妃便叫莲英来梳头,莲英原是专在女人身上用惯工夫的,他服侍女人,温存体贴,斌媚玲珑他第一次替懿妃梳头,便格外小心,懿妃的头发,又黑又亮,约有六尺多长,垂在地上,至少也有二尺,真是人间少见的奇发。懿妃因此非常宝贵,而且又怕碰了头皮发痛的别的太监,与他梳头,都不合意。那莲英知道懿妃的脾气,常听见宫内太监们说起,就使出轻巧灵便的手段,替懿妃慢慢梳好一个凤凰双飞头,非但头皮不痛,连一根头发也未曾脱下来。那头样子更梳得轻巧不过,懿妃大喜,赏了他二十两银子。后来每天都要他梳头他又知道懿妃最爱听吉利话,便每天换一个样子,总是说吉祥的名儿,什么一定太平头啦富贵不断头啦,千秋万岁头啦,越换越好看,懿妃更为欢喜。再加莲英能说故事,懿妃闷着的时候,他便搬些乡间的趣事,对懿妃去说。又对上了懿妃的劲,懿妃有时因为劳倦过度,也想人推摩,莲英便也替她推摩推摩,懿妃更为快乐。那咸丰皇帝的病,又一天重似一天,快到临危的时候。肃顺得了消息,便召集郑亲王端华,御前大臣额驸景寿,军机大臣兵部尚书穆荫,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等一班满汉大臣,在肃顺宅中,开紧急会议。肃顺对众位大臣说道:“今天听说皇帝的病,更为沉重,只怕龙驭上宾,就在早晚了,皇帝升遐之后,将来懿贵妃飞扬跋扈,仗着她儿子的势力,玩弄大权,那还了得吗,依我的意思,打算候圣驾归天之后公劝怡亲王载垣为嗣皇帝,不知众位的意思如何。”

  众人本是肃顺的一党,哪有异议,都同声附和,说六爷的话,真是不错,咱们就这样的办吧。肃顺大喜,又连夜赶到怡亲王载垣的府中,与载垣说明拥戴他为嗣皇帝的话,那载垣却是一人废物,胆子又向来极小。他说“懿贵妃不是生有皇子了吗,如何可以废去,叫我来强夺大位呢?就是我有心要继大统,恐怕群臣也未必服,不如另想一个法子,就说皇子年幼,假托今上有遗诏,命我为监国摄政王,倒还说得过去。”

  肃顺见他这样顾虑,便急得说道:“我的爷,您别胆小啦,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您就干吧。”

  载垣一定不依,肃顺碰了一鼻子的灰,叹气而退。第二天上午八时宫中忽然挂白举哀,那咸丰皇帝已在烟波致爽殿上,呜呼哀哉,伏维尚飨了。这时孝贞皇后,哭得死去活来,不成样子,哪里有心问皇帝死后之事,肃顺又说奉大行皇帝遗诏,立怡亲王载垣为嗣皇帝,改年号为祺祥元年,又传谕留京大臣恭亲王荣禄等不必到热河行宫奔丧。不日即奉梓宫回京,顿时热河地方,被肃顺闹得天地翻覆,日月昏沉。咸丰皇帝宾天的次日,那肃顺已将假遗诏拟好,只是没有国玺,不能发出,便恶狠狠地带着二十八名虎将,一个个戎服佩刀,闯进宫来,求见孝贞皇后。这时孝贞皇后正穿着一身的素服,披散了头发,跪在咸丰皇帝的金棺旁边,放声大哭。要想追攀龙发,以图自尽。懿妃也穿着一身的孝,在皇后面前跪着哭劝,求皇后以天下为重,万不可尽节。那些宫女们慌得没有主意。忽然肃顺闯了进来,一眼瞧见孝贞皇后,便说请皇后快将国玺交出让嗣皇帝早登大宾,以定国事。又说:“天下不可一日无君,嗣皇帝早一天即位,就可以早一天安慰先帝在天之灵。”

  孝贞皇后只装着傻子一样,口口声声要图自尽,跟先皇帝同到天上去,别的话却一字不提,肃顺见孝贞皇后这个样子,不便向她多说,转过脸来问懿妃道“贵妃知道国玺在什么地方吗?”

  懿妃说:“那传国玺早被恭亲王带进京去,与英法两国签订条约去了,请六爷派人到北京问恭亲王去吧。”

  说罢又跪在金棺前放声大哭,那孝贞皇后更哭得声震天地,十分凄凄,率性散开头发,在地上乱滚,总说求先皇将臣妾带到天上去,以尽侍奉之义,免得孤儿寡妇,留在世上,活得也没有意思,宫女们见了一后一妃,哭得这样可怜,也便一齐跪在地下痛哭。真是愁云惨淡,天地无光,令人有肠断之势。肃顺瞧着这般情形,也不便相逼,又听懿妃说:“国玺不在行宫里,便急于要赶进京去,便迈步出了宫门,与端华一班人又开会议去了。正是:桥陵弓剑追何及帝室风波起正多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肃顺阴谋杀幼帝懿妃妙计诛奸臣

  话说肃顺走后,懿妃劝住了孝贞皇后,请她止哀,孝贞皇后停住了哭,懿妃扶着到寝宫内坐下,将宫女太监一齐摒退,懿妃抱着皇子载淳,跪在孝贞皇后面前,说道:“现在肃顺等等的奸谋,已完全露出来了,事体非常紧急,求皇后帮助,早定大统,以安国家,而慰先皇在天之灵要紧。”

  孝贞皇后见懿妃说得可怜,又想她生有皇子,这大统总应该皇子继承下去,便把懿妃扶起,答应帮助她。懿妃便将已派发膳房总管刘喜,星夜进京写了三道上谕,交刘太监带去的话,详详细细地说了,孝贞皇后说此计甚妙,就这样的办吧,她二人计议已毕,一宿无话。第二天早晨,肃顺又进宫来,见孝贞皇后奏道:“皇帝宾天之后,理当早奉梓宫回京,臣等会议,拟请皇后及懿妃暂留热河,臣等先护送金棺回去。”

  孝贞皇后说道:“这可不成,咱们是随着皇上圣驾同到热河的,现在皇帝升遐,我们也应该伴送梓宫,一同回行宫。”

  所请应不准,肃顺无可奈何,只得遵了孝贞皇后的懿旨,一同回京。他出了行宫,又去与端华秘议,暗地里订下阴谋,派了怡亲王的侍卫兵,明是保护孝贞皇后,实在打算在半路上动起手来,把懿妃母子二人杀死,只奉孝贞皇后进京去,就立载垣为嗣皇帝。谁知懿妃真是精细聪明,早已料到肃顺有这一着。她前次派发膳房太监刘喜进京,送上谕与恭亲王,那第一道上谕,就是叫荣禄带四千名御林军,星夜赶到热河,保护幼帝。这一天皇帝的金棺,正出了城,那荣禄的人马,已由北京赶到热河,与怡亲王的侍卫兵正碰着,孝贞皇后便传旨,叫肃顺传旨,将怡亲王的侍卫兵撤去,改由御林军护驾,肃顺哪敢不遵,只得将怡亲王的侍卫兵撤去了,这里荣禄便带着一支御林军,前前后后,密密层层地保护着皇后懿妃与皇子载淳的御驾,荣禄跟着他姑母懿妃,又寸步不离,一路上行来,肃顺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把个肃顺急得只是在马上叹气,但是他还想自己带着侍卫兵,赶早一天到北京,将城门紧闭,假托先帝的遗诏,废了懿妃的名份,又把幼帝载淳拒绝在城外,自己在城里奉了怡亲王载垣做了皇帝。那时大事已成,生米煮成了熟饭,也不怕懿妃不奉诏。至于孝贞皇后,也无话可说了。他心中主意打定,便想实行。只因这一次回京的行列,是皇帝金棺在前肃顺带着侍卫人马,保护金棺,紧跟在梓宫后面,孝贞皇后及懿妃皇子的车仗,又在肃顺之后,亲王所带的御林军,却前后左右都布满了,紧紧地围护后妃的车辆,这一路上走得极慢,走了许多日子。看看快到北京了,这一天肃顺直催侍卫兵赶快前进,懿妃早又料到他一计不成,定要再生二计的,必定又有新招。懿妃便趁着打尖的时候,在行馆里与孝贞皇后商量妥当,暗中叫两个宫女,假扮着孝贞皇后与懿妃的模样,坐有后妃的车中,却另雇了几辆轻快的车子,与孝贞皇后二人坐着,一面叫荣禄拨一支精健的人马,约有五百人,暗暗地保护着,从小路抄在皇帝金棺前,飞也似地赶进北京城。回到宫内,孝贞皇后与懿妃二人,赶进宫中,那肃顺等还在路上,未曾知道。孝贞皇后与懿妃就将恭亲王亲王先召进宫,将皇子载淳与他们见过,又拿出传国玉玺,给二位王爷瞧了,便又宣大学士周祖培、桂良、户部尚书沈兆麟,户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宾宝均,鸿肤寺少卿曹毓英,一班满汉心腹大臣,进宫去连夜密议。议定奉幼主载淳为皇帝改年号为同治元年。诸事议妥,第二天恭亲王派大队人马驻扎在大清门一带,以备迎接梓宫一面又在太和殿上,预备灯采,作为奉安梓宫百官行礼的地方。直到第三天上,那怡亲王载垣,大学士端华,先进城来。孝贞皇后吩咐把诏书向两人宣读,端华大声说道:“我等尚未进城,诏书从何而来?”

  恭王道:“现在有传国玺在此。”

  怡亲王又说道:“小王奉先帝遗旨监国摄政,如今皇子年幼,非我允许,无论太后贵妃,都无权召见大臣。”

  怡亲王正说着,荣禄从后面出来,高声叫道:“恭亲王听旨,奉皇太后面谕,将载垣端华二人拿下。”

  便有二十多名兵士,抢上前来,将怡亲王与端华擒住,又有侍卫上前,脱去二人的衣帽,押解下去,打入宗人府监狱里去了。这时肃顺正护送着皇帝的金棺,走到密云县的地方,亲王便秘密召了神机营大祥子大文子,星夜领兵,赶到密云去捉肃顺。他们赶到的时候,肃顺正在密云,打尖住宿,大卧室内,拥抱着两位姨太太,同睡在床上。听说亲王派人来捉他,他便咆哮如雷,在卧室中大骂那些神机营的兵,不由分说,打破房门,一拥上去,将肃顺捉住,带上手铐脚镣,押回北京。送交宗人府监禁。这里孝贞皇后与懿妃,同着同治皇帝,都是全身孝服,素车白马,出皇城大门迎接咸丰皇帝的金棺,奉安在太和殿,行礼举哀已毕。然后同治皇帝登极,受百官朝贺,封孝贞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又封懿妃为圣母皇太后。孝贞太后住在东面,因此宫中又称为东太后懿妃住在西面,因此宫中的人,又称为西太后。同治皇帝又下谕旨,定载垣,端华,肃顺一班人的罪,谕云:“载垣、端华、肃顺,朋比为奸,专权跋扈,种种情形,均经明降谕旨,宣示中外,至载垣,端毕,肃顺,于七月十七日,皇考升遐,即以赞襄王大臣自居,实则我皇考弥留之际,但面谕载垣等,立朕为皇太子,并无令其赞襄政事之谕,载垣乃造作赞襄名目,诸事并不请旨,擅自主持两宫皇太后面谕之事,亦敢阻违不行。御吏董元条奏皇太后垂帘事宜,载垣等非但擅改谕旨,并于召对时,有伊等系赞襄朕躬,不能听命于皇太后,伊等请皇太后看摺,亦属多余之语当面咆哮,目无君上,情形不一而足,且属言亲王等不可召见。意在离间,此载垣端华肃顺之罪状也。肃顺擅坐御位,于进内廷当差时,出入自由,目无法纪,擅用宫内御用品,于传取应用物件,抗违不遵旨,并自请分见两宫皇太后,于召对时,辞气之间,互相抑扬,意在挑衅,此又肃顺之罪状也。一切罪状,均经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面谕议政王军机大臣逐条开列,传知会议王大臣等知悉。兹据该王大臣等,按律拟罪,将载垣等凌迟处死,当即召见议政王奕诉,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宾均,鸿肤寺少卿曹毓英,惠亲王奕诉,亲王奕淙,钟郡王奕洽,孚郡王奕谏,睿亲王仁寿,大学士贾桢,周祖培,刑部尚书绵森,面谕以载垣等罪,不无一线可原。兹据该王大臣等佥称载垣,端华、肃顺跋扈不臣,均属罪大恶极,国法无可宽宥,并无异辞。朕念载垣等均属宗支,以身罹重罪,应悉弃市,能无泪下,惟载垣等前后一切专权跋扈情形,谋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独欺朕躬为有罪也。在载垣未尝不自恃为顾命大臣纵使作恶多端,定邀宽典,岂知赞襄政务,皇考实无此谕。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托之重,亦何以饬法纪而示万世?即照该王大臣等所拟,均即凌迟处死。实属怙罪相当惟国家本有议亲议贵之条,尚可量从末减,姑于万无可宽贷之中,免其肆市。载垣端华均加恩赐令自尽,即派肃亲王华封,刑部尚书绵森,迅即往宗人府空室,传旨令其自尽,为国体起见,并非朕之私于载垣端华也,至肃顺之悖逆狂谬,较载垣等尤甚,亟应凌迟处死,以伸国去,而快人心惟朕心究有所不忍,着加恩改为斩立决,即派睿亲王仁寿,刑部右侍郎载龄,前往监视行刑以为大逆不道者戒,至景寿身为国戚,缄默不言,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于载垣藕压政柄,不能力争,均属辜恩溺职,穆荫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已久,班次在前,情节尤重。该王大臣等拟请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等革职,发往新疆效力,均属罪有应得。惟以载垣等凶焰方张,受彼箝制,实有难与争衡之势,其不能振作,尚有可原。御前大臣景寿着即革职。仍留公爵并额驸品级,免其严遣。兵部尚书穆荫着即革职,发往军台效力赎罪。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均着革职,加恩免其发遣。钦此。”

  这一道上谕下来之后,肃顺在宗人府内,接了圣旨,便十分愤怒。大声对载垣端华二人骂道:“都是你们这两个饭桶,不听我的话,把事情弄糟,累得大家白送了性命,当初皇帝死的时候,我劝你们,先把国玺偷出来,再行调动兵队,看住懿妃和皇子,不放他们进京去。一面下上谕,革去恭亲王荣禄一班人的职,剥去他们的兵权,然后回京行事。总是你二人胆小,不敢动手,将那国玺被懿妃藏住,反让他们凶起来,又放他们回去。和恭亲王荣禄从容布置。我又守着那笨重的金棺,比懿妃迟到北京三天,坐令大好的机会,被你二人断送,还闹得砍脑袋的罪名,都是你们害死我了。”

  那肃顺口口声声怨恨载垣端华,载垣端华这时已万念俱灰,无言回答,便由肃亲王华封,与刑部尚书绵森,将他二人押到宗人府空屋子里自尽去了。这里肃顺由睿亲王仁寿,刑部右侍郎载龄,押着他出宗人府,出了顺治门,直奔菜市口那沿路瞧热闹的人,人山人海,见肃顺身肥面白,因在国丧期内,穿着白袍布靴,反绑着坐在大车上,口中大骂皇太后。道旁的小孩,都指着大车,欢呼道:“肃顺,你老贼,也有今日啊。”

  还有许多读书的人,听说肃顺杀头了,便大家呼朋引类的坐着车子,带着酒菜,到菜市口去瞧热闹。由骡马市大街起,直顶西鹤年堂门前,都聚满了人。宣武门大街,彰仪门大街,也是人头攒动,真不知有几千几万。更有些人,见肃顺坐的大车走过,便抓着泥土,向肃顺的脸上掷去一霎时那肃顺一张白白胖胖的脸上,堆满了泥土。那菜市口三叉路上,安设着一个芦席棚子,棚子里供着当今皇上的万岁牌,肃顺的大车走到棚前,就有几名侍卫,将他拉下,推到棚前,喝令一声,叫他跪下,肃顺哼哼冷笑,对侍卫们说道:“我是赞襄政务大臣,受先帝顾命之恩,被奸人陷害,我怎能跪?”

  侍卫们哪由他分说将他按在地下,算是叩过头,便推出棚外。到行刑的地方,叫他跪下,肃顺仍是不跪,那侍卫又将他按倒,肃顺又破口大骂,还拿十分龌龊的话,骂西太后。睿亲王仁寿,与刑部尚书载龄,见肃顺骂得太不成话了,便叫刽子手拿刀口搁在肃顺的嘴里,舌头也割断,牙齿也磕落,他满嘴流着鲜血,还是骂不绝口。睿亲王仁寿便叫刽子手赶快斩决,刽子手奉谕之后,也等不及时辰,便举起虎头大刀,嚓吃一声,把肃顺的脑袋砍了下来。顿时两旁街道上瞧热闹的人,都欢喜震天,如雷贯耳,人人喝采,无不叫快。正是:善恶由来终有报威权何必苦相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为国除奸肃顺授首吊民伐罪左李封侯

  话说众人正在喝采的时候,忽然从人丛中走出一个少年人,跪在睿亲王的马前,脸上流着眼泪。睿亲王问是什么人,那少年自称是已故大学士柏俊的儿子。他愿出一千两银子把肃顺的头买回去,祭他屈死的父亲。睿亲王也知柏俊也遭冤枉,又看那少年哭得悲痛,便答应了他。那少年拿出一千两银子,赏了刽子手,捧着肃顺的头回家去。请了许多亲友,来看他祭人头。说起那柏俊,在咸丰八年的时候,官做到内阁大学士。他虽是一个旗人,很通文墨。学问也极好,为人亦颇讲道德,又是翰林院出身,所以常常放主考。真算是门生弟子满天下这一年,刚巧又派他做了北闱的主考,考完之后,榜发出来,便有人告他,说他得了贿赂买通关节,将一个唱花旦的戏子,名叫平龄的,中了举人。柏俊他原不知道平龄是什么人,与平龄又素不相识,那告发柏俊的人又说柏中堂的儿子,与平龄要好。所以买通关节,取中了的。其实平龄本是一个旗下人家的公子哥儿,素来最爱唱戏,九城的票房,平龄常去玩票,名声很大。但是在他们旗上原算不了一回事,况且平龄既是捐了监生进考场,不讲什么出身,只看文章如何。无奈那肃顺与柏俊有仇恨,又正在专权的时候,他便借题报复。这便叫做公报私仇。肃顺便在咸丰皇帝面前,说了许多谗言,非杀柏俊不可。那咸丰皇帝听了肃顺的话,有意要兴大狱,就把柏俊发交刑部审问。又将同时北闱的同考官,一齐交部严讯。从同考官起,直到举人,杀头的有五六十人。那时只有一个副主考朱凤标,因害眼疾请假,未曾入场,只革了职,逃了性命。最可怜的柏俊,被捉到刑部,关在监狱之后,审问了几次。那刑部尚书因为告发的人,说是柏俊的儿子,与平龄有关系,便要捉柏俊的儿子来审问。柏俊家中,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工部员外郎,二儿子尚无官职,在家里读书。柏俊的夫人,原配已死,现在是一个继配,那小儿子是继配生的,继配夫人听说刑部要捉她儿子,便将大少爷叫回家来,对大儿子说道:“刑部要捉你兄弟去,与平龄对质,你兄弟年纪太小,如何能到刑部去,所以同你商议,不如你到刑部,一来可以救你父亲;二来可以救你兄弟;三来你是现任的正部员外郎;四来你去自首,可以罪减一等,说不定可邀特赦不知你肯去否。”

  柏大少爷听他继母之言,甚为有理,他又是一个天生纯孝的人,便挺身而出,到刑部去自首,可恨那肃顺,不但要杀柏俊的本身,而且还要杀他的儿子。便将柏大少爷的工部员外郎革了职,交刑部审问,那刑部尚书,原是肃顺的私党,肃顺授意,叫他屈打成招,逼着柏大少爷熬刑不过,只得画了供状。承认是他与戏子平龄有秘密的关系,买通关节,代平龄考中举人的。肃顺得了供状,更奏明咸丰皇帝,定了柏家父子一个斩立决的罪,那满朝文武大臣,除了肃顺的私党,没有一个不替柏中堂呼冤叫屈的,都上奏摺求咸丰皇帝莫杀柏俊。到了那一天,柏俊应该行刑的时候,柏俊在刑部大监中,静候圣旨。这时柏家父子,哭得同泪人一般,便有柏俊的门生,都到刑部大监,来拜见柏俊。那些门生都说中堂一定可以仰邀宽典的,柏俊也心想咸丰皇帝决不致杀他,便嘱咐他第二个儿子,到西直门外夕照寺去守候。等上谕下来,要是发配充军,便可父子同行了。他第二个儿子奉了父命,就直奔夕照寺去。这里柏中堂换上一件银灰鼠的外套,反穿在身上,为的是到了菜市口,临时上谕下来,赦回之后,他便可以将外套正面,又反过来,叩头谢恩。谁知柏中堂反穿着银灰鼠外套,走到菜市口,那朝中文武大臣,正在殿上跪求咸丰皇帝免柏俊一死。无奈咸丰皇帝听了肃顺的话,再也挽回不来,当时咸丰皇帝对大臣们说道“朕不是杀宰相,朕是杀主考,虽历代无宰相之例,但是主考贪赃枉法,不可不办。”

  咸丰皇帝拒绝了文武百官的请求,就命肃顺赶快传旨将柏俊父子一齐杀了。柏俊临死的时候,嘱咐他第二个儿子,不要忘了杀父之仇。这是以前的事,如今柏俊的二儿子,居然也守到肃顺杀头的这一天,所以情愿出一千银子,把肃顺的头买回去,祭他的冤屈的父亲,这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奉劝世间的人,千万别仗着自己有权有势,便无法无天的去干,要晓得作下了孽,是必有报应的。等到恶贯满盈时,也必死于非命。肃顺这个人,便是前车之鉴。闲话少说,且说肃顺杀头的那一天,北京城中,有几位大名士,在达智桥松筠庵中扶战,忽然战坛上的战笔,自己动起来,众人大惊,忙过来看时,只见战坛上写了几个大字是“刚在菜市口吃一刀”。众人一想,这一定是肃顺的鬼魂,作起怪来了,大家议论纷纷,都以为是一件奇事。有说肃顺要变成厉鬼的,有说肃顺究竟是一个恶人,至死尚不驯善的。就有人谈起肃顺的家世来,做书的人,也不妨借着他们的话,将肃顺的家世,细表一下。原来肃顺的父亲,便是郑亲王乌尔棍布,前回书中,已见过乌尔棍布的名字。肃顺并不是正出,是姨太太生的肃顺的母亲,原是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住家在东城裱背胡同;他父亲是一个不第的秀才,姓吴名逸富,家中十分穷苦,读了几年的书,不曾进过学。因为家境困难,就读不起书了,只得改行做小买卖,每天在街上卖冰糖葫芦。有一天郑亲王乌尔棍布,下得朝来,坐着骡车,走过裱背胡同口,见一个绝色的女子心中不觉大动,回到府中,时时刻刻想着这个女子。便唤一个心腹包衣姓赵的去打听,打算将那绝色女子买回来,做一房姨太太。那姓赵的去探明,知道那女孩儿的父亲,就是吴逸富。家里虽然穷苦,但是一个书香人家,决不肯卖女儿给人做姨太太。况且这女孩儿亦已说好了婆家,更是无法可想,姓赵的便照直地回复郑亲王。谁知郑亲王和那女孩儿好像前世里有一切的,他朝思暮想,非要把那女孩儿弄到手中做姨太太不可。便限赵包衣三个月的限期,务必把那女孩儿弄到。就是花费十万八千银子,也是愿意的。那姓赵的在急切之中,忽然想出一条妙计。恰巧那裱背胡同里有一座空屋子,姓赵的就租下来,作为自己的住宅,不多几时,因为邻居的关系,与吴逸富相识了。过了些时,便做了朋友,十分知己,常常拿银钱去帮助吴逸富,吴逸富因此更为感激。日子一久,他二人就结拜了兄弟,大哥长老弟短的亲热得了不得,姓赵的想把郑亲王的话,对吴逸富去说,叫他把女儿送到王府去做姨太太,毁了以前所定的婚姻。怎奈那吴逸富又是一个读书人,有点书气,什么仁义道德啦,成天不离口。姓赵的想着也不敢说,知道说出去,一定要碰回来的,反把事弄糟了。所以就不对吴逸富说起,但是看看限期快到了,一时却也想不出下手的方法,这时郑亲王忽然接管步军统领衙门的差使,做了九门提督,有权有势,谁也害怕他。郑亲王到任三天,忽然解到一批盗犯,那姓赵的,本是郑亲王的心腹,莫就步军统领衙门,便是王府也是自由出入惯的他也跟着郑亲王到衙门里去,忽然又想出一个妙计。拿钱打通强盗,叫强盗一口咬定吴逸富,说是他们的窝家,又故意埋些赃物在吴逸富的家内,可怜那吴逸富睡在鼓里,怎会知道有人陷害他。这一天,吴逸富提了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冰糖葫芦,正走到东西牌楼,忽然来了几个人,将他围住,一个穿灰色布袍子的大汉,走上前去,对吴逸富说:“得啦,别卖葫芦啦跟着咱们走吧。”

  吴逸富见这般情形,早吓得面无人色,正待说话。那如狼似虎的大汉,早拿出一根铁索,向吴逸富头上套去,正套在脖子里,拉着就走。押到步军统领衙门,钉镣收禁。第二天乌尔棍布坐堂审问,那强盗一口咬定,说吴逸富是他们的窠家,可怜那吴逸富上得堂来,见四面都是凶如狼虎的差役,和两排面目狞恶的探兵,早已吓得魂飞天外。那差役们大喝一声堂威,更把吴逸富吓得半死,趴在地下,面对乌尔棍布磕头。乌尔棍布将惊堂木一拍,高声问道:“你就是吴逸富吗?你好大的胆子,敢作强盗的窠家,快将真情实话,详细招来。讲!”

  吴逸富见堂上的官儿怒气勃勃,吓得不敢抬头,只是低声地说道:“大人的明见,小人实在是安分的良民,并不敢做什么强盗的窠主。”

  乌尔棍布又凶颜恶色的吆喝道:“你到了大堂之上,还敢巧辩吗?你瞧旁边跪的,不是与你们一伙的强盗吗?你去与我认来。”

  那强盗听乌尔棍布之言,知道他就是吴逸富,不等他说话,便对吴逸富叫道:“这不是吴二哥吗怎么你也拿来了。可怜我们好苦啊,吴大哥你快把实话说了吧,免得大家都吃苦啦。”

  吴逸富听旁边跪着的人说话,便咬定了他,不由心头火起。又急又气,对着那人喝道:“谁认得你,你知道我是谁,你敢来攀陷我吗?”

  那强盗说:“吴大哥你不要骂人,你不是名叫吴逸富吗,咱们两人也不是一天的朋友啦,你家住在裱背胡同,我也曾去过。那一次咱们弟兄抢了八实琉璃井的人家,我们抢了之后,不是到你那分的赃吗?你分了二十两银子,难道你就赖了不认吗?”

  吴逸富越听越气,便嚷着骂道:“放你的狗屁,好囚囊养的,你敢攀害好人。”

  乌尔棍布大喝一声,把惊堂木连拍几下,拍得桌子同震天动地的响,喝道:“好大胆的强盗,竟敢咆哮公堂,来与我重重地打!”

  那两旁的差役,便将吴逸富按纳在地,拿起红木军棍就拚命地打。打了一二十下,已把吴逸富两股,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吴逸富受刑不过,晕绝过去。乌尔棍布叫将他扶下去,明天再审,差役们便连扯带拉的,将吴逸富送到大监里。第二天乌尔棍布又审问一次,动了大刑,吴逸富熬刑不住,就画了口供,承认他是强盗的窠主。乌尔棍布,上了奏摺,请旨将吴逸富与那强盗立时正法,圣旨下来,判了一个“斩立决”

  的罪名。乌尔棍布便将吴逸富和那强盗,绑赴菜市口,一块儿砍了脑袋。吴逸富的妻子与女儿见他死得冤屈,都哭哭啼啼地前来收尸。那郑王府包衣姓赵的,反装做好人,替吴逸富买棺材盛殓,又埋葬了。更时常拿钱去周济吴逸富的妻子和女儿,另外又叫人假造吴逸富生前的借票,向他家中去讨债,讨得十分紧急,吴逸富的妻子和女儿原是女流之辈,哪经得起讨阎王帐的人日夜纠缠,便请姓赵的出来交涉,姓赵的又替她们还债。把他母女二人感激得什么似的。那姓赵的又在暗地里,指使地方上的混混儿,闯到吴逸富家中,去调戏他女儿,故意闹得给她婆婆家知道,说她未过门的媳妇,是不贞节的他婆婆家知道,就立刻退了婚。吴逸富的妻子,又是贫穷,又是怨苦,便来和姓赵的商议姓赵的又替她想法子,去说给郑亲子乌尔棍布做姨太太。赏了她母女三千银子,她母女二人,到了这山穷水尽的时候,她无可奈何,只得将这如花似玉的女儿,断送在乌尔棍布的手里。乌尔棍布既如愿以偿,自然是心满意足,不消说得。那女孩儿嫁了乌尔棍布,第二年就生下了一个男孩子来,便是肃顺。不多几年,那乌尔棍布生了一个恶疮,那疮名落头疽,在颈子四周围,烂了一圈,直到烂遍了,将头落下才死。乌尔棍布死了之后,脑袋离开脖子,掉在枕边,收殓的时候,也是请侩子手来缝上了头,才能入殓。与那在菜市口砍头的吴逸富一样,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善事者自有善报,做恶事者自有恶报了。肃顺被杀之后,京城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快活的,天大的一件事,全仗着西太后一个人的智谋,把同治皇帝的江山,打了下来。同治皇帝就上母后皇太后的尊号,称为慈安皇太后。上圣母皇太后的尊号,称为慈禧皇太后,由恭亲王领衔,奏请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殿上挂起帘子,慈安太后坐在东面,慈禧太后坐在西面,同受百官朝拜,同问国家大事。那慈安太后,原是一个忠厚人,又是不会多说话的,凡是大臣们面奏的事,都是慈禧太后一个问话。慈禧太后说话又漂亮,又辣杀,大臣们听了,没有一个不畏惧的。但是每到了紧要的关头,慈禧太后却不愿自己做主,总要同慈安太后商量了,才肯传谕,这慈安太后见慈禧的才具聪明,都高出自己以上,便凡事尽让她些。但是每遇慈禧太后说话有错的地方,却时常的规劝。慈禧太后这时便想大权独揽,只怕的是慈安太后办事公正严明,无法下手,慈安太后这时重用恭亲王,凡事都托恭亲王做主。说恭亲王是赤胆忠心,办事决不能错。恭亲王便深感皇恩,力图报答。慈安太后又知道曾国藩是一个好官,便把他从两广总督升做大学士。后来何桂清失守了城池,刑部定罪,判了“斩立决”。何桂清花钱运动,求人在慈禧太后面前说好话,被慈安太后知道了,非常动气,刚巧有一位太常寺卿李正棠阶上求摺,奏参何桂清。慈安太后便下了上谕,将何桂清斩首,全国的将领,都人人胆战心寒。慈安太后又将李正棠调入军机处,一年之中,官升到尚书。后来那将军胜保,打了几次胜仗,便十分凶横骄淫,李正棠又狠狠地奏参一本。慈安太后大怒,将胜保捉来,关在刑部大牢内,审问明白,下谕赐死。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见东太后这般有胆有为,谁不畏惧,便拚命地打仗,不知死了多少万兵士,才把洪秀全削平,扫灭了捻军回众。慈安太后大喜,便下旨赏了他们的爵侯。正是:两宫听政千秋业一将成名万骨枯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同治帝优游燕市安太监正法鲁垣

  话说慈禧太后,向来以为东太后是庸懦无能的。如今见她独断独行,办了几件大事,她不觉有些胆寒起来。这时同治皇帝已经十一岁了,却生性活泼,本来这同治帝自小生在圆明园和热河行宫的两处地方,却没有大内中这般宫禁森严,而且离街市又近,他幼儿便有太监们抱着他到街市上去玩玩。那街道上热闹的情形,和市井中一切游玩乐趣,他都看在眼内,记在心中,如今进了皇宫,自己又当了皇帝,殿陛森严,宫廷寂寞,心中自然烦闷就有一班小太监陪着皇帝,悄悄地出宫,瞒住了两宫皇太后,同治帝起初出宫的时候,不过出后宰门,看看风景,后来胆子又大些,居然逛到地安门去了。地安门外,有一个买凉粉担儿,同治皇帝每次出来,到地安门外,总要在凉粉担儿上吃一碗凉粉,但是吃了,总不给钱的。在同治皇帝心中,也永不知世界上吃零碎东西要给钱的事,那卖凉粉的人,见同治皇帝品貌英秀,举动豪华,知道是王家爷家的公子哥儿,也不敢向他要钱。这样一天一天吃下去,差不多吃了三四个月了。有一天,皇帝又吃凉粉,恰巧旁边有三五个人也吃凉粉,他们吃完了,就各人掏出钱来,给那卖凉粉的,同治皇帝见了,十分诧异。忙问那卖凉粉的:“你要钱干什么?”

  那卖凉粉的听了,哈哈大笑说:“少爷您不知穷人的苦处吗?我不要钱,我一家子三五口人,哪里来的嚼过呢。”

  同治皇帝又说“你为什么不要银子?”

  那卖凉粉的又说道:“卖凉粉是小本生意,哪里卖得出银子来,要是一两银子,倒可以买上几担子。”

  皇帝又问道:“你既要卖钱,为什么不向我要呢?”

  那卖凉粉的说道:“少爷们肯赏光,已经是荣耀的了。谁还敢要钱呢?”

  同治皇帝说:“你这人很好我今天赏你点银子,只是身边没有带着,你拿张纸来,我写几个字给你,你明天就拿我写的字去取银子,可好吗?”

  那卖凉粉的如何不愿意,便去小铺子里借了一张纸,一支笔来皇帝在纸上写道:“饬广储司付银五百两。”

  又打上一个小印,印毕,将笔一掷,就走了。那卖凉粉的人,原不认识字,就将笔还给小铺子,又将那一张纸,给掌柜的看,掌柜的看了,吓了一跳,说道:“嘿,可了不得啦,你今天遇见皇上啦!”

  那卖凉粉的不信,说哪有这回事,掌柜的说:“这纸上面明明写着广储司,这广储司是在皇上宫里的库房,看你怎么取钱去。”

  那卖凉粉的听了,才害怕起来。把那张纸恭恭敬敬地顶在头上,挑着担子回去,对他老婆细说一遍。他老婆一定逼着他明天就去领银子,那卖凉粉的被逼得无法,第二天只得硬得头皮,闯进宫去,手里拿着那张纸,东碰西撞地问人,好不容易,果然被他找到广储司。把那张纸拿进去,那司里的总管太监,问他这张纸是从何处得来的,那卖凉粉的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番。并且说老爷如让小的领,小的便领,说不准领,小的也不要了。那总管太监见他说得有来历,又见他是一个老实人,便吩咐他候着,一面拿了那张纸进宫,去见崔总管,求他代为奏明两宫皇太后。崔总管便奏明了,两宫皇太后就请皇帝进来,给那张纸与皇帝看同治皇帝便认这是朕赏给后门卖凉粉的。慈禧心中大不以为然,慈安太后见皇帝认了,便吩咐崔总管传谕广储司照发。不要难为那卖凉粉的,崔总管又对广储司传下旨去,广储司总管太监便拿了五百两银子,付给那卖凉粉的。那卖凉粉的捧着银子,欢天喜地地去了。这里慈禧太后便对同治皇帝说道:“皇帝正在用功读书之时,不可天天在外胡闹,莫给御吏知道了。又要在咱们跟前多话,反失了皇家的礼统。”

  同治帝也不回话,就唯唯退出从此以后,又把一个活泼的小皇帝,关在深宫中,同治皇帝更为沉闷,便与那些小太监们踢气球、踢毽子、游水、滑冰、弄船、唱戏,每天地玩着。这时那恭亲王的儿子载徵,同皇帝同年同岁,皇帝从前在热河,与他曾同在一处玩耍的,如今又将他宣传进宫,在一块儿游戏。那载徵又是一个淘气的小子,他便想出一个新鲜的法子,名叫掼交,是选那身体瘦小的太监,先拿一张小板凳,叫小太监站上去,那身子向后弯着,手尖儿接着自己的脚后跟,肚子挺起一个身体好似一个篾子圈儿,再把两腿摔过去接着手尖儿,这样的拧掼,愈掼得快愈好,掼到七八十个,那板凳面上的地位,一丝也不许移动,那班小太监初练的时候,有吐血死的,也有跌断腰骨死的。后来死了好些人,才将这掼交练会了。一时传出宫外,各戏园都学习起来。有一天同治皇帝正在看小太监们掼交,那安得海远远地走过来,见皇帝在那里,他也不上前去请安,连手都不垂下。同治皇帝见了大怒,便喝道:“拉下去,用家法。”

  那安得海才害怕起来,忙跪下来叩头求饶。慈禧太后在屋子里听见了,便把皇帝叫过来,训斥了一场,说安得海是先皇手里得用的奴才,便有小过失,也须先请太后的示,才能用家法。慈禧太后这几句话,把同治皇帝气得哑口无言。退了下来,便拿他玩弄的小泥人,用小刀砍下脑袋来。小太监们忙问皇上为什么事杀泥人,同治帝恶狠狠地说道:“我哪是杀泥人,我是杀小安子啊。”

  不说皇帝心中恼恨安得海,且说那安得海自己仗着西太后的宠信,专横异常,时时在外面结党营私,无恶不作。有时就到荣禄家中,秘密会议,恭亲王在背地里早已探听实在就去奏明慈安太后,要下安得海的手,慈安太后也知道安得海的罪恶滔天,久已要想惩办只是内中有许多的障碍,也说不出口,便劝恭亲王忍耐着。有一天,恭亲王因为江南的军务,进宫去见慈安太后,慈安太后叫去请慈禧太后的懿旨,恭亲王便走到西宫门口,只见那安得海也在前面走着,直奔西宫而来,明明瞧见恭亲王,也不向前请安。就大模大样地走进宫去,恭亲王心中大怒,正待走进宫去,又被太监们拦住了,说太后有事,恭王无奈,只得在宫门外守着。一肚子的气忍在心中,直等到天色已晚,还未传见。把恭王气得顿足,怒冲冲地走出宫去,见了亲王,便说道:“安得海这奴才如此无礼,我非杀他不可。”

  原来这一天慈禧太后在宫中,尽和安得海商量到山东去采办龙衣的事,却不曾知道恭亲王在宫门外请见。那安得海原是看见恭亲王进宫来的,却故意不叫太监们通报,有意捉弄恭亲王。安得海奉了慈禧太后的旨意,便悄悄地出京,动身到山东,预备下江南,替慈禧太后采办龙衣锦缎去。照清宫的祖例,太监是不许出京城一步的,如查太监出京的,就立刻就地正法。如今这安得海出得京来,非但不沿路隐瞒,反而招摇过市。他仗着慈禧太后的威权,自称是钦差大臣一路上骚扰地方,逼勒官府,那直隶山东两省的官民,被他敲诈得叫苦连天。他坐着大号太平船两只,船上插着日形三足乌旗子,船身两旁又插了许多龙旗凤帜,带着许多美貌的童男童女,又沿途传唤官妓,到船上供差,品竹调丝,笙歌箫舞。那船在水中走着,两岸的人,站得密密层层,瞧看热闹。七月二十一日,船过德州,正是安得海的生日,安得海便在船中,大做寿诞。正舱中陈设着龙袍龙褂,有许多男女,上船去对他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德州知州赵新本是一个有胆有识的人,他得了安得海到德州做寿的消息,知道太监私自出京,是违背祖训的,便亲自带了衙役,赶上去查拿。那安得海的船,早已走远了,赵知州不敢怠慢,便亲自进省,禀报山东巡抚丁宝桢。丁宝桢又是个刚强严厉的人,不觉大怒,接着各府各县都有文书寄到,众口一词,说安太监如何骚扰地方,勒索官府。丁宝桢便一面动公文给东昌济宁各府县,跟追严拿,一面写了一本密奏,八百里文书星夜送进京来,专奏与慈安太后知道。这一天恭亲王正在军机处,接到了丁宝桢这一密摺,知道安得海私自出京,在山东地方十分骚扰,不觉大发雷霆之怒。心中又暗暗地欢喜,如今正可借此机会,杀了这贼。便自己拟好一道杀安得海的上谕稿子,带着去见慈安太后。慈安太后见了,拍案大骂道:“安得海这奴才竟敢做明朝的魏忠贤刘瑾吗?他连咱们家的祖训也不顾了,这种逆贼,可杀不可留。”

  说着,便在那上谕稿子用了玉玺。恭亲王接过出宫,回到军机处就发出去了。这时西太后正由太监李莲英传了一班戏子来,在长春宫里每天唱戏,西太后于戏曲一道,是很有心得的,而且传进宫去的,又是京城中的名角甚多,西太后更听得出神,格外兴高采烈,把一切的事都抛去不问,专讲究听戏了。所以恭亲王在暗地里行杀安得海的事西太后那边一点风声也没有。恭亲王将那道上谕秘密寄到山东,山东巡抚丁宝桢接过密旨只见上面写道:“据丁宝桢奏,太监在外招摇煽惑一摺,德州知州赵新禀称七月间有安姓太监,乘坐太平船二只声势炫赫,自称奉旨差遣,采办龙衣,船上有日形三足乌旗一面,船旁有龙凤旗帜,带有男女多人,并有女乐,品竹调丝。两岸观者如堵,又称七月二十一日,系该太监生辰,中设龙衣,男女罗拜,该州正在访拿间,船已扬帆南下,该抚已饬东昌济宁各府州,饬属跟踪追捕等语。览奏深堪骇异,该太监擅自远出,并有种种不法情事,再不从严惩办,何以肃宫禁而儆效尤。着马新贻、张之万、丁日昌、丁宝桢迅速遴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六品蓝翎太监严密查拿。令随从人等,指证确实,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饰,如该太监闻风折回直境,即着曾国藩一体严拿正法,倘有疏纵,惟该督抚是问。其随从人等,有迹近匪类者,并着严拿分别惩办。毋庸再行请旨,将此由六百里各密谕知之。钦此。”

  这一道上谕下来之后,丁宝桢这时已将安得海捉住了,便遵旨将安得海正法。并且将安得海的尸首,放在大街上,暴尸三天,给满城的官民人等,随意观看,正是:寺宦无行宜伏诛国家有法须立威欲知安得海正法后,清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同治帝妙计选皇后慈禧后秘议立嗣君

  话说安得海正法以后十天的工夫,慈安太后又命恭亲王拟第二道上谕,其文云:“本月初三日丁宝桢奏据德州知州赵新禀称,有安姓太监,乘坐大船,捏称钦差,采办龙衣,船旁插有龙凤旗帜,携带男女多人,沿途招摇煽惑,居民惊骇等情。当经谕令直隶山东江苏各督抚,派员查拿,即行正法。兹据丁宝桢奏,已于泰安县地方,将该犯安得海拿获,遵旨正法。其随从人等,本日已谕令丁宝桢分别严行惩办,我朝家法相承,整顿寺官,有犯必惩。纲纪至严,每遇有在外招摇生事者,无不立治其罪。乃该太监安得海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种种不法,实属罪有应得。经此次严惩后,各太监自当益加儆惧,仍着总管内务府大臣严饬总管太监等。嗣后将所管太监严加约束,俾各勤慎当差,如有不安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将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将该管太监一并恳办。并通谕直省各督抚,严饬所属,遇有太监冒称奉差等事,无谕已未犯法,立即锁拿奏明惩治,毋稍宽纵,钦此。”

  西太后见了这两道上谕,才知安得海已经正法,不觉愤怒异常。也顾不得太后的体面气冲牛斗地直赶到东宫去。慈安太后在宫中午睡,听说西太后来了,忙起来迎接,见那慈禧太后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许多的太监、宫女,声势浩大。慈安太后甚为以奇,那慈禧太后走进慈安太后寝宫,也不与慈安太后行礼,气愤愤地向椅子上一坐,那脸色气得铁也似的青色,只是不做声。倒是慈安太后笑吟吟地上去问道:“什么啦?气得这个样子。”

  那慈禧太后见问,便放声大哭,又撞着头,又顿着脚,多少宫女上去拉劝,都劝她不住,把个慈安太后吓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慈禧太后哭得伤心的时候,便抢到慈安跟前,噗咚一声,双膝跪下,一头撞在慈安太后的怀里,揉搓着,一面哭喊着说道:“太后原是正宫出身,我是婢子出身,如今婢子犯了法,求正宫太后赐我死了罢。”

  弄得慈安太后,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自己的头脑来,只得忍着气,拿好话来劝慈禧。劝了好半日,慈禧才止住了哭,慈安请他喝一碗参汤,她非但不喝,反正颜厉色地问慈安太后道:“那安得海的事为什么不与我商议,当初先帝在日,我虽未封皇太后还常常叫我去商议朝政;如今我做了皇太后,一切的事,竟不同我商议,却和六爷商议去了,这不但是六爷眼中没有了我,就是太后眼中,也明明瞧不起我,不把我当做一个太后。如今我不求别的,只求皇太后赐我一死,免得我在皇帝面前丢脸。老实说一句话,那安得海是我打发他去办龙衣的,如今杀了安得海,岂不同剥我的脸皮一样,叫我在宫中如何做人呢。”

  说着又大哭起来,口口声声说:“请正宫皇太后杀了我吧。”

  那慈安太后是一个贞闲幽静的女子,如何见过这个招儿,早气得面白如纸,手脚抖索只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挣扎了半天,才挣出一句话道:“我从今以后,再也不问国家的事了诸事请圣母皇太后去办吧,本来皇帝是圣母生的,我只是在宫中吃一口太平饭,就心满意足了。”

  慈安说着,也不觉流下眼泪来,两宫正闹得不得开交的时候,忽然说万岁爷来了这时同治皇帝已有十二岁,身材长得很高,穿着轻衣小帽,十分清秀。走进屋子,就对两宫皇太后行过礼,又走到慈安太后面前,和颜悦色地问道:“额娘,为什么生气?”

  慈安太后便告诉他杀安得海的事,同治皇帝虽然年幼,不问朝政,但是他对于安得海是极痛恨的他听说安得海果真被杀了,便哈哈大笑道:“这王八羔子,狗奴才,早死早好杀得真痛快好得很啊!”

  慈禧太后听同治皇帝骂安得海,更气得脸上变色,忙站起来回宫去了。同治皇帝也不理会,带了太监们,仍回自己内苑中去玩耍。慈禧太后自从和慈安太后争闹之后,慈安太后心中一生气,又觉得太无意思,就从此退让,连朝也不上了。慈禧太后便老实不客气,凡事独断独行,每天她一人临朝听政,什么事也不与慈安太后商议。同治皇帝又过了几年,已有十六岁了,那些小太监又引导皇帝,谈些男女的私话,同治皇帝情窦初开,便在宫中,与那班宫女们闹着玩,这消息慢慢地传到慈安太后的耳中,便去与慈禧太后商量,要给同治皇帝订婚,慈禧太后却也有了这个意思,便立刻传谕礼部工部及内务府,预备一切。皇宫里的规矩,皇帝大婚以前,先要选八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进御名叫司帐、司寝、司仪、司门,同治皇帝便选了八个平日自己所心爱的宫女去,一一进御同治皇帝又选了贵人几人,嫔妃几人,贵妃几人,常在几人,答应几人,一一都挑选停妥。然后再选皇后,当时慈禧的意思,原要挑选侍郎凤秀的女儿做皇后,在慈安太后的意思,却喜欢承恩公崇绮的女儿做皇后,两后为了这一件大事,又大大的争执起来。在慈安太后的意思,说崇绮的女儿,面貌既长得美丽,举动又极其端庄,今年恰好十九岁,比皇上年纪虽然大几岁,但也很懂得规矩,正可以做皇后;像秀凤的女儿,年纪只十四岁,怕不能十分懂得人事,面貌又不大美丽,举动尤其轻佻,怕不能母仪天下。这几句话,触恼了慈禧太后,说慈安太后又反对她,有意削她的脸,便和慈安大闹起来。慈安太后这时早已被慈禧太后的威力压倒了,见慈禧太后对她咆哮,气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慈安想了半日,竟想出一个主意,便对慈禧说道:“咱们两人都不要争执,这是皇上自己的大事,不如请皇上自己挑选,免得将来有什么话。”

  慈禧听了慈安的话,心中暗想皇上是他自己亲生的儿子,岂有不听她的话之理。当下便派人去请皇帝进来,说起这两位格格,请皇上自己挑选,皇上因为这两位格格,平时却常进宫来游玩,是见惯了的。当时皇帝又叫人去召这两位格格到宫中,两位格格都奉召而来,拜见过皇帝与两宫皇太后。同治皇帝因为两个太后意思相争不下,在她们二人面前,不便说谁好谁坏,但是皇帝心中,可看中了崇绮的女儿,更不便就脱口而出。也是皇帝天资聪明,当下想出一条计策,这时正有一宫女,送上一杯茶来,同治皇帝就有了主意,将那杯子茶,故意在地上一泼,便叫崇绮的女儿与凤秀的女儿,从那泼茶的湿地上走过。那凤秀的女儿,怕茶水弄坏了衣服,忙把袍幅儿提起,走了过去;独有崇绮的女儿,却大大方方的走过来。同治皇帝便说崇绮的女儿,能知大体,不失身份,举动端庄,可为皇后;凤秀的女儿,聪明有余,稳重不及,可为贵妃,便封崇绮的女儿为孝哲皇后,封凤秀的女儿为慧妃,这是皇帝自己的主意,慈禧太后也不好说什么。一时宫内便十分热闹起来。大婚的这一天,开了大清门,把皇后从大清门内抬进。那慧妃却于早一日进宫,伺候着皇帝皇后;皇后拜过天地,行过大礼,拜过宗庙,见过两宫皇太后之后,同治皇帝便升坐正大光明殿,受百官朝贺。大臣们都朝衣朝冠,行了贺礼,皇帝退朝,回到寝宫。这寝宫共有三十二间,陈设得十分整齐,皇帝寝宫的后面,便是皇后的寝宫,共有二十四间,留着三间,是给慧妃住的。皇帝和皇后的寝宫,虽然很为接近,但前后是不相连的。两个寝宫,都有一条长廊,通着慈禧太后的寝宫,因为便于帝后往太后处请安起见,这是慈禧太后的主意,吩咐这样造的。同治皇帝自娶了孝哲皇后之后,见皇后眉目清媚,举动端庄,见了皇帝,温婉而不轻佻,便十分宠爱。常在宫中与皇后闲谈,皇后又是熟读唐诗的,皇帝随便读出一句来,皇后便接下去背诵如流,皇帝越发喜爱她;那慧妃却与皇后不同,性情十分轻佻,有时皇帝到她房里去,她便做出千娇百媚的样子来,笑声不绝,后来被皇后知道了,便传谕吩咐慧妃放稳重些。那慧妃仗着西太后挑中的人,也不拿皇后放在心里,依旧是谑浪调笑,背地里还在慈禧的面前,说皇后许多坏话。慈禧太后,原是不欢喜皇后的人,被慧妃进了许多谗言,更没有好脸嘴待皇后了。皇后被太后常常的训责,真是一肚皮的冤枉,无人可诉。亏得东太后却十分疼爱她,常把她传进宫去,安慰她几句。慈禧太后又常对同治皇帝说,皇帝不该常在皇后宫中,致荒了朝廷的政事,这几句话说得皇帝大不高兴。率性正宫也不到,西宫也不到,便终年宿在乾清宫中,自己闷极了,便起了一个别号,名叫静僧。是说他自己好比和尚一般,再清静没有了。这时皇帝对于朝中的大事,已渐渐过问,他想到外面去,看看市面上的情形,调查地方的现状,暗探朝中官吏的行为。那一天,便换上青衣小帽,装作书生的模样,带了一名小太监,扮作了跟随的仆人,偷偷地出了后宰门。雇了一辆骡车,直出宣武门外,经过骡马市大街,走到虎坊桥湖广会馆。皇帝在骡车上忽然想起曾国藩来,便对太监说道:“曾国藩不是住在湖广会馆吗,待我进去看看他。”

  小太监遵旨叫骡车停住,皇帝下了车,与小太监走进会馆。找到曾国藩住的院子,见迎面一间房子,房门开着,皇帝便走进房中,见一个少年,坐在里面。见皇帝进来,也不招呼。皇帝问他尊姓,那少年答了一声说姓郁。皇帝又问他是那里人,那少年答道:“是湖南湘乡人,中过举人,到北京来会试的。”

  皇帝又问曾涤生先生到哪里去了,那少年回答道:“曾中堂出门拜客去了。”

  皇帝见那少年所坐的书案前,有一本文章稿子,翻开一看,内中简笔字,如襄字写作“襄”字之类。皇帝便对那少年说道:“以后写字,千万不可省笔。”

  那少年答道:“也可以写。”

  皇帝便拿过一张纸来,写了四句云:“允兄去吉,勾句吕台,如若也可,八字讲来。”

  那少年便有些不很高兴,那少年却丢下了笔,哈哈大笑地走了。等到晚上,曾国藩回到会馆,郁举人便将有人来拜他的话,对曾国藩说了,又拿那客人写的四句,给曾国藩,曾国藩也猜不出是谁。第二天曾国藩上朝,皇帝笑问道:“昨天你不在会馆里,到哪里去了?”

  曾国藩听了,十分诧异,忙叩头奏道:“臣昨在恭亲王爷府陪客。”

  皇帝又笑道:“你书房里那个举人,文章倒好,只是以后千万别写省笔字。”

  曾国藩便慌得在地上磕头。下朝之后,曾国藩回到会馆把在朝被皇帝所问的话,对郁举人说了。郁举人大惊,吓得他连会试也不敢会,收拾行李一溜烟逃回湖南去了。这个消息,一传到外面,从此京城里大小官员,都不敢在外乱走,怕遇见了皇上。那同治皇帝便格外在外面闲游,有一天,同治皇帝走到宣武门的土地庙,忽然下了一阵大雨,将皇帝满身淋湿。皇帝便到庙中避雨,庙里有一个庙祝,是个热心人,忙请皇帝与小太监二人,到后院屋子里去,特意生了一盆火,替他们把衣服烤干,又煎了茶,请皇帝吃。皇帝便问道:“这庙里有和尚吗?”庙祝答道:“和尚出去打济去了。”

  皇帝又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在这庙中几年了,从前在什么地方当差?”庙祝答道:“我今年四十岁了来到这庙里,已有四年,从前是在西柳树井陈大人家里当奴才的,后陈大人放了广东海关道,他临上任的那天,因为我收拾东西,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宋磁花瓶,陈大人大怒,就撵了我,我没法子只好到这里来当庙祝了。”

  皇帝又问道:“你是陈大人雇的,还是买的呢?”

  那庙祝说道:“我是陈大人买的家僮。”

  皇帝又问道:“你在他家几年了?”

  庙祝答道:“我在陈大人家二十七年了。”

  皇帝又问道:“你在他家二十七年,他可曾替你娶过媳妇。”

  那庙祝答道:“咳,别提啦,陈大人不知道怎样的刻薄呢,我在他家二十七年,一个大钱也没有给过,娶媳妇的事,更不用提啦。”

  皇帝听了,不觉大怒,自言自语的说道:世界上竟有这般的刻薄人吗?说完,又问庙祝道:“我放你去做广东海关道,你愿意去吗?”

  那庙祝笑道:“大爷您敢是跟我开玩笑吗想我现在衣不得暖,食不得饱,谁敢存这个妄想呢?”

  皇帝说道:“谁和你开玩笑,你快拿纸笔来。”

  那庙祝真取过纸笔,皇帝一挥而就,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印,盖在纸上,把纸条儿交给庙祝,叫他明天去见步军统领,自有好处。庙祝接过这纸条儿,心中半信半疑,这时雨也住了,皇帝和太监的衣服也烤干了,同治帝便着小太监出庙而去。那庙祝第二天果然带着纸条儿去见步军统领。这时作步军统领的便是亲王,亲王打开纸条儿一看,是当今皇上御笔写的手谕,忙得亲王摆香案,开着正门来,把那庙祝接了进去。三跪九叩首,行过全礼,那庙祝摸不着头脑,更莫明其妙,连坐也不敢坐,就退出了衙门,仍回土地庙去。过了三天,亲王便派差官,送了一角文书到土地庙,叫那庙祝到广东接海关道的任那庙祝谢过圣恩,就出京上任。到了广东,见了他旧主人陈大人,陈大人见了公文,对奉到上谕,只得将关道的印信交给庙祝,从此那庙祝一步登天,做了关道。他感激皇帝的恩典,将历任的积弊都查出来,请总督代奏,皇帝见了大喜,派吏部查处复议外,将从前历任的粤海关道,都一齐革了职。皇帝却非常得意,说朕识拔的人,到底不错。皇帝自此以后,更在外闲游不息。后来日子久了,不免冒着风寒,身体受损,就得一病,满身发烧,不省人事,病得十分利害。慈福太后也着了急,忙请御医瞧病,过了几天,皇帝浑身发出了痘子来,那痘的来势凶势,遍体皆是,皇帝昏晕过去。一夜之中,连召进十个御医来,替皇帝医治,第二天皇帝的病,仍不见轻减。慈禧太后见皇帝病已危急,便同几个自己亲信的大臣,商议立嗣的大事。连日在太后宫中,开秘密会议,只候皇上大事出来,便可依计而行,正是:两宫意见未融洽,二竖崇患又纷传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病榻伤心书密诏寝宫开嘴犯慈威

  话说慈禧太后秘密商议立嗣的事,只等皇帝宾天,便可依计而行。谁知三五天以后同治皇帝的病,危险的时候已过,那痘疮也慢慢结起痂,神志也清醒了。这时皇帝面前,只有慧妃一人伺候。那宫女们和太监们,都瞒着慈安太后和孝哲皇后,不让她二人知道。皇帝清醒之后,只向着人索饮食,皇帝一切饮食,都是由慧妃一人调理的。皇帝素来不爱慧妃,虽在神气清醒之后,也不同慧妃说笑一句。慧妃不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同治皇帝便招招手,把小太监唤到跟前来,解下自己小衣上的金印,交与小太监,叫他悄悄地到皇后宫中,把皇后请来。这时候正是清早,慧妃回宫梳妆,又到慈禧太后那里去了。孝哲皇后见小太监将皇帝的金印送来,请皇后立刻到皇帝宫中去,孝哲皇后哪敢怠慢,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这时慧妃正不在皇帝面前,孝哲皇后见了皇帝,病卧在床,骨瘦如柴,十分憔悴,不觉哭起来。皇帝也因许久不和皇后见面,见皇后也十分清瘦,不觉悲从中来,拉着皇后的手,不住地流泪。他二人哭了半天,倒是孝哲皇后,先住了哭,劝皇帝不必悲伤,皇帝才止住眼泪。他二人就谈起两地相思的话,说不尽千愁万苦。皇帝又说起慧妃如何讨厌,如何离间他母子夫妻的坏处。孝哲皇后见皇帝又大发牢骚恐怕伤了皇帝的身体,就有意逗着皇帝开心,对皇帝说道:“臣妾常在东太后那里听得陛下幼时的聪明,那时陛下年纪只有八岁,天天在南书房念书,陛下常不爱读书,师傅便跪下来哭谏,陛下不听,师傅对着陛下,痛哭不息,陛下急了,便拿一本论语,翻出君子不器一句,把手掩住那器字下面的两个口,去叫师傅读,师傅读成君子不哭,那师傅也忍不住笑起来了。”

  孝哲皇后说到这里,同治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咳,这时还说他干什么,那都是小时淘气的事,如今再没有那种聪明,也没有那般快乐了。”

  说着又掉下眼泪来。孝哲皇后忙拿手巾替皇帝擦眼泪,皇帝见孝哲皇后的臂膀,瘦得同枯柴一样,便也伸出手来抚摩着,低低地问道:“你真可怜啊,怎么也瘦到这般的田地呢?你在宫里冷静么,西佛爷待你怎么样?”

  孝哲皇后一听提起西太后,那两挂珠泪,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皇帝的手背上那皇帝见了,又是一阵伤心,便伸手将皇后的手搂在怀里。皇后霍地站起身来,说:“臣妾要回宫去了。”

  皇帝舍不得她去,只是唤皇后坐下。皇后摇着头,说道:“怕额娘知道了,要责罚我呢。”

  皇帝说道:“你坐下吧,我有话同你说。”

  皇后只得坐下,同治皇帝对着皇后又掉下眼泪来,说道:“我的病是眼看不济事的了,我死之后,可怜你孤苦伶仃,怎样的过啊。”

  说着又哭个不止,皇后再三劝慰,皇帝才止住不哭,又对皇后说道:“我有一道遗诏想把李鸿藻召进宫来,当着你的面写了。”

  皇后说道:“皇帝御体不安,不必劳动,等病好了再写罢。”

  皇帝再三不肯,叫不太监传旨下去,召军机大臣侍郎李鸿藻进宫。那李鸿藻正在军机处,还不曾退值,听得皇帝召他,连忙跟着小太监进去。走到寝宫门外,便站着候旨。小太监替他通报皇帝知道,皇帝命李鸿藻进宫。小太监就挂起帘子,让李鸿藻进去。李鸿藻一脚踏进房门,见皇后站在皇帝床前,好像在那里擦眼泪,皇后便要回避。皇帝却一手拉住皇后的衣袖,叫她不必避开,这是李师傅,是我的老师,又是先帝的旧臣。你是李先生的门生媳妇,先见过师傅,我还有话要对师傅说,你也可以听得的,将来你全靠着师傅照应呢。说着又喘咳不止,眼泪直流下来,孝哲皇后走过去拜见李鸿藻,李鸿藻慌得脱下大帽,在地下磕头。同治皇帝说道:“师傅快些起来,这时候不能再讲礼节了。”

  一面唤小太监上前,将李鸿藻扶起,小太监扶起了李鸿藻,皇帝又叫小太监端了一张椅子来,唤李鸿藻坐下。李鸿藻叩头谢坐,皇帝伸出手来,捏住李鸿藻的手,两眼望着李鸿藻直流眼泪,歇了一刻,才说出一句话道:“朕的病是不能好的了。”

  李鸿藻听了,也忍不住哭起来,那孝哲皇后更哭得同泪人一般。三个人六挂眼泪,哭得甚为凄惨。小太监在门外,偷瞧着,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皇帝哭着又说道:“朕死之后,既无亲生的太子,那西太后又与皇后情性不投,叫朕如何瞑目呢?咳,朕别的没有什么不放心,只怕她……”说着又用手指着皇后说道:“孤苦伶仃,要吃亏啊。”

  孝哲皇后听了皇帝的话,更悲痛万分,越发悲悲切切地哭起来。皇帝又伸出手来,拉住皇后的玉腕说道,“你也不必哭,孔子云死生有命,现在哭也无益,咱们商量大事要紧。朕若有不测,第一件要事,就是立嗣皇帝。你现在心中爱谁,就立谁为嗣皇帝,快对朕说,朕可以和师傅商量写遗诏。”

  孝哲皇后听说这话,忙跪下说道“国赖长君,臣妾不愿居太后的虚名,误国家大事,请皇上作主。”

  同治帝听了,微笑点头对李鸿藻说道:“好一个明理的皇后,朕无忧了。”便和李鸿藻低低地商量了一会,决定立贝勒载澍为嗣皇帝。同治皇帝便叫小太监拿笔墨纸张来,小太监拿过纸墨笔砚,李鸿藻便跪下,爬在御榻之前,皇帝口中说着,李鸿藻写着,写了一大篇,那遗诏写成了。文字很长,上面所说的都是预防西太后的话,十分严厉,皇帝又细看一遍,说声很好,便流着眼泪,在遗诏上盖了金印,交与李鸿藻。李鸿藻一时无处收藏,皇帝叫他藏在大帽子里,命他退出。又说师傅明天再来,我还要与师傅再见一面呢。说罢,又呜咽起来。李鸿藻流着眼泪,叩头退出。正走到宫门外,忽见一群太监宫女从前面走来。李鸿藻留神一看,吓得魂飞天外。原来是慈禧太后与慧妃来了,慈禧太后见李鸿藻从宫内出来,不觉满目怒容,喝一声:“李鸿藻,你进宫来干什么?”

  李鸿藻大惊,忙跪在地下,脱下大帽子来磕头,谁知大帽子一脱,那张遗诏便掉下来,落在地上,慈禧太后见了,问是什么东西,李鸿藻吓得浑身大战,不敢回答。慈禧太后唤太监取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遗诏,太后看了,气得满身索索抖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呀,你们唱的好逍遥津。”

  太后气愤极了,就把那遗诏扯得粉碎,摔在地下,怒目圆睁地瞧着李鸿藻吓得李鸿藻连连磕头,如捣蒜一般,头上磕得鲜血直流,口中不住地哀求道:“臣罪该万死求老佛爷念先帝之恩,赐臣一个全尸罢。”

  那慈禧太后见李鸿藻求得可怜,又因他是先皇的旧臣,不便立刻叫他下不去,隔了一刻,便骂了一声,“老糊涂的人,快些起去,”

  李鸿藻又磕了几个响头,谢恩退下。这时小太监在门外偷瞧着,吓得忙去告诉皇帝与皇后,说老佛爷来了,碰见李师傅,李师傅吓得脱下大帽子,跪在地下直磕头呢,不知为了什么事,老佛爷很气的。皇帝听了,吓得面白如纸,孝哲皇后更慌得手足无措。倒是皇帝有主意,叫皇后藏在屏风后,皇后尚未藏好,慈禧太后已走进来了。慈禧见了同治皇帝,只问了一声:“你好吗?”

  便一言不发,怒冲冲地坐在椅子上,同治皇帝见太后十分动怒,忙爬在床上磕头,说道:“额娘,老佛爷,儿子的病只怕不能好了,求额娘恕儿子的罪罢。”

  西太后也不回答,忽见屏风后露出一点衣角,就厉声问道:“屏风里是谁藏着,快些出来。”

  孝哲皇后听了,吓得心胆皆裂,想不出去,是不成的,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屏风外,见了西太后忙跪下磕头。慈禧太后见了孝哲皇后,一缕无明火,直冲顶门,也顾不得什么皇后不皇后,脸面不脸面,便上去一把揪住皇后的头发,在皇后两面粉腮儿上,一连打了十几个嘴巴,口口声声骂道:“好妖狐,你敢是打听皇帝的病,有点转机,又来要迷死了他吗?”

  打得那皇后云鬓蓬松,娇啼宛转。慈禧太后,还气愤愤地喝令宫女拿大棍来,急得同治皇帝昏晕过去,那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都一齐跪下磕头,声声喊着:“老佛爷。”

  孝哲皇后也一面叩头,一面说道:“老佛爷,姑念我是从大清门进来的,赏我一点面子吧。”

  这一句话触动了慈禧太后的心经,她明知皇后在那里讥笑她自己不是从大清门进来的,又因清朝的祖训,皇后从大清门进来的,只能废黜,不能辱打。这一气把个慈禧太后气得发昏,一言不发,摔起袖子,就转身回宫去了。宫女太监们忙将皇帝唤醒,又将皇后扶起来,皇帝又与皇后痛哭一场。慈安太后得了这消息,也忙赶过来,见慈禧已去,皇帝也醒了,便切切实实地安慰了皇后一番。又劝了皇后几句,将皇后带出宫去。皇帝疑惑这一场是非都是慧妃挑拨出来的,更把慧妃恨入切骨。再也不与慧妃说话,连一点好颜色都不给慧妃看。那慈禧太后回到西宫,怒又未息,便请慈安太后,并召集近支亲王开会议商量立嗣。却把慧妃也宣召在内,偏不召孝哲皇后,这就是报复皇后从大清门进来的一句话意思。慈禧见了慈安,便淌着眼泪,先开口说道:“皇上的病,眼瞧着是不成的了,但嗣皇帝尚未定立是国家一件大事,大家想想,是谁立嗣皇帝的好。”

  慈安太后一听,忙道:“国赖长君,古有明训,在我看傅伦和载澍,年纪都长大了,最好立傅伦,班辈又相合,不然就立载澍。”

  慈禧太后听了,不觉颜色大变,厉声说道:“你也说立长君,他也说立长君,立了长君,咱们这两老婆子,还有日子过吗?”

  这句话说出,把个慈安太后吓得忙闭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停了一刻,慈禧太后又说道:“俺家溥字辈,没有一个可以立为嗣皇帝的,依我意见,亲王的大儿子载,今年已有四岁了,和皇帝血统很近,我想立他做嗣皇帝,况且亲王的福晋,原是我同胞妹子,载就是我的姨侄儿,大家都有一个照应。姊姊的意思怎么样呢?”

  慈安太后只得答应一声好。慈禧太后便接着对大家说道:“你们听见了吗?东太后的懿旨要立亲王奕环的儿子载为嗣皇帝。六爷,你快些拟上谕吧。”

  当时恭亲王只得领旨,便写下两宫皇太后的懿旨,立载为嗣皇帝。慈禧便命各位王大臣,在谕旨上签了名,才散出宫去。可怜那同治帝病在床中,哪知外间大事。这半日之间,慧妃不在皇帝面前,皇帝晕去三次。都无人知道,也没有人送汤送药,那病格外沉重,到夜半十二时,气急痰涌,又晕过去了。慧妃忙请御医来看,已齿关闭紧,不能进药。延至夜深,就龙驭上宾,魂归天府去了。慧妃赶紧派太监去请慈禧太后来,慈禧来了,就吩咐太监们替皇帝沐浴穿戴,把尸身陈设在寝宫里。诸事停妥,才请慈安太后与孝哲皇后来,那孝哲皇后抚尸痛哭,哭得死去活来,几次三番地要撞死殉君,都亏得慈安太后救住。叫宫女们扶着皇后,宫中一阵慌乱。天色尚未天明,恭亲王奉诏入宫,一个太监提着宫灯引路,恭亲王推开一重一重的宫门,进到皇帝的寝宫,只见皇帝的尸身,直挺挺地摆在床上,慈禧太后手中拿着一个烛台站在一傍,慈安太后站在孝哲皇后的右边,孝哲皇后披散了头发,跪在地下痛哭不休。恭王过去向两宫皇太后及皇后请安,慈禧太后对恭亲王说道:“大事已到如此地步,六爷怎样办呢?”

  恭王便点头奏道:“臣是没有不奉诏的。”

  慈禧太后听了,说道:“六爷肯奉诏,大事就有办法了。”

  当时便命恭亲王到亲王府,将王之子载抱进宫来。这里慈禧太后又忙传旨召亲王孚郡王惠郡王和几位亲信的大臣进宫。亲王先进宫来,跪见两位皇太后之后,又见过皇后,才跪在同治皇帝御榻之前,见同治皇帝的尸身,骨瘦如柴,头顶上头发都秃完了,不觉伤心,也伏地痛哭。王正哭之际,那恭王已将载抱到,慈禧太后接过来,抱在怀中,见载睡在小被褥里,便不去惊动他。等到天色大明才发出上谕大略说道:“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亲王奕护之子载,承继文宗。入承大统,俟生有皇子,再承继大行皇为嗣。”

  等语,此乃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之事也。正是:母子异心传衣诏君臣同德防雌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大义灭亲恭王贬子小人设计慧妃讧后

  话说当时外间议论,都说同治皇帝是因在外面游玩,患了梅毒,御医不敢说是花柳病慈禧太后又叫御医按天花诊治,所以把皇帝治死的。这种谣言,也未尝无因。只因同治皇帝在外闲游的时候,一天不出宫门,心中便闷闷不乐。有一天皇帝在宣德楼饭庄吃饭,遇见两个人,也在楼上饮酒,这二人一名王景琦,是翰林院侍讲,一名于德耀,是户部右侍郎,他二人喝酒喝得高兴的时候,便轮流着唱起戏曲来。于侍郎先拉着胡琴王太史唱了一段取成都。后来王太史吹着笛子,于侍郎又唱出了一段春香闹学,与一段游园惊梦的昆腔他二人越唱越高兴,引得那班吃酒的人,都挤在雅座门外静听。皇帝也听得有趣,便走进去,向于侍郎兜头一揖,说道:“请大爷再唱一段昆腔听听。”

  于侍郎见是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生得英姿飒爽,说话又十分和气,便不好意思推却,又唱了一段别母乱箭。正唱得高兴的时候,忽然楼下一阵车马之声,十分热闹,一齐到宣德楼饭庄门前停住。四五十个骑马的兵士,拥着一辆红色轮子的骡车,车子里走出一个大官员来,大家认得是恭亲王。那班吃酒的人,都吓得逃走了。恭亲王上了楼,直奔到王太史的雅座里,见了同治皇帝,便低低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皇帝便同恭亲王下楼。恭亲王扶皇帝上了车自己跨着车沿,一簇云似地拥着车子去了。这时于太史等才知方才那青衣小帽的少年,便是当今皇上。那于侍郎是受过皇帝一揖的,更吓得心内不安,只防有什么祸事。他二人也无心再吃酒饭,便各自回家。到了第二天,忽然上谕下来,把于德耀升为军机处行走;王景琦升为内阁侍读学士。于德耀究竟是有点品格的人,因为唱昆腔升官,说出去名声不好听,便告老还乡去了。独有王景琦年纪还轻,未肯辞职,后来步步高升,在同治皇帝手里,一直升到吏部左侍郎,天天和皇帝见面。这王景琦本是北京有名的嫖客,凡是北京大小窑子,他都熟悉,因此外间便疑惑他引诱同治皇帝去嫖。其实同治皇帝,无非利用王景琦探听朝中大臣在外的举动而已,况且这时与同治皇帝最亲近的人,又有一个徵贝勒,便是恭亲王的儿子载徵。所以外间又传言说是徵贝勒暗中引诱同治皇帝游玩。恭亲王听了,信以为真。这一天,同治皇帝召见恭亲王,奏完大事之后,恭亲王便奏道:“奴才常听见外边人说,皇帝天天出宫游玩,太后总说是奴才们的不是,不在陛下面前常常的劝谏,求皇上改了过吧。再说历来祖训,皇上是不能私自出宫的。”

  同治皇帝听了恭亲王的话,不觉恼怒起来,从安乐椅上坐起身来,说六爷是熟读祖训的人,不知朕身上还有什么违背祖训的事没有呢。这时皇帝正穿一件黑缎子绣白色蝴蝶的袍褂,恭亲王便指着皇帝的身上奏道:“皇上这身衣服,也与祖训不合。”

  同治皇帝哈哈大笑道:“我这身衣服,不合祖训。六爷没瞧见徵哥儿也有这一件衣服吗?他那件衣服,便合了祖训吗?”

  恭亲王奏道:“载徽乃不肖之子,皇帝何必与那不肖的奴才相比呢?”

  同治皇帝大怒道:“王爷也拿朕比为不肖之子么?”

  恭亲王吓得只是磕头口中奏道:“臣忝在懿亲,故不觉妄奏,求陛下赦臣之罪,以祖宗大业为重,臣虽死亦可见先帝矣。”

  同治皇帝听了,立刻下了座位,扶起恭亲王笑说:“六叔何罪,六叔是忠臣,朕知道了。”

  第二天上谕下来,便将载徵一切差使开去,以上这两件事,都是谣传同治皇帝害梅毒的来源。其实同治皇帝的心病,就在西太后与东太后不和,大权独揽,又时当训责孝哲皇后,因此心中郁成一病,又兼着在外多受风寒,就染了痘疾。痘疹一起,直到临死的时候,那痘子的瘢痕,尚未退去呢,同治皇帝升遐的那一天,阴云四起,天日无光,西北风吹得乌乌作响,真有风云变色之态。正在这个时候,慈禧太后就传了懿旨,立载为嗣皇帝,改元为光绪元年。慈禧太后又请慈安太后同抱着光绪皇帝登殿,群臣排列在殿外叩首祝贺。光绪皇帝那年只有四岁,忽然离开了生母,抛去了奶娘,又见无数的生人,向着他忽起忽落的跪拜,更加着风声如吼天地无光。殿角上的金铃,吹得叮当乱响,心里不免害怕,当时掩着面大哭不止。当时迷信的人,都预言是不祥之兆。光绪登基之后,尊孝哲皇后为嘉顺皇后。那时亲王见把自己的儿子抱进宫中,心里十分难舍,抑郁不乐,亲王的福晋,又想着悲伤,他夫妇二人,就害起病来,王便上了一本奏疏,请开去一切差使,那奏摺上说道:“臣侍从大行皇帝十有三年,时值天下多故,尝以整军经武,期诸中兴盛事,虽肝脑涂地,亦所甘心,何图吴天不弗,龙驭上宾。臣前日瞻仰遗容,五内崩裂,已觉气体难支,犹思力济艰难,尽事听命,忽蒙懿旨,择定嗣皇帝,仓猝昏迷,不知所措,迨舁回家。身战心摇,如痴如梦,致触犯旧有肝疾等病,委顿成废,惟有哀恳皇太后恩施格外,许乞骸骨使臣受屏幔于此日。正邱首于他年,则生生世世,感戴高厚鸿施于无既矣。”

  西宫皇太后见亲王的奏本,知道因他儿子做了嗣皇帝,例应规避,说准他以亲王世袭罔替。在家养疴,开去一切差使,这光绪皇帝年纪太小,进宫来只有保姆伺候着。所有一切国家大事,一概由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那慈安太后生性是仁厚贞静之人,她见慈禧太后事事专权,便懒得多管国事,每日虽然上朝,但是说话的时候很少,闲着无事就到孝哲皇后宫中,安慰安慰。孝哲皇后虽被尊为嘉顺皇后,然自同治皇帝宾天之后,她就时时刻刻存着必死之心,不过因为皇帝大丧的事,尚未办妥,所以不能不苟延性命。那慈安太后见嘉顺皇后终日啼哭,十分可怜,时常劝她不必十分悲痛,又时常送些饮食给皇后吃。只有那慈禧太后对于嘉顺皇后,却十分的冷淡,反把慧妃看得极其宠重。慧妃本是慈禧太后心爱的人,慈禧太后有什么事,都叫她代办。慧妃也在宫中拿起权来,她更不把嘉顺皇后看在眼内。嘉顺皇后此时正在办理同治皇帝的大丧,也顾不得这许多闲事,就连她自己宫中的事,也无暇去问。嘉顺皇后平时素爱养猫,她养着一个雪白的猫,满身洁白,非常干净,嘉顺皇后常把它抱在怀中,异常喜爱。谁知那只白猫,自从同治皇帝驾崩之后,嘉顺皇后无心问它,那猫便常到慧妃的房中,有一天慧妃的一床绣花缎被,被那只白猫撒了一泡尿,慧妃瞧见了,勃然大怒,就喝太监们将那只白猫捉住,慧妃叫太监捉着白猫,在前面走,她自己跟在后面,一直闹到嘉顺皇后的宫里,见了皇后,慧妃也不行礼,便指着嘉顺皇后问道:“这野猫是谁养的?”

  嘉顺皇后说:“是我养的。你问它干什么?”

  慧妃说:“原来是你养的,怪不得它要到我床上去撒尿呢,大概是你叫它去的吧。”

  嘉顺皇后说:“你这话太岂有此理了,我与你无仇无恨,何必叫猫子到你床上去撒尿,再说这猫子是一个畜生,它懂得人话吗?猫子要懂得说人话,也倒不这样凶横无礼了。”

  慧妃见嘉顺皇后的话中有骨头,一时也回答不出什么话来,便怒气冲冲,走到外面,叫太监拿棍子将那白猫打死,还不算完,又将那打死的白猫,抛到皇后宫中,皇后正在啼哭,忽听得轰咚一声,从门外抛进一个东西来,直摔在皇后坐位的旁边,皇后不觉大惊,仔细一瞧,原来是一只白猫,已被打死。皇后心中又怒又痛,更放声大哭不止。那慧妃却跑到慈禧太后宫中,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皇后怎样的欺负她,怎样把白猫弄到房里,让白猫去撒尿把她一床绣花缎被都弄糟了。她去与皇后说话,皇后又怎样的骂她,捏造了一大篇的话,加了许多酱油佐料。慈禧太后听了慧妃之言,怒从心中起,就走到皇后的宫门前,高声地说道:“先皇帝才死了几时,你便这样的欺负慧妃,那还了得!将来还不定怎样的欺负人呢。”

  皇后在宫内听着,连话也不敢回一句,只是忍气吞声地闷在肚中,好不难受。想到悲惨之处,又呜咽起来。那宫门外的慈禧太后,数数落落地骂了一顿,竟自回宫去了。这里嘉顺皇后越想越伤心,越哭越悲伤,自己想想不如自尽,倒还落个清静。又一想不妥当,因为清宫的祖制,凡是皇后不能有自缢或服毒的事,如皇后自缢或服毒,死了下来,皇后的父母,必有大罪。嘉顺皇后想到这一层,又怕连累了她的父母,便只得暂时忍住,一宿无话。第二天是二月十四日,嘉顺皇后见同治皇帝的大丧诸事已经料理好了,便密传她父母,承恩公礼部侍郎崇绮夫妇进内。皇后与父母见面之后,不由的珠泪双流,痛哭不止。崇夫人见女儿这般可惨,自然是母女连心,也不觉痛哭起来。崇绮忙奏道:“请皇后不要悲伤,要保重御体,办理先皇的丧事。”

  皇后哭道:“现在诸事都办妥了,惟有一事未决,特请阿妈额娘进宫,替女儿想个好法子呀。”

  崇绮夫妇哭奏道:“先皇的大丧,既然已办妥了,皇后还有什么困难不解决的事呢?”

  皇后说道:“大行皇帝在日的时候,女儿受的苦处阿妈额娘还不知道吗,如今皇帝宾了天,女儿更没有好日子过了,慈禧太后在先皇未崩以前,尚且对于女儿随便打骂,以后还堪设想吗?再请阿妈额娘替女儿想想,现在女儿这样孤苦伶仃,在这深宫里,又没有后嗣,当今皇上是个小叔子,这一辈子就算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活在世上,又有什么趣味?女儿早存必死之心,只是死了下来,恐怕违犯了祖训,要连累阿妈额娘,所以没有好法子,要请阿妈额娘替我想一个好法子才好呢。”

  崇绮奏道:“皇后若下决心,臣请皇后明白宣示,臣再拟奏。”

  皇后哭道:“女儿早想透了,久已下了决心,今天就是面辞阿妈额娘,谢谢父母养育之恩,这一辈子也不能与阿妈额娘再见面了。”

  说着就站起身来,意思之中,是要与自己生身父母行礼。将要跪下,崇绮忙上前拦住,跪下奏道:“请皇后以国礼为重,不可使臣夫妇受不臣之罪。”

  皇后站着想了一想,又大哭起来,崇绮夫妇见这般惨状,也不觉流泪痛哭。他父母女儿三人,正哭得厉害,忽然小太监进来报道,东太后要来了,慌得崇绮夫妇连忙退了出来正是:鼎湖龙驭悲无极禁殿莺啼泣更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孝哲后绝食殉君吴御吏尸谏大统

  话说东太后进了皇后宫里,见皇后哭得衣襟尽湿,忙劝道:“皇后何必这般的悲伤,自己保重要紧。”

  皇后忽然扑倒在东太后的面前,啼哭着,说道:“从今以后,恕臣媳不能再侍奉皇太后了,臣媳已决志殉君,此后再不能孝敬了。”

  说罢,又掩面大哭。东太后听了嘉顺皇后的话,真是心肝俱裂,早已哭得不休。哭了一会,才安慰道:“皇后何必如此,这立志殉君的话,现在还说不到;总而言之,有我在一日,决要保护你一日,你放心吧。”

  说罢就将皇后扶起来,又切切实实地劝了一番,皇后才止住了哭。东太后更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闲话,方退出宫去。第三天清晨,承恩公崇绮派人送进一大盘馒首来。嘉顺皇后取了一个,剥开一看,那馒首是空心的,心中有些讶异,再剥第二个看,也都是空心的,便觉更为怀疑。将馒首收下,在盘底上写了“此是何意”四字,交小太监拿出去,还与崇绮。不多一刻,崇绮又将那盘子派人送回宫来,皇后接过盘子看时,盘底上有一行小字,写的是“圣明无过皇后”

  六个小字。皇后看了,自己叹道:“哦,我明白了。”

  说罢又哭起来。这日,皇后便在同治皇帝的梓宫旁,绝了饮食。那些太监宫女们,早已因为皇后失宠,不得西太后的欢心,一个个都有些欺负皇后。皇后便绝了饮食,不吃东西,她们也不去管她。皇后一连饿了五天,慈安太后这一日来瞧皇后,见皇后四肢无力,睡在同治皇帝的梓宫旁边,连哭也不能哭了。再瞧皇后的脸上,现出黄白憔悴之色,很难看的,觉得有些讶异,忙问皇后时,皇后一言不发,连爬起来行礼都没有气力,刚要爬着,又倒了下去。慈安太后更以为奇,再追问皇后皇后仍是不说。后来被慈安太后逼紧了,皇后才断断续续地说道:“臣媳是立志殉君的了。”

  东太后更觉有异,就叫太监宫女们来问,太监宫女们,只得说实话,说皇后断了饮食,到今天已五日了。东太后大惊,忙劝皇后不可如此,皇后只是眼中流泪,连哭声都哭不出。慈安太后一瞧不是事,赶紧出宫去见慈禧太后,把皇后绝食殉君的话,对慈禧太后说了一遍,请慈禧太后去劝皇后。慈禧说道:“人各有志,是勉强不来的,只怕劝也无用。”

  慈安太后一定要催着慈禧太后去劝,慈禧只好同着慈安到皇后宫中。皇后见二位太后都来了,想爬起来,叩头行礼,只恨两只腿同棉花一般的软,休想能爬得起来。慈安太后见皇后那种可怜的样子忙拦住皇后,叫她不要起来了,慈安太后显出和悦的颜色,劝皇后节哀,照常进膳。怎奈那嘉顺皇后已下了决心,口中连话也说不出了。慈禧太后见皇后已到临危,不能再动,便退出宫去。慈安太后一人留在宫中,对着皇后垂泪。后来众宫眷和各府福晋命妇一齐都得了消息赶到宫中,纷纷地泣劝。这时皇后已经不能说话,慈安太后见皇后这个样子,无法挽救,眼看就要断气的了。忙哭着命人用吉祥床抬回皇后寝殿,可怜那位节烈嘉顺皇后阿鲁特氏,就于二月二十日,驾崩在寝宫之中。临崩之时,宫中闻着一阵香风,飘飘荡荡地吹上天去。那嘉顺皇后的仙魂,大概随着这一阵香风,返瑶台去了。慈禧太后得了皇后驾崩一消息,不但不到皇后宫中料理皇后的丧事,反说“死得好,早就该死”

  的话。宫女太监们,更把皇后丧事看得极轻。倒是慈安太后抚尸痛哭一场,口口声声总赞叹皇后的节烈。又吩咐从优殡殓,命军机处拟了一道上谕,将皇后逝世的情形,布告天下,咸使闻知。谁知军机处因有人授意,反说皇后是因病而死,却不将皇后绝粒殉君的话,晓喻中外,可叹那嘉顺皇后节烈的美名,竟有许多人不曾明白,真是一件恨事了。皇后既死之后,照例加谥,称为孝哲毅皇后,金棺暂安于观德殿。因为皇后殉君,就引出一个尸谏的忠臣,力争大统。这一位忠臣,姓吴名可读,字柳堂,官居都察院监察御吏,吴御吏在同治皇帝尚未宾天之时,曾上过一次奏摺,请宣示天下。如立载为皇帝后,生有皇子,应即承继穆宗毅皇帝(即同治皇帝)为嗣,将来继承大统。慈禧太后,见了吴御吏这封奏摺,气得七窃冒烟,说吴可读有心挑拨皇室,非将他斩首不可。幸而慈安太后是一个明白的人,竭力劝住。慈禧太后无法,只得将吴可读发交刑部审问。那吴可读先生到了刑部,侃侃而谈,力争大统,忠义之气,上薄云霄。王公大臣会议之后,议将吴可读降调。又过了几年,穆宗毅皇帝与孝哲毅皇后的金棺,皆永远奉安山陵的时候,那吴可读先生这时,已因查办废员案内,蒙慈安太后圈出,奉旨以主事特用选授吏部主事,因此吴先生便再四面求吏部堂官,大学士宝金,派为随同行礼司员,吴先生追随同治皇帝与皇后的金棺。到了东陵,就在马申桥,住在三义庙内,夜间写好一本遗摺,托三义庙的老道士,递到军机营盘。吴先生便在三义庙中,悬梁自尽。是仿古来忠臣尸谏之义,那一本奏摺上写道:“罪臣吴可读,跪奏为以一死泣请懿旨,预定大统之归,以毕今生忠爱事,藕罪臣闻治国不讳乱,安国不忘危,危乱而可讳可忘。则进苦口于尧舜,如无疾之呻吟,陈隐患于圣明,为不祥之举动,罪臣前因言事愤激,自甘或斩或囚。经大臣会议,奏请传臣质讯,乃蒙先皇帝曲赐矜全,既免死于以斩而死,复免臣于以囚而死,又复免臣于传讯而触忌怒而死。犯三死而未死,不求生而再生,则今日罪臣未尽之余年,皆我先皇帝数年前所赐也。乃天崩地拆,忽遭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之变,即日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亲王之子,继承文宗显皇帝为子,人承大统,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特谕。罪臣涕泣跪诵,又复思维,以为两宫皇太后,一误再误,为文宗显皇帝立子,不为我大行皇帝立嗣,既不为我大行皇帝立嗣,则今日嗣皇帝所承大统,乃奉两宫皇太后之命,受之于文宗显皇帝,非受之我大行皇帝也。而将来大统之承,亦未奉有明文,必归继承之子。即谓懿旨内既承继为嗣一语,则大统之仍归继子自不待言。罪臣藕以为未然,自古拥立推戴之际,为臣子所难言。我朝二百余年,祖宗家法,子以传子,骨肉之间,万世应无间然,况亲王公忠体国,中外翕然,称为贤王。观王当时一奏,令人忠议奋发之气,勃然而生,言为心声,岂容伪为。臣读之,至于歌哭不能自己,倘王闻臣有此奏,未必不恕臣之妄,怜臣之愚,必不以臣言为开离间之端而我皇上仁孝天成,承我两宫皇太后授以宾位,将来千秋万岁时,均若以我两宫皇太后今日之心为心,而在廷之忠佞不齐,即从谕之异同不一,以宋初宰相赵普之贤。犹有首背杜太后之事,以前明大学士直之为国家旧人,犹以黄宏请立景帝太子一疏,出于蛮夷而不出于我辈为愧。贤者如此,遑问不肖,旧人如此,奚责新进。名位已定者如此,况在未定,不得已于一误再误中。而求一归于不误不策,惟叩祈我两宫皇太后,再行明白降一谕旨。将来大统仍归承继大行皇帝嗣子,嗣皇帝虽百斯男,中外及左右臣工,均不得以异言进,正名定分,预绝纷纭。如此则犹是本朝子以传子之家法,而我大行皇帝未有子而有子。即我两宫皇太后未有孙,而有孙,异自绳绳揖揖,相引于万代者,皆我两宫皇太后所自出,而不可移易者也。罪臣所谓一误再误而终归于不误者此也。彼时罪臣即以此意拟成一摺,呈由都察院转递,继思罪臣业经降调,不得越职言事,且此何等事,此何等言。出之大臣重臣亲臣,则为深谋远虑,出之小臣疏臣远臣,则为轻议妄言。又思在廷诸臣,忠直素著者,未必即以此事为缓,言亦无益而置之。故罪臣且留以有待,泊罪臣以查办废员内。蒙恩圈出引见,奉旨以主事特用,仍复选授吏部,迩来又已五六年矣,此五六年中,环顾在廷诸臣,仍未有念及于此者,今逢大行皇帝永远安山陵,恐遂渐久渐忘。则罪臣昔日所以留以有待者,今则迫不及待矣,仰鼎湖之仙驾,瞻念九重。望弓剑于桥山,魂依尺帛,谨以我先皇帝所赐余,为我先皇帝上乞懿旨数行,于我两宫皇太后之前。惟是临命之身,神志瞀乱,摺中词意,未克详明。引用率多遗忘,不及前此未上摺一二,缮又不能庄正。罪臣本无古人学问,岂能似古人从容,昔有赴死,而行不复成步者,人曰子惧乎。曰惧,曰既惧何不归,曰惧吾私也,死吾公也。罪臣今日亦犹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臣岂敢比会参之贤,即死亦未必尽善。惟切我两宫皇太后我皇怜其哀鸣,勿为无疾之呻吟,不祥之举动,则罪臣虽死无憾。宋臣有言,凡事言于未然,诚为太过,及其已然,则又无所及,言之何益。可使朝廷受未然之言,不可使臣等有无及之侮今罪臣诚愿异日臣言之不验。使天下后世笑臣愚,不愿异日臣言之或验,使天下后世谓臣明,等杜牧之罪言,虽逾职分,效吏鱿之尸谏,只尽愚忠。臣尤愿我两宫皇太后,我皇上体圣祖世宗之心,调剂宽猛,养忠厚和平之福,任用老成,毋争外国之所独争,为中华留不尽,毋创祖宗之所未创,为子孙留有余。罪臣言毕于斯,愿毕于斯,命毕于斯。再罪臣曾任御吏,故敢冒死具摺,又以今职不能专达,恳由臣部堂官代为上达,谨奏。”

  吴可读先生尸谏之后,这一封遗摺,由吏部堂官代呈两宫皇太后御览,于是大学士宝均,及张之洞那一班清议派的臣子,都有摺子奏上。慈禧太后见朝臣争议大统,便又下了一道上谕,略谓“奉懿旨前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原以将来继绪有人,可慰天下卢民之望,第我朝圣圣相承,皆未明定储位彝训昭然,允宜万世遵守,是以前降御旨,未将继统一节宣示,具有深意,吴可读所请,预定大统之归,实与本朝家法不合,皇帝受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将来诞生皇子,自能慎选元良,继承大统者,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意。示天下以无私,皇帝自必能善体此意也”。这一道上谕,在慈禧太后的意思,原是不肯认错,反说吴可读不明祖宗的家法。不过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示了,将来光绪皇帝生了皇子,就继承穆宗为嗣,自然人心也渐定。一班清议派的大小臣子,也都无话再说了。吴可读先生这一死之后,那张之洞等便将吴先生的遗像,供在马伸桥,设了一个吴柳堂先生祠,又在北京南横街,设一个吴公祠从此吴先生可以含笑九泉,享受蒸尝之祭,正是:皇恩未报千秋恨臣节无愧百世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违祖训宫中演淫剧失母仪市上访名医

  话说慈禧太后大权在握,独断独行。慈安太后,虽然也同着垂帘听政,但是对于国家大事,也不过点头画诺,并没有实权了。慈禧太后因此更为骄横,只因慈安太后尚在,为礼法所拘,事事不能完全如意,随心所欲,仍未免有些掣肘之处。光阴荏苒,不觉又是光绪六年。慈禧太后这时也有五十多岁了,按说,她经过许多困苦艰难的境遇,每天宵旰多劳,一日万机的劳着,当然要变成鹤发鸡皮的老妇,不似从前的颜色了。岂知她真天地间第一奇人,不但面目不老,还是丰颜盛鬓,同二十来岁的少妇一样。而且她又最爱修饰,衣服格外穿得华丽,尤其最爱洁净,凡是宫眷以外及外边进宫请安的那些福晋格格,命妇小姐们,如有衣服穿得不时式,脂粉擦的不鲜艳的,慈禧太后必命其退出,不准进前。那些大臣们,要讨慈禧的好,都孝敬许多宝物,有献珠宝的,有献古董的,慈禧都一齐收下,这时李莲英已得了慈禧的信用,升为总管。李莲英知道慈禧是爱听戏的,便奏明慈禧太后,把京城里的有名戏子俱传进宫来,排演戏剧。慈禧太后也知道宫中无故唱戏,不是祖宗的家法,怕给慈安太后知道了要说闲话便不准奏。李莲英把肩膀一耸,对慈禧说道:“老佛爷,怕她什么?老佛爷便是老祖宗,祖宗的家法,别人改不动的,只有老佛爷可以改得的。俺们大清国的天下,全仗着老佛爷一人撑持,难道唱一两回戏,也不成吗?”

  慈禧听了李莲英的话,很以为是,笑着说道:“小猴崽子,好一张利嘴,你既这样说,咱们便去唤几个戏子来唱唱,也不要紧,你去传他们进来吧。”

  李莲英奉了慈禧的面谕,便去传唤戏子,大锣大鼓地唱起戏来。慈禧太后率性派太监去请慈安太后和诸位王爷同来听戏,诸位王爷自然不敢不来,只有慈安太后叹了一口气,说身子不爽快,便回绝了。那诸位王爷陪着慈禧太后听戏,台上开演水漫金山寺,李莲英把宫内安设的水管开放水花飞溅,射得一班王公大臣蟒袍布褂,像水淋鸡一样。慈禧太后见了这般样子,喜得心花怒放。亲王见此情形,甚为忿恨,至演到翠屏山海和尚私通潘巧云的时候,亲王忽高擎两肩,大声叫好,诸位王爷,都吓了一跳。慈禧太后虽不好说什么话,但也向亲王脸上去看。那亲王好似不觉得一般,依旧放开嗓子叫他的好。恭亲子忍不住了,忙上前去向亲王道:“这是什么地方,王爷也能叫好吗?”

  亲王听了,大声答道:“这里不是唱戏的地方吗?我当坐在前门外戏园听戏呢。”

  恭亲王说道:“这是内廷,王爷不能叫好的。”

  亲王答道:“若非王爷说起,我倒认错了,但是我朝的家法,宫中不许唱戏,况且像翠屏山这种戏,更不是在宫内唱的了。所以我一时忘了形疑惑我不是在内廷,是在戏园里,所以我才叫好啦。”

  说着忙走到慈禧太后面前,叩头谢罪慈禧太后心中暗恨亲王,但因亲王讽奏的不错,也无可奈何。只得传谕以后不准演翠屏山。慈禧太后从此更每天传戏子进宫唱戏。有一天,有一个丑角,名唤赶三儿的。演唱思志诚一戏,赶三儿扮的是窑子里的鸨母,有嫖客来了,她便提高喊着道:“老五,老六,老七,出来见客呀!”

  这种喊法,是北京二等窑子里的规矩,赶三儿是成心拿三位王爷取笑的因为戴亲王排五,恭亲王排六,亲王排七。所以赶三儿有心闹趣,不想怒恼了亲王,便大喝一声:“这奴才这般放肆,那还了得。”

  叫侍卫将他抓下,侍卫们上台,把赶三儿捉下来,亲王便命重责四十大棍,责打已毕,将赶三儿轰出宫外。慈禧太后心中暗恨,口中也不便说什么,从此亲王便再也不入宫听戏了。这一年春天,两宫同赴东陵,祭咸丰皇帝。慈禧的拜垫要和慈安并摆着,慈安不肯,命人将慈禧的拜垫移下些,这是慈安太后有意要和她争点高下。不料慈禧不答应。慈安便说“今日祭先帝,在先帝面前,我只知有一个太后,却不知有两个太后。”

  慈禧也说:“我与东太后并坐垂帘,都是一般的母仪天下。今日祭先帝,反叫我做起嫔妃来,实在不合情面。如东太后定要争这个过节,我就情愿一死。到先帝面前,请先帝评这理去。”

  慈禧说着,便大哭起来。慈安太后见慈禧这样,早没有主意,后来各位王公大臣们,出来调停,乃是两宫并肩儿跪拜行礼。但是慈禧太后心中,对于慈安太后便十分不满意。而且第二年慈禧太后便不去祭拜,只派近支王公到东陵恭代行礼了。不多几时,慈禧太后,忽然得了一病,总是每日在寝宫中歇着,不肯上朝,宫内只有李莲英一人,殷勤服侍。那一天晚间,李莲英叫小太监们退下,慈禧太后一人卧在御榻之上,李莲英见太后已睡着了,便取过一条锦被,轻轻给太后盖好,自己退出房外,又命小太监到外间去。不到两个钟头,忽听得西太后在房中叫道:“主子,主子,臣妾好…啊。”

  李莲英忙进房看时,原来慈禧在那里做梦。一会儿慈禧醒来,满面飞红,已将锦被掀在一旁李莲英忙倒了一杯茶送上去,慈禧喝了,李莲英问道:“老佛爷睡了这半天,可好吗?”

  慈禧说道:“你们去吧,不用你们这些没用东西。”

  李莲英忙退下不敢回屋子里去,就睡在殿上打盹。慈禧太后不多一会,又睡着了。李莲英时时走到帘外去侧耳细听,直听了四个钟头,不见有什么动静。忽然宫女慢慢走出来说太后传李总管进去,李莲英忙钻进堂帘,轻轻走到床前,慈禧太后凤眼微睁,对李莲英说道:“我现在身上发烧,你去奏明东佛爷,就说我有点子病,明天不临朝,请东太后偏劳吧。如有紧要的摺子,先行留中,等我起来再看。”

  李莲英奏道:“喳,喳,奴才就去。现在老佛爷觉着怎么样?不然传太医请请脉吧。”

  西太后说道:“我的病不大要紧,你先去办正经事吧。”

  李莲英答应着,就退了出来,到慈宁宫叩见慈安太后,把慈禧太后的话奏明了慈安太后便独自一人上殿,料理朝政。慈安太后下了朝,便来瞧慈禧太后的病,慈禧太后听说东太后来了,便扶着小太监迎到殿门之外。慈安太后下了轿,慈禧太后上前请安。慈安太后拉着慈禧的手,笑着问道:“妹妹的病怎么样了?”

  慈禧说道:“今天稍见好些,妹妹的病,原不要紧,何必劳动姐姐呢。”

  这时众宫眷们都上前请安。慈安太后便同慈禧走进殿内。老姐妹俩闲谈起来,慈安劝慈禧快传太医来瞧,慈禧不肯。正说着话,李莲英上前跪奏道:“皇帝主子,给老佛爷请安来了。”

  慈禧太后点点头,李莲英忙跑出去,跑到殿门外,跪倒嚷道:“老佛爷请主子了。”

  只见光绪皇帝,由太监扶着上了殿阶,太监等退下。李莲英引着光绪皇帝走进殿中,请过两宫皇太后的安,又问过慈禧的病,慈禧叫皇帝不必挂念,“回书房去吧。”皇帝连声称喳,又给两宫皇太后请安,仍由李莲英引着下殿。殿外自有皇帝的随从太监接着,扶上小轿,回上书房而去。这里慈安太后又告辞出来,仍回慈宁宫。慈禧太后,沉吟一刻,就命李莲英去传太医进宫,李莲英领旨,去传谕太医院院判李德立庄守和二人,立刻进宫请脉。两位院判,诊了半天这才退下。临出殿的时候,又向李莲英问明太后昨日的起居饮膳情形,李莲英一一告知。两位院判回到太医院,研究了半日,竟研究不出是什么病。只得开了一剂平肝消热的方药,呈递进去,由御药房配制药品,李莲英煎好,慈禧太后只呷了一口,便不喝了。第二天,两位院判,又进宫请脉,一连看了三天,慈禧的病,仍不见好又换了两位太医,诊了几次,依然无效。但是又过了几天,慈禧的病渐渐自己好起来,每日也能吃饭看摺子,不过心中总是烦躁,有时只发梦呓,也不知说什么话,脸上的肉渐渐消瘦了。李莲英每日小心伺候,体察慈禧的举动,竟被他猜出八九分来。这一天那太医院院判又进宫诊脉,慈禧太后对李莲英说:“这些言不出众,貌不惊人的东西,要他何用,不是糟塌国家的俸银吗?”

  李莲英答道:“喳,喳,喳,奴才的意思,老佛爷既是看不中那些院医不如到市面上请几个私家大夫来瞧瞧,不知老佛爷的意思怎么样?”

  慈禧太后说也好,你去找几个好的来,要格外慎重才好。李莲英喏喏连声而退。退下去换了便衣,带了仆人私自出宫访求名医。访了几日,访到三个人:一名戈权,江苏人年三十九岁;一名陈春,京兆人年三十八岁;一名邹衡,江苏人,年二十一岁。开了履历,呈与慈禧太后看过,次日便传他三人进殿,由李莲英领进宫中,跪见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叫三位医生都看过脉,开好药方呈上去,慈禧太后独拣了邹衡的药方。命那戈权陈春二位医生,从此不必进宫请脉,留在太医院,学习行走。每日邹衡进宫诊病,那邹衡年纪极轻,生得朱唇白面,如传粉何郎非常俊俏。又善于迎合上意,把李莲英巴结得十分高兴,常在慈禧太后前,替他说好话,竭力保举他。李莲英又常将邹衡传到自己坦坦(满州话,就是汉语的房屋,)之内。屏去左右秘密将宫中的规矩情形,一一都告诉邹衡。邹衡听了,吓得面无人色。李莲英道:“阁下不要害怕,只要小心伺候,包你没有什么事。”

  也是邹衡应该走运,慈禧太后被他诊治了十几天,居然精神恢复了原状,从此邹衡便天天进宫,给慈禧太后诊视平安脉。说也奇怪,别的医,许多人诊不好的病,被邹衡诊治,竟一天好似一天。慈禧太后大喜,竟赏了邹衡许多东西。这日慈禧太后午膳已毕,又传邹衡进宫诊脉,诊了两个多钟头,才算完事。西太后笑容可掬的命邹衡退出。又传李莲英进来,笑着说道:“你看邹衡的面貌,不但像文宗皇帝而且这走像儿,也与文宗差不多,岂不是奇事吗?”

  李莲英忙答道:“可不是吗。”

  慈禧太后又向宫女福儿说道:“你去把西殿里的衣箱打开,找出老主子的便衣来,我要等着用呢。”

  福儿答道:“老主子的衣服,老佛爷看就要悲伤的,还是别找的好。”

  慈禧太后笑道:“你知道吗?我有别的用处。”

  福儿不敢再说,只得去找衣服。找了半天,取出三十多件衣服来,送到慈禧太后面前。慈禧太后看了又看,拣出十几件,叫福儿包好,命宫女太监们退出,对李莲英说道:“这些衣服,你拿下去,明天赏给邹衡吧。”

  李莲英奏道:“这是老主子日常穿的衣服,宫中的人,年纪长点的,差不多都认得,老佛爷赏给邹衡,邹衡焉能担得起呢。”

  慈禧太后红着脸说道:“你办事怎么那样的糊涂呢?不会叫邹衡拿去改改再穿吗?”

  李莲英不便再说,便答应着拿出。第二天赏与邹衡,那邹衡蒙此特殊之恩,真是红到极点,但是他对于政务,从不说一句话,所以朝中也无人注意。正是:宫帷暗斗同水火祖制大法等儿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传奶妈西宫讳疾焚遗诏东后晏驾

  话说西太后自从宠爱邹衡之后,光阴迅速,转瞬又是一年。这年灯节已过,西太后忽又患起病来,连日卧床不起。朝中大事,皆由慈安太后去问。慈安日理万机,也没有闲工夫来瞧慈禧太后的病。慈禧太后这次的病,有些奇怪,忽轻忽重,非常缠绵,一直延迟到三月初旬,忽由李莲英传谕内务府,说慈禧太后因保养身体,就选几个年轻的奶妈进宫。这消息传出之后,许多的人都很为疑惑,暗中议论纷纷。慈安太后也知道了,心中更为不安即忙命驾到西太后宫中,探视病状。到了西太后宫前,进了殿,下了小轿,直走到寝宫廊下。见宫内静悄悄的,并无一人待到走进外套间,只有一个宫女盘腿儿坐在门帘底下,那宫女见东太后来了,忙起来请安进去通报。慈禧太后忙叫李莲英出来,说是西太后刚用了药,不能下床迎接,请太后还宫吧。慈安太后笑道:“病人不能起床,我要进去看看。”

  说着话就掀开帘子进去。李莲英大声嚷道:“皇太后驾到。”

  西太后蒙头大睡似的,东太后忙摇手叫宫女太监们不要惊动了慈禧,慈禧太后听说东太后来了,只得将棉被轻轻向下一推,露出头来。见东太后已走进房内,便向东太后说道:“姐姐,恕妹子不能起床,给姐姐请安了。”

  慈安太后说道:“你千万不要起来,防着受风。”

  忙着走进床边,用手给西太后按了一按,觉得西太后身上,有些诧异,忙问道:“妹妹,你究竟害的是什么病?怎样会病了这许多日子而且又要传奶妈呢。依我看妹妹的病,真是一个怪病。”

  又冷笑道:“别的不说,就说传奶妈也太奇怪了。”

  慈禧太后说道:“妹妹的病,怕要成杂痨,所以忽病忽好,据太医说,要吃人奶调养。”

  慈安太后笑说:“妹妹受累操心,是我知道的,据我看你这病,断非杂痨,好像是……”

  说到这里,颜色忽变,用手打自己的嘴巴,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哪里的事呢,叫人怎么还能活着呢。”

  当时全身直抖。慈禧太后说道:“姐姐的话,妹妹都不懂得。”

  慈安太后道:“妹妹你如不懂得我的话,你何妨起来,咱们传进太医,当着我的面,瞧瞧说到底是什么病,就明白了。”

  慈禧太后见慈安太后说话一步逼紧一步,不得已才说道:“姐姐咱们在热河同受困苦是二十年的患难姐妹,今天姐姐何以这样相逼,莫不成要妹妹的命吗?”

  慈安太后说道“我何必逼你,请你自己想想,这事成什么体统?”

  慈禧太后道:“姐姐平素待妹妹如同手足今天可大变了样子啦。”

  慈安太后道:“话不是这样的说,姐姐没有变心,不过妹妹做的事你自己明白,若说姐姐要逼你,姐姐身边现在还藏着一件东西,是老主子临危时,亲笔写的遗诏,姐姐要逼你,早就拿出宣布了。现在你虽然如此,以后若守祖宗家法,姐姐也还可以宽容你一步。”

  慈禧太后听了这一番话,别的倒不放在心中,只有文宗皇帝那张遗诏可实在有些可怕。忙伏着枕上磕头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您是我的亲姐姐,妹妹有不是的地方,求姐姐重重教训,妹妹无不听从的。但文宗那遗诏,不知妹妹看得吗?”

  慈安太后心地本来忠厚,听了慈禧太后这样的哀求,遂答道:“妹妹要看,自然给你瞧,如果妹妹此后遇事谨慎,不作那违背祖训的事,我就将那遗诏焚了,也不要紧,好在只有我一人知道别人是不晓得的。”

  慈禧太后说道:“就请姐姐赏给我瞧吧。”

  慈安太后答应了,立刻退出回到慈宁宫将文宗皇帝的遗诏请出来,送到慈禧太后宫中。这时慈禧已起床候着,见慈安太后来到,忙上前请安。慈安太后便从袖筒取一个小楠木匣子,将盖儿抽开,请出文宗的遗诏,慈禧太后连忙跪下捧读,读到“此后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否则汝可出此诏,命廷臣传遗命除之”。不觉两手乱抖,浑身发颤,脸上的颜色顿时发白,忙将遗诏奉还,向慈安太后说道:“姐姐待我,真是有天高地厚的恩!以后妹妹谨遵姐姐的命,决不敢违祖训,但求姐姐慈悲。”

  慈安太后道:“但愿你能谨遵祖训才好。”

  慈禧太后又说道:“老主子的遗诏,请姐姐收好,如果妹妹有不是之处,就请皇太后遵诏办理。”

  慈安太后道:“你我二人,在热河同过患难,并无丝毫嫌隙,只要妹子守家法,又何必留这遗诏呢。”

  慈禧太后道:“这是姐姐的恩典,妹妹应该感激的,姐姐固然不要这遗诏只怕后来有奸人挑拨,反为不妙啊。”

  慈安太后被她用话一激,不觉心中感动,就叹一口气说道:“妹妹,我的忠言劝告,无非为的祖宗大业和咱两人的名誉,并无别的私心。既是妹妹怕日后有人挑拨,不肯相信我的话,我就焚了它吧。”

  说着话,命太监取了一条大纸拈儿遂将那张遗诏焚化。慈禧太后喜得伏在地上磕头,谢过慈安太后的恩,说道:“姐姐待妹妹这般的大恩大德妹妹来生变犬马再报吧。”

  慈安太后笑道:“妹妹的言太重了。明天我传王福晋进宫,服侍妹妹,等你病好,再叫她回府。”

  慈禧太后道:“姐姐真周到极了,妹妹自能慎重养病,姐姐不必操心。”

  慈安太后辞去,正走到殿外,见李莲英在殿上踢球玩。正踢得高兴,一球飞去,正落在慈安太后面前,差一点打着慈安太后的脸。李莲英装着未看见,撒开腿便向旁边跑。慈安太后见这奴才这样的放肆,心中大怒。就叫太监们将李莲英抓下,那李莲英被抓到慈安太后的跟前,慈安太后喝令他跪下,就训斥道:“你仗着谁的势力,这殿上是你踢球的地方吗?自从先皇宾天之后,主子的年纪小,我看在西太后的面上,不来考察你们,竟这般的大胆,越弄得无法无天,我不打你,怎能忍得住。”

  慈安太后说到这里,真是十分愤怒。便喝令侍卫把李莲英拉下去,打十大棍。侍卫将李莲英拉下去,慈安太后便上了小轿回宫而去。那些侍卫原是与李莲英要好的,并不曾打他,见东太后走了,就将李莲英放下,李莲英忙进西太后宫中,此时慈禧太后正暗中想着东太后的事。李莲英又将东太后要打他的话奏明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忙命李莲英去传邹衡,不多一刻,李莲英引着邹衡进宫,太监宫女们自行退去,三人密议许久,邹衡忙着出宫。第二天,清晨,天明未久邹衡又进宫诊病,并献了两盒奶油克食,(满州话祭祝之供品)慈禧留了一盒,取了一盒命小太监送与东佛爷,就说这食是外边呈进来的,西佛爷留了一盒,送一盒呈进东佛爷,请东佛爷一定要收下。小太监领旨,手捧着盒儿,送到慈宁宫,见慈安太后正在院子里看金鱼。那个小宫女也在缸旁站着,玉缸中养着几条金鳞凤尾龙睛大鱼。慈安太后自己用翠勺取了鱼虫子向玉缸中投去,缸中的鱼都来争食,慈安太后笑道:“鱼儿真蠢啊,身在缸中,还要争食吗?”

  小宫女们也笑了。有一个小宫女立在缸边嘻嘻笑道:“老佛爷给你们吃的呢,你吃了就不饿啦。”

  又有一个小宫女笑道:“这个时候要遇见一个淘气的人,暗给它们点毒药,鱼儿就活不成了。”

  慈安太后轻轻用手打了小宫女一下,笑着说道:“你这孩子,为什么说不吉祥的话,不怕挨打吗?”

  见有一个小宫女小太监捧着盒子进来,忙对慈安太后笑道:“小太监送什么东西来了,老佛爷看吧。”

  慈安太后一回头,见小太监跪倒在地,双手捧着一个盒子,举到头上奏道:“奴才奉西佛爷的懿旨这盒子里的克食,是外边呈进来的,西佛爷留了一盒,命送一盒,请东佛爷收下。”

  慈安太后笑道:“好。”

  小宫女便接过盒子,打开盖儿,呈到慈安太后面前。慈安太后见里面装的食,真做得精细可爱,有做成龙凤式的,有做成鹤鹿式的,就取了一块。笑道:“我尝尝,好不好。”

  便放到嘴里,嚼了又嚼,又软又甜,又向小太监说道“这食真做得好,你回去替我谢谢你主子吧。”

  小太监答应着请安退出,慈安太后又使小宫女将食盒送到殿中。慈安太后正想上朝问政。忽然头昏目晕,支撑不住,腹内疼痛,颜色惨白,只嚷肚子疼,怎么这样利害,说话之间,便站不住,叫宫女扶到御榻上倒下来。总管太监吓得手忙脚乱,赶紧派首领太监,到宁寿宫送信,报与西太后知道。又派一名太监到乾清宫奏明皇上,首领太监等去后,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都到御榻前,围着慈安太后,问老佛爷怎么样了。慈安太后痛得在床上乱滚,眼中的珠泪和额上的珠汗双流,忽然大叫道“痛死我也!”就口眼歪斜,面如白纸。这时瑜妃、晋妃、瑾妃也都赶来。瑜贵妃忙拉着慈安太后的手叫道:“太后,额娘,您睁开眼睛,奴才们都来了。”

  连叫几声,忽见慈安太后用力睁开凤眼,又叫道:“痛死我也!”

  将眼一瞪,两腿一竖,口鼻之内,流出鲜血。可怜一位贞哲贤明的老太后,就驾返瑶池去了。光绪皇帝赶来,见皇太后已死,忙跪在床边痛哭。那些大臣们,正在朝房中候着太后临朝,忽然总管太监传谕下来,说慈安太后驾崩了。传军机大臣们速速进宫,商议大事。那班大臣们听了,各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内中惟有恭亲王最是关心,便忍不住放声大哭一直哭进宫去,跪在慈安太后前,又大哭不止。光绪皇帝与众官眷们也都伏地举哀。慈禧太后早派了小太监来,探听消息。小太监回去报告,慈禧太后冷笑道:“她怎么这会子就死了呢?”

  王福晋在旁讶异道:“呀,什么病啊,怎么一会儿就死了吗?”

  慈禧太后道:“妹妹,你替我到那边,看看东佛爷到底是什么病,务必问明了情形告诉我。”

  王福晋忙答应就走,走到慈宁宫,见光绪皇帝与恭亲王都是大哭不息,宫眷们忙与王福晋见过了礼。皇帝也止住了哭,向福晋请安,恭王也过来问好。王福晋,走到慈安太后御榻之前,跪倒痛哭,宫眷们劝住,福晋仔细看了,见慈安太后的尸身,口鼻之中,都流着血迹,心中非常讶异。又详细问了死时的情形,福晋心中有些明白。便向光绪皇帝说道:“皇帝请暂且回宫去罢。”

  光绪皇帝仍不忍离开,只得走出殿外守着,王福晋(即七福晋,以下简称七福晋)忙回宁寿宫,向慈禧太后复命,将慈安太后死的情形,以及口鼻流血的话,都细奏一遍。慈禧太后听了,默默无言,沉思许久忽然怪叫道:“妹妹,快来,不好了,我的肚子也疼得利害。”

  七福晋大惊,忙上前看视,问道:“太后,姐姐,怎么样了?”

  慈禧太后,双手捧着肚子,口中大叫痛死我也,便倒在御榻上。七福晋叫李莲英领着小太监们,退出殿外。自己领着小宫女们,在殿内服侍,西太后翻腾了半日,就要上马桶,七福晋扶着她坐在马桶上,泻出许多污血来,病就好了,居然能行动,肚子也不膨胀了。正是:两件疑案轻遮过一朝国事更纷纭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举丧仪慈禧抗法争典礼恭王免职

  却说光绪皇帝在慈宁宫哭了半天,直到下午,方到宁寿宫来请示慈禧太后的办法。慈禧太后道:“东佛爷的大丧,皇上不必管了,都有我料理。”

  就立刻传敬事房太监,传谕下去,令王公军机大臣,六部九卿,领侍卫大臣,八旗都统等立刻进内,听候召见。那班王公大臣们,在早晨已得着消息,早已换了素服,在朝房里等着,一直候到掌灯的时候,才由内奏事官传出懿旨。说西佛爷已经升殿。召见军机大臣恭亲王、宝均、李鸿藻等到了殿上。慈禧太后面带病容,对恭亲王等说道:“慈安太后不幸于今日宾天,中外人民,莫不悲悼。尔等赶紧恭拟慈安太后的尊号,候旨选择,还要拟一道遗旨,明天宣布。”

  至于慈安太后的丧礼,除命各衙门遵照前例敬谨办理外,并派恭亲王亲王额驸景寿大学士宝均、李鸿藻,侍郎荣禄,恭办大丧事宜。一切应行典礼,均着查例具奏,恭亲王等退下。当日就颁下一道大行皇太后的遗旨,其文云:“内阁奉上谕,朕钦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懿旨,予以薄德,只承文宗显帝册命,备位宫阃。迨穆宗毅皇帝寅绍不基,孝思肫笃,承欢奉养,必敬必诚,今上皇帝,入继大统,视膳问安,秉性诚孝,且自御极以来,典学维动,克懋敬德。予心弥深欣慰,虽当时事多艰听宵勤政,然幸体气素深强健。或冀克享遐龄,得资颐养。本月初九,偶染微疴,皇帝侍药问安,祈予速痊,不意初十,病势陡重,延至戍时,神思渐散,遂至弥留,年四十有五母仪尊养,垂二十年,屡逢庆典,迭晋微称,夫复何憾。第念皇帝遭兹大故,自极哀伤,惟人生一身,关系天下,务当免节哀思,一以国事为重,以仰慰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教育之心,中外文武,恪供厥职,共丧郅治。予灵爽实,共与嘉之,其丧服酌遵旧典。皇帝持服二十七日而除,大祀固不可疏,群祀亦不可缀。再予向以俭约朴素为宫闱先,一切事关典礼,固不容矫从抑损,至于饰终仪物,有可稍从俭约者,务惜物力,即所以副予之素愿也钦此。”

  这一道遗旨颁下之后,臣民等思念太后功在平匪,无不痛哭流涕,次日奉旨上尊号曰贞。并由内务府发给各衙门各旗营孝布,并传知宗人府各衙门,凡属福晋命妇,一律穿素服入宫。举哀致奠,并由礼部奏派主祭王大臣,奉旨派出恭亲王亲王睿亲王肃亲王,大学士李鸿藻宝均尚书延勋侍郎,翁同稣等一百余员,均赏孝服百日。这天礼部奏呈行礼摺片,慈禧太后应行率领宫眷等,于某某日行礼,贵妃等于某某日应率领福晋命妇等行礼。慈禧太后看了这个摺片,大为不悦。立刻召见恭亲王,恭亲王进宫,跪见慈禧太后,见慈禧太后仍穿吉服,并未换孝衣,依然是梳着两把头,擦了满脸的脂粉,仅不穿大红,穿了一件黑色缎子的旗袍。恭王一见,心中十分讶异。慈禧太后问道:“礼部方才呈递行礼的单子,怎么也将我列入行礼之中,这个规矩,我不明白是哪一朝传下来的,所以召见王爷先问一问。”

  恭亲王奏道:“礼部奏请皇太后按日前往行礼,乃表率群臣以示天下之意。”

  慈禧太后道:“这个礼节,未免有些不对吧,东佛爷是皇太后,难道说我不是同她一样的吗既是一样,为什么我要给她穿孝行礼呢?再说穆宗毅皇帝是我亲生的,他并未曾生过儿子难道她比我尊贵吗?”

  恭亲王奏道:“这是我朝的家法,请皇太后遵守。”

  慈禧太后道:“你不必说家法,你且讲讲这个理。”

  恭亲王奏道:“孝贞显皇后,乃文宗之皇后,我皇太后,当然去穿孝行礼的。”

  慈禧太后听了此言,勃然大怒道:“我不穿孝行礼,便把我怎么样?”

  恭亲王道:“此乃我朝家法,皇后须召见礼部诸臣议决后,臣方敢遵旨。”

  慈禧太后说道:“好你下去。”

  恭亲王叩头退出。慈禧太后立刻又召见礼部尚书李鸿藻,延勋二人。李延两位尚书进内,慈禧太后问道“孝贞显皇后大丧行礼单,因为什么要我穿孝行礼,你们讲这个理给我听。”

  延勋道:“此乃我朝前例,臣等不敢妄议,”

  慈禧太后说道:“我不问什么前例不前例,我只问我与东佛爷是不是一样的皇太后,你们说。”

  延勋奏道:“臣不敢妄对。”

  慈禧太后又说道:“比如我死在东佛爷之前,她也该替我穿孝行礼吗?你们讲。”

  延勋奏道:“这个例不行礼。”

  西太后大怒,忙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延勋奏道:“皇太后圣明,此理不难解得。”

  慈禧心中明白延勋的意思,是说东太后是正宫出身,她是贵妃出身,明明是争大小之分,更为不悦。就大声说道:“我不行礼,又怎么样?”

  延勋奏道:“此乃列祖列宗之遗法,皇太后若不遵从臣等不敢妄议,但是臣等却不能不奏。”

  慈禧更怒气冲天,高声说道:“你敢说我不遵祖训吗?”

  延勋奏道:“臣不敢妄议,但皇太后天资聪明,当然了解,如皇太后定要变更祖例,只有请皇太后明颁懿旨,臣等敢不遵命。”

  慈禧太后道:“你们一定要我行礼吗?”

  延勋奏道“臣等亦不敢强迫皇太后行礼,但臣等罪该万死,有一言奏明,请太后垂听。”

  慈禧太后道“有话只管说。”

  延勋奏道:“皇太后如以文宗显皇帝为皇帝,以孝贞显皇后为皇后,自应照例行礼。如其不然,似乎可以不必行礼。臣等请皇太后即下懿旨,罢免臣等官职,礼单亦可掷远。”

  延勋这几句话,更说得针针见血,都刺在太后的心中,太后好不难受。慈禧太后连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愣了半天,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下去,我行礼就是了。”

  延勋李鸿藻忙磕头退下。可怜她把那李鸿藻已吓得汗流浃背,面无人色。出得宫来,到了礼部衙门,李鸿藻说道:“我们二人的性命,只怕保不住了。”

  延勋冷笑道:“大丈夫死或重如泰山,咱们职司典礼,若不抗争,不但遗笑后人,且何以见列祖列宗于地下。纵有不测之祸,这一死也同泰山之重了。”

  李鸿藻被延勋一说,又羞得面红耳热,默默无言。那慈禧太后被恭亲王延勋二人,据理力争之后,深恐人心不服,不便再行争执,只得遵守祖例,替慈安太后行礼。但是心中恨极了恭亲王与延勋二人,总要想法子去收拾他二人。对于慈安太后的大丧,也是鸡蛋里寻骨头,诸事俭约,不叫慈安太后死后大出风头。大丧过后,慈禧太后处处存心,专找恭亲王的错处。因恭亲王在诸位亲王大臣之中资格最老,又是先朝顾命大臣。此人在朝,诸事必多掣肘,便常常和李莲英商议,要革恭亲王的职。但恭亲王奉公守法,办事又极公正,从无失职的事,便要去他,也无从藉口。恰巧云南报销帐目错误,慈禧太后召见孙毓汶时,便向孙毓汶说道:“近日恭亲王恃宠专权藐视朝廷,我听说云南报销,恭亲王、宝均等均受了贿赂,你是朝廷重臣,岂可袖手旁观命你秘密调查,实行参奏,我自秉公办理。”

  孙毓汶叩首遵旨,就借题奏参。又因中法战事发生,说他议和失策,把一个罪名,全个儿搁在恭亲王的身上。慈禧太后趁此机会,便将恭亲王等一班大臣,凡是从前与慈安太后的同党,一齐革职。以为一网打尽之计,便含含糊糊下了一道上谕,说得文不对题,那上谕说道:“内阁奉上谕,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懿旨,现值国家之气未充,时艰犹钜,政多丛脞,民未敉安。内外事务,必须得人而理,而军机处实为内外用人行政之枢钮,恭亲王奕诉等始尚小心匡弼,才则委蛇保荣。近年爵禄日崇,因循日甚,每天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报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屡经言者谕列,或目为拥蔽,或劾其委靡,或谓簋簋不饬,或谓昧于知人。本朝家法綦严,若谓其如前代之藕权乱政,不惟居心所不敢,亦宾法律所不容,只以上数端。贻害实非浅鲜,若不改图,专务姑息,何以仰副列圣之伟业贻谋,将来皇帝亲政又安能臻诸上理,若竟照弹章,一一宣示,即不能复议亲贵,亦不能曲全耆旧,是岂朝廷宽大之政。所忍为哉,言念及此,良用恻然,恭亲王奕诉,大学士宝均人值最久,责备宜严,姑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兹特录其前劳,全其未路,奕诉着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全俸,开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宝均着原品休致,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鸿藻,内廷当差有年,只为囿于才识,遂致办事竭蹶,兵部尚书景廉,只能循分供职。经济非其所长,均着开去一切差使,降二级调用。工部尚书翁同,甫直枢廷适当多事,惟既别无建白,亦有应得之咎,着加恩革职留任,仍在毓庆宫行走,以示区别朝廷于该王大臣之居心办事,默察已久,知其决难振作,诚恐贻误愈重,是以曲行矜全,从轻予谴。初不因常一眚之微,十臣一疏之劾,遽将亲藩大臣,投闲降级也,嗣后内外臣工务当痛戒因循,各据忠悃,建言者秉公献替,务期远大,朝廷但察其心,不责其迹,苟于国事有补,无不虚衷采纳,仅有门户之弊,标榜之风,假公济私,倾轧攻计,甚至卑鄙为人驱使,就中受贿,必当立决其隐,按法惩治不贷,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那些被革的大臣们,见了上谕心中虽然不平,只因天语煌煌,也无可奈何,都忍气吞声退出了军机处。这时国内的人民,因恭亲王内则引用倭仁,整理朝政。外则引用曾国藩等,平定胡匪,铲除三奸,与英法议和,使京城不受涂炭,实乃国家有功之臣。而慈禧太后只因恭亲王擅杀安得海,及强迫穿孝行礼,遂心中不悦,轻轻加了委靡不振的攻语,将恭亲王逐出军机处,未免太不公平,都暗中诽议。恭亲王退出军机处以后,便有左中允锡钧,左庶子盛昱等数人上了奏摺,略谓皇太后不应以莫须有之事,擅免亲贵大臣,设使危及社稷,谁实其咎等语。慈禧太后因群臣力争不得已又下一道上谕,以亲王奕环,管理军机处事务,遇有重要之事,须与恭亲王商酌然后施行,在慈禧太后的意思,不过是以亲王做个傀儡,凡事皆由自己独行独断,免得内外大臣多所猜虑,却不料因为这件事,又生起许多事非。正是:一朝大权成独裁五位枢臣免职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清流党具摺驳朝旨松筠庵会议保贤良

  话说恭亲王退出了军机处之后,改派亲王管理。因此惹起了一般清流党的反对。那清流党中的健将,十有八九,都是名翰林出身,如张之洞、张佩伦、宾廷、盛昱、锡钧、曹鸿勋、潘祖荫、赵尔巽、延茂等。或为御吏,或为侍诗侍讲,或为中允、庶子,都时常上摺言事,奏参大臣,往往联衔谏争,必达目的。京内外的大臣,对于他们,没有一个不畏惧的。慈禧太后见了他们,也有些头痛,只是不便罢黜他们,还要格外注重,每遇他们递的奏摺,无不认真办理。这班人却真是风骨嶙峋,严厉刚正。自奉旨派亲王管理军机处以来,这一班清流党因亲王的学识,远不及恭亲王,而且又性情豪暴,专爱练习武艺,不善文章,更与清流党格格不入。清流党对于亲王便非常反对。那翁同又暗中指使盛昱锡钧二人,向清流党方面去鼓吹。清流党便拣了日期,在宣武门外达智桥松筠庵大开会议提起那松筠庵也是北京城中,有名的古迹,是明朝杨继盛先生的故宅,京中的言官,每逢有要事,都在松筠庵会商,那清流党便以此为聚议之所。这一天开会,由张之洞首先发言道:“此次恭亲王退出军机,内中大有隐情,恭亲王既未请假,何能谓之多病;而且恭王办理认真,并无错失,又何能谓之委靡。恭王此次免职真是太冤了。至于亲王是今上皇帝本生之父,岂可在朝执政,我辈理应谏争,请亲王退出军机,皇太后或者不得不起用恭王,这是釜底抽薪之计,不知诸公以为何如?”

  锡钧盛昱赵尔巽三人,也相继发言,赞成张之洞的提议。众人皆一致赞同,遂决定由盛昱锡钧二人联衔先奏,再由赵尔巽做后盾,计议已毕,由张之洞拟定摺稿,其文云:“奴才左庶子盛昱,左中允锡钧,跪奏为亲王参预机务,非所得宜,请旨收回成命事藕亲王位崇诸王,功在社稷,理应怡志林泉,受天下之颐养。恭读前日谕旨,派亲王管理军机事务,奴才等伏思军机处,乃政务总汇之枢机,不独任劳,抑且任怨,既综繁颐之交,则悔尤易集,既操进退之权,则怨读易生。在亲王公忠体国,何恤人言,而抑度圣怀,当又不忍使之蒙议,伏查嘉庆四年十月二十二日奉上谕,本朝自设军机处以来,向无诸王在军机处行走者,正月初间军机处事务较繁,是以暂令成亲王永入值办事。但究与国家定制未符,成亲王永,着不必在军机处行走等因,钦此。亲王爵秩较崇,有功而赏,赏无可加,有失而罚,罚所不忍,优以恩礼,而不授以事权,圣谟深远,万世永遵。恭亲王参赞密务,本属权宜,况亲王又非恭亲王之比乎,再奴才等尤所虑者,军机处为用人行政之枢钮,权势所在,亦怨读所丛。亲王既预其事,则凡紧要事件,枢臣会商,既非紧要事件,枢臣亦须商办,若令亲王时入内廷,圣心固有未安,若令枢臣就邸会商,国体亦有未协。伏恳收回成命,仍照前例。遇有紧要事件,皇太后随时召见亲王商办,再交枢臣酌定,事权既有专责,自免诸多贻误管窥之见,是否有当,伏祈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这一个奏摺递进去之后,赵尔巽接着又单衔具奏,文义与此略同。慈禧太后见了奏摺心中大为不悦,但是在体制上,又不便发作,降罪于盛昱诸人,踌躇甚久,才下了一道上谕,其文云:“朕钦奉慈禧端佑康昭豫庄诚皇太后懿旨,本日据左庶子盛昱,左中允锡钧,御吏赵尔巽等奏,亲王不宜参预军机事务各一摺,并据盛昱等,奏称嘉庆四年十月,仁宗睿皇帝圣训,本朝自设立军机处以来,向无诸王在军机处行走等因钦此,圣谟深远,允宜永遵。惟自垂帘以来,揆度时势,不能不用亲藩,进参机务,此不得已之深衷,当为在廷诸臣所共谅。本月十四日谕令亲王奕环,与诸军机会商事件,本为军机处紧要事件而言,并非寻当诸事,概令闻问,亦不能另派差遣。王奕环再四推辞,磕头恳请,当经曲加奖励,俟皇帝亲政,再降懿旨,始暂时奉命,此中委曲,尔诸臣等岂能尽知耶,至军机处政事,委任枢臣,不准推诿,希图卸肩以专责成,经此次剀切晓谕,在廷诸臣,自常仰体上意,毋庸多渎,盛昱等所奏,应毋庸议,钦此。”

  这一道上谕下来之后,张之洞张佩伦又接着上了几个奏摺,慈禧太后见了,非常震怒又下了一道上谕,其文云:“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懿旨,朝廷用人行政,自有权衡,且任用亲贵允非外臣所得干预。张之洞等岂不知之耶,张之洞等封摺,均着掷远,毋庸再渎,钦此。”

  慈禧太后这道上谕,大有训责之意。当然各大小臣子,都不敢再说话了。只是亲王与光绪皇帝,是生父的名分,与别的亲王不同。亲王奉旨以后,也不敢进内当差。况且别的亲王见了亲王,又要按体请安,不能平起平坐,因此亲王又不便常到军机处。后来慈禧太后知道此意,就命李莲英传知亲王,命他有事迳行入宫,面奏太后,商酌办理亲王便遵旨而行,每日进宫,观见太后,那清流党的人,受了申斥,哪肯甘心,但是再递封奏,固恐天威莫测,出什么危险。若从此不争,又怕清流党的名誉,被人耻笑。众人在松筠庵会议几次,均无妥当之法。那盛昱字伯义,原是肃亲王的兄弟,与恭亲王亲王等本是同族,盛昱便想了一个妙计,便于次日,穿着袍套,去拜见王,那王原是与慈禧太后意见不合的。盛昱见了王,请安已毕,王命他坐下,盛昱谢坐。王问他近来干些什么事,盛昱答称在家读书,王说好,盛昱又道:“今天小孙儿见五马福(马福者满州人呼祖父之称也)为的是前天有道谕旨,申诉小孙。不知五马福瞧见没有。”

  王道:“我瞧见啦,不知你又有何意见?”

  盛昱道:“小孙的意思,以我六马福(即恭亲王)在朝多年,资望隆重。对于政务,又处置得宜,并无过失,况且学问又高,经验又多,这都是五马福深知道的,太后不知为了何事,却要免我六马福的职?”

  王道“太后的脾气和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六马福性情正直,自然不讨欢喜,就是我也不成只可笑你七马福真有胆子,竟敢接你六马福的事,你说可笑不可笑。”

  盛昱道:“是呀,五马福的话,实在见高识远,我七马福的经验先不必说,请示马福,我七马福是今上的什么人?每天进内,不上去请皇上的安,于国体不合,若是请安,皇帝又有所不安,像这样的情形,七马福还能到内廷当差吗?况且七马福以皇帝本生之父,而握政权,天下的臣民,岂能免去疑虑,于大局又有何益?现在七马福不便到军机处办事,便每天进内,在皇太后殿中坐商政务,这种办法,与我朝法,合是不合呢?孙子因此对奏抗争,皇太后不顾清议,反申斥小孙一顿,孙子为国家大局计,忝在宗室,岂可袖手旁观。所以今日来求见五马福,请马福指示。据孙子的愚见,如今外臣是不敢再奏的了,只有五马福是亲贵之尊,还可力谏不然于国政家法,两有不便。我们都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岂忍坐视吗?”

  王听了,叹口气说道:“咳,太后的天性,是专好自用,屡屡破坏祖宗的家法,我谏过多次,总是不听,我也赖得再说了。但是要叫你七马福不进宫,我自有办法,你且退下。明天瞧着罢。”

  盛昱忙起立告辞。第二天王进宫,坐在王爷六班公所,命人去请亲王,王不敢怠慢,立刻过来,请安已毕。王冷笑道:“你真有能耐,居然掌起国家大权来了,我真佩服你,今天我有一句要紧的话,不能不对你说。”

  亲王见王冷言冷语,知道不是好事,便忙笑道:“哥哥有什么话?请吩咐罢。”

  王道:“你是今上生父,岂可在朝执政,所以招得参摺,同雪片似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况且你每日进内,在皇太后殿中议事,又是哪一朝的体制,我朝家法极严,岂可如此放纵。你难道不畏惧吗?”

  亲王忙辩道:“那是皇太后的懿旨,兄弟不敢不遵。”

  王道:“皇太后的懿旨重呢?还是列祖列宗的家法重呢?”

  亲王忙站起来说道“兄弟知罪了,明天一定辞差。”

  王道:“辞不辞在你,哥哥执持家法,如果皇太后敢违祖训,破坏家法,哥哥也是一样的面谏,你若再不听哥哥的话,哥哥还可以告祭太庙呢?”

  王道:“兄弟岂敢不听哥哥的训谕,兄弟明天辞差,若是太后不准,兄弟就请病假,从明天起,再不进宫了。”

  王道:“你这样的办,哥哥虽然无才,不能办理国事,但是家法还可维持,如有大胆破坏家法的,哥哥愿出死命力争,若争不回来,哥哥也拚着性命不要,在太庙殉国,以见列祖列宗于泉壤。哥哥的性情,你还不知道吗?”

  亲王吓得诺诺连声,亲王便出了公所,王也跟着出来,临行的时候,王又再三嘱咐,不可改变前言,亲王道:“哥哥请放宽心,兄弟决不违背就是了。”

  这才分别而散,正是:清流名誉今何在,祖制家法谁维持要知后来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亲王托病居家高道士募捐修庙

  话说亲王第二天果然上了奏摺请病假。奉旨给假十日,期满又续请二十天。皇太后便派太医去诊视。亲王密嘱太医,做个气弱痰喘的脉案,复奏上去。皇太后见了这脉案心中甚为怀疑。便命李莲英前往问疾,李莲英领旨,到王府,进了亲王寝室,亲王故意装病。李莲英见亲王不像有病的样子,就传懿旨劝亲王销假。亲王只是连说病重。李莲英无法,只得告辞。亲王赏了他两个荷包,李莲英请安谢赏而退。回宫奏明太后,太后更疑。等到亲王假期将满,果然递上一个奏请开去差使的摺子,措辞很为恳挚皇太后又命礼亲王世铎前往传旨慰留。礼亲王见了亲王,亲王仍是装病,并且卧床不起。礼亲王便说道:“爷(按八家亲王,俗呼曰王爷。皇子俗称曰爷。咸丰帝行四,亲兄弟六人。五爷、六爷、七爷皆为亲王,八爷、九爷为郡王,皆称曰爷)的病,在世铎看起来,不像要紧的样子,只怕其中或有别的缘故。”

  亲王听了礼王之言,把脸一沉说道“有什么缘故,我自己不知道,你说吧。”

  礼王忙道:“这是世铎揣度之辞,请爷大度宽容不必深究。如果爷的病体,少见轻减,还是请爷销假的好。至于开去差使,似乎可以不必世铎明天奏请皇太后,再给爷一月的病假,爷的病自然吉人天相,早愈勿药了。”

  亲亲王道:“我的病,不必你分心。”

  礼王见亲王脸色不对,面带怒容,不敢再往下说,忙请安告辞。次日礼王进内,奏明太后。太后再赏给亲王病假一月,奏请开去差使,着毋庸议散门之后(俗称退朝为散门),慈禧太后忙将王福晋传到宫中。福晋进殿,叩见太后太后便问王的病,从何而起,要紧不要紧。七福晋奏道:“奕环的病,倒不甚要紧。只因妨嫌起见,不敢担任军国大事,所以奏请开差使。”

  慈禧太后问过:“什么叫做妨嫌呀?我偏叫他当差。”

  七福晋奏道:“太后何必定要奕环当差使,何不叫恭亲王出来呢?”

  慈禧太后怒道:“你是我的妹妹,你不知恭亲王遇事就监督我吗?孝贞死了,他逼着我替孝贞穿孝行礼;我要到太庙,他说自古以来,太后到太庙的,只有武则天一人。他当面嘲笑我,这些事都是你知道的,况且他杀了小安子,更对不起我。你别替他说话,你别忘了你是叶赫那拉氏。”

  七晋奏道:“皇太后以国法命奕环秉政,岂知背后还有以家法约束奕环的人呢?”

  慈禧道:“是谁?谁敢这样的大胆。”

  七福晋道:“家有长子,国有大臣,奕环不敢违抗五爷的话,是五爷叫他辞差的。”

  西太后更怒道:“王也敢阻挠我的事吗?你去告诉七爷,就传我的懿旨,叫他期满销假,看王敢怎样办。”

  七福晋道:“请皇太后息怒,此事还要慎重五爷说了,如果奕环再干预内廷政事,五爷就要以身殉国,告祭太庙了。”

  西太后闻言大惊颜色陡变,咬牙切齿地说道:“既是这样同我过不去,也好!以后近支宗室,我满不用啦七爷销假不销假,由他的便,你去吧。”

  七福晋不敢再奏,只好请安退出。那慈禧太后深知王性情固执,说得出,就做得到。万一真闹得告祭太庙,发生意外事故,招出内外臣工反对,可就不妙了。不如忍耐着,再慢慢收拾他。亲王假期已满,仍请开去内廷差使。慈禧太后便批准了。再说那王心中更不以慈禧太后为然。有一天,慈禧太后上朝,并未梳头,仅挽了一个扁髫。群臣皆以为有失体统,但是无人敢谏。王见了,心中好不难受。等到太后退朝,又要游北海。王便先赶到北海,在王龙亭旁边,自己将袍套脱去,只穿一身白布褂裤,坐在海边钓鱼。皇太后果然领着宫眷来了,仍梳的是扁髫,髫上插着一朵鲜花。从漪澜堂坐船,过了海,到五龙亭旁下船。忽见五爷在海边钓鱼,不穿官服。见了太后,又昂然不动。太后大怒,故意问李莲英:“前边是什么人,敢这样的胆大妄为。”

  李莲英奏道:“那不是五爷吗?”

  太后道:“你去问他,为什么这般放肆,快叫他退下。”

  李莲英便走到海边,见了王,请过安。对王说道:“老佛爷来了,请爷回避。”

  王道:“老佛爷驾到,我得去请安,为什么叫我回避?”

  李莲英道“爷不曾穿官服,怎好去请安呢?”

  王道:“不要紧。”

  说着就站起来,向慈禧太后那边走过去。李莲英那敢阻拦。太后见王不但不回避,反倒走过来,不由气往上撞。立刻止住脚步等候。王走到太后面前,跪见太后。太后怒容满面地问道:“爷这样打扮,是来见我的吗?爷的身份,也不算不高了。为什么不穿官衣,反这样的打扮?不怕被奴才们笑话吗?”

  王即庄颜正色地奏道:“奴才有一言,请示皇太后。皇太后今日临朝,为什么不梳头而挽髫,难道太后不怕群臣笑话?奴才倒反怕别人笑话吗?”

  太后道:“我这几天是有点不爽快,起来的时候稍晚因为忙着上殿办事,所以来不及梳头。”

  王奏道:“奴才今天也以为皇太后没有梳头,便不能出来游览海景,故敢不穿官衣在海边钓鱼。岂知皇太后驾到,一时仓猝不及穿起,请皇太后恕奴才的罪。”

  慈禧太后被王这一来,弄得没有办法,心里虽然气极,又不敢与王争辩。只得忍着气,一言不发就走了。慈禧太后转身回宫,王也离开北海。那慈禧太后回到宫中,自己一想:恭亲王是得罪了,亲王又准其开去差使,如今王屡次渎犯自己。把文宗三个兄弟,满都得罪,万一内外臣工,群起反对,怕自己难以应付。想了好些日子,无法挽救,只得命人将福晋传进宫来。命七福晋常安慰王,并赐他十万两银子,又送了两个美貌宫女,赏给王伺候一切。七福晋已知太后之意,便劝王改变宗旨,王那里肯听,每天只在王府中看戏取乐,仍是不问内廷之事,慈禧太后又对于恭亲王特别赏赐许多宝物,将恭王之女,封为荣寿固伦公主,赏用金顶黄轿,以示优遇只有那亲王一辈子也得不着差使,连赏也没有。这且按下不提。且说京师西直门外,有一个白云观,观中有一个老道,姓高名元峒。因为李莲英的关系,在慈禧面前,时常夸讲高老道的法术高深,能捉妖魔鬼怪。这一年宫中忽然出了妖魔慈禧太后便听了李莲英的话,传高老道进宫,作了一天一夜的法。李莲英便说妖怪被高老道捉住了。慈禧太后也很为相信。从此便把高老道信任起来。下了一道上谕,封高元峒为总道教司,与江西龙虎山的正乙真人,受同等的礼遇;又发库银一万两,替他重建白云观那高老道又仗着皇太后的势力,到各王爷各大臣家中去募捐。京城募足了,又到外省去募上到督抚司道,下到州县佐杂,都要孝敬他。足足捐了六七十万两银子,便将白云观旧址从新翻造。外面阁宽宏,里而亭台曲折,辉煌壮丽,金碧一新。落成那一日,高老道进宫去,恭请皇太后拈香,替菩萨开光。慈禧太后便下谕拣定正月十五日圣驾新临,并着宫眷命妇,随驾前去。那些福晋命妇们便大忙起来。她们是奉旨拈香的人,便大敲丈夫或父母的竹杠。太太们出门,第一件要紧的事,就是穿戴,那些年老的福晋命妇们,尚容易对付。只有那班年轻的福晋,格格,太太、小姐们,最难打发。他们都在妙龄,花容月貌,各人逞媚争宠,都向家中百般需索。有的要打首饰,有的要做衣裳。到了正月十五的清早,他们都乘着轿车,赶到白云观去。那文武官员,亲王大臣等,也到西直门口去接驾。远远望见旌旗蔽日,一大队人马,拥护着皇太后的銮驾,香烟缭绕,来到跟前。那些大臣们都爬在地下接驾。待圣驾过去,那大臣们各人上马的上马,登车的登车,从小路里抄上前去。又在白云观门前跪接。皇太后的御车,直进中庭角道上下车。这时两旁跪的尽是臣家命妇,一时钗光发影,春色满庭。皇太后向两面望着,不觉露出笑容来。皇太后进殿,高老道早在殿阶上俯伏着,高呼:“皇太后万岁万万岁!”

  慈禧太后走到佛座前,见正中塑着一座丈二金身的大像,认识是玉皇大帝李莲英递过御香,皇太后跪在黄缎绣龙的拜垫上,大礼参拜。后面二三百位官眷,殿廊下二三百位大臣,都一齐跟着跪在蒲团上,满院子鸦鹊无声只听得钟鼓之声,东西相应。那些官眷的环佩铿锵声,大臣们的朝珠钉铛声,微微的内外相应。拈香已毕,大臣们退回。慈禧太后将高老道宣进来。高老道谢恩已毕,太后吩咐他领导随喜,参观庙内景致。高老道全身披挂,精神抖擞在前面斜着肩儿,弯着腰儿走着。慈禧太后走过几重佛殿,见塑的尽是天神天将。绕过后面月洞门,便露出一座小花园来,盖造得精致曲折,花园内随处养着鹤鹿孔雀之类,点缀美景,慈禧太后十分欢喜。走过几处迥廊,才见正屋盖的是九间正厅,五明四暗,厅上已排列着茶桌,厅对面建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戏台。这时满屋子结着灯彩,戏台上预备下场面,两边暗房是慈禧太后的更衣室。慈禧太后入更衣室,略略休息一会。外面茶桌摆齐,戏台上锣鼓一响,开台唱戏。高老道早已把内廷供奉的几位名角请来,听候太后点戏。慈禧太后出来用茶果,果然点了一混元盒,一珠帘寨,一文昭关,一安天会一鸿鸾禧。各名角都打起精神,大卖气力,唱得十分精采。慈禧太后大喜,一屋子官眷们都陪坐着听戏。剧台上竹歌嘹亮,台下珠围翠绕。文武官员一律回避着,独有高老道在脂粉队中,如穿花蝴蝶一般,跑来跑去的,承迎着慈禧太后的色笑。这一场戏,直听到日落西山,慈禧太后才摆驾回宫。那班官眷命妇们,也各自上车进城而去。这里高老道将那班亲王大臣让进正厅内坐。那班亲王大臣们都向高老道问好。谈了一会,高老道又摆酒席,请大家畅饮。便有许多戏子,上来请安。那班亲王大臣原是与戏子认识的,便叫戏子们坐在身后。有说有笑,有唱有歌,越发乐得忘形。这一场酒席,直吃到黄昏方散,各人坐车回府。隔了三天,高老道又进宫来谢恩,皇太后留他在宫中赐宴。高老道又教慈禧太后练八段锦和练气打坐的工夫。说每天在起床之前,练一套八段锦,可以延年益寿。慈禧太后信高老道的话,就每天认真练习,直到临死也不间断。因此太后的身体,更日见丰满。高老道更为太后所重视,有许多王公大臣,因为慈禧太后重视高老道,便与高老道时常往来,巴结高老道。后来王府的福晋格格,大臣们的夫人小姐,也都拜高老道为师父。这一风气一开,京城里许多官眷,都抢着拜在高老道门下,做一个女弟子,方算是一件荣耀的事。那些女弟子们,都送大宗贽敬,多则上万,少则数千,还有送绣货的,送珠宝的。又有许多亲王贝勒贝子们,要求着和老道换帖拜把子。老道还推三阻四的不肯。那李莲英却与老道换了帖。高老道又有一个特别的脾气,他所见的人,一见面若是投缘,他便与他要好;若一见面不能投缘,便不与他契合。任你送多少钱,他也不要。这时高老道在男子当中,只赏识了一个端方,收他为徒弟。那端方甚得老道的欢心,又由老道介绍与李莲英往来。后来端方竟升到督抚,这是后话,暂且不表。且说这一年正月十五日,太后亲自到白云观拈香之后,从此每逢正月十五日,便有京城里文武官员,到观中来拈香。皇太后也要下一道上谕,派一位王爷代行拈香。这一天高老道必备下戏酒,邀王公大臣们在观中热闹一天。从十五日起,将庙门开放,任人进庙烧香,直开放天二十五日为止。在这十天之内,红男绿女,进庙烧香的,也不知有几千几万人,排得水泄不通。京城里的人,都叫做会神仙。说是这十天以内,到白云观去,有福气的人,便会得神仙。于是上至王公大臣们的福晋格格,命妇小姐,下至贩夫走卒的妻子儿女,都打扮得如花朵儿似的到白云观里来会神仙。他们又必定要在庙内借宿一夜,名叫宿山。这白云观的名声,因此就轰动了全国。这一年也是正月十五日那一天,有一位吴侍郎的太太郁氏,生得花容月貌,娇艳异常真算得是头等美人。郁氏这日到八王爷中去拜年,八福晋正打扮着,要到白云观去会神仙硬要邀郁氏同去。郁氏也一时高兴,便跟着八福晋去了。他们到了白云观,拜见高老道。高老道忙问八福晋:“这位是谁家的太太?”

  八福晋便对他说:“这是吴侍郎的夫人。”

  高老道笑道:“吴太太,贫道见你的相貌,生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是大富大贵之相,而且将来修道成仙,也是有分的,贫道想收你为徒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郁氏嘻嘻地笑道:“我没有带贽敬,怎能拜师父呢?”

  高老道说道:“吴太太,贫道并不重在贽敬,那些送贽敬的人都是凡夫俗子,可知贫道是重缘份,不重金钱的。”

  郁氏听老道不要钱,就收她为徒弟,这是何等荣耀的事。那八福晋也在旁怂恿着,叫郁氏答应。八福晋又从腰里掏出一张二千两银子的银票来,交给郁氏,叫郁氏转交高老道,作为贽敬。高老道连忙摇手说:“贫道有言在先,不收吴太太的贽敬,贫道是决不收的。”

  吴太太便趴在地下,对高老道磕头,拜过师父。高老道又请八福晋与吴太太到正厅上与那些福晋命妇们坐着看戏吃酒,直到会过神仙方才告别,高老道反送郁氏一万两银票作为见面礼。正是:神通广大多弟子,金钱踊跃羡真人。欲知后来情形如何,且听下回解。

  第九十二回光绪大婚归国政庆王筹款建名园

  话说吴侍郎闻高老道不要贽敬,反送他一万两银子,自然是满心欢喜。从此与高老道往来,更是亲密。高老道又乘机向皇太后奏明,说吴侍郎才堪大用,如何投闲置散,受尽清苦,求老佛爷赏他一个差使。慈禧太后便听了高老道的话,放吴侍郎做了广东学台。那广东学台一缺,在中国各省学差中,要算第一个美缺了。吴侍郎奉了上谕,亲自跑到白云观,叩谢高老道的恩德。郁氏又去见高老道,磕头谢师父,便兴高采烈地上任去了。按下白云观的事不说,再说光阴迅速,不觉又过了几年。光绪皇帝已经十七岁了,按清朝制度十六岁为及岁之年,凡是大员子弟,到了十七岁都要出外当差。皇帝已有十七岁,当然要亲裁大政。慈禧太后心中虽然不愿意抛却她的政权,但因祖例有关,也不得不撤帘归政。就颁了一道上谕,请皇帝亲裁大政。当时有几位后党大臣,又奏请皇太后延长垂帘期限,最后决定,候皇帝大婚之后,再行归政。太后正中下怀,自然欣悦,就下谕照准,慢慢地办起皇帝大婚的事来,慈禧太后便传王、恭王、亲王三人进宫,面议此事。慈禧太后先已选定她自己的内侄女,承恩公桂祥的女儿,为光绪帝皇帝皇后。又选侍郎常叙的两个女儿为贵妃。这两贵妃是亲姐妹,乃志赞希的姊妹,文廷式的女学生,都是很有才学的。这一天便是选择后妃的日期。按前清的礼节,先由宗人府行文八旗满蒙汉各固山,凡属文职五品以上,武职四品以上的官员的女儿,年及十六岁的,一律造册呈送宗人府。由宗人府造具黄册,进呈御览。再由皇太后选择日期挑选。挑选的那一天,将被选的女孩子,传到大内乾清宫。各宫眷及福晋命妇们,一律身穿吉服参观大典。被选的女孩子,按名传唤,到皇太后面前行礼。礼毕,稍有姿色的,太后必要详细问话。查看一遍,然后再选出十余人来,其余暂退。再由这十余人中,选为后妃首先选出的,就为皇后。其次选出的,便是两贵妃。这皇太后本是胸有成见的。便选定桂祥之女及常叙二女。这三个女子之中,以相貌论,要算常叙的次女,生得最为端庄秀丽。光绪皇帝一见大喜,便按照先朝祖例,将如意递到常叙次女的手中,慈禧太后忙夺过来,递在桂祥的女儿手内。光绪皇帝心中大不痛快,但是皇太后的威严,也不能说什么话,只得闷在肚里,郁郁不乐。光绪定婚之后,转眼又是一年,便是光绪十五年了。大婚典礼,在正月二十日举行。这一天,宫中挂灯结彩,皇后家在东城方家园。一路上黄土铺地,夜间吉时,皇后宝轿从大清门抬进宫去。次日群臣朝贺,慈禧太后便下了一道上谕,撤帘归政。光绪皇帝亲裁大政了。那皇帝的师傅翁同、孙家鼐、夏同善、孙贻经等,都重用起来。皇帝下朝之后,仍在上书房与几位师傅研究文字和一切的学问。皇太后便退居瀛秀园中,不问政事。每日带领宫眷命妇们,在各处游玩,或下棋打牌倒也安闲自在。只有那些左右亲信的人,都失了权势,便甚为恐慌。那李莲英、荣禄二人更为着急。便与庆亲王奕匡商议,谈起苦情。庆亲王叹道:“皇帝真是厉害,什么事不容说话,所有关差道府,都由皇帝独断独行,军机处的权,都削完了,也是没有进项,比老佛爷的时候,差得远了。”

  李莲英道:“这样的弄下去,咱们岂不糟了呀!”

  庆王道:“你可以奏明太后,就说上书房几位师傅,怎样的不好,各省督抚,都有怨言。将来一定要弄出事来,不如乘此时机,请老佛爷对于朝中大事,加以监督。凡是要紧的奏摺,及三品以上大员放缺,皆须由老佛爷审查过了,然后再办。每天由军机处将那平常的事件也抄录一份清单,进呈皇太后御览。无形之中,又将大权弄回老佛爷手中,咱们也不致于这样倒运,你瞧我这计策,好是不好?”

  李莲英连声称赞。告辞出来,便常在慈禧太后面前,指东划西的进了许多坏话。皇太后的心,渐渐被他说动。便传光绪皇帝进瀛秀园。慈禧太后问皇帝道:“皇帝自亲裁大政以来,外边的闻言很多,都说皇帝年青,一切大权皆被上书房的师傅揽去。所有的官缺,全由他们简放。某侍郎是某师傅的门生,某道员是某军机的亲戚,像这样下去,那还了得了吗?”

  光绪皇帝奏道:“这些闲话,请额娘不必听,所有京内紧要各缺,皆由子臣慎重选择,以下等缺,系按照吏兵两部选缺请补办理。”

  慈禧太后问道:“你初次问政,怎知道内外大臣的好坏呢?”

  皇帝奏道:“遇有要缺,子臣先与军机大臣和上书房诸大臣商议然后办理。”

  皇太后道:“若是他们引用亲戚朋友,皇帝又怎样考察呢?”

  皇帝奏道:“子臣想该大臣等身受国恩,或不致如此。”

  慈禧太后冷笑道:“你是年青的人,不知他们的私意难免不受他们的蒙蔽,从此以后,若遇大事,先要与我商议,然后再办。就是奏摺,也要拣紧要的送来与我瞧,我比你的阅历总要深点。”

  皇帝喏喏连声而退。李莲英等目的已达,慈禧太后又渐渐地问起事来。皇帝心中,虽明知是李莲英作祟,但亦无可奈何。谁知李莲英小人得志,更得寸进尺的干起来,招得外闻,都说皇太后要收回政权,内外大臣,无不疑惧。那李莲英又天天在慈禧太后面前,总说三海地方太小,不如仿乾嘉时代的办法,在城外建造一个大花园,恢复圆明园的旧景。慈禧太后的心,又被他说动,只因虑的没有这大宗款项。李莲英窥见太皇的意思,便去与庆王商量,庆王说道“款子倒有,只怕皇帝不准。”

  李莲英忙道:“是什么款项?”

  庆王道:“现在海军衙门,不是存着几千万海军费吗?这笔海军费是恭亲王筹的,就怕皇帝不准,便没有办法了。”

  李莲英道:“我只愁无款,有了款项,别的便不怕了。明天太后传见王爷,王爷就说可以借用。再由太后与皇上交涉,还怕皇上不准。”

  庆亲王道:“总管的妙计,我真佩服,咱们就这样的办。”

  他二人分别之后,李莲英便回宫奏明皇太后,慈禧太后大喜。次日传见庆王,庆王又奏上去。太后便召皇帝进宫,对皇帝说道:“我近来心绪不佳,住在宫里,不能颐养,想在城外寻一幽静之所,建造一个花园,以避烦闷,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光绪皇帝奏道:“皇太后既想颐养林泉,子臣焉敢有别的意思。不过款项支绌,未免有些困难而已。”

  慈禧太后道“款项一层,你倒不要虑,我知道海军衙门存有几千万银子,想暂借一用,不知你意如何?”

  皇帝听了,心中又是不悦。要说不准,又怕皇太后生气,只得唯唯退下。皇帝到上书房与翁同商议。翁同便替皇帝书策,奏道:“皇太后既要建造花园,皇帝固然不能拂逆太后的懿旨,就是借用海军费,皇帝亦不能高词阻挠。依臣之见,不如答应了,让太后造起花园,可以常在园中住着,免得干预朝政,倒是一个妙策呢!”

  皇帝大喜。次日进宫,见了慈禧太后,便奏道:“额娘要建造花园,子臣亦早有此意,怎奈近年国家多事,库款入不敷出,所以迟迟未办。既是额娘要借用海军经费,子臣又岂有他言,明日子臣便谕海军衙门照拨,并派大臣勘验幽静之时,即刻动工修造。”

  慈禧太后笑道:“好孩子,你真算得是孝感动天了,那修造花园的事,我想就派奕匡为督修大臣,不知你意如何??光绪皇帝奏道:“额娘所派极是,子臣明日就下谕照办。”

  他母子二人又谈了一会,光绪皇帝退出。第三天便派庆亲王为督修大臣,会同内务府大臣崇礼,先行查勘地方。庆亲王与崇礼领旨之后,便到军机处和一般大臣商议,想重兴圆明园。内中有一位大臣说道“要重兴圆明园,非四五千万银子不可,就是有钱修好了,老佛爷进园去游玩,如今先帝不在了,园中处处都留着伤心的地方,老佛爷触景生情,一定是不快乐的。咱们有这重修圆明园的钱,不如另造一个大园子,比圆明园造得更精致,岂不叫老佛爷欢喜吗?”

  庆亲王听了这番话,很以为是。便问那位大臣:“在什么地方好呢?”

  那位大臣道:“离圆明园不远有一座万寿山,山前又有昆明湖,碧水澄清,长约三里。万寿山上又有一座大报恩延寿寺乃乾隆十六年孝圣悉皇后六旬大庆所建。原名叫做圆静寺,那山原名叫做雍山。也是因为孝圣悉皇后做寿才为万寿山的。在我看这地方,比圆明园真要强得多呢!”

  庆王点头称是退出军机处。第二天便同崇礼赴京西昆明湖等处,查勘地势。庆王与崇礼等到了万寿山一瞧,真是水秀山清,十分幽静。庆王上了山顶,俯视昆明湖,果然水碧如翠,再看山上奇峰突山,怪石参嵯,碧峰逶迤,约有三里。南可望京城,北可望长城。又得玉泉山的泉水,三面都是稻田,真是天然的佳境。崇礼也赞不绝口。庆王笑着对说道:“这一件大差,咱们办了下来也就彀了。”

  崇礼忙请安道:“都是王爷的栽培。”

  庆王道:“只要你好好的跟着我办,遇事我总要维持你的,你放心吧。”

  崇礼喜得嘴都合不起缝来。又请了一个安道:“谢王爷的恩典,崇礼一生的幸福,都是日落西山。”

  这才进城。次日早晨,庆王便到太后那边,预备召见。将查看情形面奏一遍,格外添枝加叶地称赞不休。太后大喜,赏了庆王十缎宫缎,庆王退下。第二天光绪帝就下了两道上谕,第一道是“奉上谕,万寿山大报恩延寿款,为高宗纯皇帝,侍奉孝圣悉皇后,三次祝嘏之所,敬踵前规,允徵祥洽,其清漪园旧名。谨拟名颐和园,殿宇一切自应重加葺治,以备慈舆临幸,着派御前大臣奕匡,督理该园工程,钦此。”

  第二道是“奉旨派崇礼为颐和园监修大臣,钦此。”

  这两道上谕下来之后,奕匡,崇礼二人进内谢恩。当日崇礼送了奕匡一挂朝珠,价值一万元以上。奕匡大喜,次日崇礼又到庆王府拜谢庆王奏明太后。由军机处行文各衙门,设立钦工处,所有监工委员,皆由奕匡一人派定。又与天顺、兴隆、庆丰三家大木厂子包定工程。木厂商人便跟着监工委员,到万寿山昆明湖等处,测量地势,何处要修何式楼阁,何处要建何种殿宇,都规划清楚。足足量了三个月,然后绘图估价,又费了许久,才把李莲英、庆亲王两处说妥。开列了价钱,共四千五百余万两。奕匡奏明太后与皇帝,皇帝因需费太多,不觉惊讶,便对慈禧太后奏道:“估价太贵了,恐有不实不尽之处。”

  太后道:“现在尚未动土,就有弊端,也不能确定。”

  皇帝道:“奕匡身任军机大臣,岂能常到工地监察况且这样的大工程,非专责一人前去监督,是断不能免去弊实的。最好派一近支大臣前去就没有毛病了。”

  慈禧太后道:“近支大臣中谁可去呢?”

  皇帝道:“五爷倒很可去得。”

  太后道:“五爷整天喝酒,醉而不醒的,怎可办这种细事,我想不如叫七爷去的好。”

  皇帝道“他们老哥儿俩,谁去都行。”

  慈禧太后道:“皇上就不用管了,明天我把七爷传进裘再说吧。”

  皇帝退出。次日慈禧太后便传亲王进宫,当面派为颐和园监修大臣。亲王便不推辞。当晚下了一道上谕,就派定了。亲王回到府中,就奏调海军衙门总办恩佑(字宝亭)充任监修常铭(字子清)、奎焕(字章甫)、联奎(字星桥)、松梅(字文涛)、昆秀(字子岩)为监工员。亲王亲自到万寿山昆明湖等处查勘一回,又在山上住了半月,督催修造。这项大工程从光绪十五年修起,直修到十八年五月,才大工告成。亲王也不知费了许多心血。真是涓滴归公,一尘不染。只有那奕匡、李莲英、崇礼、恩佑这一班人,可都是满载而归,大得其法了。工程完竣之后,亲王奕匡领衔具奏,请皇太后临幸颐和园。皇太后闻奏甚喜,谕令奕匡择定吉日,率领皇帝后妃及各宫眷各府福晋格格命妇等,一律随从游园。又命军机大臣六部九卿各堂官,翰詹科道各员司,亦随同游览。正是:海军经费从兹竭国本摧残隐祸胎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慈禧后游览颐和园李莲英值宿乐寿堂

  话说慈禧太后择定五月十五日游览颐和园。这一天辰刻,太后由宫内起身,出西华门穿御河桥,出西直门,沿途皆是新修的石径,两旁种着垂杨柳。路过骆驼脖儿,海淀扇子河,到了一个小村。远远望见一座高大牌楼,额上书写“颐和园”三字,宫门外早有庆亲王、奕匡率领王公大臣,文武各官,在门外跪接圣驾;宫内都是宫眷及各福晋格格命妇等跪迎。太后坐着亮轿,一直到了乐寿堂。此时皇帝、皇后已绕道先至殿前,扶太后下轿,众宫眷们,只见太后身穿深黄色宾纱敞衣,上绣淡蓝色飞蝠各衔金寿字,浅绿色素绢,围着脖子,二领纽上悬着十八粒珍珠手串,腕上带着翠镯子,手上戴着钻石戒指,指上套着一对赤金镶宝石指甲套,梳着两把头,两耳戴着一对祖母绿坠子,头上珠翠钻石,插了许多光彩夺目。太后的容颜,打扮起来,更觉得不老反少了。太后下了轿,皇帝笑道:“请太后额娘,先行休息,然后传膳。”

  太后说道:“我现在有点饿了,先传膳再游览罢了。”

  李莲英在旁连声“喳、喳”的答应。太后走到殿阁中,登上宝座。恭王府大公主率领各福晋、格格等上前请安已毕。李莲英奏到:“御膳备齐,请老佛爷的示,摆在什么地方?”太后道“就在这儿吃吧。”

  李莲英答应着下去传谕。不多一刻,宫女太监各手托黄漆盒,走上殿来。庆王府三格格等一样一样的呈递上去太后爱吃莲子,先用了一碗,便不吃了。笑着说道:“我不饿了,你们吃吧,我要去休息休息,等会子还要到湖边上去溜达溜达呢!”

  说着便站起身来,众人齐声称喏。三格格递上漱口水,大公主递上手巾,太后洗脸漱口毕,慢慢走进里间去。大公主跟着进来,将太后带来的衣包打开,取出衣服,请太后更衣。太后说道:“我不换了,我腰也觉酸,腿也觉僵想歇一会呢!”

  大公主道:“老佛爷,今天累了,真得睡一觉才好呢!”

  太后便向一张紫檀木雕龙的榻上躺下。大公主见太后躺好,忙给太后盖上一床薄棉被,两个宫女在床旁看守。大公主退下。那殿下的皇眷们都用膳已毕,皇后暂回宜芸馆。大公主暂回养云轩,其余福晋格格、命妇等,都在东西殿上休息。时有三点多钟,太监传进信来,皇帝前来请安。各宫女纷纷到处送信,皇后及大公主等皆赶到。皇帝一直走进殿去,二格格奏道:“老祖宗现在歇觉,请皇帝暂坐。”

  皇帝坐在八仙椅旁,大公主及皇后在东外间屏后闲谈。众宫眷都在殿外伺候,忽见三格格出来,向大公主说道:“老祖宗醒了,请皇帝、皇后、大公主一齐进套间。”

  大公主便奏知皇帝,与皇后一同进去请安。皇帝向太后奏道:“太后额娘,今天劳累了,请明天再游园吧。”

  太后道:“我不累,今天先游一次。”

  遂命李莲英去传奕匡。李莲英应声而去。不多一刻,奕匡传到,太后命皇后等退至屏后。太后升了宝座,皇帝侍立在侧,奕匡跪在宝座前,叩头请安毕,慈禧后命奕匡传知:“徐桐、徐甫、陆润痒、陆宝忠、孙毓汶、孙家鼐、翁同,荣禄、长萃、世铎、奕谟、景善等随从游园。外边人齐了,我就起驾。”

  奕匡忙答应着叩头退出。这时各王大臣都齐集门外,太后即出殿升舆。皇帝在左,皇后在右,大公主等都跟在后面。太后的肩舆,刚出宫门,礼亲王世铎领着一班大臣匍匐门外,口称:“臣等恭迎圣驾跪请圣安。”

  太后在舆中点点头,命他随在舆旁同行。礼亲王等遵旨起立,跟在肩舆,慢慢行走。奕匡、崇礼二人,在御舆左右侧身斜行引导。御舆走到湖边,见有一个彩色木架,高约二尺安一盏大电灯,太后问此灯亮不亮。奕匡奏道:“此灯有八千支烛光力,开灯之后,可普照湖面。”

  太后道:“好!可名曰佛光普照。”

  奕匡回头向军机章京吴郁生道:“快些记下。”

  吴郁生手拿着记事簿,便记下了。奕匡又奏道:“由这条路向东,那一座殿阁,便是皇帝的寝宫。”

  太后点头,问道:“咱们先游哪一处去。”

  奕匡奏道:“全园山前,共分八大处,六小处,山后尚有几处,若欲游完,非一两天不可,今日天色将晚,请皇太后沿着湖岸,略看一遍,明日再游各处。”

  太后道:“也好。”

  奕匡又向前引导,太后的肩舆,抬着向西而行走不多远,大公主指着一处宫院奏道:“此处便是奴才的住所。”

  太后命肩舆稍住,见向东一座宫门,门作钟形,上刻“川、泳、云、翔”

  四字。正殿上悬着一块匾,大书“养云轩”三字,太后道:“好一个养云轩!正合大公主居住,咱们先游别处,明天再来细瞧。”

  肩舆太监遵旨,抬着肩舆又向前走。走进了长廊,见花木青葱,十分幽雅,那长廊东自养云轩,西至石舫,共有二百八十多间房子。中间有一个亭子,名曰“留住亭”,正对着鸥舫太后的肩舆一直抬到排云门。奕匡又奏道:“此处最当初孝圣悉皇后三次大庆,祝嘏受贺的地方,名曰‘大报恩延寿寺’,乃园中最重要的地点。”

  太后闻奏,便命停舆下轿。李莲英忙将宝座设好,太后却不坐下,背着手步出长廊,向北慢走。见排云门前,有一座大牌楼,上写着“众香界”

  三字。牌楼之前,设着一对古铜大狮,雕镂精细,并有一丈多高的太湖石数对,透体玲珑,奇形异色。李莲英与总管太监香王扶着太后,慢慢走上石阶,到排云门下。太后见门上悬着一匾,上写“万象光昭”四字。柱上一副对联,联云“后日引晨辰,珠联璧合”,“顺时调律吕,玉节金和”。太后赞:“好!是谁做的?”

  奕匡奏道:“是翰林院恽毓鼎所做。”

  太后道:“呵,笔墨不错!”说着话走过了石桥,来到二道宫门。门上也有四字,是“高寿无疆”。太后又向前行,下了台阶,已到排云殿。太后一看这排云殿正中间,是五底三楼,两旁的楼是三底,配房旁都是穿廊。东西各有配殿三间,真是画栋雕梁,玉阶金砌。正楼上挂着一方竖额,大书排云殿。门上悬着“大圆宝镜”四字两旁对联是“叠石起橘峦,如山之寿。”“引泉通玉液,有泽皆春”

  殿座全是白玉栏杆。阶下有古铜鼎两座,金缸一对,左右偏殿,皆甚轩敞高大。太后走进正殿之中,皇帝、皇后大公主等也跟着进去。奕匡等皆在阶下恭候。太后见殿内陈设着许多古玩,及汉鼎周彝。所有橘扇槛栏,一律是用花梨雕刻的。梧扇之中,雕成牡丹花心,中间裱着戴熙所画大小米派的山水。太后在宝座暂息一回,三格格忙递上香茶,二格格递上潮烟袋。太后吸着烟,四面瞧看。见殿中悬着玉华、云饰、紫霄、芽辉,四方横匾,乃陆润痒翁同等写的。皇帝奏道“请太后额娘回‘乐寿堂’用晚饭,天色不早了。”

  太后道:“就在这里吃吧,此地比乐寿堂更幽雅呢!”

  太后就命李莲英快去传膳,所有随从福晋等,均赏在殿吃饭。奕匡及诸王公大臣等,赏在二道宫门外两殿赐宴。大公主忙领着各府福晋格格,以及各命妇,一齐跪下谢恩,都退下去。奕匡等亦在殿下谢恩已毕,都到二道宫门外去了。皇帝在殿上陪着太后用膳。膳罢,太后扶着李莲英站在殿门外,向各处观望。皇帝随侍在侧,太后向皇帝说道:“这里地势很高,气候也好,景致又非常幽雅,我打算过几天搬到这里来住,不过这是先年延恩寺的佛殿,似乎不便。”

  皇帝奏道:“老佛爷住在佛殿,有何不便呢?”

  太后乐了,又用手向东指着问李莲英道:“那座宫院,是什么地方?”

  李莲英奏道:“是介寿堂,奴才听说那宫殿是给皇上预备的。”

  太后道:“介寿堂的名儿极好,皇帝住着,最为合适,离这里也很近,”

  李莲英奏道:“两处宫院,有角门相通,”

  太后道:“那更好了!”。正说话间,皇后偕瑾妃、珍妃,并大公主等都用完了饭,也来到殿上。皇帝便请安先退回去了。太后又命李莲英传谕奕匡等不必谢恩,各自退下。李莲英回奏之后,又奏道:“天色已晚,请太后回乐寿堂休息。”

  太后点头。三格格因湖风渐凉,忙唤宫女秋云取出一件宝蓝缎斗篷,替太后披上。太后率领皇后一干人等,走出二道宫门。回头向山上细看,见有一座六面三层的大佛殿,约有八九丈高太后命李莲英取过千里镜,向山上瞧去。只见那六面三层的大佛殿上,有一块竖额。写着“佛香阁”三字。上层一块匾,写的是“式扬风教”;中层是气象昭回;下层被云树遮住,看不见了。太后又向佛香阁左右看了一看,上边是有座亭子,左边额上,写着“宝云阁”;右边是“五方阁”。太后看完了,将千里镜交与李莲英,问道:“这宝云阁据说是古铜做成,由热河行宫运来的,是不是?”

  李莲英奏称:“是的。”

  太后又向外走。出了排云门,顺着长廊向东回乐寿堂。太后因走路太多,有些劳倦。喝了一杯桂花露,便命皇后大公主等退出去先安歇了。太后寝宫的铺陈,却甚简单。寝门上挂着黄缎夹门帘,上绣五龙戏水的花。帘上有一圆洞,用亮纱蒙着,玉环金钩,嵌银丝乌木夹板。靠前窗设一紫檀木长案,案上供着一个雪白的大肚佛。旁边摆着红豆红五寸高的小花瓶,左边是一个红碧尔雕成的大盘子,盘上放着四个黄玛瑙琢成的大佛手,真是宫中稀见之奇珍。案旁又着两座九龙纯金古鼎,中间安置一架大圆镜。镜旁两个雕漆盒子,盒内满装着胭脂,宫粉,香皂,香水之类。那旁又是一座花梨木细雕的多宝厨,厨中放着宋石窑、明磁、康熙磁、白蓝色及五彩的各种磁器以及实石翡翠汉玉。各样杯盏佛像及一切珍玩中,有沉香森刻的麻姑扶鹿一尊,东方朔献桃一尊,雕刻的维妙维肖,都有一尺多高。又有一个汉白玉大盘,盘中放着四个老山翠琢成的青甜瓜,也是稀世之实。厨旁设着一个大红木洗脸架,是仿西洋式做的,满雕龙凤文纹。架上放着一个大康熙五彩磁盆。又有金盆一个,刻着二龙戏珠。架上搭着黄色手巾十余条。西墙下摆着一张檀木螺垫桨棹。后有宝块一张靠隔扇放着衣架子。架上搭着万朵流云的黄缎夹单一块。靠后墙是太后凤榻,象牙百子图的床围。床顶帽是花梨木做的,用粉红公碧尔和翡翠堆成大牡丹花,花红叶绿,雕刻最工。两旁床隔上,裱着明人工笔彩画,床里面挂着外洋进贡的淡黄缕花绸帐子。床上铺着法国细绒黄耗子,耗上加放素黄缎厚褥三层。最上一层满绣着云龙。褥上折叠着单袄棉黄绸缎被十余袭。床架上挂着绣花黄缎袋两个,内盛各种奇异香料,那寝宫内的地上,满铺着法国织花红毛黄色地毯。太后睡时,向不脱衣。次晨起床,一齐尽换。那宫外值宿的规矩,同在宫内一样,由李莲英领着十五名精明强干的太监,在殿外廊檐下,轮班坐更。一宿无话。正是:点缀湖山增颜色富贵楼台悦女皇欲知太后游园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呈园图奏答买卖街折荷花竟成名利场

  话说慈禧太后黎明起床,光绪皇后便领着大公主等上殿请安。太后命三格格向外传唤梳头,太监刘喜进来,伺候太后梳头。是日刘喜未至,太后大怒。李莲英上前,奏道:“刘喜未来,奴才伺候太后梳头罢。”

  太后想起从前在热河,李莲英替他梳发的事,不觉触动旧情,就说道:“也好,你就替我梳发吧。”

  李莲英便领首替太后梳发。太后年纪虽高,但是头发仍是乌黑,长有四尺以外,柔如鹅绒。李莲英将太后的头发分为两股,其一股先垂耳后,一股盘在顶上,用两支红象牙长簪簪妥之后,然后请太后洗脸。洗脸已毕,李莲英又替太后敷上香油,洒些芝兰香水,才梳成一个凤尾双飞的头来。太后照了宝镜,见梳得真好,便加恩赏李莲英参汤一碗,荷包四对。李莲英谢恩。太后梳洗已毕,三格格替太后穿好外衣,扶着太后走出寝宫,坐在殿上宫女秋云献上参汤,太后呷了几口。皇帝上殿请安毕,奏道:“太后额娘,昨天没累着吧。”

  太后笑道:“却有一点儿累。”

  皇帝奏道:“子臣今天拣出一张颐和园全景图,并附片一扣请太后额娘收存。”

  皇帝奏完,便由内奏事太监梁福禄走进殿来,头顶黄摺匣子一个,图画一卷,跪在太后跟前。太后命三格格大公主将图展开一看,见那图上的画工,十分精致。全图的景子,粗细不遗。太后又将加片取出,见片上写道:“奴才奕匡,崇礼跪奏颐和园工竣,恭绘详图,仰乞圣鉴事,悉查万寿山初名雍山。前明时曾于山顶,建有静圆寺,山前为昆明湖,湖之初名为西湖,亦名金海,其水出于玉泉汇于是湖。水深而清,一碧万顷,天然胜地,历代为园。前明时为好山园,乾隆十六年更名清漪园,后被英法联军焚毁,园内殿宇,倾圮殆尽。今我皇太后福丽寿齐山河,皇太率臣民以至孝,鸠工虑材,三载经营,殿宇一新,山水增秀。臣等学识浅陋,布景无方,谨将重修及增筑各处所,绘图附说,恭呈御览。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上圣鉴。谨奏。”

  计开园内八大处。一谐趣园,所属函远堂、瞩新楼、知鱼桥、清琴峡、赤城霞起、湛清轩、澄爽齐、霁清轩。一东宫门,所属仁寿殿两处。一玉澜堂,所属夕佳楼、知春亭、藕香榭、霞芬室、宜芸馆。一乐寿堂所属,扬仁几殿、邀月前,正殿为水木自亲,东殿为舒华布宝,后殿为云和庆诏,西殿为仁以山悦。一德和园,所属为颐乐殿、大戏台。一排云殿,所属佛香阁、宝云阁、五方阁、转轮藏、云相巢、邵窝、介寿堂、爱山楼、惜秋楼,其内殿为内玉华、云绵芳辉、德辉。一石丈亭,所属为清晏舫、承荫轩、寄润堂、铁门殿、穿堂殿、迎旭楼、澄杯阁、小有天、荇桥。一南湖,所属为广润灵雨祠(俗名龙王堂)、廊如亭(俗名八方亭)、十七孔桥、涵虚堂、月波楼、云香阁、监远堂、文昌阁(俗名魁星楼)绣漪桥(俗名锣锅桥)、岚翠间、石洞、古铜牛(俗名镇海牛)。园内小六处,一景福阁所属为益寿堂、如意庄、苍亭。自在庄。一智慧海(俗名无梁殿)所属为部州、城关。一画中游所属为湖山真意。一听戏馆所属为小戏楼、山色湖光共一楼、金枝、秀华、缘畦亭。一庭清赏所属为贝阙、买卖街。太后看到“买卖街”三字,不觉讶异,抬头问皇帝道:“这里怎么又有一个买卖街呢?”

  皇帝奏道:“昨日据翁师傅奏称,园内共有两处买卖街。一处在后湖,当年所建,有商铺云翰堂,玩古齐,吐云轩,晶泉齐,近光楼等商店。在乾隆五十七年重修,实行招商营业,以供诸臣随便饮茶吃饭之地,有时纯皇帝亦亲自游览,并命商人等,待以寻常管人之礼,免除跪拜。”

  太后笑道:“纯皇帝真是千古人,与民同乐。我们母子,这二十余年以来,险阻艰难,备尝之矣。但不知何日天下承平,也同纯皇帝那时一样呢?”

  皇帝忙奏道:“请太后额娘,不必忧愁,子臣誓必励精图治,恢复昔年升平之象,以随太后同享升平。”

  太后大喜又往下看那片子,接续看道:一养云轩所属,为福萨轩(亦名步舒楼)含新亭,长廊,含绿,随香二殿,意迟云在瞰碧台,圆郎齐,寻云亭,写秋轩,重翠亭,无尽意轩,观生意留住殿,寄澜亭,清遥亭秋水亭,鱼藻轩,对鸥舫。山后各处所,为眺远齐,香严宗印之阁。陔春园,沟洫轩,倚望轩,花城阁,盘坐莲台,买卖街。太后看到这里,又自言自语道:“这里又有一个买卖街。”

  皇帝奏答道:“这买卖街也是纯皇帝命造的。”

  太后不言语,又往下看道:青可轩,竹药,给香堂。一西提所属,为湖桥,玉带桥,荷塘,稻田,桑宁桥,练桥镜桥,进辛商。一园外附属处所,为虎城,阅武楼,电灯厂,稻田场,船坞。全园水旱十三门,园墙约长十三里。太后看完,对皇帝说道:“这一个颐和园工程真是浩大,地方真是宽阔,各处有各处的风景,各景有各景的美趣。我想在这里多住几天,将它游完。你明天可先回宫,料理政事免得耽误了,也省得各衙门当差人员,往返的跑着连应“喳,喳”忙跪下请安,便退出去。”

  太后又命先行进膳已毕,就同着各宫眷福晋格格各命妇们,走出殿外。太后见天气甚佳,清风徐来,湖中的荷花,已渐渐开放。太后便要乘船游湖,李莲英上前引路,宫女秋云扶着太后,大公主三格格和恭王的二格格左右随着,皇后及各宫眷福晋格格命妇等在后面随行这时御前太监等,已将大小船只一齐靠岸。太后所乘的船,约有五丈长。船舱是用黄杨木雕成飞龙舞凤的花样,两旁是大玻璃窗四围用黄纱帘遮着黄绒绳拉着旗杆。杆上一面黄龙旗,船头上画着一只翠凤。其余别的船只,大小不等,让宫眷人等去坐。太后上了船,李莲英奏道:“回老祖宗,船可要开了,请老祖宗坐稳些。”

  太后点头。李莲英又转到船头上,向前喊道:“主位们坐稳些,开船啦。”

  这一声嚷出,只见各船一齐摇动。太后船上,有桂祥和孙毓汶的媳妇陪着,皇后与大公主乘坐一只船。其余都是两人一只船。那些船正走之际,忽听各船上的仆妇使女们一阵笑声。太后在船中,掀开窗帘,向外看时,只见端王的福晋,仰面躺在船上,有两个仆妇们去扶她,太后忙问道:“是怎么了?”

  宫女秋云奏道:“端王福晋,不惯乘船,在船上站着,船一摇动,她就跌下来了。”

  太后笑道:“古人说南人乘船,北人骑马。端王福晋本是蒙古罗王之女,好武善骑马,跑得极快如今乘了船,她就要摔躺下来,真合古人的话啦。”

  说罢,桂祥的夫人,也笑起来。太后又见恭王的二格格,手持竹竿,坐在船头上钓鱼。太后向福昆的夫人说道:“你瞧二格格这孩子做出事来,都与别人不同,不知她几时预备的钓鱼杆呢?”

  福太太奏道:“二格格不但事事细心,手儿还真巧妙。就说她的做菜罢,老祖宗吃着都合口味,可见她的性情聪慧了。”

  太后道:“这孩子真是可爱,只是性情孤傲些,我常说她像林黛玉,将来怕要短寿。”

  福太太听太后之言,不便回答。这时船已摇到湖心,太后见湖中之水,碧绿如油,太后命将船开到龙王堂。李莲英传谕下去,太后的船,立刻摇向龙王堂而去,皇后及各人的船,也都跟在后面。太后又传旨着每船采取荷花二十枝,先到龙王堂贡献的,每枝赏银二十两。李莲英传谕下去,那些船上的撑船太监,希望得赏,都纷纷将船向荷花多处撑去,只听得一阵欢声,震动天地,荷花池内,往来的船只,如穿花蝴蝶一般,船上众人,年岁稍大的,都不肯去折荷花,惟有那些年轻的格格们,一个个打起精神争先恐后,抢着多折几朵,好去讨赏。这就是名利双重的关系,就有些爬去船头上,或坐在船帮儿上的,冒险去折荷花,那些仆妇们,也帮着主人去采。拨船的格外拼命的摇着,各船东来西往,南冲北撞,使女们娇声细气,喊成一片,借着水音,好似笙簧齐奏一般。太后的船,这时已停靠岸边,太后下了船,站在龙王堂前,用千里镜向湖中望去,好不热闹。忽听得湖内一阵叫嚷之声,太后瞧见有一只船上,掉下一个妇女去,那些船上的撑船太监,忙停住船援救,好不容易将那落水的妇女救起,太后忙问是谁。李莲英赶紧坐了一个小艇,摇到湖心,探听明白,原来是澜公爵的女儿,因抢折荷花,失足落水,已被救起来了。李莲英忙回来奏明太后,太后命各船不必再折荷花,赶紧靠岸。那些采荷花的船,都遵旨摇回。船上各人齐上了岸,太后见澜公爵的女儿,浑身淋的是水,同落水鸡一样,不觉又是可笑,又是可怜。忙问她受伤没有,澜公夫人代奏道“并未受伤。”

  太后心中安慰,就赏她二百两银子,然后皇后首先献上二十朵红白莲花。太后道:“好!”

  其余各船,也陆续将荷花献上,太后一一给了赏,惟有恭王二格格欲不献荷花,反献了一尾乌金色的大鲤鱼来,笑嘻嘻地对太后奏道:“恭喜老佛爷,富贵有鱼。”

  太后笑得嘴也合不拢来,指着二格格说道:“你这孩子,真是绝顶聪明,另具一副眼光,与别人不同,我赏你一万两银子,作陪嫁妆奁费吧!”

  二格格谢恩下去,正是:独具慧眼献祥瑞别开生面沐恩荣。欲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福太太记联玉带桥二格格读篆铜牛铭

  话说太后赏了二格格一万两银子妆奁费,便向前行。走进龙王堂,拜过龙王神像,皇后也领着众宫眷行礼,礼毕,太后见龙王堂内,无甚意味,便命大家一齐回到船上。太后及众都出了龙王堂,上了船。太后又命开船向东绕行一周,要看湖中全景。传谕下去,各船一齐摇开,仍是太后的船在前,其余各船在后,慢慢地游荡。太后的船,走到石舫前,见石舫全是大理石造成,上有一层石楼。太后道:“此船造得虽甚细致,但是形式太旧,不如改成轮船式样的好。”

  福昆夫人和孙毓汶的夫人,齐声说道:“太后的话,真是一点也不错从前咱们由上海到天津,也曾坐过轮船,见那轮船真是精巧灵快。如果这湖里也一样,就好了。”

  太后笑道:“那海轮是何等长大,这湖太小,只怕容它不下呢!”

  孙毓汶夫人奏道“毓汶媳妇在上海,曾见过一种浅水汽轮,形式小巧玲珑,这湖内正用得着。”

  太后点点头李莲英在旁听着,就想托人到上海去买。这时太后的船,正从西南行走,顺着苏堤缓缓而行,那苏堤是仿杭州西湖苏堤的形式造的。沿堤种着柳树,绿荫遮天。同在西湖中一样,湖内荷花开得很密,那些彩船,在柳荫中穿来穿去,荷风吹荡,香气袭人,太后精神为之清爽。二格格又拿着一根玉箫在船上吹着,声韵抑扬,清音宛转,太后听了,如身入仙境,好不快乐。那些船沿着苏堤,路过界湖,玉带,桑宁,练镜南辛等桥,一路上观看湖景,岸上点缀着奇形异样的草亭子五六座。船到绣漪桥边,太后见桥上有一副对联,联云:“路上阆苑云霞际空涌”“地临莲岛宫阙水边明”。太后说道:“这些对联,听说大半是乾隆佛爷的御笔。”

  福昆夫人奏道:“适才经过玉带桥,奴才见一副对联,大约也是纯皇帝的御笔。”

  太后道:“我还没留神,不知你可记得。”

  福太太道:“奴才还记得,那联文云:“螺黛一痕,半铺明月镜。”“虹光百尺,横映水晶帘”。太后道:“真好!形容得妙。”正说着话,李莲英上前奏道:“回老祖宗,前边就是十七孔桥了。那里回去的路径,东岸上还有一个铜牛,请老祖宗就在此下船,用过膳,老祖宗愿意回去,就由十七孔桥穿过去也好。”

  太后道:“前面是什么楼?”

  李莲英奏道:“前面是月波楼。”

  太后道:“这座楼很精雅,咱们到楼上去玩玩,用点茶点,便回去吧,你就传旨,叫各船一齐停住,除皇后与我同上楼去之外,别的人随他们逛逛。”

  李莲英领旨传了下去,然后回来将太后扶下船。皇帝及众人也都上了岸,像众星拱月似的,将太后拥上月波楼。那些宫眷们,便到各处游逛去,珍瑜二妃与孙毓汶的小姐三人,到龙堂北,翡翠间石洞前闲谈;礼王福晋,福昆太太,荣太太、陆太太,孙太太等都到监远堂去玩纸牌,掷骰子;端王福晋,庄王福晋庆王福晋,到畅观堂品茗:澜公夫人,赵舒翘夫人,刚毅夫人等到灵雨祠拜广泽王神像:庆王府三格格,四格格,五格格,恭王府三格格,四格格等一班格格同往冶镜阁,廊如亭等处闲逛。惟有恭王府二格格,性情孤傲,与众不同,她便拉了宫女秋云,到各殿阁抄写匾额对联。对联之中,如灵雨祠的“灵归大海龙千丈,雪满长空鹤一群”;月波楼的“花琪银树三千界,霞彩瑶台十二层”;云香阁的“竹坞听琴穿径远,松亭觅句过桥迟”,“晚晴惊立波心玉,春暖鱼抛水面纹”,“玉案香分花有形,瑶阶月静露无声”;监远堂的“一径行阴云满地,半帘花影月笼纱”;涵虚堂的“天外绮霞横海鹤,月边古树艳红桃”,皆是乾隆的御笔,字句颇为工稳。秋云又拉二格格去看古铜牛,说那牛背上选乾隆御笔所画的铜牛铭。二格格也很高兴便同过十七孔桥,到了八方亭。见亭子西面上,悬着乾隆御笔的题诗。秋云忙拿过笔砚来二格格抄道:“长河漾舫不多时,湖入昆明信所之,适有黄花吹帽落,遂教青雀绕梁迟,肩舆联览诗中景,举笔难成景里诗,底事对山绕逸兴,田功夹岸看来宜”。二格格抄完,那亭内清风吹来,四面通达,秋云怕二格格素来体弱,不能经风。就对二格格说道:“二格格若再在这儿息了,咱们都成了风里灯,有些受不住啦,咱们看铜牛去罢!”

  二格格笑了,便迈步走到东堤,向北一转,来到铜牛旁边,只见那镇海牛四围有白石栏杆圈住,牛头向南面湖,周身作黄黑色,背上刻有篆字铭,是乾隆的手笔,二格格认得篆文,便念道:“夏禹治河,铁牛传颂,义重安澜,后人景从。制寓刚戊,象取厚坤,蛟龙远避讵数龟吞,凑此昆明。流万顷,金写神牛,用镇悠永。巴邱淮水,共绩同条,人称汉武。我慕唐尧,瑞应之符,逮于四海。敬兹降祥,乾隆乙亥。”

  二格格念完,秋云也写好了,笑道:“二格格,真亏你有这能耐,像这样的篆字,同洋文差不多,弯弯曲曲的谁认得哪?”

  二格格笑了一笑便向回走去,按下这边不表。且说光绪帝,自乐寿堂退出,回到玉澜堂。那玉澜堂在昆明湖东北角上,乐寿堂即在其东,宫门内东配殿,名曰霞芬室,西配殿名曰藕香榭,西边是夕佳楼,楼后背后是昆明湖。午前非常凉爽,由正殿旁间穿到后院的正殿,就是宜芸馆。皇帝即住在殿内,东西名为思风长扇,藻绘呈瑞。宫门前有子母石两方,形状奇异,临湖又有一亭,名曰知春。这座宫院虽偏在湖角,却能眺望全湖风景,又在万寿山东麓之下。每逢夏令,西北凉风吹来更为凉爽,别有一种天然的雅趣,皇帝回到玉澜堂,便命太监传谕,召翁同,孙家鼐,孙贻经,夏同善,四位上书房师傅,和满文教习松桂,翰林院学士徐致靖,内阁学士张百熙徽君李善兰等八人到玉澜堂午膳,翁同等谢恩已毕。然后太监将酒饭摆在藕香榭,请翁师傅等到了藕香榭,吃完午饭,又回到玉澜堂叩见皇上谢恩。皇帝这时,已用过午膳,就命翁同等同游。皇帝出了玉澜堂,翁同等在后面跟着先到藕香榭看过赵子昂画的八骏图。然后又由藕香榭到排云门。穿过排云殿,慢慢走上朝真台,上了石阶,来到佛香阁。那佛香阁共分三层,高约九丈,六面亭子,中供释迦牟尼佛立像,法身约高二丈以外,赤金雕塑,华丽庄严。皇帝见那佛香阁高出云霄,是万寿山山顶最高之处,不觉叹道:“咱们登峰造极,高则高矣,但是这一个佛香阁,也不知费了多少人工,与多少金钱,实在可叹。”

  翁同等揣知圣意,不敢插言。皇帝在阁上站了一刻又下阁来,向东走去。走不过几十步,便到宝云阁,那宝云阁是一座铜殿,殿作方形,所有窗垣梁瓦,以及殿内供桌,全是红铜铸造成功的。皇帝进殿细看一遍,便问松桂道:“此殿是那一朝所造,你知道吗?”

  松桂奏道:“此乃高宗纯皇帝所造,从前是在热河,后来移到此处的,从前乾隆年间,纯皇帝每逢初一十五,必派喇嘛在此铜殿内诵经。”皇帝又指着阁后一块石碣问道:“这块石壁,是干什么用的。”

  松桂奏道:“此乃喇嘛诵经时,悬挂佛像用的。上面所刻的诗句,如“山色因心远,泉声入目凉”

  等句,当时都传诵天下的。”

  皇帝听着点点头,又向西走,转过浮岚暖翠石洞,云松巢,邵窠等处。走了好大工夫,才到五方阁。这五方阁无甚新奇景致,不过是一个方亭殿阁,皇帝又由山路向后山游览,绕到花城阁,盘坐莲台等处,只见东山坡地,有一座琉璃宝塔,是系西藏宝塔式造的。翁同奏道:“那塔里现供着观音大士,及十八阿罗汉的铜像非常精致那些铜像,原是在前山坡大报恩延寿寺供奉着的,因为改修排云殿,所以移到此处。”

  皇帝点点头问道:“山下是什么所在?”

  翁同奏道:“山下就是介寿堂,请皇帝到介寿堂休息。”

  皇帝笑道:“师傅累了吧。”

  翁同忙跪奏道:“臣年虽过,体气尚健,悉恐陛下跋涉多劳故有此请。”

  皇帝忙将翁同扶起,笑问孙家鼐等说道:“翁师傅待朕,真可谓处处小心,无微不至了。记得朕年幼之时,最怕雷声。那一年夏天,忽然雷霆大震,甚是可怕,朕吓得掩耳惊跑,奔到翁师傅的怀内,翁师傅替朕掩着耳朵,朕心方定。今日回想此事,犹觉翁师傅保护朕躬,十分可劳呢!”

  翁同又忙跪下,奏道:“陛下言重了,这是臣子应尽的责任,请陛下勿提起。”

  光绪帝笑道扶起翁同。徐致靖奏道:“翁师傅齿德兼隆,实为臣等所共佩。”

  光绪皇帝便将领纽上一串宝石十八子摘下,向翁同道:“朕赐师傅宝石手串一挂,以志今日师生游园之盛。孙师傅等,候朕出宫,再行颁赐。”

  翁同奏道:“此乃陛下御用之物,臣不敢领受。”

  皇帝将手串挂在翁同领纽上。翁同慌得匍匐在地,叩谢圣恩孙家鼐等又一同跪下谢恩已毕。这才起来随着皇帝前行,转过万佛楼,向介寿堂而来。皇帝到了介寿堂,早有内务府的乐工伺候着。皇帝入座之后,即命太监等,取来小凳,命翁同等坐下闲谈,翁同等叩头谢坐。皇帝说道:“皇太后今天游览南湖各处,不要朕随侍,所以今日我们君臣才有此乐,这也是皇太后体贴人情之处,可见皇太后圣意周到,昨日携带各府官眷,一同游园,诸位大臣,随同在后,甚为不便。所以今日特意开游览,双方都便了。”

  翁同道:“这正是皇太后慈恩高厚,我皇帝德泽优隆,所以臣等得有今日之乐,真是感激不尽了。”

  正是:帝德优隆乾坤大皇恩广沛雨露深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光绪帝大开群臣宴西太后参拜灵雨祠

  话说光绪帝正与群臣谈话,忽有总管太监李文泰上殿奏道:“天已不早了,皇上在何处晚膳。”

  皇帝道:“就在此处很好,用完晚膳,朕还得到乐寿堂请安去呢!”

  李总管答应退出君臣们又谈了些历代政治得失的故事。李善兰是熟悉外国历史的,又谈了些英法德奥战争的历史。后来又大谈起欧洲文学与宗教的源流。皇帝听得津津有味,不觉已到晚膳的时候总管李文泰又上殿跪奏:“请皇上用膳。”

  皇帝道:“朕与师傅一同吃,可给师傅们设座。”

  李文泰领旨,忙下殿去,吩咐小太监等传御膳房,与师傅们预备座位。不多一刻,预备停当,皇帝便命众师傅们坐下,君臣同桌共饮。席间君臣们又谈起辞章之学,皇帝忽然说道“朕于辞章之学,不甚研究,但今日朕拟以诗句下酒,每人各联一句,不知诸位师傅以为何如?”

  翁同等尚未回奏,倒先忙坏了李善兰,抢先奏道:“回皇上的话,臣向来不会做诗万万不敢遵旨。”

  孙家鼐奏道:“皇上如何以诗下酒呢?”

  皇帝笑道:“我们几个人联句,以三击为令,三击之后,不能说一句的或说出而不合韵的,皆应罚饮三杯。”

  李善兰更慌了忙又奏道:“臣已奏明在先,臣是不会做诗的,请皇上免臣出丑罢。”

  皇帝笑道:“李先生的算学高深,可称中国第一,朕现有一法,李先生不能做诗也可免做,但须负一种责任。”

  李善兰忙问担负何责。皇帝笑道:“就是派你专司笔画,全局的人,无论是谁,说出了一句诗来,你就用心算法,算前那一句诗七个字的笔画,如果说到下句,上句的笔画尚未算清,或有错误,可得罚你三杯。”

  李善兰奏道:“这个责任,臣恐不能担负,万一句句都算错了全罚起来,岂不要将臣醉死了吗?”

  皇帝笑道:“李先生不要推辞,有罚必有赏,如果你算得不错,朕就照那诗句的总数,每年加给你的俸银。”

  李善兰听说有赏,便不辞了。皇帝又问:“谁作录事?”

  张百熙奏道:“松桂书法敏捷,似可胜任。”

  松桂听了,正合其意,忙奏道:“奴才愿为录事,奴才但求圣上免联句。”

  皇帝道:“那可不成,你是翰林出身,不能与李善兰相比。”

  松桂奏道:“奴才是满文进士,汉诗句是不会做的,求皇上开恩。”

  皇帝答应了。翁同奏道:“请皇上先赐诗句。”

  皇帝不加思索,就吟道:“红屿青林阁道重。”

  皇帝指着翁同说道:“就由师傅联下吧。”

  翁同道:“皇上才思敏捷,文藻缤纷,臣不敢敬续。”

  皇帝道:“师傅不必谦抑,快联下句罢!”

  又问李善兰:“共是多少笔画。”

  李善兰奏道:“六十五画。”

  皇帝又问松桂道:“色福(满洲语师傅)记下。”

  松桂写完。皇帝用筷子打了桌子三次,翁同忙起吟道:“凌霄霞彩满千峰。”

  李善兰道:“七十一画。”

  松桂又记下了。皇帝用筷子又敲了三下。孙家鼐忙起立吟道:“牙墙锦莫飞丹凤”。李善兰笑道:“更多了,七十八画。”

  松桂道:“李先生你可别算错了,不然要罚的哪!”

  皇帝的酒令,又敲起来,孙贻经忙站起吟道:“翠殿金波隐亦龙。”

  李善兰道:“更了不得啦,多上加多,共是八十一画。”

  皇帝又发令,夏同善起立吟道:“墙外柳阴当槛静。”

  李善兰道:“这回少了,六十一画。”

  皇帝酒令又起,张百熙起吟道:“筵前花影入杯浓。”

  翁同道:“好句!”

  李善兰道:“六十七。”

  松桂道:“多少?”

  李善兰道:“六十七画。”

  松桂还要说话,皇帝道该色福吟诗了。说着就发下令来。松桂慌得手足无措,忙奏说道:“奴才是不会做诗的,奴才算受罚喝酒。”

  皇帝说道:“这可不成,大家都要赖着不做诗,朕这酒令,就不能行了。”

  松桂不敢违旨,想了半天,才慢慢说道:“奴才也有了。”

  皇帝说:“快说!”

  松桂吟道:“此身疑是来天上。”

  皇帝笑道:“好一个来天上,亏你想得出。”

  李善兰笑道:“松色福的诗,好不好我可不懂得,但是笔画真是太少了,只有四十四画。”

  皇帝又敲酒令,轮到徐致靖吟道:“瑶岛风光仿佛逢。”

  李善道:“比松色福多两笔,共四十六笔,八句已完了,共是五百零八字。”

  皇帝笑道:“朕每年加一倍赐薪,就赏李先生一千二百两银子吧。”

  李善兰叩道谢恩。皇帝又道:“今天联句,君臣甚欢,翁师傅的诗才甚大,请再做一首。”

  翁同领旨,即席吟道:“钧天广乐播南薰,宝幄楼船剑佩分;石涧鸣泉林际落,玉箫雅奏水中闻。槐烟密幕依严幛,藻影连牵写细纹;共喜升平邀帝泽,岂同汉武燕横汾。”

  皇帝阅毕,大加赏赞,君臣同乐。筵席已毕,皇帝便乘轿回去,翁同等在介寿堂门外跪送。皇帝便到乐寿堂跪请慈禧太后圣安,奏明,明日回宫。次日皇帝辰刻便回宫去了慈禧太后次日仍在湖中游乐,皇后大公主等,照例随侍。太后在鸥舫中坐了半日,才回乐寿堂安寝。隔了三天,皇帝又到园请安,面奏道:“北洋大臣李鸿章,敬献浅水汽轮三只,派员齐送到京,明日即可由长河下水,浮至湖中呈献。”

  皇太后大喜,说道:“李鸿章真能办事,我这里正想要一只汽轮,他竟早替我买好了,可赏给他紫翎,以示奖励。”

  皇帝答应了。太后又道:“我想这颐和园工程浩大,修理得颇好,总是奕匡之功,我想晋封他为亲王。”

  皇帝奏道:“奕匡在军机办事也很出力,子臣谨遵懿旨,明天即以奕匡在军机处参预军国大事宣力有年,奉懿旨晋封亲王。”

  太后笑道:“今天晚膳后,即可发表。”

  皇帝退出。即命军机处拟旨,并赏崇礼太子太保冲。奕匡、崇礼忙着进园谢恩。庆王府三格格也谢过了恩,一宿无话。第二天皇太后用完早膳,李莲英飞跑进来,跪奏道:“老祖宗,李鸿章献的火轮开到了,奕匡等在宫门外候旨呢!”

  太后闻奏,喜得心花怒开,命轮船快开进来,我在长廊去看。李莲英答应,连忙飞跑出去,传了太后的懿旨。太后也忙着出殿,来到鸥舫落坐。那三只汽轮,已驶到湖心。太后见那三只船,彩画鲜明,光华夺目,驶行起来,非常之快。这时汽轮已靠在岸边,太后命皇帝先上船查看舱内陈设。皇帝上船查过,回来复奏道:“子臣查得此船,修造异常精细,机器亦极灵快,铺垫窗帘等物,均系上等货质,而且陈设器具亦颇讲究,同内廷相差无几。李鸿章办事认真,用心周密,可以请皇太后传旨褒奖。”

  皇太后大喜,即命传旨嘉奖李鸿章,并赏给紫翎、素貂褂、宝石顶等物。皇帝遵谕回宫照办。太后又命李莲英试坐第一船,奕匡试坐第二船,世铎试坐第三船。李莲英应命分乘,只听汽笛一声,三轮开驶,向西南方行走。转眼间已到苏堤,又向正南正东循着龙王堂到玉澜堂转舵向西,仍驶回欧舫面前停住。李莲英等下船,跪向太后奏道:“各船行驶都极平稳。”

  太后便命皇帝乘第一船,皇后及各重要福晋格格们同乘第二船,太后与各重要命妇们乘第三船,其余不重要的官眷们,皆乘中国造的船只在后面跟着。太后等分乘各船游了一回,十分高兴,直至日落西山,方回乐奉堂歇息。太后问起李莲英:“为什么李鸿章的心思这般灵巧,就料到我要买轮船?”

  李莲英忙爬在地下磕奏道:“奴才罪该万死,是奴才听得孙毓汶太太奏知老佛爷,说上海有一种浅水汽轮,非常精巧,奴才见老佛爷天颜大喜,料着老佛爷必想买这东西,奴才便打了一个电报给李鸿章,将老佛爷的圣意说明,李鸿章才买来的。”

  慈禧太后听了李莲英的话,不但不怒反而赞美起来,向李莲英说道:“你这孩子,真是处处留心,办事精密,我赏你二品衔。”

  李莲英忙叩头谢恩而退。第三天上谕下来,李莲英着赏给二品衔,满朝文武,都向李总管道喜。慈禧太后后又传懿旨,赏给北洋解送汽轮委员,船长郑汝成三品衔,押送兵丁,各赏银二十两,所有在御汽轮上的舵工,除各加赏银五十两外,均在园内当差,奕匡忙命各舵工等,均在汽轮上,向皇太后叩头谢恩。次日奕匡又奏请设立轮船公所,并保驾记名副都统胜林,充当总办,奉旨着照所请办理,并选聪颖年壮太监一百名,学习驾驶诸法。次日皇帝早朝之后,又出城到颐和园来,进乐寿堂请安,慈禧太后对皇帝说道:“入夏以来,未见霖雨,各种花木,都现枯乾之象,大庄稼在地,亦待雨甚急,我拟于明日回宫求雨。”

  皇帝奏道:“子臣已齐戒多日,并据军机大臣等面奏,城内外各官庙,已一律设坛求雨,请太后放心。”

  太后道:“我明日定要回宫,亲至天穹殿拈香,皇帝应由明日起,入齐堂值宿三日,虔心祈雨。”

  皇帝答应着,请安退下。此时各官眷,已知皇太后明日回宫的消息,便各人忙着收拾自己的物件。二格格、三格格、秋云三人,将太后应用的衣服珍宝等物料理清楚。太后命二格格等将珍宝箱柜封销起来,只带几件应用的衣服,放在黄漆盒内,带回宫去。二格格等遵命办妥。等二天皇帝进来请安,皇后率领各府福晋、格格、命妇等在仁寿殿前预备跪送,时刻已到,皇太后乘坐八人黄轿,出了乐寿堂,通过仁寿殿角门。皇上、皇后这才各自上轿,随在太后轿后,众宫眷等行至颐和园门,撤了围幕,妃嫔等乘坐黄色围子朱轮车,福晋都坐红围轿,官眷格格们,都坐红围车,宫女仆妇等皆坐青围车。皇太后黄轿之旁,有四位亲王分左右骑马随行。皇后贵妃轿车旁,有御前侍卫保护大门侍卫、乾清门侍卫以及向导处侍卫、鉴仪卫前锋护军等官员,都在轿前应差。轿前提灯提炉,轿后豹尾枪,步睛侍术,各挎腰刀。马上侍术,各悬弓箭。各宫总管太监,亦皆骑马相随。驾过苏州街同时来到万寿寺。这万寿寺,建在长河北岸,适北京城颐和园之间皇帝皇后贵妃等已先由便道,抢先赶到寺前,随后皇太后的黄轿抬到了。太后要下轿休息皇帝跪安已毕,扶着太后下轿。先到大殿拈香拜佛,已毕。太后见寺中殿宇宽敞,门前封着长河,异常幽静,又在厅中用过茶点,歇了一小时之久,赏给庙中香火银五百两。以后即以该寺作为来往颐和园途中茶尖之所。李莲英跪奏道“请示老祖宗,这时可以起驾了,再迟一会,天就要热啦。”

  太后点头,即命起驾,李莲英忙向外传旨。太后上了轿,皇帝后妃宫眷,一切人等也各自上了轿车。一路上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地向城里而来。天到正午的时候,这才进宫。皇帝后妃等照例在乾清门外跪迎圣驾太后入宫之后,降下懿旨,命京内外断屠,以得雨之日为止。皇帝当日就入了齐宫。太后每日三次,亲至天穹殿求雨。光绪帝入了齐宫三日,不见有雨,又住三日,仍不见雨,再住三日,还是点雨全无。天气格外亢热,太后发起急来,又要到颐和园灵雨祠求雨。第二天便命驾出城,仍到园内,先在乐寿堂休息,就命李莲英传知同来的皇后、宫眷福晋、格格等,自本日起一律齐戒沐浴随同圣驾,参拜灵雨祠。所有太后一天三膳,全用素食,皆由二格格亲手调做。正是:但觉笙歌喧内苑那知奇祸起萧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颐和园珍妃受责御书房翁傅论才

  且说光绪皇后奉了懿旨,便召各宫眷福晋格格到宜芸馆会议。这一次珍妃、瑾妃留在宫中,并未同来。众人到齐后,光绪后说道:“老佛爷传下懿旨,自今日起,命我等一律齐戒沐浴,素食求雨,你们可知道老佛爷求雨的规矩么?老佛爷求雨的时候,我们所穿的衣裳,一律要免去红色,别的颜色,也以淡为宜。头上不许戴大朵的花,脸上少搽脂粉,说话不许高声,行走不许快步。每早到老拂爷那里,彼此不许说话,如要说话时,只可附耳低声。你们要切记下了,犯了老佛爷的规矩,可了不得啊!”

  众人之中,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知道的人固不以为奇,不知道的人,心中暗自好笑,皇后交谕已毕,立即率领众人,来到乐寿堂。将进宫门,只见迎面来了一名小太监,跪在皇后面前奏道:“老佛爷已到灵雨祠去了。”

  皇后忙又领着众人,赶到灵雨祠,进了祠中,只见太后在更衣室内,坐在宝座上,闭目合掌。左边站着宫女秋云,抱着一个大葫芦,右边站着小太监牛喜福,手中拿着一柄拂尘。皇后等在殿外跪着,不敢言语,约有一个钟头,只听太后高声念道:“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摩呵萨。”

  便睁开了凤眼,向殿下一望,皇后忙喊道:“皇太后万岁万万岁!”

  太后道“你们来了。皇后可传知他们,先到十七孔桥,在露天祈祷,我随后就来。”

  皇后领旨,忙率众人,到十七孔桥下,匍匐在地。不多一刻,皇太后来了,三格格偷眼见皇太后穿着一件素浅蓝绸子大褂,满头摘去珠翠,只插了一团柳叶,用金针盘着。手中拿着一根柳条,慢慢走到十七孔桥。皇后等跪在地下,闭目息气,不敢作声。太后走到桥上正中间,双膝跪倒,默祷了半天,才站起来,转身回去。李莲英向皇后低声奏道:“老佛爷上灵雨祠了。”

  皇后忙起身,又领着众人,跟着太后到灵雨祠去。太后进了殿门,李莲英忙退出,传皇后大公主二人进殿皇后燃了一炷白素锭高香,递到太后手里。太后站在黄垫子上,将香一举,皇后又接过来插进大香炉内,赶紧同大公主退到太后身后。太后跪倒,皇后大公主随着跪下。皇太后的后衣襟扯平,太后合掌当胸,默默跪祷许久,方才磕头,众宫眷等都在殿外,太监等都在石阶之下,一齐随着磕头,三跪九拜已毕。皇后大公主先行起立,上前扶起太后,太后又合掌向着神像,默默不语,脸上现出愁惨的颜色。祷告了一会,只听得太后低声说道:“敬乞上天如佛,垂怜余等,而救贫农于饥馑之中,谨愿牺牲以代,而乞天降霖雨。”

  祷告完了,太后出得殿来,向四面天空看了一看一言不发。仍照旧路回转,将下十七孔桥。太后身旁,有一个手捧檀香盒子的小宫女,偶不小心,自己踏了自己衣角,跌了一个大马趴,将檀香盒子扔了很远。太后一见,将双眉紧皱,忙止住脚步,闭目立了多时,然后才向前走。太后回宫休息了,按下不提。且说那跌倒的小宫女,名叫喜珠,已吓得魂飞天外,忙跪在二格格面前,求二格格救命。二格格说:“这件事我可管不了,你想这几天老佛爷心里,是何等忧愁,你别的东西不扔,却扔了求雨的檀香盒,老佛爷一定要大发雷霆之怒。要你的命倒未必至于,只怕你那两条小腿,一定留不住了。”

  喜珠听了,更吓得磕头如捣蒜。二格格见她十分可怜,就说道“我领你去见大公主去。”

  书中交代,这大公主就是恭亲王的女儿,书中曾说过。太后封恭亲王之女为荣寿固伦公主的,就是这位大公主。太后对于大公主十分疼爱,又因大公主下嫁于门额驸景寿之子志锐,是太后指的婚,大公主过门之时,志锐已染病临危不到三天就死了。大公主还是一个闺女,可怜她成了望门寡。太后心中更对不住她。因此接回宫中,将大公主看做亲生女儿一样,别人的话,太后有听不听的,只有大公主的话,不说则已,说了出来,太后向例不驳的。但是大公主也从来不多说话。二格格领着喜珠来见大公主,二格格来到养云轩,叫喜珠站在阶下候着,二格格进去,给大公主请了安。大公主问道:“二侄女有什么事?”

  二格格便将喜珠的事说了一遍,求大公主在老佛爷面前,替喜珠求情。大公主答应了。二格格便唤喜珠进来,谢过大公主,可怜那喜珠已吓得直哆嗦大公主见她十分可怜,叫她下去,二格格也辞出。正走之间,李莲英迎面来了,对二格格说道:“老佛爷的素菜,二格格预备好没有?老佛爷传膳了。”

  二格格又忙跑到乐寿堂,到御膳房做好了素菜。李莲英一样一样端上殿,太后命皇后与几位要好的福晋,如大公主,二格格,三格格等同在殿上用膳。吃饭之间,大公主替喜珠乘机求情,太后允了。大公主忙代喜珠谢恩。正磕着头时,忽然殿外霹雳一声,电光四射,那雷声震得耳聋。太后大惊,忙掩着耳朵,二格格吓得倒在恭王福晋怀里,三格格也倒在庆王福晋的怀中。二格格直嚷害怕。一会儿大雨倾盆,殿檐雨溜,同瀑布一般。太后大喜,忙走到殿门前,跪倒在地,叩谢菩萨皇后等也一齐跪下。太后叩拜已毕。站起身来,吃了晚饭,命各人退去。太后到寝宫中吸福寿膏,李莲英跪在地下,捧着烟斗,替太后烧烟。太后所用的那杆烟枪,是咸丰皇帝从前用的,年深日久,那支广州竹,已红润光滑,好似红玉一般,真是无价之宝。太后正在吃烟,忽然小太监进来奏道:“李大姑娘有要紧的事,从城内赶到园中,求见太后。”

  太后忙叫小太监唤她进来。李大姑娘进来请安已毕,叭在太后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太后忽然大怒,脸上变了颜色,把手中的烟枪向地下一摔,只听得刮的一声,把烟斗跌碎,烟枪也碰坏了一节。吓得李莲英大惊失色,忙上去把烟枪拾起,拿过来吩咐小太监,叫他传侍卫,拿去前门外福记骨董铺去修理不提。这里皇太后便坐了起来,喝命李莲英快些进城,到宫内传旨:“命珍妃瑾妃,明日早晨到园中,我要亲自问他们的话。”

  李莲英答应着退出去。那李大姑娘,仍在寝宫内絮絮叨叨说个不歇。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说起这李大姑娘来,就是李莲英的亲妹妹,只因李莲英在宫中,得了太后的宠用,他的妹妹,也是一个伶俐乖巧的人,便对她哥哥说:“要进宫去玩耍。”

  李莲英奏明太后,传他妹妹进宫。太后见李大姑娘生得容貌俊秀,说话聪明,又善于逢迎上意,就留她在宫中当一名宫眷。宫中的人,都称她为李大姑娘。太后初次游颐和园的时候,李大姑娘也同来的,后来太后回宫求雨,又二次到颐和园,那珍瑾二妃未同来,太后便派李大姑娘留在宫中,探听珍瑾二妃的动作。珍妃心中最恨李莲英,对于李大姑娘,又极其瞧她不起。这一日,珍妃因事,与李大姑娘在宫中大闹,珍妃仗着皇帝的权势,便将李大姑娘训责了一番,李大姑娘怀恨在心,就想了一个主意,连忙叫小太监替她雇了一辆骡车。李大姑娘坐了骡车,赶出城外,来到颐和园,求见太后。李大姑娘本已预备造好了一派谣言,说:“皇帝自从太后二次入园以来,就一昧的迷恋女色,不问朝政,不但是不进齐宫求雨,而且整天与珍瑾二妃厮混着,倘然这样弄下去,岂不要把大清国数百年的江山断送了吗?”

  太后听了李大姑娘的话,果然不怒。就派李莲英传珍瑾二妃来园,亲自问话。李莲英退出之后,李大姑娘又有天没日的造了许多谣言,最后还编了一个曲子,说是珍妃唱给皇帝听的。李大姑娘真是绝顶聪明,太后问他:“什么曲子?”

  李大姑娘竟能随口唱道:那里有什么春风初试薄罗裳,棉袄、棉裙、棉裤子、膀胀;那里有什么夜深私语口脂香,生葱生蒜生韭菜,肮脏;那里有什么兰陵美酒郁金香,举杯便吃烧刀子,难当;那里有什么云髻巧梳宫样装,头上松髻高二尺,蛮娘;那里有什么鸳鸯夜销金帐,行云行雨在何方,土坑。太后听了,更为愤怒,说:“这两个狐狸精,不但引诱皇帝好色纵淫,而且听她这曲子里,暗含着讥笑满人,那还了得。明天非打个半死不可。”

  李大姑娘见目的已将达到,心中好不快乐,就辞退出来。一宿无话。第二天李莲英果将珍瑾二妃传进园来。太后升了宝殿命皇后在旁瞧着。各宫眷福晋格格等,都站在殿外,就叫珍瑾二妃上殿。太后怒容满面,指着二妃骂道“你这两个狐妖,迷惑圣主,就不怕家法了吗?”

  瑾妃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回言,只有珍妃还仗着胆大,回了几句,要太后宣布出来,她几时迷惑圣主,是谁人看见的。皇太后见珍妃竟敢顶撞,更为震怒。便喝令:“取家法来,与我重重地打。”

  那些小太监遵旨,将珍妃大衣脱去,仅留一身短衣,就举起朱红木棍,向珍妃身上打去,打得珍妃遍体鳞伤,血流不止,倒在地下,昏晕过去。太后叫小太监将珍妃扶出去,又训斥了瑾妃一番。瑾妃吓得在地上撞头,求太后饶恕她的罪,太后才赦免了她。这时光绪帝也得信息,从城内赶到园中,急忙跑到乐寿堂,才进宫门,便见两个小太监扶着珍妃,由宫内出来,皇帝见珍妃打得遍体是伤,玉容失色,气息微弱,娇声呜咽,真同带雨梨花似的,血肉狼籍。皇帝心中好不悲痛,咬着牙齿恨道:“好狠心的人啊!”

  皇帝上前,叫小太监将珍妃送到介寿堂,好好医治,那小太监遵命,扶着珍妃去了。皇帝又走进乐寿堂,见过太后,请安已毕。太后训责了一番,皇帝那敢回嘴,只好碰了一鼻子塌灰,垂头丧气而出。回到介寿堂,安慰了珍妃一回,又请太医给珍妃诊治。幸而珍妃皮肉虽然受伤,内部并未有损,太医敷上药膏,渐渐止住疼痛,一夜之间,已有大效。次日皇帝命人将珍妃送回宫内,皇帝却装作和颜悦色的样子,陪着太后游玩一天,然后回宫亲政。这里李大姑娘与李莲英暗中欢喜,十分得意。暂且按下不提。且说皇帝回到宫中,便命人去召翁同。翁同进宫,走到书房,行礼已毕。皇帝命翁师傅坐下。翁同谢过坐,就坐在一张梨花木小矮凳上。皇帝气愤地说道:“俺空有了这九五之尊,连一个妃子,也无法庇护,岂不很惭愧吗?”

  翁同莫明其妙,忙问皇帝:“为什么事,这般气愤?”

  皇帝便将太后怒打珍妃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番。说到恨极的时候就捶着桌子,大骂李莲英不止。又说道:“从前东太后能诛小安子,我便不能诛李莲英吗?”

  翁同一面劝皇帝不必动怒,一面婉转奏道:“臣尝对皇帝奏过,皇帝政权旁落,须设法收回来,然后独断独行,一件件地办下去,将来权威在握,休说一个太监,便是皇亲贵族,也可以说办就办。”

  光绪帝道:“师傅的话,的确是治本之法,收回政权,我也久有此意。只是碍着太后,叫我如何做起,师傅要替我想个两全之策才好呢!”

  翁同沉吟了一会,奏道“法子倒有一个,但不知皇上有这胆量去做没有?”

  皇帝问道:“师傅有何妙策呢?只要有利于国的,我都可以实行。”

  翁同奏道:“皇帝对于太后,只有先用母仪遵养之法,将太后的心,先笼络住,皇帝不必吝惜金钱,对于颐和园内,多花费些钱,买各种好玩的东西,送到园内,叫太后终日取乐,乐不思归。皇上趁太后在园中取乐的时候,对于内外大政,一齐自己来问,就是外任大吏的奏摺皇上拣可以独裁的,便一一批答了。万一有关系十分重大的,方去与太后商议,那时太后正在乐不思蜀之际,见皇上如此,替她分忧,自然乐得安闲,决不会生什么疑心的。因为太后素知皇上,忠厚真诚,谅无专政之意,所以想不到这一层,以后照这样办下去,就有紧要的事,也不必与太后商酌,就自裁夺了,这政权岂不是无形之中,就不知不觉地收回了吗?到了政权收回之后,再把那几个讨厌的亲王,一齐削去权柄,将旧日不良的制度,大大改革一番,国事日兴,天下大治,中外颂扬,都说当今皇上,是英明之主,那时太后纵想收回政权,也不敢违背清议了。皇帝大喜,说道:“翁师傅真有妙计,朕佩服之极,但朕细想满朝之中,能忠心于朕的,师傅以外,尚有何人,如刘坤一等虽然忠直,又均为外臣一时不便内调。李鸿章人尚精明,又为母后亲近,其余更不必说了,朕孤掌难鸣,师傅虽忠于朕,又无权力,叫朕如何是好。”

  翁同奏道:“人才一层,皇上倒不必十分忧虑,容臣慢慢物色,再行保举。”

  皇帝又与翁同谈些别的事,翁同就辞了出来。正是:祸由人兴中奸谋才非我用少忠良欲知光绪帝与太后后来如何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绘园图缪素筠得赏用库款阎敬铭调任

  话说皇太后在颐和园中,自从打过珍妃之后,更是宠爱起李大姑娘来了。便立谕留李大姑娘在园内伺候。李大姑娘的娘家,本在后门黄化门居住,太后又赐了李大姑娘二万两银子,另作半璧府,盖了一所房屋,太后赐名丽嫣府,便名李大姑娘为丽嫣。李大姑娘与李莲英均叩头谢恩,各府福晋、格格、太太、小姐都来替李大姑娘道喜。太后跟前,又多了一个孙大姑娘,与李大姑娘都是汉装打扮,身段肥瘦高矮一般相似那孙大姑娘便是孙毓汶的女儿,太后也赐名为娇嫣,与李大姑娘,真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一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称,美国公使康格之妻,呈进西洋乐机器,并请示知日期,以便偕同海军提督鄂乐夫人及参赞布鲁特夫人,沙利夫人,参将马特夫人等观见太后。太后当时批定七月十六日时进见。十六日这天,太后梳洗已毕,在乐寿堂升座。太后身穿孔雀绿宝地纱敞衣,上绣百鸟朝凤,凤头恰在胸前,凤口衔着珍珠球一串,其余各鸟,也衔着珠串,珠串大小,与鸟身配合。太后略一行动,那珠串便跟着摇摆起来,光耀夺目。太后脚下,又穿着一双凤头鞋凤口正绣在鞋口上,也衔着一串珍珠。太后头上,也插着一支金镶翠凤,凤口上也衔着一条珠串,打扮得十分奇艳。太后座旁,左右有孙李两大姑娘站着,他二人同穿着一件绣花大红外衣,绣花裙子,红鞋绿裤,珠翠满头,好似一对童女,皇后及珍瑾二妃、端王福晋都站在太后身后,二格格、三格格、大公主等,一对一对分字排列。站在前边,分为左右左边大公主等三十余人,右边二格格等三十余人,左边一律穿红敞衣,右边一律穿绿敞衣整齐严肃,颇为威武。不多一刻,已到正午时。奕匡和总理衙门译官程允和,引导康格公使夫人等鱼贯而入奕匡程允和先进殿跪请圣安,然后退至殿门左右。康格夫人等走进殿来,向太后行礼,礼毕,太后与康格夫人寒暄数语,便命皇后导引康格夫人等到东殿作茶点,然后到排云殿午膳,由皇后主席,珍、瑾、瑜、晋四贵妃作陪。午餐是满汉全席,做得非常精美。午外已毕。皇后又引康格夫人等回乐寿堂谢太后。太后又赏了许多翠珠宝物与康格夫等,才辞谢而去。过了几日,太后要画一张颐和园的全图。李莲英便传旨命如意馆画师们去画。这如意馆本养着许多画师,专伺候内廷绘画的事。馆中画师,最著名的有一个沈振麟,画工极好。李莲英便命沈振麟去画,谁知那沈振麟费了十天的工夫,才将园内方位尺寸考查准了正要动笔。太后等了十日,见图尚未画成,就催着要看。李莲英到如意馆取图,见沈振麟才打了一张底稿,尚未动笔。便将那底稿带回去,呈与皇太后阅看。太后大怒,说沈振麟竟敢藐视懿旨,故意违限,非重办他不行。幸亏大公主知道沈振麟的苦处,在太后面前婉言相劝,才罚了沈振麟一年的俸禄。那沈振麟从前曾因李莲英托他画一柄扇子,他有意讥讽李莲英,在扇子上画了许多莲花,都没有根蒂,题了一首诗暗含着骂李莲英是无根之人。李莲英大怒,将扇子撕了,暗中怀恨总想乘机报复。这一次沈振麟果然吃了大亏,沈振麟想着不妙,不如装病辞差,以免后祸便假装中风之病,恳请辞差,太后准了,放他回去。李莲英的权势,因此更轰动一时,王府的侧太太,原是太后的宫女,赏给王的。上回书中已交代明白,那宫女到了王府,甚得王宠爱,后来便是升为侧太太。这时王府侧太太见太后要绘颐和园全景图,将沈振麟罚了一年的俸。侧太太便奏道:“奴才府中有一个女教习,名叫缪素筠,书画都很好,太后何不召来试试,”

  太后道:“一个男子,都画不好,何况是妇女呢?只怕名不副实,不用传罢。”

  侧太太又奏道:“奴才决不敢欺太后缪索筠的字画,是奴才亲眼见的。”

  太后道:“即是这样,明天你就带她进来吧。”

  侧太太退出,忙回府中,告知缪素筠。第二天侧太太就带缪素筠进颐和园,先到宜芸馆见过皇后贵妃及大公主等,然后再领到乐善堂见太后。太后见缪素筠年约三十多岁,风韵尚佳,而且满脸书气,一望而知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子,再看她身穿绣花红青外褂,大红百褶裙子,足登大红绣花宫鞋,淡施脂粉,耳坠珠环,头上梳着圆式发髫,双膝跪在殿前。口称:“臣女素筠跪请老佛父圣安。”

  太后问道:“你是那省人?”

  缪素筠奏道:“臣女是江苏武进县人。”

  太后道:“你进京几年了?”

  缪素筠奏道:“臣女随侍先父,到京供职,已有二十多年了。”

  太后又问道:“你娘家何姓你今年多大岁数?”

  缪素筠道:“臣女娘家姓恽,今年三十二岁。”

  太后道:“那么,你是恽南田的后人了。”

  缪素筠奏道:“那是臣女的族祖父。”

  太后道:“你一定工于丹青了。”

  缪筠道:“臣女不敢说是丹青,不过勉强学得几画。”

  太后道:“好,我命你画一幅颐和园全图你就住在园内画,要画得精细才好呢!”

  缪素筠奏道:“臣女蒙老佛父的恩泽,敢不勉力图报,只是臣女生长民间陋巷,恐失礼仪,尚祈老佛父海涵一二。”

  太后笑道:“缪先生,你不要讲了,你去先游园景,叫侧太太陪着,游完了再动笔,你下去吧。”

  缪素筠便叩头谢恩仍由侧太太领下去,到园中游览了半日,然后再去谒见二格格,三格格。三格格是小孩脾气,与缪素筠不甚接近。二格格是风流儒雅的人,见了缪素筠,颇为投机,从此缪素筠便在园内,与二格格极其密切。二格格因缪素筠给画全图,非先尺量地势不可,而尺量地势又非一二日所能量完,至少要十天半月,恐误了期限,皇太后不高兴,便要受罚,二格格便教了缪素筠一个妙策,将那沈振麟所画的底稿,从李莲英处运动出来,就照那底稿去画果然不到八日,缪素筠竟画成了,真是纤毫毕露,精细万端。太后大喜,赏了缪素筠一万两银子,仍留在宫中伺候。并命宫中的人,称她为缪先生太后又请缪先生教授图画,太后的画法,本是有根底的,自缪素筠指导之后,更有进步。按下不表。且说李莲英这时已暗含着是一个九千岁了,他因为修理颐和园,暗中借光,把自己在黄化门外一所破屋子,重新修造,一钱不花,满都是木厂孝敬的,仿照亲王府的式样,一进垂门,直达大客厅,修了一条跗路,内室中更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奕匡也有木厂报效,重修庆王府,闹得满京城里人人议论。其实奕匡、李莲英就是得了好处,也不过百万比起现在的大官,真有天壤之分。但是在前清时代,已喧传人口,议论纷纷了。李莲英仍因所得未足,又与奕匡计议,说园内不是有汽轮停泊?勿论地方大小,固然要重新建筑,还有一座高亮阁楼要修盖。况且满园的修理,一年需款若干,亦无指定的大项,非奏明老佛爷,饬知户部,每年筹一百八十万来,作为经常费不可。他二人议定,便由奕匡面奏太后,李莲英又从旁打边鼓,太后便召见户部尚书阎敬铭·字丹初,资格甚老人又极其固执。太后召见时,常叫他做丹翁,待遇非常优越。太后召见阎敬铭说起颐和园的修理费,阎敬铭奏道:“户部近来库中的存款,也不多了,况且现在皇上要振兴海军,又非筹大宗款项不可,现在部中每年盈余不足千万两,一切开销太多,尚且不敷支配,颐和园是太后游幸之地,自当力筹岁修,但拟请俟海陆军饷筹足之后,再行呈缴。”

  皇太后也不便发作,只得叫阎敬铭去设法。阎敬铭退出之后,奕匡又用工程处名义,递了奏摺,奏请常年经费,太后便批交户部核议。阎敬铭到公事房,即忙会同满汉侍郎堂官开了一个会议。阎敬铭竭力主张驳回,众人坚持不可,说太后动怒,轻则申斥,重则革职调用。阎敬铭说道:“什么天大的祸,我姓阎的一人去当,而皇太后总不能任意挥霍国帑,兄弟职司理财,不能不争,诸公若怕有不稳之处,兄弟一人单衔专奏。”

  众人听了阎敬铭的话,都默默无言。阎敬铭果然单衔奏上,将工程处所请各节,一律驳回,皇帝将摺子送到太后那边,太后见了摺子,也不便说什么。只有李莲英暗中切齿道:我把你这老阎西儿,你真敢在虎口内攀牙,叫你看看我的利害。想罢,忙向太后奏道:“奴才听说户部近来办理海防捐,堂司各官,都发了财,大家荷包里都装足啦,不到一年,都置房买地,说姨太太,阔得非常。所以北京城,近来有一种童谣,说是要吃饭上吏部,讲穿衣到户部,好喝水补工部,能作恶是刑部,要挨饿选礼部。可见户部近来的情形,奴才是不敢蒙蔽圣听的。”

  太后道:“想是你听错了吧,我看阎敬铭是一个清廉的官,他的袍套,都是旧烂不堪的,可想而知,他是穷苦的了。”

  李莲英奏道:“奴才看来,那阎敬铭正是欺君之臣,老佛爷想情,户部无论怎样穷,不至发不出俸禄。阎敬铭无论怎样的苦,不至于买不起袍套。若是户部尚书,连袍套都穿不起,礼部尚书岂不要挨冻了吗?”

  太后听了李莲英的话,点点头,意思似乎活动。李莲英又乘机进了许多谗言。次日太后又召见阎敬铭,一定要他筹修理费,阎敬铭再三推辞。后来急了,他便奏道“皇太后若定要筹措此款,何不饬内务府广储司提拨应用呢?”

  太后听了此言,暗想广储司是宫内的御账房,所有存款,都是皇太后的银子,便不大高兴,将面一沉说道:“广储司虽是皇室银库,可是仍指望户部的来源,你若能增拨一百八十万与广储司,便由广储司提拨亦可。”

  阎敬铭又奏道:“臣部每月应解内廷之款,亦有专条,臣未必敢擅改。”

  太后怒道“哎!照你这样说法就应该我自己拿钱修理,那末,户部是办公事的地方,难道我修颐和园是私事吗?”

  阎敬铭见太后大怒,忙自己将帽子摘下,磕头奏道:“臣理财无方,请皇太后处臣以失职之罪。”

  西太后气得颜色大变,用手一指道:“你下去吧。”

  阎敬铭吓得叩头而出李莲英候太后到寝室的时候,又进了一派谗言:“阎敬铭的名字,虽然有敬字,但是他实在大不敬。”

  太后问他:“何以不敬呢?”

  李莲英奏道:“阎敬铭器小易盈,他常对人说,皇太后都怕他,不敢叫他的名字,只叫他丹翁,他便在外自尊自大的夸耀起来了。”

  太后听了李莲英的话,更为大怒。次日便嘱咐皇帝,要开去阎敬铭军机大臣户部尚书各职,命他原品休致。皇帝本是敬重阎尚书的,便竭力求太后开恩。太后稍为息怒,命将阎敬铭开去军机大臣差使,与吏部尚书翁同对调。朝旨颁下,翁同进内谢恩。太后又命翁同筹颐和园修理费。翁同又是不肯,碰了一个极大的钉子下来。皇帝知道了,就传翁同进宫,劝他不可发此。正是:自古龙原祸水于今牝鸡却司晨欲知颐和园修理费如何着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报旧仇移祸珍瑾擢新进起用康梁

  话说翁同退出来到户部,召集同寅各堂官会议。各堂官仍是一言不发。翁同慨然道:“阎丹初既力争于前,我岂能逢迎于后,此乃大臣应有之节操。虽杀身亡家,不足惧也。”

  就当时奏上一本,力争前议。太后闻奏,更为震怒,当时拟将翁同革职永不续用。皇帝虽然知道,但是因师生关系,不便进言。多亏大公主向太后奏道:“翁同是皇上的师傅,求太后格外开恩,成全他一点,免得外人议论。”

  太后对于大公主的话,是一说就听的,何况大公主又说得十分委婉。太后更拨不过面,便将翁同调任礼部尚书。奕匡与李莲英皆如愿以偿,每年每人多得二三十万好处。西太后自颐和园有了修理费以后,更随时地添时景物,心中自然是十分高兴。每日率领众宫眷及福晋格格人等在园内畅游。可是外面的议论,格外多了,都说太后因区区游戏之事,竟将阎翁两位素有贤名的大臣,先后被黜。皇帝虽然亲政,仍是大权旁落。一班忠直的大臣,心中皆不以为然,一群奸佞之徒却非常得意,都设法去绳营狗苟,巴结李莲英,逢迎西太后,于是京中就渐渐分出帝党,后党来了。忽然有一天,太后又命李莲英去传珍瑾二妃。二妃这次可是在园内,刚巧皇帝也到园中。二妃见太后宣传,吓得浑身发抖,知道不是好事,但亦不能不去。便同着李莲英走到乐寿堂。二人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行过礼。只见太后满面怒容,大声喝道:“你这两个狐媚子,干的好事,迷惑皇帝还不算,并且要干预起朝政来了。做妃子的这样放肆,还了得吗?快将家法请来,与我重重地责罚。”

  光绪帝这时正赶到,见太后要打二妃,他心中真是不忍。又因为珍妃前次被打之后,创痕尚未复原,今天若再受责,非得打死不可。又见珍妃在地下哭得如出水芙蓉一样,更为凄惨。皇帝连礼也来不及行,忙跪下奏道:“求圣母明示,今天要责罚她二人,究竟为什么事呢?”

  太后大怒道:“她二人这般大胆,都是你宠的,你去问她,文廷式与她二人有什么关系,你就明白了。”

  瑾妃忙叩头奏道:“请皇太后息怒,那文廷式虽是婢子的师傅,但已多年不见了,求老佛爷开恩,免了婢子们的责罚吧。”

  太后冷笑道:“多年不见,你却帮着他卖官鬻爵,若是天天见面,还不知怎样闹法呢?”说罢,喝令用刑。光绪帝忙跪着代求道“老佛爷明鉴,她二人私通外臣,是没有这件事的,求老佛爷免恕她两人吧。”

  太后怒道“你还替她二人求情呢!今天非打死她二人不可。”光绪帝见这情讲不下来,便掩面大哭。李莲英也在一旁,做好做歹的劝着,太后仍是不依。王福晋这时正在殿上,看着有些不忍,便上前婉劝。太后才把脸一沉,说道:“既然你们替她们苦苦哀求,刑罚可免,降级是断不能免的。”

  便喝一声:“把她二人,都降为贵人,幽禁半年,谁敢替她二人再求情,就以家法从事。”

  这谕旨一出,就有几个太监过来拥着珍瑾二妃,去幽禁了。光绪帝见事已如此,无法挽回,只得含着眼泪,垂头下殿。但是始终不明白,这珍瑾二妃,究竟为了何事,要被幽禁的大罪。回到宫中,又觉得冰清冷落,万象凄凉,忍不住放声大哭。这时皇帝宫中的总管太监名叫寇连材,正在旁伺候,便劝皇帝不必悲伤。皇帝哭了许久,才不哭了。便将太后拘禁两妃的事,说了一遍。又恨恨地说道:“朕不知她二人究竟犯了什么罪,只听得太后说:文廷式卖官鬻爵,文廷式的事,与她二人又有何干呢?”

  寇连材听了,沉吟一会,忙跪下奏道“太后提起文廷式来,这一件事,奴才可知道了,一定又是李莲英闹的鬼。”

  光绪帝问道“是什么事呢?”

  寇连材道:“皇上还记得在养心殿上,引见那一个木厂子掌柜的事吗?”

  皇帝点头道:“是的。”

  寇连材又道:“那木厂掌柜徐诚是李莲英的盟兄弟,皇上叫徐诚当场出丑,自然李莲英要记恨在心。却奈何不得皇上,又因珍瑾二位贵妃,是文廷式的女弟子,这一口气,只好出在她二人的身上了。”

  皇帝听了寇连材的话,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面有一段事实,说书的也详细说明,请诸位听着。那文廷式是一个探花出身在翰林院当差,直升到内阁侍读学士。他与珍瑾二妃有师生之谊,自然有些权势。这一天四川有个监茶道的缺,忽然空出来了。这缺非常肥美,运动的人自然很多,便有文廷式的一个朋友,姓李的道台,托文廷式代他说项。文廷式因为朋友的关系,就到吏部衙门走门路,谁知来晚一点,早被别人补上了。文廷式心中一气,就在外打听,知道那个补上四川监茶道的人,是捐班的道员,与李莲英曾磕过头拜过把子。这人姓徐,单名一个诚字。从前做过户部的库丁。后来因屁眼里塞银子塞了不少,就大发其财。在前门外开了一座木厂子,生意兴隆。又包过颐和园的工程,赚了三十多万银子。徐诚有了钱,便想运动做官。孝敬了李莲英十万块钱,走他的门路,捐了一个二品衔,又捐了道员资格。李莲英又特别保举他,得了个四川监茶道一缺。李莲英便紧赶嘱咐吏部,把徐诚补上。可巧碰一对头,文廷式就落了空。因此恨李莲英。文廷式心中暗想,李莲英那厮,我虽然势力敌不过他,但是姓徐的这王八蛋须倒运在我手里非要把他弄得做不成,才出我心中之气。打定了主意,又探得那徐诚不但是市侩出身,连一个字也认不得。文廷式大喜,于是暗中写了一个节略,将徐诚运动道台的情形,都写在上面,托一个心腹小太监,送呈珍妃。请珍妃代奏光绪皇帝。珍妃本也是痛恨李莲英的人,又因文廷式是她的师傅,不好推却,便乘着光绪皇帝进宫时候,代奏一番。皇帝大怒,对珍妃说道“李莲英这小子,太大胆了,朝中的臣子,一大半是他的党羽,如果真有能耐,也未尝不可用。”

  可笑他们都是目不识丁,与这徐诚差不多。别的不说,只说那些御史侍郎们都是不知书,不识字的。记得那一次,有一位侍郎,名叫王永化的,忽然递一个摺子请开复黄天爵的原官。又如那一次朝鲜的事,有一位铁御史,奏调用薛礼领兵去打朝鲜,或用檀道济守长城。你说这岂不是笑话吗?那徐诚大约比王永化铁御史还不如。若放他出去做监司大员岂不害百姓。明天我自有办法。”

  说完这一件事,皇帝又与珍妃谈了些闲话,就安寝了。一夜无话。到了次日,吏部照例要将那新补四川监茶道徐诚带领引见皇上。徐诚这天早朝,便靴帽翎顶补褂朝珠的充起官来。到朝房候着引见,不多一刻,内监传旨,宣他在养心殿见驾。徐诚遵旨,到养心殿跪见。徐诚上得殿陛,见珠帘高卷,隐隐地瞧见上面有一个穿黄衣服的人,心中明白,这一定是皇上了,但见威严肃静,不由得心中害怕,两腿直抖,勉强三跪九叩道已毕。俯伏在品级石上,敬听皇帝的圣训。只听上面问道:“你是徐诚吗?”

  徐诚忙答应道:“臣……是……徐……诚……”

  又听上面问道:“徐诚你从前是做什么事的?”

  徐诚更慌了,半晌回答不出来。挣扎许久,才嗫嚅奏道:“臣是做木……厂生意的。”

  光绪帝喝道:“你原来是木厂子的掌柜啊!你为什么不在木厂做事?却来京谋官做呢?”

  徐诚更慌得无法,忙在地上磕头奏道“不瞒皇上说,做买卖的人,没有多大的出息,自然是做官的好,所以想谋官做。”

  光绪帝怒道:“你知道做官多少出息呢?”

  徐诚又磕了一个头奏道:“臣也不想多,只想三十万两就够了。”

  皇帝又问道:“你可晓得做一任道台,有多少俸银呢?”

  徐诚战战兢兢奏道:“奴才听人讲过,做官的靠俸银,是要饿死的,到了任,自有百姓们来孝敬。”

  说到这里,只见太监掷下一张纸,一支笔下来,喝道:“皇上命徐诚写履历,快些写!”

  徐诚听了,吓得魂飞天外,又不好说不会写。一面抖着,一面伏在地下,握着一枝笔,如同千斤一般重,再也提不起来。太监又喝道:“快些写!快些写!”

  可怜那徐诚急得满头是汗,同黄豆一般大,直流下来。挣扎了半天,只写一个彳字。那半边可真写不出来了。太监便将半边徐字呈上去。光绪皇帝冷笑道:“连自己的姓都写不全,还要做官发财呢就叫你上任去,你能干得出好事来吗?反正老百姓倒霉就得啦!来,将他顶子摘下,撵出去。”

  太监听了,赶快上前将顶子从徐诚帽子上摘下来。那两旁侍卫上前一扶,左右扶着把徐诚撵出殿外。徐诚吓得屎尿直流,抱头鼠窜去了。这一段大笑话,顿时轰动满朝。徐诚又到颐和园见了李莲英哭诉一顿。李莲英又气又恨,允许替徐诚报仇。徐诚去后李莲英便与李大姑娘商议,仍由李大姑娘造成谣言,向太后跟前蒙禀,反说文廷式与珍瑾二妃卖官鬻爵。因此才有要打二妃,以及幽禁的事。光绪帝因此太觉伤心,于是又传翁同进宫。到了上书房,翁同行礼已毕。光绪帝又垂着眼泪,将太后幽禁二妃的事说了一番。问翁同可有什么妙计没有。翁同奏道:“只怕此事发生了之后,李莲英还要再进一步怂恿太后,收回政权。那可糟得利害了,依臣愚见,皇帝此时,仍在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不但不怪太后,反说太后办事认真。再把文廷式加以处分,自然太后不疑。李莲英纵有巧言,一时也说不进去,将来再想别法,以除他们,不知皇上以为何如?”

  皇帝道:“翁师傅此言甚是。”

  于是君臣二人又商议了一回,才定了文廷式降级罚俸,以示薄惩的旨意。皇帝又问翁师傅道:“上次朕问师傅物色的人才,现在怎样了?”

  翁同奏道:“臣那年做官会试总裁的时候,曾选着一个才学优长的人,给他中了第七名进士。现任工部主事,此人姓康,名有为,别号长素,乃广东南海县人。他正想上书言事,只因官职太小,不能上达天聪。所呈的几个条例,都被大臣们扣住。他还有一个弟子,名叫梁启超,学问也很渊博,与康有为同是广东人,也深知世界大势。陛下如欲整理朝政,将来可以用此二人。”

  光绪帝道:“师傅既有这等贤才,何不早些保荐呢?朕若知道,也早擢升他二人了。”

  翁同奏道:“皇上且慢,这时尚非擢这二人的时机,大凡要做一件大事,必得慢慢入手,切不可锋芒太露,皇上是天禀聪明的人。对于这种道理,当然明白。若此时忽然擢用了这两个人,被李莲英知道了,见皇上破格用人,又不知皇上有什么大举动,他们更为留心,而且引起疑惑,必又在太后面前造出许多谣言来太后是耳软心活的人,又非常多疑,那时要信了他们的谣言,反把大事弄糟,更为不妙了依臣的愚见,只可暂时忍耐,候机会到了,再擢用新进。”

  光绪帝听了,连连点头,说“翁师傅的话,真有深意,朕就慢慢地再进行吧。”

  君臣二人又谈了一会时事,然后翁同退下。次日皇帝果然下了一道上谕,将文廷式申斥了一番,加了一个降级罚俸的处分。文廷式便奏请告假省亲,就离开北京回江西原籍去了。正是:卖官鬻爵藏私露忧国求贤圣虑长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回辞旧岁太后调五味贺新年皇帝救二妃

  却说皇太后见皇帝不但不以为气,反申斥文廷式,自然心中欢喜。过了几日,皇帝到园内请安,恰巧李大姑娘在殿中。皇帝一见李大姑娘,恨入切骨,两眼直望着她。李大姑娘误会皇帝的意思,便在皇帝面前,十分卖弄。太后命李大姑娘退下,皇帝心中,倒很痛快。正要对太后说话,忽听太后道:“皇帝看李丽嫣人很聪明,面貌又生得美丽,我因碍于礼制,未便给她指婚,但是留在宫中,也有些不便。我想皇帝近来在宫中,似乎寂寞,不如令她早晚伺候皇帝,倒还不错呢!”

  皇帝听了,陡然面上飞红,一时答不出话来,迟了半天,方才奏道:“子臣日夜勤劳无暇安乐,再说宫中寂寞,亦有书可解,至于起居饮馔,有太监们照应,子臣近来连宫女都不许近前,何况李丽嫣呢?额娘这里,留下用罢。”

  太后道:“她在我这里,也没事可干再说我也不是叫你收她为妃嫔,不过早晚伺候着就得啦。”

  皇帝又忙奏道:“子臣见李丽嫣行动轻佻,装饰妖艳,久在宫中,殊非所宜,额娘这里,既然也无事可干,用她不着,如果额娘成全她,不如早些令她出宫,任其择配,也免得误了青春呢?”

  太后道:“这又奇了我时常默察皇上,屡在她身上注目,所以才有意,怎样竟会看错了呢?”

  皇帝笑奏道:“子臣所以注目,正是为她打算,想叫她不要误了青春,仍求额娘准子臣之奏,令她出宫择配吧。”

  太后点头,皇帝退出。次日太后果然准了皇帝之奏,命李莲英将他妹子领出去。李莲英不敢违旨,只得将李丽嫣领回他新造的屋子里。李莲英心中明白皇帝的用意,无非为珍瑾二妃雪恨。因此把二妃恨入透骨,而对于珍妃,更为切齿,暗中道:“好个珍妃,将来我定叫你死在我手里。慈禧太后在颐和园中住了许久日子,光阴迅速,不觉已是鼓催人。皇太后便由园中起驾回宫转瞬又是年底。由二十六日早晨起,太后升座,宝座前设下一张长大的紫檀案子。皇后,大公主,在皇太后左右侍立,众人站在大案四围。案上铺着大红毡子,放着十余份针线簸萝。太后命取袍褂料一份,太后说明袍褂长短肥瘦尺寸,皇后用剪子去裁袍子,大公主裁褂子,裁褂已毕。命瑜,晋二妃各做一件。太后对皇后说道:“妇女们第一要学针业所以我朝家法,皇后贵妃们,必须懂缝纫之学。今天就是为这个道理,这是历朝的祖制。”

  二十八日早晨,太后又升座。各府格格排班而入,敬献所做的荷包,由瑜晋二妃陈列案上。都标明各位格格的名字,排齐之后,太后阅看,评定优劣。有做得不好,由太后亲自教训。二十七日早晨,太后换上一件青布皮袄,皇后穿上青布袍子。由太后率领着各府格格到御房做菜。太后对众人说道:“为妇女的,要晓得亲操井臼,调和五味。我朝祖制皇后贵妃,亦须于今日练习。”

  说着太后便亲自把袖口挽起,拿着菜刀,先切猪肉,皇后也跟着拿刀切白菜,瑜,晋二妃忙着预备作料,配合油醋。然后太后拿起炒勺,就着火炉炒起来。不多一刻,热气腾腾,把一碗炒肉白菜已炒好了。太后说道:“这碗菜名叫百岁菜大家都得吃一点的。”

  于是赏给大家吃了。太后又命各位格格也学着炒菜。一时刀勺齐鸣切的切,炒的炒,不大工夫,都做好了。各人所做的菜,都标明姓氏,呈与太后阅看,太后阅毕,又尝了一尝,却还咸淡合宜,并无挑剔。只尝到礼亲王六格格的一碗豆腐,太后觉得难闻,便教训了几句,然后众人退下。二十八日早晨,皇太后又升宝座,教导各位格格们,应对进退的礼节。有不对的,太后便训诲一番。二十九日上午,又派皇后教导众人洗衣服及打扫屋宇等事。这三天已毕,祖训上的事,全干全了。到了下午,太后宝座前仍是放着长案一张,案上设洋烛一对,绿瓶一双,松柏树枝一束。两边设长方木盘两个,内盛江米面粉。又有瓷缸两个,内盛杂样蜜果。每人面前,设瓷大碗一个,方白布十余块。先由皇后动手去做,将面粉铺在白布上,然后摆上蜜果,做成花样。于是大家都学着皇后的做法齐做起来,做成一方一方的年糕,由早晨做到正午。用完午膳,又做到下午三点,太后才命歇息。原来这种年糕,名曰万年糕。是太后新年正月初一供佛所用。到了初六日,命由佛座前撤下,赏给各亲王大臣。这件事却不列在祖训,是太后的懿旨。历年皆是如此。次日就是三十日大除夕了。太后起身更早,皇后等须在天尚未明的时候,便要上殿。众格格也都由夜里起来,梳洗打扮。这一天众人的服色,与寻常日子不同。皇后贵妃大公主及福晋命妇等,都是官服头戴翠钿。皇后九凤,贵妃以下七凤。命妇皆用七鹤,身穿衬衣,外套红青长褂,宝石挂钮,耳戴坠子。格格们仍是大红敞衣衬衣,惟有人人头上,加戴红绒镂成福寿二字。两把头上,各插大红穗子两支,垂至肩头。太后由寝室出来,身穿黄色绣龙衬衣,外套一件红青大褂,褂子前后心,并两肩之上,绣着四团金丝正龙,下绣五色彩水,也是戴着钾子。李莲英等,全都是身穿花衣蟒袍。太后升了宝座之后,皇后等挨次请安毕。太后命皇后率领贵妃等供献佛前供花。又命大公主率领福晋格格等,供献佛前蜜供香果以及一切的供品。直到午膳,这才制齐。午膳后,太后又亲笔写二十多张“福寿”大字,然后命皇后贵妃福晋格格命妇等,凡能写字,都照着笔法画写。写好之后,皆由宫女秋云,盖用慈禧太后御宝是预备新年颁赏各亲王大臣们的。下午五点多钟,皇帝身穿黄色绣龙袍褂,率领各近支宗室满蒙各王公,及满洲一二品各大官员等至宁寿宫,行辞岁礼,是满州旧俗。先由礼部派赞礼员数人,在殿上赞礼。皇帝与亲王二人为首对,在太后面前跳舞。其所舞的手式身段,有进有退;有步法;有手式皆由赞礼员按节唱赞。殿阶有四人,身穿豹皮花衣,各持虎头大簸箕一个。用竹板擦打,所拨的速率,与唱赞的辞句,及对舞的步法手式须要相合,名为喜起舞。是日皇上与礼亲王一对;庆亲王与端亲王一对;伦贝子与那王一对。共约十余对。最后一对,是喜起舞大臣芬车纳钦泰,更舞得纯熟有趣。舞毕,皇帝上前,诸王大臣在后,向皇太后行三叩首礼,是谓辞岁礼。礼毕,太后各赏荷包一对。皇帝退出,回乾清宫。众王大臣,又到乾清宫向皇帝跳舞辞岁。皇帝回宫之后,皇后又率领贵妃为一班,先向太后行礼,也有赞礼员,是由内务府派来的,装束与礼部赞礼员相同,也是朝冠朝靴,蟒袍补褂,只分别的是油头粉面,耳坠金钗而已。皇后行礼已毕,女赞礼退下。太后赏皇后贵妃每人荷包一对。然后各福晋格格命妇又上前行礼,太后也有赏物。那些太监宫女们,也上来磕头,嘴里都喊着:“老佛爷万岁!”

  乌黑黑地跪了一院子,声震天地。太后照例,每人赏银十两。太后这才退入寝宫休息。那些贵妃福晋格格命妇等,又与皇后行礼。礼毕,福晋,格格,命妇等又向贵妃行礼。其次福晋命妇等,再分品级之高下,辈分之长幼,互相行礼。格格小姐们又向长辈行礼,最后太监宫女们,又向皇后及众人等行礼。皇后等亦均有赏赐,每人大约都是一两银子,或一百八十个压岁钱。晚膳之后,宫内外窗壁之上,都悬着各种宫灯,照耀如同白天太后便与年长的福晋,打一夜的牌。其余各人,有掷升官图的,有拈八仙上寿的,种种游戏,不一而足。这一天一直热闹到天明,在晚间一点钟的时候,太后又率领众人,齐集殿中,仍然在那张长案上,由御膳房预备各种菜蔬,太后领着众人包起饺子来,饺子包好。太后命众人退出,更换新衣,重新梳洗,众人打扮得同花朵似的,都先到皇后宫中聚齐,由皇后领到宁寿宫,太后已梳洗完毕,坐在宝座上。皇后及众人行礼拜年毕,太后命皇后及众人,都站在案旁。太后命宫女端上饺子来,每人一碗,赏赐吃下。皇后及众人吃完,又叩头谢恩。这时天已大亮,太监等将长案撤去,内奏事太监传进信来:“皇帝前来贺岁,”

  众人忙躲在屏风之后。只见皇帝双手捧着一柄翡翠如意,跪在太后面前奏道:“子臣叩贺皇太后额娘新年新禧。”

  太后笑道将那悲翠如意接过来,看了一看,说道:“这如意的翠色真好!”

  皇帝叩头已毕,奏道:“这柄如意,是两江总督张之万敬献,祝太后万年长青如松柏之寿。”

  太后笑道:“我也祝国家日强,愿皇帝身体永健!”

  皇帝叩头谢恩。太后下了宝座,命宫女扶起皇帝。命皇帝脱去外褂,赐坐在一张大八仙桌旁。宫女们摆好匙箸,端上素菜,及饺子等食物。皇帝吃完饺子,穿上外褂上前谢恩。太后问道:“今年饺子,比去年怎么样?”

  皇帝奏道:“比去年好。不知是谁做的?”

  太后笑道:“是二格格做的。”

  皇帝也笑道:“二侄女的手艺真高,一年做得比一年好,老佛爷瞧着也该欢喜呢!”

  太后道:“这孩子真聪明,所以我很欢喜她,今年正月过了,我还要替她说婆家呢!”

  太后说完,忽听屏风后,吃吃笑声大约是三格格们又同二格格闹笑了。皇帝见太后天颜有喜,便乘机替珍瑾二妃求情:“求老佛爷将她二人放出,到老佛爷这里来磕头。”

  太后心中,原与珍瑾二妃并无十分仇恨,不过因为李莲英等从中谗惑,所以不满意她们,如今事情已过了许久,又逢元旦吉日,皇太后更不便说什么,只对皇帝说道“你若能保得她二人,此后安分守法,我便赦免了她们的罪。”

  皇帝奏道:“子臣取保她二人求老佛爷恩典吧。”

  太后便命太监们去将珍,瑾二妃放出。皇帝又叩头谢恩。皇后等这才从屏风后出来与皇帝叩头贺年。不多一会,珍瑾二妃已放出来,由太监领着,走上殿来先三跪九叩首。谢恩已毕,然后又三跪九叩头,叩贺太后新年。转过身来,又叩贺皇帝新年。家庭贺礼已毕,皇帝起身向太后告辞。正是:君王若不亲解说臣妾何能脱楚囚欲知宫内元宵如何热闹,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回庆元宵皇亲婚配祝万寿中日交锋

  话说光绪皇帝向太后告辞出来,便往保和殿受贺。然后各亲王大臣们都到宁寿宫叩贺皇太后。太后受贺已毕,命众人进去,太后又邀着几个福晋打起牌来。这宁寿宫中,自正月初一日,至初六日为止,每天除吃喝玩乐以外,就是赌钱。正月初七日闽浙总督进献了一副麻雀牌,是牙面金底,细刻成功的,非常精致。皇帝带着进宫,面呈太后。并将奏片呈上,那附片上是说明打麻雀牌的方法,并且说这麻雀牌,是浙江宁波新出的玩艺,太后大喜。看完了附片,已知道打这麻雀牌的方法了。即命皇帝赏闽浙总督双眼花翎。皇帝遵旨退下,太后便与福晋们打起麻雀牌来,众人总想法子叫太后赢钱,博得太后欢喜。

  直到正月初十日,太后驻跸三海。到了十五日元宵节,各府福晋格格们又到瀛秀园中请安。太后于是日在三海大放花盒凡属三品以上,王公文武百官,都准其赴三海观看花盒。一律吉服,由福华门进,都到太后面前,进奉礼物,叩头贺喜,太后大悦。到了晚膳以后,太后率领众人,就在中南海观看烟火。

  这一年的烟火,是由两广总督进献的,比往年又好又多。而且有西洋的艺术在内太监们督促着工匠,将花盒架子搭好,搭在海的中间,先放一挂长鞭,约有一百万头,然后放起各种花炮,烟火、花盆、葡萄架,各种鸟兽花炮。这些放完,便是束鹿县进的花炮是用各种花炮起光,扎成果树木亭台花栅栏,仿佛花园子似的。始而由火燃起,引到花厅草亭子,钜炮一响,由房顶上落下几个纸人来,由纸人手中,引出火线,燃首各花各炮,此时最是好看,树上现出各色灯儿,花盒发现喷花转花起灯。火树儿将灭,各色起花,飞满天空,草亭花厅,亦同时起花,照得全海如同白昼,好像百万流星,在半空飞舞。

  再往海中一看,那水里的光彩,与天空彼此相照,最是奇观。这束鹿花盒放完,便是广东花盒了那广东花盒,更为奇巧。内中有滑铁卢大战,是仿照法王拿破仑大战的历史造成的,千军万马,炮火纷飞,真令人看了,可惊可乐。光绪皇帝见了这花盒,想起法王拿破仑来,心中暗道,我也是一个皇帝,拿破仑也是一个皇帝,怎么我就不如他呢?孟子云,舜人也,我亦人也,吾何异于是?我必要轰轰烈烈,也做一番大事业总好!因此光绪皇帝变法自强的心,更进一步。花盒放完,太后赏吃元宵,王公大臣们,都要吃两碗。其中又有件可笑的事,那些蒙古王公,穿着蟒袍貂褂,竟将太后赐的元宵,连汤带水,望怀里倒。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爱惜衣服,他说太后赐的元宵吃了一年不病,带回去与家中分吃,太后听太监们说起这事,笑不可抑,传旨另赏各亲王大臣们每人十个元宵,带回府去,元宵吃完,接着又是看灯,那些灯都是内务府预备的,精巧玲珑、千奇百样,做工极细,书法尤精,扎成各种飞禽走兽,鱼龙吓蟹等类。飞禽灯系在树上,走兽灯放在平地,水族灯列在水上,其余房屋殿角墙壁各处,满挂着各种纱灯,又制成两条龙灯各长十余丈,由太监们舞着。两条龙互相戏斗,锣鼓喧天,笙歌聒耳,真是银花火树,宫廷开不夜之天。玉笛清歌,殿陛奏长春之曲。这时戏台上的戏已经开演,太后坐着看戏,皇后同福晋格格命妇们陪着,太后看到陈德霖演彩楼配,便向大公主说道:“古时的人,以彩球订婚,实在荒谬,将终身大事,以彩球乱撞,岂不是笑话吗?”

  大公主奏道:“老佛爷的话甚是。”

  太后又问道:“你看那些阿哥们,在那里干甚么?”

  大公主用目向东廊去望,只见那些阿哥们,在那里你推我,我推你的嘻笑。大公主道:“这些阿哥们,不好好地听戏,反这样的推嚷,未免太不尊重了。”

  太后便命李莲英传旨下去告诉各府的阿哥们,不许在东廊下看戏,都到殿上来。站在殿廊上,分左右排班立着。听完了戏,我还有旨意。李莲英答应着下去传旨,那班阿哥们遵旨,由载洵领着头,跟着就是恩公府的荣俊,柏王府的博迪酥,阿穆尔录圭,福文襄王府的松椿,西太后的内侄,兆公府的德大爷,佳公府的德二爷,肃王府的善二爷,善四爷,壮王府的德大爷,那王府的祺二爷等共有三十余人,都上殿请安,分左右站立。太后也不注意他们,只睁着眼睛看戏,那些阿哥们站了半日,两脚都站酸了,太后又听了两出戏,这才退座,命赏那些阿哥们,每人一个花包,十两银子叫他们退下,太后又笑着对大公主说道:“你知道我适才命那些阿哥们,在殿前听戏是什么意思?”

  大公主道“老祖宗的意思,奴才们怎能看得出来呢?”

  太后道:“是因为看了那出彩楼配,我心中想起这些格格们,都到了岁数啦,古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所以我将他们叫到跟前瞧瞧我想替他们计划那婚姻的事。”

  大公主道:“这是老佛爷的恩典,但不知老佛爷怎样办呢?”

  太后道:“今天不谈,明天再说,你们到那时瞧着吧,怪可乐的呢。”

  大公主听了,莫明其妙,也不便问。等了一会,各王公大臣们都上来谢恩告退。太后也倦了,众官眷们也辞出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太后清晨起来,传命恭王府大格格,二格格,太后内侄女方家圆的二格格,庆王府的三格格,等一齐传到殿中。又将戴洵等一班阿哥们,都到殿上来了。太后命男左女右分班站立,太后对皇后说道:“戴洵肥肥大大的,与肃王府二娅儿差不多,可以配得。”

  皇后道:“是的,老佛爷的话不错。”

  太后又道肃王府的大娅儿,长得很窈窕,与溥伟可以相配。皇后道:“合式倒是很合式的,无奈亲姐妹与叔侄,辈行不对。”

  太后道:“皇室定婚,向来是不拘辈行的,瑜贵妃与穆宗皇后,岂不是亲姑姑与叔嫂吗?”

  皇后不敢再说太后又道:“东佛爷的内侄孙,他叫什么?”

  大公主奏道:“恩寿之子,名叫荣泉。”

  太后道“荣泉这孩子,我看他生得方面大耳,将来必有点造化,可配恭王府的二格格。”

  大公主忙跪奏道:“奴才看来,也是很好。”

  太后道:“你是他的亲姑姑,你可再斟酌。”

  大公主道“奴才替他父母谢恩了。”说着磕下头去,太后叫她起来。又说道:“庆王府的三格格,与方家圆的二阿哥差不多,年貌相当,可以配得。”

  皇后忙跪奏道:“奴才的兄弟,蒙老祖宗指婚,奴才谢谢老祖宗的恩典。”

  太后又道,“善铨的二娅儿,可配与柏王府阿哥博迪苏”。太后指婚已毕,遂命敬事房梁太监,将当日指婚阿哥格格们的姓,开写清楚,送到皇帝那边阅看,以便传知各府第。这里皇后命各位格格阿哥们都上前谢恩,顿时殿上跪下一大堆的男女,太后大喜,命他们退下。太后又与福晋们打麻雀牌去了。

  次日各府格格阿哥的父母,都入宫捧摺谢恩。又忙了一日,太后命已经指婚的五位格格,随着她们的父母回府。每人赏了一对珠花,两个镶宝石的戒指。五位格格随同父母谢恩,出宫回府,书中交代,太后命他们回府,是什么意思呢?原来满清皇室婚礼节,都载在满洲通礼之上。十分郑重,凡是皇子或亲王之子,或由皇帝指婚之子女,在指婚后一个月以内,择定吉日,由皇太后或皇后,派福晋命妇二人穿补挂带钿子,仆妇捧着如意一柄,乘坐车轿,前往女家,名为放定。

  这日女家须请贵妇十余人,在宅中等候,等男家放定的福晋命妇到时,迎于大门之外彼此拉手行礼,将放定的福晋命妇,迎至中堂侍茶。此时那位受聘的小姐,身穿大红吉服在炕上盘膝而坐,放定的福晋命妇,用茶已毕,又被延至炕前,口中念着吉祥的话。一位福晋,擎着如意柄儿,一位命妇,拉着如意上的线子,将如意柄轻轻放于在受聘的小姐怀内,然后道喜,行礼已毕,然后饮酒,饮毕,告辞回府。

  接着便是过礼,有四十八抬的,都是猪、羊、鱼、鹅、酒、馒首、尺头、棉花、绸缎、金银器之类。过礼后又过嫁妆,多的有五六百抬,少的也有一二百抬,这五位格格都是有钱的,嫁妆自然十分丰富,可以不必细表。

  单说太后对于恭王府二格格,是最欢喜的,本想替她指婚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就没有想到太后的内侄孙荣泉,是一个家贫清苦的门户,大公主知道,便奏明太后,太后说这算什么,只要小孩子有出息,就得啦。说罢,便命赏给荣泉之父恩寿,内库银十万两,命其修造府第。又赏给木器家具银子二万两,恭王亦知恩府极穷,也拿出三万两银子相赠。其他如滢贝勒等又赏二格格嫁妆,不说别的,就是鞋袜也有五六百对。太后又赏二格格嫁收一百二十抬。皇后二十抬,恭王自备一百二十抬,皇帝赏二十抬,其余各王府公送一百二十抬,尽是珠宝钻石,古玩字画,细毛皮衣,绸缎绫罗之类,做书人一支笔决也写他不尽到吉日,五位格格一齐出嫁,说不尽的热闹,不必细表。那四位格格完姻之后,都是郎才女貌,感情极好。惟有二格格所配的荣泉,外貌虽然温文儒雅,却是胸无点墨,每日专好和马夫仆役,在一处混,二格格自然与他性情不投,只得仍到宫中,陪伴太后,后来二格格仅生一女,就抑郁而死。此是后话。

  且说光阴迅速,又过一年,已是光绪二十年了,是年慈禧太后正值六十寿诞。有一日皇帝跪请太后恕安,退了下来。李莲英忽递过一个黄纸匣子,请皇帝阅看。皇帝打开匣子一瞧,是荣禄奏请举行皇太后万寿典礼的奏摺,皇帝也不说话,点点头,仍将黄纸匣了,交还李莲英,竟自回乾清宫去了。

  次日皇帝便下了一道上谕,述说皇太后抚养穆宗及今上皇帝之德,并述平定发捻,捕杀三奸建立中兴之大业。本年为六旬大庆,恭照孝圣写皇后万寿成例,着各衙门杳例具奏,并派礼亲王世铎,庆亲王奕匡,大学士福昆、昆刚、翁同孙毓汶、内务府大臣崇礼,施增,充恭办万寿典礼大臣。这一道上谕下来之后,奕匡又奏请皇太后、皇上,拟将宫内起,由西苑门,经过御河桥,出西安门,过西四牌楼,西直门沿御路通海淀,直到颐和园东宫门,沿途按段,设立景点,以示与民同乐之意。皇太后都依奏,着奕匡会同恭办寿典各大臣,商酌办理具奏,奕匡奏旨,就请李莲英来商议。

  李莲英想起同酥木厂的大掌柜徐诚,前次因运动四川监茶道,被皇帝摘去顶子,不能到任,损失颇巨,这一次办理万寿庆典,何不替他设法,让他赚回些钱,弥补损失呢?想好之后,便到庆王府,见了庆亲王。谈起沿途按段,点缀景致的事,李莲英便对奕匡说道,我有一个盟兄弟,名叫徐诚,他是木厂的掌柜,曾放过四川监茶道,被文廷式那小子,在皇上跟前说了坏话,将他摘去顶戴,不能赴任,此人颇受损失,求王爷栽培,就将沿途缀景的工程赏给他办吧,奕匡道,徐诚那件事,我也知道,他既受了这一番损失,又有总管的面子,这些工程,就叫他去办吧。李莲英代徐诚谢过庆王爷,告辞回宫,次日派小太监出宫,到同酥木厂将徐诚请来。李莲英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对徐诚说了,末后又说道,兄弟,你是一个明白人,这沿途点景的工程,包了下来,至少也得赚个十万八万的,你的损失,可就弥补上啦,若有富余的钱你要送些给王爷才是呢。徐诚道:“这个自然。”

  又谢过李莲英,告辞出宫,不到三日,徐诚果然包了工程,便忙着布置起来,由西苑门起,至颐和园东宫门止,沿途都用大木头搭架子,做成左右两边布长廊,这两道长廊,共有十六里之远,全是木头扎成的。木头上面又满缠着红绿绸子,将木头包裹起来,同绸柱子一样。每二里路,搭成一座戏台,准人民在台下听戏。那戏台也是木头搭成的,四面用琉璃窗子,就这一项工程,少说些也得五十多万。徐诚报销上去,加了二十万,共七十万元。皇帝阅看奕匡奏请报销沿途点景报销的摺子,心中未免不快。觉得用款至七十万元之巨,似乎有些不实,但是皇太后命他批准,也不便驳回,只得准了。

  皇帝准了之后,奕匡领到七十万元与李莲英代徐诚送了庆亲王五万,自已留下五万,只交了六十万元与徐诚,徐诚还装着赔本的样子向李莲英诉苦,其实已赚了十万元。这一日工程告竣,徐诚忙着穿起二品衔的官服,红顶花翎,补褂朝珠的。跑到西苑门外,行皇工落成大礼。西苑门外,早拢着香案,案上供着蜜供果品,两条红烛,一柱大香,点得光华耀目。徐诚到了西苑门外,就香案前,叩头行礼,正磕下头去。忽然有人上来,对徐诚说道:“徐掌柜的,您别磕头啦,老佛爷的万寿,还不定做不做呢。”

  徐诚大为讶异,忙站起来,也不便多说,只得退回去。回到家中,才知道,方才李莲英派人来送信说是日本人大闹朝鲜,老佛爷大怒,又派兵去打日本,胜负尚未可知,须候前方战胜之后再行庆祝万寿,若是败了,万寿就不做了。徐诚只得候着不提。正是:强邻窥弱来侵侮万寿承欢乐未央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回停庆典愁云惨雾打败仗辱国丧师

  且说皇太后正在一团高兴,要办万寿之际。忽然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飞电到京奏道:“现在朝鲜国内,新旧两党相争,旧党尊王,新党革命。旧党倾向中国,与袁世凯接近,新党倾向日本,与伊藤博文接近,袁世凯乃我国派往朝鲜驻扎之大臣,共有三营步队迨新旧两党发生冲突,朝鲜国臣李宽,暗中引用日兵为后援,以除旧党,攻打王宫,袁世凯以保护朝鲜国王为名,带兵围守王宫,并将李王隐藏于古寺之内,新党力不能敌,乃求援于日本,拒我国之兵。日本久思并吞朝鲜,以此为千古难逢之机会。遂调步兵八千余人,骑兵四千余人,直入朝鲜京城,将我国之兵,逐出汉城以外,袁世凯仅以身免,乘商轮转由烟台归省,应如何对付之处,请奏定夺。

  皇帝阅奏之后,因为这是一件重大的事,不便自行裁夺,将李鸿章的原摺,奏呈皇太后,太后正在想办万寿,忽然遇着这一件倒霉的事,心中好不难受,顿时大怒起来,就下了一道上谕,历述日本犯边之罪,派李鸿章督理水陆军队,限日往讨,又派奉天将军伊克唐阿,吉林将军长顺,驰赴平壤,收复汉城。这道上谕颁发之后,李鸿章明知日本蓄意要并吞朝鲜,已非一日,又知日本国内海陆军皆从欧洲学来的新法,认真训练,中国恐非敌手,但是上谕已下,又不敢不遵,只好勉为其难。

  在这时候,又发生了一种困难,若是与日本打起仗来,这一笔军费,一定是极多的。从前恭亲王所存的海军费,又都被奕匡李莲英二人,迎合太后之意,借用该款,修理颐和园军费因此缺乏,军械又更为腐旧,一定是不成的。果不出李鸿章所料,那奉天将军伊克唐阿,会同吉林将军长顺,同时出兵,攻打汉城,在半路上已被日本人杀得大败,李鸿章所派的提督左宝贵,亦在军前阵亡,旅顺守将龚兆屿汝贵,皆弃城逃走。海军提督丁汝昌,亦全军尽没于秦皇岛。中国的兵队,被日本杀得大败

  电报纷驰,都奏到朝中告急,皇太后直急得抓耳挠腮,心如火炙,不知怎样是好,忙调动勤王的兵士,刘坤一等统兵北上,去助攻日本,也被日本杀得大败而回,太后见战事不利,朝野震惊,没有法子可想,可得把做万寿的心,也冷下来,就下了一道停止庆贺万寿的上谕,其文云: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本年十月,予六旬庆辰,率土胪欢,同深忭祝,届时皇上率中外臣工,诣万寿山庆贺大礼,自大内至颐和园,沿途跸路所经,臣民报效点缀景物,建设经坛,予因康熙隆年间,历届盛典崇隆,垂为成念,又值民康物埠,海宇又安不能过为矫情,特允皇帝之请,在颐和园受。讵意自六月后,倭人肇寡,侵我藩封,寻复毁我舟船,不得已与师致讨,刻下干戈未战,片调频仍,两国生灵,均罹锋镝,每一念及,悼悯何穷,前因念士卒临阵之苦,特颁内币三百万金。俾资饱胜,兹者庆辰将届,予亦何心肆耳目之娱,受台莱之祝耶,所有庆辰典礼,著仍在宫中举行。其颐和园受贺事宜,即行停办,钦此。

  腾钦际随旨,孺怀实有未安,再三频请,未蒙慈允,敬维盛德所关,不敢不仰遵慈意,特谕尔中外臣工,一体知之,钦此。上谕下来以后,慈禧太后垂头丧气,闷闷不乐,光绪皇帝便拿好话去安慰太后,奏道“战事,虽然未曾解决,但是将来总要议和的,请太后额娘不必忧愁,等时局稍定,子臣一定,替太后额娘,效莱之歌,请额娘驾临颐和园游幸。”

  亲王等,虽然久已不问国家大事因时局如此,太后非常忧闷,亦时常入宫劝慰,太后心中稍宽,万寿是暂时不做的了。只有那李莲英奕匡,得了许多的利益,又乘阒拆去沿途缀景之际,将那些木料和彩绸暗中没收,变卖了不少的钱,又发了一大笔财。这且不谈。

  单说这时朝内朝外的臣民,都说李鸿章私通日本,按兵不斗,就有一位御史,名叫安维峻的,为人忠直,不怕权势,他便递上一封奏摺,参劾李鸿章,内中又牵动太后和李鸿章二人,其奏摺文云:臣安维峻跪奏为,疆臣误国,请旨明正其罪事,悉李鸿章平日挟外洋以自重,今当倭贼犯顺,自恐寄顿倭国之私财,付之东流,其不欲战,固属隐情,及诏旨严切主战,大拂李鸿章之心,于是倒行逆施,接济倭贼煤米军火,日夜候贼之来,以实其言。而于我军前敌,绳饷火器,则故意勒扣之,有言宣战者,动遭阿斥,闻败则喜,闻胜则怒。淮军将领闻风希旨,未见贼踪,先行退避,偶遇贼影,即惊溃败。鸿章之丧心病狂,九卿科道,已属言之矣,臣不复赘陈,惟弃志超,卫汝贵,均以革职拿问之人,藏匿天津。以督署为逋逃数,人言啧啧,恐非无因,而于拿问之。丁汝昌,竟敢代为乞恩,并谓美国人于雾气者,必须丁汝昌驾驭,此等怪诞不经之谈,竟敢直陈于君父之前,此其以朝廷为儿戏也。而枢臣中竟无人敢为争谕者,良由枢臣暮气已深,过劳则神昏,如在云雾之中,雾气之说,久而俱故不觉其非耳。张荫垣邵友濂为全权大臣,尚未明奉谕旨,在枢臣亦明知和议之举,不可对人言,既不能以生死争,复不能以利害争,只得为掩耳盗铃之中,而通国之人,早已皆知也。倭人与邵有濂有隙,竟敢索派李鸿章之子李经芳为全权大臣,外人干我正权,尚复成何国体。风闻李经芳乃倭贼之婿,以张邦昌自命,臣前已劾之矣,若令此等悖逆之人前往,适中倭人之计,倭之议和诱好也,彼既外强干,我不能奖励将士,决计一战。而乃俯首听命于倭人,然则此举非议和,直纳款耳,不但误国,而且卖国,中外臣民,无不切齿痛恨,欲食李鸿章之肉,而又谓和议出自皇太后,太监李莲英实左右之,此等市井之谈,臣未敢深信,何乾,皇太后既归政皇上,若仍遇事牵制,将何以上对列祖列宗,也对天下臣民。至李莲英是何人欤?岂敢干政!如果属实律以祖宗法制,岂复可容耶?惟是朝廷受李鸿章恫吓,不及详审,而枢臣之中,如系私党,甘心左袒。或恐李鸿章反叛,始事调停,而不知李鸿章,信有不臣之心,非不敢反,彼之淮军将领,类皆贪利小人,绝无伎俩。其士卒横被克扣,皆已离心离德,曹克忠天津新募之卒,制李鸿章有余,此其不反之实在情形也。若能反则早反矣。既皇太后,故敢以雾气之说,戏侮之也,臣实耻之,惟冀皇上赫然震怒。明正李鸿章跋扈之罪,布告天下,如是而将士有不奋兴,倭贼有不破灭者,即请斩臣之首,以正妄言之罪。祖宗鉴临,臣实不惧,用是披肝胆,冒斧质,痛哭直陈,不胜迫切待命之至,谨奏。

  皇帝看了安御史这封奏摺,觉得所谕事实,虽不相符,而敢谏直言颇堪嘉许,本疑留中不发,又恐被太后知道,诸多不便。只得将原摺送呈太后阅看。太后阅后大怒,李莲英又在旁哭着奏道:“老佛父因为奴才,招得言官都说话了,奴才死有余辜请老佛爷治奴才的罪吧?”

  太后道:“您不要着急,我自有办法,便写了一道手谕,说安维峻荒谬绝伦,必须严办派人连原摺一并送回。正是。”

  曲护卉宦非福国直谏台臣几杀身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回安维峻军台效力李鸿章全权议和

  话说光绪帝见了手谕,知太后大怒,安维峻命恐难保,命太监快传翁同入宫,问有何策,可保安御史的性命。翁同奏道:“皇上若要保全安御史的性命,以臣之见,不如趁着晚膳后,立下一旨,将他革职,发往军台效力,太后自然不追究了。”

  皇帝道:“翁师傅所见甚是。”

  翁同退出后,皇帝便下了一道上谕云:近因时事多艰,凡遇言官奏事,无不虚衷容纳,即或措辞失当,亦不加以谴责。其有军国紧要事件,必仰承皇太后懿训遵行,此皆朕属恭求治之心,天下臣民,早应共谅。乃本日御史安维峻呈进封奏,托诸傅闻,竟有皇太后遇事牵制,何以对祖宗天下之语,肆口妄言,毫无忌惮,若不严行惩办,恐开离间之端,安维峻着即革职发往军台效力赎罪,以示儆戒,原摺着掷还,钦此。次日皇帝至太后宫中,跪请圣安,将这一道谕旨,进呈太后御览,太后看了冷笑道“太便宜那姓安的了,不过姓安的话,也不尽无因,李鸿章真有些靠不住,区区一个小日本能有多大的利害,竟敢反抗天朝。明天我派桂祥带领神机营,驰往山海关,相机劝办。不必受李鸿章节制。皇帝不便说什么话,只得退出,便传翁同到上书房,皇帝对翁同问道:“李鸿章究竟如何,朕在深宫,不知真相,次日派翁师傅到天津一行,调查明白,再行面奏”。翁同领旨。第二日便上天津去了。到了天津,住在杨房里,派人到各处一调查,才知日人枪炮,都是新式武器,我国兵心不振,将帅不和,所以屡次战败,翁同探明之后,心非常忧虑。次日忙着又去拜李鸿章,李鸿章闻翁师傅来见,忙出迎接,先跪请圣安毕。当即将翁同,请到内书房,分宾主坐下,寒暄已毕,翁同便将安御史密奏,将说宫何勾结外人太后震怒,皇帝保全的话,说了一遍。李鸿章忙向上叩头,谢过圣恩。翁同问道:“宫何对于这一次的战事。打算怎样办呢?”

  李鸿章叹道:“军心不振,将帅不和,进既不能,退亦不可,鸿章虽有报答圣主之恩,实无维持大局之法,请中堂回京,代奏皇上,最好准臣乞休。以免贻误大局为是。”

  翁同道:“宫保这就不是了,宫保受今上之恩,不可临难思退,宫保有何高见,不妨开诚布公,与同讨谕,同明日回京覆命,定将代呈圣上。宫保若虑有危险,同敢以身家性命担保。”

  李鸿章见翁同言出至诚,连忙作揖道:“中堂既肯庇佑鸿章,鸿章感激之余,岂能不说,如今若战,必不能胜,不如谋和,尚是中策。但鸿章若提议主和。又要予他人以口实说鸿章私通外国了。”

  翁同道:“大臣谋国,不避嫌疑,皇上圣明,亦不为谣言所动,宫保倒不必多虑,不过和议,又应如何着手呢?”

  李鸿章道:“可仿照战时国际公法,先知会敌人,令其停止攻击,然后派全权大臣会议,总之疆土或可保全而赔款则恐不能免了。”

  翁同道:“此端一开,各国必然更为欺我,势必将我国视为弱邦,又岂是国家之福呢?”

  李鸿章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古人说,多难可以兴邦。这一次我国虽然吃亏,但是候大局平定之后,再行变法维新,以求自强,取外国之长,补我国之短。十年以后,就可以复仇雪耻了。”

  翁同点头道:“宫保高论,同不敢揣度高深,明日同回京,奏明皇帝再议。”

  李鸿章也不敢往下说。就留翁同午膳,饭罢,又邀翁同前往大沽,阅看军队及炮台等处。第二天,翁同回京,奏明皇上,皇帝又奏明太后,太后怒道:“李鸿章糊涂透了。翁同也与他一般见识,真是可恨,非将李鸿章撤任不可。”

  皇帝再三劝住,太后道:“就不撤任,也要惩治一下,先将李鸿章的顶戴摘去,叫他带罪立功,我明天就派桂祥带兵去应战,桂祥是我的同胞兄弟他能不替我卖命去打吗?”

  皇帝不敢再奏,忙告退出来。赶回上书房,翁同这时尚在上书房内。皇帝便将太后大怒,要撤李鸿章的任等语,告诉翁同。又写了一道密旨,命翁同明日再到天津去一次,安慰李鸿章,叫他安心任事,需轻轻给他一个小处分,先平太后的怒,然后徐图办理,翁同答应退出。次日,翁同就诈称有病,请了十天假,微服出京。偷偷地从通州到天津去,秘密见了李鸿章,安慰了一番,然后取出密旨,交李鸿章阅看,李鸿章跪读道:“现在时事艰难君臣一心一德始能挽此危局。李鸿章忠诚素著,希共勉之,此谕。”

  李鸿章看了一遍,起来对翁同道:“请中堂代奏皇上,臣愿以死报国。”

  翁同大喜,便告辞回京,奏明皇帝,皇帝的心,也稍微一定。只是太后仍是气愤不息,果然派了桂祥带着神机营的兵一万五千人,出京而去,到了天津,李鸿章忙出城迎接。桂祥摆着大臣的架子,到了总督衙门,与李鸿章谈话。李鸿章先请示公爷,有何妙计。桂祥却装着知兵的模样,他说已计划妥当,派沙克都林扎布为左翼统领,祥普为右翼统领,先出山海关外,防日兵登岸,他本人随后就出关驻扎。又说神机营的兵,如何骁勇善战,这一去定要早奏凯旋的。李鸿章见桂祥简直是一个傻子,而且又趾高气扬,便不愿替他划策;又因桂祥并不向他请兵相助,更落得袖手旁观,只拿些高帽子给桂祥戴,拍了一阵马屁。桂祥已乐得心花怒放,如入五里雾中,李鸿章又大开筵席,替桂公爷接风,席间又大喝其酒。叫了许多妓女,陪着歌唱,桂公爷真乐不可支,酒席茶后,李鸿章将书房让桂公爷安歇。次日桂祥带着人马,浩浩荡荡直奔山海关而来。一时关外连营十里,湘军、淮军、毅军、勇队,都是久战沙场之士,海岸炮台上,安设大炮二十多尊,炮口口径,都是极大的,真是器械精良人肥马壮。桂祥恐怕那些军队,占了头功,便将神机营的兵,扎营在关外,先打前敌。桂祥却在关内大营,整天抽鸦片烟消遣。这时各路的军情报告,同雪片似的,飞报上来。奉天将军伊克唐阿等,已退至锦州,副都统荣和,因夺锦州,阵亡身死。提督宋庆,又退至关外。桂祥闻报大惊。忙派左翼统领沙克都林扎布,到关外防守海岸,右翼统领忙将炮台上的大炮,向日舰射击。那大炮是德国克鲁伯厂造的,四十生的密达的口径,共有十二尊,都排列在岸上,号令一下,十二尊大炮,一齐射击起来,那放炮的炮手,又是由德国人教授的瞄准极确,炮无虚发。日本两艘兵舰,原是想偷袭山海关,再向北京北面前进的,谁知开到此处,就被大炮击沉了一艘。后面一舰,赶紧拨转回去。次日夜间,日本又调七只铁甲战舰,远远驶来。又被海岸上中国兵瞧见了,左翼统领又吩咐开炮,顿时岸上炮声隆隆。一夜未息,那日本战舰,又被击沉了三艘,其余四艘又逃回去了。左翼统领沙克都林扎布闻报大喜,一面命神机营的兵,振作精神,向前攻敌,一面命统领本人,赶回山海关内,去桂祥报捷。不料沙统领进得关内,只见关内桂祥所带的兵,已卷起帐篷,挟着兵器,都纷纷向后退了。沙统领大惊,忙捉着一个兵士问道:“你们为什么向后退?”

  那兵士说:“统领有所不知只因昨夜炮声很大,桂公爷在营内,吓得浑身发抖,连鸦片烟都不敢抽了,急急忙忙将大烟炮儿装满一口袋,命戈什哈,快备马,要向泺州退去。咱们营里的管带图敏,听说公爷要退,忙向前去谏阻。说道:‘公爷是奉太后的意旨来打仗的,现在无故退却,倘被太后皇上知道,被御史奏参,公爷就要当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我们也要军前正法,岂不是不好吗?再说外面的炮声,虽然很大,但是在管带看来,一定是我军得胜,请公爷暂且莫退,待管带再探明了消息,再作道理。”

  沙统领又问道:“你们管带怎么没有来呢?”

  那兵士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公爷要听管带的话,倒没有事了。谁知公爷对管带说道:不问他杀了头也好,抄家也好,军前正法也好,军后正法也好。这样的大炮,放得不息,要飞过一个弹子来,咱们全都粉身碎骨了。再说这种惊慌,我一辈子也没受过。若再迟三两天,我纵不瘾死,饿死,也要吓死了,你愿意去送死,你就去打听消息,你可不要搁着我,不让我走说罢,公爷就上马去了。临行的时候,只传令部下撤兵到泺州,再行集合,所以我们不能不退。”

  沙统领一听,气得把脚一跺,咬牙切齿地骂道:“咳,胜仗不打,反要打败仗。落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像这样贪生怕死之徒,又何必出来现世呢。”

  沙统领骂毕,忙赶出关外见了右翼统领祥普。这一日祥普的兵,因日本从小道偷上岸来,向右翼抄袭,祥统领忙带兵迎战,枪炮齐鸣,兵士们都奋战当先,都以一当百,不到半日,就将日兵杀退。正在休息庆功之际,沙统领来了。见过祥统领,将桂祥逃走的事,说了一番。祥统领叹道:“这个鸦片烟鬼,本来就不行,当初又何必叫他出来丢丑呢?只是他既然临阵脱逃,我们该如何办理。”

  沙统领道:“我们不如先行飞报李鸿章,然后连摺奏明皇太后皇上。并将击退日舰日兵,两翼同时得胜的事,一并奏知,我们的责任,就可以卸除。至于我军的进退,听候旨意罢了。”

  祥统领道:“此计甚妙。”

  就立刻飞报李鸿章,一面又专摺进京,沙祥两统领仍守着关外,静候圣旨。过了几天,摺差回到关外大营,回报沙祥两统领,才知上谕已下。山海关防务事宜,着提督宋庆妥为防守。所有桂祥统率各军,撤回南苑,以资拱术,沙祥两统领只得带兵回京到京之后,才知桂公爷逃回北京,太后气得面色灰白,狠狠地申斥了一番。将桂公的差使一并撤去,太后气得旧病复发,至今尚未痊愈。自此以后,太后始知我国军队不成,即派李鸿章为议和全权大臣,赴日本马关会议,赔偿日本军费两万万。后来英法德俄四国,又借口调停之功,租借青岛威海卫等处,九十九年才能归还。皇帝因此,引为奇耻大辱。报仇之心甚深,那改变新法的心,也更切了。正是:割地求和原自弃弥天愁怨莫承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回马关会议割地求和羊城谋泄弥天革命

  话说中日议和的结局,我国吃了大亏,损失极巨。因为辽东问题,经俄国人抗议,及德法两国帮忙,才从日本人手里夺回,然而大凡一个国家靠人家帮忙,总是没有便宜的,所以各国帮忙之后,俄国便和李鸿章签订了密约,将旅顺大连,租借了去,德国也占了胶州湾,法国也租了广州湾,同时英国要求租借九龙威海卫,竟纷纷蚕食起来,把中国当作一块肥肉,大家尽量的宰割。外交件件失败,国家威信扫地。内地人民,这时候虽然风气未开,尚睡在鼓里,究竟终有几个知识分子,明白大势,引为奇耻大辱。因广东是太平天国发祥地,开通又早,教会林立,便有许多党人出没。其时香山县属翠亨村,有一位革命志士,出来鼓吹人民合众救国。其人姓孙名文号逸仙,幼时肄业广州博济医校,专以施医救人,传教播道为宗旨,该医校中却多三点会党人,如郑士良辈,皆为孙文所知,结为兄弟,后闻香港英文医学校,此中人才尤多,孙文遂转入该校,又结识了陈少白、尤少纨、杨鹤云三人为友,相交甚密,朝夕往来,外人群呼他们四人,叫作四大寇。好在官方不甚注意,可以暗中活动,孙文毕业之后,便在澳门羊城两地以行医为名结交党人。其时恰巧遇着一位胆略过人的陆皓东志士,新由上海归来,闻孙文名,赞成革命,一见倾心,相偕至京津,上书李鸿章。这时李鸿章正在办理外交,对于人民上书一概不纳。二人虽事未成,对于清军的门径已熟,遂赴檀岛美洲,创立与中会,纠合海外华侨,以收臂助。因为华侨风气未开,人心锢塞,在檀岛鼓吹数月,仅有邓荫南与胞兄德彰二人,愿倾家相助,及其他亲友数十人赞同而已。然而清廷腐败尽露,人心愤激,上海同志宋跃如促二人归国,便与邓荫南及三五人返国,共策进行。欲袭取广州以为根据,开乾亨行于香港为千部,设农迷会于羊城为机关,当时赞襄干部事务者是邓荫南、杨卫云、黄咏商、陈少白等。而助运筹饷于羊城机关者,则陆皓东郑士良并欧美技师及将校数人,竭力经营。已过半年,筹备甚周,声势颇众,本可一击而生绝大影响。殊知以运械不慎,致被海关搜获手枪六百余杆,事机不密,陆皓东殉难,同时被株连而死者,则有丘四朱贵全二人,这次事被捕的却有七十余人,或囚或释,其中则有一位广东水师统带程炳光,被捕后,病死狱中。孙文郑士良陈少白三人幸得脱险,逃至香港,乘轮同渡日本。在横滨勾留数日,因中国内地搜捕甚亟,无计可施,三人只可各奔前程。郑士良久在会党,改名回国,收拾余众陈少白是日本通,借考察为名,独留日本。这时日本维新已久,人民以党人乃国事犯,皆愿为相交,乃有菅原傅曾根俊虎宫崎兄弟四人,互通消息,倒也颇不寂寞。孙文因一时不能返国,乃断发改装由檀香山到美国,去联络华侨,所说的无非是祖国危亡,清政腐败,非从民族根本改革不可。这时美洲各地华侨,风气尚是闭塞,影响很小,事被清使所知,大触忌讳。迨孙文到了英国伦敦,清公使龚照瑗便用计将他诱到使馆里面,就将他拘留在使馆后楼一间屋子,欲将他递解回国。这时孙文知道自己被诱,非常危险,人急计来,瞧见这楼房,门窗洞开。便写了一篇求救的文词,掏出两枚金镑,将纸裹好,从窗中掷了出去。刚巧有一个工人从这窗口走过见有人抛掷纸头,拾起一看,才知道是一封告急的信。上面写明确投康德利先生亲收,这康德利是英国有名博士。所以工人知道住址。工人便将信送与康德利,康德利一看,知道这是国际交涉,非由政府办理不可。便将此信呈与英国内阁大臣沙勃富,沙勃富得到孙文手书,经康德利从旁说明,随即带领武装警察,来到中国使馆,便问公使龚照瑗,要见广东孙文,吓得龚照瑗无言可答,只是支吾。沙勃雷笑了一笑说道,贵公使没有治外法权,敝国侨民旅客,贵公使岂能拘禁藏留,你难道不懂法律吗?龚照瑗自知理屈,便说孙文并不在此,沙勃雷知中国公使不愿交人,使令武装警察,抢入后楼,冲开房门,将孙文救出。孙文脱险之后,就到康德利处道谢,康德利与孙文本是师生,自然是十分亲热,遂留孙文在伦敦暂住。这桩消息传到中国,上海租界上的报纸就大肆鼓吹。弄得民气沸腾,有的说中国积弱已久,连一个人民在外国也不能引渡;有的说孙文有外国势道,一定要把清朝江山推倒,反把这革命思想印入人人脑海,渐渐地激昂起来了。中国南方一带真是革命弥天,就这桩事而论,可知清代驻外使臣之腐败,手段之卑劣了,若用这班官吏办外交,外交如何不失败呢?此事传到光绪帝耳朵里,那光绪皇帝究非昏庸之主,眼瞧著这种现象,心中如何不恼,愈是恼恨,就愈要变法。那天和翁同在上书记,商量变法自强之计,皇帝主张训练海陆军,锐意整顿,以图强盛。翁同说道:“皇上的圣意,臣是极佩服的,只怕皇太后未必肯依议而行。”

  皇帝听了翁同的话,不觉心中更忧闷起来。等翁同退出以后,皇帝便到太后宫中请安已毕,母子们对坐闲谈,皇帝奏道,自中日一战以后,子臣日夜忧愁,以为现在中国所以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武力不足,子臣拟派知兵大员,督练海陆军队,十年之后,兵练精了,自然可以报仇,但不知太后额娘之意以为何如?”

  太后道:“我也是为这件事闷得连饭都吃不下去,皇帝既有此意,我甚赞成,但这督练大臣,很不容易选择呢?”

  光绪帝道“子臣拟派李鸿章去督练,并以李秉衡为督办。”

  太后道:“李鸿章固然是好,只是他身任北洋大臣,岂能分心练兵,我的意思,想派荣禄去,因他是名将之子,他的父亲与伯父都是阵亡的,他又很能知兵。”

  皇帝道:“荣禄怕不成吧,他不过跟着贤亲王,训练过几年神机营,怎能知兵呢?”

  太后不悦,向皇帝说道:“你如何知道荣禄不行呢?在我看,京官中知兵的人,除了荣禄,就没有第二个,你不要驳我的话。”

  皇帝见太后面带怒容,不敢再驳只好陪着笑脸,答道:“太后额娘的话甚是,明日子臣就命户兵二部,详细议奏。”

  太后点头,皇帝退出。又到上书房,召翁同、孙家鼐、陆润庠、王文韶等会议一次翁同等亦不敢驳皇太后的话,后来孙家鼐想了一个主意,就奏道:“皇太后的主张,虽然不敢再驳,但荣禄决不能用,又为皇上所深知,这一件事,岂不成了进退两难吗?然而臣有一计,今日只管拟旨,命户兵两部会议,明日臣等与户兵两部尚书密商,暗传谕旨,命户兵两部以无款复奏,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皇帝道:“此计甚好。”

  翁同等退出之后,皇帝便下了一道上谕。其文云:奉上谕,本朝定鼎中原,虽以抚绥之道,然平静四夷,端赖武功,自发念忏灭以还,马放于野,弓藏于库,以示天下永无兵戎之祸,而使黎庶长享温饱之福,岂意海禁大关。列国以船坚炮利,为国土保障,政府国盾,我反国以礼让,屡致失败。甲辰甲午之役最为痛心疾首之事,应如何振兴军旅,整饬戎务之处,着户兵二部,会议具奏,钦此。这一道上谕下来以后。翁同、孙家鼐、陆润庠、王文韶四位大臣,便分赴户兵二部见满汉尚书,传知圣意,各尚书那敢不遵。过了两天,户兵二部,假开会议,复奏上去,说是国库空虚,无法筹办,奏请缓练军队。这个会衔的封奏递进,皇帝即留中不发,却被李莲英知道,偷着告诉太后。太后大怒,但亦无可奈何。过了几时,也是荣禄官运大来,忽然南洋大臣张之万因病出缺,皇帝要派李秉衡去接任。荣禄得了信息,忙着夜里进宫,见了李莲英,就要求李莲英替他说话,并说前次练兵的事,未曾到手,咱们已丢脸了,这一次若办成,我做了南洋总督。南洋是富庶之区,有的是钱,将来跟着我发财了,再说咱们有兵权在手,岂不好办?二人议毕,荣禄退出。那李秉衡乃是土匪出身,外号叫做铜锤李的呢。太后道:“李秉衡是唱铜锤的花脸吗?比金秀山怎么样呢?”

  李莲英道:“老佛爷,您净记着唱戏的,不是的,李秉衡从前当土匪的时候曾杀人放火,做了许多案子,官兵因他腰间有两柄铜锤,十分凶恶,不敢捉他,后来替他起了一个外号,就叫做铜锤李,现在虽然做了巡抚仍不改其性,跋扈异常。所以人还叫他铜锤李。”

  太后笑道:“这样说来,李秉衡倒是窦尔墩了,这样的人,还能用吗?皇帝怎么这般的糊涂!明天我一定要教训他,你瞧着吧!”

  李莲英又乘机替荣禄说了许多好话,太后也答应了。第二天太后将皇帝宣进宫来,皇帝请安已毕,太后满面怒容,劈头一句,问道:“你真会用人,连窦尔墩都做了巡抚,不但做了巡抚,而且张之万死了,还要派窦尔墩去接任,你真会用人,你真会用人。可把我气坏啦。”

  皇帝听了太后之言,莫明其妙,忙奏问道:“请示太后额娘,谁是窦尔墩呢?”

  太后怒道:“李秉衡不是强盗出身,外号叫做铜锤李的吗?”

  皇上忙脱帽磕头奏道:“太后额娘息怒。子臣不敢妄言,那李秉衡的确是进士出身,颇有才学,请太后勿信旁人的闲话。”

  太后见皇上这般诚恳的说着,就不便再发作了,忙转过话头说道:“不管是强盗也好,是进士也好。他做着山东巡抚大可不必调动,而且以一个巡抚就一跃而为南洋大臣,也不怕外间议论,我想派荣禄去,荣禄这孩子,心地忠诚,精明强干,一定能胜任的,你可别再驳我啦。”

  皇帝不敢再奏,喏喏而退。太后又喝道:“皇帝回来,明天可是要看谕旨的,你赶紧命他们抄发,别再同那些上书房的师傅,又去叨叨唠唠地商议了。”

  皇帝连连答应,退了下来。正是:奸佞盈朝难诛芟忧勤谋国须求才欲知光绪帝以后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回荣禄夤缘升直督德宗点剧讽西后

  话说光绪皇帝回到上书房,又召翁同进去,把太后申斥的事,和要荣禄升任南洋大臣的话,说了一番。翁同等面面相觑,不敢奏对。皇帝又问师傅有何妙计,问了半日,还是不敢发言。皇帝又问,陆润庠便奏道:“太后的意旨,是不敢再驳的了。但不江南地方重要,比北洋尤甚,太后既要用荣禄,愚臣之见,不如将李鸿章调任南洋,让出北洋的缺与荣禄。北洋离京朝甚近,诸事可以随时监察,也容易指挥,臣尚有二人,一为小站武胜军统领袁世凯,一为直隶提督聂士成。皆深明大义,忠勇有为,臣与他二人,是多年之交。可由臣派妥员暗中嘱咐,命他二人随时监视荣禄行动,想来荣禄也不敢胆大妄为了。”

  皇帝想了一刻,对陆润庠说道:“此计尚好,就照办吧!”

  皇帝便将李鸿章调任南洋大臣,荣禄授为直隶总督的谕旨,交到内阁,翁同退出,皇帝又到太后宫中复奏一番,太后也无话可说。上谕下来,荣禄心中更为快乐,因为北洋离京又近,地方亦甚富足,自然处处便宜。次日荣禄上朝谢恩,预备召见。这时却怒恼了两位大臣,一是吏部尚书汪鸣惊,一是吏部侍郎,左翼总兵长麟。他二人一齐跪奏道:“本朝家法,皇太后不应干预政事,况瑞时局玷危,外人窥测我国,皇帝尤应干纲独断,与诸大臣和衷共济,以保邦家。北洋大臣关系极大,决非荣禄所能胜任,请皇上收回成命,臣等敢冒万死力争,刀锯鼎镬,皆不惧也。”

  这两位大臣说到愤极的时候,就脱下帽子,伏地流泪。皇帝叹道:“咳,国家的事,不是你们所能知道的,你们这般妄言,就不怕?”

  汪鸣惊又奏道:“臣等早已料到,此言一出,大祸必来,但臣等誓拼一死,以保祖宗大业。”

  皇帝凄然说道:“你们的忠心,朕所深知,但此事朕亦……你们快回去吧,以后千万勿再妄奏。”

  汪鸣惊,长麟只得挥泪而退。皇帝不觉慨然叹了一口气,就命召见荣禄。这时荣禄正是翎顶辉煌,十分得意的时候,便兴高采烈,上去陛见。皇帝一见荣禄,不由心中的气,直望上冲,忍不住说道:“荣禄,朝廷待你这样的厚恩,你必忠心报国,朕若察出你的错处,一定是要将你置诸重典,以洗朕误用大臣之耻,你要小心才是。”

  荣禄忽听皇帝这般教训,吓得浑身发抖,忙磕响头奏道:“奴才是国家世仆,与国同休戚的,甘愿粉身碎骨,以报皇上厚恩,万不辜圣恩溺职,以遣皇上之忧。”

  皇上怒道:“朕甚愿你言行相符,下去吧。”

  荣禄忙叩头退下,这一场扫兴,弄得脸上无光。等散入值,垂头丧气地上了轿,催着轿夫,飞奔抬回家去。立刻派亲信家丁进内,请李莲英到府,两人见面,荣禄先谢过李总管的栽培,然后说道:“可了不得,今天在朝上,被主子训斥了一顿,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皇上对于荣禄既存着意见,将来荣禄的性命,恐还有危险呢,所以请老总管的金身,驾临寒舍,求老总管还要成全才好。”

  李莲英笑道:“你说皇上是老虎吗?在我看简直是条绵羊老佛爷一瞪眼,那绵羊日就吓掉了魂啦,你怕他什么,一切的事,都有咱家呢。仲华呀,你放大了胆去干吧,没有错,咱们可保你。”

  荣禄听了李莲英的话,忙跪下来,连连磕头,说道:“荣禄受老总管大恩大德,慢说今生要报,就是来生。也要结草环呢。”

  李莲英哈哈大笑,荣禄又请他吃过酒席,李莲英才告辞而去。荣禄送出大门以外,扶持着老总管上了轿,才退回来。这时荣禄府中,贺客盈门,十分热闹,又招戏子到府里,演了三日三夜的戏,真是三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又被吏部尚书汪鸣惊知道,恶狠狠地奏参荣禄一本,并自己奏请开缺。李莲英果然怂恿着太后,把汪鸣惊原品休致,让他告老还乡去了。李莲英又在太后跟前,竭力替荣禄说话,请将马玉昆、袁世凯、聂士成所带的军队,总归荣禄节制。太后便命皇帝下谕旨,皇帝只得照办。那荣禄的权力,格外重大,太后又赏荣禄用紫疆,以示优异。那袁世凯赶进京来,先拜过陆润庠,陆润庠暗中命他监视荣禄。袁世凯答应了,又去拜见荣禄,贺了新任之禧,并愿听候差遣。袁世凯两边敷衍已毕,仍回天津去了。这时李鸿章因调任南洋,便循例来京陛见。那一日皇帝当着众位亲王臣的面,特传李鸿章与荣禄二人陛见,皇帝先训勉李鸿章一番,然后高声对荣禄说道:“荣禄,朕是奉皇太后的意旨,才放你做北洋大臣的,你比不得李鸿章,你到任之后,万不可胡作妄为,你要替朕训练军队,不可像刚毅那样的糊涂,你们替朕澄清吏治,爱民如子,不可像怀塔布那样的昏聩。若照你在京的习气,朕知道你是干不好的,你要痛改前非,你若不改过,朕定即奏明皇太后,要你的脑袋,你要小心才是。”

  荣禄吓得毛骨悚然,一时回不出话来,头上的汗,同珍珠一般地,滚在殿阶上,挣扎了许久,才叩头奏道:“奴才知道改过,奴才到任之后,一定要遵旨练兵,化除满汉的意见。”

  皇帝听到这里,在御座上又发怒喝道:“糊涂,糊涂,你更比刚毅糊涂呢!什么叫做满汉的意见,你少胡说,快起去吧。”

  皇上说话的声音很重,殿下各亲王大臣没有一个不听见的。荣禄碰了一个大钉子,吓得面如白纸,忙叩头退下。那刚毅,怀塔布二人,更觉得脸上无光皇帝退朝。翁同速赶到上书房劝谏皇上,不可如此,以免别人离间,皇帝叹道:“朕如骨哽在喉,不能不吐耳。”

  翁同退出。从此外面就有许多闲言闲语,分出什么帝党、后党、南派、北派,南派是翁同、陆润庠、孙家鼐、王文韶为一班人,北派是徐桐、李鸿章等。太后这边的近侍太监又造此谣言,叫皇帝杓子,叫帝党为杓子党,又称太后党为佛爷党。由内而外,传到各部院,把帝后两党的人,也都加了混名,后党叫老虎班儿,帝党叫做孩子班儿,两党的意见,因此就更深了。这且不提,再说皇太后自停止万寿之后,本来心中不乐,后因议和已成,大局渐定,心中又舒服起来。又忙着布置颐和园的工程,费了二十多万银子,修理得十分壮丽,真是琼楼玉宇,画栋雕梁,说不尽的玉砌金阶,兰宫桂殿。皇太后带着宠爱的各宫眷们,久驻在园内。每日用度奢侈,在这一两年之中,太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快乐了。太后又最爱看戏,犹以为不足,连街市的莲花落,什不闲,八角鼓,大鼓画,傀儡戏,大台宫戏,也都传去演唱,一时高兴,便整百整千的赏赐。皇帝心中,虽不满意,但亦不便多言。这一日,正是二月十二日,俗称为花朝,宫中照例开百花生日会。太后在颐和园中,各府的福晋格格命妇小姐们,都打扮得艳装丽服,入团请安贺节。太后这日身穿一件天蓝缎缕白鹤的灰鼠长袍,十分鲜艳。众福晋人等行礼已毕。太后便命她们去看花,这时园中早已选出一百多名,妙龄的女子,各执银壶,向花前浇水。花上满插着红绿绸子的小幡,随风飘荡,煞是好看。太后又想起从前咸丰皇帝时的四春,便在牡丹花上,系了一块黄绸,大书牡丹在春四字。其余海棠、杏花、紫罗兰三种花上,亦有三春的标记。众人瞧了,都暗中好笑,说老佛爷这许多年,都忘记不了四春,可见其用心之深远了。太后看花已毕,便命开演戏剧。这一天,京中的名伶,如谭鑫培、汪桂芬、孙菊仙、杨月楼、杨小朵、王瑶卿、俞菊仙、黄润甫、金秀山等,都被传齐。太后与皇帝坐大殿前听戏,各亲王两旁伺候,那些福晋、格格、命妇、小姐们,也在院中瞧戏。李莲英呈上手本,请太后点戏,太后想了许久忽然命李莲英传旨下去,叫谭鑫培演天雷报。这一出戏,本是叫天儿的拿手戏,果然一曲悲歌,演得淋漓尽致。演到雷击张继保的时候,太后向皇帝笑道:“做儿子的人,可不能不孝顺啊。”

  皇帝心中知道,太后点这一出戏,明是讥讽自己,便点头不语。李莲英立在太后背后,也龇着牙齿,向皇帝一笑,皇帝心上,更为愤怒。不多一刻,小太监拿手本上来,请皇帝点戏,皇帝命孙菊仙演一出逍遥津。太后心中尚不十分明白。及至孙菊仙扮着汉献帝上台,描摹懦弱孤君,受凌逼的状态,真是声泪俱下。那扮曹操的黄润甫,更做出一种好恶的样子,惟妙惟肖。太后不觉笑道:“好一个活曹操。”

  恭亲王在旁又说道:“曹操虽好,可惜没有一个坏太监。”

  庆王忙说道:“这是内廷,爷不可随意说话,不是评戏啊。”

  太后听了,心中忽然明白,便装着有事,叫小太监扶着,到更衣室去,皇帝也不看戏,便走到别处去了。散戏之后,一宿无话。第二天太后传皇帝到乐寿堂,皇帝进了乐寿堂,一直上了台阶,便有一个小太监,走出来,对皇帝奏道:“老佛爷有事,请皇上在廊外候着。”

  皇帝闻奏,便不敢进去,这皇上随来的四个太监,有掌着九龙汗伞的,有的伺候喝茶的,那四个值日太监,如四个值日功曹一般,也就跟着皇帝,泥塑木雕似的站着,皇帝到了半日,心中很觉离奇,疑惑太后睡觉,不然就是头痛脑热,始终猜不出什么道理来。又等了二三个小时,忽由垂花宫门,走出一个人,身材六尺以外,高大肥胖,挺胸叠肚地走出来,身穿夹袍褂顶戴大红缨帽,车渠白石顶子,脑后一支一尺五六寸长的大蓝翎项上挂着朝珠,异常威武,而粗野不堪,瞥见皇帝在此,大跨步走上来跪安,大声奏道“主子您早来了吗?”

  皇帝一见,很不高兴,也不理他,那人竟自走了。皇帝问小太监道“这是谁?”

  小太监道:“那不是唱黑头的何桂山吗?外号叫做老何九的便是他。”

  皇帝听了心中好不难受,知道太后是有心捉弄,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忍耐。又等了一个多钟头,可巧大公主从殿内出来,大公主与皇帝行礼毕,大公主对皇帝奏道:“太后今天有些不爽快不能见皇帝了,现有一个谕旨,命我递交皇帝,请皇帝瞧吧。”

  皇帝忙跪在廊下接旨。大公主候皇帝接过旨,便又一个转身进去了。皇帝打开太后谕旨一瞧,见上面仅有一个“孝”

  字皇帝默默无言,退出颐和园,仍回宫中去了。正是:两宫意见龃龉久一朝维新执肘多欲知光绪帝回宫之后如何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回康主事热心变法恭亲王忧国病薨

  话说慈禧太后见皇帝回宫,当派李莲英入宫,又传了一道谕旨,命以后简放二品以上的大臣,须觐见皇太后,皇帝更为闷闷不乐。便召翁同到上书房,将太后种种的事,说了一遍,决定要变法维新。又问翁同,前次保驾的康有为呢。翁同奏道:“皇上历精图治,宵旰忧勤,要变法维新,以谋强固,臣受皇上知遇之恩,焉能袖手旁观,以贻罪戾,惟臣近来颇为反对党所嫉视,与其在上书房,为众矢之的,勿宁臣先去位,请皇上圣明独断然后再起用康有为、梁起超等,辅佐圣躬。一来免去反对党的疑谤,二来臣也可以优游山林,以观尧舜之治。臣近日所受刺激甚深,故不能不奏请皇帝,俯鉴一切。”

  说到这里,把皇上更急得皱眉蹙额,半晌无言。迟顿了许久,然后叹口气说道:“咳,师傅,你不知朕的苦衷,你若走了,叫朕一人更毫无办法,岂不叫朕急坏了吗?”

  翁同听皇帝之言,不觉流泪。皇帝也抓住翁同的手,泪流不止。这时宫中总管寇连材正捧着茶进来,一瞧这个样子,忙跪下,低头向皇帝奏道:“这几日圣躬不豫,切不可再加愁闷,致罹疾病,主上若康健一日,便是四海万民之福,万望主上以圣躬为重。”

  皇帝叹道:“朕并非不知保重身体,怎奈朕所遇的境况,实在困苦艰难。种种苦衷,有谁知道,朕面前只有翁师傅一人,是看着朕长大的,又是训诲朕,教育朕的,朕谕何事,都要与翁师傅商议,翁师傅又忠心赤胆,保护朕躬。如今朕在困难之中,翁师傅又因流言甚多,面请辞职,岂不更叫朕烦闷吗?”

  寇连材忙跪在翁同面前说道:“翁师傅千万以皇上为重,以国家社稷为重,切不可辞。翁师傅你岂不知皇上的境况,就忍心走了吗?”

  翁同流泪说道:“我并非怕甚么,不过我在上书房一日,那反对党便疑忌一日,我固然不怕他们,然而于皇帝亦是无益。”

  皇帝说道:“翁师傅,朕与师傅,祸福共之,你就不必再辞了。”

  寇连材又道:“翁师傅,皇上的话,说得再诚恳没有了,你老人家千万莫辞吧。”

  翁同向皇帝奏道:“臣感皇上天高地厚之恩,虽粉身碎骨,亦所不惜,臣便遵旨,不再言辞了。”

  皇帝见翁同辞意打消,心中大喜。歇了一刻,又问起康有为来,翁师傅奏道:“臣明日即带领康有为等入宫,预备召见。”

  师生二人,又谈了些话,翁同便退出上书房。总管寇连材又跪奏道:“奴才有一件最关紧要的事,忘却奏知皇上了。”

  皇帝问道:“什么要事?”

  寇连材奏道:“奴才听说恭亲王现在染了重病,非常危险,万一他老人家,有一个山高水远只怕朝中那些小人,更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制服得住了。”

  皇帝听了此言,更为忧郁。便倒在椅子上,闷闷不乐,次日皇帝就下了一道谕旨,命康有为预备召见。康有为奏对之际,又把谭嗣同保举上来,说谭嗣同是已故湖北巡抚继询之子,最为督臣张之洞的赏识。此人之外,尚有梁启超、林旭及内阁中书杨锐,山东道监察御史杨深秀及其弟广仁等,均忠心于君上,可以为皇帝效犬马之力。皇帝大悦,面谕康有为与他们六人去信,有不在京的,就命他赶紧来京,朝廷定要重用他们,共行新政。康有为谢恩下朝之后,那太后党便造了许多谣言。皇帝因恪于规例,不便越礼从事,又由翁同设法疏通托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王大臣,先查询康有为一回,以免太后党人再说闲话。后来康有为呈递封奏。由工部尚书代奏上来。皇帝大为赞赏,读到“国势危迫,不能需时,及今图之,已嫌弗及”等语,皇帝便顿足捶胸,大哭不止。又读到“求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及不忍见煤山前事”等句,皇帝愈为赞叹。同时御史杨深秀,侍读学士徐致靖,亦相继上疏,奏请速定国是,以安民心,皇帝颇以为然。就又召见康有为一次,是日即上谕,文云:频年以来,战事纷兴,外患堪虞,朕甚忧之,于是内外臣工,多主变法自强,犹决意先行裁减成员。立大小学堂,改武科制度等,已审定试办施行,无如旧日臣工,坚以墨守旧制,除新法为目标,众口呶呶,莫衷一是,遂有新旧制度之纷争,然时在今日,内而政治不修,外则虎视鹰邻,俟隙辄进。苟不谋自强,将何以立国。而自强之道,昔以强民富之为前提,但士无良师,奚能实学,惰兵不练,何以图强。长是以往,国何以强,民何以富。徒见大好山河,徒强邻蚕食而已。经审之再三,以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他日之流弊,必至互相纷争,于国政尤无所补。中国历朝,各行其法,各事其是,战国之世,其国虽统乎周。而列国之制度,各行其善,无有相同者,矧新陈代谢,自古已然,既采新制,则旧制自不能存在,择善而从,国之大道也,嗣后内外大小臣工,王公以及士庶,务宜奢力向上。发愤图强,习圣贤礼义之学,采西学之适于制度者,藉补不足,维求精进,以期有用,京师为全国首区,学堂自宜创办。所有内外臣工,王公以下,至于各部司员子弟,八旗世职,及文武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准其肄业。培养成人材,为国家出力,共维时艰。凡尔臣工等,不得徇私援引,因循敷衍,上负朝廷谆谆告诫之意,下亦自误误人,后患莫大焉,特谕内外臣工,一体知之钦此。内阁颁布这一道上谕之后,次日,皇帝又在颐和园仁寿殿,召见康有为。光绪皇帝待康有为跪安已毕,便问他自强之策,康有为就先上三大策:一是大集群才,以谋变政;二是采取西法,以定国是;三是听凭疆吏,各自变法,改良政治。此外如请定悉国,废除科举,举办学校,开制度局。命亲王游历各国,调查西政,译西文书籍,灌输新知识,发行纸币,设立银行,以流通经济。天下各省各府,办文武学堂,练民兵以修武事,种种陈述滔滔不绝。真是苏张复生,说得言之成理,皇帝见康有为口若悬河,更为赞赏。康有为退出后,这一天又下一道谕旨,略云:“本日召见之康有为,着以工部主事,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

  康有为的弟子梁启超,亦赏给六品职衔,办理译书局事务。杨锐刘光第乃湖南巡抚陈实箴,专摺保护人才,在翁同康有为口中,亦会竭办赞奖,又有作致敬保荐谭嗣同,康有为的弟子林旭,这四个人,同日俱有特旨,赏加四品卿衔,并着在军机处参预新政,真是煌煌新贵,际会风云。康有为更不时召见,以备顾问。张之洞、陈实箴又上书将科举章程议定。又有旧日仓场总督李端芬,因光绪二十一年就奏请过皇上,谕令各省设立中小学堂,以培育人材。如今见皇帝决心变法,又上封奏,请修订刑律,改定大清律例。派人先赴日本,调查政治,皇帝见奏大悦。特摺为礼部尚书。又有御史曾宗彦奏请开办农务。王凤文请设立赈施局。萧文吉请设立丝茶银行,整顿丝茶。王锡蕃请开办商会。袁永昶奏请筹办八旗生计。满人御史瑞询,连字也不识,也居然奏请开办报馆,庶吉士丁维鲁组编岁出岁入,预算决算书。皇帝均极嘉纳,各有褒赏。又叫一位内阁侍读学士满州人,名叫阔普通武的,也奏请速定悉法,召开国会。皇帝便立刻赏他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因此那些热心做官的人,就假借热心变法的话头,纷纷上奏摺,条陈时政。许多似非通的文字,离奇古怪的主张,都同粉蝶一般,向皇帝面前奏上,闹得笑话百出,竟有请皇帝入耶和教的奏章出现。在这众人奔竞,热心做官之时,那康有为的权力,竟非常之太。众人都去逢迎他,大拍康有为的马屁。尊康有为为圣人,那康有为也真有王安石的派头,囚首垢面,故意做成一种模样,以示与人有别。皇帝正在变法维新,日夜勤劳的时候。有一天总管太监寇连材跪奏道:“奴才听说恭亲王的病,已到垂危,怕不能有起色了。”

  皇帝闻奏大惊,忙传命即时到恭亲王府去视疾。并派太监去奏知皇太后,太后心中,虽然不满意恭亲王,但为家法所限,不得不勉强去一趟便命皇帝同行。两宫到了恭亲王府,由恭王的孙子溥伟迎接入内,太后与皇上到了恭亲王病房之中,见恭王气息奄奄,已在弥留之际。太后问道:“爷身后有什么遗言。”

  恭亲王勉力侧首奏道:“奕不肖,与国家效力数十年,反将国家办理得如此之弱,奕拊心自问实在对不住列祖列宗,对不住皇太后皇上。所以此病,由忧而生,由愤而剧,由剧而死。奕死后,但请皇太后以祖宗大业为重,必要破除积弊,顺世界大势的潮流。整顿庶政,对于用人,尤宜慎重。若有贤才,勿拘资格,可以立时破格擢用。”

  又转脸向皇上奏道:“皇上甫经秉政,办事总宜斟酌缓急,用人总宜调和新旧。守旧的人,固然是因循贻误,维新的人,也不免躁进之弊。”

  皇上忙道:“叔父之言,朕当谨记,但不知朝中之人,谁可继任枢密呢?”

  恭王叹道:“近臣之中,是没有人才的了,只有翁同乃国家柱石。似乎可以重用。”

  西太后问奕匡如何。恭王喘息着奏道:“哎,庆王不知大礼,终久必误我朝。”

  太后听恭王之言,心中虽不以为然,但面子上不能不敷衍几句。忙答道:“爷所说的话不错。”

  恭王颤声奏道:“奕死后,只有一件不能瞑目的事。”

  皇上忙问道:“叔父有何事呢?”

  恭王垂泪喘叹,慢慢地说道:“我国堂堂二十二行省,四万万人民,竟敌不过一个三岛小邦的日本,这是我国的奇耻大辱。奕不肖,又不能为祖宗社稷,效命疆场,尚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天上呢?咳,往事不忍再说了,但愿皇上发奋为雄,振兴我国,务使日本屈服于天朝之下。奕虽死,也含笑于九泉了。”

  说罢,眼中的老泪,直流下来。皇帝忙安慰道:“叔父不必悲伤,朕秉皇太后的圣训,定要尽心国事,谅他区区日本不难制伏,况且近日我国人民,都激于义愤,有同仇敌忾之心,只要上下同心同德,自然能富强了。”

  恭王气息,已然微弱,枯目之中,泪已将尽,勉勉强强奏道:“…但愿……皇上……如此。……奕……此时心……绪已乱……怕不能再……延时日了……奕……生不能……为祖宗增乐……死了……有何面目……见皇考……及显皇帝啊……”

  说时颜色大变,双目往上直翻,气喘不止。这时近支王公,如吓亲王之子贝勒戴濂,恭亲王次子继承八爷的贝勒载滢,及贝子溥伦等,皆在旁边,一刘跪请皇太后暂且回宫。太后此时含泪而出,遂派内务府大臣,敬谨办理丧仪,所有治丧费,概由广储司拨发太后分派已毕,就匆匆回宫去了。众亲王贝勒贝子等,皆至府门外跪送。太后吩咐皇帝,须俟恭亲王薨逝后,方可回宫,光绪皇帝自然是遵旨,太后去了一个时辰之后,恭亲王竟与世长辞,此乃光绪二十四年三月之事也。正是:一步登天真易事十年保国泣遗忠欲知恭亲王薨后宫中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回谭嗣同微服赴小站怀塔布藏摺献西后

  话说恭亲王驾薨的那一天,天气惨淡,日月无光,阴云密布,万象凄凉。京都的人民感念英法联军入京,恭王维持都城之功,人人痛哭流涕,滢贝勒当时举哀,光绪帝想起恭王的功劳,又想着恭王一死,自己失去了一个有力的后援,太后的威权,从此更无人敢抗不觉千悲万痛,齐上心头,忍不住号啕大哭。礼王、幕王、翁师傅等,忙奏请皇帝节哀,先行还宫。皇帝迫于国礼,只得掩面流涕。上轿回宫而去。次日皇太后颂了一道懿旨,略谓恭亲王有功社稷,功在民间,赐谥号曰忠,着伊孙、溥伟、随袭王爵。皇帝亦颁发谕旨,辍朝三日,亲皇祭奠,皇帝三日之内,都到恭王府痛哭,并派内府务大臣施会,总理丧务。皇帝因悲痛过度,便面容消瘦,身体更弱,翁同常进宫劝慰。皇帝之心稍安。这一日皇帝与康有为谈起维新变法的事。皇帝说道:“现在最阻挠新政的,有两个人,一是李莲英,一是荣禄,那荣禄再讨厌没有了,他部下有个袁世凯,亦不知是何心理。”

  康有为奏道:“李莲英目前不易铲除,惟荣禄尚可能黜,至于袁世凯,是一个好高争胜的人。如果许以爵禄,袁世凯定然反对荣禄的。臣听说谭嗣同与袁世凯最为莫逆,如蒙皇上谕允,臣明日即托谭嗣同到津,游说袁世凯,一定可以成功的。”

  皇帝道“此策甚妙,但须秘密。”康有为领旨下去,便去见谭嗣同,二人见面,谈起袁世凯的事。谭嗣同道:“此人乃甲三之侄,将门之后,必知忠义,明日我请病假三天,微服到小站去,动以忠诚,晓以利害,袁世凯一定可以报答圣恩的。”

  康有为大喜,便告辞而去。第二天谭嗣同果然递了请假的摺子,奏旨赏假五日。谭嗣同扮作算命先生,偷出北京到小站去见袁世凯。那谭嗣同的性情最急,不待通报,就进了袁世凯的营盘,卫队将他捉住,回报袁世凯道:“知才营门外,来了一个算命先生,直闯进营,被卫队捉住,请示发落。”

  袁世凯闻知有异,忙叫押上帐来。卫队便把谭嗣同押到帐上,袁世凯一瞧,不是别人原来是谭嗣同。知道他此番前来,定有要事,便一面松缚,一面屏退左右,请谭嗣同坐下寒暄已毕。谭嗣同便叹道:“中国虽大,何无良药也。”

  袁世凯见他说话奇突,忙问他说的什么,谭嗣同道:“我病了,要好药材治病。”

  袁世凯道:“这又奇了,先生有病,不在家中歇息,反不远千里而来,到我营中找什么药料呢?”

  谭嗣同道:“药材就在你营内。”

  袁世凯更觉讶异,问他要什么药,谭嗣道:“要忠义之药。”

  袁世凯道:“营中那有此药?”

  谭嗣同道:“忠义之药,出于忠义之门,你叔父不是忠义之士吗?叔父如此,侄儿亦然,那么你也是忠义之士了,所以我来问你要药。”

  袁世凯忙答道:“先生未免过誉,若有什么事,不妨实说。”

  谭嗣同便将皇帝实行新政,后党如何阻挠。皇帝因袁世凯是忠臣后裔,所以特差他来希望袁世凯以忠义之气,辅保皇上的一番秘密向袁世凯说了,袁世凯沉吟了一刻,慨然答道:“世凯世世代簪缨,幼承家训,而且三世显贵,深受皇恩,岂不能效古代忠义之士,为皇上效忠,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要为皇上出力的。”

  谭嗣同大喜,便告辞回京,奏明皇帝,皇帝便下了一道上谕,召袁世凯进京陛见。那荣禄见了上谕,颇为惊讶,忙先派人到小站,将袁世凯请来。袁世凯见了荣禄,那荣禄本是一个老奸巨滑的官僚,便用手段,拢络袁世凯,与袁世凯结为异姓兄弟。又写信替袁世凯介绍,与李莲英在京相见。并代袁世凯预备了一份厚礼,替他给李莲英。袁世凯虽未曾将谭嗣同所说的话,告诉荣禄,但是心中的主意,已活动了许多。次日袁世凯入京预备召见。便住在东城金鱼胡同贤良寺,先派人送了礼物与李莲英。李莲英因接到荣禄的信,知道袁世凯是一个要紧的人物,便偷着出宫,穿便衣去拜袁世凯,外间竟无一人知道次日袁世凯进宫,觐见皇帝,就跪奏道:“臣袁世凯叩谢皇上圣恩。”

  皇上问道:“你在小站练兵三年,共有多少军队?”

  袁世凯奏道:“共有一万二千名。”

  皇帝问道:“军官都是什么出身?”

  袁世凯奏道:“都是北洋讲武学堂学生出身。”

  皇帝赞道:“很好。”

  又同袁世凯谈了许多变法维新的政见。袁世凯也迎着上意,奏了许多的条陈,无非是练军队,兴学堂,办实业,那一类的时髦话,皇帝大喜。袁世凯退出来由谭嗣同领他去见翁师傅,康有为等一班帝党的重要人物。皇帝又颁谕旨,赏袁世凯兵部侍郎衔,命他督练新军。袁世凯更十分快乐,又与李莲英订下交情,在京中酬应三日,仍回天津,见过荣禄,又往小站去了。按下袁世凯不表。且说康有为等见袁世凯已入其范围,外有兵力,足以制住荣禄,便放开胆子,实行变法,奏请将翰詹科道各卫门,分别裁并;设立新机关,以重政务。这一封摺子上去,那些顽固大臣们,都非常懊恨。其中最有力的,如许应骋怀塔布,这两个人一个是明着反对,一个是暗中设谋。那荣禄又时常入京,与李莲英密议之久,事事从中破坏。忽然这时有一个礼部往事,名叫王照,字小航,直隶天津人,因为瞧皇帝破格用人,擢升新进,只要能上条陈,便可仰邀恩泽,他因为热心做官,便上了一个奏摺,内容大概是请皇帝剪发易服。他写了奏摺,便恳求礼部尚书许应骋,怀塔布二人代表,被许应骋、怀塔布偷看了奏摺,见他奏请的是这门一档子事,许怀两人,本是顽固派,见王照请皇帝剪发易服,不但以为可笑,而且深恶痛恨。便将那摺子压下,不进呈皇帝御鉴。却反塞在怀塔布的衣袖内,打算送到皇太后宫中,请太后去看。那王照探明消息,知道这事不妙,就赶紧去找康党,求他们设法援助。康党之中就有御史宋伯鲁杨深秀等,立刻上了封奏,奏明此事。皇帝大怒,下了谕旨,命许应骋明白回奏。次日许应骋果然回奏道:“为遵旨明白回奏事。悉本月初二日,臣俯凭直之招尤,仰荷圣明洞察,许自陈达。良深感悚。谨将被参各节。为我皇上缕晰陈之。如原奏谓臣腹诽朝旨,务使裁减其额,使得之其难,就之者寡一节。查严修请设经济特科一摺,系下总署核议。臣与李鸿章等,因其延揽人才,转移风俗起见,当经议准许复陈,若臣意见参差,可不随同尽稿,何至朝旨既下,忽生腹诽。而诽存于腹,该御史奚从知之,任意捏诬,已可概见,至岁举仲额,应臣部议妥,具奏恭候钦定,臣维事关创始,当求详慎,自古名臣善谕,斤斤以珍惜名器为要图,况乡举一阶,诸庠所重,倘过为宽取,恐滥竽充选,鄙人之所害,即高士之所羞,人才何由鼓励,是以与同部部臣,熟商定额,期于协中,既不敢存刻核之见以从苛,更不敢博宽大之名以要誉,且现未定稿,该御史竟谓臣务欲裁减,不知何所据而云然,向来交谕之事件,未经议奏以前,言官不得僭越条奏,今该御史隐挟私见,逞臆遽陈,殊非礼制,原奏又称诏书关乎新政,下礼臣议者,臣率多方阻挠一节,近来迭奏明谕,如汰冗兵,改弄科诸事,均不隶臣部,岂能越俎代谋,此外惟杨深秀厘正文体一摺。系奏旨交议,按之西学时务,无甚可涉,且未拟稿,何得云多方阻挠耶,原奏又称臣接见门生后辈。辄痛识西学,遇有通达人士,则疾之如仇一节,悉臣世居粤峤。洋务素所习闻,数十年讲求西法,物色通才,如热学洋务之华廷春,粗练枪队之方耀,善制火器之赖长,均经先后奏保,及车中事起,三员早已凋谢,未展其才。臣深惜之,方今时事多艰,需才孔亟,冀有所益,并赖以务求实际,毋尚浮华,初何当痛识西学,该御史谓臣仇视通达时务之士,似指工部主事康有为而言,康有为与臣同乡念知其少即无行,迨通籍旋理,屡次构讼,为众谕所不容,始行晋京意图幸进,终日联络台谏,夤缘要津,托辞西学,以从视听,即臣厉已干竭再三,臣鄙其为人,概予谢绝,嗣在省会馆,私行聚众至二百余人,臣恐其滋事,复为禁止。此臣修怨于康有为之所由来也,比者饬令人对,即以大用自负,向乡人扬言,乃奏旨派充总理衙门章京,不无觖望,臣在总署有堂司之分,亟思中伤,捏造浮辞,讽言官弹劾势所不免,前协办大学士李鸿藻,当谕今之以西学自矜者,绝无心得,不过藉端牟利,借径弋名,臣素服其谕,今康有为逞厥横议,广通声气,袭西报之陈说,轻中朝之典章,其建言既不可行,其居心犹不可测。若非罢斥驱逐回籍,将久居总署传谘要政必刺探机密。漏言生事,长住京师,必勾结朋党,决意排挤,摇惑人心,混淆国事,关系非浅,臣疾恶如仇,诚有如该御史所言者,原奏又称臣深恶洋务一节,臣自承乏总署,已逾一载,平日仰蒙召对,辄以商务矿务制造等事,皆属当务之急,臣屡陈天听,请次第施行,臣是否窒塞风气,应亦难逃圣鉴,悉自诸事,议定后,总署交涉事件,益难措手,倘徒争以口舌,断不能弭隐患,臣望浅才庸,自揣万难胜任,惟有仰恳天恩,开去总署差使,俾息谗谤,而免陨越,实为厚幸,为此谨奏伏乞皇上圣鉴。”

  皇帝见了许应骋这本奏摺所说,把康有为骂得体无完肤,不觉大怒,数日后,便下谕革去了礼部六堂之职,反将那王照赏了三品卿衔,正是:军营蜜言寻良药臣部蜚声起祸潮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回请剪发掀起政潮练新兵议除旧党

  话说许应骋怀塔布都被革职之后,那肯甘心,便连夜去见李莲英,将王照的奏摺,交与李莲英阅看。李莲英大怒道:“这还了得吗?皇上的辫子,是列祖列宗遗传下来的,那王照竟敢请皇上剪发易服,岂不是谋反吗?咱家就去见太后,奏明一切,太后自有办法,你们回去吧。”

  许怀二人退去之后,李莲英便忙着去见太后,将康有为等,推翻祖制,藐视太后的话,造了许多谣言,详细奏了一遍。又将王照的奏摺,面呈太后。太后赫然震怒。李莲英又装着要哭的样子,跪奏道:“奴才听说康有为等,屡次劝皇帝召见袁世凯,迅练新军,只怕还要不利于老佛爷呢?”

  太后怒道:“呕,他们竟敢如此吗?明天皇上请安时候,我自有办法,可是那些话,你们不准在外面去说一句。”

  李莲英喏喏连声而退。第二天皇帝早朝已毕,到太后宫中请安。太后冷笑道:“你办的好新政呀。”

  皇帝奏道:“子臣也无非为国家谋富强,所以采用外国政治军事之长,以补我国之弱。”

  太后道:“你还图什么富强,简直连祖宗都不用了,为什么因一个主事,就革了六员尚书侍郎呢?”

  皇帝道:“子臣因许应骋竟敢抗旨,子臣命他明白回奏,他不但不知愧悔感激,反倒指摘儿子所用非人,满纸都是负气的话,自请开去差使,这等狂妄之人,岂能表率群僚,所以将他革职。”

  太后怒道:“总是你有理,许应骋就算是罪有应得,那末怀塔布,又犯了什么罪呢?”

  皇帝奏道:“子臣前已屡下谕旨,命士民上书言事,不许拦阻压积,不想该尚书竟敢抗旨,将代奏的摺子压住,所以革他的职。”

  皇太后道:“压的是谁呢?”

  皇帝奏道:“礼部主事王照。”

  太后听了把桌子一拍,高声嚷道:“那王照的摺子,怀塔布何曾敢压,他已呈递我看了,满纸胡说,连祖宗数百年相传的一根辫子,他都看不得,非去了不可,像这样藐视祖制,胆大妄言的人,早就该严重惩治。你不但不办他,而且还赏他三品卿衔,你岂不是连祖宗都想不要吗?你这样的胡干,祖宗的大业,怎能保得住啊。”

  说罢,又掩面痛哭。慌得大公主等上前跪劝。皇帝吓得浑身冷汗直流,跪在地下磕头。过了半晌,太后把手一拢,对皇帝说道:“我不愿瞧着你,你起去吧”。皇帝只得叩头下去,回到上书房。知道大事不妙,忙传翁同康有为进内。翁康二人请安已毕,皇帝赐了坐。叹了口气说道:“适才朕到太后那里请安,太后大怒,说的话很厉害,只怕事体更紧急了。”

  康有为奏道:“既是事体紧急,就赶快召袁世凯进京,共商大计的为妙。”

  皇帝道:“康先生作事不可太急。急则生变,于我君臣都有不便,那时后悔就迟了。”

  康有为道:“彼等背叛君父子乱臣贼子,臣誓必讨之,臣愿粉身碎骨,以报皇帝。”

  皇帝说“康先生事要秘密啊?”

  康有答应一声“是”。翁同却一言不发,与康有为同退出来,康有为便叫谭嗣同连夜秘密出京,到小站约袁世凯,一同来陛见。谭嗣同去了。次日便与袁世凯一同入京,由康有为领袁世凯到上书房跪见,请安已毕。皇帝命太监们退出,皇帝问袁世凯道:“尔此次出京练兵,可是忠心为国吗?”

  袁世凯突然听了此言,摸不着头脑,忙得免冠叩头奏道:“小臣世受国恩,虽碎骨粉身,以报皇上,也是应该的,决不敢有贰心。”

  皇帝听了,微笑道:“很好很好,你既忠心为朕,现在密谕一道,你须慎重将事,倘若事成,必有重赏,此地不便多话,你下去吧。”

  袁世凯这才明白,并不是皇帝知道他与荣禄李莲英往来,却是另有作用,便忙叩头退出,走出上书房。合该天意难回因为袁世凯低头而行,走得太匆忙了,正和一个太监撞了一个满怀,袁世凯听那太监之言,忙仔细一看,认得是太后跟前一位小红太监,外号叫小得张的。忙作揖道:“张总管不要怪罪,世凯来的匆忙,尚未过去请安,改日再来拜访。”

  说着便连忙告辞出宫,心头扑扑地乱跳。问到金鱼胡同寓所,将那密谕拆开一看,原来是命他杀了荣禄,带兵进京,扫除后党的。袁世凯心中踌躇道:“这事可不是儿戏的,须要慎重而行。”

  当晚康有为,谭嗣同等又到袁世凯寓所里,密谈了一番,袁世凯慷慨而谈道:“兄弟奉了密谕,自当竭忠报国,至于荣贼,乃袁某掌中之物,不足惧也。”

  康谭二人,更相信不疑,告辞而别。次日袁世凯回到天津,先到总督衙门,禀见荣禄,那荣禄已进京去了。袁世凯只得在津候着不提。且说那日小德张在宫中撞见了袁世凯,见他鬼头鬼脑,行踪仓皇,又是由天津被召入京的,知道一定有特别事故,便忙着赶到颐和园,见了李莲英把撞见袁世凯的事,说了一遍。李莲英也猜着一定是康有为等又有密谋要利用袁世凯的兵力,与后党作对,便赶紧奏明太后太后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更料到九分了,就命李莲英密电荣禄,召他星夜入京。荣禄奉命来京之后,赶到颐和园,跪见太后,太后就对荣禄说道:“皇帝听了康有为的话,把袁世凯秘密召进宫不知为的什么事,你可即速回津,向袁世凯问明,并派你调兵进京,保护颐和园。一面电调董福祥星夜带兵入卫,代替绿营防守。京中之事,我自有办法。我听说袁世凯乃袁甲三之侄,此人自私之心甚重,你可代我传谕,命他忠心护主,我定要特别恩赏,将来是有重用。叫他不可与康有为党联络,你快回去吧。”

  荣禄喏喏连声,叩头退下,又与李莲英密谈一番,即刻就出京。回到天津之后便传见袁世凯,那袁世凯正等着要见荣禄,忽听传见,就忙到总督衙门只见荣禄将正门打开,以优礼相待,袁世凯下了轿,来到花厅,见荣禄已衣冠齐整,在阶下值迎。袁世凯忙上前请安,荣禄将他让进花厅,分宾主坐下。先说了些浮言客套,袁世凯便问大师是几时进京,几时回京的。荣禄道:“我是昨夜乘专车进京,今日午后仍乘原车回来的。”

  袁世凯道:“大师何以这样的来去匆匆呢?”

  荣禄道:“这件事老弟还不知道吗?只因皇太后听人秘密报告,说康有为等,打算不利于太后。太后所以传我进京,问我知道不知道,我回奏道:‘一概不知’,太后便命我回来了,其实康有为等这一班人,不知利害,不识进退,现在国家大权,都在太后手中,皇上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岂能抵抗太后,况且内外臣工,现在多拟奏请太后回宫训政。康有为等的性命,只怕危在旦夕,我听说老弟……”

  说到这里,荣禄便不说了,又叹了一口气道:“咳,老弟是忠臣之后,身受国恩,应该顺天命,保太后才是呢?”

  袁世凯闻言大惊,忙站起来请安道:“世凯虽蒙朝廷擢用,皆出督师所赐世凯是督师部下的一员走卒,督师鞭梢所指,世凯是不能不听驱策的。”

  荣禄笑道:“现在董福祥的队伍,已奉电谕,星夜入京,北洋军队十有八九,都倾向太后,老弟若肯倾向太后,督抚之望,包在我身上。”

  袁世凯忙请安道:“谢督师的栽培,部下愿听驱策。”

  说着就从衣袋内,掏出一件东西来,呈与荣禄阅看。荣禄接过来一瞧,原来是一道密谕,看了一遍,笑着问袁世凯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袁世凯道:“部下奉了这道密谕,赶快回到天津,禀见督师,不料督师已进京去,所以直到此时,方得呈请钧鉴,世凯世受国恩,岂敢做这等事,况且皇太后乃巾帼圣贤久为天下所尊重,督师待部下,又有莫大之恩,愿听督师的指挥,誓以忠心,保护太后。”

  荣禄笑道:“老弟的话,是真的吗?”

  袁世凯道:“部下若敢欺蒙督师,叫部下日后不得善终。”

  荣禄道:“老弟太言重了,你我情同手足,老弟既肯为国效忠,将来必定大富大贵,今日我先进京就派老弟暂行护理督篆,将来这总督一缺,老弟是定有希望的。”

  袁世凯忙请安道谢。荣禄便将直督的印信交与袁世凯暂行护理,自己便星夜入京,直奔颐和园,来见太后。太后见荣禄来了,知道大事紧急,忙出来相见。太后一见荣禄,便忙着问道:“袁世凯怎么样了?”

  荣禄奏道:“老祖宗的洪福齐天,那袁世凯已悔过改善,顺从天意了,只是这一件事,奴才险些性命不保,多亏着老祖宗的福庇,才将逆党的险谋发觉了,”

  说罢,就递上一件东西来太后接过一瞧,原来是一道密旨,只见上面写道:朕自积龄登极,政权皆操之母后,致一般逆党,咸得横行无忌,二十余年以来受尽困苦,偶有政见不合,辄为彼辈逆党所揶揄,是朕虽奄有天下,而实徒拥虚名,长此以往,不但为天下笑,抑亦无颜以见显皇帝,即后世亦必以朕为一懦弱之庸主,言之尤觉痛心,今着袁世凯,星夜出京,领其所部,刻日起义,袭杀荣禄,其缺即着袁世凯补授,并随时率领劲卒入都,扫除逆党,共卫皇室,而肃朝政,勿负朕意,钦此。太后阅毕,不觉怒发冲冠。大声喝道:“好孩子,我把你养大成人,你倒要害起我来了。荣禄,你快回去,先把军队调来,我自有收拾他们的法子。”

  正说着李莲英进来奏道:“董福祥的兵,已奉旨星夜入京,离城十五里,请老佛爷的示,驻扎何处?”

  太后道:“董福祥呢?”

  李莲英道:“董福祥在园外候旨。”

  太后命召见他。李莲英忙传谕出去,董福祥赶紧进来,跪见太后。太后命他将兵扎在颐和园附近,随时保护,又赏了五万两银子,每兵先回恩赏一月,另赏董福祥双眼花翎,黄马褂、宝石顶。董福祥大喜,千恩万谢地去了。太后又命荣禄在直隶藩库内,支银十万两,赏给直隶军队,命他们连夜开拔入京。荣禄领旨,便一步一颠地走出来,那荣禄的左足,本来是有风疾的,所以走起路来,一跷一拐的,况且又在昏夜,事关秘密,不敢大张小谕,惟有步行出园。这也是康有为梁启超等二人,命不该绝,荣禄走出去的时候,被介寿堂的回事太监李闻泰遇见,颇为讶异。又先见太后传董福祥是带兵来的,更为可疑,知道宫廷之中,一定要发生大变。那李闻泰前次在光绪皇帝初入颐和园,在介寿堂大议翁同等,联句做诗的时候,竭诚伺候皇上。皇帝曾重重赏赐过他的,他对于皇帝非常感谢,他又与谭嗣同的一个至交好友,姓王名子宾,外号叫大刀王五的,十分密切。那王五是一个任侠尚义的人。李闻泰非常佩服他李闻泰也是一副忠肝义胆,对于西太后所做的事,固然不赞成,就是对于李莲英,也是薰莸不同器。他见情形不妙,连夜出了颐和园。不敢进宫奏闻皇帝,只好偷着跑到大刀王五家中,对王五秘密报告,李闻泰说完了话,辞别王五,又匆匆回颐和园去了,真乃人不知鬼不觉,正是条陈巧觅终南径变法反遭后党疑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回袁世凯变计入京康有为乘机逃沪

  话说大刀王五,听了李闻泰之言,大为惊讶。忙着又去告诉谭嗣同,谭嗣同闻董福祥带兵进京,荣禄又星夜入宫,秘密奏事,知道西太后处,已得了消息,怕后党有了准备,大事就要糟了。于是急忙将康有为、杨锐、林旭、刘光第、杨深秀、宋伯鲁及康有为之弟广仁,一齐请到家中,秘密商议。谭嗣同当着众人,把李闻泰报告的消息,说了一遍,众人面面相觑。刘光第说道:“他们未必就知道我们的举动,荣禄那小子,是常常昏夜入园,算不了一回事。只有董福祥来得奇突,恐怕有些举动。为今之计,只有派人到小站。去请袁世凯赶紧动手,杀了荣禄那小子,然后率兵进京卫皇室为是。”

  康有为道:“此计甚妙,我想袁慰亭忠心耿耿,一定不会变心的,今日已晚,明日便派人到小站去,见了慰亭,告诉他京中有变,使他照预定计尽而行。”

  大家听了刘康二人之言,都说很好。康有为又叫谭嗣同写封信给袁世凯。谭嗣同就忙写了一封密信。信已写好,杨深秀便问派谁去的好,杨锐说,“我愿前往”。大刀王五听了忙拦住道:“你们都去不得,这一件事,非常秘密,你们是朝中官吏,秘密出京,无论是乘火车,或是乘轿车,一出了城门,那看城的兵勇,都认得你们,若被他们知道,他们便是太后党中的小卒,岂能不去报告,以邀赏赐,到了那时,事体败露,反为不美了,只有我王子宾,是久走江湖的,一不做官,二不为吏,他们都不注意我,我想代你们走一趟,处处小心慎重,决不会闹出乱来,事成之后,我也不居功,不知你们的意思如何。”

  谭嗣同道王大哥真是忠心侠胆之人,既肯为国家效力,我们正求之不得。来……来……来……。我谭嗣同先替国家谢过王大哥了。”

  说罢就忙着跪下。众人见谭嗣同跪倒,大家也一条声的说道:“王大哥我等也有一拜。”

  说着大家又齐跪下去,大刀王五哈哈笑道:“你们读书人的礼真多,快些起来,不闹笑话啦。”

  便将众人扶起。这时天已将明,众人散去。那大刀王五,次日秘密赴津,出了永定门,步行到了丰台离车站不远,见站上旌旗招展,军乐齐鸣,一队人马都向前而进。王五在野外,远远偷瞧见大旗两面,一面是袁字,一面是曹字。王五心中暗想,那袁字的旗帜,一定是袁世凯了,袁世凯入马,来得好快呀,但是他尚未接到报告,怎么就轻举忘动,未免太可疑了。且慢,我不可莽撞上前,等等再说,便站在一旁,只见一辆一辆的兵车,开了过去,随后一辆专车,又开过来了。王五一瞧,只见车上一面大旗,旗上大书一个荣字。荣字旗旁,又有一面较小一点旗子,大书一个袁字王五便知道不妙,暗想那袁世凯莫不是与荣禄勾结了吗,我且到站上探听再说。想罢便走上站台,这时站上接差的大小官儿才散。王五向车站上的熟人一打听,才知道直隶总督荣禄,与新军督练袁世凯,同车进京。王五暗中大吃一惊,出了车站。一想事体不妙。忙跑到空野地方,掏出谭嗣同写的那一封密信,撕得粉碎,想抛在地下,又一想不好,怕被人拾去,连忙往口中一塞,慢慢吞下肚去。便又赶着早车回京,一路上只见兵车络绎,戒备森严。大刀王五,走到永定门,见城门紧闭,不能进去,王五心中不觉伤悲,暗想着谭嗣同这一班人,定然完了。可惜回来晚了,不能与他们送信,这也是天乎命也,无可奈何王五便在永定门外,一家熟人开的小铺子里歇下。这且不表。再说那荣禄回到天津之后,与袁世凯议定,即日入京,袁世凯奉命,便将太后颁赏的银子,领了六万两,与他自己部下的兵士。调曹钜的军队,随同入京。段祺瑞的军队,开到落垡。王士珍的军队,开到廊房,布置已定。荣禄也安排妥了,便与袁世凯同乘专车带领大队人马,直奔京都而来。到了京城,荣禄下令,命袁世凯的的军队,分驻各城门内外,将各城门紧闭,不许闲人出入。荣禄急忙赶到颐和园,先送太后进城,驻在三海瀛秀园中。太后进了瀛秀园,便传旨召见心腹王公大臣。不到一时,那庆亲王奕匡便领了礼王、端王、澜公、裕禄、许应骋、廖寿恒、鹿傅霖、徐桐、徐怀塔布、昆秀、启秀、赵舒翘、英年等一班后党,齐集瀛秀园外,听候宣召。缮牌递进去之后,内回事的太监,传言皇太后懿旨。命王大臣等一齐进殿,庆王等应声而进。众位王公大臣走到仪礼殿,齐向太后跪请圣安。太后脸现忧愁之色,对众位王公大臣们说道,现在闹得太不成话了,内忧外患,都相逼而来,皇帝不知整理国事,反听了康有为等的邪说,被他们那一班轻浮少年,弄得内外猜忌,物议物腾,几有不可收拾之势,叫我将来,何以对列祖列宗。所以召你们来,商议正本清源之策。你们都是国家重臣,又受过显皇帝的恩德。有什么转危为安之法,无论何人,都可以奏上来,我自然择善而从,参酌办理。徐桐奏道:“皇上任用青年,危险甚大况且祖宗成法,都被那些青年们废除了,臣恐国家大业,就败在那些青年的手内。皇太后虚得极是。臣有一愚见,只是不敢冒昧奏上。”

  太后道:“有话只管讲。”

  徐桐奏道:“皇太后谓国家几有不可收拾之势,此言极是,臣恐若照现在的情形,再被那些青年子弟,闹将下,只怕将来更无法挽救了,如今要想补救,尚不为晚。而被救之法,只有请皇太后亲行训政。臣是妄奏,不知皇太后以为如何?”

  徐桐这一番话,正说到太后的心里,但是面子上,仍然十分沉静。沉吟了一刻,太后说道:“我已然归政于皇上,岂可再行训政呢?”

  庆亲王奕匡奏道:“皇上圣学不深,经验尚浅,若皇太后肯再行训政,一来国家可以转危为安,二来皇帝又可多加阅历。真是两全其美之策。请皇太后俞允吧!”

  礼亲王也奏道:“奕匡所奏,实为两全,请太后不必犹豫了。”

  西太后这才向众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许应聘奏道:“现在康有为谭嗣同等已将朝政闹得紊乱不堪,太后若不从速整理,深恐有负祖宗付托之重。”

  太后道:“皇帝也并不是不能办事,不过年岁未到老练之时。遇事诸多操切,国家大事关系重要;岂可操切之不加顾虑呢?”

  徐甫又奏道:“皇太后若肯再行训政,皇上就可以多增几年经验,然后再行还政,自然就好了。”

  太后道:“那么,你们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众王大臣奏道“臣等协力同心,恳请皇太后真行训政,以救危局。”

  太后道:“汝等虽然一致奏请,但议还要咨询皇帝的意思,究竟如何?以昭慎重。”

  怀塔布奏道:“皇上现被康有为等所惑,恐怕未必肯让,还求太后独断独行的好。”

  太后听了,把脸一沉,说道:“怀塔布出言不检,尔敢离间我母子情吗?”

  西太后这一句话,把怀塔布吓得魂不附体,忙叩头奏道:“奴才罪该万死,请太后恕奴才冒昧之罪。”

  太后道:“这样的重事,不是你们三言两语,就可以决定的,我总得问问皇上再说。你们退下吧。”

  庆王等忙退至门以外,打听消息。这时早有李闻泰在旁,偷听了消息,忙飞跑出西苑门,直奔乾清宫。径至皇帝的寝室内,烦小太监奏知皇上,皇上素知李闻泰是个忠宦,忙命人将李闻泰唤进寝室。李闻泰便将荣禄袁世凯如何带兵进城,太后如何大怒,如何召集王公会议,一切的话,忙忙说了一遍。就告辞回瀛秀园去了。皇帝闻变大惊,想起康有为这一班人,若被捉住,定然性命不保,眼睁睁地瞧着他们,一个个授首,心中未免太不忍了。便忙叫心腹太监寇连材来,命他去报告康有为等,叫他们赶紧逃走以全性命。一时来不及草诏,只叫寇连材伸过手来,皇帝就在他掌上,写了《事急速逃》四字,命寇连材速去。寇连材领旨,如飞一般,跑到康有为的寓所。康有为这时正住在顺治门外,米市胡同,南海会馆内,寇连材跑到南海会馆走进去一问,康先生在家吗?只见院中庭阶寂寞,寥落无人。寇连材忙向康有为房中去望,又见室门紧闭,寇连材无法,只得在陆军中候着。候了多时,不见有人出来。寇连材心中,既惦记着皇帝,又想着康有为不知去向,不知出了什么事故,不如回宫,再作计较。他主意想定,便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南海会馆。正走出门,忽然迎面来了一个人,与他迎头大撞。那人问道:“您找谁呀?”

  寇连材忙说道:“你是馆中的什么人?”

  那人道:“我是馆里的长班。”

  寇连材道:“这就好极了!我且问你,那康有为先生,他到哪里去了?”

  长班说道:“你问康先生吗?他昨天到上海去了。咱们屋子里的小秦还是与他同去的呢!”

  寇连材道:“你知他到上海去干什么事,”

  长班说道:“我可不十分明白,听他们屋子里的小秦说康先生被皇帝派到上海去,办什么官报局?所以他同小秦,同到上海去了。”

  寇连材知康有为确已先一日离京,心中大喜。赶着就回到宫中,来到乾清宫只见宫内阒然无人,寇连材不觉大惊,忙叫小太监来问,那小太监说道:“皇上径自入宫去了。”

  寇连材知道皇帝此去,定是凶多吉少。正是:有心卖友真凶险无计扶危亦太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回光绪帝幽禁瀛台维新党尽忠菜市

  话说光绪皇帝命寇连材去寻康有为之后,便不等到李莲英来传旨。即忙传唤鉴仪卫预备黄轿。皇帝上了轿就命驾前往瀛秀园,去见太后。皇帝坐轿,一直抬到瀛秀园门,那庆亲王奕匡等,早已躲避开了,皇帝下轿,步行进去,来到鉴仪殿,早见李莲英在殿下跪迎说:“老佛爷正在殿上,等候主子到。”

  皇上也不答言,迈步就上了殿,走进去。只见太后坐在宝殿上,面带怒容,皇帝忙上前跪安,低声缓气地奏道:“子臣跪请皇太后额娘圣安。”

  太后道:“皇帝,你起来,我有一件要紧的事,与你商议。”

  皇帝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慢慢奏道:“皇太后有何谕旨。”

  太后道:“我且问你,你从四岁进宫,是谁抚养你长大成人的?”

  皇帝跪下奏道:“是皇太后额娘的恩德。”

  太后冷笑道:“好孩子,你也知道是我的恩德吗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又听信了好人之言,想把我除掉呢?”

  皇帝忙奏道:“子臣决不敢辜负圣恩。皇太后不要听信别人的闲话。”

  太后大怒道:“哎,好孩子,我没有听闲话啊!你真是糊涂,别人把你卖了,你还不知哪!你要晓得,咱们是母子的关系。上次我传谕与你,是一个孝子,你若不孝,可就糟啦,你要明白,你除掉了我,你也没有利益,有我在着,你还可以享几天福,我没有了你也保不住啊。”

  皇帝听了这一番的话,吓得浑身发抖,勉强镇静着奏道:“子臣决不敢害额娘。”

  西太后又勃然大怒,把桌子一拍,高声喝道:“你不加害我,谭嗣同等焉有此事?”

  说着便从衣袖里取出荣禄递呈的那一道密旨,望地下一摔道:“这是谁写的?”

  光绪皇帝见证据已现,谅来也隐瞒不过了,便挣扎着奏道:“子臣命袁世凯入京,是保卫皇室,于皇太后额娘,并无加害之意,不过扫除旧党而已。”

  太后冷笑道:“可惜你错了。”

  皇帝奏道:“子臣知错,请皇太后教训。”

  太后道:“事已如此,已闹得众叛亲离,叫我如何教训你呢?”

  皇帝道:“子臣初掌政柄,毫无经验,额娘要原谅子臣,随时教训。”

  太后叹道:“可惜你六叔死了,不然,他老人家常可辅佐你,如今再想一个人,是不容易的了。”

  皇帝奏道:“皇太后额娘神圣聪慧,为内外臣工所敬重。子臣的愚见,仍请额娘训政,岂不比较王大臣辅是佐子臣,要好得多吗?”

  太后道:“按说是很好,但我既归政于前,岂能再行训政,然而我再三想到,现在竟没有一个辅佐你的人了。”

  皇帝听了太后之言,心中明白。忙奏道:“子臣出于至诚,恳请皇太后重行训政,请皇太后勿再推辞。”

  太后道:“就是你请我训政,也得有个措辞。”

  皇帝奏道:“子臣就说近来因政务勤劳,精神疲倦,不能再亲大政,请皇太后再行训政就是了。”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原知太后手段最辣,猜今天,必没有好意思,若不顺着西太后说话,恐怕当时发生绝大危险。打算暂时敷衍过去,回到宫中,再想法子抵制的。不料皇太后早已有了准备,诸事已安排妥当,光绪皇帝一进了瀛秀园,就算入了太后的圈套以内。太后听了皇帝的话,顿时就说道:“皇帝虽然是为国事慎重,请我再行训政,但是我还要与群臣商议,听他们的意思,有无不合之处,不可冒昧行事。”

  皇帝道:“这是子臣一片诚心,请皇太后不必犹疑,也不必与王公大臣会议。”

  太后道:“这可不成,我不能像你这样的专制,你且坐下,候我传他们进来。”

  说着便叫王公大臣上殿。那庆亲王奕匡等,本是在瀛秀园等着的。李莲英一传旨下去,奕匡等就跟着上来,一齐跪在殿上。太后见他们来了,就不住地用眼睛望着皇帝,意思是命皇帝先行说话。谁知光绪皇帝此时,已同木偶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太后怒目说道:“皇帝有话,可向他们大家说呀。”

  皇帝被逼,无可奈何,只得迟迟顿顿地,向奕匡等说道:“皇太后功在国家,臣民敬仰,这是你们都知道的,用不着朕说了朕近日身体衰弱,时当多病,又因政务纠缠,致得失虑之症,精神恍惚,万难支持,不得已再请皇太后训政。你们也知道朕的心迹,决无自私自利的心,朕精神不佳,也不能多说你们总该明白了。”

  说着又忙站起身来,跪在太后面前,连连叩头奏道:“请太后额娘,念子臣一片诚心俯准了罢。”

  这时奕匡等一齐叩头道:“请皇太后念宗社之重,准如皇帝所请,再行训政,俾圣躬得以休养,真乃天下臣民之幸。”

  太后装着愀然不乐的样子,自己叹道:“哎,这是什么话呢?我年纪也这样大了,还训什么政呢?但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皇帝的身体,又这般衰弱,我又不能不爱惜他,瞧着他诚心恳请,怪可怜的,我怎能不替他分忧,只是尔等王公大臣,切不可误会,说我要……”

  皇帝忙奏道:“天下人谁无慈母,求太后额娘怜爱子臣才好。”

  奕匡等又奏道:“奴才们深知皇太后圣衷光明,决不敢稍有疑虑,请皇太后以天下社稷为重。”

  太后道:“既是皇帝及尔等都这么恳求,我姑且照准,可由军机处拟旨,送来与我看。”

  奕匡等叩头称是。这时翁同和张荫垣等二百余员王公大臣,也赶到瀛秀园一齐跑在西太后面前。西太后忙向他们说道:“近日皇帝多病,屡次向我恳请垂帘听政,现在咨询诸王大臣等。均以皇帝理宜静养,我不得已,才勉准其请,暂为训政。”

  翁同免冠叩头奏道:“皇上圣躬廉健理宜亲裁大政,皇太后春秋已高,正可颐养林泉,俾我皇帝率天下臣民,以尽孝养,岂可操劳,再勤政务,太后听了,脸上很现出不悦之色。皇帝瞧着,恐翁师傅将遭不测之祸,忙止着道:“翁同住口,不可妄言,朕已愿交还政务,朕的苦衷,尔等该明白了。”

  太后道“你们暂且退下,听候圣旨。”

  众位亲王大臣们不敢再奏。一齐都出去,那太后便命李莲英送皇帝到南海瀛台居住。那瀛台四面是水,进出皆用船渡,表面上虽说是请皇帝养病,暗中却是监视。李莲英一班太监,将光绪皇帝蜂拥着到了瀛台。李莲英道:“请主子就在这里歇着罢,奴才们带要伺候老佛爷去哩。说着即率领太监们一哄的去了。从此光绪皇帝,便幽囚在内。不在话下。且说西太后将光绪皇帝幽禁瀛台之后,就传旨升殿,顿时殿上钟鼓齐鸣。太后升了宝座,文武百官齐集殿下。只见西太后满面怒容,历声问道:“皇上宠用康有为等,私下诏书叫袁世凯带兵进京,你们可曾知道吗?”

  这一问吓得满汉各大臣,一齐低头,不敢回奏。太后便冷笑一声。说道:“亏你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连这般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可见你们都是尸位其识,枉受爵禄之荣,将来咱们的江山,只怕被人占去,你们还不知道呢!”

  众臣受了训责,更不敢发言。太后又说道:“荣禄也有不是,你曾于奏摺之内,称赞康有为说他才堪大用,可见他无知人之明,着交部议处。”

  荣禄听了太后之言,知道皇太后是掩饰众人耳目的,便叩头奏道:“奴才该死。”

  太后又训责了几句,这才退朝。于是满朝中的人都知道太后又重行训政,光绪皇帝已被幽禁了,当日太后便假托皇帝的名义,下了一道谕旨,宣布垂帘听政。一面又密令九门提督福锟,赶紧捕拿康有为、梁启超、康广仁、杨深秀、谭嗣同、林旭、杨锐、刘光第等。九门提督福锟奉了旨意,便与庆王荣禄商议。这时袁世凯早已派兵守住各城门。各城门一律紧闭,任你是鸟雀,也难飞过。所以外间传说康有为是在这一天见了光绪皇帝的密谕,叫他逃走,他才逃去的。完全不是事实。那康有为,却是在政变的前一天,奉上谕到上海办理官报局。他便急急忙忙,出京而去,到了天津,住在租界,听得风声不好他就逃之夭夭,坐英国输船到上海去了。按下康有为暂且不表,且说那梁启超为人极其机警,政变这一天,他听得风声不好,便跑到东交民巷,直奔日本公使馆。见了日本公使,说明他是政治犯,请日本公使依国际公法保护他。日本公使便将他收留。隐藏几日,派一位武参赞,与梁启超穿着日本衣服,扮成洋人,逃到天津,上日本轮船,从大连一带,又逃往日本去,中国的政治犯进东交民巷请外国人保护的,要推梁启超为第一人了。再说那谭嗣同得了凶信,当时气得昏晕过去,大家叫了半日,才将他叫醒。长叹一声道:“反了,反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可怜我那圣明的皇帝,为我谭嗣同所累,总怪我瞎了眼睛,认错了袁世凯,以致弄得这般的结局。事到临头。我谭嗣同只有拼着一死,以尽忠于皇帝了。说着又大哭起来。正哭之间,来了一个美国人,闯进谭嗣同房内,劝谭嗣同与他同到东交民巷,谭嗣同再三不肯,对那美国人慷慨说道:“现在已是我义不能逃的时候,情愿以身殉国,以劝来者,请阁下不必再说了。”

  那美国人肃然起敬,说中国竟有这等人格高尚的义士,真是可佩之至。谭嗣同又对那美国人说道:“鄙人有一事相来恳,我国大皇帝,现在已被幽囚,万一那些乱臣贼子,要加害于我国大皇帝的时候,就请贵国公使,提出抗议,使他们不敢做那篡逆之事,我谭嗣同虽死在九泉,也感恩不尽了。”

  那美国人道:“这是自然要帮忙的。”

  正说话之时。那九门提督福锟已赶到这里,带着队兵,凶神霸道的就蜂拥而进,捉住了谭嗣同,要带他到提督衙门去。谭嗣同道:“我是打定主意,尽忠殉国的人,你们便不来捉我,,我也是死的,好,好好。我同你们去,福锟命上了镣拷,队兵们拿出镣铐来,要替谭嗣同带上,那美国人见了不由的怒气冲天,大声说道:“这是干甚么?”

  谭先生是忠义之士,不可虐待。”

  福锟一瞧是外国人,知道洋大人是惹不得的,而且旗人更怕洋人,便不敢再上刑具,只得由队兵们将谭嗣同带上刑具,只得由队兵们谭嗣同拥上骡车,竟自去了。这时林旭、刘光第、杨深秀、康广仁等五君子,正在顺治门外赶驴市闻喜庵中,商议办法。那九门提督派来的官兵,一拥而入,如同鹤鹰捕雀似的,将五君子同时捕去。九门提督到南海会馆去捉康有为,前后穷搜了两次,不见踪影,详细的调查,才知康有为已于前一日下午,就奔天津而去。九门提督又搜捕梁启超,也是不知下落。九门提督便递了封奏,请旨将谭嗣同等定夺并将康梁逃走的情形,一并详细奏上,皇太后立刻下了一道谕旨,仍用皇帝的名义,其文云:近因时势多艰,朝廷孜孜图治,力求变法自强,凡所设施,无非为社稷生民之计,朕忧深宵旰,每切兢兢,乃不意主事康有为,首创邪说,惑世诬民,而宵小之徒,群相附和乘变法之际,隐行其乱法之谋,包藏祸心,潜图不轨,前日竟有纠约乱党,谋图颐和园劫制皇太后陷害朕躬之事,幸经察觉,立破奸谋,又闻该乱党私立保国会,声言保中国不保大清,其悖逆情形,实堪发指,朕恭奉慈闱,力崇孝治,此中外臣民之所共知,康有为学术乖僻,其平日著述,无非离经叛道非圣无法之言,前因请求时务,令在各国事务衙门章京上行走,旋赴上海办官报局,乃竟留逼辇杀之下,搞煽阴谋,若非仰赖祖宗默佑,洞烛机先,其事何堪设想,康有为实为叛逆之首,现已在逃,着各省督抚一体严行查拿,极刑惩治,举人梁启超与康有为狼狈为奸,所著文字,语多狂谬,着一并严拿惩办,康有为之弟广仁及御史杨深秀、军杨章京谭嗣同、林旭、杨锐、刘光第实系与康有为结党,隐图煽惑,杨锐等每于召见之时,欺蒙狂悖,密保匪人,实属同恶相济,罪大恶极,均着交刑部严行审讯,按律定拟。谕旨下来之后,九门提督福锟便将谭嗣同等六君子解到刑部。这时旧党健将赵舒翘,正做刑部尚书,赵舒翘道:“此乃钦交要犯,罪案已定,不必多说,就具奏上去,请旨施行太后立刻批准。戊戌年八月十三日清晨,刑部尚书领旨下朝,一直奔到刑部。将谭嗣同等六人提出,绑赴顺治门外菜市口,立即行刑。早惊动了满城人士,都去瞧热闹,真是人山人海。那旧党中的人,自然是个个欢喜,嘻笑怒骂。至于普通人民,都啧啧叹息,替六君子暗中呼冤。正是:功名未遂身行死国运如斯信可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一回寇总管撞死深宫珍贵妃再囚永巷

  却说当时六君子都绑着坐在囚车上。林旭、康广仁面不改色,现出沉穆的样子。杨深秀、杨锐低首无言。刘光第口诵大悲咒,喃喃念佛。惟有谭嗣同在一路之上,侃侃而谈。说西太后辱国丧权,宠用李莲英,荣禄那一班贼,竟敢囚禁皇上,真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愿天下人民,激发天良,保护国家,维持光绪皇帝。一路上的人,见谭嗣同那样的忠肝义胆浩气凌云,差不多同文天祥到柴市行刑一样,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替他暗中流泪的。就是那班后党的人,也都肃然敬起。囚车行至宣武门,谭嗣同慷慨悲歌吟道:“我自横刀向天笑,旁人何用妄惊疑。”

  更有许多人,高声叫喊,称他为义士。到菜市口刑场,照例要到席棚内供的万岁牌前行礼。谭嗣同却不肯跪,监斩官问他为何不跪。谭嗣同大呼道:“我只跪今上皇帝一人,皇帝现被幽囚,生死未卜。当今执政的是乱臣贼子,我谭嗣同岂肯跪那乱臣贼子乎。”

  说罢又骂不绝口监斩官怕惹出乱子来,便喝令斩了,可怜那谭嗣同等六君子,朝衣西市,为帝殉身。天公也有怜悯之情,顿时阴云密布,大雨滂沱。好像那天公的眼泪,也不忍着洒下来的一样,满城都是暴风疾雨。看热闹的人,吹得睁不开眼。忽然霹雳一声,天上响了一个大雷,把那刀斧手吓得魂飞天外。监斩官吓得伏在地上,心胆俱裂,后来得一场大病。那六君子的尸身,便抛在市曹之上。看热闹的人,虽是被雨淋得浑得透湿,还拥挤不散,但是众人心中,虽然怜惜,竟没有一个人敢去收尸。正在这时候忽然人群中,大喝一声:“众位让开,我王子宾领尸来也。”

  众人忙法目看时,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穿白布袍子,领率多人,抬着六口杉木十三元的棺材,冒着疾风暴雨,分开众人,直奔进来。众人一见,都认得此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刀王五。忙一齐嚷道:“大家闪开道儿,王五爷来了。”

  又听得大刀王五高声喊道:“众位哥哥兄弟们听着,这里头有我一个朋友,他们犯了国家王法,与俺王子宾可是没干系的。俺王子宾是一个爱交朋友的人,特备六口棺木,大着胆子,前来替他们收尸,无非略尽朋友之道。可怜他六位都是异乡人,日后也可以让他们的后人,来京接取尸首。”

  看热闹的人,一齐大声嚷道:“好朋友哇!咱们大家替王五爷来个好儿。”

  说着就齐声叫道:“王五爷的好儿呀。”

  这两三万人的一片好声,都冲动到数里之外,那行刑场上的刽子手,有一位名叫小尖刀吴二的,也慷慨说道:“五爷算是热心朋友,竟这样的侠义,咱们也得帮个忙儿,把这六位的尸首缝起来。”

  王五道:“吴二哥,您多分心吧。”

  小尖刀吴二道“五爷说那儿的话呢,人家犯人家的国法,咱们交咱们的朋友,既交朋友,就说不上什么分心受累,伙计们动手儿,快缝啊!”

  王五道:“我替死鬼谢谢诸位哥哥。”

  真是人多手快,不多一刻。六君子的尸首,都缝好了,装殓起来。大刀王五又带着多人,将六口灵柩,抬到南下关子城隍庙暂厝起来。且说慈禧太后杀了六君子,又下一道密谕。命上海道蔡钧,捉拿康有为、梁启超。那蔡钧因是伺候外国的出身,又与后党非常接近,奉到密旨。便派人在轮船上等着要捉康有为。谁知这时激恼了一个英国公使。他说康有为是忠于君主的人,不可不设法援助。便命驻沪英国领事派了一只兵轮,开到吴淞口外。查验来往的轮船。竟将康有为查得,带上英国兵轮,直送到檀香山。康有为便暂在檀香山居住。蔡钧扑了一个空。这且不表。且说太后又将朝中的诸臣侦察一番。凡平素和康党往来,或曾上奏摺赞襄新政的,都一概惩办。当时被累及的大臣,革职的有陈实箴、王锡藩、李岳瑞、宋伯鲁、吴懋鼎、张百熙、端方、徐建寅、徐仁铸、徐仁镜等;充军的李端芬、张荫桓等;监禁的有徐致靖、陈三立、江标、熊希龄等;逮捕抄家的有文廷式、王照、黄遵先等。一时满汉大臣,纷纷降调,又将翁同削去官爵,递解回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又把后党的健将怀塔布、刚毅、许应葵、曾广汉、徐会澧等,重行起复原职,各加三级。赵舒翘擢入军机处,授荣禄为协办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军机大臣。袁世凯为山东巡抚,山东巡抚裕禄调署直隶总督。种种布置已毕,慈禧太后余怒未息,又赶到瀛台来,想处治皇帝那光绪皇帝,到了此时,已神形耗尽,悲恨填胸,便同木偶一般,呆呆的坐在那里。见太后来到。忙起来行礼,低着头站在一旁。太后坐下,含怒问道:“你干的好事,我全不说了现在你自己打算怎么样罢。”

  光绪皇帝同痴子一般,一言不发。太后又道:“好罢,就烦你在这里歇着吧。”

  光绪皇帝仍是不言。只见总管太监寇连材,抢步上前,伏地奏道:“老佛爷在上,不是奴才大胆乱陈,老佛爷的圣意,是不是把皇上永远监禁在这里。”

  太后还未曾开口,那如狼假虎的李莲英,早在一旁喝道:“满朝文武大臣,没有一个敢问老佛爷的,你是何人,敢在老佛爷面前放肆。”

  寇连材又忙叩头,向太后奏道:“老佛爷的恩典,恕奴才这个。因为皇帝亲政乃中外皆知,倘一旦发生变故,咱们国内的臣工,当然无话可说。只怕那外国人,又要闹出烦言,这是关系极大的事,要求老佛爷圣明详察,三思而后行之的啊!”

  太后听了,顿时脸上变色,向着光绪帝冷笑道:“好一个糊涂的孩子,宠用小人,连一个小小的太监,也这样的大胆,敢非议朝政,怪不得那班逆臣,格外胆大横行了。”

  说着便喝令李莲英:“将寇连材拖下去,押到仪鉴殿中侍候,我要亲自拷问。”

  李莲英狐假虎威,将寇连材拖着就走。那寇连材放声大哭,很悲惨地叫道:“皇上主子,恕奴才今生不能报答主子的圣恩了。”

  李莲英一个嘴巴,喝一声:“走啊!”

  就同拖绵羊似地,拉了下去,一直押到仪鉴殿。太后又吩咐看守瀛台的侍卫,命他们非奉太后的懿旨,不准私放船只过去,侍卫们齐声答应。从此瀛台交通,就被断绝了。太后离了瀛台,回到仪鉴殿。及至殿门,李莲英已笑容满面的上前跪接,太后下了轿李莲英扶着进殿,升了宝座,太后命将寇连材带上来。李莲英遵旨,将寇连材押解上殿。太后一见寇连材,顿时怒气冲天,高声喝问道:“你这胆大的奴才,我久知你挑唆皇上,妄行新政,还敢私通外臣,卖官鬻爵,我那时没有闲空,听你们这班逆贼去胆大妄为。今天可饶不了你,快把皇帝与康有为等的事,从实招来,或可免你一死,不然的话,我可要将你碎尸万段,比处置谭嗣同等更加利害呢!”

  寇连材听了太后之言,面不改色,朗朗地奏道“奴才伺候今上皇帝只晓得尽忠尽职,余下的事,一概不知。老佛爷说我私通外臣,卖官鬻爵,那是李莲英的事,与奴才更无干系。老佛爷如要严刑勒逼,叫奴才招供,奴才就拼着碎尸万段,到了临死之时,也只有一个忠字的啊!”

  太后大怒,把龙案一拍,厉声喝道“你这狗奴才,倒还顶撞皇太后吗?李莲英快些用刑。”

  寇连材这时知道是免不了的,便大声叫道:“且慢,我寇连材今天是拼着一死,尽忠皇上,且待我说完,再行动手。”

  于是指天画地,把太后的过处,如数家珍一般,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遍,什么宠纳戏子,以及种种的宫廷的秘事,都讲出来,只气得太后面皮紫涨,连连拍案,叫推出去剐了,寇连材那等得及他们动手,便跳起来,大叫三声:“今上万岁!今上万岁!今上万岁万万岁!恕奴才不能再伺候皇上了。”

  喝声未毕,已跳到殿柱前,咬着牙齿,一头撞去,把脑袋壳撞开,血流满柱,直滴下来。那寇连材又将脑袋上的血,在白石玉阶台上滴成一个大忠字,然后倒地而死。那李莲英和一班小太监们,都吓得掩面飞跑,不敢去看。寇连材死后,慈禧太后指着他的尸身骂道:“这狗奴才真是反了,竟敢这样的凶恶,是谁纵容到这样的呢?”

  说罢兀自怒气勃勃地,叫把寇连材的尸身拖下去戮尸。李莲英遵旨命侍卫们把寇连材的尸身抬下殿去,实行戮尸。一面扶着太后,回寝室休息。大公主忙着倒茶装烟,劝太后息怒。按下不谈。且说寇连材一死之后,这个消息,传遍宫闱,又被珍妃知道了,那珍妃原是皇帝最相爱的贤妃,又是翰林学士文廷式的女弟子。熟读诗书,深明礼义,经史子集,无所不通,真是贤淑忠贞,品学兼全。光绪帝当初本想立她为皇后,后因皇太后挟制,硬要立太后的内侄女,就将她封为珍妃。前面书中,早已说过了珍妃因见皇帝数日未曾进宫十分愁虑,及至派人到乾清宫打听,才知皇上已被太后囚在瀛台,吓得珍妃,魂飞魄散,眼中流下热泪心中暗想皇帝此番被囚,只怕凶多吉少,就是太后不加害于皇帝,以后更不知何日方得出头。珍妃便想到太后面前,哭诉力争,如果太后能回心转意,将皇帝放出,自然是再好没有的了。万一太后不肯释放,就拼着一死,以尽夫妇之道,也不失为忠烈之人。她主意拿定,正待要去。忽然小太监又进来报告,寇连材撞死在殿柱上的惨事,说了一遍。珍妃叹道:“寇连材不过是一个太监,尚知忠义,何况我与皇帝有夫妇之情,难道就怕死贪生,连一个太监都不如了吗?”

  想罢,立刻命小太监去传唤肩舆,到宁寿宫请安。珍妃上轿,抬到宁寿宫,急忙下轿进殿。见了太后,跪安已毕,在太后旁边,侍立不去。太后举目一瞧,见珍妃面色灰白,带着泪痕,心中颇为诧异,忙对珍妃说道:“我瞧你今日面色不好,你快回去,不必在我跟前站着啦!”

  珍妃听了太后之言,必如刀割一般,周身乱抖,忙着跪倒,口中奏道:“奴才有一件事,不甚明白,要请老祖宗训教。”

  太后本是最机警的人,一听此言,已明白珍妃的用意。立刻把脸一沉,对珍妃说道“你是一个女学士,饱读诗书,天地间还有你不明白的事吗?”

  珍妃奏道:“奴才近日闻得有一般奸臣,因为保全自己的禄位,竟敢挑拨是非,离间宫廷,遂使老祖宗母子之间,发生了种种误会。老佛父疑惑皇上有不孝之意竟将皇上囚在瀛台,奴才恐后世必有疵议,反与老佛爷不便,故特来奏谏。”

  太后听了,勃然大怒道:“呸,你满嘴胡说,我将皇帝安置在瀛台,为的是让他休养精神,保重身体,你竟敢大胆瞎说,说我将他囚禁起来吗?”

  珍妃道“那么,皇帝的行动,还能自由吗?既是行动不能自由,与囚禁又有何分别呢?”

  太后怒道“你这贱人,胆敢干预我吗?我就是把皇上废为庶人,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珍妃面色青白,高声说道:“皇太后断没有废黜皇帝的权力,皇帝乃天下人的皇帝,皇太后不过是皇帝的庶母而已。”

  太后听到这里,站起来要打珍妃。珍妃却毫无惧色,又说道:“皇帝欲行废立,何不颁示天下宣布皇帝的罪状,为什么一面囚禁皇帝,一面仍要假借皇帝名义,颁发各项上谕,于此可见皇太后所行的事,不能得天下民心了。”

  太后更怒不可遏,真个举手来就打,珍贵妃并不躲闪,忙着说道:“皇太后这种举动遵的是家法呢?还遵的是国法呢?”

  太后道:“我都不遵守,你敢把我怎么样罢?”

  珍妃冷笑道:“我朝的家法,妇女不得干预朝政。国法下也没有皇太后可以干政的专条,太后心目中既无国法,又无家法,又依据什么理由,可以称做皇太后呢?”

  太后被珍妃问得无话可答只得嚷道:“快传敬事房,把这贱人打死了。”

  珍妃道:“太后要打死奴才,倒是一件好事奴才也情愿一死,免得眼看着皇帝被一班奸臣所害。我那至亲可爱的主子真是苦命可怜啊!”

  说罢,就掩面痛哭。这一场大闹,闹得殿内诸人,都没有办法,幸亏大公主有主意,忙上前跪奏道:“老佛爷,何必这样生气,贵妃也不用再哭啦!快过来给太后磕头,免得太后再生气啦。”

  珍妃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人,岂有听大公主的话,就哭着对大公主道:“大公主,您不知道啊!现在主子被奸臣所害,囚在瀛台。我如何能不救主子呢?”

  太后大怒,连呼唤敬事房“快拿棍子来,打死这贱人,免得她在这里捣乱。”

  李莲英等虽连声答应,但是不敢动手。太后心中也明白,如果真把珍妃打死,天下人民,一定要反对的。不过拿这话来威吓珍妃,免得她再说别的话。谁知那珍妃抱定救主的宗旨,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仍是向太后跪奏,非请太后放了皇帝不可。大公主见这样的情形,怕闹大了,就无法收束。于是走到珍妃旁边,苦苦地劝道“请贵妃不必再说了,老祖宗的脾气,贵妃是知道的,不要再招老祖宗生气吧。”

  又忙向太后跪奏道:“奴才请老祖宗不必再生气,贵妃一时出言不慎,明天再申斥吧。”

  太后一想,不如依了大公主的话,把珍妃逐出去。然后再将她囚在后宫,永不准她出来。主意想定,便恶狠狠地说道:“若非看在公主的面上,今日一定把你打死。”

  珍妃哭道:“今天救不出主子来,我情愿死在这里啦。”

  大公主忙将珍妃扶起,说道:“得啦,别再哭啦,贵妃起来,快些谢恩去吧。”

  贵妃被大公主扶起,到了这时,也真无法可施了,只得掩面流泪,并不谢恩就恨恨地出宫去了。第二天太后暗令李莲英将珍妃押到后宫暗室之中。那暗室便是明朝的永巷。明朝的宫妃,有犯了罪的就囚在那里。珍妃可算得是第二次被幽禁了。正是:殿上血痕同草碧宫中泪眼映花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二回接木移花成孽果红灯碧血祸萧墙

  话说太后将皇帝面前一班人,全都解决了。便在颐和园中逍遥快乐。这时一位出使英国大臣裕庚,号朗西的,是正白旗满洲人,其妻也是旗人。裕庚曾放过法国钦差大臣,娶了一位巴黎少妇,两情相爱,生了一男两女。大女名叫德菱,次女叫龙菱,都生得天香国色。裕庚这年刚巧由英回京。太后闻得德菱、龙菱,十分艳丽,便召她二人进宫。这两位姑娘,颇得太后的宠爱。便献了许多外洋造的新奇物件,什么钟表啦,照像机啦,话匣子啦。种种游戏物品,太后更为欣喜。裕庚的儿子,又常被召进宫,替太后照像。太后与李莲英合拍了许多离奇古怪的照片有时太后扮作观音,李莲英扮作韦驮,合拍一张像片。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直到如今,尚流传在外,做书人也不必细表了。且说这时太后听了荣禄之言,便下了一道懿旨,说皇帝病势甚重,命太医谨敬诊治。其实皇帝何曾有什么大病。太医们也不知脉理,全凭着西太后乱说。太后说皇帝有病,太医不敢说是无病,太后说皇帝衰弱成劳,太医也不敢说皇帝精神尚好。反正开方下药,全听太后的话。这时外边的谣言,一天多似一天,都说太后要废立之意。两江总都刘坤一,上了一本封奏。内称南方谣言四起,皆以废立鼓动人心,此事关系甚大,应请太后注意。刘坤一上了封奏之后。康有为这时正逃在檀香山,得了消息,便在英国发表一篇宣言,痛斥西太后囚禁皇帝实系篡夺的行为。现在又要废立,将来政体改变,于外交上亦有重大影响。康有为这篇宣言,英国的报纸,全都登裁出来。英国路透社又传到各国,各国的报纸,也都登了出来,因此引起各国政府的注意,都纷纷电饬他们驻华的公使,向我国总理衙门询问。这时上海有位商会会长,名叫经元善的,见了康有为那篇宣言,当时就开了一个勤王大会。公共拟了个电报。电奏太后,说皇帝实在无病,都是御医捏造脉案,摇惑人心,以为将来废立之地步,皇帝即便稍有微恙,也不难速痊。太后无垂帘训政之必要。现在南方各省,民气激昂同深公愤,若不速定大计,皇帝倘有不测,南方各省,决非清室所有,且外人亦必干涉。太后览奏,勃然大怒,立饬各省严拿经元善,说并无此事,全是外边造谣。其实太后何尝没有废立之意呢?不过看看机会不好,便将那废立之心,暂且收起。每日仍在颐和园中取乐,那一天外国马戏,送进园内。太后率领众人,到了马戏场中,顿时场内音乐洋洋演起马戏来的是一个俄国人,名唤克米诺夫,还有他的妻子,和一个女儿,都会演戏跳舞太后见场中陈设着各种怪兽,十分可怖。那俄人便先演了一套狮子,是双狮对舞,舞得十分灵活。太后大喜,赏了二百两银了,那俄人格外高兴,又演了一套虎狮相争。场中四狮四虎,互相搏击,争打了一回。那俄人手中拿的钢棍,向上一指,口中大喝一声,那四狮四虎,都伏地不动。俄人向太后一鞠躬,那四狮四虎,也向太后鞠躬,太后大笑,又赏了四百两。接着那俄国妇女,又跳舞了一回,场内音乐齐鸣,音声娓娓。太后见了,真是喜逐颜开,十分快乐,又赏了四百两。这一日太后看了一天的马戏。次日又是电影。一连热闹了半个多月。不必细说。且说此时有一个端郡王载漪,本是宣宗帝第五皇子亲王奕的次子。亲王奕,乃咸丰的兄弟,宫中都称他为五爷。文宗的母亲,与亲王的母亲,都是道光的贵妃。这两位贵妃,当年是同月身怀有孕。咸丰的母亲,据外间传说,是受孕在亲王的母亲后几日因为争皇嗣的原因,咸丰的母亲就吃了催生药,先几天养下了咸丰,为道光的长子,后来继承皇位。因此亲王心中郁郁不乐,以酒色自娱。咸丰帝死的时候,在大丧期内,生了一个儿子,照前清的家法,亲王是要革去亲王之职的。因为那时亲王正在辅佐同治帝,颇着勤劳。东太后不忍革他的爵职,只在命名的时候,命亲王在那孩子的名字上,加一个犬旁,隐寓着惩罚的意思,所以就取名为载漪。那载漪又生了一个儿子,名叫溥俊,俗称大阿哥。载漪的福晋,又生得花容月貌,楚楚动人。太后很欢喜她,时常召进宫去,和格格们一起值班。那福晋又善于伺候太后,更得太后的欢心。因此又将她儿子大阿哥引进宫去,大阿哥为人,很是愚笨,对于读书二字,看得比七世怨家还利害。只有一件长处,就是会唱戏。他年纪很轻,就拜谭鑫培为师,学了一肚子的西皮二簧。什么卖马,教子,三斩一探,都学得透熟,而且唱得极好。太后本是爱听戏的人,起初不知阿哥会唱戏。有一日,太后在介寿堂门前经过,忽听得殿内,有人唱打渔杀家,只听得里面唱道“父女们打渔在河下。”这一声音韵铿锵,十分可爱。太后忙走进去,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大阿哥,太后大喜,便叫他唱下去。又唱了珠帘寨,群英会,空城计,等等的戏。太后竭力称赞道:“嘿,这孩子真聪明。”

  便拉着大阿哥回到乐寿堂,赏了许多物品。空闲的时候就叫大阿哥唱戏消遣。因此便将大阿哥时常留在宫内。日子多了太后便想立大阿哥为皇储这日太后与荣禄密商大事,太后故意装作发愁的样子,对荣禄说道:“皇帝的病,只怕不能好了,你看我将来怎么办呢?”

  荣禄心中,早已猜出太后的意思,即沉吟了一会,对太后奏道:“皇上既无皇子,应该趁此立一个多拉吉阿格。”

  那多拉吉阿格是满洲话,就是皇太子的意思。荣禄这时,不说汉语,却说旗语,是有用意的,恐怕说了汉语,被旁人听见所以改说满洲话。太后笑道:“荣禄呀,你真是我的忠臣啊,但是这件事有些违背祖制,又怎能办呢?”

  荣禄道:“现在时势不同,太后要通权达变才好。”

  太后道:“近支宗室中的小孩子,不知以谁为宜呢。”

  荣禄又揣知太后的意思,便奏道:“端王载漪的大阿哥溥俊,说今年已十岁了,以支派论,也应该他承继。”

  太后道:“你所奏甚是,明天我即命你去到载漪那里,说明我的意思。”

  荣禄答应了,又谈些别的话,就告辞而出。荣禄出了颐和园,直奔端王府。见了端王载漪,把太后要立大阿哥为皇太子的话,对端王秘密说了。端王大喜,忙对荣禄作揖拱手连声称谢道:此事皆仗中堂的大力,将来犬子若登了大宝,定不能忘了大恩的,荣禄亦笑谢而去。次日太后便命端王成立虎神营,特别重用起来。太后召见端王又百般奖励。端王本是粗人,受了意外的荣宠,简直忘其所以,快活得了不得。荣禄奕匡等,又特别恭维端王,大有摇尾乞怜之势。外间的谣言又起,都说端王载漪,不日就要做太上皇了。端王训练虎神营,又巧立名目,奏请太后。将十处设军营,八旗骁骑营的精壮兵丁,各挑五百名,另发薪水津贴,编练成营。请派辅国公载澜,充督练大臣。载澜乃端王之弟,他二人兵权在握便大抖威风来了。太后却因端王毫无学识,易于驱使,便想利用他。到了这时,那废帝立储的计划,就算十分决定。这天晚膳之后,太后单独召见荣禄,又密商了半日,方才退出跟着就由内阁传出。次日早朝命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十三科道,各旗都统,一齐预备召见,各王公大臣等次日遵旨上朝。只见朝门以外,满扎住虎神的军队,如临大敌一般。王公大臣们心中早料到会议废立的事。那端王澜公,早就进了内廷。其余荣禄、奕匡等,莫不眉飞色舞。只有一般忠臣,心怀不平之气,太后先召见庆王、礼王、荣禄、启秀、赵舒翘、王文韶等商议了一会,又召见众王大臣尚书侍郎大学士等,太后又说了一遍。然后再召见九卿,十三科道、各旗都统等,殿下堆着一大堆的翎顶,为乌黑黑挤跪在一处。太后对众臣等高声说道:“今天召尔等来并无别事,只因皇帝从前不能遵守祖制,体贴予心。反而勾结外人,欲谋陷害。我以国家祖业为重,再行训政。不料又是许久日子,皇帝现在病势沉重,据太医们都说,死在旦夕。现姑不论皇帝病体如何,但朝廷不可久虚君位。我拟立端郡王之子溥俊承继穆宗为嗣,立为大阿哥。一俟明年元旦,再请今上逊位。俾国有君主,此事关系甚大,所以召开尔等详加讨论。”

  众人听了都面面相觑。只有大学士孙家鼐侃侃奏道:“废立的事,非国家之福,古来列代历史,都可考证的。况今上皇帝,春秋未富又何必为穆宗立嗣。臣请太后不必交议,乃国家之大幸也。”

  太后听了勃然大怒,说道:“孙家鼐住口,此乃我们家务的事,原用不着外臣干预,今日召见尔等,不过是体面的关系,你竟敢说我违背祖训,难道说君位可以久虚的吗?”

  孙家鼐吓得不敢再说,其余大臣,更无人敢争。奕匡、荣禄等又依附太后的意思,奏了一番。太后便命军机大臣快些拟旨,孙家鼐等只好含泪而退,奕匡、荣禄等却兴高采烈的下来。奕匡到了军机处,荣禄问谕旨谁拟,礼王叹道:“这道上谕,真是难以措辞,不大好拟呢?”

  荣禄对礼亲王笑道:“你懂得什么,我早拟了。”

  说着就由靴页里取出一个手摺来,递给奕匡等观看,奕匡等见那手摺上写道:朕冲龄入承大统,仰蒙皇太后垂帘训政,殷勤教诲,钜细无遗,迨亲政后,正际时艰丞思振奋图治,敬报慈恩,即以仰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乃自上年以来,气体违和,庶政繁剧,时虞取胜,听夕焦思,惟念祖来至宏。宗社极重,前已恳请皇太后训政,一年有余朕躬总未恢复,郊坛宗庙诸大祀,不克亲行,兹值时事艰难,仰见深宫宵旰忧劳,不遑暇逸,抚躬循省,寝食难安,敬溯祖宗缔造之艰难,深恐勿克负荷,且入继之初,曾奉皇太后懿旨,俟朕生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统系所关,至为重大,忧思及此,无地自容,诸病何能望愈,用再叩恳圣慈,就近于宗室中,慎简贤良,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为将来大统之畀,再四恳求,始蒙俯允,以多罗端郡王载漪之子溥俊,继承穆宗毅皇帝嗣子,钦奉懿旨,欣幸莫名,谨敬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为皇子,将此通谕知。钦此。奕匡看了,赞不绝口。礼亲王虽然心中不乐,但猜着荣禄一定是连日与西太后商议好了的,不然怎么会早就拟好了上谕呢?此时若得罪他,反不为妙,只好闭口不言。荣禄反问道:“有什么更改的地方吗?”

  礼王笑道:“这是定稿,谁敢改呢?”

  启秀道:“这篇文章做得再妥贴没有了,大概仲翁很费了一番心血呢?”

  荣禄笑道:“这是我们大家的公事啊!”

  王文韶道:“虽然是公事,这篇文章,总是仲华一手造成的大功呢!”

  荣禄知王文韶是暗中骂他,忙笑着说道:“皇太后泽及于天下,谁还顾得百年以后的功罪呢?”

  王文韶见荣禄这般无耻,也不便再说了,正是:移花接木非良策惹是招非种祸根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三回废光绪册立大阿哥出晓谕保护义和团

  话说荣禄便叫军机章京将这手摺交与誉录官写好,送进宫中,呈与太后。太后见了大喜,立刻命内阁抄发,通知各省,并照会各国公使。谁知这上谕一下,便轰动全国。都说西太后决心废皇帝了,那蛰居檀香山的康有为,逃往日本的梁启超,便立刻号召海外华侨捐款相助,派了许多人,到各处游说,请救援助。于是各省督抚之中,如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等,纷纷专摺入奏,请皇太后皇上,尊重祖宗成法,以安民心。康有为等又电请各国政府,声讨西太后罪状,请各国援助光绪帝。这时太后心中虽然不悦,仍拟于次年正月举行逊位的事。那端王载漪,更以太上皇自居,出入宫禁,招摇过市,荣禄奕匡等尤其卑鄙无耻,跟着端王屁股后边乱转,太后又下了一道谕旨,声称皇帝病重,所有一切郊庙大祀,都派大阿哥恭代行礼。当日各国公使等闻知此事,都很不满意太后,怕太后要将中国闹成一团混乱,纷纷向总理衙门质问,问现在中国的元首,究竟是西太后?还是光绪帝?请明白答复。以便迳电本国,再行承认。总理衙门王公大臣等,因各国质问得很利害,大有不承认西太后之意,弄得无话可答。那荣禄奕匡,李莲英三人,便将各国质问的话,告诉了端王,端王气得拍案顿足,大骂洋鬼子便把外国人恨入切骨,必要报外国之仇。那日太后与端王谈起外国人甚为反对册立大阿哥的事。端王就咬牙切齿地奏道:“外国人仗着兵力,欺侮我中国人,其实外国的兵,真敌不住我国,我国有这许多的臣民,岂能受外国的欺侮吗?前次英法进京,不过是乘着我国南方战事未定,所以利用机会,打进北京。这一次日本打胜仗,又全是李鸿章一人误的事,若真个练好了兵,包管将外国扫灭。”

  太后大喜,便命端王与荣禄会商练兵的事,端王退出之后,忙着去找荣禄。那荣禄见了端王,本是拍马屁拍惯了的,何况练起亲军来,又有利可图呢!于是便与端王密商了三四次才拟定由荣禄自成一军,定名武卫中军,直隶提督聂士所统于直隶军队,改称为武卫左军马玉昆所部的毅军,改为武卫后军,董福祥所统的甘军,改为武卫右军,袁世凯所练的新军,改为武卫前军。拟定之后,端王便入宫去见太后,跪安已毕,端王奏道:“奴才奉旨,编练武卫军,现已编妥,共分前、后、左、右、中五军,足有一百万人,奴才常对皇太后奏过,只要有千万人马,便可扫灭洋人,如今编成百万大兵,管叫那些外国人,要被奴才杀得寸草不留,不敢在我国立足了。”

  太后笑道:“我有你这个好忠臣,还怕什么洋人呢?明日我就派你武卫全军督练大臣,你要振作精神,好好地去干。”

  端王忙叩头谢恩,退出宫外,即到荣禄府中秘密会议去了。次日太后降下懿旨,派端王载漪为督练武卫军大臣,荣禄为副大臣。谕旨一下,端王与荣禄合递奏摺谢恩。顿时就奏派了许多近支宗室里的阔子弟充当委员,又派了许多不通武备的阔司官们担任编制,又设了一个武卫全军营务处,奏派溥兴铁良等督操。荣禄忙着派人到天桥一带,横着白旗子招兵,只要看见流氓地痞,就拉了去,以充兵数,又在南苑修造营房,声势赫赫,闹得全国皆知。但是领来的饷,被克扣了一大半,所用的各官员,不是老朽不堪的绿营差弁,就是捐班出身的卑鄙官员,还有些是毫无知识的阔人子弟。端王见权在握,羽翼众多,便大胆地干起来。又奏请皇太后特开弘德殿,命大阿哥读书,派慈安太后的父亲承恩公崇绮为师傅,陕西陕安道高赓恩,侍读学士实丰崇寿,会同授课。并派大学士徐桐照料弘德殿事务,又派松桂为满文教习。那王芬车充压马为大臣。又送了些近支宗室的年轻哥儿们,陪太子读书。崇绮虽然按时授课,无奈这个大阿哥是江山易改,天性难移。见了书本,便头昏脑闷,终日的养鸽子,玩哈巴狗,与小太监打架。崇绮奏知太后,太后不但不怒,反说道:“我朝的皇帝,如雍正老佛爷,少年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将来大阿哥大了,自然会学识增进,你们不必多虑。”

  崇绮等自然不敢再奏,只得听他去了,那端王、李莲英、荣禄等,暗中密谋,打算除了光绪帝,快快保大阿哥溥俊作皇上,免得慈禧驾死之后,光绪皇帝记恨前仇,于生命有所不保。起初不过是鬼鬼祟祟的秘议,后来居然明目张胆,大做起来,那宫内的太监,也都在外边逢人便说,过了年正月初一日就要换新皇帝了。这时日本方面,又有一班革命党想乘此机会,恢复汉族的国家,密派许多党员,到各省各处,谋图起义。南方谣言四起,地方长官都十分惊虑。那端王还时时怂恿着太后,要与外国人作对。载澜又暗中与刚毅赵舒翘结为一党,等那对付洋人的计划。古人说物必无腐而从虫生,端王等既存了仇外之心,自有那拒杀外人,乘机扰乱的拳匪,因此而起了。那拳匪起事的地点,本在山东省内。这话说起来也太长了。拳匪的来源便是八卦教的余孽。八卦教自被清兵剿灭之后,有一个匪首,名叫张鸾,他藏在山东,不敢复出。甲午之役,清廷割地求和,民间很有几个义愤不平的人,纷纷议论,说清廷太形懦弱,受外国人的挟制,中国将来,非瓜分不可。张鸾见民气激昂,便和他女婿李来忠,女儿张秀英,竖起扶清灭洋的旗帜来,到处传教,招揽人民入党。张鸾也会些左道旁门,替人用符咒治病,很有些小灵验。因此一般愚夫愚妇,都信以为真,纷纷入党。这时山东巡抚,正是裕禄。恰巧裕禄的三姨太太,生产不下,请医生用药,好似石沉大海,毫不见效。裕禄又是最爱三姨太太的,急得没有主意。就有人举荐张鸾,裕禄听了不管他灵不灵,立刻召见张鸾到衙门里,把符咒诊治。张鸾就做了一套鬼戏,念了几句神咒,胎儿果然落地,母子俱未受伤。裕禄大喜,叫自己用的大轿,抬送张鸾回去。过了几天,裕禄命人送了三千两银子去谢张鸾。那张鸾却分文不受。只要裕禄出一张告示,以资保护。裕禄也不思索,就立刻出示晓谕,并命各府州县,一体保护,并称义和拳为义和团。那地方官见巡抚既这般纵容,那敢得罪他们。所以张鸾在山东地方,竟任意妄为,官厅也无法禁止。崇信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势力渐渐膨胀起来。张鸾的女儿,名叫秀英,便自称为黄莲圣母,招了一队妇女,各人穿着红衣红裤,手里拿着一盏红灯。出游四处又对众人说道,她那一盏红灯,只要向洋人一照,洋人的枪炮就无用了,于是红灯照的名目,传遍了山东。张鸾和他的女婿李来忠,还造出一种灵符来,令人佩带在身上,临阵时可以刀枪不入。这种狂言不到半年,就传遍了山东全省。党羽也召集了八九千人。外人在山东设立的教堂,都被他们焚烧了,还杀了十几个教士。当时外人的势力,尚十分有限。他们受害之后,虽向山东巡抚交涉,那裕禄便敷衍了几句,外人也忍气吞声罢了,义和拳的势力,便日盛一日。后来裕禄调任直隶,袁世凯放了山东巡抚。袁世凯见他们这样的胡闹,知道是地方之患,便传了各总兵,派他们痛剿义和拳,直打得落花流水。张鸾也死在乱军之中。张鸾的女儿同女婿就领了余党,逃到天津,仍投在裕禄卵翼之下。那裕禄仍是十分优待,不减当年。张鸾的女婿李来忠,又做了义和拳的首领。从此更得意洋洋,明目张胆地闹起来。袁世凯又奏请剿办。各国公使更向总理衙门严重交涉,总理衙门又具奏上去,太后才降了一道谕旨,其文云:奉上谕,总理各国衙门奏请饬严禁拳会一摺。上年山东巡抚袁世凯电称义和拳会以仇教为名,到处滋扰,并及直隶南境一带地方。叠经谕令直隶山东督抚派兵弹压。此种匪徒私立会名,聚众滋事,恐无知愚民,被其煽惑,蔓延日广,迨至酿成巨案,势不得不用兵剿办。所伤实多,朝廷不忍不教而诛,着直隶山东督抚,切出示晓谕,严行禁止。俾百姓咸知私立会名,聚众滋事。系属违禁犯法。务须革除积习,勉为良善。倘仍执迷不悟,复蹈故辙,即行严惩办,勿稍宽纵。至民教同是偏氓,地方官遇有此等词讼案件,即当秉公审判,但分曲直,不论民教,勿得稍事偏倚,毋副朝廷一视同仁之意,钦此。朝中文武官员,看了这一道上谕,原不以为奇,奕无人反对。惟有端王一人,大不以为然,他说义和拳是抚清灭洋的,与他的宗旨相和,便不当看做土匪。端王命人请荣禄到府,说明了他反对禁止义和拳的意思。荣禄心中很不表同情,但是也不便驳端王的话。便请端王明日上朝,奏明太后。荣禄辞出。次日端王上殿,端王就面奏道:“昨天上谕山东直隶人民,近来练习义和拳,应行禁止。奴才对这些义和拳的历史,是深知道的。山东直隶河南等省,因为土匪甚多,地方人民都练了乡团,保卫闾里,但是没有快枪,只好以枪刀棍棒当利器,习学拳棒之术,这是我国古代相传的武艺,岂可与白莲教相比呢?洋人因势力不能达到乡间,便恨乡团,因恨乡团,便诬指他们为教匪,这是其中的隐情,不过乡团之中,也须有个良莠的分别就是了。”

  太后听了端王之言,不辨真假虚实,就命端王与荣禄商议。他二人商议了许久,又拟了一道上谕,准各省乡团自卫,但勿得忿仇怀私,致干各戾。这道上谕下来,就暗含着把那一道禁止拳匪的上谕取消了。正是:狡计易主兴物议妖言惑众出神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四回拳民肇祸扰京师义和捐躯谏太后

  话说这时竟有一个御史,名叫王倍佑的上了一个封奏,硬说义和拳是忠君爱国。端王见大喜,便将王倍佑的奏摺呈与太后看。太后立刻召见王倍佑,问他知道义和拳的事么。王倍佑奏道:“臣家中的儿子,多习义和拳,所以知道他们,是忠义之民,一定可以为国家出力的。”

  太后听了甚喜,过了三两天,就将王倍佑升为顺天府丞。这个消息传出去,那义和拳的首领李来忠更为得意洋洋。裕禄对于李来忠,又特别优待,准他们设坛练拳。各村各镇,义和拳的党羽,都布满了。居然敢焚烧教堂,杀戮教士,参害教民,拆散铁路,割断电线,辱打官府。渐渐逼近了京畿,声势更为浩大。山东巡抚袁世凯又飞电奏请剿办,都被端王一人压住。不多些日子,那义和拳竟敢闹到芦沟桥,眼看要闹进北京来了。便有近支王公,奏知太后。太后大怒,就下了一道上谕派赵舒翘刚毅前往查办。端王见了谕旨,便请赵刚二人到府。见面之后,端王问道:“你们二位,奉旨去查义民,有什么办法呢?”

  赵刚二人,听端王开口就称义和拳为义民,就知道端王与义和拳定有勾结。当时不敢说别的话,只得陪着笑脸。向端王道:“王爷有何训示呢?”

  端王道:“听说这些义民,已有好几十万了,现在涿州一带就有十余万,你们二位此番前去千万不可将义民看成了土匪才好。”

  赵刚二人连连答应:“喳,王爷的训示,我等是一定遵守的。”

  端王笑道:“将来大事若成,你们两位,定有特别的升赏。”

  赵刚二人忙叩头谢恩各退回宅。次日赵舒翘、刚毅入宫请训,太后说道:“这些义和拳乃是忠君爱国之人,虽是其心可嘉,但恐有匪人混杂在内。况且他们果能枪炮不入,那便是国家的义卒,所以派你二人前去调查,事关紧要。尔等必须详细考查,实地察看,瞧瞧他们的,是不是真有把握,若是真的,我自有办法,尔等去吧。”

  赵刚二人退去,又去拜见端王,端王向他二人说道:“你们二位请训之时,老佛父有何谕旨。”

  赵舒翘道:“老佛爷的圣意,却是很和平的,并无剿办之意。”

  端王笑道:“如何,我料到老佛爷必定是嘉奖这些义民的啊。”

  刚毅道:“老佛爷固然是嘉奖,但怕他们没有避枪炮的真本领。”

  端王道:“这是什么话,我昨天接到神机营虎神营的报告,说武卫中军杨统领不服义民,开枪轰击大师兄,大师兄用手一指,杨统领就倒地死了,大师兄并未损伤毫发,这岂不是真的吗?还有一件事。天津有一个大师兄,被聂士成捉去,缚在树上,用枪乱击数十下子,居然连一枪也没中,后来还是朱统领向他烧香,将那位大师兄请下来,大师兄才哈哈大笑而去。这一件事更是人所共知的了,你们此去须要格外小心的才是。”

  赵刚二人道:“王爷的意旨,我二人谨遵就是,请王爷放心。”

  端王点头,赵刚二人辞出。次日出京,端王派了一营虎神营的兵,沿途保护。赵刚二人到了卢沟桥,此时正有勇队十余营拦住,不许义和拳过河,赵刚二人一商议,必须亲到涿州,才能查得真确。遂在马家堡用了午饭。绕道过了长辛店,当晚住在良乡。良乡县知县吴禄和,忙到行辕禀见。赵刚二人传见之后,便问义和拳的实在情形。吴知县禀道:“这些拳民,都是由外县来的,卑县也曾遵旨出示禁过,至于真像,就不甚了然了。”

  刚毅顿时大怒,说道:“这些都是义民。”

  知县又抗禀道:“钦差大臣不晓得啊,那些义和拳,目无法纪,扰害地方,勒索官府,真是非常利害。若有人稍为抵抗,他便指为奉教之人,就叫做二毛子,缚起来焚香拜表,立刻就杀,请大人恕情,那是拳民能这样胡闹吗?”

  赵舒翘道:“他们三尺之童,竟能执干戈以卫社稷,扫灭洋人,保全国土,比那刮地皮的官儿,总要好的多呢。”

  知县一听,简直是骂他了,忙转过话头答道:“诚如大人所说,那些拳民,真是义民内中很有些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就能拿刀杀人,若是义民,焉能这样呢。”

  刚毅又道:“明天我们要传唤他们,他们肯来吗?”

  知县道:“卑职听说那被杀的杨统领,就是因为传唤大师兄的。大人们若要传唤他们,必须先派一个妥人去声明较为稳当些。”

  赵舒翘问道:“他们在何处设坛,离这里有多少路?”

  知县道:“琉璃河关帝庙内就有坛,离此地约二十多里。”

  赵刚二人命知县退下。次日就派了两位虎神营的营总,到窦店去探听消息。再去请大师兄来。那两位营总到了窦店,向村正一打听,才知那义和拳中,有什么黎山老母,洪钧老祖,黄莲圣母等等的名称,又有什么红灯照的名目,人数约有两万多人,声势真是不小。据说他们团中尚有七八岁的小孩子,能舞大刀,那些小孩子,也都有名称,什么哪咤啦,金咤啦,木咤啦,十三太保李存孝啦,小神童胜公保啦,都是从小说书上取下来的名子。又说前几天涿州县太爷去焚表,大师兄说县太爷是贼官,非杀他不可。后来绅士力求罚了县太爷五百石小米,才算饶他的性命。又有一教官,人极正派,一焚表可糟透了。大师兄说他曾强奸过婢女,又非杀他不可,后来那教官磕头,把头上的血都磕出来了,大师兄方才放了他去。又有涿县的营把总,也去焚表,大师兄说他专扣兵饷,非杀他不可,那营把总苦苦哀求,大师兄割了他两个耳朵而去。虎神营的营总二人,探听明白,就求着村正领他二人到琉璃河关帝庙坛上来。营总等进了庙门,先将赵舒翘、刚毅二人的大红名片递上去。里面出来一人。村正对两位营总道:“他说是账房,要先交请见礼二百两银子。营总便交了一张四百两的银票,原来这些规矩,端王在京,早已密告赵刚二人,叫他们预备好了的。那账房接过银子,便叫村正与两位营总候着。账房先走进去,不多一刻,又来喊道:“诸位师兄,大师兄升坛了。”

  这声音怪叫,那庙里的团匪,一个个拿着兵器,嘴里吹着气简都进了大庙。大师兄身穿红袍,走上坛来。那账房忙叫他三人跪下。大师兄问村正道:“你不是张善吗?今天又带了什么人来了?”

  村正道:“那两位是奉命皇帝老子的钦差大人的命令,亲来奉请大师兄,前往良乡县有事面谈的。”

  大师兄道:“呸,胡说,吾神乃玉皇大帝的钦差,岂能与那贼官见面,但不知那狗官是谁。”

  账房听了大师兄的话,忙将赵舒翘、刚毅两张大红名片呈上。大师兄一瞧,又喝道“赵舒翘、刚毅本是贪官,你们快回去,对他们说,吾神已察知了,他二人从前卖缺贪污殃民害国,要叫他二人痛改前非。如果不改,吾神一怒定要他二人的狗头,你再对他们说北京城里,有一龙二虎三百双绵羊,都是二毛子。所幸他二人不在此数。吾神这几天就要进京,先灭了洋人,再杀这些二毛子,你们若不回去说实话,吾神知道了,一定要你们的脑袋瓜子使用。你们要小心了,哈吾哈,小心了,去吧滚你妈的蛋,哈哈哈!”

  那两位营总被这位大师兄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吓得尿屎交流,爬起来就跑。跑了七八里,才定住了神两人商议一番,回去见了赵刚二人。两人便说道:“可了不得啦,我们二人到了坛上。包文公忽然临坛,附在大师兄的身上说,我们是忠心爱国的人,不该派赵舒翘、刚毅前来。刚毅不毅,子良不良,乃误国误民之人,快派国民捉了他来,用照心镜照他二人的心。”

  赵刚二人回道:“这是实话吗?”

  两位营总问道:“大人在上,小人们那敢说谎。”

  赵、刚二人便命他们退出。一想这事不好,不如我二人回京,替义和拳说些好话,回奏太后也就完了这个地力,不是久留之所,快些走吧。赵、刚二人议定,就星夜回京。赶到宫,见了太后,扯了一番谎话,说:“义和拳真是义民,忠心爱国,立志扶清灭洋。”

  太后大喜,便信而不疑。那赵刚二人又去见端王,照样扯了一番谎话。端王笑道:“好呀咱们的大事快要成了。”

  赵、刚二人辞出之后,便各回府休息。这且不提。再说各国公使见拳匪闹得太利害了,到处杀人放火,焚烧教堂,各国公使急了,就严重抗议。端王指使总理衙门,拖延不理。各国公使无可奈何,只得调外兵上岸保护自己使馆。端王便乘机捏造了一个伪抗议书,去见太后。请安已毕,端王从袖中取出那伪抗议书,呈给太后阅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请清政府于二十四小时内,将大沽炮台,完全让与各国联军,暂行管理。(二)限十日内,将国内拳匪,尽数剿灭,以保外人之生命财产,及地方治安。(三)请贵国皇太后将政权完全交与贵国大皇帝掌管,以符名实。(四)大阿哥溥俊即行废去皇储名号,以释贵国人民之疑虑。(五)所有外国人民及传教教士与贵国教民之损失,应由贵国政府担任赔偿。(六)于北京适当地点,另辟地段,充作各国公使之用地。太后见了,异常震怒,把桌子拍得如雷声一般的响,狠狠骂道:“反了,反了,外国人敢干预我国的内政了,这还了得!我归政与否,与他们外国人有什么相干,他们既这样的放肆,我非灭他们不可。”

  端王忙奏道:“奴才已飞电去调董福祥的甘勇了,谅董军日内可到,那时一鼓而下,将使馆围住,把他们一齐赶出北京就完了。”

  太后听了端王的话,连连点头,荣禄在旁,虽然不表赞成,也不上前拦阻。太后立刻便叫李莲英传旨,召各王公大臣,六部九卿等入宫会议。众位大臣入宫之后,太后便将端王递呈的伪抗议书,交与各大臣阅看。各大臣阅毕。太后便宣布了自己的意思。端王奏道:“太后之言甚是,奴才以为洋人百般欺辱中国,与其坐而待亡,不如孤注一掷,况且全国人民都激于义愤,谁不以死报国,奴才以为与其贪生而辱国,不若捐躯以报国,所以奴才对于太后的意思,是极端敬佩的。”

  徐桐忙奏道:“现在义民热心救国主张扶清灭洋,自应招抚重用,对于洋人自当屏之于中国之外。”

  徐桐话尚未完,王文韶许景澄一齐奏道:“甲申甲午两役,乃前车之鉴,请皇太后审慎从事。”

  肃亲王又奏道:“日本一个小国,我们以全国之兵,尚且打他不过,现在要屏各国于国外,若各国不依,都调兵前来,我国纵然落个眼前快意,只怕不出十天,各国联军一到,祖宗的大业,可就危急万分了。况且我国的军队,以海军而论,简直可以说是没有了。就说陆军,可用的究有若干,究竟那一支兵,可以称为劲旅,可以独当一何况还有南北洋的军队呢?”

  袁昶奏道:“刚毅所奏,完全不实,臣曾微服到天津,亲眼看见洋人开枪打死拳匪当时就有十余人之多,足见拳匪是无用的了。”

  太后问道:“是真的吗?”

  袁昶道:“臣不敢妄奏。”

  端王道:“那是土匪并非义民,义民能避枪炮,岂有中枪之理吗?”

  曾广汉奏道“臣曾在外国,亲见德国克虏伯炮厂,所造的大炮,能击破山头,请想一个血肉之躯,怎能抵得住呢?”

  赵舒翘道:“义和团有避枪之法,能使枪炮不能出火,或者可以失其效用。”

  徐用仪奏道:“义和拳若能避炮,为什么又被袁世凯击毙无数呢?”

  徐桐道:“此事极易证明请太后派端亲王,送出能避枪炮的义和团几名,试用枪炮射击,看他能避不能避,就可以明白了。”

  端王道:“何必试验,涿州杨统领用枪射击义民,义民不但未死一个,那杨统领反被曹大师兄,用手一指,就倒地而死,这件事是众目共睹的,又何必试验呢?”

  肃王道“既然义民有这种神奇的本领,他们何不到外洋去,杀了洋人,又何必到京城来呢?”

  太后道:“你们不要互相辩论,我且问你们,这仗是打呢,还是不打。”

  启秀忙上前几步跪奏道:“昨日各国公使又来一个照会,比前次更利害了。”

  说着就由怀中取出一本奏摺来。”

  太后见了,两手发抖,当时怒气冲天,对众王大臣说道:“外国人欺辱中国,无理至此,我实在不能忍了。”

  袁昶、徐用仪、许景澄、联沅、立山等一齐奏道“请皇太后息怒,臣想外国人决无照会我国请太后归政之理,或恐有人伪造出来,臣等请派大员,前往各国使馆去查问明白,有无此事,然后再定办法。”

  太后怒道:“你们只知袒护外人,可知道他们欺本朝太甚么?”

  端王亦大怒喝道:“袁昶等本是汉奸,皇太后切莫信他们的鬼话。”

  袁昶尚待分辩,太后已喝令将袁昶交到刑部议处。袁昶推出去之后,端王乘机奏道:“袁昶等曾私通外国人,证据确实,若不给他们一个儆戒,将来保不住又有继起之人,这种汉奸,断不可留。请太后谕旨定夺。”

  太后喝道“将他们斩了,就命你去监斩。”

  端王领旨即刻下朝,就将袁昶等绑赴莱市口,立时斩决。满朝文武,就无人再敢发言了,太后便用皇帝的名义,下道宣战的上谕,一面将义和拳召进了北京,这义和拳进了北京,又闹出了一场大祸来。后人有诗叹道:“巷议街谈说拳勇,妄言神术助威猛,一朝党羽遍京师,狼奔豕突何汹涌,设坛岂能降神灵,谬语荒诞尤不经,皇帝浩荡颁将赏,大臣敬教如尊亲,义笔号召建太平,围攻使馆灭洋族,只知目前少数人,不虑海外有万国,从此战祸自我开,外兵如麻卷地来,血染征衣臣工死,堂堂天子蒙尘埃,妖妇红灯火焰焰,炮火能御铁甲船,事急忽然窜若鼠,剩此愚民受熬煎。正是:国亡妖孽皆齐出,病入膏肓不可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五回义和团围攻使馆王子宾殉义市曹

  话说那些和义和拳原是匪党,进了北京,在街上乱走。街上来往行人,都远远的瞳着瞧。这义和拳中的大师兄,头上红布包头,两耳后垂着布角儿,腰里盘一根红布褡包,脚下穿着洒鞋,两腿上扎着绑腿。手里抱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面目凶恶,粗眼浓眉,一脸的横肉,好似杀神下界。众人见了谁不害怕,胆小的人,不是躲藏在胡同里,就是藏到铺子里去。义和拳因此更威风百出,便利用那些地痞,到处敲诈钱财。那些地痞,也利用大师兄,仗着他的势力,大师兄走到那里,便问那里有二毛子没有那大师兄正走到东城崇文门内,孝顺胡同西口,便问地痞道:“这里有二毛子吗?”

  地痞们便用手指道:“这里就有一座福音堂,里面不但有二毛子,而且还有大毛子呢。”

  义和拳就高声嚷道:“既有二毛了,不可留他,必须将他杀尽,你们快拿炷高香来,待我请神火焚他焚得他片瓦不留。”

  那些地痞听了,便抢到孝顺胡同西口外的一家香烛铺,进门就喊道“掌柜的快拿高香,大师兄来啦,说着就动手抢香。不多一刻,两垛香都抢完了,掌柜的干瞪着两眼,不敢作声。众人把高香点好,好似戏台上唱五人义一般,每人举着一股香,跪到大师兄面前叫道:“大师兄,请你拿香烧吧。”

  大师兄伸手接过一股香来,对众人喊道:“众位师兄们快些行礼。”

  众人听了,一齐跪下。大师兄又喊道:“众位师兄们,快冲着东南磕头。”

  众人果然朝东南磕头,那大师兄闭着眼,念了几句咒,忽然大叫一声杀二毛子,便举起手中的香,跳起来飞跑,直跑到对面那座福音堂,用刀在门上一指,口中念念有辞。接着就将那股香望福音堂的木板窗里点,喊声“烧呀!”

  背后的地痞行人,站得人山人海,也齐声喊道:“烧呀!”

  那木板被火点着,顿时黑烟上冲,火光四冒,大师兄又回转头来,向那些地痞行人喊道:“你们都跪下,谁敢不跪,谁就是二毛子啊。”

  众人谁敢违抗,就一齐跪下。大师兄便喃喃念佛,那火越烧越大,连铺户平房都烧着了。当晚大师兄又奔到八面槽放起火来,直烧了一天一夜。西城方面又有一股拳匪,是黄布包头的,到了宣武门,顺着大街,直奔庄王府。第二天拳匪便去烧裕庚的住宅,裕庚早已见事不妙,带着他的两个女儿德菱龙菱姐妹逃到东交民巷去了。拳匪们到裕良住宅的大门是铁铸的,锁得十分坚固,大师兄起了半天的哄,忽然喊道:“烧呀!咱们还是烧呀!”

  喊吧,就在大门上,用刀乱划,口里念咒念了好半日,仍是不曾烧着。大师兄急了,跑到小杂货铺里,拿了两筒煤油来,泼在香堆上。众师兄们都将烧着的香,往上一推,这一回可烧起来了,不多一刻,门洞已起火,引着院内住房,火光烛火,黑烟密布,一直烧了两天两夜。街上被屈杀的人,也不知死了多少,西城顺治门外,有一个孕妇,被义和拳剖腹而死西城耶稣堂旁边当铺门前,有一位被杀的少妇,身边还有一个周岁的小孩,伏在他母亲尸上乱吃乳呢!后来那小孩被人救去。灯市口路南小长聚铺子的东家全家被杀。诸如此类,可见拳匪的残暴了。第三天西城方面又大烧起来,先烧的是宣武门内的都堂。接着又是直门大街,火光熊熊,烧了一天一夜。太后原是命义和团攻打使馆的,谁知义和拳攻打几次使馆,竟被使馆中的枪炮打得落花流水,七零八落。端王还不肯认错,说是梨山老母尚未请来,若将老母请来,就不怕枪弹了。义和团攻了两天使馆,都被炮打死了不少,只得又改变了方针,要攻西什库,那些大师兄们的都老羞成怒,纠合许多的人,杀到西什库来,但是西什库内,藏有外国兵。大师兄们怕那外国兵的枪弹利害,不敢上前,便一面怂恿着庄王澜公等,饬令虎神营神机营两营的兵士上前,在前面应敌,大师兄们都在后面,摇旗呐喊的虚张声势。虽是镇日的喊杀连天,可是一点也没有攻得进去,反被外国人打死了许多的大师兄。后来由虎神营拨来了大炮,用炮向西南攻打。又因为荣禄不肯发炮弹,竟拿些大茄子送去,充当炮子。大师兄们是屡攻不下,没有了主意。那端王仍是执迷不悟,在壮王府设起坛来。于是东西各城的土匪地痞,皆乘机而起,东立一个坛,西也立一个坛,说是召请神将。文武百官,不问官职大小,每天都要到坛前去磕头。如有不从的,概以二毛子的罪名,治了死罪。这个时候,北京城里,简直是愁云惨暗无人。有一天,王文韶也几乎不免,因为王文韶对于义和拳也是不赞成的,载澜上奏摺,就指名王文韶是汉奸,应当斩草除根。幸亏王文韶与荣禄同在军机处办事,照历朝的制度,满汉军机大臣,同是大学士,那朝臣的奏摺例须满大臣先看过了,才递给汉大臣看。当时荣禄看了载澜的奏摺,忽然望袖里一塞,装做没有事的样子,王文韶并不知道。荣禄便去见西太后,将载澜的奏摺,呈与太后看了。对太后奏道:“澜公不是胡说吗?王文韶实在没有事。”

  太后怒道:“你能保得住吗?”

  荣禄叩头奏道:“奴才愿以身家保他。”

  太后厉声说道:“就将此人,交给与你。”

  荣禄便将王文韶接到家中。所以王文韶免去上坛之厄,也免了杀身之祸,都是荣禄救那些红黄拳匪,自称是乾坎二字的老团,皆奉端王为盟主。京中的地痞混混儿,也都自命为二师兄。成群打夥的在光天化日之天下无恶不作。凡是稍有几个钱的,均被他们陷害。他们从前有仇的人,这时便乘机报复。焚烧杀戮,惨不可言。这时怒恼了一位老英雄,便是那大刀王五。他瞧着那一班拳匪,这样的胆大妄为,盘踞辇毂,简直是土匪流寇的变相。王五越想越气,非替京师除害不可。这一天正是拳匪大烧西城,杀戮百姓的时候,大刀王五,怒愤填膺,喝了一斤烧酒,精神抖长起来,王五便提了柄月刀,这柄大刀,是他一生所用的利器。他提着走出门外,只见大街上有许多的人,围在一处,他远远瞧一瞧,只见一个少年男子,头上缠着红布,在坛上高声念咒,王五一看,不由得心头火起,大喝一声:“你们这般强盗,胆大妄行,目中全无王法,我大刀王五,今天非扫灭了你们不可。”

  说着就抡起大刀,四面八方,他的刀都舞到了,照坛下的大师兄斫去,那大师兄见来势太猛,忙将身子一偏,谁知王五一刀正斫在大师兄的肩上,顿时血流不止,大刀王五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大师兄,怎么竟这样的不中用了。”

  王五见那大师兄跑下坛来,王五一想不要放这强盗去了,不如我先结果他的性命,王五上前举刀又向那大师兄砍去,这一回不偏不倚,可巧正砍在那大师兄的脑袋,把大师兄的头割了下来,坛下顿时一阵大乱,就有许多拳匪围了上来,与大刀王五厮杀,大刀王五施展出平生的本领来,东冲西闯,又砍死十几个拳匪。那些拳匪,可真急了,越来越多,将大刀王五围得水泄不通,王五拼命抵抗,究竟人太多了,众寡不敌,大刀王五一失神,被那拳匪一刀砍来,正砍在王五肩膀子上,将五王的膀子砍伤,王五忍不住痛,失手将大刀跌在地下,拳匪不由分说,你一刀我一枪的,就将大刀王五砍成了肉酱。可怜这位老英雄,为国捐躯,竟死在乱刀之下。此时拳匪攻打西什库,一连气地打了六天,一点也打不开,没有法子,只得用围困之法,敷衍面子。端王澜公明知大事不成,想要趁势,先把光绪帝废了。所以才有率领拳匪闯荡京城的举动,闹得地方不宁,人民受害那太后见拳匪天生贼性,凶恶异常,又无能避枪刀的法术,便要下令驱逐他们。这样一来,那拳匪就四零五落,不再张牙舞爪,在街市上横行了,最可笑的就是那义和拳的大师兄,愣造谣言,说他们义和团共分乾、坎、艮、震、异、离、坤、兑等八团,是按易经上的八卦来的,其实就只有红黄两派。黄派称为乾字,红派称为坎字,红灯照就占了一个坤字。但是他们便说山东尚有什么黑团白团,自从义和拳烧了前门外之后,义和拳的味儿更臭了,弄得人人怨恨。那乾坎二团,彼此就发生意见,在德胜门外,还决斗过一次。那坎字团被乾字团砍死了无数,于是乾字团就独自称雄,把所有的过失,全都推在坎字团的身上,及至攻打西什库,乾字团也死了不少,遂又造出谣言,说等白团进京就好了到了次日早晨,忽然大家吵嚷着,山东的白团来了。正是:利用咒符成大乱挽回劫运赖贤臣欲知义和拳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六回殉国难珍妃落井改民服太后蒙尘

  话说京城里吵嚷着,硬说山东的白团来了,其实那里有的呢。原来日本和印度的兵,已攻进西城来了。当京城里义和团正在愈闹愈凶之际,各国军舰,都纷纷开到大沽口,齐向炮台进击。直隶提督聂士成,川军李秉衡,陕军马玉昆,一时那里抵挡得住,都望后退败至于那些义和团众,更消得一闻枪炮,早已各自如鸟兽散了。聂士成领着兵马,奋勇冲锋谁知炮弹飞来,打得脑袋浆迸裂而死。李秉衡见全军覆没,便自刎而亡。那马玉昆便单骑败走了。大沽炮台失守。英、美、德、法、日、俄、意、奥等八国联军,进了天津。由德国舰队司令瓦德西,为联军统帅,向北京进迫。惊耗传来,风声很紧。直隶总督裕禄,便服毒自尽。各国联军已由运河进占通州,神机营派兵出朝阳门迎敌。京城人民,万分惶恐,纷纷向外城逃避。那庄王澜公等所率领的义和团,虽声言去打窦家堡城教堂,其实也是乘势逃走了。七月十九日京师各城门,一律关闭,八旗兵丁,都上城防守。二十日上午日本军已到,攻打朝阳东直二门,印度兵攻打东便门。枪炮弹如雨点纷飞,董福祥的甘军便出城逃走,武卫中军,也不知去向。二十日夜,日本兵由朝阳门水关攻进,印度兵由东便门攻入。那八旗兵丁,尚与洋兵巷战。二十一日早,东半城大街小巷内枪炮不绝。天到午刻,东华门地安门一带,又有旗兵与各国联军混战。日本兵在西单大街上架起炮,往南打宣武门的城楼,印度兵也在街上放哨。这且不表。且说西太后在联军攻打东直朝阳两门的时候,端王、李莲英等又商议,要想善后之法荣禄这时可真急了,忙进宫来,奏知太后。在那当儿,太监们又时来说道:“老佛爷,大事不好了,外国兵已到了城外,正要架炮攻城啦!”

  太后大惊失色,不觉急得手足无措起来荣禄奏道:“事已急迫,终不能听外人进来蹂躏,奴才的愚见,还是御驾出京的好。”

  太后垂泪道:“匆促的时候,叫我望那里去呢。”

  于是大家会议起来,这时又有庆亲王匆匆忙忙地走进宫来,形色仓皇,也来不及行礼。便对太后奏道:“朝阳门已然失守,日本兵攻进来了。”

  荣禄一听,忽然触动灵机道:“请太后出西直门去,较为稳妥。”

  太后也失了主张,又听得枪炮之声,愈来愈近,太后忙叫人备车。李莲英奏道:“黄车不便行路,别的车辆,恐赶办不及,现有载勋的车辆。”

  老佛爷一面又派人到瀛台,通知了光绪帝,并将宫中嫔妃,一齐召集。不多一刻。只见光绪帝皇帝朝服齐整地走进来,太后道:“傻孩子,你还是这样的打扮吗?”

  光绪帝不慌不忙地奏道:“子臣请太后额娘以祖宗社稷为重,愿留守京师,维持大局,子臣即刻到各国公使馆去。”

  太后惊道:“你此时前去,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光绪帝坦然奏道:“他们是文明国的人,对于邻邦君主,决不至于加害的。而且子臣一到公使馆之后,便提起议和,也容易入手了。”

  太后忙拦阻道:“你就要去,也不在这个时候,试问你这时到公使馆去,算是认罪呢?还是去议和呢?真是毫无理由,何必去冒险啊!”

  皇帝听了,仍是要去。这时珍妃也来到了,站在一旁,见皇帝这样爱国爱民,心中自然感动,也忙跪下来奏道:“老佛爷自然是让皇帝去的好。”

  太后道:“已然到什么时候了,外面这般的危险,还不快快走呢!我们可不能被洋人捕去待质。”

  光绪皇帝还是不肯起来,西太后命载漪将皇帝扶起,先行上车,载漪扶了皇帝出宫,珍妃奏道:“老佛爷一走,难道说所有各客女就没人照管了吗?”

  太后冷笑道:“你愿意留在宫内?这更好了。”

  李莲英低声向太后耳边,说了两句话。太后又对珍妃说道:“依我之见,此刻我们仓皇出奔,你是青春女子,在路上又诸多不便,若留在宫内,更恐怕受外人之辱,我不如赐你一死,以全你的名节吧。”

  珍妃见说,晓得自己不免于难。便垂泪奏道:“奴才已蒙老佛爷的恩典,不必再说了,但是皇帝乃一国之君,万不可离京远去,否则京内无主,大局将不可收拾了。”

  太后道:“国家大事,不是你能知道的,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

  说罢,就命崔太监将珍妃用绒布包裹起来,往后宫井旁推去。珍妃此时,放声大哭,向北叫道:“皇帝!皇帝!奴才再不能见你了!”

  太后道:“你既不愿走,为什么又这样怕死呢?”

  珍妃说道:“我死不足惜,恐怕皇上也难免被你们所害。”

  崔太监不由分说,挟起珍妃就跑,跑到后宫井边,就将珍妃抛下井去。瑾妃在太后身旁,眼看着妹子如此结果,不由得呜咽起来,太后喝令禁声,快些同行,便一齐改扮民装,要逃出宫去,后人有诗,吊珍妃云:莫问宫廷景寂寥,丹枫亭畔众芳娇,花含醉态迎残照,柳带啼痕耸碧霄;昔日题诗随水去,只今枯井黯魂销,可怜唱到哀蝉曲,环翠空归未可招。太后杀了珍妃,便急急忙忙,更换衣服。这时大公主已拿出一件蓝布长衫,递到太后面前奏道:“奴才昨天晚上,就赶紧预备好啦,这件布衫,凡是贴边之内皆藏着密排的珍珠请老佛爷快些换吧。”

  太后点头,忙将布衫换上,头也赶不及梳,当时将一块青绸子,包在头上,一瞧上去,简直像个逃难的老婆子。太后打扮好了,皇后及大公主格格们,都是随便改扮,装做贫民模样。太后带了端王载漪庄王载勋,及大阿哥溥俊等,出了神武门。皇帝也赶到了,只见皇帝身穿一件旧灰色布袍子,套着青缎马褂,腰间系着布战裙,带着一口鱼皮刀。庄王载勋的桥车,停在门外。庄王奏道:“请老佛爷坐奴才的车吧。”

  太后便命皇帝墩底,自己坐在当中,大阿哥跨着车沿,娘儿三位坐上车子。皇后率领大公主、瑾妃二人,坐着一辆破敞车;端王、庄王、李莲英等骑马。其余各格格们,也有府中派来的车子候着,却是破旧不堪,一齐上了车。荣禄赶到太后车前请训,太后吩咐道:“咱们一走京中的事,都由你暂时维持,至于外兵进城与否,终须到议和的地步,你可拟道谕旨,召李鸿章进京,与奕匡同为议和全权大臣,待和议告成,咱们再回鸾吧!”

  荣禄领旨退去。太后等的车马,便直奔西门。出了城门,早有马玉昆的亲兵四五百人,在前接驾。这是荣禄预先安排好的,令他们保护车驾前行。徐徐而进,直向南口而来。走了四五百里,见一路上尽是荒烟蔓草,茫茫一片,竟不见有一家村店。又因仓皇出奔,未带食物,太后与皇帝只好忍饿而行。可是那些车夫都不住地喊叫,停着车子,不肯前进。太后无可奈何,只得再三安慰他们,使他们勉强前去。太后到这时,反向执鞭之士,苦苦乞怜。虽说是天数也是他孽由自作啊!于是又走了二三十里,才到一所村庄,名叫贯市。车马停住,那些太监宫妇们早饿得倒在车上了。太后见了,不觉恻然。就命李莲英到村中求食,说是京中逃难的官眷,因为逃走时太匆忙了,忘记带食物,求村民们借些食品,将来回京,自当重报。那些村民,见太后一班人,都是愁容不展,却不失华贵的气概。便把米饭之类,争献上来,那些太监宫女们,本是饿极了的,一见米饭就狼吞虎咽地吃得干干净净。光绪帝和瑾妃也还吃了一点。只有太后及皇后二人,是娇养惯的,如何能吃这粗糠的东西,不由得流下泪来,对皇帝说道:“咱们在深宫之内,那知民间的疾苦,你瞧他们以这粗糙的东西充饿,咱们天天吃的是山珍海味,还嫌不好,到了今日,方知物力维艰了。”

  说着就掩面呜咽起来,皇帝等连忙劝住。这一夜便宿在贯市镳店之内。次日临行,李莲英向村民商量,代了两驮轿,太后及皇帝换了驮桥。这时太后因鸦片烟瘾大发,更兼一日一夜未进饮食,已卧倒在驮轿之中。傍晚到了怀柔县,肃亲王等二十余人均已赶到,知县吴永进燕菜席,两宫到此,才得一饱。吴永将圣驾接入衙门,将上房让出,备太后皇上安息。知县夫人又替太皇梳发。李莲英去寻了副鸦片烟具来,是根竹筒,安着一个泥斗。那烟灯也污秽不堪,太后无法,总算过了瘾,一夜无话。次日太后等的车马,又向前行,走了半日,忽然马玉昆的五百名兵丁,一齐鼓噪起来太后此时好比惊弓之鸟,吓得面无人色,忙叫人去问,才知马玉昆的兵丁,连日保护圣驾沿途的粮食,都是自己带来的,现在粮食已完了,所以不肯前进,在那里争闹。太后闻奏一时想不出法子来,只得命皇后嫔妃们,把头下所戴的钗钿,全拔下来,犒赏了他们,才好安然无事,这样的朝行夜宿,又走了两日,才到宣化府。太后就在宣化府署中驻跸。这时陕西巡抚岑春喧由西安赶到宣化勤王,太后大喜。那王文韶等一班京内大臣,也来了不少。太后对岑春喧哭道:“卿不辞劳苦,远道而来,我若回銮之后,决不负你患难相从之意。”

  说罢,痛哭不已。岑青喧由此感激,便竭力保护皇驾。当晚太后开了一次御前会议,颁布三道上谕:一是叙述此次拳匪肇事的原因;一是除派庆王奕匡、荣禄、徐桐、崇绮留京办事之外,又加派昆冈裕德庆等留京办理。一是派李鸿章为议和大臣,准其随便行事,所有应办事宜,着李鸿章等迅速办理。同时光绪皇帝又下了一道罪己诏,这罪己诏的意思,无非是自己认错,以图挽回时局。太后及皇上等在宣化驻了三日之后,又起程向太原府而来,到了太原,以巡抚衙门为行宫,一切供张物品,均系纯皇帝游幸五台山的旧物。又经山西巡抚毓贤,预为收拾,居然灿然如新。太后大喜,便在太原住了十日。太后因一路上劳顿异常,又受一番惊吓,未免有些不豫。由毓贤荐县丞叶承嗣诊治。进了一剂和胃舒肝汤,太后的病,稍觉痊愈,不过京中的消息,还是十分险恶。太后心中,很为不安。这时李鸿章,奉了圣旨,便先到上海,与各国领事,交换一番意见。然后再微服入京与各国公使相见。还时八国联军的要求,还是十分的苛刻。德国大将瓦德西,就住在皇帝宫中。地方情形,还不安静。李鸿章用了些手段,将秩序暂行维持,一面与各国开始和议一面又电奏皇太后皇上,声明各国对于两宫,非常尊崇,敬请择日回銮,以慰天下之望。张之洞又会同各省督抚,奏请回銮。太后接到表章,心中仍是犹豫不定。李莲英奏道:“老佛爷此时万不可回京,因为外国人都知道,老佛爷曾赏义和团的银米,恐有别的枝节,不如请老佛爷驾幸西安,再行从长计议。”

  太后点头称是。就决定到西安去了。正是:血埋枯井悲何限泪洒深宫恨有余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七回赛金花周旋内外李传相劳卒病死

  话说两宫车驾,自从八月初八起程,至十七日始到潼关。当即下谕,派马金叙、马玉昆等各率所部,留守潼关。太后在潼关休息十余日,驻在总兵衙门。至九月初一日始行启銮,迳向西安进发。岑春喧先已赶到西安,预备一切。初四日两宫驾抵西安,陕西巡抚岑春喧,率领文武官员,在郊外迎接圣驾。由长乐门进城,驻中华巡抚衙署,其时正门上有一块竖匾,上书“行宫”二字。正门非两宫出入不开,正门门外有朝房,分军机、六部、九卿、侍卫,督抚,各处所。正门内有大厅,内设宝座,上盖黄绸,再进内为二堂,亦有宝座,东门为召见大臣之处,西厢房为王公大臣退休室,再后为皇太后寝宫,皇帝皇后寝宫,在太后寝室之旁,宫内各室,俱悬保险煤油灯。皇帝至西安之后,因见百姓困苦情形,首先派员放赈。又命内务大臣,将各省所进的贡品,尽数分赏各扈从王公大臣。其时扈从诸臣之中,以陕西巡抚岑春喧之功最著,沿途指挥军队,尤为得力。两宫信任随扈之太监、兵士,遇有滋生事端,扰害乡民的,被岑春喧察觉,立即砍首示众,决不宽容,因此人皆称他为活阎王。太后皇帝到西安之后,岑春喧更为尽心保护。每日就在宫门外值宿,因此外间皆谣传太后已收岑春喧为义子,那光绪帝对于春喧也十分优礼,常想将心中的话,对岑春喧去说。怎奈光绪帝自戊戌变政以后,增加了许多阅历,便也不敢轻于发言,只是终日郁郁不乐,愁眉莫展。言语之间,不时说些愤恨的话,可是太后仍不见谅,硬说皇上有了心疾。然而太后从前是何等的争强好胜,如今弄得一败至此,真是说不尽的千愁万恨,也就终日在病,面带愁容,只好忍着一肚子的气,在西安等着,盼望北京议和的电奏。及至电奏到了译呈进去,太后阅看,尽是恳请回銮的事。北京的臣民,也公推代表三十五人,往见留京办事大臣,请其代递恭请回銮的电奏,甚而至于各国公使,也纷纷的电请太后皇上回京。本来太后心中,就有点无面目见京师臣民的意思,又见那些处在敌位的公使团,也以回銮为请,更不知他们是何用意。太后总疑惑着公使团不怀好意,不可冒昧回京。再有那些曾经勾结义和团的肇事大臣,如端王载漪,庄王载勋,镇国公载澜等,只知顾自己的利害,并不懂得什么大局,从帝劝阻太后,不可回銮。因此太后便久住西安,一筹莫展了,每天盼望和议告成。那和议究竟怎么样呢?原来李鸿章到了北京之后,就在东城水渣胡同贤良寺内,设立留守办事,及接洽全权公使的办事处。处中组织,以周馥字玉山,杨士骧字莲甫,唐绍仪字少周三人,为机要秘书,以徐寿彭,荫昌、联芳、那芳、那桐专任外交事务。组织已毕,就与各公使开始议和。那时德国大将兼联军统帅的瓦德西,态度最为强硬,要求优恤被害的前德国公使克林德,和日本使馆书记杉木杉,并且要惩办祸首。这两条件,因为西安的太后方面,有许多阻碍足足等了一个多月,并无确实办法。瓦德西大怒,就要指挥军队,再打起来。李鸿章急了,连打五六次加急电报到西安,奏请皇太后照准,太后因祸首关系,不但不准,反痛责李鸿章两次。李鸿章又据实奏请。太后无法,只允将肇祸各王公大臣革职严议,对于被害的克林德,杉木杉二人,也是空言抚恤。瓦德西大怒,就认为和议决裂,立即召集军事会议。一声号令,就分两支军队,一支占了山海关,住北塘炮台,一支攻入保定,杀了直隶臬司闪布政使廷雍,进攻宣化,扬言要追赶太后,直入陕西,这时宣化镇总兵何永鳌,严守宣化。又派员与外国军队接洽,请他停止攻击,李鸿章大为惊慌,费尽了心机,才想出一条门路。你道是那一条门路呢原来这时天津有一个名妓,名叫赛金花的,是江苏省苏州府人氏,生得花容月貌,色艺双全,从前嫁过一位钦差,名叫洪容的,洪容出使德国,便带赛金花同去。赛金花便与瓦德西很有感情。洪容回国之后,一病呜呼。赛金花因受大妇的欺凌,逼住她下堂而去,赛金花又重堕风尘,在天津张起艳帜来了。联军攻进天津,是借戕杀德国公使克林德为名,和中国宣战的,就由各国推瓦德西为联军总帅,瓦德西到了天津不免到风月场中走走,便认识了赛金花,是从前在德国的老朋友。他二人一个是久旱逢甘雨,一个是他乡遇故知,自然十分要好,不必细说,瓦德西进京,就带着赛金花同来,将赛金花安置在皇后宫中朝夕相聚。李鸿章知道这事便派人去与赛金花说,命她要帮助中国。赛金花虽是一个妓女,倒也深明大义,就竭力袒护中国,劝瓦德西勿为过甚。瓦德西是极爱赛金花的,便听了赛金花的话,将军队暂行撤回。续开和议李鸿章又赶紧拍电密奏太后,陈请俯允惩办祸首一条。西太后被外国军队,逼得无可奈何,才下了道上谕。命李鸿章续与洋人会议,可以照准,李鸿章便遵旨与瓦德西等会商数次。又耽搁了许多日子,才议定大纲十二条,开列于左。(一)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戕,由中国派亲王专使谢罪,并于被戕处树立纪念碑。(二)肇祸诸人,由各公使指出严惩不贷,其戕害各国人民之各城镇,停止文武考试五年。(三)日本公使馆书记杉木杉被戕,中国须用优荣之典,致谢日本政府。(四)各国人民坟墓,有被污辱开掘之处,由中国建立碑碣。(五)军火及专为制造军火之材料,公禁入口二年。(六)中国允赔偿各国公私损失,计一百五十兆银两,分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如期本息两清。(七)划使馆附近地界,驻兵保卫。界内不许华人杂居(八)大沽炮台削平。(九)由京师至海道,择要屯驻西兵。(十)华民此后,如有肇乱情事,立罪该地方长官,不得借端开脱,并张贴永禁军民仇外之谕。(十一)修改通商行船条约。(十二)改总理各事务衙门全权。这十二条大纲,联军方面是不肯再让步的了,西太后也只得照准。谁知这时,又出了一个枝节。那德国公使克林德的夫人,因他丈夫被害,便到了中国,要求捕拿凶首,抵罪以报夫仇。瓦德西又帮她抗议。李鸿章因事隔半年,凶首远遁,如何能捉得到,便要求瓦德西不必再生枝节,交涉数次,瓦德西均不能通融办理。李鸿章便出一张告示悬赏五千元,缉拿原凶。布告贴出不久,有一自称姓恩名海的出首,此人乃正是白旗满洲五甲喇人,本职护军校,曾在神机营霆字枪队,充当摩音章京,那天德国公使克林德,由总理衙门回来,坐着一乘绿呢大桥,后面还有一乘轿子里面也坐着一个外国人,并没看见是那一个人那两乘轿子走到东单牌楼煤渣胡同东口,在这东口外有座协尉官厅,邻近都扎着军队,全是神机营的新旧队伍。那时恩海带着兵勇,也在厅旁驻扎。克林德的轿子由北往南走着,这边驻扎的军队,多有看着外国人,就动公愤的,全站在甬路两旁,嘈杂谈论,人声不免喧哗。不料克林德误会了,突由轿子里镗的一声,放开了手枪。那枪子从轿内飞出,打伤一个行人。众人大动公愤,有指着轿子骂的,有开枪要打的。恩海那时也动了愤怒,就对众兵说道:“现在皇帝已下了上谕,与外国宣战,外国便是我们的敌国了,可况克林德,不但不避开,反敢开枪伤人,他既先行挑战,我亦可以格杀勿论。”

  恩海说罢,就开枪打去,将克林德打死。轿夫扔下轿子就跑。克林德的尸身,跌出轿外,兵勇将他的尸首,拉到煤渣胡同东口,墙阴之下,后来听说,已被地面协尉掩埋了。克林德打死之后,后面那乘轿的洋人,由轿内跳下来,逃入东口,乘机走了。现在李中堂因瓦德西捉拿凶首,恩海恐和议又因此决裂。故不能不挺身而出,情愿为国为民牺牲性命。并有克林德当日行凶的手枪一柄,被恩海拾得,收藏至今,一并呈案候讯。李鸿章闻报之后,立刻派董昌审问一番,供招相符。又验过克林德的手枪,便将恩海押在优待室内,派董昌去见瓦德西,报告一切,瓦德西要求会审。董昌回报李鸿章,李鸿章也答应了。第二天瓦德西派了两位武官,陪着克林德的夫人来到办事处。与德国武官会审一次,前后供辞相同,瓦德西也无话可说了,便请将恩海判处死刑。李鸿章也照准了,于是贤良寺又开和议,讨论了一日,就将辛亥条约签押,李鸿章要求瓦德西撤兵,瓦德西与各国使权代表,亦要求实行条约。其中惩戒祸首一节,出斩的人犯,在北京执行的有启秀、徐顾煜等。在西安正法的有载澜、刚毅、赵舒翘等。端王遣戍新疆。其他凡参与义和团的朝臣,多半削职,诸事办妥,瓦德西带兵出了京城。仍将赛金花送到天津,依依不舍的分别了。临别前,瓦德西赠了两万银子与赛金花为纪念。后来赛金花便嫁了一个江西人,名叫魏斯吴的,这是后话,不必多赘。且说那一天,瓦德西撤兵之前,要求先树立克林德纪念公碑。择定地点,在东西单两牌楼之间,石碑树好,瓦德西又要求砍决恩海,为克林德报仇。刑部因恩海这时已被押在德国兵营,便将恩海要过来。即于是日上午,押赴克林德纪念碑之下,由那桐致祭克林德。已华。那桐宣读上谕,举行石碑落成礼。时已正午,恩海又当众宣布他杀死克林德的过去事实,真是义气凌天,词充理足,说完了就伸头就戮。各国人民都拍了照片而散。恩海被斩的那一天,李鸿章便郁郁不乐,终日感叹。幸而和议已成,各国军队,陆续退去李鸿章便会同奕匡等,将各种情形,详细具奏,恳请两宫,刻日回銮。太后上谕照准,忽然李鸿章因劳成病,病势极为沉重。奕匡请了许多大夫,替他医治,亦是药石浪投,毫无效验。不上十天,竟一命呜呼,溘然死逝了。李鸿章死的那一天,清晨起来,精神尚不十分萎顿。并且到签押房办理些公事,又拟一个电奏的稿子。便觉得头昏目眩,忙到书房休息,想起秘书最得力的膀背徐寿彭来。那时徐寿彭,也正在病中。李鸿章正要派人去询问病状,忽见近侍段芝贵跑进报道:“回报中堂的话,徐寿彭徐大人在今早上吐了一口血,到午间,就去世了。”

  李鸿章闻报,心中悲痛,竟致不起。李鸿章死逝之后,上谕下来,赠太傅,晋封一等侯,入祀贤良祠,赐谥文忠,命其已经述袭封侯爵,除各省曾经建功地方,许立专祠外,并准在京建立寿祠,他在西总布胡同的住宅改建为李公祠。正是和议勉成丧国体盖棺论定待他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八回炸督署志士捐躯筹军饷华侨奋臂

  话说中国自拳匪乱后。外人蹂躏了北京,还闹得辱国丧师,赔偿损失。国家元气,因此大伤。那广东一班革命党人,鉴于国势日非,有机可乘,当由郑士良招集旧时党同志,迳入惠州起事。由史坚如入羊城,以响策应。这时孙文正在日本,便偕同四个外国军官绕道香港,潜入内地,亲率各方健儿,组织训练革命军队,以救危亡。岂知孙文到了香港,刚一发动,即为香港政府侦知。这香港是英国租界,不能作军事行动。当行监视,孙文计划不能施行。遂变计命杨衢云李纪堂小白留在香港,暗地里接济。郑士良负惠州一方全责。孙文乃去香港,重返日本。到了日本,闻得中国北方,两宫尚未回銮。李鸿章业已病死,陷于无政府状态,更为着急。他想革命事业,不在此进行,更待何时,遂即赴台湾,往见总督儿玉。这时儿玉总督,是一位赞成中国革命的人,乃派民政官后藤与孙文接洽,表示竭力赞助。并许以起事这后,尽力相助一切,孙文大喜,遂扩充原定计划,加聘军官,一面电郑士良火速发动,不得直逼省城,先行占领沿海一带地点。厚集党众,以候干部到达,大举进攻。郑士良奉令即日入内地,亲率已集合于三洲田之众,出而攻扑新安,深圳之清兵,尽夺其枪械。转战于龙冈淡水永湖梁化白芒花三金祝等处,所向皆捷。便占领了新安大鹏至惠州平海一带沿海之地。正在这个当儿,日本政府更换局面。新内阁总理伊藤,对中国方针与前内阁相反,乃禁制台湾总督,不许与中国革命党接洽。又禁武器出口,及禁日本军官投效革命军,孙文由台湾潜入内地,计划破坏,孙文也无可如何。当遣山田良政与同志数人往郑士良处报告一切情形,并令相机便宜行事,山田等合已有万余人。但弹药已尽,饷项告绝。正在渴望干部军官及武器接济。忽得山田报告,便将集合万余人解散,率其原有之数百人,问道出香港。史坚如屡谋响应,皆不得当。遂决意自行用炸药攻毁两广总督德寿之署而残之。炸发不中,史坚如被擒遇害。但革命党健将史坚如虽被擒遇害,反把那一班志士都激昂起来了如从前惧革命党如毒蛇猛兽者,反之则抱同情,恨其事不成,大为惋惜。革命声势大震,孙文之名,于此以彰。在日本一班留学生青年会,演说革命排满,被驻日公使驱逐出校。而戢元成沈虬齐张溥泉等则大抱不平,遂发起国民报,鼓吹革命,自报纸出版,传入内地,空气又为一变。在上海则有章太炎吴稚晖邹容等借苏报,大肆攻击西后,鼓吹革命。因为上海是各国租界,花洋杂处,满清政府为条约所限,反倒投鼠忌器起来。在新衙门控告章太炎、邹容,英领事为顾念邦交,将章邹二人判了两年徒刑,拘囚于租界监狱,吴稚晖亡命欧洲。邹容因是政治犯,租界监狱当然特别优待。在狱中著有革命军一书,为排满最激烈之立论。一经出版,流传到国外,华侨极为欢迎。便有张静江在巴黎,倾其所得六七万元,尽助革命军饷糈,一时闻风兴起者如安南之黄景南,西贡之李卓峰,曾锡周等皆出资援助。安南总督韬美氏托东京法公使屡招孙文,直到孙文到了安南,韬美子离任回国,由哈德安秘书招待。华商黄龙生,甄吉亭、杨寿彤等请加入革命军,孙文大为欢也,便取道日本赴欧美。在途中,遇廖仲恺夫妇,马君武、胡毅生、黎仲实等赞成革命,结为团体,风声所树,感兴奋而起图义举者,在粤则有李纪堂洪全福。在湘则有黄兴、马福益。一时风起云涌。集合全国英雄,成立革命同盟会。定立中华民国之名称。而公布于党员,本省,鼓吹革命主义。不到一年,进步之速,实出意外。当时外国政府,对中国革命党,俱表同情,法国武官布加卑,奉陆军大臣命来访孙文并传达赞助之意。孙文请他派员相助,以协调联络之事。布加卑当派驻扎天津之参谋部武官七人,归孙文调遣。孙文命廖仲恺往天津设立机关,命黎仲实与武官调查两广。命胡毅生与武官调查川滇,命乔宜齐与武宫往南京武汉。时南京武昌两处新军皆欢迎革命。南京有赵伯先接洽。约同营长以上各官相见,秘密会议,筹划进行。武昌刘家运约同志军人在教会开会,事为两广总督张之洞所闻,乃派洋商西人,密探消息,捕刘家运,执行枪决。遂奏报清廷,与法公使交涉,将布加卑等撤回本国。这个消息,传到西安。西太后知道辛丑合约成立之后,各国举动照约履行。对于自身问题,各国也不反对,回銮并无危险。即于是年七月下旬,命扈从大臣,勘视东路的行宫及銮舆所经的道路,以便回銮。但传谕各省地方长官,凡舆驾所经过之地,无须过于供张诸事务求俭约,这是太后蒙尘之时,备尝痛苦,也算是一种觉悟了。到了启銮那一天,西安省城中,各大街道上,一律用黄土铺地,两边的店铺,都悬灯结彩,十分热闹。这时比较来的时候,又大不相同了。太后传谕,把銮舆的黄缎幔打起,任民间妇女,瞻仰圣容。当车驾尚未出城之前,由弹压的兵士,执着马鞭,清了街道,后面便是前导马,一对一对地走过去。前导马之后,是黄衣帽的太监,和穿黄马褂的官员。其次又是乘马的太监,那步行的太监们,都手中提着香炉,满街上香烟缭绕。两旁各大小铺户,都焚香点烛,恭送佛爷。街市中鸦雀无声。随驾左右的人,皆是绣服黄裳,金煌辉亮王公大臣们,尽穿着官服,在街上步行,禁卫军过去,便是光绪皇帝和皇后嫔妃的车驾,后面黄轿里,坐着大阿哥,并许多护驾的亲王。太后所坐的銮舆,用三十六个人抬着。都穿着团龙褂子,很整齐的过去。不料在这警卫森严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大汉,赤膊跣足,脸上涂着花彩,双手乱舞的,直到太后銮舆之前。两旁侍卫,立刻将那大汉擒着,一刀砍在街旁。这时扈从的大臣们,生怕又闹刺客,惊犯了御驾,就命追究那大汉的来历。经地方官查明报告,才知道那大汉原是一个疯子。当下銮舆经过的地方,民间的妇女,都长跪在两旁,迎送圣驾。太后在舆中,瞧见那妇女之中,有一位穿补服的命妇,很恭恭敬敬地跪在那里。西太后命赏给她银牌一面。太后出了西安,一路浩浩荡荡向前进。进了潼关,沿途地方官,无论文武大小,一律跪送。护驾的兵丁,除了原有马玉昆的五百人以外,又有宋应的军队。过太原时,光绪皇帝命将前次驻跸地方的各祠庙,统赐御书匾额一方。太后心中颇为欢喜,但是太后到西安的时候,有侍臣荣辛的儿子,也扈从前来,常在太后面前伺候,很得太后的欢心。那小孩年纪只有七岁,十分聪明。太后赐他食物,他必先行礼,然后取食。因此太后不时召见他进来游玩。等太后回銮之际,那小孩子偶染一病,遂至夭殇。太后很为不乐,便命在太原建一神童祠为纪念。正是:革命声势澎湃日銮舆迢递返驾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九回深恨绵绵驾归宫掖强邻耽耽祸廷东省

  话说两宫车驾到了大同。山西巡抚恩铭,已预备了火车。车内设了御座都用黄缎,绣着龙凤花纹。太后上了车,不觉望着王公笑道:“咱们今天也还有回来的日子啊!”

  说着,便瞧着光绪帝。光绪帝却低头不语。火车开行,好似风驰电掣一般直向北京进发。到了北京。早有满汉文武大臣和各国的外使,在城外迎接。公使们见太后和皇帝下了火车,都脱帽致敬。西太后只对他们略略点头,便乘了銮舆,进城回宫去了。一到了宫中,见所有陈设的宝物,失的失去了,毁的毁去了。真是锦殿珠楼都成了荒凉世界。太后不由暗中悲痛。太后这时已知道李鸿章死逝。便命王文韶办理和约善后的事宜,继任全权大臣。以袁世凯署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降了这道谕旨之后。又降了一道谕旨。将大阿哥溥隽废为庶人,准其闭门思过。这是太后对于外交方面的一种权术。这时派往德国谢罪的亲王载澧,也从德国回来,力言外邦的文明。太后知道大势业已变迁,非实行改革,不可图存在。于是先把义和团屈死的大臣,一一官复原职,另加恤典,入贤良祠受祭。将珍妃的尸首,打捞出来,以贵妃之礼厚葬。一面下谕旨,实行新政。凡从前康有为等所条陈的事,如废科举兴学堂,练新军,办实业等的事,都消除反对之意,一一举办起来。朝廷的状况倒也算切实整顿。当中国正整当儿,那日本却与俄国交涉起来了。因为牵动我国东三省的局势奉天将军增祺,出使俄国大臣胡维德,出使日本大臣汪大燮,日本驻京公使日益置俄国公使雷萨尔夫,这五处文电往还,风云日紧。军机处甚为忙碌,刚巧军机大臣荣禄出缺。那荣禄是西太后一手提拔的人,尤为近日要人。太后格外注意,及见荣禄死后遗摺,力保袁世凯替任军机。太后自然是照遗摺办理,一面追赠荣禄为太傅赐谥文忠。一面调用袁世凯为军机大臣,专办日俄交涉。列位,日俄为什么引起交涉?原来日本已占中国奉天,后由俄国出面干涉,叫中国加添赔款一万兆,着日本让出辽东。俄国便由西伯利亚直接了南满路线,日本自然是不愿意,因为条约关系,也只可遵约办理,后因拳乱,八国联军入京,当时俄国派兵驻扎东三省,到各国遵约撤兵,独有东三省的俄兵逗留下去。不但不去,而且还要干涉朝政。俄国因蔑视日本,非他敌手,故借口为中国防守。你道日本何如愿意,结果便由日本与俄国宣战,电知各国,说明日俄断交决裂的理由,照会中国严守中立。太后得着这个讯息,忙与袁世凯计议办法。袁世凯奏答,中立两字,甚是不易,因为日俄两国海陆军,皆在中国境域,任何国胜败,于中国是有害无利,我国要守中立,而他国不肯遵守,如之奈何,为今之计,惟有由臣领兵队,驻扎永平派马玉昆率军驻扎朝阳,与奉天将军增祺,做个犄角之势,以防日俄占领南海,太后听罢当即依议。这时日俄战争已开,俄政府是派的海军上将马哈罗夫,驻兵旅顺,大小兵舰有二十来艘。另以兵部大臣苦鲁马金,充做辽东总督,带领的俄兵实在不少。陆地上营堡叠叠,海面上设备重重。东自鸭绿江起,西至旅顺口止,沿边险要,如九连城凤凰城摩天岭等,皆是俄军范围以内。正在中国疆域以内,却无力过问。日本却派了南泽安雄,做了海军统帅广濑武夫,做了前队冲锋,东乡大将,又在后路指挥一切。记得这年是光绪二十九年癸卯。其时已交十二月,算是岁底,天气非常酷冷,加以大雪纷纷,日人乘俄不备,先以鱼雷三艇,赶到旅顺,猛然对着俄舰开起火来。俄人吃惊不小。彼俄军官,在高阜打着望远镜,方喜来的艇子,挂著俄旗,必定自家救应到了,谁知冲入船内,竟抛下鱼雷,一声不妙,顿时雷声轰起,浪头冲高十丈开外。可怜俄国三艘头号兵舰,竟被鱼雷轰沉。这鱼雷的炸力,是由水底犯上的,不论什么铁甲、钢甲,只要触着鱼雷,无不破坏沉水。原来俄国兵舰有二十来只,虽然损坏三只,那十七八只,也就起锚发炮。由马哈罗夫在船指挥,来追这日本鱼雷艇。仿佛狮子搏球,没命的轰击。三艇鱼雷,仅仅被俄人打沉一艇,犹自追击不已。后由南泽安雄,早指挥广濑武夫带领十二艘,钢甲兵舰,陆续而至一边用的包围式,一边用的冲锋式。论兵舰的数量是俄军多于日军;论开驶的速度,是日军胜过俄军。彼此轰雷击电,炮弹击射不止,不是这日舰打了俄舰,便是俄舰打了日舰,互有胜负。战到后来,俄军力不能支,大将马哈罗夫,见势不佳,便乘了小艇逃跑。俄舰见大将已逃,便挂起白旗。日舰便乘胜进占大连湾,收了旅顺炮台。到了第二年春天。俄大臣苦鲁巴金,又带领大批陆军,由俄亲王几利尔督战,居然乘日人不备,夺回旅顺。所有俄舰仍然归俄。日舰仍然开出大连湾。其时东乡大将,在仁川得信,特加增兵舰十二艘,疾驶过来。这次日舰过来,俄国是有准备的,不过,虽有准备,无如战舰无多,只可守防,不能作战。日人知道俄方情形,于是将兵舰分做甲乙两队,乙队由南泽安雄统带,专门进攻旅顺口;甲队由东乡大将统带,专门进攻老铁山。双方同时鏖战。海军战争结果,又是日胜俄败。现在且说陆军,那日本东乡大将也就战胜苦鲁巴金,乘势得到了老铁山。休息两日,又督队去取辽阳城。讲到辽阳,是由俄将亚力克塞夫驻扎,后力富厚。加以几利尔同苦鲁巴金,又率领败残兵队集合一起,更如并力死守。彼此挖壕备战,火炮又轰击了两个星期,却未分胜败。城中粮食已尽,俄将即派兵四出抢掠。例如新发屯、沟帮子、白旗堡、梁家屯广宁、双台、锦州等地,皆是划在战线以外,不能随便活动的。俄人是想破坏我国中立,行意劫粮劫饷。中国是制止不得。虽经袁世凯电告政府,内面与雷萨尔交涉,外面急电驻俄大使胡维德,与俄交涉,毫无效果。弄得中国无法可想。好在这时俄兵是节节失败,日人是节节进攻。总之,日人是短小精悍,蓄志已深;俄人是精犷有余,尖巧不足。日人兵力是聚的,俄人兵力是散的。俄人海军,原分两起,一起在海参威,一起在波罗的海。只可惜西洋的舰队,不能调到东洋。古语讲得是:“虽鞭之长,不及马腹。”

  俄人失败,便因这呼应不灵,救济无及了。正是:强邻入室守中立弱国防边无外交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回阴气惨惨鬼闹园林大言煌煌官禁鸦片

  话说日俄结果的和议,是由美国调停。共计和约十一条,一为战费之偿还;二为承认韩国的主权;三为桦太岛之割让;四为旅顺大连湾租权之让与;五为俄国撤退满洲;六为承认保全清国之领土,及开放其口岸;七为哈尔滨铁道之让与;八为海参威干线,作为非军事的铁道,由俄国保管之;九为窜入中立港之军舰,交与日本;十为限制东洋之俄国海军;十一为沿海洲渔业权之许与。……查照以上日俄和议十一条,是俄人在满洲经营,完全失败。不过俄之失败,我不足为喜,日之胜利,我深足为忧。去了俄人又来了日人。换客借主,终久是喧宾夺主,中国算把东三省送与日本,满清发祥地,算是告终。这时正值太后七旬万寿,虽非大事铺张,令臣民祝嘏。却有一位住在租界的隐士赠了一副寿联。语多嘲笑,其文云:“今日幸颐和,明日幸南海,何日再幸古长安?四百兆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应有。” “五十割安南,六十割台湾,七十又割东三省,九万里国土日蹙群看万寿疆无。”可知当时名人心理之一斑了。只是太后本人,却不像从前的兴高采烈,日夜欢娱了。不多些时,太后驾往颐和园去休息。住了三四夜,很嫌寂寞。因为自蒙尘以后,所有从前的福晋格格,现在都风流云散,不能围聚在一处。只有大公主一人,仍然随侍左右。太后每日闲着无事,牌也不打了,戏也不看了,只捻着一串佛珠,喃喃念佛。那些宫女小太监们,忽然窃窃私语,说园中不时发现怪异。有些时候,桌子椅子会自己动起来。有些时候,会听见脚步之声,而不见人影。这种谣言,渐渐地传到太后耳内。太后很不相信,后来也亲自去看过几次,却不曾看见,但是西太后也有点疑心生暗鬼,疑惑是珍妃作祟。便问内务府大臣,有何法理解,内务府大臣奏道:“可请雍和宫的喇嘛,到园中打醮。”

  西太后颇以为然,就命传集喇嘛,到颐和园打醮,并在宫内后院枯井之旁,设立珍贵妃的灵位祭奠起来。那些喇嘛奉旨来到颐和园,设坛打醮,铙钹丁东,将一个颐和园变成寺院一样法事做毕,西太后又命喇嘛打鬼。这打鬼的活剧,雍和宫中是素来有的。用平常的小喇嘛,穿了白衣,载上白帽,脸上涂着五彩的颜色,预先在暗处伏着。大喇嘛在台上,念经作法,忽然灯烛全灭,一声怪叫,所扮的活鬼,便从暗处直奔出来。旁边站着的那些打鬼的人,早已持着竹片等着,一听大喇嘛吆喝一声,立刻把竹片子向活鬼身上乱打。打得活鬼们四散奔逃,向各处躲避。末了,一直打出园外。活鬼在前面逃,打鬼的在后面追,追得瞧不见了,这才一齐回来,算打完了鬼。园中灯火齐明,欢声四起。说所有的妖怪,都被打出去了。这一次打鬼,那些活鬼,都由小太监扮的。打鬼的人,都是宫女。大家七手八脚,打得小太监们东躲西藏,穿房入户的逃避。凡是怪异的地方,处处都要打到,宫妇们一边笑,一边打。也有跌倒的,也有打得手脚疼痛的。太后见了这般怪状,不由得大笑起来。据小太监和宫女们说,自从这一次打鬼之后,园中的怪异,果然没有了。园中的怪异是否有无?别人固不知道。只因这时正实行新政,禁烟是首要之图。当由庆亲王奕匡将政务处提出禁烟奏摺及详细办法,进呈西太后阅看。西太后看了看奏摺,便看到规定十条章程。一、限种罂粟以绝根株。二、分给牌照以杜新吸。三、勒限戒瘾,以苏痼疾。四、禁止烟馆,以清渊薮。五清查土店,以资稽察。六、官制方药,以便医治。七、准设戒烟会以宏善举。八、责成地方官,督率绅董。九、严禁官员吸食,以端表率。十、商禁洋药进口以杜来源。太后看到这儿,便说道:“第十条是国际交涉,须与英人磋商才是,不要再引起交涉哪。”

  庆亲王道“英国政府,亦以鸦片为害人之物,允许逐年递减,以十年为限,一律禁绝。”西太后道“如此甚好,可照准办理。”列位须要知道,西太后为什么说禁烟,要与英国交涉呢?这里面有个原因。这时太后因鸦片烟瘾,已经深入,每日非吸一二两烟膏不可。若是严禁官员吸食,自然要从自身戒起,以资表率。若要她戒除吸烟,真是性命交关。况且知道庆亲王也有烟瘾,欲借英人不允禁种的话,掩人耳目。今闻庆亲王奏说,英政府以鸦片为害人之物,未免心里有些着急直至听到逐年递减,以十年为限,她想我已经七十了,若再加十年,便能抽到八十岁。这个好事,如何不做,所以说甚好,便照准办理了。但是中国这鸦片之祸,由来已久。从道光二十一年,由林则徐厉行禁烟土,引起中英交涉,闹到五口通商,八口通商,甚至沿江海的要埠,租借外人,什么四国联军入京呀,八国联军入京呀,中法之战呀,中日之战呀,推原祸始,由总鸦片流毒中国。不因鸦片,人民不至吸穷,国家不至抽弱。到得光绪三十二年十月,忽然由政务处提出禁烟办法。这一桩事,总算是满清政府办新政的好处。可惜到了民国二十余年,仍未禁绝,实在是中国人的一种耻辱。单说庆亲王见西太后准了禁烟办法,便辞了出来。到了军机处,便把禁烟章程交与军机章京缮发。回到王府,见司阍太监进来,手中拿着大红片子,说道:“黄大人求见王爷。”

  庆亲王见了名片,知是军机袁世凯手底下的红人,曾做过一任济道。因为袁世凯入了军机他便跟着进京。在西城开了一家北京新闻,专探革命党消息。其人姓黄名祺,广东人氏。庆亲王便叫接见,那黄祺进了大厅,请安已毕。庆亲王便问:“这几天外面可有什么消息。”

  黄祺见问便答道:“卑职闻政府禁烟,政务处已拟定条陈,但督办一缺,现任何人,所以特来叩谒探询。”

  庆亲王道:“禁烟是内政,将来属于民政部,一定是肃王善耆坐办或是陆宗舆吧。”

  黄祺一听肃王督办,心中不免踌躇,坐办陆宗舆,是南方人,在他身上或可揩油。主意想定,别叙寒暄。庆亲王见他是来探听禁烟消息的,便举起茶杯送客。黄祺辞了出来,回到报馆。躺在弥陀榻上,抽了一会大烟,已是六点余钟,便令开饭用过晚膳。又抽了一会大烟,便踱进编辑室,见编辑已经编稿。便问:“今日有什么好消息?”

  那编辑先生说道:“上谕已经下来,禁烟大臣已经派肃亲王善耆,副大臣陆宗舆。”

  黄祺说道:“我闻得陆宗舆有病,不能到行哪。”

  编辑先生以为总办听来消息,一定是确实,便在上谕后段编了一条新闻,说副大人陆宗舆现抱采薪之忧,一时不能到任。政府另行物色相当人继任云云,将稿发了出去。次日就登载出来了。那陆宗舆见了上谕派他为禁烟副大臣自然是一团高兴。早晨上朝谢恩回来,见北京新闻在上谕后面登了他有病新闻,便十分不快。他想这新闻,不知是谁与他过不去,这事非自己去交涉不可。便命备马车到报馆,由东到西,不消一刻,到了报馆门口,刚将马车停住。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说道:“车上不是陆大人吗?总办在宅里等候已久,请大人到宅就是。”

  便领着马车到间壁一条胡同内大门停住。那人便请陆大人下车,引了进去,到了客厅,那部办黄祺,早已衣冠齐整地候在那里。陆宗舆见是一员观察不免也要客气起来。彼此寒暄一番。便问这条新闻的出处。那黄祺便将新闻底稿拿了出来陆宗舆一见稿子,便吓得闭口无言,原来这底稿所载的是说该大臣抱有瘾疾,十分深重。为朝廷所知,大有朝不保夕之势。下面尚有许多记载,于他个人有关,俱用红笔勾去了。并且这稿子是军机处起稿用的纸。陆宗舆此时额头上只是流汗。倒是黄祺若无其事地说道:“大人不必担忧,好在这事尚未揭晓,卑职明天由报馆更正就是了。”

  陆宗舆是善于应酬的人,被他一提,便打恭作揖地向黄祺说道:“贵报不攻击私人,鄙人是早已知道,不过这事关碍鄙人前程很大,还请帮忙才是。”

  便在靴统内抽出一张账房银票,押在茶杯底下,便告辞出去。次日便备一份礼,送与庆亲王,名曰炭敬,据云是五万银子。黄祺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便在报上登了传闻不实的新闻,才算了案。正是:疑心生暗鬼设计敌官僚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一回实弹击仇杀身成仁满斛饮恨借酒消愁

  再说光绪皇帝,自回銮之后,仍软禁在瀛台。太后不许他再行亲政。皇帝的身边,只有瑾妃一人伺候。光绪帝每于花晨月夕,就景伤心。又因瑾妃在旁,便想起珍妃的惨死,不免时常欷嘘流涕。瑾妃见皇帝哭了,也掩面悲啼,他二人时时楚囚对泣,竟无一人去排解过了些时,已交冬令,北风凛冽,雪花乱飘,平地积雪,海子里冰,已结得非常之厚皇帝见了,不觉大发奇想,要从冰上走过去,到对面游玩一番。瑾妃忙对皇帝说道:“那冰尚未结实,皇帝不可冒险。”

  光绪皇帝一定不肯听,决意要踏冰渡过去。于是叫一个小太监扶持着,一步一步地,从冰上走过去,游玩了一回,仍从冰上回来,瑾妃倒也非常的欢喜次日皇帝又要踏冰,仍叫小太监扶着。皇帝又从冰上走过去。那近岸的冰块,果然结得很厚。但走了正中,水渐渐地深了,只见有水,不见有冰。光绪皇帝心中疑惑,便不敢前走谁知那小太监一脚已陷到水里去了。光绪帝顾不得那小太监,忙掉转头来,跑回瀛台而去。后来想了半天,才知道大约是昨天踏冰,到对岸去游玩,又被太后那里有小太监看见,奏知太后,太后派人到海子里,把正中的冰块打碎了。因此光绪皇帝的交通,仍是与从前一般的继绝。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瞬之间,又是几年的岁月。这几年之中,倒也苟且偷安,并无变故。那一年朝中的大臣,又纷纷地更动一番。把两湖总督张之洞,调署军机大臣。袁世凯调任直隶总督,总理大臣是庆亲王奕匡。协办大学士徐桐。又下谕旨禁止缠足,实行满汉通婚。太后这年,很做了些事。到了五月中旬,安徽抚台恩铭,忽然被刺。那刺客便是安徽候道徐锡麟,他本是日本留学士,年纪不到三十岁,胸中颇有大志,素负革命思想。在海外结识了许多同志,打算回国革命。他便想以做官为途径,便有他的同学,名秋瑾的替他拿钱捐官。那秋瑾是一个女士,也是革命巨子。徐锡麟捐了一个候补道,分发到安徽,投在恩铭的门下。恩铭很赏识他,大有录用之意,就委他为练兵委员。徐锡麟居然有了兵权,就约定同志们起义。这时恩铭又委徐锡麟为巡警学堂总办。不但有权,而且有势。徐锡麟便约天津的同志,赶快到安徽来,以便乘机举事。谁知天津的同志,因事机不密,被官厅捕去,徐锡麟恐大事败露,反为不美,不如先下手为强。就乘恩铭巡警学堂行毕业礼之际,出其不意,拔出手枪将恩铭击死,徐锡麟欲逃不得,亦被擒住。他便慷慨而谈,直供不讳。后奉旨凌迟处死,剖腹取心,祭奠那已死的恩铭。秋瑾在浙办学堂,亦被绍兴府知府捉住。那知府还是秋瑾的义父,反竟不惜杀了秋瑾以博功名。革命党因徐锡麟、秋瑾二人失败之后,更为奋进。这年秋天,安徽又有熊成基兵变之事。太后见革命党这般的利害,就想设法补救大局。乃向日本政府交涉,驱逐孙文、黄兴胡汉民等出日本国境。张之洞等奏请立悉,以顺民心。太后也颇为赞成,便派载泽等赴海外各国,调查宪政。载泽等领旨,便乘专车出京,却在正阳门外东车站上,又被吴越抛了一个炸弹。出洋的五大臣中,倒伤了两个,只得改日再行料理出洋。这一个炸弹,却想起办工巡局来了。巡官曰警巡,巡警曰巡捕。政部大臣为肃亲王善耆,力主仿照西制,改为巡警。派侍郎毓朗赴日本考察警政。毓郎留日三月专研日文,归来载书万卷。皆与警政有关之典籍。聘日人川岛,为巡警学堂监督,将所有巡捕,一律改编巡警。一切公文法令,由毓郎手订。善耆每于严冬,亲乘马车,赴各巡警驻在地检查,身着白羊皮袍,人几不知其为天皇贵胄。毓朗佐之,规模大具。清锐等反对甚烈,毓朗遇事以去就争。善耆复左袒之,故得培其基础。善耆毓朗在当时,亲贵之顽梗辈,皆自为二毛子。其时奕匡秉了大权,他的羽翼有铁良、良弼、善耆、载洵等,都握着重权。奕匡为人只知道银子是好的,别的政事,他并不十分明白。太后又因拳匪之乱,他所私蓄的金洋钱有一千五百多万。八国联军入京,太后仓皇出走,那些金洋钱,都被宫内的太监偷完了。太后回宫一查,见分文也不剩,很觉难受,所以常想恢复。奕匡便迎合老佛爷的意旨,乘机聚敛。后来更巧立许多名目,如江苏北海道缺,是最肥美的,每年须贡银十万两,叫做太后花粉费。各省督抚至藩臬,到任先缴五万元,名为太后衣料金,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这样一来,太后从前的损失不过一千五百万元。到了此时,不便完全补足,而且还增加了二千多万。那时宫内最得势的太监,如李莲英等,俱已老了。又有一个新得势的太监,名叫小德张,前回书中,已略叙过。那小德张到底是一个小人,他受了太后的宠用,便无所不为,每日在宫中赌博。这赌风一开,宫廷之中,竟全赌起来了。太后本来爱赌,见小德张赌得高兴,也就加入战团,俨然做了领袖。有一天,小德张摆庄,摇起摊来。太后与许多福晋格格们,在一边下注。太后正闭着眼,细细揣度骰路。小德张故意的高声喊道:“开啦!开啦!”

  太后怒目说道:“小德张,是谁教你喊这种下流的腔调呀?”

  小德张忙叩头奏:“奴才本不懂得,是去年有一个山西候补道徐子明,他教奴才这样喊的,他说倘然押注的揣度骰路,就有输无赢了。所以要这样的喊,把押注的人弄得心慌了,自然便抢着押,没有工夫再问骰路了。”

  太后闻奏,笑了一阵,便不说别的话了。但是这个消息,传到山西,那徐子明自称为奉旨赌博,在山西公然设赌局。被山西知府陶景和将他捉去,他打了一个电报到京,给小德张。小德张接到徐子明的电报,便打一个电报给山西巡抚,竟将徐子明放了。你道这不是一场笑话吗?按下太后这边,暂不多叙回头来,又说光绪帝。光绪帝这时心中十分烦闷,便以酒消遣。皇帝原想借酒消愁,谁知愈饮得多,愁闷愈甚。他每逢饮酒之际,必要叙述他以前的事实,满口呼冤。瑾妃常劝他不必多言,须防隔墙有耳,皇帝仍是不听。这一日,皇后从太后那边过来,到瀛台之中,来看皇帝。皇帝正在饮酒,一见皇后,想起从前的事,不由心中不快,就叫皇后坐下。皇后只得默默地坐了一会。皇帝却指东划西的,问了许多的事。皇后都不能答。皇帝更找不出什么事来,就叫瑾妃倒了一杯酒,给皇后喝,皇后不便推辞,就勉强喝了。皇帝又命再斟一杯,皇后本是不会饮酒的,便推托不饮。皇帝便作色道:“你的酒量很好,怎么不喝呢?那年的太后万寿筵上,你不是饮过百来盅吗?”

  皇后见皇帝怒容满面的,知道皇帝有心找麻烦,便笑着说道:“那年的寿酒,也是宫眷们代饮的呀。”

  皇帝冷笑道:“朕亲见你饮的,你还赖吗?”

  说着便逼皇后饮下。岂知皇后先饮过一杯,早已头昏眼花,身不由主,便顺手将杯一推,那杯子跌在地下,把一只碧玉杯跌得粉碎。光绪帝大怒道:“你不喝酒也罢,为什么把酒杯也打碎,你可知道,这只碧玉杯,是高宗纯皇帝的遗物吗?”

  皇后见势不佳,突然站了起来,就向外走。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二回光绪帝饮恨宾天慈禧后戒烟宴驾

  话说光绪帝见皇后突然就走,怕他去告诉太后,忙上前拉她。谁知皇后一不留神,那脚被门槛一绊,跌倒在地,头上跌下一根白玉簪子。瑾妃眼快,忙要伸手去接,那知已来不及,啪的一声,跌为三段。皇帝看她真是去见太后,便冷笑道:“你去,你去。”

  皇后也不回答,竟自走了。次日,太后果然传皇帝过去,训斥了一番。皇帝心中,更为难受。回到瀛台,更借酒浇愁。整天的喝,渐渐身体疲弱,大不如前。这一日皇帝正与瑾妃同桌吃饭之际,太后忽派小太监来,将瑾妃传去。皇帝等了半日,才见瑾妃回来,只见她头发蓬松,泪痕满面。皇帝问她为什么事这般狼狈。瑾妃哭道:“太后将奴才传去,不知为了何事,训斥了一番,还要打我,奴才再三哭求,才免了打啊!”

  皇帝听了瑾妃之言,只微微地将头点了几点。这时忍不住咳起来,“哇”

  的一口鲜红,直喷在胸前,溅了一大块。瑾妃大惊,忙将皇帝扶到床上,赶派太监去奏知西太后。太后闻奏,急来到瀛台,走进皇帝的寝室。只见皇帝面如白纸,喘咳不息。太后忙上前安慰着道:“好儿子,你要自己保重才好呢!我是风前之烛,能有几时活着,将来的责任都在你的身上呢!”

  皇帝听了太后之言,眼中流泪,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太后忙传御医来替皇帝诊治。御医来到,跪请两宫安毕,就向皇帝请脉,诊了半晌,然后下去开方。开好了呈上来,太后见那脉案上所说的,无非是积弱之症,但无大碍,宜以清补之剂,以资调养。太皇说:“太医的话很对,快些煎服。”

  太后又坐了一刻,见皇帝仍是默默无言,便退回宫去,皇帝服了御医的药,过了四五天竟自好了,只是身体总未复原吐血之症,亦时发时愈。到了这年冬天,光绪帝已骨瘦如柴,神形俱失。太后也时常对人说起,总说皇帝的病,只怕不得好了。第二年春初,革命党黄兴、胡汉民领着法国军官与安南同志二百余人袭取镇南关,连占三要塞,收集降卒。合了大山之浅,会攻龙州。占据三炮台。与广西提督龙济光,陆荣延等数千之众,连战七昼夜复以众寡悬殊败退安南,经过谅山地方,侦探得报云贵总督岭春煊便与法国政府交涉,逐出安南。黄兴领着二百余人出安南,横行于钦廉上思一劳。转战数月,所向无敌,清兵闻而生畏,威名大著。后以弹尽援绝而退。西太后得了这种消息,虽然见清兵获胜,与大局无关,但因革命党屡次兴兵,颇为可虑。又因朝中老臣,相继凋谢,种种政事,都要自己操心。此时太后年纪已高,更嫌劳累便不似从前般的康健了。皇帝这时,更为疲弱,又因国事如此,心里愈觉愁闷,那病也越难好了。延至夏天,皇帝的精神,倒好了点。那一天晚上,皇帝在瀛台乘凉,忽然感受风寒,头昏目眩,倒在躺椅上,气喘不止,渐渐地急促起来。瑾妃一面替他按摩,一面令小太监飞奏太后。太后闻奏,已同太医来了。诊断已毕,太医便奏道:“皇帝的病,因元气已伤,动了肝风,所以气喘不止,倘然这般的不止,还须防昏厥。”

  一时七八个太医,都一样的说法。太后听了太医之言,也不觉着急,于是命瑾妃小心侍候。自己匆匆回到养心殿,立刻召见军机大臣连夜进宫,奕匡徐桐袁世凯张之洞等一班军机大臣忙进宫去,见了太后,行礼已毕。太后就将皇帝病体沉重的话,对众臣宣布一遍。又说道万一皇帝有个山高水低,这大统应该谁承继呢。庆亲王奕匡奏道,前立之溥隽,现已废为庶人,当然不能再继了,但仍以溥字一辈为宜。太后点头道:“我也曾思过了,溥字辈中,除亲王之子溥仪外,余皆不甚合宜。不知尔等意思如何。”

  奕匡磕头奏道:“那是国家大事,自然是老佛爷宸衷独断,何必询及臣下。”

  徐桐道:“庆亲王之言甚是。太后道“说虽如此,但大权究归如皇上,我不过训政而已。今我决然下命,将来不怕他们另起波折吗?”

  奕匡忙奏道:“那可不必过虑,到了临时,再行解决不迟。”

  太后正与众计议,忽听太监奏道,主子已昏晕过去了。太后大惊,忙同奕匡等来到瀛台。只见光绪皇帝面如白纸,两眼直视。瑾妃含着一泡眼泪,呜呜咽咽地哭唤着。皇后也闻信赶来,见皇帝这样,也不免流下眼泪。太后忙叫众不必惊慌,皇帝是气厥过去,等一刻自然会醒过来的。又忙叫传太医。一会儿太医来了,进内请脉,奏道:“圣体大亏,故而昏厥,幸而尚无大碍,是不要紧的。”

  太医立刻配过药来。瑾妃亲自动手,煎好了药,慢慢给皇帝服下。又过了一刻,皇帝神色,又复了原状,太后皇后及奕匡等这才退出。皇帝自众人走了,才回过身来,瞧着瑾妃眼中流泪说道:“我的病是不能好的了。”

  瑾妃忙伏在枕边,轻轻地说道:“皇帝保重贵体要紧,不可伤悲。有什么话,请明天再说罢了。”

  皇帝微微摇头,伸出那骨瘦如柴的手来,握住瑾妃的玉腕,喘着说道:“我是快死的人了,今天我有几句要紧的话,想同你说,今天若不再说,明天就不能说了。”

  瑾妃听了皇帝这几句话,真同万箭穿心一般,眼中的热泪,已同珠子一样的滚下来。皇帝挥着手,表示叫她不要哭,又喘着说道:“以我现在所处的情况,真是生不如死,死了倒落个清净,不过我入承大统,已三十多年了,我拊心自问,不是不能做事,就说戊戌年那件事吧,是我错?是谁错呢?结果把我弄成这样岂不叫我愁闷,我的病就由此而起。假使当初,照我的计划去做,议和的事,又怎能有吗?后来额娘从西安回来,虽然想悔过,可惜已晚了。总而之,我死之后,不上几年,你瞧着吧!咱们祖宗的基业,不久就是别人的哪!”

  说着又大喘着不止。瑾妃忍泪劝道:“皇上少说话吧。”

  光绪皇帝止住了喘咳,大声说道:“我今天不说,还等到何时说呢?哎!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话说了。我死之后,大阿哥乃蠢孩子,固然是不能立。载洵少不更事,更不能付以大政。那摄政的人,还不是载澧,他是我同胞手足,他的性情懦弱,我是深知道的,将来弄得不好说不定祖宗的基业,还要送在他手里呢!以我的意思,溥字辈全是小孩子,又不必立,立了也同木偶一样,有什么用不如在同辈中立一个有学问的,有见识的,还强得多呢?我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听不听都随他们。”

  说着又喘着不歇,气越发急了。瑾妃一瞧不好,忙低声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光绪帝微微地说道:“我要喝茶。”

  瑾妃赶紧倒上一杯茶来,送在光绪帝的唇边。光绪帝喝完了叫瑾妃将那白玉杯放在枕边,又叫拿管笔来。瑾妃不知是何意,忙拿了一支笔来。光绪帝接过笔,又叫瑾妃将杯底朝上,用手拿着。光绪帝挣扎了起来,用笔在杯底上写了一个袁字。对瑾妃说道:“这杯子我死之后,可给亲王看,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了。说罢便倒在床上一言不发,微哼了一声。瑾妃又道:“皇上有不幸,叫奴才如何是好啊!”

  光绪帝瞧了瑾妃一眼,然后劝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死之后,他们还未必如何呢!”

  瑾妃再要说话时,光绪帝已神志模糊面色灰白,不能说话了。瑾妃见形色不好,寸步不敢离开,直到天将微明,光绪帝拿手指心,两眼紧闭,便要龙驭上宾了。瑾妃忙叫太监去奏知太后。谁知太后自那日回宫之后,忽然染病,不能过来,只命皇后速去。皇后来时,光绪帝已驾崩一刻了。太后闻耗忙召军机大臣等入宫。这时庆亲王奕匡正谒东陵去了。徐桐世续忙着进宫。只见西太后用碧帕包头,斜倚在床上,对徐桐等哭道:“皇上已升遐了,我也病得很利害,你们快传载澧叫他抱着儿子进宫罢了,快去,快去!”

  徐桐等遵旨退出。忙赶到王府,王已得着皇帝升遐的噩耗,正忙着要进宫。徐桐等将太后懿旨,说了一遍。王便进内室,将他儿子溥仪,用黄锦披好,同着徐桐等上轿入宫。这时庆亲王也赶回进宫,一班大臣亦集太后榻前。太后命先草遗诏,即命众大臣扶溥仪即位。太后吩咐已毕,喘咳不止。众王大臣领旨之后,也顾不得太后病重,便一面遗诏,一面扶溥仪登极。溥仪登了大宝之后,光绪皇帝的遗诏也下来了,命亲王载澧,暂照开国睿亲王辅政例,为监国摄政王,一切大事,均由摄政王拟定后,再呈御览施行。诸事已毕。大臣等正忙着光绪帝的丧事,在这个时候,忽听太监飞报出来,说老佛爷已奄奄一息了,速命众大臣进宫,听候遗旨。众王公大臣忙进宫去,只见宫中立时现出纷乱之象,众王公大臣到太后榻前跪下,见西太后紧闭两目,不发一言。众人静默了一会,见太后忽然睁开眼睛问道:“溥仪正位了吗?”

  奕匡奏道,已正位布告天下了。太后不语。又等一会,才慢慢地说道:“以后的政事,摄政王须秉意旨而行,不可独断贻将来之患。”

  亲王听了,忙叩首遵命,太后尚待要说几句,忽然痰涌上来,舌根麻木,一句也说不出来。过了一刻,忽见太后从床上直跳起来,两腿一蹬,双目一闭。这一位多才多艺,专国专权的老太后,就驾返瑶池去了。太后死后,听宫中的说,太后的尸体,浑身青紫。因此外间谣言甚多,有说是服毒的有说是出疹子的,都未必可信。又据一位老太监,对人言道,太后从前本是爱吸鸦片的人咸丰帝亦爱吸烟,故此两人的烟瘾,都是很大的。自西安回京以后,太后的烟瘾,尚未戒去。直到临死前十天,太后决定再下禁烟令。自己先戒,以为臣民之表率。谁知烟瘾已深一旦戒除,本来很不容易,何况是高年的人,更加危险。光绪皇帝病重之时,就是太后立志戒烟之际。因太后到光绪皇帝宫中看病,又受了风寒,就得一病,名曰烟后痢。大约这个就是太后崩驾的原因。不过我们局外,并未在场目睹,尚不能据为定论呢。太后驾崩,离皇帝升遐,相去只有三日。溥仪即位,改年号为宣统元年,尊光绪后为隆裕皇太后,那摄政王载澧果然将袁世凯开去军机大臣,命其原品休致。光绪帝或可瞑目于泉下了。正是:一息尚存心未了千秋遗恨阿芙蓉要知那拉后宴驾,宣统改元,宫中如何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三回两祧皇宗溥仪正位一雪帝恨袁氏出京

  话说西太后光绪帝两宫宾天之后,宣统皇帝兼祧穆宗毅皇帝,正位登基,典礼拟定,那位宣统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在宫内娇养已惯。如今要将其举在宝座,受群臣朝贺,实在是一件难事。是日由监国摄政王打个偏座,用手扶着宣统,坐在宝座上面,受下面军机大臣三跪九叩礼。军机领班系庆亲王奕匡,那宣统皇帝由近侍太监抱进殿内时,便呜呜地哭得死气白赖,拧着身躯,非叫太监抱将出去不可。但是各大臣,都站在下边,排立着鹄候行礼,万不能再将新皇帝抱走,免了朝贺。只得由几名内侍,硬把个宣统皇帝举上了宝座监国摄政王便用手扶住了。知会大家赶快行礼,一面哄着他道:“别哭别哭,一会儿就完了。”

  是以下面军机大臣,忙着行那三跪九叩首大礼,礼毕。遂将遗诏宣示中外。诏曰:予以薄德,只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闱,迨穆毅皇帝。冲年嗣统。适当寇乱未平讨伐方殷之际。时则发捻交江,回苗椒扰,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满目疮痍,予与孝贞显皇后,同心抚视。夙夜忧劳,秉文宗显皇帝遗谟,策厉内外臣工暨各路统兵大臣,指授机宜,勤求治理,任贤纳谏,救灾恤民。遂得仰承天庥。削平大难,转危为安及穆宗毅皇帝即世。今大行皇帝入嗣大统。时事愈艰,民生愈困,因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不得不再行训政。前年宣布预备立宪诏书,本年颁示预备立悉年限。万几待理,心力俱殚,幸予气体素强,尚可支持。不期本年夏秋以来时有不适。政务殷繁,无从静摄,眠食失宜,迟延日久,精力渐惫,犹未敢一日暇逸。本年二月一日,复遭大行皇帝之丧,悲从中来,不能逢克,以致病势增剧。遂致弥留回念五十年来忧患迭经,兢业之心,无时或释。今举行政,渐有端倪。嗣皇帝方在冲龄,正资启迪。摄政王及内外诸臣,尚其协心翊赞。固议邦基。嗣皇帝以国事为重,尤宜勉节哀思,孜孜典学,他日光大前谟,有厚望焉,服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这道懿旨颁发下来。当时一班汉大臣中如张之洞等皆以穆宗毅皇帝大行,未曾立嗣,因有吴可读之尸谏。现在皇上大行,若非等一兼顾的法子,明降兼祧谕旨,仍使穆宗毅皇帝无嗣。决非善策,如有那第二个吴可读出来尸谏,如何应付。同来与监国摄政王隆裕皇太后建议,庆亲王及近支王公亦以为是,当由庆亲王取纸笔,又缮一道遗旨,布告中外,诏曰:朕钦承慈禧端佑康顾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前因穆宗毅皇帝未有储式,曾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三日降旨,皇帝生有皇子,应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今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亦未有储式,不得已以摄政王载澧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兼承大行皇帝之祧,钦此。遗诏颁发之后,兼祧之制已定。同治光绪两帝才算有嗣。而这一位为穆宗毅皇帝尸谏的吴可读先生,即可瞑目于地下。而在生前最感激的就是那位光绪皇后了。惟摄政王的福晋,因为自己亲生儿子做了皇帝,自然是满心欢喜。但是要承继与光绪皇后,实在有些不愿意。不过这是国家法制,无可如何。只有这位久侍光绪帝的瑾妃,因见皇帝弥留之际,提起那戊戌年政变之事,更想到光绪帝囚于瀛台的情景。常常画圈几,画好了把他碎为数块,碎了又画,画了又碎。有时并将这画的圈儿龈成粉碎,就想到光绪帝恨袁世凯深怨了。遂将此事与摄政王说知。便将光绪帝弥留的时候,在杯底写有袁字的杯子,送给摄政王,便说道:“这是主子弥留时,命奴才亲传与王爷的,请王爷注意杯底的字吧。”

  摄政王接过来,一看,便道:“臣当秉承大行皇帝遗旨就是。”

  次日遂密诏军机领班大臣庆亲王入内。怒色问道:“新皇帝登殿受贺,军机大臣中,谁没行礼?”

  庆亲王见摄政王满脸怒容,不敢隐瞒,只可照直奏道:“军机大臣袁世凯。”

  摄政王道:“汝为军机领袖,此等目无君上之臣,何不速来奏参,赶快下去,拟以不敬之罪。”

  庆亲王不敢代为分辩,只可连连称是,退将下来。此时在摄政王左右近侍太监中,有名刘双喜的,系老袁以金钱贿卖,专刺探深宫机密之事,他听这话,抽空走开,赶紧派人给老袁送信。那庆亲王回到军机处时,老袁本人,业已得到刘太监送来的消息。自知不妙,料想庆亲王必在摄政王面前,用话遮掩过去。正在肚中猜想,忽见庆亲王自外走了进来,举目向屋中一看,他那目光便转到袁世凯身上。见他坐在一边,呆呆出神,忙赶前叫了一声:“慰廷,你到这边来。”

  袁世凯答应了一声站起随庆亲王入里间。庆亲王也不让坐,只叹息说道:“方才新皇帝登殿受贺,你如何这样大胆竟不随班大礼,摄政王将我叫去,怒容满面,先将我申斥了几句,谓我何以看见大臣不行大礼,不当面奏知,着我下来,拟你不大敬之罪,这是你自作孽,我……可无法,救护你了。”

  袁世凯一听这话,头上轰的一声,撵去了真魂。不住连连请安说道:“我在当时,只顾着左右近侍,给从地上捡东西,就忘了行礼。实在一时疏忽,决非有意目无君上。望王爷代我转奏摄政王,只说我是足疾甚重,起跪不灵,治以应得之罪,则感戴贤王之大德,永世不忘。”

  庆亲王皱着眉头说:“这宗巧于掩饰的话,我如何敢说。要不爽性多求几人帮忙或者许邀摄政王的恩眷。”

  袁世凯一听,遂说是是。此时,两人从退堂里间走出一看,见各部满汉尚书,与外省各督扶,皆在那里向恩眷最隆的重臣张子洞谈话。大家见庆亲王同袁世凯由后面出来,皆一齐站起,彼此略一谦逊又复落坐。庆亲王遂向袁世凯送了一个眼色。袁世凯是个最精敏的人,如何不知。赶紧向张之洞面前施礼,口称:“老前辈,请至里边,晚生有事相求。”

  张子洞一听,不知他有何事故,只可点头起身。同袁世凯退入里间。彼此略一谦逊,便即就坐。袁世凯未曾开口,先施一礼,然后把庆亲王奉摄政王面谕,要拟定自己以大不敬之罪,望老前辈代晚生上去,求一求吗。说罢,又连连请安。张之洞一听,也皱了眉头,望着袁世凯说道:“这是新皇帝第一次登基受群臣朝贺。你是军机大臣,竟会忘了行礼,这真是非常之疏忽了,你让我怎样替你去求呢?”

  袁世凯见问,又将托词足疾忽犯,起跪不便的话向张子洞说出。张子洞不住摇头道:“这话更没有道理,还得另想法子。”

  那时外屋也有人知道此事了,凡与袁世凯有交情的,都替他捏一把汗。那庆亲王见张子洞总不出来,自想必是老头子不肯担这干系。说不得,只好自己走到里面,替袁世凯去求。张子洞见庆亲王走入,心里方才有了主意。遂向庆亲王说道:“慰廷这个乱子,闯的实在不小,若以大不敬拟罪,他的首领,还保得住吗?这么办,我们多请几位分作两起上去只说军机大臣袁世凯,一时足疾陡发起跪不便,实有应得之罪,惟念新皇帝登基大典,恳请从轻议拟,以示殊恩。或可屏去摄政王之怒气,实在不行时,再上去几位,说不了,替了多磕几个头吧。”

  庆亲王见张子洞已然应允,又代划计策,连说很好很好。于是一同走出楼阁,约请帮忙。这时外边坐的人,业已走去了多一半。只有几位不相干的人,尚在那里听消息。庆亲王见外屋只有五六个人又都与袁世凯没有什么相干。凡亲近有来往者,业已溜的没了影儿但是此刻用人之际,说不上平时是否亲近,也得约上一约。于是先向大家说:“诸位不要走现时有许多事情,须恳求大家,代袁慰廷到上面求一求情。”

  语至此,便将前后说情,并将张子洞所定的办法,述了一遍。大家一听,自是不好推托。况且有庆亲王香帅在前,当然担不着不是,乐得虚作人情。于是几个人,不约而同,起身答道:“是,是,唯王爷香帅之命是听。”

  这时袁世凯又向大家挨次请安施礼。于是庆亲王同着张香帅二人一同出了军机处到摄政王面前,代袁世凯求情。摄政王趁这个时候,便将光绪帝写袁字杯子拿了出来,要照例施行。庆亲王一见杯子底下光绪帝亲笔御画一个袁字,连忙说道:“这事恐怕行不得的。”

  张子洞道:“此时若办恐生他变,还请王爷慎重。”

  摄政王的意思,命刑部将袁世凯以大不敬之罪,明正典刑,已慰大行皇帝之遗嘱。经庆亲王张子洞二人再劝说,谓正值新皇帝登基之时,若杀一大臣,颇不吉利。莫若只说他是足疾难胜军机之任。着即开缺回籍养病,以示保全。一以示天恩之宽大,一以示警惕视君上之心,藉免反侧事后造讥之机会,惟我王详慎思之。摄政王一听这话,低头沉吟了一会道:“你们赶快下去,拟个上谕来我看。”

  张子洞答应:“是,是。”

  急急退至偏殿,亲自提笔写道:“上谕,军机大臣袁世凯,足疾未痊,难任繁巨,着即开缺回籍调理,以示保全。钦此。”

  写毕自己暗暗又念了一遍,又请庆亲王瞧了瞧,便一齐上去,呈与摄政王观看。摄政王接过一阅,便提笔在回籍二字上,又加了“迅速出京”四个字,递给张子洞,二人赶紧退了出来,至军机处发下。但是在张子洞退入偏殿拟这个上谕的时候,早有袁心腹在旁,所以庆亲、张二人还没回到军机处时。袁世凯已得了确实消息。他急急别了众人,走出大厅。上谕一下,当时一班在朝满汉大员,在军机处的,个个吓得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至于袁世凯的同乡,在京做官的,更是噤若寒蝉,并有好趋趣的都老爷出来奏参他,说他阴怀操莽之心,弄得当时京中满城风雨。袁世凯得着开缺上谕,如逢赦诏。即行收拾行李,把京内所有什物,收拾得干干净净,装得穷酸模样,乘着京汉快车,竟回河南项城县去了。正是:死生原有命得失寸心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四回监国摄政前后参照卖官鬻爵上下通行

  话说摄政王帝澧,自把袁世凯开缺之后,算是报了光绪皇帝戊戌政变的十年大仇。次日就召开诸王公大臣,各军机及亲王等计议,用新皇名义,拟定应祝尊号,及监国摄政王授职大典礼制,并由军机处颁发天下,筹备典礼,甚为隆重。加谥西太后为孝钦显皇后,谥光绪帝为德宗景皇帝,以明年元旦为宣统元年。上皇太后徽号曰隆裕皇太后,嘉恩王公大臣,大赦天下。这摄政王授位礼节,是参照从前入关的亲王多尔衮为监国摄政王的故典。礼部早已照旧抄录拟奏,到登极典礼举行。京中文武大臣朝贺已毕,接着过了两个月,就是两宫奉安的日期。这时隆裕皇太后监国摄政王及亲王宫眷,满朝文武大臣皆多旌旗蔽日,簇拥着皇太后金棺,出东花门,迤逦东行。摄政王载澧,骑马前导。隆裕太后率领嗣皇帝及嫔妃们,乘舆后送,两旁都是军队,警戒森严,炫耀威赫,向东陵进发。东陵距京约二百八十余里,四面松柏葱蓊。东临遵化,西接蓟县,北倚喜峰口,南指玉田。四境阻塞。从马兰峪西关外口子门风水地东边墙起,二十里至花子谷,为东西的宽度,再从马兰峪西南方大红门风水地,南边墙起,二十余里,至与隆山的山场,为南北的长度;长宽相乘,可得四百余方里这就是东陵风水地的面积。至于马兰峪纵横两条街,和旗号旗兵驻守的五个营房,从前也都是东陵范围内的地域所以统统算起来,东陵辖下的面积,当在五百方里乃至五六百里之谱,北面长城,东西蜿蜓,作成天然界的屏障,境内燕山山脉,起伏环拱,又摆列成各种天然的宝山,又有水碧如油的多条小河,纵横流灌,更添了无穷的风水。环四百里方圆,都筑有边墙,马兰峪的老百姓们,就叫作“风水圈”。圈外仍竖有红墙一周。红墙以外,才是老百姓民地。距咸丰帝的陵不远,早已葬有四个陵寝,就是孝陵、景陵、裕陵、惠陵。西太后葬的地方名曰定陵。在普祥峪之东普陀峪,这两宫陵寝葬费,连奉安时,一切开销,数在三百万以上。相传监国摄政王鉴于国库空虚财政支绌,曾拟节省糜费,无如那拉后的遗族,争相摆场,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虚撑这一场体面。幸国家统一,靠着各省解款,不至于弄得局促罢了。如今再说隆裕太后随灵到了东陵,下得舆来猛然抬头,见对面山上,有两个身穿洋服的人,拿着一只方匣子,向她面前晃来晃去,疑是刺客。不觉吓了一跳,赶忙躲避,一面忙命侍从赶紧上前孥护,当场讯问。才知是直隶总督端方差来的,特地携带照像盒来陵摄影。隆裕太后一闻此言,勃然大怒,连说好大胆的端方,竟敢这样无礼,我非惩办他不可礼毕回京。即命摄政王拟谕,将端方即行革职,拿解问罪。列位你猜隆裕太后,对于这事为什么这样严厉呢?其中有个原故,因为端方是摄政王姻亲,有意给摄政王一个难题做。况且隆裕太后在西太后面前,伴侍已久,从前西太后一切把持政权,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现在既然正位太后,自然也要学学那西太后故法无如有摄政王监国,是同辈督嫂。况且她的才干手腕,究竟不如西太后灵敏,况且这时候正在预备立宪,民气非常的高涨。欲一个女子专政,除非是英国女皇维也纳转世,方能支撑得住,其所可干政的,就是靠着西太后弥留的时候,一道遣诏,这道遗诏是怎么说的呢且听小子道来:“奉太皇太后懿旨,昨已降谕,以亲王为监国摄政王,禀承予之训示处理国事,此后国政,即完全交付监国摄政王,若有重要之事,必须询皇太后者,即有监国摄政王禀询裁夺,钦此。”

  列位试观那道懿旨,就是这“若有重要之事禀询皇太后者,即由监国摄政王禀询裁夺”

  有这几句,所以隆裕太后对于端方一事情,要摄政王严格惩办。然而摄政王是一个胸无成见的人,便从旁竭力解劝,说端方已是老臣,总须放宽一些为是。隆裕太后见摄政王如此求情,也无可再说,摄政王便把他罪从削减,定了个革职回籍的罪名。总算了案。端方革职之后,一班王公大臣,知道隆裕太后权力不亚于慈禧。遇有捐纳官员,运动差使的,除了奔靠于庆亲王与贝子贝勒外,又多了一条隆裕太后的宗族方面的门路。然隆裕太后,虽握有一部分势力,比较西太后,总是美中不足。因为清室这时候已弄得库空如洗,再加上庚子赔款辛丑条约,所有关盐厘税,每年多为各国扣除,抵还赔款。再加上两宫奉安,又用去三五百万,自然是左支右绌。一班满大员,向来是用惯花惯,如何受得起苦况,遂妙想天开,大开纳粟捐官,卖官鬻爵起来。这时京城内外各衙门,皆借着赈灾为名,设立捐官局,揽此项买卖的机关,大约是银号钱铺,闻东西牌楼的四恒,是最大营业机关,非捐至道员不顾意经手的,小小官职,是瞧不起的。自此以后,上下通行,肆无忌惮。久而久之,习以为常,弄得小人日进,君子百退。从前各省海关,当满人不能做,每年要报效皇后脂粉费十万元。庚子以后,各关税都有外债抵押。北京崇文门一个最近收入亦抵了赔款。所以太后所用的脂粉费无着,这一宗卖官鬻爵得来的,就堂而皇之作为隆裕太后的脂粉费用。隆裕太后又派小德张做了内务总管,使他侦探摄政王的举动,报给自己知道。小德张东西搅掇,权柄立时扩大,也俨然变成西太后的李莲英第二。当时,除张子洞系汉人,其余大小军机各部尚书管理部务大臣,十之七八俱是满人,并有人建议,编练禁卫军,亦均用旗兵,仿当年入关时八旗劲旅办法,并设立贵胄学堂,凡王公子弟,皆一律入学,除住堂两餐,与书籍操衣由学堂供给外,并每月给予学生点心费十元。这样阔学堂,谁不愿意去读书,并说凡考送入堂读书的,将来毕业后,都按成绩,给予高官显爵,着实令人艳羡。无奈一些王公子弟,平时养尊处优,习惯非常娇奢,真肯用心读书,受学堂的规矩者实不多见。所以空耗费国家一笔巨帑。无非位置几名闲员,到学堂里当教习,敷衍敷衍一些公子哥儿,乐得挣几百元大洋,倒是一件极痛快的事情,便是起初的人,替清室打算的很深远,盖因自康有为、梁启超倡言变法,未能实行,便在海外,立了保皇党。与保皇党对峙的,便是革命党,革命党系主张推倒满清政府,树立五族共和国家,名曰种族革命。保皇党倒不然,仍以清室满洲皇帝为主体,不过推现有的政权,改为立宪国家。由是两党主义不同,便以文字在报上互相攻击。那满族中有那一二优秀大员,看见海外报纸杂志,均有两党议论文字,似乎是革命党占了优胜,对保皇党表同情的人不多。每日仍连篇累牍,分争不休,遂在肚中暗暗寻思。姑无论两党议论,某论为是,某论为非,然皆不是满洲人的福利,何况尚有外人暗中煽惑,幸喜皆在海外,国内人民,尚不能个个看见,趁此时机,满洲人赶快自强,先练成数万劲旅。再造就有用人材,将来一旦有事,以满洲旗兵,出为镇压,再利用保皇党,便可将革命党扑灭净尽。与思及此,当晚便约集同志数人,拟具说帖,秘密入宫,向摄政王面前呈递,并述说现在国家之隐忧。摄政王阅完了条陈,再一听大家所说的话,不禁骇然道:“呕呕,竟有这么样事,他们汉人的胆子,也未免忒大了。”

  几位亲贵禀道:“且莫谓汉人胆大,我们满人,也实在太不要强了。目今后若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去作,并用以夷制夷之法,区区党人,很容易消灭了他们,惟我王极力图之。”

  摄政王连点头称道,是极是极所有条陈各事,你们就赶紧依次举行就得了。之后,大家退将出来。第二天便下了一道上谕,派铁良编练禁卫军,派庆亲王管理贵胄学堂事务,派荫昌为贵胄学堂监督,其他事项,也都一举办。真就振作精神,极力图强起来。岂料这些王公大员子弟,除了些家寒的,为图吃挣饭那每月十元点心钱起见,尚还循规蹈矩读书,其余多一半,把学堂作了他们俱乐部,什么笑话都有,倒把一个稍见新鲜的贵胄学堂,变成了红楼梦贾氏家塾一样。这个当儿,汉大臣张子洞鹿伟霖等一班名臣相继逝世,专靠着一位优柔寡断的摄政王如何能振作得起,所以弄得中国大局,已到危迫万分。满廷一班亲贵还睡在葫芦里,夤缘奔兢,招权纳贿之外,无非是呼雉户,养鸟听戏,如痴如聋,各省商会及外侨,鉴于时势日非,纷纷推举代表,联合请愿立宪,速开国会,以救危亡。清政府一味延宕,不允,弄得一班人民失望。俱认满清政府,无意立宪,民心离散,这项消息,传到革命机关里,那孙文黄兴虽屡次失败,亦要乘机振作,当时有一位志士,决计回国干那革命事来成功。正是:方笑处堂皆燕雀谁知大陆起龙蛇欲知这位革命志士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五回汪精卫弹炸摄政王温声才枪击孚将军

  话说革命党干部,闻得清廷不允,速开国会,大喜。遂召集了胡汉民等一班人士开会当有汪精卫出席说道:“现在党中同志,虽然起义好几次,总是失败,成功之望无期,我想欲达到目的,必须要擒贼擒王,乘这个时期,清廷新丧之后,各省代表请愿未回,况且摄政王载澧监国,优柔寡断,任用这般八旗纨绔弟子秉政,那有准备,吾党欲促成革命事业必须亲入京师,谋刺要人,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党中同志,听了这话,甚是赞同,便命他回国相机行事。那汪精卫也十分乐意,自愿担任,便别了党中同志。偕东京同时毕业的同志黄树中,二人离了日本,潜赴北京。便在琉璃厂以经商为名,开了一家照像馆,终日往来奔走,暗中布置,将到半年。那天日中时候,外城巡警厅三四位巡警,到照像馆来传汪兆铭黄树中二个到厅问话。汪黄二人知事已发觉,也无可抵抗,遂跟了巡警到了内城总厅。当由厅长问明姓名,送交民政部,这时民政部尚书就是肃亲王善耆,是满族近支王公中一个革新家。闻汪黄两人,业已传到,遂即坐堂审讯,先问了两人姓名,随问地安门外的地雷是否你两人所埋。两人道“确是我们埋着。”

  肃亲王善耆道:“你们埋地雷何用?”

  两人答供道:“特来轰击摄政王。”

  肃王善耆一听此言不觉一惊,问道:“你与摄政王有何仇恨?”

  汪兆铭答道:“我与摄政王倒没有什么仇恨,不过摄政王是个满人首领,所以我们要杀他。”

  肃王善耆道:“本朝开国以来待你汉人不薄,你们何故恩将仇报呢?”

  江兆铭哈哈大笑道:“夺我土地,奴我人民,剥我膏血已经二百多年,还说是不薄,现在已经强邻四,已兆瓜分,摄政王既握全权,理应实心为国,纳贤而治,好好的将国家振刷一番,尚可挽回于万一。自摄政王监国以来,已近两年,不但毫无建树,而且卖官鬻爵,攻以贿成,人民鉴国事之日非,请开国会尚且迟疑不允,坐以待亡,将来覆巢之下,还有什么完卵。我们所以起意暗杀,除掉他,再作计较。”

  肃王善耆听了此言,心中暗想,他所供的也很近理,便问道:“凡一事之谋,必分首从,究竟那个主谋呢?”

  黄树中忙说:“是我。”

  汪兆铭怒对黄树中说道:“你何主张革命,你曾向我劝阻,今朝反来承认为我受死,真是何意?”

  回过头来对肃王善耆道:“主的确是我汪兆铭,并非黄树中。”

  树中也说:“是我主谋,并非汪兆铭肃王善耆见他二人互相争论,一时也无从决定,况以案情重大,自己也不能作主。只得将二人暂禁起来。自己到摄政王府报告底细。摄政王一听革命党前来行刺,不免害怕起来,连忙说道:“这谋为不轨的案子,非重办不可。”

  肃王善耆连忙说道:“革命党近年以来,枭首剖心,也算严刑处治,他们反越聚越多,竟闹到京中来了,实在是办不胜办,不请我王从宽为是。”

  摄政王道:“汪黄两人竟好释放么?”

  善耆道:“这也不能,就将他们两人永远监禁,免他一死。”

  摄政王点头允许。肃王善耆退出,便令将汪黄送交法部狱中。将汪黄二人钉镣收监。不言二人,受尽铁窗风味反回来再说孙文自连遭失败后,安南日本香港等地,凡与中国密迩连区,不能任其自由居住,活动地盘完全失却,所以一切计划,只有黄兴胡汉民二人行使。他二人前往香港设立机关。当时有赵伯先倪映典朱执信等运动广州新军举事。遂由倪映典亲率一部从沙河进攻省城,至横枝岗,为清兵截击,中弹被擒而死。军中无主,遂致溃散。赵伯先与胡汉民闻讯,只得离去香港。乘轮至槟榔屿与孙文相遇,相见之下各唱哀曲,莫不唏嘘叹息。孙文慰以失败乃成功之母,于是立劝华侨捐资,以助革命,一面召集各省革命之英萃,再入广州与清廷作最后之一搏。可是黄兴在这一两年,罗致的人才着实不少,有新的。有旧的旧的如陈天华宋教仁洪承点温生才等,一个不曾走开,新来的如宋玉琳,莫其匡,张岐山是从安徽徐锡麟案失败加入同盟会的,另外还有福建陈更新冯超骧等七十余人。这时同盟会,是取混合主义,清政府是取防范主义。混合主义就是各行各事。所以温生才任着胆量,时时刻刻想独显身手。他探实了一种绝好机会,也不告知黄兴,秘密到了广州城,却好来了一位美国留学的飞行家冯九如,从美国带回一架飞机,要在广州试验。同来的有朱竹泉、朱兆槐、司徒壁如三人借住在烛行经理谢缵泰家。姓谢的好奇心重,因这试行飞机,是中国第一次破天荒。于是出来禀明督署,及将军衙门。依着张鸣岐的意思,怕革命党趁机辄发,预备制止。倒是孚琦首先答应,这也是他命该如此。张鸣岐也就没有十分推敲,择定地点在东门外燕塘,屈时满城文武官员齐集,却哄动逾千上万的红男绿女来看试验飞机。燕堂北面有一座演武厅,早已设有三大座位。总督张鸣岐将军孚琦上面坐定提督吴宗禹亦有坐位,惟有海军统带李淮,因公事未到,其余文自三司以下,武自镇协以下,无不公服入场。当此人众如潮之际,那冯九如早结束停当,来至官厅面前,向长官行了一鞠躬礼,然后退下。发动飞机,将这飞机升高四千余尺。冯九如便令法展翅,一时拍拍地升到空中,来往盘旋,仿佛鹞鹰一般,越去越远,瞧的人众,无不拍手欢呼。那将军孚琦也就离开坐位不住口地嚷好,后来飞机演毕,人员散了,人众走了,他还呆呆地仰望天空。正望得出神的时候,猛听叭的一声霹雳,打中孚琦头颅,那孚琦只叫得一个呀字。前后的护兵,也各各躲避。接着又是两响,把个孚琦打得血污淋漓,顿时殒命。不用交代,这一定是温生才的手术了。这时温生才身边,不过一只空枪,子弹放完了,却别无狠处,不想逃跑,当被两个戈什哈,瞧得凶手亲切,当场捕获。可怜温生才手无寸铁,不能还手,两个戈什哈便把他,押送番禺县严讯口供。正是:儒将慷慨歌燕市烈士从容作楚囚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六回黄花冈七二烈殉难佛山镇三点会鏖兵

  话说番禺县知县铭甫,当堂讯问,温生才是仿疯若癫地毫无实话。知县没法,只好上院请示,好个张鸣岐,说了一句,杀人抵罪。我们也不必株连。一面是枪毙温生才,一面又电奏入京,报告政府。其时摄政王载澧,正因各处的手枪炸弹,闹得不休。全国革命党不知究有多少。虽经捕获多起,然而总不得要领。心想那孙文、黄兴,必是革命党中最大头脑,不将此二人捉获,国家总不得安,一道旨下,当叫粤督张鸣岐,务必设法将孙黄二人拘捕。将军孚琦,遇害可怜,着即优给恤典,赏银治丧,并准一子恩袭官位。那香港大本营的黄兴,听得温生才自由行动,枪毙了将军孚琦,心中是一悲一喜,喜的是本党能力居然又击毙一个重要的满人。悲的是失去温生才,同盟会中又少了一个重要人物。于是集众会议,先替温烈士开追悼大会。当下追悼礼毕,由黄兴出席演说。大致谓温生才已死,他这一幕,算做我们的开场白。我们不可因温生才已死,便算了事。当趁这时机,就此起兵才好,大家无不鼓掌赞成。当由陈更新、冯超骧两人起立说:“我俩已将海军方面,运动七八,大致就绪,如今是要在省城以内,设个秘密机关,以备积极进行才好。”

  话未讲完,早有饶辅庭起立说:“舍下在省城西门,屋子很宽,何不大家都请过去,好部署一切。”

  黄兴连连点头,指定三月三十日,在广州起事。犹虑兵力单薄,又派人通知洪顺堂叫彼在佛山镇同时发动。不消讲得,那三点会一班人物,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动。正在这个当儿,黄兴又得到孙文从南洋汇来一大批饷银。更是锦上添花,兴高采烈。当指挥七十二位志士,陆陆续续地赶往饶辅庭的宅中,由饶辅庭分别招待。不料好事多磨,事被粤督张鸣岐侦知。张鸣岐因想:“现在孚琦新经被炸,必然革命党人埋伏就近不少,政府又新下严谕,叫我兜捉孙文、黄兴。怕的我未及捉得他俩,他俩已前来图我,现今没有别的法,只得急调各路兵队,来此严防,一道通饬。”

  甚么廉钦道,雷琼道都纷纷即日起兵,就近的海军统带李准,陆路提督吴宗禹,也各调所部兵队,将一座省城,处处严密布防。黄兴得着消息,不敢怠慢,也就将七十余人分做两大整队,六小支队,由胡汉民坐了一顶蓝呢大轿,带了许多党众一直撞进督署。请问这是什么意思?也不过欲得虎子,先入虎穴罢了,胡汉民料得省城重兵,皆集四门,独有督署,是个空虚无备的。我们占据督署,捉住总督张鸣岐,那就群龙无首,对于各路防兵便可指挥而定。心想擒贼先擒王,非此不可。轿子抬进二门,当有号房向前索取名帖。汉民便一跳下轿,掏出手枪,“砰”的便是一下,说时迟那时快,跟来的党众,也就穿到大堂随手掷炸弹。一时山崩地裂,墙倒壁塌。可怜的张鸣岐在上房办公,听见外面炸弹暴炸,喊杀声喧,早已屁滚尿流,吓得来不及穿长衫,忙由后墙打个窟窿窜身而出。所有家眷,男的女的,也就慌慌张张,从这窟窿逃走,暂避至海军统带衙门。那时督署内炸弹迸发,烟焰弥天,恼怒了一个卫队管带金振邦。当将警笛一吹,顿时五百名卫队,持械而至。认准一顶大轿,一位洋装的胡汉民,开枪轰击,任是胡汉民泼天胆大,仅带着两支手枪,通共不过十响,就是弹无虚发,十弹放完,也没个接续,岂不是死命一条吗?偏生在这闪电穿铁的当儿,外面忽大号一起,一支革命军拥入。为首的是冯超骧、林文、罗仲霍、刘元栋四人。金振邦忙的撇过胡汉民,指挥部下,向革命军开枪,诸位须知打仗的事体,敌在百步以外,一枪发出,可以打倒数人到得靠近,那枪便失效力,弹子发出,也不能伤人,所以百步以内,必须刺刀相接。这时金振邦在督署大战冯、林、罗、刘四人,力已不支,蓦地二起号动,又是陈更新韦云卿、劳肇明、宋玉琳、喻纪云领着一支革命军又到。一阵厮杀,把督署里五百名卫队杀得一个不留,队长金振邦,也就血战亡身。眼看一所督署,行将被革命军攻破,不提防海军统带李准,竟领着大批军队杀来。你道李准何以来得这般快速?是因为冯超骧、陈更新两人,各率虎门的炮队,开拔入城,这炮队属海军节制,李准原知一冯一陈,两个系崭新人物,很靠不住。今见自行动,知事不妙,赶的尾追进城。他这一进城,兵队又多,枪械又快,又带着些迫击炮,机关枪从高处架起,那大炮仿佛轰雷,枪子仿佛行雨。雨过处是断送残生,雷轰来是炸裂尸骼。刚巧莲塘街一支兵队,是由方声洞带领,同党的为徐礼明、徐日培、徐保生、廖勉、黎新;小石街一支兵队,是由赵声带领。同党的为李达泉、李海书、周华、吴适、葛郭树、余东鸣、黄鹤鸣;仙湖街一支兵队,是由林觉民带领,同党的李芬、李晚、姚国梁、何天华庞雄、庞鸿、徐满凌、徐剑良;始平书院前一支兵队,是由陈与荣带领,同党的为林尹民徐端、徐容九、徐松根、李变明、吴润、程耀林、游倍祷;状元桥一支兵队,是由陈天华带领,同党的为徐日全、徐广滔、徐林端、徐添培、徐汉培、徐习成、郭继、梅光选;小北街一支兵队,是由饶辅廷带领,同党的为萧咸跻、石庆宽、陈启言、罗坤、彭安、梁纬马胜等七人。竟至小北街想攻入将军衙门,但是革命军来得快,那李准的军队来得更快。因李准的军队发动,那陆路提督吴宗禹,也就催动大队,放马指挥。先抄至小北街,遇见饶辅廷的支队,一阵厮杀。可怜的是一个活的没有,次及状元桥,那陈天华等因被炮弹紧逼,已是鸦飞雀乱,不须费事,也就一个逃跑不了。吴宗禹因连连获胜利,又趁势抄过始平书院,却好一位黄广协,一位吴参政,已将陈与荣等九人,杀的杀了,捉的捉了。另外仙湖街方面,到有八位志士,死于枪林弹雨之中,只有林觉民是被活捉过来。小石街一路的革命军,死得最惨,完全身无完肤,被机关枪打做肉泥,莲塘街一起,是葬送在炮火之下,也休想一个活命。这时在督署酣战的两支部队,一系冯超骧领头,一系陈更新领头。起初救出来胡汉民,击毙金振邦,是非常勇猛。到得后来,被李准的部兵,一层层包围,紧逼党众,身受枪弹,战死的不少。再讲这两支部队,系由虎门开来,原归李准节制,彼此对敌,可算是自家人来杀自家人。当下有两个队长喊说,缴械者免死。这一句话,将冯超骧、陈更新部下提醒,也就纷纷缴械,冯、陈二人见军无斗志,便想夺路逃跑。要晓得枪林弹雨之中,如何求活,独有宋玉琳善用一口单刀,一路滚杀出去,偏偏又遇见黄广协、吴参政两支生力军来,依然将玉琳捉住。其余还有王明、陈汝环、陈可钧、雷胜、江继厚、林常、徐应辉、宋教仁八人是分路打探军情,负责临时救应的。有的被流弹所伤,有的逃入人家躲避,结果由张鸣岐下令,闭城搜捕。宋教仁是逃在姓呈的朋友家改换女装,扮做仆妇,后来军警搜查吴宅,却不曾捉到,却在箱笼中搜出危险物品,并同盟党证,因将吴炎娘、吴九娘、吴淑卿、龙兰按名拘捕。只有胡汉民是最先发难,最先逃走其次宋教仁是化妆得命。那黄兴是登在西城饶宅后楼上,眺望战情,初见督署烟腾焰起,知道党员已经得手。后闻督署里面喧战之声,不知胜负谁属;以后再瞧下去,一幕不如一幕。官军方面,所有水陆大队,都赶杀进城。起先鼓声咚咚,号声隆隆,继则枪声炮声,喊声械斗声。在这烟声雾滚之中,料定是革命军寡不敌众,料定是支持不住,难出重围。急切想得个确耗,无奈交通断绝,派出去的临时救应,一个是不得回来,忙的携了手枪下楼,预备突一突重围,好救出几个同志,又不知从何着手,继而一想,牺牲这多数头领,也不算什么,只要留得我在,总可以替他们复仇,总可以把满清推翻,改建一个簇新的民国。主张一定,不走正街,拣那枪弹稀疏的路径,窜至城根,好在由城里上城,是个斜坡势,由城头下望可巧面前是一方草地,这时顾不得危险,纵身跳下,居然身命安全,赶快逃至香港。谁知黄兴到了,胡汉民也来了,两人相抱大哭道:“我们今日这班同志,怕的一个不得生还,你我俩好险呀。”

  胡汉民将经过的情形,讲了个长篇大套,饿了吃饭,又备壶酒来正在举杯相对,谈个不休,忽然进了一个妇女嚷说:“你俩真个快乐,所有我们志士,都牺牲得干干净净,这却如何是好。”

  且说且哭,且把地面几乎跺陷下去,那个妇女化妆,不是别个,却是宋教仁。由黄兴、胡汉民叫他卸去化妆坐定,从长计议。一面催促三点会,火速进兵,一面派人仍至省城,侦探消息。我讲这种惨杀消息,是不必往探的,自从官军李准、吴宗禹以水陆两师杀平革命党,那总督张鸣岐,复行赶回督署,一道严令,不许开城,即由军警挨家捕捉党人。除当场捉获林觉民、宋玉琳、江继厚、林常拔、陈可钧五人,当堂问讯,五人总是直供不讳,不过温知县,见着林觉民一表人才,意在开脱。且探知为林则徐孙辈,当下示意觉民,叫他承认个误入。谁知觉民不肯卖友,视死如归,不但不承关顾,反把温宗舜奚落一顿。结果五个人,被同样问罪,一律判决。当时由粤省大善士廖少帆、胡善波、张子谦三人,吴请备棺殓埋,指定东门外黄花冈地址,计共七十二人列为七十二冢。这就是黄花冈七十二烈士殉难,一段惨史,真叫人可惊可泣,可悲可叹。我讲惊泣悲叹,总是无益,所希望的再接再厉。这时三点会洪顺堂,却得到黄兴的知会,忙在惠州遣兵调将,分所部为三大队,第一队由张兰彬、刘祥带兵五千,从佛山镇正面扑攻。第二队由罗桂仔、罗天子喜带兵五千,助攻左面,第三队由卢亚贵、陈亚纯带兵五千,助攻右面,另外洪顺堂携着舅子赖发,亦带兵五千,在后策应。记得三点起兵,是在四月初三,距广州乱事,仅隔三日。彼所注意的地点,为佛山镇,兵抵佛山。谁知佛山镇总兵秦福明,已先事布防,开了两仗,胜负未分却好省城得信,由粤督张鸣岐,又加派黄广协等,督带大批军队过来,又是钦廉道,琼雷道两路兵马驰至,这时洪顺堂因着四面受敌,又战亡了罗桂仔、卢亚贵,收拾残部,一支是窜走增城,一支是窜走搏罗。洪顺堂在后制止不住,也就偃旗息鼓,逃入广西。这次三点会的举动,算做同盟会个尾声,此既失败,彼亦奔逃,捷音报入广州,当由总督张鸣岐铺叙战功,两起并做一起。讲得自家如何调度,将士如何用命,同盟会如何残灭无遗,三点会如何剿除殆尽。这种电奏到京,摄政王自然异常快慰,不须交代,一班将士皆有膺赏。把张鸣岐、李准、吴宗禹一体赏加宫保卫,每人赏穿一件黄马褂,以示朝廷酬动之意。正是:党人奋臂救民族烈士捐躯振国魂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七回政以贿成贝勒受谤路归国有川民争权

  话说黄花冈七十二烈士殉难,轰轰烈烈之历史,已震动全球。国内革命时势,是愈演愈烈。而满清一班亲贵,尚困在鼓里,漠不关心,最贪得无厌的是庆亲王奕匡,这时尚贪得无厌。他见隆裕太后将捐官的收入,作了胭粉费。乘了这个机会,假名敛钱,名目越出越多。知道江苏海关道是最肥美的缺,遂向该道,明索每年须贡银十万两,疆吏如抚台,藩臬来到任前,先缴五万,名曰衣料金,诸凡文武官员须得贡献银两,数目的多寡,不论职级高下,只讲缺的肥瘦。这么一来,官吏们在任的,惟计金钱的多寡,一若卖买交易,即苦了老百姓,多方受着盘剥,无不叫苦连天。到后来索性将官爵标卖起来了,知县五千元,知府一万元,官职一级一级加上去,钱也一万一万增加上去,所难办的就是王位和王爵。汉人是不能买得到,此门一开,无论倡优隶卒,乌龟强盗,只要有钱,就可立时升官,所以一般官热的人都奔走那庆亲王两个贝子贝勒门下。竟有三四个人合伙共捐一官,一人上任就有许多跟着搜索的,得钱除捐官资本之外,遂大家明分,有分脏不匀的,双方遂涉讼起来,闹得不可开交。这样的弊病,老百姓起初尚不知道,又一日因两造争讼,到了京师,审判官一问案索性牵连到两个贝勒名下。这种事渐渐地传到摄政王的耳朵里,也知道,弄得不成样子。鉴于汪兆铭谋诈到自己身上,大有戒心,非假名改革政治,实行内阁制不可,硬把一位历任疆圻兼掌部务的徐世昌,为内阁总理副手,其余如外务、民政、度支、学务、吏、陆军、农工、邮传、理藩各部统设大臣副大臣各一员。从前尚书侍郎的名目,悉行改革,凡旧有的内阁军机处亦一律裁撤,又增海军部,命贝勒载洵为大臣,并设军谘府,命贝勒载涛为管理。载涛是摄政王胞弟,翩翩少年,丰姿俊美,可惜胸中并没有军事知识,只仗着阿兄势力,占居枢要。当时各省已设立谘议局,联合会,上书略称内部长应负责任,不宜任懿亲为总理,请另简大员,另行组织,摺上,留中不发,联合会再上书续请,方接复旨。据言用人系君主大权,议员不得干预。顿时全国大哗,人声鼎沸,闹得不可开交。恰巧邮传部大臣盛宣怀倡议将川粤铁路收为国有,激起川人公愤,聚众请愿。这时川督赵尔丰本是著名屠户,只知刮民肥已,岂肯俯顺民情,顾念公益呢。所以一味蛮干,恃强横行,草菅人命,暗无天日,说起来,清室之亡,实亡于川省争路之风潮。我国铁路,自造的仅三四条,其余多系借外债建筑,还有归外人承办的。在光绪末年,各省商民,知识渐开,明白借款修路,工程由外人监督,土地权将来是保不住的,大夥儿一商量,凑集款项,先把京汉(北京至汉口)粤汉(广东至汉口)两大干路,赎回自办。其后四川到汉口一段,则由川汉商民自行修筑。这原是利国利民的正当办法,不料偏偏出来一个甘于自私的盛宣怀,看出便宜来,硬要说“四川粤铁路,专靠民办,是不会成功的,不如收为国有,借债赶造,这路一成,除还外债,尚有富余。”

  原来他的心目中,无非想借这个铁路国有的名目,去借外债,便有九五回扣可饱他的私囊。因而遂极力怂恿摄政王与英美德法订了借款办粤汉川铁路的字约,又想把从前商民所垫路本,统按七折八扣计算,以便从中取巧。且只用钞票搪塞,并不偿还现金。这么一办,所有商民路本,均可取作国用,借公济私,可称搂刮的老手。摄政王更事未久,不甚晓得暗中弊端,庆亲王奕匡,是贪得无厌的老手,有点分润,自然与盛宣怀通同一气,此唱彼和,居然把盛宣怀原奏,批准下来,盛宣怀遂与英、美、法德四国订定借款条约,办粤汉川铁路。外人正想做些投资事业,一经盛大臣与他商议,把路作押,自然谨遵台命。谁知百姓不肯忍受,资政院也奏请开临时会,参议四国借款,各省谘议局,直接申请政府收回铁路国有成命,一面召开保路大会,同时川人头顶光绪牌位群赴总督衙门,黑压压地环跪哀求。赵尔丰见此情形,也动了恻隐之心,概允据情代奏。大众感谢而散。岂知川督入奏,到了政府,而内阁奉了上谕,说什么不准,故违定制,如再侵犯,格杀勿论。国民见此话头,越加激昂,盛宣怀因回扣入腰,那肯罢休。摄政王因川小辽远,恐汉大臣有意鼓动,思欲更换满员。便把已革直隶总督端方起复。那端方是做过一任两江总督的,久知盛宣怀是江苏富绅,这次又得了二三万回扣。便与盛宣怀商量借贷,运动起复盛宣怀正愁无人帮助,便一口应允。端方在庆亲王前花去五六万银子,才得着铁路总办的缺分。盛宣怀便嘱咐他道:“如能用压制手段,把这次风潮压制下去,就可升任川督。”

  端方行抵武昌,闻四川商人罢市,学堂罢课。不觉暗念道:赵尔丰如此无能,一任民人要挟如何能做总督。遂夜拟摺奏赵督庸懦,须另派干员,大有舍我其谁的意思,嗣得政府复电,令他入川查办。端方遂向鄂督瑞徵借兵两队,指日入川,川督赵尔丰闻端方带兵入川料是来夺自己饭碗的,不觉焦急起来,自忖道:欲利已难利人,两利相权,总是利已要紧忽外面传进了一纸自保商权书,列名共有十九人。他正想把十九人传讯,那十人中竟有五人先来相见,赵尔丰见五人名片,是谘议局议长蒲殿俊,副议长罗伦,川路公司股东会长颜楷,张澜,保路会员邓孝可,不由地愤愤道:“都是这几人作祟,累及老夫,非将他们严办不可。”

  遂传令坐堂,巡捕等毫无头绪,只因悉命难达,不得不传齐卫队。立刻排班赵尔丰徐徐踱出大堂坐下,始唤五人进见。代表来到堂上,瞧此情形,大为惊异,便见赵尔丰大声道““你们五人来此何为?”

  邓孝可先发言道:“为着路事,特来请制军保全。”

  现闻端督办带兵入川,川民惶惧的了不得,只来请制军奏阻。”

  赵尔丰道:“你等敢逆旨么本部堂只知遵旨。”

  这句话恼动了蒲殿俊,便道:“庶政公诸车谕,这明明是朝廷立宪的谕旨,制军为何不遵呢?况四川铁路,是先皇帝准归商办,就是当今皇上,亦必继顾先志,岂容那卖国卖路的臣子,非法妄为吗?”

  说得赵尔丰哑口无言,老羞成怒,强词夺理道:“你等欲保全路事,亦须商量,为什么叫商人罢市,学堂罢课,你等心犹不足,且要抗粮免捐这非谋逆而何?”

  蒲殿俊道:“这是川民意见,并非蒲殿俊主张。”

  赵尔丰取出自保商权书掷示五人道:“你们自去看来,这书上明明只写十九人,你们五人名又首列,哼!哼!名为绅士,胆敢劫众谋逆,难道朝廷立宪,就可以任你等谋叛么?”

  五人一瞧,尚思抗办,赵尔丰竟喝令卫兵将五个拿下。卫兵奉令正要动手来缚五人,勿听得大门外一片哗声,震动天地的喧嚷起来。正是:乍展铁路归国有又闻谍报动民兵欲知一片哗声是何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八回革命军兴武汉失守逊位诏下母子退政

  话说一班请愿人民,闻得代表被捕,便在制台衙门前,吵嚷起来。赵尔丰抬起头来,一见外面人山人海,头上顶着德宗皇帝神位牌,口口声声要释放蒲、罗等。惹得赵尔丰一时性起,即令卫兵开枪。这令一下,就枪声四射,幸喜起初还是开着空枪,大众一见放枪,越加忿激,索性拚命的向督署中闯了进去,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幸亏将军玉昆闻讯,带兵前来弹压,到了督署门前,下了马先抚慰大众一番,然后进入里面,向赵尔丰求情,把蒲罗等五人释缚放出,大众见代表已经释放,便纷纷散去。话分两头,再说孙文听得国中为铁路收归国有,激起哗变,知道时机已到,遂密命党内同志,向那四川上下流两湖地方起事,当时黄兴、宋教仁、胡汉民、李烈均等一班革命巨子,自黄花冈七十二烈士殉难后,遂相率逃出广州。到了湖北武昌,刚巧有川省议员,为反对借债筑路,由京过鄂,被鄂督瑞徵拘禁。湖北一班党人遂运动军队影响,当由一班新兵,密约起事,定于夜间放火为号,一齐先到火药局搬子弹,后攻督署。可怜瑞徵那时尚在梦中,迨到工程营去攻督署时瑞徵束手无策,只得率同妻妾潜沈。一班党人,见火光已起,知道时机已到,遂由工程第八营左翼营列队而出,迨至督队官,闻声阻止,已是来不及了。直到了楚望台边,有旗兵一排拦阻。那里阻挡得住,一齐扑入火药局,搬取子弹。此时十五协兵士早已齐集在操场,遂一同联合,去攻打督署,卫队虽前来阻止那班党兵,个个都说亲爱同胞,何苦相残。卫队听得此言,很有道理,反去加入了党军。霎时将督署头门烧去,一齐奔入,找寻满督瑞徵已无踪迹。于是分兵向楚望山前进到了楚望山早有接应,遂架起大炮轰击起来。那将军张彪,协统王子春,虽欲出来援救,然军心已变,如何能行,也只得与瑞徵一样妙法逃走。在这个时候,党军正在督署开会议。公举协统黎元洪为都督。这时候黎元洪那里肯担任呢。外面兵士守卫非逼着他应允不可,那黎元洪更是着慌,便躲在房中不肯出去,幸有那如夫人危氏倒很有见识,他见大势在急迫,若不承认,即有性命之危。当下传令出去,说道:“都督现在已承认了,你们快去分头进行。”

  这令传出,众人齐呼“万岁”。拥着黎元洪到督署,当由省议会议长汤化龙出来维持,部署既定,命党军密袭汉阳。当那鄂州革命成功,武昌失守的消息纷传到各省。各处遂纷纷独立响应,把清廷吓得手忙脚乱,遂命陆军大臣荫昌带兵出征,带了陆军两镇督率前往。所有赴援军队,均节制调遣,着海军加派兵船赴援,一面把瑞徵、张彪等革职,带罪图功,以观后效。荫昌带兵虽多,无奈人人解体,军无战心。战了五日,总是不能克复。而各省的警报,已是纷至沓来。各国领事见鄂军举动文明,遂声明中立,鄂军政府撰布檄文,传达国内,文曰:“中华开国四千六百零九年八月日,中华民国军政府檄曰,夫春秋大九世之誉,小雅重宗邦之义,况以神明华胄,匍匐犬羊之下,盗憎主人,横逆交纵,此诚不可一朝居也。惟我皇汉遗裔,奕叶久昌,祖德宗功,光彼四海,降及有明,遭家不造,蕞尔东胡,曾不介意,遂因缘祸乱,盗我神器,奴我种人者二百六十有七年,凶德相仍,累世暴殄,朝郎皆豕鹿之奔,四野有豺狼之叹,群兽嘻嘻。羌无远虑,慢藏诲盗,遂开门揖让,裂弃土疆,以苟延旦夕之命,久假不归,重以破弃,是非特逆胡之罪,亦汉族之奇羞也。幕府奉兹大义顾瞻山海,秣马厉兵,日思放逐,徒以大势未集,忍辱至今,天夺其魄,牝鸡司晨,决然雏胡,冒昧居摄,遂使群小俱进,扰乱朝纲,窥聚金壁,以官为市,强敌见而生心,小民望而蹙额,犬羊之性,好食之言而肥,则复伪收铁道之举,丧权误国。刮夺在民,愤毒之气,郁为云雷,而鄂而湘而粤而川,扶摇大风,卷风俱起,土崩之势已成,横流之决,可翘足而俟。此真逆胡授命之秋,汉族复兴之会也。幕府摄机宜恭行天罚,惧义为师,所指或未达悉,致疑畏之徒,遇事惶惑,僻远诸产,莫知奋起,先以独立之义,布告我国人曰,在昔虏运方盛,则实以野人生活,弯弓而斗,刮目舔舌,习为豺狼,是以索伦儿声,播越远近人关之初,即指其强梁,编据要津,而令吾民输粟转金,豢其丑类,以制我诸夏传世,凡叶则放诞淫侈,夤缘苟偷,以袭取高位,枯骨盈廷,人为行尸,故太平之战,功在汉贼。甲午之役,九朝俱震,近益岌岌,祖宗之地,北削于俄,南夺于日,庙堂寥寂。卿相嘻嘻,近贵以善买为能,大臣以卖国相长,本根已斩,枝叶杂乱,虎皮蒙马,聊有外形,举而就之若拉枯朽,是虏之必败者一,昔三桂启关,汉家始覆,福音定鼎,盖因缘汉贼为之佐命,稍浴汉风,遂事羁糜,维时中邦,大势已去,义士窜伏,迂儒小生,勿能自固,遂被迫协,反颜事仇,渐化腥,遂忘大义,合薰于犹,以逆为正,孑孑贪夫,时效小忠,虏遂奄然高踞,骄吸民脂,浸淫二百年,汉族义师,屡蹶不起爰及洪王,几复汉士,曾胡左李以本族之彦倒行逆施,逐伎虏危而复安。久留不去,此时孝孙之已醉。非逆胡之可长也。方今大义日明,人心思汉,觥觥硕士,烈烈雄夫,莫不敬天爱祖,高其节义,虽有缙绅,已污伪命,以彼官邪,皆与金辇璧,因货就利,鄙薄骄虚,毋任艰钜,虏实不兢,汉臣复贵,盲人瞎马,相与徘徊,是虏之秘败者,邦国迁移,动在英豪,成于众志,故杰土奋臂,风云异气,人心解体,变乱则起,十稔以还,吾于吾巨子,断决腹者,已踵相接徒以民习其常,毋能大起,虏遂持其间,因以苛容,迁延至今,乃以立宪改官,诈为无信借款收路,重陷吾民,星星之火,乘风燎原,川湘鄂粤之间,编户齐民,奔走呼号,一夫奋臂,万好景从,颓波横流,败舟航之,是虑之必败者三,昔我皇祖黄帝,肇造中夏,奄有九有,唐虞继世,三王奋迹,则文化彬彬,独步宇内,煌煌史册,逾四千年,博大宽仁民德久着,衡之西欧,则逊其条理已耳,先觉之民,神圣之胄,知慧优渥,宜高踞土疆,拆冲宇宙,乃锐降其种,低首之心,以为人役,背先不孝,丧国无勇,失身不义,潜德幽光望古遥集,瞻我生身,吊景惭愧,返性则明,知耿则勇,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则汉族之当兴者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国有至尊,是曰人权,平等自由,乐天归命,以身为体,以法为界,以和为德,以众为量。一人横行,谥曰独夫,凉彼武王,遂有典刑,满虏僭宪,更益骄恣,分道驻防,坐食齐民,厚禄高官。本皆分子姓,协肩诌笑,武断朝堂,国土国权,断送唯意,束我言论遏我大群,扰我宫闱,诬我善良,锄我秀士,夺我民业,囚我代表,杀我议员。天地晦盲民声销沉,牧野洋洋,檀车煌煌,复我自由,还我家帮,则汉族之当兴者二。海水飞腾,强雄参会,弱国孱种夷为犬豕,民有群德,朝为英彦,威能达旁,乃竞争而存耳。惟我中华,危于逆虏,根本参差,国力遂糜,虑更无状,鱼馁肉败,腥闻四布,遂引群敌,乘间抵隙,边境要区,割削尽起,拊背扼吭。及其祖庙,卧榻之间,鼾声四起,耳目部覆,手中絷维,遂使我汉士堂奥尽失,民气痿郫,将破碎颠连,转餍封豕,不去庆父鲁难未已,廊而清之,骏雄良材,握手俱见,万几肃穆,群敌销声,则汉族之当兴者三。维我四方猛烈,天下豪雄,既审斯义,宜各率子弟,乘时跃起,云集响应,无小无大,尽其害群,执讯获丑,以奏肤功,维我伯叔兄弟,诸姑组姐妹,既审期义,宜矢其决心,合其大群,坚忍其德,绵系其力,进战退守,与猛士俱维,尔失节士夫,被逼军人,尔有生身尔亦汉族,既裁斯义,宜有反悔,宜速迁善,宜常怀本根,思其远祖,宜倒尔戈矛,毋逆义师,毋作奸细维尔胡人,尔在汉土,尔为囚徒,既审斯义,宜知天命,宜返尔部落,或变尔形性,愿化齐民,尔则无罪,尔乃获赦宥,幕府则与四方俊杰。为兹要约曰,自州县以下,其各击杀虏吏,易以送民,保境为治,又每州县,兴师一旅,会其同亿,以专征伐,击杀虏吏,肃清省会,共和为政,幕府则大送将士,亲率六师犁庭扫穴,以复我中夏,建立民国,幕府则又为军中之约曰。凡在汉胡,苟被逼协,但已事降服,皆大赦勿有所问,其在孚囚,若变形革面,愿归农牧,勿有所问,其有挟众标戈稍抗颜行,杀无赦;为间谍,杀无赦;故达军法,杀无赦;以此布告天下。如律令。”

  这道檄文传到北京,吓得摄政王更是惊慌,忙召集内阁总理庆亲王奕匡,协理徐世昌等一班大臣,亦是无法,万不得已时候,就想起那卸职的袁世凯来了。当即庆亲王领卫,下了一道上谕,命袁世凯补授湖广总督,着他带兵去抗敌军。那袁世凯遂为清廷曾文正第二这时袁世凯在项城闻革命军武昌起义,便跳了起来说道:“这是我的出山时期到了,你们快把我应用的物件,一齐收拾起来。”

  家人还都笑他是空想,到了第三天,清廷果然下旨,命袁世凯进京请训,把全国的兵权,都归他节制,袁世凯自奉到诏命,假作惺惺,仍是称病不出。摄政王更加着急,当由庆亲王与徐世昌写了专函命阮忠枢送至信阳,交与陆军大臣荫昌,令他亲递。袁世凯微微一笑,说道:“急时抱佛脚,恐无济于事。”

  荫昌将以友谊私情劝说一番,始允出山。荫昌告别,仍回信阳。迨至数日后命荫昌回京供职,由袁世凯担任防次,荫昌遂将军权交与袁世凯,将那袁世凯由信阳到汉口,入行辕后,不暇休息,当令冯国璋引导,周视各营,偶见受伤兵士,统用好语抚慰。兵士感激得很,甚至泣下,及返行辕,各国驻汉领事,前来陆续拜会,谈及汉口焚掠情形,语多讥刺。袁世凯点首会意,待送出营去,便召冯国璋入辕,与他密议道,此次武汉举事,并不是寻常土匪,又不是什么造反,我闻他军律严明,名目正大,非可小觑,前日荫大臣受命南下,路过彰德,曾到我家探问,我已知此番风潮,愈闹俞大,不出一月,即当影响全国所以谈及临敌须要仔细,千万勿可浪战,今果不出所料,那省独立,这省也独立。警报到耳,已有数起,似你带兵到此,夺还汉口,想必杀掠过甚,以致各国领事,也有议论,可见今日行军,是要格外谨慎。冯国璋闻言脸色一红,半晌才答道,革命风潮,闹得甚紧,汉口的百姓,也欢迎革命军,不服我军,若非大加惩创,显见我没用,恐越发闹得高兴了,袁世凯叹息道:“杀死几个百姓,也没有什么要紧,不过现在民心沸腾,摄政糊涂,危亡在即,可不必替他十分出力,结怨人民。且恐牵及外交,便生意外,据我的意思,不如暂行停战,与他议和;若他肯就我范围,得休便休,且到将来,再作计较。冯国璋道:“宫保所嘱,很是佩服,但我军未经大捷,未必许我呢。”

  袁世凯叹道:“我本回籍养疗,无心再出,因奕老菊人等硬来迫我,无奈何,应命出山,荫午楼脱卸仔肩,翩然回京,我欲来当此重任,看来此事,颇费周折。”

  正说着外面又递入廷寄,内称庆亲王奕匡等请准辞职,着照所请,庆亲王奕匡开去内阁总理大臣,大学士徐桐,徐世昌开去协理大臣,袁世凯着受为内阁总理大臣,该大臣现已前赴湖北督师,着将应办各事,略为布置,即行来京,组织内阁。袁世凯读毕,与冯国璋说道:“没事的时候,亲贵擅权,把别人不入在眼里,目下时势日迫,却把这担子,压在我们身上。”

  言毕,喜欢不已,冯国璋因军务事忙,遂辞别出去袁世凯踌躇一会,方命随员具摺,奏辞内阁总理,并请开国会,改宪法下罪己诏。开放党禁等情,拜疏后,复闻上海独立,江苏独立,浙江独立。不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当下令随员刘承恩致书鄂军都督黎元洪,等商和议,刘承恩与黎元洪本是同乡,当即缮写书信着人送去,待了两日,并无复音。又续寄一函,仍不见答复。清廷已下罪己诏令,实行立宪,宽赦党人,拟宪法条件十九则,宣誓太庙,颁告天下且促袁世凯即速入京组阁,毋得固辞,所有湖广总督一缺,另任魏光焘,未到任以前,着王士珍署理。袁世凯得旨,拟即启行北上,可是这时的民军势力已成,纷纷响应,只仗着冯国璋一旅之师,休想成功。况且孙文在南京已为临时大总统,天下民气,均归向共和。单靠袁世凯一个人,也是独木难支,然而民党方面,以袁世凯拥有重兵,也有顾忌,迨到袁世凯到京入阁,风闻南京政府派各省发军直逼京师,联合北方将领,电请逊位。不到十日,京中又发现党人彭家珍炸死谘大臣良弼。端方在川被杀,各省杀戮旗人,报复昔时仇恨。摄政王见大势已去,遂召集瑾太妃和一班满族大臣,开了一次御前会议,才把逊位诏拟就,颁布天下,隆裕太后与宣统皇帝遂居住内廷,倒也清闲,由袁世凯组织临时政府正是:国家亡替日将军得意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九回阴谋帝制袁徐逼后污蔑皇室溥伦封官

  话说这道逊位诏,自宫中传递到内阁由责任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盖了印,发表出去特记其文于左,文曰: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睽隔,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待以国体一日不决,故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各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荣,拂兆人之好感。是以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内义安,仍合汉满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意。钦此。诏书传到南京,临时政府一班党人,见逊位诏,知目的已达,大事已成。遂应允了优待皇室条件,把个临时总统大位,由孙文让与袁世凯。迨到二任国会居然连任总统,黎元洪为副总统,遂组织正式内阁。这时倒也很有些太平气象,那一班旧将张怀芝、张勋、倪嗣冲虽起复辟,只是怕袁世凯的势力,也不敢明目张胆发动。袁世凯既做了正式总统,做书的也得把他的出身大略,记了出来,与列位看一看,就知道他的为人如何。袁世凯本是监生出身,为人机警,年幼时曾跟随他父亲袁甲三在李鸿章幕府中闲住着,李鸿章因见他举动,便谓幕友们道:“此子功名富贵,将来远在老夫之上不要轻视了他。”

  袁世凯在李鸿章的幕府下,足足守了两年,一天有一个仆人,和厨役私斗起来,厨役持刀,追杀仆人,那仆人无处躲避,跑到李鸿章书房里来,厨役也紧紧地追赶着。李鸿章正在看书,袁世凯伫立在一旁,这仆人逃进来时,李鸿章只做不曾看见一般,厨役追到了书房,竟把仆人拖了出去,用刀将他砍死。事后,有人问袁世凯道:“李老师不管闲事,是他平素的脾气,你在旁边,为什么也见死不救呢?”

  袁世凯笑答道:“你们见厨役持刀杀人么,那末仆人一样有两只手的,何不拿刀对抗的呢?他却听人砍死,连手也不回一下,可见得那仆人,是极无胆量和毅力的人,这种没用的东西,留在世上,亦是无用,不如任他死去了的好,李老师不去喝止救援他,也是这个意思,我何必保护这无用的人?”

  这一段话,有旁人传与李鸿章听了。李鸿章拈髯笑道:“孺子真知我心。”

  因此把袁世凯渐渐重用起来。不上几年,遂做了朝鲜领事。到卸职回来,正赶上戊戌政变,又夤缘荣禄。得了小站练兵督办,他就自己扶植了势力。有些将领如冯国璋,王士珍等就是他的私人。拳匪闹事,已做了山东巡抚。辛丑两宫回銮,已升了荐任直隶总督。到了两宫宾天,监国摄政王载澧因他在戊戌政变中促使西太后把光绪帝幽囚瀛台,搬弄是非所造成,遂将他开缺。但袁世凯虽闭散家居,实在不甘雌伏,终日在家与内监通消息。闻一年之内销耗于书信纸费竟达五千元之钜。可知其往来通信之繁了,其幕中有善相者,常对他谈相,说“公虽一时之否运,不久交某部星命,其爵位之高,转现在官爵犹大。”

  老袁笑问道:“某今已位极人臣,将来官爵犹大,是何品级。”

  某星相家无以对,乃详解之曰,吾以八字推断其他非所知也。”

  相互一笑而罢。到了民国,果然做了正式总统。可惜他不到一个年头,大有卧榻之旁,不让他人鼾睡的样子。一般革命家虽时有反对,因袁世凯在北洋方面的势力久已养成,在国会方面,亦有一部份势力,一时动摇不得,所以只得在南方去工作谋挟制方策,其势力也很大。那袁世凯因防南方党人举动,遂用了张勋坐督江苏,倪嗣冲充任了安徽督办。这旧军头儿,只知道受恩深重,那里晓得共和制度,所以时把党人残杀。袁世凯以为得计,遂起了帝制之心,到了民国三年,被杨度孙毓筠等,所谓八君子的劝进,遂想做起皇帝来了。于是仗着他威权,命顾鳌为筹备处长,发起了筹安会,假借民意,来劝进袁氏做皇帝。这时正在民国三年冬至。皇帝须得祀天,这祀天典礼,亦是顾鳌具摺。祀天礼节单呈上去,其中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告天表。因为这祀天礼节,非常慎重,而告天表中,是不能用大总统印,须用皇帝之宝玉玺,是乎合体。而这玉玺却藏于宫内,由皇后收藏起来的。因为优待条件,也难强夺。袁世凯为这件宝贝,倒有些踌躇。他想清室逊位时,是由专制改了共和,所以将这国玺,是弄成了无关紧要东西。现在倒要问隆裕太后去拿,自己是做过清室军机,若要取这玉玺,岂非有篡位嫌疑。正在沉思的时候,适有那国务卿徐世昌手中携着溥伦等的劝进表进来。袁世凯一见,不觉计上心来,说道:“菊人老弟,你来得甚好,刚才礼官处由顾巨六桂两人递了一个关于祀天礼单。但应用冕旒,到是已经准备好了。依前清的礼节看起来,须要告天表,这表的文字,已经命杨皙子去拟了,其中尚少了一件宝贝,老弟你可知道?”

  徐世昌道:“不是要用皇帝之玺么?昨天那溥伦来,他已经是说过,他说这玉玺现在瑾太妃手中,因为隆裕太后逝世的时候,已经命瑾太后收起来了。”

  袁世凯听了此言,忙说道:“清已逊位,尚视国玺如至宝,他莫非要想复辟么?怪不得外面报纸,常有这种新闻登载出来,然而我想,有我在此,恐怕是难以谋成吧。”

  徐世昌道:“元首不知道,他们宫中情形么?”

  袁世凯道:“隆裕之死,我是知道,他是仍然大下上谕,我因为是民国总统,当派克定到宫去吊奠,不想他们竟说大清没有这个官职,竟被拒绝了,我因为受了西太后知遇,实在是无可奈何他们只可惜元年那班党人,没有把他们帝号取消。”

  徐世昌道:“唉!我听见旁人说,民党要人到京,尚到清宫去朝见隆裕,不知道有没有。”

  袁世凯道:“可不是呢?接着又道:“这国玺在瑾妃手中,倒是一件难事。”

  徐世昌道:“待我与杨皙子商议,商议,或许有妙计,是然可垂手而得。”

  袁世凯道:“甚好!不过要秘密些,不要闹笑话,被外人知道,不当稳便。”

  徐世昌遂辞了出去。书说至此,也须把隆裕太后死逝的情形说一说。她临死时候,世续在病榻待命,隆裕太后垂泪道:“咱们如今算是寡妇孤儿了,先帝早死,留此孑遗之身,目睹国亡家破,能不惨伤吗?祖宗创业艰难,却不料轻送在咱们寡妇孤儿之手,不是千古憾事么?咱们不自修政,贻误大事,坐失江山,有何颜去对祖宗与先帝。那袁世凯、徐世昌常常来逼着我,叫我搬到盛京去,并要我把国玺,交了出来。你想这国玺,是先皇帝命我保存的,我如何好把他献了出去。但事到如今,说也无益。”

  说毕,命召小德张,内监回报,已在两日前,不知去向了。隆裕太后听了,不由得长叹了声道:“小人无良,一至于此,咱自己盲目差用了人,夫复何言,”

  世续在旁道:“请太后下谕,令警厅缉捕就是了,隆裕太后摇手后答道:“今日不比从前了,亡国势失,谁来管你们,既民国宫吏能额外尽力,也徒遗笑话于人,这又何苦来。”

  隆裕太后说:“造化了这奴才罢了。”

  世续在侧,一语不发。因为自溥仪逊位后、瑾妃以太后资格,大权独揽,一味的收拾人心,宫中嫔妃,宫人内监们,都服从瑾太妃,侮弄隆裕太后。昔日隆裕太后,在西太后面前撺掇瑾妃的坏处,瑾妃一样吃尽痛苦。今天隆裕太后转为瑾妃所制,天理报应。可谓毫厘不爽。而人的危运,也有变好的时候,隆裕太后因人心背向,宫中大半和她不对。背后更多怨谤之言,是以郁郁不欢。终至一病奄奄,垂危之顷除世续善耆两人外,只有宫人一名,内临两名,在侧而已,一种凄凉惨澹的情形。比光绪帝死时,愈觉可怜,当溥仪来视疾时,隆裕太后尚能说话,便对溥仪说道:“你来得很好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可以传授,只有那一颗随身所佩戴的蚌珠,你须好好地收藏起来,这是额娘临终时,亲自秘赠于我的宫中之宝,将来你自有用处。”

  溥仪接过来一看,知道,是历朝皇后佩身希世之宝。其大如鸭卵,其色金黄如琥珀,名曰金珀球,球内晶莹无比,其中花形,随四时天气变化,春则牡丹盛开,夏则荷花满放,秋则桂花盈枝,冬季则梅花朵朵可见,活现球内,依时应验,丝毫不爽,乃是皇家无价之宝清代历朝皇后非至弥留时,不肯轻易传于他人。此球传授是非常神异,那个皇后得有此宝便可大权独握,因为道光后是中阿苏肌丸疯癫而死,便把此球遗失,恰是慈禧做兰贵人时在熙春宫所得,秘不发表。到咸丰帝驾崩后,东西两宫,暗地里时相倾轧,大半由此球而起。慈禧后终其一生,不肯轻离此球。日则佩之于身,夜则悬之于床。内监如李莲英亦未一见,因此不知就里,只知宫中有一种镇压邪祟之宝,为慈禧太后亲手所爱,永不释手,可以祛除灾害,所以称西太后,叫做老佛爷。这就是此球的威力。当慈禧太后临危时,适光绪帝奄奄一息。瑾妃是光绪帝宠妃,自然不能寸步相离。隆裕皇后在西太后侧侍疾,慈禧太后便将此球传与隆裕,并且说道:“这是你一辈子生命,千万不可给与旁人知道。”

  将此球许多神秘的作用传授于她。迨至摄政王载澧抱了溥仪入宫。慈禧已双目紧闭,静默一会,才与摄政王说道:“以后政事须秉承隆裕皇太后意旨不要独断独行,免贻将来之患。”

  就返瑶池了。隆裕太后将此球佩于怀中,直至袁世凯帝制自为,派徐世昌要国玺,竟来威逼于她,她就为此球害怕起来。因为国玺是传国之宝,金珀球是传宫之宝,尤恐袁世凯做了皇帝。对于宫宝,又来相逼,于自身甚为不利,所以一见溥仪,就传与他了,并且说道:“咱们国已亡了,回想昔日繁华,今日在梦,现宫廷荒凄清凉,咱的魂灵不知到什么地方去安顿,你生在帝王之家,稚年继统,一点事也不曾为,已经是国亡家破母死,这样可悲可痛的境地,你虽遇着了,却是不懂得什么苦处,将来你自有知晓的一日。咱现今要和你分别了,咱死之后,无论把咱抛在深沟孤井,悉听你的处置咱也顾不许多了。”

  隆裕太后说完,泪随声落,一般内监宫人,也都痛哭起来。只闻痛哭之声,隆裕太后大声说了一声:“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就追随光绪帝和西太后于地下了。瑾妃闻隆裕太后已死,见宫中如此孤凄,不免也就想到自己的结果,滴下泪来。治丧之时,适为袁世凯图谋帝位的时候。反回来。再说徐世昌别了袁世凯,来到杨度公馆。只见门前车马水龙,知道里面已开了会议,走了进去,只见满屋子里,人声嘈杂,人才济济的在那里说话。杨度一见徐世昌进来,当即让座。遂问道:“菊人为了何事,光降此地。”

  徐世昌说道:“皙子不知道元首于冬至日亲自祀天。现在所有冕旒龙袍业已做就,但是尚少玉玺,非在清室方面去取不可。元首闻得伦贝子和涛朗两贝勒,已入筹安会,所以命兄弟前来一说,请皙子设法谋到为要。”

  杨度道:“这玉玺,前日巨六亦已说过,我亦托溥伦想法,但据溥伦说,非涛朗两贝勒不可。并且为涛朗两贝谋缺着急,我想元首既然要做皇帝,那清室方面的人亦须要联络几个,所以我已应允了。溥伦任参政院院长,涛朗两贝勒在国务院行走。菊人之意,以为如何?”

  徐世昌道:“这也没有什么要紧,好在元首做了皇帝,向各省多筹几个,再向日本借一笔大借款,就可以用不少闲员哩!”

  众人正在说话见门房递了一个名片上来。杨度拿来一看,当向徐世昌说道:“菊人你瞧他已经来了。”

  徐世昌一看名片,知是溥伦,遂说道:“来得正巧。”

  杨度对门房说道:“请他进来吧。”

  门房走了出去,遂把伦贝子引了进来。一见徐世昌也在座,知道正是为那玉玺而来,即与杨度说道:“皙子托我的事情,已经到手,不过瑾太妃与摄政王福晋有些要求。我已答应了,他要三万银子,不知皙子的意见如何。”

  杨度道:“只要东西到手,就是花了三万五万那有什么要紧。”

  遂由抽屉内取出新华银行支票,写上了三万两银子的支票,交与伦贝子伦贝子将玉玺递与杨皙子。杨度一看玉玺,忙对徐世昌道:“我想这个东西,明天送到大典筹备处就是了。”

  徐世昌说道:“好,好。”

  于是向各人说了些闲话。遂一一散去。岂知好事多磨,筹备了好几个月洪宪帝制,袁世凯做了八十三天皇帝,竟被蔡锷运动唐继尧在云南独立,打了一个电报,逼袁世凯退位。各省督军见民心向共和,也纷纷独立袁世凯听了这个消息,气得昏了过去,随引起他的老病,不多几天便一命呜呼。辜负了伦贝子和涛朗两贝勒。空做了一场民国官僚,尤怕张勋与康有为等与他们为难,实在是懊丧已极。正是:帝制未成身先死常使王孙泪沾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回昙花一现谋复辟霓裳三奏泄春光

  话说清室贝勒载涛,贝子溥伦,闻得袁世凯帝制未成,暴病而亡,不觉大惊。心里一想,这个时候,若是张勋有所举动,复辟实现,则这颗玉玺,必须取回去。但我已经盗了出来,献与大典筹备处,一经追问,叫我如何回答。这桩事,实在是闯下了滔天大祸,如何是好。不如暂且躲避,请外人保护,避免谴责。遂于次日清晨乘了京津快车往天津逃走藉避锋头,不在话下。表说张勋、康有为一班前清遗老,见袁世凯帝制未成,身已暴亡,遂秘密来京,在六国饭店开了会议。当由康有为拟就一道复位诏,布告天下。张勋忙秘密调兵借三头会议名目,居然倡起复辟来了。金梁世续等便起奏述明复辟,这件事倒是瑾太妃有些见地,闻知消息,不觉大惊说道“这件事可不是玩的,现在人民已倾向共和,况且清室是受民国有优待条件的,信誓旦旦就年年这样拿一笔优待费,吃一口安稳饭,也是心满意足了,如今一时举事,必致全国骇怪,倘然弄巧成拙,失败下来,但是优待费无着,还怕有灭族之祸哩”,瑾太妃说着。瑜太妃也说溥仪年轻不知世故,你们应当教做人正轨,才是道理。”

  瑾太妃对太傅世续道:“溥仪孺子,不识利害,他们虽然爱之,但这样一来,反是害他了,请你们三思而行才好。”

  两太妃竭力地反对,怎禁得住世续等复辟的念头正炽,想外援有张勋及各督军,内有康有为金梁等,大事在举手之间,就可以成功,不必多所疑惑,以至坐失时机。于是由世续、联芳、梁敦彦、陈宝琛、辜鸿铭辈一班旧臣,预拟草诏,布告天下。凡满汉人民,剪发不究,如欲留辫者,悉听自便。特授徐世昌为弼德院院长,康有为为副院长,张勋授大将军,陈宝琛、瞿鸿机、辜鸿铭均照逊位时旧职,加三等,并特授军机大臣贝勒载洵以郡王冲入领军机。诸事妥定,由大将军张勋,率领辫子兵,佩刀荷枪,到新华宫立迫黎元洪让位。并下命令归还清室,自愿称臣,奏摺手本,早由一班清廷官僚预为拟就,迫令署名。当举事那几天,即是忙坏了摄政王载澧,并且他那位福晋就是宣统的生母,因不肯沉寂,刚巧在这时发生一桩风流案件。清宫中自西太后在时,常常演戏,直到了隆裕为太后每逢令节,照旧召唤伶人进宫演戏。亲王的福晋格格们,一遇大内演戏,自然循例入宫,伶人之中,有个唱武生的杨伴儿他因得西太后宠遇,妻子和女儿,只得出宫回家,隆裕太后虽也爱看戏,以居着大丧,究属碍于礼节,不便公然行乐。后来日子久了,于是天天命他在宫中演戏,这时候大福晋和杨伴儿,只是眉来眼去,可是在宫廷之间,究多不便,日子一久,杨伴儿居然上门候差,一日到了摄政王府门口,见警卫森严,究竟是候门如海,难以进去,不觉计上心来,我何不绕到后门看看如何,再打主意。于是大踏步直奔后门,原来摄政王王府后面,是一座大花园,杨伴儿刚走到后门,只见有一个小宫女站在那里。一见杨伴儿笑嘻嘻地说道:“你可是杨大爷么?福晋叫咱们候得你好几天了。”

  说着微微一笑,当即领了杨伴儿望花园里走去弯弯曲曲,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处地方,只见重楼叠阁,书栋雕梁,与大内丝毫无异,好一座楼台。走到楼屋相近,那小宫女忙对杨伴儿说道:“杨大爷,稍等一下,咱去给你通报。”

  说罢三脚两步地去了。过了一刻,那小宫女出来,笑对杨伴儿说道:“请你里面略坐一坐,大福晋就出来啦!”

  杨伴儿点点头,走进那座楼台里面,却是一个客室,陈设得非常幽雅。小宫女端上一杯茶来,杨伴儿喝着茶,见室中琴棋书画,没有一样不全,正瞧得出神,忽听得脚步声音,回头看时,正是大福晋,操着纯粹的京话,说道:“好啦!怎么今天才来呢。”

  杨伴儿忙答道“这是小人不识路径,走错了路的缘故。”

  大福晋道:“此地很不便,咱们可到那边去坐。”

  说时同了杨伴儿往东边一带房舍中走去,到了这儿却又换了一副样子,所摆的东西,却是宝贵古玩。大福晋令杨伴儿坐下,大家就慢慢地寒暄起来。谈了半晌。大福晋吩咐小宫女去把内室的菊花酒拿来,小宫女去了。杨伴儿便问大福晋道:“王爷此刻可曾回府吗?”

  大福晋说道:“旁日是早已回邸了,这几天因太妃有旨进宫去议事,大约晚上方得脱身。”

  正在说着,小宫女笑盈盈地提了食盒一手提着一个玻璃瓶了,跑到案前,把食盒打开,取出几样精致的肴馔来,又将双白玉筷子,一对白玉杯,一一摆好了。又拿玻璃瓶打开满满地斟上两杯酒才放下瓶,垂手侍立在一边,杨伴儿觉得杯中的酒味,香郁芬芳,异常香美,真是生平所未饮过,忍不住拿起杯来,喝了一口,那酒的香味从鼻空中,直冲出来。因问大福晋道:“这是什么酒,却有如此的香味,吃在口里甘美之极了,”

  大福晋笑道,这酒还是老佛爷在时御赐的,从前高丽的国王,不是年年的进贡么,当高宗皇帝万寿的时候,高丽王遣使贡礼物到本朝,内中就是十瓶酒,据使臣说这酒是高丽王妃亲手所酿的,用了五色的菊花,浸酒在蜜里蒸,着实下一番手续才把它酿成,所以叫做菊花冰麟酒,饮了此酒,可以益寿延年,壮精健骨。高宗时遗传下来。有一天西太后忽然想了起来,命内监去拿出那五瓶酒赐与王两瓶,王看得很为贵重,非在佳节不肯乱饮。现今还有一瓶,还未启盖哩!”

  杨伴儿所饮的是王不肯浪饮之酒。福晋说毕,也将酒饮了一口,两人饮酒谈心,渐渐密切起来,小宫女在旁边,只顾一杯杯斟着。杨伴儿因酒味甘芳,不免多饮了几杯,已有些醉意了,大福晋也面泛桃花有点情不自禁。二人说一会,笑一会,吩咐小宫女收去了残肴。大福晋便搀了杨伴儿的手一同走入内室。从此以后,那杨伴儿,居然入宾为主起来,一切举动挥霍,更是放荡。对于他的妻室头上首饰,身上穿着,皆是贵重物品。列位你想,究竟杨伴儿是一个优伶,那能备办得到这许多贵重珍品,况且杨伴儿常常把这希世之珍,拿出来炫耀那班同辈,那班伶人,自然是眼热,到后来,由艳羡变成妒忌。遂将杨伴儿与大福晋勾当,宣布出来。那贝勒府总管李六要和杨伴儿过不去,但他与杨伴儿做对头,一半是为吃醋,所以借着竹杠为名,去难为杨伴儿,不敢再渡蓝桥杨伴儿如其知趣,也不至弄出笑话来,偏偏他色胆包天,不肯退让。李六便时向杨伴儿索诈,由三百元而到五百元,多至千元。终难填他的欲壑。其实李六何尝需这点点小数目。总而言之,要撵走杨伴儿罢。后来,李六差不多天天向着杨伴儿借钱,好在李六是住在王府内的,杨伴儿进出,日日要碰见的,自然避免不了。杨伴儿给他缠的慌了,便告诉了大福晋,将李六逼迫情形,一一说了,大福晋怒道:“咱们因他是多年的当差,才到今天的地位,倒也很瞧得起他,不料这奴才如此无礼,咱叫王爷撵他出去就是了。”

  过不上几天摄政王果然吩咐李六道:“你跟俺已多年了,我也不忍遽然辞退你,但福晋很不满意于你我荐你到振贝子那边去当差,你愿意不愿意?”

  李六心中一想,这一定是大福晋听了杨伴儿的话,把我撵了出去意思。随即答应了,便由洵贝勒写信荐到振贝子府去。自此以后,李六遂在振贝子府里当差。但李六心内总是不甘,时思报复。事有凑巧,这日洵贝勒,由南池子张勋宅中回来,乘了汽车要到振贝子府去,在路上被李六瞧见,李六计上心来,装着气急败坏的样子,向洵贝勒汽车前打个扦儿说道:“刚才王爷命内监来说王爷今天请杨伴儿吃饭,命我到泰丰楼定一桌翅席,因为泰丰楼今日甚忙,不能备办,奴才恐王爷用的急,所以赶来回禀一声,不知王爷另换一家的好?”

  洵贝勒听了此言,不觉诧异道:“咱们几时召你去定席,何尝请什么客,说是请客,也不会请一个戏子,你不要胡说吧。”

  李六装着沉着说道:“奴才也在那里疑惑,王爷怎请起戏子来呢?真是笑话了,但唤酒席是小太监说的,奴才听得是王爷的命令,怎敢怠慢,因此告了假,急急地跑去。听说还要等吃,王爷既不曾有这一回事,那又是谁说的呢?断不会无事生风的吧。”

  洵贝勒听了李六的说话,不觉心里着实有些狐疑起来。因为,平日对于杨伴儿的行为,也有点听在耳中,当西太后在日杨伴儿出入宫禁,时有不安分举动,看在眼里,今天突然听了他的名儿自觉有些疑心了,私自思量道:莫非咱们府中也有和杨伴儿这厮勾搭的么?咱所知这杨姓的戏子,专门和王公大臣的内眷们不清不楚,咱们不要也演这场戏呢。洵贝勒想了一回,遂不住振贝子那里去了,便命李六跟着他回去,并将他所说的话与摄政王说知,摄政王听了此话,亦是疑心,当命李六领了路也不到书房,即一直转入后堂,望着园中而来。刚踏进后堂,已听得琴声响亮,知是大福晋弹的。因府中无第二人会这玩艺,刚待跨入园门,李六就止住了步不走,摄政王见李六退立一旁,心里愈不安泰了,想其中定有缘故。那疑惑的心,便阵阵起来。这许多的地方,是李六奸刁之处,他这般一作弄,明明是提醒他注意的意思。在这当儿,一个侍儿,手中提一把酒壶,从花园中走出来,一见王爷慌得倒缩回去。摄政王见侍儿这种鬼鬼祟祟的样子,遂即喝住,不许他回转,自己便顺了琴声走来,知道大福晋是在花亭上弹琴,所以也向花亭而来。走到亭畔,听得琴音悠扬,不由的喝一声采。这一采声,却把亭上琴声顿时打断,大福晋听见摄政王的声音,早吃了一惊,慌忙将琴一推等探首出来望时,摄政王已走上了花亭,瞧见杨伴儿坐在那里,大福晋呆立在窗边,两眼直望着自己发怔,不觉大声喊道:“的了,反了,真会有这件事。”

  杨伴儿一见王爷,也不免吓了一跳。他一时情急智生,待摄政王立在亭门口时,便忽地直立起来,直冲到王爷面前,乘他不曾提防,飞起一腿,直踢下亭去,自己就拔步一溜烟,逃出园去了。摄政王猛不防备,被杨伴儿踢了一个筋斗已然头晕磕钝,哪里还能叫喊呢?不然只要他一声高呼,那怕杨伴儿生了翅膀,也飞不出这贝勒府。那管园的见杨伴儿很急促地跑出来,本要阻拦他,因他是大福晋的红人。虽有李六命令叫他看园门,未叫捕人,况李六的势力,总比不过大福晋,自己做了一个看门的那敢和福晋做对头。想到这里,便任那杨伴儿溜烟逃走。然摄政王跌在地下,大福晋究竟有些过意不去,遂即扶了起来,一面替他拍着身上的灰尘,一头泪汪汪地跪在地上认罪。摄政王起初是怒气勃勃,恨不得把剑拔了出来,把大福晋和杨伴儿两个一砍两段。正是:孤臣保国谋复辟美人从来是风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一回国民军铲除封建制清帝妃实行平民化

  话说摄政王拔出剑来,欲要把大福晋和杨伴儿两个人砍死,待到动手时,那杨伴儿已是溜之乎也。又想,自己是个摄政王,若把这事宣扬出去,与自己名誉大有妨碍。现在正谋复辟清朝,成功之日,那天大福晋说不定也有皇太后的希望。倘若她打坏,也要累及溥仪,于复辟阻碍,亦是不少。今见大福晋,跪在面前,眼泪汪汪地只是向他苦苦哀求,顿时想到多年夫妻也未免有些不忍。便慢慢地将这怒气平了下去,由此一来,只得长叹一声,对大福晋下了一道严格的话:“不准再与杨伴儿往来,否则留心脑袋。”

  大福晋闻得此言,如囚犯闻了赦诏一般如何不答应,遂扶着摄政王进去,走到内室,听得桌上电话乱响,摄政王接过来一听,原来是张大将军,请摄政王到瑾太妃那儿奏请复辟。摄政王随即应允,当夜命洵贝勒乘了汽车进宫岂知瑾太妃坚执不从,她说与其看清室灭族,不如自己先死,免得无颜去见先帝。后经众臣和内监劝阻,张勋力保无忧,瑾太妃终是不听,大骂康有为,误了先帝,如今又要弄溥仪入圈套了,他害得清廷骨肉离异,心还不足,必要弄得灭族才肯放弃哩。瑜太妃也再三的解释不应复辟的利害关系,无奈那丧心病狂的张大辫等早已木已成舟不能停顿,北京城内重复龙旗招飘,立时呈出满清旧时的气象来。这种消息传到各省,一般督军,也有事前已赞成的,有口里附和,有不出口而默许的,也有看风头做事的,骑着墙看谁胜,就望那边倒,也有几个不赞成的,其是,倒恼了一位在野的伟人。此人是谁,就是清代陆军三杰之一的段祺瑞。他在袁世凯做总统任期,也做过内阁总理因不洽舆情下野。他身虽在野,威望尚在。于是便在马厂誓师,声讨复辟党张勋,通电全国冯国璋首先响应,李纯等和之,声势浩大,当下段祺瑞率兵进京,把张勋的辫子兵,打的四散奔逃。张勋也躲入荷兰使馆。这桩事果然为难了宣统帝,因这复辟的事,虽是张勋主谋,然而宣统究竟是主要份子。况且打倒复辟的军队,大炮直往宫中飞入,溥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如何不怕呢?瑾瑜两妃知这场大祸,已被一班旧臣们闯下来了,更是着急。当时即与英文教习庄士敦商量,请他保护着宣统,把他送入德国使馆。一面就请各国公使,向段祺瑞交涉,停止攻击,并向国民政府,声明这次复辟完全出于张勋等一班臣下的主张,确非清室主意。况且废帝年幼没有力量来压制他们,所以弄得人民涂炭。段祺瑞想张勋已经逃走,复辟亦以消灭,况且前次下台,是为府院相争。黎元洪已逃入公使界,也是失却民国总统的资格。他的权位仍旧恢复遂电冯国璋由副总统继任代理大总统。对于清室这桩复辟事,也不加深究。那宣统也暗暗里由德国公使馆跑回宫内。迨到冬季,废帝宣统实行大婚礼。那天三更时分,由内监传命,用銮舆往迎新人,从皇城根走安定门,过了丁字街,进东安门,再入东华门军警前导,到东华门止住。军警随着卤簿直到了乾清门外,也停止了,銮舆直进乾清宫,方才停下来。自乾清门到大殿,都用红缎毯铺地,殿上灯烛辉煌,有说不尽的华美。宫门外面侍卫十六人,都执长枪和指挥刀,站在门前。殿旁列着大钟巨鼓,以及古时帝王祭太庙乐器,殿阶之下,二人着黄缎衣服,手里拿着金编戏鞭一根,乐工的奏乐,止乐,悉瞧戏鞭动作,戏鞭交叉时乐声大作,戏鞭分开时,乐声便立刻停止,还有戏鞭上合作大乐,下垂鸣细乐的分别。又有黄衣黄帽的内监二人,各执静鞭一支,这个东西,是古时天子上殿所用。静鞭响三下,文武两边排,就是这个意思。因天子升殿,一经静鞭三响,文武立时无声。中正殿上,又放着黄缎的华盖,这华盖是表示天子出殿用的,在这个时候,大礼官引着溥仪就位行敬迎礼,乐声三奏戏鞭上合,大乐齐作,溥仪退入,由载洵、载振两王福晋,引新人就位,那面也有大礼官引溥仪就位,大礼官唱礼。溥仪夫妇并立行天地礼,奏乐,乐止行祖先礼,仍奏乐,乐止由大礼官慢唱皇婚礼,并加冠礼,礼毕。行君臣礼,到君臣礼行定,才行夫妇交拜礼,礼毕。溥仪夫妇正位,受大臣及亲王们的朝贺礼。这时满族亲王们依着三跪九叩首的旧规,朝拜过了,就是些亲王福晋等一一行礼毕,才是满汉大臣,列班朝拜,大臣之后,便是太监宫女,也都齐齐叩拜,朝礼既毕,由大礼官唱退班礼,四班宫女各掌着明灯,送新夫妇进宫。香气氤氲,真是一件洞天之乐。溥仪入宫,身穿着黄缎服嵌金马褂,载着雀顶金翎,神采奕奕。溥仪夫人也穿着黄缎子绣袍,胸前佩着金珀球头上戴着缎髻,金钗银钿,益显出她的龙凤之姿来。第二天,是溥仪接见个人的日期。这天上午溥仪夫妇同升大殿,后面是洵振两贝勒的福晋,侍立在夫人之侧,当时乐声齐奏,外宾分班入贺,溥仪微笑着,并操起很纯熟的英语说道“咱们今天和诸位同在一堂,是非常的荣幸,又承诸位相贺,咱也很是感激,愿诸位今后共享安全的乐处。”

  说着,便和外宾一握手,各国公使始兴辞而出。外宾既去,又是些清室大臣,如宝琛、梁敦产、联芳、世续等也列着队就殿阶下朝拜。因辜鸿铭来晚了,乾清宫侍卫不许他进去,辜鸿铭急得没法,便跪在乾清宫门前叩头,大哭一场,方才自去。他这举动似乎是表现自己一片忠忱,不能获知于故主,所以一腔悲愤,无可发泄,只得大哭了一场。溥仪这场婚礼,事前虽不通知外面,但事后却哄传了各省,皆诧为奇观。这时候却闹动了一位检阅使冯玉祥,因为曹锟做着贿送总统,与张作霖不和。吴佩孚倾了全国之兵,同那奉军去打仗,密令冯玉祥出兵热绥。可是国内金融非常紧急,而一班直系军阀,尤是囊括无遣,弄得直鲁豫三省,民怨沸腾。冯玉祥乘着吴佩孚没有准备,暗中就与国民二三军师长胡景翼、岳维峻、孙岳等联合,便由热河撤回防线。回到北京,把曹锟暗囚围城,枪毙了曹锟幸嬖李彦青。恰巧清宫里的太监放火烧了宫廷,这事传到冯玉祥耳朵里,他就想起民国成立十四年宣统依然是闭着门做小皇帝,仍旧赠封诰命,滥加封典。那后门一带是领顶袍褂,满街行走实在是中华民国一件笑话,况且现已五族共和,溥仪虽系满人,也是中华民国的人民,帝位既除,就是平民,一样有选举之权,与汉人同等待遇,为什么任他胡作妄为,在那里做小皇帝呢这是应该铲除的;加之清宫里的器物都是人民公有之物,如今专制已没有了,这些公有物应该归还我们人民,至于清宫里的器物自然检出来,任他取去,他这样一想,就要大大地检查这一举动,把清室的族人吓得手足无措,如世续善耆等,纷纷四面运动,要取消封闭清宫的成议。那知冯玉祥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派旅长鹿钟麟率领卫队,迫令把清宫封闭,令李石曾限日组织清室善后委员会,检查清宫物件,一面限令清宫嫔妃内监,即日迁出,于是清室大起恐慌。别的不讲,单说二千余太监宫人,一时也没处安插。倘别处去赁房屋,也没这般宽敞宏大啊。无奈国民军催逼紧急,只得出宫。把外府的太监五百人给资遣散。可是于仓忙之中,有些内监不及检拾物件的空身迁出了宫,遣散费每人不满十元。这班太监,平日是坐吃惯的,到此时成了乞丐一样。倘有几百个太监,立在宫门外痛哭,形状很是凄惨。只是乐了这班宫女倒可以配人,有情人成了眷属。溥仪见国民军,要封闭宫廷,慌得了不得,当由他的英文教习庄士敦雇了一辆汽车,将溥仪扮做日装束,坐在汽车里,如飞地到了东交民巷,往德国使馆投奔。恰巧德公使不在馆里,庄士敦又命汽车往法国使馆,法公使却拒绝不收。庄士敦到了此时,不得已只好领他到日本使馆里,又逢着日本浪人故意留难,溥仪见几个讨巧,心上着急起来。庄士敦又替他设法再到日本兵营里,当由书记官;打电话给芳泽公使,芳泽公使便乘车到日本兵营,亲自接了溥仪到使馆,并收拾一个房间与溥仪居住,芳泽公使答应保护溥仪的安全。到了第二日便由洵贝勒,将瑾瑜两妃及宣统后的一班宫女们移住王府。那宣统,仓促之间,便将金珀球,藏在怀中,出宫后遂存于什刹海澧府邸,迨后载澧次媳溥唐石霞,因借时局不静为由,乃托辞将府内珍宝送于外国银行存储保险,欲诱取此球,请于载澧,载澧以金珀球乃无价之宝,不肯轻易交人。遂拒其清,溥唐石霞大怒,愤将载澧所藏财物,盗去三百余万元,脱离家庭羁绊,自度其优游生活于沪上。载澧将此球密运天津,一面要求民军妥为保护私人应用物品。这时段祺瑞已做了执政,尚顾念自己曾做过小站练兵教授,对于清室总是有些私恩,遂开了一个会议,将三百万皇室经费,改为五十万优待费。总算这场封锁清宫的事,稳渡过去。不过这件事,就引出来民众的反对。说段祺瑞是帝国的走狗,然而天下有反对的,有表同情的。列位要知道,北京是清室入关二百年首都,自然是封建思想,根深蒂固,所以一班官僚遂暗中造出许多谣言。把宣统吓得不敢久住北京,就暗地里向京奉路局买了车票,求那日人保护,公使芳泽当派日兵保护着宣统眷属出京,一同到了天津。事又凑巧,因为天津这时候国奉两军已引起倾轧,洵贝勒等尤惧覆巢之下,无有完卵,所以乘了日轮到了大连,再换船南下,因为这时上海是奉派孙传芳势力范围,各租界警备非常之严,确是亡国之君的安乐窝,即使租界房屋是非常狭隘的,欲觅一所能容溥仪的住所,也是很难寻的了。可是宣统竟成了天下之大无寡君容身之处,一句古话了。幸喜有一位,侨寓上海三十多年的犹太商人恰同,他在上海倒是很有几处大房子,他在前清时候已经在租界建造了一个偌大花园,原准备自己住的。他的这位姨太太,可是中国人夫妻两个,甚为和美,这位恰同太太是非常信佛的,在光绪帝三十一年印过藏经,那时西太后也大大奖励过她一番,并钦赐福寿字,便成了国家命妇。上海的人,大半是趋炎附势,如何不称她是太太呢。因此原因,那位太太如何不感激呢?所以亡国之君的宣统,尚有这一位犹太的恰同夫人,表示忠实欢迎,况且宣统后,比不得从前的皇后深居简出,亦能联络,那位恰同君是尝过亡国滋味的人,这次适逢他回的时候,遂将那座恰同花园,让与宣统居住。正是:皇婚礼成被驱逐帝室安居仗外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二回皇气消尽东陵被盗民权勃兴南京建都

  话说溥仪是一个青年,况且也跟着庄士敦念过几年英文,住在上海,天天在新世界大世界等剧场逛逛,或到各戏园听听戏,到大餐馆偕同瑾瑜两太妃吃吃大餐,倒也算是快乐逍遥,平安和悦那平民化的日子。待到广东政府出兵,吴佩孚失去了两湖,汉口英租界收回,孙传芳失却了五省地盘,上海租界震动。那溥仪又担忧起来了,忙携眷避地大连。然而大连地方,是日本国侵占之处,一切设施,皆是日本操纵。况且这一班日本浪人,是惯为贪小便宜,知道溥仪是亡国之君,常常去缠绕他,所以弄得他没有法子,只得回到天津租了日本租界内张彪的花园,把家眷安顿好了,可是自己得了怔悸之症,终日缠绵,请医诊治,也始终不能奏效,载澧因念子心切,便想起金珀球,能镇压邪祟,忙将金珀球拿了出来,亲自给溥仪佩带。说也奇怪,溥仪佩了此球,病乃大痊,他的兄弟溥杰,在英国租界戈登路,买了一所房子居住,过那平民式的生活,倒也安闲。无奈这班遗老们,自称是清室的忠臣,日日把“皇上”两个字,挂在嘴唇皮上,叫得肉麻,尤其可恶的,就是陈宝琛这个福建老头子,仗着溥仪是他的小门生,就摆起前清太傅架子,诸事把持,一个张园内,上上下下的人,都是他的私人党羽。溥仪一点权柄都没有了,有人替溥仪算账,自从住了张园以来,已用去了五百多万,看官你说,一对年轻夫妇的家庭,任他怎样浪费,也用不了许多钱,不用说都是陈老头子弄的鬼了,溥仪不是不明白,有一天为了一桩事情,把溥仪气急了,向陈宝琛说道:“师父年纪太老了,也该退养休息,待定了退养的日期,我为师父预备筹措一点费用吧。”

  溥仪这几句话,明明是下逐客的命令,若是满清有权有势的时候,奉了这样的面谕,谁敢逗留,不出三天,就卷起铺盖行李,赶快滚他的蛋了。殊知那位福建老头子,脸皮真有一尺二寸多厚,听了溥仪的话,简直当作耳边风,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依然遇事把持,不与溥仪商量,就独断独行。溥仪说这件事不能办,他说能办就办,溥仪说这件事应该办,他说不办就取消,弄得清室的遗族旧臣,没有一个,敢在溥仪面前多说了一句话,他的兄弟溥杰,也分居在外,避了陈老头子。溥仪几次想去出洋留学,都被陈老头子反对,便去不成。有一天,满族中有一位公爷,名叫载泽,接到友人衡亮生信一封。泽公了看了大惊,火速去见了陈老头子,请他奏宣统,请示办法,看官你猜,这个衡亮生来信说什么的呢?不要着急,且待小子将泽公这封信念出来,便知端的了。尊太傅阁下,敬启者,本月十三日,由衡亮生交来其戚友现任遵化县知事蒋起私函惊悉东陵有盗发事情,尤以裕陵普陀峪珲东陵为最惨痛。莫可名言,当即托人介绍,于十四日同到卫戍司令部,面凶其总参谋长朱君绶光,求其加派队伍,前往保护,并速行惩办匪徒,允即照办。是日晚间,接其电话云,已派定兵队出发,十五日清晨,复同谒商总指挥,未及晤面日内有人述称,珠襦玉器,已见人间,刻正多方侦察,俟有端倪,及办法,即行赴津上闻兹将蒋知事原函附呈,亟希代为陈叩,溽暑惟珍摄,万事吉祥,定园同坐致候。附蒋函六月十二日。东陵此次惨案,幸在弟接印前数日,尤以乾隆及孝钦后为最甚,尸骨狼藉,惨不忍睹现在此案范围扩大,弟处正在查办,将来须由国民政府会议解决也,清室为一代君王,逊位不及二十年,如此结果,令人伤心。乾隆及孝钦,前后男女两英主,与中国盛衰关系最大,此次遭劫亦最甚,不遭于外人之手,而遭于革命成功后一群军匪之手,想冥冥中亦有定数耶。陈老头子看完了这封信,慢慢地走去见溥仪,送给他看,溥仪看了,不觉大哭起来,连声说道:“怎么好?”

  左右也相对流泪,当时传下谕旨,指派宝熙、载泽、载振、载润、载瀛耆龄、溥衍七个皇亲,前往东陵查勘。陈老头子道:“这个守陵大臣,知情不报,显有情弊,理合撤差查办。”

  溥仪准奏,陈老头子便退了出来,溥仪便命仆人摆设香案祭品,自己换了素服,同他妻子,及溥杰夫妇,向着东陵,遥遥叩拜,哭奠一番。过了数日,宝熙等复命回来,递呈奏报云:七月初五日申正,至裕陵圈内行馆,饭后,即赴裕陵菩陀峪定东陵宝城,查勘盗掘之迹,见琉璃影壁之下,砖石翻动,又复填砌不齐,势非开看不可。定于清晨工作,守陵人在裕陵石门外,捡得骨殖凡四,菩陀峪陵外,拾有御名香册一叶,萧龙袍一件,内中损坏可知,车入口子,行二十余里,至裕陵大圈,各陵宝城飨殿,一目了然。初六日午前,谒孝陵,孝东陵、景陵、景妃园寝,双妃园寝,殿宇残破,门窗无存,孝东陵端顺恭二妃之穴,有发掘痕迹,景妃温僖妃穴前,阶石已动。据人言,遇水未入。景陵寝门内,拾得军长柴云生,旅长转大保,名片各一张。初七日午,裕陵隧道开工捡得脊骨一,胸骨一,又得清文香册一叶,乃菩陀峪之物。初八日午,谒昭西陵、惠陵、殿宇残毁,以昭西陵为最,大柱均用刀斧砍削,围径仅余四五寸,至裕陵看视,见二道石门半开,遇水不能入。初九日,菩陀峪隧道水退。初十日午,蛇行而入,见石床下梓宫欹侧,外椁劈毁,椁盖置于东北隅,上覆片板,启视,则慈禧玉体在焉,侧卧,左手搭于肩上,发未散,上身之衣已剥去,面与身发酵,生白毛寸许。盖盗掘日期,始于五月十七日讫于五月二十四日,暴露梓宫外者四旬有余,地宫潮湿,天气蒸热,以致成此状也。即待妇人差,覆以黄绸,置于未毁之朱棺,然后以黄缎褥紧束,移转正面,色灰白,两目黑陷,唇以下有破痕,又覆以黄缎衾,并用荫公所藏前颂孝钦遗念衣二件殓之。十二日午,谒裕陵、定陵、定东陵,至十四日,裕陵地宫,水已减至四寸,遂由第四道石门大略查看,遗骨多在泥中,且多散失,难于分别,检骨殖之入,苦于无所施其技,合殓一棺,大众从同。十五日将第四道石门内,所劈毁各棺木,堆置一处,午后,于石林西边,发现后妃玉体一具,幸未损坏,即仍妇人差四人,置黄色木板于侧,陈缎褥于上,徐由泥水中请起,安放于板上,审其面貌,多皱纹,齿未全脱,似五六十岁人,皮骨完好,丝毫未腐,笑容图相,有如古佛,诚异事也,为后为妃,未敢遽定,于其旁又检得萧凤黄女朝靴一,用水濯视之,尚未霉败。十六日,幸将高宗元首及后妃须骨,全行觉得,其四肢百骸则十不存五,遂决定于未初刻,先将昨日所成殓者,奉安。其金棺,梓宫,已揩拭乾净,同人教将帝后妃五位骨骸亲自奉持,安放妥贴,敛以衾褥数重,荫公更以前颁德宗遗念御衣奉献敬复其上。十七日午,梓宫金上盖,漆口贴金,将次工华,高宗居中孝贤后居左,孝仪后居右,其石床西面,则首淑嘉,次慧贤,次析悯,三皇贵妃也。十八日至守陵大臣署察看,所谓西府者也,各房门窗户壁,残毁不堪,据人云,此署在今年五月间与各陵殿等树木,同时被毁,使守陵大臣,常住于此,何至如此。溥仪看完了报告,无可奈何,长叹了声,只得传谕宝熙诸人,慰劳一番,命他们一齐到北平,面见政府军政要人,要求惩办盗陵军犯。此案发生,有一位南海胤子,将案内情形,及陵内宝物,详详细细地做了一本盗陵案小说,看官想晓得案内奇奇怪怪的事情。可买一本回来看看。纵观满清十三朝,宫闱中最荒淫的,莫过于乾隆与那拉氏了。他们一前一后,就把个清朝二百多年的江山给弄掉了。死了之后还被盗陵掘墓,最惨的也是这两位帝后,乾隆的尸骨,东一块,西一块,刀劈斧砍,如碎尸一般,那拉氏的尸身,缩成三尺多长,又长了满身白毛,有人说她是九尾狐狸精转生,死后变成个狐狸样子。这种传说,虽是个迷信之谈,统观那拉氏一生的事迹,说她是个狐狸精,也不枉有此美号,天生她出来,是断送满清的帝统的,应了亡清者叶赫也一句谶言,因因果果,本是定数,可惜世人猜不透就是了现在满清的威权,完全消灭,革命军已统一南北,在南京建立政府。偌大一个北京城,已改为北平特别市区。清宫里的繁华富贵,都成陈迹,再过几十年年老的宫人死完了,谁也不晓得当时是个什么样子,只有黄屋绿瓦,铜驼荆棘,供人凭吊而已。小子编这本书,插入许多前人笔记,与及近代出版宫闱秘史,不敢说全是真的,也不敢说全是假的。不过留赠后人,好似唐天宝的老宫人,谈天宝遗事一般,这就是小子的心愿了。咦,正是:风流二百年前债一代兴亡属美人后人又有诗吊之云:“长白山下有人家,一双姐妹艳如花,怀胎十月疑龙种,有母无父儿呀呀。奇事先传国母嫁,春宫秽迹乱如麻,更有皇姑三不问,不爱蒌猪爱艾蒿。果然司晨有牝鸡,烧饼一歌谶语奇,草加十口叶赫种,宫闱秘事鲜人知。十全老人天之子,荒淫无度真奢侈。生稽天诛死戮死,因果循环本如此,我观清代十三朝,宫中夜夜可怜宵,二百余年国家计,兴亡都仗美人娇。美人本是应运生,何须男女争权平?君不见红颜能使冲冠怒,两宫训政垂帘听。我为清宫长叹息,我为娥眉重怜惜。英雌后果有何人,女参政团又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