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刘玄德三顾诸葛亮
建安十二年十一月,徐庶回许昌。操听知,命荀彧、程昱迎庶。入见操,礼毕,操曰:“公乃高明远见之士,何屈身于刘备?”庶曰:“吾幼逃难,托迹江湖,偶至新野,与备相会。老母幸蒙慈念,庶不胜愧感。”操曰:“令堂在此,汝可尽人子之道。吾亦得以领诲。”庶谢回见母,徐母见庶堂下拜,惊问曰:“汝何事至此?”庶曰:“近于新野从事刘皇叔,偶得母书,辞主星夜至此。”母怒曰:“辱子飘荡江湖三十年,吾将谓汝群(习)儒学业。,日有进益,何今反不如初!汝自幼读书,亦知忠孝不能两全。今曹操欺君罔上之贼,玄德仁义布于四方,谁不仰之?吾谓汝得其主矣。汝凭一纸伪书,不辞而来,弃明投暗,自取恶名,真匹夫也:有何面目与汝相见!玷辱祖宗,枉生于天地之间”庶伏于地,不敢仰视。徐母入屏风后,缢死于梁间。庶知,慌入救时,气绝不醒。史官赞曰:
贤哉徐母,德播中土。守节无亏,保家有补。
教子义方,处身甘苦。气若丘山,义充肺腑。
赞美豫州,毁凌魏武。不畏鼎镬,何惧刀斧。
惟恐后嗣,死得无所。贤哉贤哉,名垂万古!
徐庶哭死复甦。操知,亲送棺椁,设祭厚葬许昌南原。徐庶居丧,操重赐之。
商议南征。荀彧谏曰:“今冬天寒,未可动兵。且待春暖,可于冀州凿漳河之水作一池,名‘玄武池’,于内教练水军,然后南征,可为席卷。”操从其言。
玄德在新野安排聘礼,欲往隆中谒孔明,只见门吏报曰:“衙外一人,峨冠博带,道貌非俗,特来相探。”玄德曰:“莫非孔明?”遂整衣冠出迎,乃司马徽也。玄德大喜,请入高坐,拜问曰:“备自别仙颜,军务杂急,有失拜访。幸蒙光降,不胜感激。”微曰:“近闻元直在此,敬来一会。”玄德将庶归根由说知。徽曰:“此中操计!吾闻徐母大贤,虽被操囚,安肯持书唤子?此必诈书。元直不去,其母尚存;元直去之,母必死矣!”备问其故,微曰:“母贞烈之人,羞见其子,必死。。”玄德曰:“元直临行,荐孔明为师,未知何处?”徽曰:“此人与博陵崔州平、颍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徐元直为友,一处学业。此四人务于精熟,惟孔明独观大略。抱膝长笑曰:‘汝等仕进可至刺史、郡守。’众问孔明之忠(志),孔明笑而不答,可见其人之志。”备曰:“颍川多贤也?”徽曰:“昔张旭善观天文,见群星聚于颍川,乃对人曰:“其地聚贤。”’诗曰:
蜀郡灵槎转,丰城宝剑新。
将军居北塞,天子出西秦。
未到三台辅,曾为五老臣。
今朝颍川客,谁识聚贤人?
徽曰:“孔明居隆中,好为《梁父吟》,每自比管仲、乐毅,其才不可量也。”旁有关公曰:“闻管仲一匡天下,九合诸侯,孔子称曰:‘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乐毅克齐七十余城。二人皆春秋盖世功名之士。孔明自此,岂不太过?”微曰:“孔明妄比二人?以吾观之,可比兴周姜子牙,立汉张子房。”众皆愕然。徽相辞别便行,玄德坚留不住。徽仰笑曰:“伏龙虽得其主,未得其时”言罢,相别而去。玄德叹曰:“真隐士也”
次日,玄德同关、张往隆中来。遥望山畔数人,耕锄于田,而作歌曰: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
世上黑白分,往来担荣辱。
荣者多匆匆,辱者多碌碌。
南阳有隐君,高眠睡不足。
玄德闻言,勒马问农夫曰:“此歌谁人所作?”田夫曰:“此歌乃卧龙先生作也。”玄德曰:“卧龙先生居在何处?”田夫指曰:“前面高岗,乃卧龙岗。疏林内茅庐中,即先生居处。”玄德遥望卧龙岗,果然清景异常。后人道卧龙居处,作古风一篇云:
襄阳城西二十里,一带高岗映流水。
高岗屈屈压云根,流水潺潺飞石髓。
势若困龙天上蟠,形如丹凤松阴里。
柴门半掩闭茅庐,中有高人睡未起。
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
床头堆积皆黄卷,座上往来无白丁。
扣户苍猿时献果,守门老鹤夜听经。
囊里名琴藏古锦,壁悬宝剑挂七星。
庐中先生独幽雅,闲来亲自勤耕稼。
专待春雷惊梦回,一声长笑分天下。
玄德来到,亲扣柴扉。一童子出问,玄德曰:“豫州牧刘备,来拜访先生。”童子曰:“先生早出,不知何往。”玄德曰:“几时回来?”童子曰:“或三五日,或十日回。”玄德惆怅不已。关公曰:“不如回去,再来未晚。”玄德嘱童子曰:“如先生回,可言刘备专拜。”遂离茅庐。
行不数里,忽见一人,头戴逍遥巾,青衣道袍,手执藜杖,从山僻小路出来。玄德曰:“此卧龙先生也”忙下马施礼曰:“先生莫非卧龙?”其人曰:“吾乃孔明之友,博陵崔州平。”玄德曰:“久闻先生大名,席地权坐。”二人坐于石上。关、张侍立于旁。州平曰:“将军欲见孔明何为?”玄德曰:“方今天下大乱,盗贼蜂起,欲求孔明安邦定国之策。”州平曰:“公以定乱为主,但未明治乱之道。”玄德曰:“何为治乱之道?”州平曰:“将军听诉一言。自古以来,治极生乱,乱极生治,治乱于天地明阳消长之道,寒暑往来之理。治不可无乱而入为治。如寒尽则暖,暖尽则寒,四时相传。自高祖除秦之乱而入治,至哀平之世以来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位汉主而入乱。光武中兴于东都,大汉天下,由乱入治。光武至今二百年,民安以久,故起干戈,此乃治入于乱。方今祸乱之始,未可求定。将军欲见孔明,请斡旋天地,扭捏乾坤,恐不易为。”玄德曰:“深蒙先生高论。不知孔明往何处?”州平曰:“吾亦寻他未见。”玄德曰:“请先生同到新野,若何?”州平曰:“山野之人,无意功名,容后再会。”长揖而去。
关公曰:“州平之言,若何?”玄德曰:“此隐者之言,圣人有言:‘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此理因是,争奈汉室将危,社程分崩,庶民倒悬之急。安得不治乱扶危?”关公曰:“此言正是。屈原虽知怀王不明,犹舍力而谏,为宗族故。”玄德曰:“云长知我心也。”
回新野数日,时值隆冬,玄德使卒回报孔明在庄,玄德大喜。即行,张飞曰:“量一村夫,何消哥哥自去,使人唤来便了。”玄德叱曰:“岂不闻孟子云:‘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非招不往。今见贤不以其道,是犹欲入其室而自闭之门。孔明世之大贤,岂可召乎?”遂上马来遏孔明。
●玄德风雪谒孔明
建安十二年十二月,天气严寒,朔风凛例,大雪纷纷。玄德、关、张前赴隆中,来访孔明。张飞曰:“哥哥只顾访此无益之人。请回去,以避风雪。”玄德曰:“冒雪而来,孔明见我殷勤之意。如兄弟怕冷,请自先回。”飞日:“死且不惧,何怕冷乎恐哥哥空劳神思耳。”将近茅庐,忽见路傍酒店一人作歌。玄德勒马于酒旗下,听歌曰:
壮士功名未得成,呜呼久不遇阳春
君不见,东海老龙波乱绉,圮桥壮士未能伸?
庆施三百六十韵,风雅遂与文王亲。
八百诸侯不期会,老龙负舟涉孟津。
牧野一战血漂杵,朝歌设策诛纣君!
又不见,高祖奋迹起草中,长揖一声隆准公。
高谈大霸惊人耳,二女濯足何贤逢。
入关驰骋夸雄辩,指麾众将如转蓬。
东下齐城七十二,更有何人堪寄踪?
一人功迹开如此,至今谁肯论英雄
又有一人击桌而歌曰:
吾皇提剑清寰海,一定强秦四百载。
桓灵末久火德衰,奸臣贼子调鼎鼐。
青蛇飞下御座傍,又见妖虹降玉堂。
群盗四方如蜂蚁,奸雄万里皆鹰扬。
吾侪大笑空拍手,闷来村店饮村酒。
独善其身尽日安,何须万古名不朽
二人歌罢,抚掌大笑。玄德曰:“必是卧龙”下马入店,见二人对饮。玄德曰:“二位谁是卧龙先生?”其人答曰:“将军寻卧龙何干?”玄德曰:“欲求先生济世安民之术。”其人曰:“吾乃卧龙之友广州(颍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也,隐居于此。”玄德大喜曰:“敢屈二公同往卧龙共语如何?”广元曰:“吾等皆是山野慵懒之徒,不知治国安民之事。”
玄德辞二隐土,上马投卧龙岗来。庄门外下马,玄德曰:“先生在庄否?”童子曰:“在堂上观书。”玄德随童子入草堂,见一人抱膝而歌曰:
快(凤)翱翔于万里兮,无主(梧)不栖。
吾困守一方兮,非主不依。
自躬耕于陇亩兮,以待天时。
聊寄傲于琴书兮,吟咏乎诗。
逢明君于一朝兮,更有何迟。
展经纶于天下兮,开创鎡基。
救生灵于涂炭兮,到处平夷。
立功名于金石兮,拂袖而归。
玄德上草堂拜曰:“备久慕先生,无缘拜会。昨因元直指引,径到仙庄,不遇空回。今特冒风雷而来,得拜尊颜,实为万幸!”其人答曰:“将军莫非刘皇叔,欲寻卧龙?乃二家兄。大家兄诸葛瑾,见在江东孙权处为幕宾;二家兄诸葛亮,与某躬耕于此;某乃孔明之弟,诸葛均也。”玄德曰:“卧龙先生何往?”均曰:“崔州平邀去二日矣。”玄德曰:“邀去何为?”均曰:“或驾小舟游江湖,或访僧道于名山,或寻朋友于山寺,或乐琴棋于洞府,往来莫测,不知去向。”玄德曰:“刘备如此缘分浅薄,两次不遇!”嗟吁不已。诸葛均待茶毕,张飞曰:“既先生不在,请哥哥上马。”玄德曰:“吾闻令兄熟谙韬略,善晓兵机,可得闻乎?”均曰:“不知。”飞怒曰:“问他则甚!风雪甚紧,不如早回。”玄德曰:“汝岂不知《春秋》乎?”均曰:“家兄不在,不敢相留。”玄德曰:“令兄鹤驾归时,数日之后,备当又至。借纸笔,留书上达,表备殷勤之意。”书曰:
汉左将军豫州牧刘备拜书:久闻先生德重才高,风声四达。备久怀愿见之心,向日与今,两番躬拜仙庄,不遇空回,怏怏不已!窃念刘备汉朝苗裔,忝居皇叔,滥当典郡之阶,职系将军之列。伏睹朝廷离乱,纲纪所张,当群雄乱国之时,恶党欺君之日,备心日为忧惶,肝胆痛裂。仰闻先生仁慈恻隐,忠义慨然,有吕望之才能,子房之妙略。乞救天下生灵为念,早赐高尚之志为辅弼,使斯世斯民,复见汉室之兴,诚万幸也:谨书以达衷曲。再容他日,斋戒沐浴以求拜于尊颜,希勿弃却。
玄德写完,递与均,拜送而别。
玄德上马,忽见一童子拍手叫曰:“先生来也!”玄德见一人暖帽遮头,狐裘披体,坐骑一驴,青衣小童背一壶酒,踏雪而来,口歌《梁父吟》曰: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
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
仰面观太虚,想是玉龙斗:
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
玄德听知:“此必卧龙!”白发老衰翁,盛感皇天佑!下马施礼曰:“先生冒寒不易,刘备专候久矣。”那人下驴作揖。诸葛均出曰:“此乃家兄岳翁黄承彦也。”玄德曰“适闻诵诗极妙,何人所作?”承彦曰:“老夫在女婿家,记得这一篇。偶见雪压梅花,感而诵之。”玄德曰:“曾见令婿否?”承彦曰:“老夫径来看小婿。当初吾有一女,黄头黑面,不堪相配。孔明欣然娶之。”时人笑为之谚云:“莫学孔明择得黄承彦丑女。”玄德闻言,同关、张辞别承彦,上马而归。有叹诗曰:
一天风雷访贤良,不遇空回意感伤。
冻冷溪桥山径滑,寒冲鞍马路途长。
当头片片梨花落,扑面纷纷柳絮狂。
回首停鞭遥望处,烂银堆满卧龙岗。
●定三分诸葛出茅庐
建安十三年正月,玄德二次不遇孔明,再往南阳去请孔明。关、张谏曰:“兄往二次相谒,其礼太过。想此人外有虚名,内无实学,故托辞不出。古人云:‘无以贵下贱,无以众下寡。’兄何惑斯人之甚”玄德曰:“汝读《春秋》,岂不闻齐桓公见东郭野人之事?桓公乃诸侯,欲见野人,一日三往而不得见,直至五还,方得一见其面。何况吾见孔明?”关公曰:“如此敬贤,如文王谒太公。”张飞曰:“哥哥差矣。俺兄弟三人纵横天下,武艺不如谁?何故将村夫为大贤之敬?今番我替哥哥去请,如不来,只用一条麻索缚来!”玄德叱曰:“岂不闻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去渭水谒姜子牙?子牙持钓不顾文王,王立于后,日斜不退,子牙才与交谈,乃成周天下八百年!汝今番休去,我与云长去请。”张飞曰:“既兄亲往,我敢不随?”玄德曰:“汝若同往,不可失礼。”三人同至隆中,正遇诸葛均飘然而来。玄德下马,问曰:“令兄在庄否?”均答曰:“昨暮方回。将军请进。”均别,山路而去。玄德曰:“今番得见先生矣!”童子开门。玄德曰:“有劳仙童转报先生,刘备专来请见。”童子曰:“师傅在草堂昼寝未醒。”玄德分付关、张在外,自随步入,见孔明仰卧于草堂,玄德侍立阶下。张飞怒,与云长曰:“这先生如此傲人!高卧不起!我去庄后放火,惊他起来!”云长止住。
孔明方醒,忽又睡着了。玄德又立一个时辰。忽见先生口念诗曰: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童子告曰:“刘皇叔在此候等多时。”孔明忙入后堂,整衣冠出迎。玄德见孔明身长八尺,面如冠玉,眉聚江山之秀,胸藏天地之机,飘然如神仙。玄德拜曰:“汉室鄙胃,琢郡愚夫,久闻大名,如雷震耳。昨曾两造仙庄,已留贱名于文几,未审览否?”孔明答曰:“南阳田夫,屡蒙将军车驾光顾,下情不胜感激。见将军有忧国爱民之心,恨亮年幼才疏,不堪治政,有误下问。”玄德曰:“司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语,岂谬言乎?望先生勿吝见教。”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亮乃耕夫,安可以谈天下之事?将军舍美玉而就顽石,二公举之差矣!”玄德曰:“自古圣贤学成文武之业,当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为孝矣。救民于水火之中,致君于尧、舜之道,乃为忠也。世人望先生久矣。备愚卤无为,得蒙扶持,实为万幸!”孔明笑曰:“将军既然欲闻愚论,当尽剖露,愿闻其志。”玄德令退左右,起席告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奈智术短浅,特请先生赐教。孔明曰:“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有江东,已历三代,国险民富,贤良为之佐,此可与援,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江,南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以资将军也。益州险塞,沃野千里之地,天府之国。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乃帝室之胃,信义著于四海,若跨有荆、益,保其险阻,外结东吴,内修政事;霸业已成,汉室可兴矣。”言讫,命童子取画一轴挂于正堂,孔明指曰:“此五十四州图。愿请将军欲成霸业,北让曹操占得天时,东让孙权占得地利,将军可占人和。先取荆州为家,后取西川建国,以成鼎足之势,然后中原可图也。”玄德谢曰:“先生之言’,虽在茅庐,使备拨云仰面以见青天。但恨荆州刘表、益州刘璋,二人皆汉室宗亲,吾不忍夺之。”亮曰:“吾观星象,刘表不久在人世。刘璋非立业之人,后必归于将军。”玄德听罢,顿首拜谢。此孔明未出茅庐,先知三分天下,古人所不及!有诗为证:
堪爱南阳美丈夫,愿将弱主整匡扶。
片言妙论三分定,一席高谈自古无。
先取荆州为家业,后吞巴蜀建皇都。
要知鼎足为形势,须向茅庐指画图。
玄德谢曰:“备虽名微德薄,愿先生同往新野,兴仁义之兵,共救天下之民!”亮曰:“亮久乐耕锄,不能奉命。”玄德泣曰:“如先生不肯匡救生灵,天下休矣!”亮曰:“将军不弃,愿效犬马之劳。”玄德唤关、张入拜,献上金帛礼物。亮坚辞不受。玄德曰:“非聘大贤之礼,但表备寸心。”孔明方受。留玄德在庄上宿一宵。次日,孔明乃同出茅庐。时建安十三年。胡曾先生诗曰:
世上英雄百战无,孔明方此乐耕锄。
蜀主亲目垂三顾,怎得先生出草庐。
孔明嘱弟曰:“吾受皇叔三顾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田亩,不得荒芜。吾若成功,即当回祖以乐天年。”均拜领诺。后人诗曰:
身未升腾思退步,功成不记去时言。
只因先主叮宁后,星夜秋风五丈原。
玄德请孔明同回新野,食同几,卧同榻,终日共论天下之事。孔明曰:“操在冀州,作玄武池教练水军,必有下江南之意。可密令人渡江,以探虚实,容作筹略。”玄德依允而行。
●孙权跨江破黄祖
建安三年孙策死,孙权据住江东,曹操封权为讨虏将军,承父兄基业,广纳贤良,重用谋士,设宾馆于吴会,令张絃(纮)待诸宾。又得文臣严峻、阚泽、薛宗、程秉、陆绩、张温、骆统、庞统;又得武将吕蒙、陆逊、徐盛、丁奉、潘璋。
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绍,差使往江东,令孙权入朝为官,以随圣驾。权未决,入见母商议。张昭曰:“宣赴许昌,乃操锁诸侯之法也。如不依令,恐操兴兵江东,势必危矣。”周瑜曰:“非也。昔楚国初分封疆,不满百里,后用贤能,广土开境,遂据荆州,至于南海,传业延柞,凡百余年。今主公承父兄六郡之众,兵精粮足,何惧之有?操若举兵来征,主公事之未晚。若图暴乱,彼自苦不暇,焉能害人?”权母曰:“公瑾之言是也。汝与伯符同年,我视汝如子。汝以兄事之,勿遣子为质。”自此,操有下江南之意。正在北方讨贼,未尝有暇。
建安八年十一月,权引舟师,西伐黄祖,战于大江之中,祖军大败。权骁骑将军凌操,轻舟杀入夏口,被甘宁一箭射死。凌操子凌统,奋力救护父尸首而还。权遂回军。
建安九年十二月,孙权弟孙翊为丹阳太守,为人性急,醉后常鞭挞士卒。丹阳都督妫览、郡丞戴员,二人常有杀朔之心,而未得其便。览乘孙权去征黄祖,与翊从人边洪商议已定。时诸县令,皆来丹阳会集,翊作宴待之。翊妻徐氏极聪明,颜色美丽,善卜封,吉凶有准。言今日不可会客。翊不听,大会至晚席散,空手送客,边洪带刀随至后门,砍死孙翊。妫览、戴员拿住边洪,碎剐于市。二人将翊家资侍妾均分。览见徐氏美貌,提刀入曰:“吾与汝报仇,汝当从我,不从即死。”徐氏曰:“夫死未冷。等至期年,祭夫除服,即与成亲。”览从之。徐氏暗唤心腹部将孙高、傅英入府曰:“先夫在日,常言二公忠义,故不避羞而告汝。妫览、戴员同谋杀夫主,归罪于边洪,将家资均分。览又欲污妾,妾诈许之,以安其心。托汝二人私地报知吴侯,以除二贼。孙高、傅英泣而答曰:“吾感府君大恩,愿以死报府君之恩”徐氏令二将藏于帏幔内,徐氏上堂哭祭。除服已毕,妫览使人观之,回报甚喜。徐氏令婢请览饮酒,览饮半酣,徐氏迎入密室。徐氏唤孙、傅二将提刀将览杀死。又请戴员赴宴,员不知,入内,亦被孙、傅二将斩之。徐氏复穿孝服,就将妫览、戴员首级祭夫,哭哀不已。孙权闻知,夜至丹阳,徐氏将前事诉知孙权,权封孙高、傅英为午门将,令守丹阳;带徐氏归家养老。江东人民称徐氏之德。史官诗曰:
义节俱全守此身,报冤斩贼诈相亲。
三分多少英雄将,不及东吴一妇人!
孙权拜周瑜为大都督。建安十二年十月,权母吴夫人病危,权入问安,吴夫人唤周瑜、张昭嘱曰:“我本吴地人,幼亡父母,与弟吴景徒居钱塘,配嫁孙坚,生四子。长子孙策,夜梦月入怀;后生次子孙权,又梦日入怀。令人卜之,言梦日月入怀,主大贵。不幸孙策早丧,孙权继位。吾今病危,勿使江东有失!吾死无忧。江夏黄祖有累世之冤,不可不报。”又嘱权曰:“汝事子布、公瑾以师待之,切不可慢。吾妹在堂,如同我也。汝若不听,吾死九泉,不相见矣!”言讫而崩。权哭不已,厚礼葬讫。
时建安十三年,孙权商议欲征黄祖。张昭曰:“生(主)公居丧,未及期年,不可动兵。”周瑜曰:“报仇雪恨,何待期年?”权疑未决。平北都尉吕蒙入见权曰:“蒙把取秋水口,忽见江夏黄祖手下甘宁,字兴霸,乃临江人,颇通书史。少年为渠帅,聚众弓弩,身披重铠,腰带铜铃,纵横江湖。人听铃声,尽皆避之。聚少壮、英雄、勇士八百余人,在江中劫掠,左右人皆披锦绣,时人称为‘锦帆贼’。所到之处,都要接待。后回心,引众去投刘表。见表无为,欲投江东,被黄祖把住夏口,军不得过,乃归黄祖,祖待甚薄。后主公破祖,祖军大败,却得甘宁力救祖到夏口。今经数年,都督苏飞,屡荐甘宁。祖曰:‘宁是劫江之贼,不可重用。”飞知其意,置酒请甘宁到家,曰:‘某荐公数次,奈主将不用。汝宜自图。’宁曰:‘虽有此志,未得其便。’飞曰:“吾保你作县长,以为去就之计。”甘宁才得过夏口,来投江东,见吕蒙曰:‘恐吴侯怀记旧仇。’蒙曰:‘吾主求士如渴,安记旧仇?况兼各为其主,又何恨焉?蒙折箭为誓以保之。引宁数百人,渡江来见主公。’孙权大喜曰:“吾得兴霸,足破黄祖,岂有怀恨之理?愿定破祖之策。”宁曰:“今汉柞日危,曹操弥矫,终为汉贼。南荆之地,山陵形便,江川流通,诚大国之西势。宁观刘表谋虑不远,其子又劣,非能承业保邦。至尊当早图之;若迟缓,而操必图矣。先取黄祖,祖今昏迈;至尊兵到,破祖必矣。巴、蜀亦在至尊掌握也。”权大喜,曰:“此乃金石之论!”逐(遂)命周瑜领兵进攻黄祖。张昭曰:“不可。吾国虚空,诚恐有乱。”甘宁应曰:“国家以萧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忧乱,何以希慕古人?”权大喜,令周瑜为都督,吕蒙为先锋;董袭、甘宁为副将;权自领军十万破黄祖。
祖知,令苏飞为主将,陈就、邓龙为先锋,各引大队艨艟,截住沔口,各设弓驾千余张,将大索系定船只于水面。吴兵驾数百小舟鸣鼓杀进,祖艨艟上鼓响,弓驾齐发,兵不敢进。约退数里水面,甘宁与董袭曰:“事已至此,不容不进!”遂选小船百余,每船壮军五十人:各披铁甲钢刀在前,不避弓矢,直至艨艟边,砍大索,艨艟遂开。甘宁飞上,砍死邓龙。陈就弃船而走。吕蒙看见,跳下小舟,自举橹棹,直入船队。甘宁放火烧船。黄祖军大败,四散而走。陈就急走上岸,被吕蒙斩之。吴将各要争功,一齐上岸,苏飞被潘璋捉见孙权。权怒曰:“汝杀吾父之罪,万剐犹轻!且将槛盛之,待捉黄祖,回江东祭父。”传令攻夏口,吴将见宁成功,各自忿力来捉黄祖。
●孔明遗计救刘琦
黄祖见江中败军弃了江夏,望荆州而走,只带百余骑出东门。甘宁料黄祖走荆州,吴将俱在西门等侯,宁独往荆州要路拦住黄祖。祖告曰:“我不曾轻视汝,汝何反吾?”宁叱曰:“吾从汝数年,多负勤劳,建功立绩,汝以常人待吾,今日怎容汝耶!”黄祖回马便走。只见程普杀来,宁恐普成功,急拈弓搭箭,射祖落马,赶至枭首,与程普合兵同回江夏,来见孙权。权揪祖头发,掷之数次。以水(木)匣盛贮,将回祭父,重赏三军。张昭曰:“孤城不可守,刘表必来与祖报仇。且回兵坐而待之,必败刘表;表败,乘势攻之,荆、襄可得。”权从之,弃江夏,引军下船而回。
苏飞在陷车内,使人唤甘宁告曰:“飞专望将军垂救。”宁曰:“公若不言,吾却忘了。”来见孙权,权欲将飞与祖头祭父。宁叩头拜伏。权问其故,宁哭告曰:“宁若无苏飞,已死沟堑,安得存命于将军摩下?今飞之罪,理当诛戮,乞主公垂怜赦之,愿纳职名以赎飞罪。”权曰:“孤听君免,倘去奈何?”宁曰:“飞得免分裂之死,深受更生之赐,何况自走?但飞若去,宁将首级于阶下待死。”权从言放之。次日,宴赏功臣,权举酒劝吕蒙曰:“今老贼已灭,乃卿先斩陈就之功。”加蒙为横冲中郎将。赏功已毕,只见凌统因甘宁射死父凌操,欲要报仇,拔剑,筵间大哭,来杀甘宁。宁取刀迎之。权急劝曰:“兴霸射死汝父,彼时为主,不容不为。今日既归于孤,便是弟兄,何必怀仇?万事看孤之面。”凌统泣曰:“统自幼随父事主,恨不得肝胆涂地以报之。今遇杀父之仇,安得不报”权与众官力劝。权加凌统为勇烈都尉。领军五千,战船百只,使甘宁领去镇守夏口。拨将分兵,连路把守江岸;孙权自引大军守柴桑今九江府是;周瑜去鄱阳湖教演水军,以防江北之势。
细作人探回新野,报知玄德孙吴破黄祖根由。忽刘表使人来请,玄德问孔明曰:“此行若何?”孔明曰:“此是江东破了黄祖,故请主公商议欲去报仇之策。吾与主公同去,荆州九郡,沃野万里,用武之地,已在掌中矣。”玄德留关公守新野,带张飞引五百军往荆州。玄德问孔明曰:“今见景升,当以何对?”孔明曰:“先谢襄阳之罪。若令主公征讨江东,切勿应允,但言容去新野收拾军马。”来到荆州,馆驿安下,令张飞屯兵城外,玄德与孔明拜见刘表,请罪于阶下。表曰:“吾已知贤弟被害之事,欲斩蔡瑁,众人劝免。”玄德曰:“非蔡瑁之事,皆以下人所为,再不必言。”表曰:“今江夏失守,黄祖丧师!今特请贤弟共议。”玄德曰:“黄祖性暴,不能容人,以致有失。今若欲南征,曹操北来,当复何如?”表曰:“吾今年老多病,不能理事。吾死之后,汝可为荆州之主。”玄德曰:“弟安敢望此?”孔明目视玄德,玄德曰:“容思良策,以保荆州。”辞回驿中。孔明曰:“景升以荆州付主公,何故却之?”玄德曰:“感景升大恩,安忍乘其危而夺之?”孔明叹曰:“真仁慈之主也!”
人报公子刘琦来见玄德,哭拜于地曰:“继母不能相容,小侄命在旦夕!望叔父救之。”玄德扶起曰:“汝放心,明日回话。”琦谢而去。次日玄德推辞腹痛,使孔明去回刘琦。相见礼毕,请入后堂。茶罢,琦告曰:“继母不容,求先生一言活命。”孔明暗想:恐有泄漏,便欲辞去。琦曰:“先生不言,何故相弃?请入密室,共饮数杯何如?”琦曰:“琦有二部古书,愿先生教之。”孔明曰:“见在何处?”琦引孔明登后阁观之,琦泣,拜曰:“非为观书,奈继母不容,屡求先生一言法(活)命,先生又不见教,恐他日漏泄。此间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出君之口,入琦之耳,可以教之。”孔明曰:“‘疏不可以间亲,新不可改旧。’欲要全身远害,今夜当思之。”琦曰:“继母不容,先生不教,是绝路也。愿死于君前!”掣剑欲自刎。孔明慌夺剑曰:“已有良策。”琦拜曰:“请教之。”孔明曰:“岂不知春秋时,晋献公先妻生二子,长曰申生,次曰重耳。妻丧后,宠爱骊姬,姬常谗僭于公,欲害二子。奈二子贤孝,不忍诛之。姬设计,当春日暖,姬唤申生同游后园,私令献公于高楼帘内观之。姬以蜜涂衣发上,群蜂闻香,争相扑之,姬令申生代赶蜂去。献公楼上望见,只疑子戏其母,心甚恨之。姬又诈言先君设祭,令二子往祭。祭罢,欲分食祭物。左右曰:‘祭母之物,不可自食,宜先奉上。’申生使人送之。姬将毒药置于祭肉中,以供献公,姬奏曰‘食自外来,不可便食’。先与犬食,犬果死。献公大怒,赐朝典,命太子死。重耳惊慌,逃出外邦一十九年,方免其难,后复位为晋文公。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公子何不效重耳?今江夏黄祖新亡,缺人守把,何不上言,屯军江夏而避其祸。”琦拜谢。史官诗曰:
荆州兄弟两相猜,诸葛三缄口不开。
已使片言能救命,至今犹有玉梯台。
刘琦命取梯,送孔明下楼,归馆驿以告玄德。玄德大喜。
次日,刘琦上言,欲守江夏。表请玄德共议,玄德曰:“江夏非亲人不可守把,使琦去守极好。东西之事,父子当之;南北之事,备愿理之。”表曰:“近闻曹操作玄武池,教演水军,必有征南之心,弟宜防之。”玄德曰:“弟已知之,兄勿忧虑。”拜拜回新野。表令琦领军三万,去守江夏。
●诸葛亮博望烧屯
建安十三年六月,曹操在许昌,罢三公之阶为丞相,以毛玠为东曹掾,崔琰为西曹掾,司马朗之子司马懿为文学掾,并典选举之事。商议南征,夏侯惇曰:“闻刘备在新野,拜诸葛亮为军师,每日练兵,必为后患,宜早图之。”操命夏侯惇为都督、于禁、李典为副将,领兵十万,杀奔新野。荀彧曰:“刘备不可轻敌,兼得亮为辅佐,将军必须仔细。”惇曰:“吾观刘备若猫鼠,某到必擒之。”徐庶曰:“将军不可轻视刘备,今得孔明,如虎添翅。”操曰:“孔明何人也?”庶答曰:“此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熟谙韬略,有鬼神不测之机,非等闲之人。”操曰:“比公若何?”庶曰:“某乃萤火之光,他如皓月,庶安能比”惇曰:“元直之言谬矣。吾看亮如草芥,何足惧哉!此去若不生擒刘备、诸葛,某愿献首级。”操曰:“军中无戏言。”惇曰:“愿立军令状。”操曰:“汝早报捷,以慰吾心。”惇忿怒登程。
却说玄德自得孔明,甚敬之,云长、翼德不悦,曰:“孔明年幼,有甚学问?兄长敬之太过!”玄德曰:“吾得孔明,如鱼得水。二弟勿言。”孔明谓玄德曰:“主公度景升比曹操若何?”玄德曰:“不及也。”孔明又曰:“主公比操若何?”玄德曰:“诚不如也。”孔明曰:“既皆不及,主公之兵不过数百,以此待敌,曹兵一至,将何迎战?”玄德曰:“吾深虑未得其计。”孔明曰:“可招新野壮丁。”三千余人,每日教以阵法,一进一退,不失其节。
忽报夏侯惇引兵十万杀来。玄德请孔明商议。孔明曰:“但恐二弟不依令行。欲亮行兵,愿借剑、印。”玄德即付剑、印。孔明聚众听令,曰:“博望坡离此九十里,左有山,名豫山;右有地名安林,可以埋伏军马。云长引军一千,安林埋伏,看南面火起,便杀出,博望城旧屯粮处,纵火掩之。关平、刘封各引五百军,预备引火之物,于博望坡两边,候初更兵至,便可放火。使人去樊城取子龙为前部,只要输。不要赢,把军马迤逦退后。主公自引一军,于中救援,听令而行。”张飞问孔明曰:“吾等百里外埋伏,你在何处?”孔明曰:“我自守城。”张飞笑曰:“见其智矣!我等厮杀,你坐守城,我不去!”孔明【曰】:“剑、印在此,逆令必斩!”玄德曰:“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兄弟不可逆令。”云长劝飞曰:“我二人且去,看他计不应,却来问他未迟。”子龙引军依计而行。孔明曰:“今日引军去博望城下屯住,来日黄昏,敌军便到坡下;火起为号,主公便引军回杀,天明罢兵。”孔明与糜竺、糜芳引五百军守城。孙乾备贺功筵俟候。
却说夏侯惇、于禁、李典,兴兵到博望,一半精兵作前队,余军在后,随粮草车行。时秋七月,是夜南风徐起。曹兵至博望,将人马摆开阵势。惇令于禁、李典押后,亲自出马阵前,与夏侯兰、韩浩数十骑两势摆开。惇曰:“吾笑徐庶在丞相前,夸诸葛村夫为天上人;今观他用兵,可见了。以这等军马为前部与吾当敌,如驱羊与虎斗矣。吾在丞相前说活捉诸葛、刘备,今应前言。星夜赶到新野,吾之愿也。”遂自纵马向前打话。子龙当先出马。惇骂曰:“刘备忘恩负义之贼!你等事他如孤魂随鬼耳”子龙曰:“你等事曹,鼠贼也!”夏侯惇大怒,与子龙战不数合,子龙败走。夏侯惇赶将来,众军先退,北军杀至,子龙断后当敌。约走十余里,子龙又战数合而走。韩浩曰:“赵云诱敌,恐有埋伏。”惇曰:“敌军只如此,吾何惧哉!”赶到博望,一声鼓响,玄德军出接应。夏侯惇回顾韩浩曰:“此即埋伏之兵!今晚不夺新野,誓不回兵!”催军前进。玄德、子龙往后便退。
天色黄昏,又无月色。夏侯惇只顾赶,前□□(面败)兵各白认队伍而走。于禁、李典赶上窄狭处,见两边都是芦苇。于禁停马,对夏侯惇曰:“都督欺敌,此必有失。”惇曰:“我看敌军甚不足惧”于禁曰:“南道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恐防火攻。”惇曰:“文则之言是也。”正欲回军,只听得背后喊声,望见一派火光烧着,随后两边芦苇中又着,四面八方火势齐起,狂风大作,人马自相践踏,死者无数。夏侯惇冒烟突火而走,背后子龙赶来。
李典引军正走回,火光中见关公拦路,曹兵大乱,夺路而走。夏侯惇见粮草车一路都着,便走小路。夏侯兰、韩浩来救粮草,遇张飞杀出。刺兰于马下,韩浩夺路走脱。直杀到天明,方始收军,杀得曹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惇收败军回许昌。史官诗曰:
博望烧屯用火攻,纶巾羽扇笑谈中。
浓云扑面山川黑,烈焰飞来宇宙红。
不致夏侯夸勇士,故交诸葛有威风。
直须惊碎曹瞒胆,初出茅庐第一功
关、张二将说:“孔明真英杰也”行不数里,见一辆车,两边糜竺、糜芳簇拥而来,视之,乃孔明也。二将下马,拜于车前。玄德、子龙、关平、刘封皆至,收军回新野,孙乾、简雍引父老出城迎接曰:“吾属全生,皆赖使君得贤人之力!”回至县中,孔明曰:“夏侯惇虽然败去,操必自引兵至”玄德曰:“似此奈何?”孔明曰:“亮有一计,可胜操军。”
●王灿(粲)说刘琮降曹
孔明对玄德曰:“新野不可久居。近闻荆州刘景升病危,借此一郡以图安身,兵精粮足,可以拒曹。”玄德曰:“公言虽善,奈备受景升之恩,安忍图之”孔明曰:“今若不取,后悔何及!”玄德曰:“宁死不忍作此不义之事。”众皆磋叹。史官诗曰:
天下纷纷逐鹿晨,饿禽尚且欲投林。
不辜不义非贪取,真有中原王者心。
夏侯惇败军,自绑见操。操令解其缚,请上帐问其缘故。惇将败军根由说知。操曰:“汝自幼用兵,怎不知狭路用火?”惇言:“于禁曾说,悔之不及!”操曰:“文则之才,堪为大将军,吾心只虑刘备、孙权,余皆不足介意。吾今有百万之兵,不乘此时扫除江南?”传令:“人马五十万,诈呼百万,曹仁、曹洪为先锋;张辽、张郃为第二;夏侯惇、夏侯渊为第三;于禁、李典第四;吾统大将为后队:各领兵十万。”又令许褚作折冲将军,引三千铁骑马军在先锋之前,即日出师。荀彧等守许昌。建安十三年七月出师。有大中大夫孔融上书谏曰:“刘表、刘备,皆汉室宗亲,又未侵我地界,违背朝廷。江东孙权虎距六郡,更有大江之险,不易取也。今兴无义之师,折伤军民,有失天下之望。”操叱曰:“刘备乃吾大患,刘表后必背反,安得不除?再谏者斩!”融出叹曰:“以不仁之心,安得不败!”时有御史郗虑从人听知,报知郗虑。虑常被融侮慢,心甚恨之,禀知曹操,操曰:“公试言之。”虑曰:“融常戏侮丞相,今略举一二,以正其罪。丞相曾下令禁酒,融上言:‘天有酒旗之星,人有颂酒之德。故唐、尧之不饮,无以成圣德。且桀、纣皆因好色而亡,今世何不禁脂粉?’此融深讥丞相一也。丞相一日问妲己之事,以被武王斩之。融对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丞相以融实情,遂深信之。后闻人言:‘妲己被武王斩之。’此融看丞相为何人耶?又曾与祢衡互相赞扬。融谓‘仲尼不死’,衡谓‘颜回复生’。向日衡辱丞相,皆融使之。融与刘表、刘备甚厚,尝暗通书信。又曾对孙权来使谤讪朝廷,潜通消息。此可见孔融大逆不道之情也。”操闻,大怒曰:“御史之言是也。可唤此贼斩之”便差廷尉来捉孔融。融二子正在家弈棋,左右报曰:“尊君被廷尉捉赴法场,二子不信。言未毕,延尉又到,将融妻子斩之,灭其家将,融父子尸首停于市上。滕习抱融尸哭曰:“文举弃我而死,吾何用生?”有人报知曹操,操欲斩习。荀彧曰:“习常谏孔融:‘刚直太过,必有后患。’不可杀之。”操赦之。滕习收融父子尸首厚葬之。史官诗曰:
文华经几代,词语侮曹公。
滕习怜刚直,收尸解送终。
却说刘表病重,使人请玄德托孤。玄德同关、张到荆州见表。表曰:“吾今命在旦夕,托孤于贤弟。我子不才,我死之后,贤弟可领荆州。”玄德哭拜曰:“备当尽力扶助贤侄,安敢掌荆州之重任?”力辞不受。次日,人报曹兵至。玄德辞表,奔回新野。孔明问其故,玄德言让荆州事。孔明曰:“主公不受,祸不远矣。”玄德曰:“景升待我甚厚,今若受之,必以我为忘恩,故不忍也。”
却说刘表病危,又闻操兵来平江夏,商议写遗嘱,命玄德辅佐长子刘琦作荆州之主。蔡夫人听得大怒,闭上内门,使蔡瑁、张允把住。其时刘琦知父病重,急离江夏,到荆州探问父病,至内门外,蔡瑁挡住曰:“公子把守江夏,何故擅离其任?倘东吴兵至,如之奈何?你父知回,必生嗔怒,非孝子也。君宜速回。”刘琦大哭,上马回转江夏。八月戊申日,刘表大叫数声而死。史官诗曰:
昔闻袁氏居河朔,今见刘君据汉阳。
无决有谋空战讨,外宽内狭远贤良。
绍因潭尚须倾国,表为琦琮立丧邦。
观此可为千古戒,愧惭应是失荆襄!
蔡夫人与张允、蔡瑁商议,假写遗嘱,命次子刘琮为荆州主,举哀报众官知会。此时刘琮年十四岁,颇聪明,与众官曰:“吾父掌荆州九郡之地。今须(虽)父辞世,吾兄在江夏,叔父在新野,汝等立我为主,倘若兄与叔问罪,如何?”众官未有言对,阶下李珪答曰:“公子之言,诚明至善。可急发哀书,报知江夏,就立大公子为荆州之主,请玄德同理国事,北可以拒曹操,南可以敌孙权。此为万全之计。”蔡瑁曰:“汝敢乱言以违故主之命!”李珪大骂瑁曰:“皆是蔡家宗族,送了荆、襄九郡,宁死不愿乱法度!”蔡瑁喝令斩首,立刘琮为主,不报刘琦、玄德。蔡夫人并琮领蔡氏宗族、众官员送表灵柩葬于襄阳城东,就襄阳屯扎,以防刘琦、玄德之乱。令邓义守荆州。
琮到襄阳,忽报:“曹操大军望襄阳来。”刘琮与蒯越、蔡瑁商议。曹掾傅选进言曰:“今故主新亡,大公子在江夏;他若知之,必兴兵来夺荆州,此一利害。主公自到襄阳,又不报玄德知之;况新野一江之隔,玄德若知,亦兴兵问罪,此二利害。曹操引百万之众,潮涌而来,欲吞江、汉,此三利害。虽有三处利害,选有一策,可使荆、襄九郡安如泰山,亦足以保主公名爵。”刘琮问其策,选曰:“不如将荆、襄九郡献与曹公,必重待于主公。”琮曰:“此是何言:孤受先君之业,坐尚未暖,何受制于他人?吾不为也!”幕宾王粲曰:“某闻曹公有神算破敌之计,乃当世之豪杰。今日之事,去就可知。主公若听粲言,应天顺命以归操,操必重待主公。以保全家,长享万全之策。臣蒙主公父子重用,敢不尽言!” 琮曰:“公言虽是,亦须票告于母。”蔡氏屏风后转出曰:“傅、王二公之言,兴亡可见,何必告我。可差人送降书,投曹公,为久远之计。琮不得已,洒泪写降书,差宋忠潜地送降书投曹公。宋忠直到宛城见操,献上降书。操大喜加宋忠为列侯,赐衣服鞍马,分付教刘琮出廓迎接,便着他永为荆州之主。
宋忠拜辞而回,将次渡江,路遇云长盘问,宋忠惧怕,不敢隐瞒,只得告知刘表已死降操之由,使忠送降书到宛城降曹。云长慌捉宋忠见玄德,具说前事。
●孔明火烧新野县
玄德听罢,大哭曰:“吾兄已亡,刘琮降曹!”感伤哭泣几绝。众将救醒,张飞曰:“大事如此,先斩宋忠,起兵去攻襄阳,杀刘琮,占住荆州!”玄德曰:“汝且休言,自有商议。”拔剑指宋忠曰:“你等如何不早来报我?该斩汝头,以解其忿。汝可速去。”忠告曰:“恐县内有人杀之。”玄德曰:“放汝复杀,非大丈夫所为!”宋忠乃拜谢而去。
玄德忧闷间,忽报江夏遣使伊籍到来。玄德唤入,籍曰:“某与大公子同守江夏,今闻景升已故,不报丧。差人打探虚实;怕使君不知,令籍赍哀书报知。”玄德拆书视曰:
近闻父薨于荆州,继母与蔡瑁、张允同谋秘丧不报,立弟琮为主。伏望叔父尽起麾下精兵,约会同灭恶党,共取先君基业,以正国纪。万幸。
玄德看罢,谓籍曰:“汝只知刘琮为主,不知将九郡献与曹操”籍惊曰:“使君不如吊丧为名,前赴襄阳,诱琮出接就而擒下,尽捉诸党杀之,则荆州已属使君。”孔明曰:“此是高见,主公可从之。”玄德泣日:“吾兄临危,托孤于我。我若背之,吾死九泉之下,何面目见兄也?”孔明曰:“主公不行此事,目今曹军已至宛城,到此不远,如之奈何?”玄德曰:“走樊城避之。”
令伊籍回江夏整理军务。孔明曰:“前番烧夏侯惇大半人马;此回又教他中计。我等新野屯扎不住。差人四门贴告示,居民老小跟我往樊城暂居,不可自误。”便差孙乾、简雍去东西岸调拨船只,救济百性。又差糜竺、糜芳送各官老小去樊城扎住,唤诸将听令,差云长:“引一千人各将布袋,去白河上流头埋伏,用布袋装上沙石扎住白河之水。到来日三更后,只听下流头人马嘶喊,此是曹兵败,急取去布袋,放水淹之,却顺河杀下来接应。”又令翼德:“引一千军去白河边渡口埋伏。曹军被淹,此处水势却缓,人马必从此处逃命,你可乘势杀出。”令赵云:“引军三千先取芦叶干苇,放在城内近城人家屋下,暗藏硫黄焰硝引火之物。来日黄昏必有大风起,曹兵必入城安歇。汝令军用火箭火炮射入城中,火势大作,城外呐喊,只留东门交走。你在东门外伏定,只管攻击;他败军无心恋战奔走。此乃寡敌众计,必得全功。”孔明又令糜竺、糜芳、刘封:“引二千军,一半红旗,一半青旗,去新野县三十里外地名鹊尾坡摆开,青红旗号混杂。如曹兵一到,糜竺一以(枝)红旗走左,刘封一枝青旗走右。他兵必不追。汝却分兵去县西南角上埋伏,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进兵赶杀,然后却来白河上流头接应主公。时刻勿误。”孔明与玄德登高饮酒望之。
却说曹仁、曹洪为先锋,引大军十万,战将许褚来到鹊尾坡,相近三十里。许褚先行,望见坡前人马摆开,不知多少。褚把皂旗一招,三干军一齐向前。糜竺、刘封分作两队,青红旗不杂,队伍不乱。许褚令军勿赶:“前面必有埋伏。只就这里扎住,我去见曹仁禀知前事。”仁曰:“岂不闻兵法有虚实之论?此是疑兵,必无埋伏,可速进兵追之。”褚再回坡前,引兵直入林下,追寻不见。此时红日沉西。许褚却欲进新野城,只听得山上大吹大擂,许褚看见山顶一簇人马,其中两柄黄伞盖:左玄德,右孔明,在山上饮酒。褚见大怒,寻路上山,山上木石打下,不能前进。只听得山后喊起,许褚来寻厮杀,天色昏了。
曹仁令入新野安歇,军士四门突入,并无阻当,城内不见一人。曹仁曰:“刘备势穷,就带百姓连夜去了。众军权且安歇,来日进兵。”军人皆饿,都去造饭。初更后,狂风忽起,把门军来报火起。曹仁曰:“此是军人造饭失火,不必惊动。”南门、西门又报火起。曹仁急令众人上马时,早见满城火起通红,喊声四起,当夜风火势大,就似博望烧屯之火。曹仁令众将冒烟而走,探知东门无埋伏。史官诗曰:
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汉川。
当有卧龙施妙策,神机全在火功篇。
曹仁突出东门,军士逃出,自相践踏,死者无数。
背后子龙杀来,曹兵大败。糜芳又杀一阵,曹兵人困马乏,走到河边,人马都下河吃水,水不满尺,人马皆在河内。关公望见新野火起,二更时分,只听得下流头人马喧闹,令军一齐掣起布袋,水势下流一冲,人马皆溺死于河。曹仁引众将上岸逃生。忽又喊起,张飞人马拦路,从下流头截杀。曹仁、许褚与飞斗三十合,仁、褚败走。张飞赶来,回接玄德、孔明同到上流头。糜芳、刘封排船等候,一齐渡河,来到樊城。
●刘玄德走江陵
曹仁引败军新野屯住等候,曹洪回见操,禀知杀败根由。操怒曰:“诸葛村夫安敢如此!”往新野漫山塞野下寨。操亲督精兵百万,分作八路,来攻樊城。刘晔谏曰:“丞相初到襄阳,必用先服民心;民心顺,兵微亦可守。今刘备迁新野百姓入樊城,一概进兵,两县生灵为虀粉矣。不如先使人招安刘备,纵不降,亦可以安民心。若刘备肯降,荆州不须战矣。然后举荆州之兵以图江南。”操允其言。令徐庶旧与刘备甚厚,说服归降免罪;如若执迷不顺,军民受害无怨。庶领命至樊城,玄德、孔明接见,共诉旧情。庶曰:“操使我来,买民心之计。某若不还,必惹万人之笑。”指其心曰:“本欲与使君共图王业,尽此方寸,今母已丧在曹处,无益于事。终身不设一谋于曹,非为人也。公有卧龙辅佐,何愁大业不成?今操分八路而来。公宜速行,切勿自误。”庶辞自回。孔明与玄德曰:“速走樊城,取襄阳暂歇,此为上计。”玄德曰:“争奈两县百姓相随,安忍弃之?”孔明曰:“可令人遍告百姓,愿相随者同行,不去者留下。”使云长去江南准备船只。孙乾、简雍在城市叫曰:“曹兵将至,樊城不可久守,百姓愿随者,请渡江。”两县人民老幼齐声大叫:“我等纵死,亦随使君!”号哭而行。
庶回见操曰:“刘备并无降意。”操大怒,令五万兵去填河,八路兵杀来。
新野、樊城百姓听知,扶老辈幼,牵男带女,纷纷渡江,哭声不绝。玄德船上哭曰:“为吾一人使百姓遭难,吾何独生”欲投江死。左右劝住。船到南岸,回观北岸百姓未渡者,望南而哭。玄德令云长催船渡之。
玄德上马,来到襄阳东门,大叫曰:“贤侄刘琮,吾今救百姓,与你共守襄阳,并无异心,可快开门”人报知琼,踪惧不出。蔡瑁、张允知之,急上敌楼叱左右乱箭射下!城外百姓望敌楼大哭。城上魏延听知,跃马提刀引数百人上楼来杀蔡瑁、张允,曰:“刘使君乃仁德之人!汝等降曹,只求爵禄,非义士所为!吾今请使君入城除贼!”轮刀砍死守门将,开门大叫:“某接刘使君杀入城,安民除贼”张飞欲引兵杀人,玄德止曰:“恐惊百姓!城上放箭,有损无益。”魏延正闹间,又遇荆州大将文聘叱延曰:“汝是无名小将,安敢乱言以犯上?”挺枪与延城中混战。玄德曰:“本欲保民,反害民也!”孔明曰:“江陵乃荆州紧要之地,不如先取江陵为家,胜如襄阳!”玄德曰:“正合吾意。”带百姓尽往江陵而去。魏延与文聘战,败走出城,投玄德不见,自去长沙投韩玄。
却说玄德引军民十数万,大小车数千辆,挑担背包者不计其数。至路傍,遇见刘表坟墓,玄德与众拜伏于道,痛哭告曰:“辱弟不才有失仁兄寄托之重。望兄阴魂垂救荆、襄之民,护备而退曹贼!”言甚悲切,三军无不下泪。后军报曰:“曹兵到樊城,使人江上收船,将次渡江赶来,请速行!”孔明曰:“江陵险要,可以拒守。今领众十余万人,皆是百姓,披甲者少,日行十余里,似此几时得到江陵?倘曹兵至,何以迎敌?不如暂弃百姓,先行为上。”玄德曰:“吾以仁义为重,安忍弃之?”百姓闻之,无不伤感。宋贤有诗曰:
同难甘心随百姓,顾恩挥泪动三军。
襄阳官道兴兵日,行客犹然忆使君。
玄德同百姓而行。孔明曰:“追兵将至,可遣云长往江夏求救,起兵聚会于江陵。”玄德从之,修书叫云长去江夏求救。孔明令张飞断后,赵云保老小,其余同百姓而行。日行十余里便歇。
操在樊城,令刘琮相见。蔡瑁、张允请琮与文聘同去。聘曰:“为大将不能保全家国,当待死而已!”王威密告琮曰:“今操得主归降而攻刘备,操必无备。给威奇兵,乘虚设兵险处击之,操可获也。获曹,则威震天下,坐而虎踞中原之广,此难遇之机会,不可失也。”琮闻,告蔡瑁,瑁叱曰:“王威不知天命顺逆之理,妄斯言也”威知怒曰:“卖国之徒,吾恨不能啖汝之肉!”瑁欲斩之,蒯越劝免。瑁与张允至樊城,拜见曹操。操问:“荆州钱粮多少?”瑁曰:“马军五万,水军八万。钱粮大半在江陵,其余各处粮足一载。”操曰:“战船多少?原是何人管领?”瑁曰:“大小战船七十余号,是某二人管领。”操加蔡瑁为平阳侯、水军大都督,张允为助顺侯、水军副都督。二人拜谢。操曰:“刘表在日,希望为荆王,不遂而死。今子刘琮降吾,奏过天子,封他王位。”二人大喜而回。荀攸曰:“主公不知人矣。张允、蔡瑁谄佞之徒,何故加此显官,更合水军都督,何也?”操笑曰:“吾岂不知人也?奈吾北军,不谙水战,今权用之;后必杀戮。”荀攸见说,愕然。
却说蔡瑁、张允回见刘琮,具说操许封王之事。琮大喜。次日,与母蔡夫人赍印绶、兵符,领众官伏道拜迎曹操入城。百姓具香烛迎接,文武官员各拜于阶下。操唤蒯越近前曰:“加汝为江陵太守、樊城侯、光禄勋。”王粲、傅选为关内侯、丞相掾。以下十五人皆为列侯。刘琮为青州刺史,便令起行。琮再拜,苦辞不得,只得拜谢,与母、妻往青州而去。只有故将王威相随,其余官员送至江口而别。操唤于禁,嘱曰:“汝领五百轻骑赶上把刘琮全家杀了,以绝后患。”于禁领命,赶至数里,传丞相令,将刘琮全家杀了。止有故将王威奋力与于禁相敌,威被乱军杀之。静轩诗曰:
疏贤信佞欲偷生,空献荆襄九郡城。
晨牝懦儿并戮首,谁知曹操不容情。
却说曹操痛恨孔明,使人去隆中杀孔明妻小,搜寻不见。原来孔明先已搬去家小三江内隐避。操深恨之。
言襄阳既定,刘备已去二十余日,荀攸进言曰:“江陵乃襄阳重地,钱粮极广,备若得之,急难动摇。”操即唤集诸将,新旧皆至,独无文聘,操使人寻之方到。操曰:“公何来迟也?”聘对曰:“不能辅佐刘荆州以奉国家,荆州虽亡,尝愿据守汉川,保全四境,而计不得已,以至如此。实为悲惭,无颜早见耳”操怆然曰:“仲业真忠臣也”除聘为江夏太守,赐爵关内侯。令聘引兵指路,选铁甲精兵五千,速急前去,限一昼夜要赶上刘备。后大军便陆续而进,如逆令者斩。诸将得令,带军马同文聘星夜赶来。
●长阪坡赵云救主
却说玄德与十数万百姓、一程程捱着往江陵进发,分付赵云保护老小,张飞断后。孔明曰:“云长一去,绝无音耗,不知如何?”玄德曰:“欲烦军师亲往催促。昔日刘琦感公之教以全生,公去,事必谐矣。”孔明引刘封带五千军,先往江夏求救去了。当日,玄德与简雍、糜竺、糜芳在马上,正行之间,忽见一阵狂风,在面前撮聚尘土,冲天而起,平遮红日无光,耳边只听哭声。玄德惊问曰:“此是何兆也?”简雍颇明阴阳,袖占一课,失声曰:“此大凶之兆!应在今夜。主公可速弃百姓而走。”玄德曰:“彼从新野相随至此,安忍弃之?”雍曰:“主公不弃,祸事到矣”玄德问:“前面是何处?”随行人答曰:“前面是当阳,这山谷名为景山。”玄德交只就此处屯扎。此时秋末冬初,凉风透骨;至黄昏,哭声遍野。宿到四更时分,只听得西北角上喊声大震。玄德急上马,引众乘黑来迎。操精骑掩至,势不可当。玄德正在危急,得张飞杀开一条血路,救出玄德望东而走。只见文聘引一千人马杀到长阪坡下拦路。玄德骂曰:“背主之贼,非丈夫也!”文聘羞惭,领兵望北而退。背后许褚赶来。张飞当先保着玄德,交放铁骑,迤逦望东而走。只听喊声渐远,回看老小并简雍、糜竺、糜芳皆不知下落。玄德哭曰:“居民十数万,遭此大难老小又不知存亡。”
正哭之间,忽糜芳面上带箭,跪于马前,报曰:“反了,常山赵子龙投曹去了”玄德叱曰:“子龙是吾故人,安肯反也?”张飞曰:“他见我等势穷,自投曹操,以取富贵。此常理也。”玄德曰:“子龙必有事故。再言子龙反者,斩之!”张飞曰:“弟亲去寻他,撞着只一枪搠死”即唤众将跟随,只有二十骑同至长胶桥。原来只是木桥,飞回看桥东一带树木,心生一计,令这二十骑砍下杨柳,拴于马尾上,只在林子后往复驰骤。飞自横矛立马在桥上,凭西而望。
却说赵云见曹军来,便去厮杀,冲入曹兵队里,寻觅不见主公,又失散二主母并小主阿斗。有何面目见主公?不如拼死战,以报平日知遇大恩!子龙正走之间,见简雍倒于草地上,子龙问曰:“你见主母否?”雍曰:“我与你一处赶散,二主母弃了车仗,抱着小主而走。我飞马到山坡,被一将背射一箭,跌下马来,马被夺去,我争斗不起。”赵云从骑有马一匹,云扶起简雍上马,先去报知主人。“我上天入地,好歹要寻见主母。如不见,拼死在沙场矣!”雍先去了。
云又引军前进追寻。忽一军大叫“将军”曰:“我是刘使君帐下小卒,被箭射倒在此。”云问夫人消息,军曰:“恰才见夫人披头跣足,随一伙百姓,往南而走。”云听说,望南赶来。见一伙百姓,相结而走。甘夫人在内中望见赵云,放声大哭。云下马,扎枪泣曰:“使主母失所,云之罪也!”便问:“糜夫人并小主人安在?”甘夫人曰:“糜氏抱着阿斗被军冲散,不知何在。”言未毕,只见曹洪部将淳于芳,绑着糜芳,正要解去献功。被子龙大喝一声,刺淳于芳下马,夺马二匹。请甘夫人、糜竺上马,云向前杀开大路,直送到长阪桥。见张飞立马横矛于桥上,大叫:“子龙你何反我大哥?”云曰:“我因不见主母,以此落后,安敢反耶?交糜竺保着甘夫人先行,我去寻糜夫人并小主就来。”
回马正行,见曹将夏侯恩执剑,引十数骑杀来。赵云向前,一枪刺恩下马。原来曹操有宝剑二口:一名“倚天”,一名“青釭”。倚天自佩,青釭赐夏侯恩。这青釭砍铁如泥。当时子龙刺恩下马,就夺了剑,见靶上金嵌“青釭”二字,方知是宝剑。见曹军漫山遍野,皆围定百姓抢掠财物妇女。子龙杀入重围,寻糜夫人消息。忽人指曰:“糜夫人抱小小主,腿中一枪,行不动,只在前面缺墙里坐。”
赵云径来寻见糜夫人,夫人曰:“妾见将军,此子有命。望将军可念他父亲半生只有这点骨血。可救他去见父一面,妾死无恨”赵云泣曰:“夫人受害,乃云之罪。请夫人上马,赵云步行,但遇敌军必当死战”糜氏曰:“妾带重伤,死何足惜望将军速抱此子,勿以妾为累。”云曰:“曹兵又到,请夫人上马。”夫人将阿斗付与云曰:“此子性命全在将军身上,妾实不能去。休得两误!”赵云三回五次请夫人,不肯上马。云喝曰:“如此不听吾言,后军杀来不便!”糜夫人见云相逼,遂投井而死。后史官赞糜夫人诗曰:
贤哉糜氏,内助刘君。言词无失,进退有伦。
心如金石,意似松筠。身虽居土,名不沾尘。
千载之上,德配湘君。
赵云见主母投井,恐曹军盗尸,推倒土墙掩之,解开甲,将阿斗藏于怀内,早有曹洪部将晏明,引军围定。被云刺于马下,张郃引军来战,赵云数合不能杀出,连马和人跌下土坑。忽见红光紫雾滚起,其马一踊而起。诗曰:
当阳救主显英雄,杀透曹兵几万重。
马踊红光离土穴,子龙怀内抱真龙。
张郃见了大惊而退。背后张铠、马延,前有张南、焦触拦住,赵云力战四将,杀开重围。子龙提青釭剑乱杀曹将,如砍瓜切菜。
曹操在景山上,望见云勇不可当,忙问左右此将是谁。曹洪听知,飞马叫曰:“来将是谁。”云应曰:“乃常山赵子龙!”操曰:“世之虎将也!吾得此人,何愁天下不定?传令各处,如子龙到处,不可放冷箭,只要活捉。”因此子龙得脱重围,乃玄德之洪福也。云杀出重围,砍倒旗三面,夺槊三条,前后杀曹名将五十余员。史官诗曰:
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
古来冲阵扶危主,惟有常山赵子龙。
又诗言主人之福:
红光罩体困龙飞,征马冲开长阪围。
四十二年真命主,将军应是显神威。
后又赞赵云之勇,诗云:
八面威风杀气豪,擎王保驾显功劳。
非干后主多洪福,自是将军武艺高。
赵云杀出重围,血染袍铠。正行到山坡下,遇夏侯惇部将锺缙、锺绅,喝声“赵云下马!”背后张辽、许褚引兵赶来。
●张飞渭(据)水断桥
锺缙轮斧来战赵云,被云刺死。锺绅见钟缙落马,挺戟赶来,又被子龙刺死。望长阪坡而走,背后文聘赶来,子龙到桥边,人困马乏,叫曰:“翼德救我!”子龙在军中杀了一昼夜,到此亦困。张飞应曰:“汝可速行,吾自当阵。”
子龙行至三十余里,见玄德等坐于林下。玄德见子龙血污浑身,泣而问曰:“子龙怀抱何物?受此苦战。”子龙下马拜曰:“云该万死!糜夫人身带重伤,不肯上马,投井而死,云已埋之。身怀公子,突围而出,凡遇敌军,力斩百将,夺得青釭剑一口。皆托主公之福,得脱重围。公子尚在怀中。解甲视之。阿斗方才睡醒。子龙双手递与玄德:“幸喜公子清吉!”玄德接过,掷于地下,曰:“为你孺子,险丧吾大将!”子龙谢曰:“虽肝胆涂地,不能报主公矣!”有诗曰:
曹操军威飞虎临,赵云怀抱小龙眠。
无尤(由)抚慰忠臣意,故把亲儿掷眼前。
众将救起公子,玄德哭感糜氏,于林下赐子龙酒食。
却说文聘兵到长阪桥,见张飞横矛立马在桥上,又见桥边树林后旌旗往来,不敢近前,屯军等候。少顷,曹仁、李典、夏侯惇、乐进都到,仁等只疑孔明之计,不敢进兵,使人飞报曹操,操自引兵赶来。
张飞见青伞盖下招飐赶来,知是曹操,便大叫曰:“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敢与吾决一死战?”喊声如巨雷。曹兵听见,尽皆退避。操顾左右曰:“曾闻关公言,飞百万军中,取大将头如探囊取物。”诸将闻知,皆有退意。飞见操兵扎住不动,又大叫曰:“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曹操身旁夏侯霸惊倒马下。操便回马,诸兵自相践踏而走。诗曰:
长阪桥头杀气生,横枪立马眼环睁。
一声好似轰雷吼,独退曹公百万兵。
后又赞关公之言,诗云:
百万军中斩将还,探囊取物不为难,
当初因听云长语,致使曹兵尽胆寒。
张辽、许褚曰:“料张飞一人,何足惧哉!请丞相进兵,可擒刘备!”操疑未决。
飞见曹兵退去,不追。令兵拆断桥梁,来见玄德。玄德问其故,飞言拆桥一事。玄德曰:“兄弟虽勇,可惜美计。”飞问何为,玄德曰:“操深通兵法,汝拆桥梁,操必追至。”汝不拆桥,恐有埋伏,心疑不追;若拆桥,料我无军,怯而断桥。操有百万之兵,虽涉江河,可填而过,何惧一桥不能过耶?可从小路逃汉津,弃江陵,望沔阳而去。”
操使人探听,回报曰:“路已拆桥。”操曰:“彼今拆桥,失计较!实乃心怯也。差军一万连搭三桥,即便进兵。”李典曰:“恐是诸葛之计。”操曰:“张飞一勇夫,安有谋略?”进兵来追。
●刘玄德败走江夏
玄德到汉津,背后曹兵赶来。张飞、赵云断后,操曰:“刘备乃网中之鱼,穽内之虎。若还走脱,纵虎归山。”玄德正危急间,却得关公在江夏借兵一万,从山坡后杀出,大叫曰:“吾在此等侯多时!”操见云长,急叫:“中诸葛之计!”即令回兵。云长赶杀十里,回来保护玄德到汉津。云长问:“糜夫人安在?”玄德诉以当阳之事。云长叹曰:“当日猎于许田之时,若听羽之言,可无今日矣。”玄德曰:“彼时亦为国家惜。天若助汉,安知为祸?”
正说间,忽见江面舟船如蚁,顺风而来,乃刘琦公子。接玄德等至船上,相抱而哭。琦曰:“听知叔父败兵,小侄接应来迟,望乞恕罪。”正诉情由,又见一船摆开,乃孔明与孙乾。玄德请过船,问其所来。孔明曰:“自离主公,见了公子,先差云长于汉津迎接。某料主公必败,又请公子来接应,亮到夏口,尽起民兵来接应。”玄德大喜,合兵一处,商议破曹之策。孔明曰:“夏口城险,颇有钱粮,虽小可守。请主公夏口屯住,再回江夏整顿船只,以为救应。”刘琦曰:“请叔父同到江夏,整治军伍,再回夏口未迟。”玄德曰:“贤侄之言是也。”留云长引军五千守夏口。玄德、孔明到江夏屯扎。
曹操星夜进兵赴江陵。江陵守将治中邓义、别驾刘先,料不能敌,即引军民出城投降。曹操入城安民毕。操加邓义为大鸿胪,刘先为尚书。众皆为列侯。操与谋士商议曰:“今刘备败投江夏,但恐结连孙权,当用何计?”荀彧曰:“可差一使赍檄文,请孙权会猎于江夏,共擒刘备,分取荆州,永结盟好。权必惊忧来降,大事济矣。”操从之,令曹仁守荆州,操提兵八十三万,诈呼一百万,水陆并进。船骑双行,沿江而来,西连荆、陕,东接蕲、黄,连路寨栅三百余里,烟火不绝。
孙权屯军于柴桑,听知操得荆、襄,请众谋士商议。鲁肃曰:“荆州与吴国连接,江上险固,沃野万里,土广民殷,操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今刘备天下枭雄,与曹有隙,莫若与彼协心,上下齐同,则宜安抚,与结盟好,以济大事。肃领(愿)奉命往江夏以吊丧为名,反说刘备使抚表众。同心一意,共图曹操,备必喜而从之。如其克谐,天下可定。”孙权闻言大喜,即令子敬前行。
却说玄德到江夏,孔明曰:“今刘琮降曹,军马皆归于操。操今势大,不如去投江东以为应援,使南北相持,吾等于中取事,有何不可?”玄德曰:“江东人物极多,皆有智谋之士,恐不从也。”孔明笑曰:“今操领百万之众,虎视江、汉。权安得不来探虚实?倘有人到,借一帆风,直到江东,凭三寸之舌,说权使南北两军自相吞并。若南军得胜,杀操以取荆襄;北军胜,乘势而取江南。此远大之计也。”玄德曰:“此论极妙。”
正说间,人报孙权差鲁肃来吊丧。孔明喜曰:“大事济矣!”遂问刘琦曰:“往日孙策死时,汝等曾去吊丧否?”琦曰:“江东与吾家积世之仇,安通丧礼?”孔明曰:“此非吊丧,实来探听。如鲁肃至,但问曹操虚实,主公只推不知;再三问之,然后可言汝问孔明便知。”令人迎接鲁肃入见玄德、刘琦。礼毕,肃言吊丧事,玄德令收礼物,请入后堂宴待。肃曰:“久闻皇叔,无缘拜识;今幸得拜,愿有所闻。近日皇叔与操决战数次,必知其情,操兵约有多少?”玄德皆推不知。肃曰:“皇叔在新野,常与曹操交锋,何言不知?”玄德曰:“备兵微将寡,但闻操至则走,委实不知。”肃曰:“往往人渡江,说皇叔用诸葛之谋,连胜操三阵,操兵亡魂丧胆,何言败也?”玄德曰:“问孔明可知其详。”肃曰:“愿求一见。”玄德请孔明相见。
肃曰:“某即子瑜之友;先生子瑜之弟。久闻公才德,无缘拜会;今幸得遇,愿闻胜操之事。”孔明曰:“曹操奸谋,亮悉知之,恨力未及,暂且避之。我主与苍梧太守耿臣同乡,欲往投之。”肃曰:“耿臣兵微粮少,自亦难保,岂能容纳他人?”孔明曰:“耿臣虽不可依,暂且居之,别图后计。”肃曰:“孙讨虏敬贤礼士,兵精粮足,可以立事。今为君谋,莫若遣使连结东吴,共敌曹操,若何?”孔明曰:“知某皇叔缺少心腹为使,大夫自来访旧,恐空费唇舌。”肃曰:“先生令兄为江东参谋,望公同去见孙讨虏共议大事,如何?”玄德曰:“孔明乃吾军师,旦夕不离,岂容去之?”肃坚请孔明同去,玄德但言不允。孔明曰:“事已至此,请命而行。”玄德曰:“军师早回夏口相会。”各辞而别。鲁肃、孔明上船,望柴桑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