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曹操仓亭破袁绍
袁绍败回不理政事,其妻刘氏劝立子共掌兵权。绍有三子:长子袁谭,守青州;次子袁熙,守幽州;三子袁尚,乃后妻刘氏所生,容貌美丽,绍爱,留在身傍。刘氏劝立尚为后嗣,令掌兵马。时审配、逄纪辅佐袁尚,辛平、郭图辅佐袁谭。四人各为其主,常有不睦之心。当夜,唤此四人入议,曰:“吾今老弱,欲立后,为河北之主:长子谭,为人性刚好杀,虽然聪明,多躁;次子熙善懦,恐为事不成;三子尚,礼贤敬士,吾欲立之。汝等若何?”郭图曰:“昔祖授谏主公,言:世称‘万人争逐一兔,一人获之,贪者遂止,分定’。谭为长,今居于外,此为乱之萌。自古越长立幼,家邦不守;废嫡立庶,天下不安。今军势大挫,曹操历(压)境,又使谭、尚争之,正自取其乱。主公且定拒敌之策,勿使家乱。”袁绍不决。人报袁熙自幽州引兵五万助战;外甥高干引兵五万,自并州来;袁谭引兵五万,自青州来。绍喜,即整冀州人马,来战曹操。
此时操自领精兵,列于河上,有土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操见父老数人,须发皓然,出迎拜伏于地。操请上帐赐坐,问曰:“老人多少年纪?”父老答曰:“近百岁。”操曰:“吾大军惊扰汝乡,何喜之有?”父老曰:“初桓帝朝,有黄星见于楚、宋之分,辽东殷馗善晓天文,夜宿于此,对老夫等言:‘黄星见于乾象,正照此间。五十年后,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其锋不可当,天下无敌矣!’今以年记(计)之,凡五十年。袁本初重敛于民,皆生怨。丞相兴仁义之兵,吊民伐罪,官渡一战,破绍百万之众,正应当初殷馗之言,兆民可望太平矣。”操笑曰:“如老丈所言,吾何当之!”取酒食绢帛以赐之。便号令三军:“如有下乡杀害人家鸡犬者,如杀人之罪!”
忽报袁绍聚四州军兵三十万,前至仓亭搦战。次日,操引军布成阵势,绍领三子一甥,立于两边。操曰:“汝势穷力尽,不思投降,待刀临颈,恐悔不及!”绍大怒,令袁尚出阵。操令史焕出战。不三合,尚败走。焕赶来,被尚射死。绍见子得胜,挥鞭一指,大队人马拥出混战。从午至酉,各鸣金收军。
程昱见操曰:“用‘十面埋伏’之计,可擒绍矣。退军于河上,先伏兵十队,绍若赶至河上,军必死战。”操然之,张辽、李典、乐进,夏侯渊、曹洪、张郃、徐晃、于禁、高览,分作十队埋伏,令许褚为先锋,引军前进,作攻寨之势。绍五营人马一齐赶来,喊声不绝,比及天明,赶至河上,曹军无路。操大呼曰:“孤在此!,诸将何不死战?”许褚回身,力斩数骑。众皆大乱。绍急回军,曹军赶来。绍正走问,忽一声鼓响,夏候惇等六将杀出,绍兵大败。走到旧营。众军造饭方食,又被张郃、张辽透营杀入。绍慌上马奔仓亭。后面操兵赶来,绍奔而走。又被曹洪、夏候惇当住去路。绍大呼曰:“若不死战,必被操擒!”高干保绍杀出重围,被箭射伤。
夜走百余里,绍止留马军万余,乃抱三子大哭昏倒,口吐鲜血不止,曰:“吾自征战数十场,未若官渡、仓亭之失!乃天丧吾也!汝等各回本州,大起人马,誓与操决雌雄!”谭曰:“青州军马尚多,再战未迟。”绍教引辛平、郭图火速随谭前去理会,恐操犯界;袁熙回幽州,高干回并州,各去收拾人马助战。袁绍回冀州养病,与审配、逄纪暂领军事。
操自仓亭大胜,重赏三军;探卒报知绍病根由,众劝操急攻之。操曰:“冀州粮尚多,审配极有谋方。今禾熟在田,恐废民力。”未决之间,忽报:“刘备引兵乘虚来攻许昌。”荀盏(彧)书到,望速引军准备。操令:“曹洪屯兵河上,遥张声势。吾提兵去汝南交战。”
●刘玄德走荆州
玄德知操兵过穰山五十里下寨,玄德分军三队:东南角云长;西南角张飞;正南玄德、赵云。次日,两军成阵势,操以鞭指玄德曰:“吾待汝为上宾,汝何背义忘思?”玄德曰:“汝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吾汉室宗亲,来讨反贼!”操曰:“吾奉天子明诏,征讨四方,汝敢乱言?”玄德曰:“汝乃虚诳之言,吾有天子衣带密诏在此。”操令许褚出马。玄德背后赵云挺枪出战,三十合不分胜败。忽然东南关公杀来。操欲分兵迎之,西南张飞杀来。三路一齐俺(掩)杀。操兵远来,疲困不能抵敌,败走。玄德三军赶二十里。
玄德使人探听,操兵退六十里。关公曰:“兄长不可轻视。操奸计极多,恐防有诈。”玄德曰:“退兵即祛(怯)战矣。”操兵数日不出,暗差张绣引军去攻汝南。又令众将四面埋伏,只等玄德回兵,四面追杀。
玄德令赵云、张飞搦战,操兵不出。忽报龚都运粮至半路,被曹军围住。玄德令张飞去救。又报张绣引兵攻汝南,玄德日:“云长之料是也。张绣攻吾家业,可宜速救老小。”遣云长往救之。人报张绣打破汝南,刘辟弃城而走。云长亦被围住。张飞救龚都亦被围。玄德又恐操兵后袭。又报许褚搦战。赵云欲出,玄德曰:“不可。今夜弃寨,往穰山而走。”是夜,令军士饱食,步军先起,马军后随,寨中虚传更点。玄德离寨数里,转过山头,山上火把齐明。大叫:“休走了刘备!丞相在此山上!”操自呼:“刘备快降!”赵云曰:“主公勿忧,跟我来。”杀开走路。张辽马到,与云交战,背后于禁到,玄德力战。李典又至。玄德见势危迫,望山僻路逃生。
走到天明,忽遇刘辟败军引孙乾、简雍、糜芳护送玄德老小到。玄德问其故,刘辟将失城事告知。玄德曰:“二弟、赵云不知如何?”辟曰:“主公且走,又作区处。”行不数里,张郃引军杀出,大叫:“刘备下马受降!”山上红旗摩动,高览一军从山坞内拥出。玄德见两头无路,仰天呼曰:“天何使我受此窘极!功名不成,不如就死!”刘辟与高览战,被高览杀死。玄德正慌间,赵云杀到,刺死高览。来战张郃。赵云见兵守住隘口,穿透不出,却得关公引关平、周仓三百军到,杀退张郃,占住山寨。玄德令云长去寻张飞。却说龚都已被夏侯渊所杀,飞欲与都报仇,杀散夏侯渊,却被徐晃乐进围住。云长杀退徐晃,同张飞回见玄德。人报曹军赶来,玄德令孙乾保老小先行,诸将在后,操见玄德去远,收兵不追。 玄德至汉江口。土人知是玄德,争献羊酒于沙滩之上。玄德悲曰:“诸君皆王佐之才,不幸随备,累及诸君!今上无片瓦盖顶,下无立锥之地,恐有误诸公。公等何不弃备而投明主,以取功名富贵?”众皆掩面而泣。静轩诗曰:
凶暴横行仁义殃,老天何事欠分张。
功名未遂英雄困,到此如何不断肠?
关公曰:“兄言差矣。昔高祖与项羽争天下,高祖数败于羽;后九里山一战而成功,开创四百年天下。某等与兄共破黄巾,近二十年,或胜或负,其志愈坚,何故今日忽生变异?兄勿堕志,恐惹天下人笑。”玄德曰:“吾闻‘主贵臣荣’,吾无履足之地,恐负公等。”孙乾曰:“吾闻胜败有时,不可丧志。此离荆州不远。刘表乃当世之英雄,坐镇九州,兵精粮足,又与主公汉室宗亲,可往投之。”玄德曰:“但恐不容。”乾曰:“表有江、汉之地,东连吴会,西通巴、蜀,南近海隅,北接汉、沔。何地不容,乾愿往说之,景升必出境迎主公矣。”玄德大喜,令乾前往荆州见表。
表曰:“汝从何来?”乾曰:“刘使君与明公汉室宗亲,天下共知。今使君新败,欲往江东投孙权,乾僭(谏)言曰:‘安可背亲而向疏耶?’明公世之英雄,士归如水之东。何况同宗?如此未敢擅便,先命乾拜知。”表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会,而不可得。吾坐镇九郡,岂不容一弟?便差人远接。”蔡瑁谏曰:“刘备心术不正,先事吕布,后投曹公,近投袁绍,皆不克终。君若纳之,必惹曹公加兵,九郡生灵不安。不如先斩孙乾以献操,操必重待主公矣。”乾正色曰:公佑何出此言?吾非惧死之人。使君虽从三人,皆非其友。布乃杀父之徒;操乃欺君之贼;袁绍不纳忠言,损害贤良。使君赤心报国,言必有信,忠孝两全之士,岂肯屈身于下乎!刘将军汉朝苗裔,宗族之兄,宽弘大量。是以不辞千里来投。汝何献谗言,嫉贤妒能?”表闻言,叱蔡瑁曰:“吾意已定,汝勿多言。”蔡瑁惭愧而退。表问玄德在何处,乾曰:“在江边。”表迎玄德入城,拜敬而坐。表泣诉亲情。玄德引关、张等拜见毕,连日筵宴。
操探知玄德投表,欲起兵攻之。程县曰:“袁绍未除,而一旦下荆、襄,袁、刘两下夹攻,况表有刘备相助,绍有三子之力,则大事去矣。不如收军回许昌,待破绍回,乘得胜之兵,去攻荆州,南北之利,易如反掌。”操遂收兵回都。时建安七年正月,操欲讨绍,先令夏候惇、满宠镇守汝南,拒刘表之势;留曹仁、苟彧守许昌;自统军马去官渡。
袁绍自仓亭感吐血症略痊,商议攻许昌之策。审配曰:“自官渡、仓亭之败,军心未定;可深沟高垒,以养军民之力。”忽报操进兵官渡,来攻冀州。绍曰:“若待兵临城下,敌之恐迟。”尚曰:“父亲病体未痊,不可远出。儿愿提兵去敌。”绍许之,使人往青州取袁谭,幽州取袁熙,并州取高干:四路兵共破曹操。
●袁谭袁尚争冀州
袁尚自斩史焕得志,不待谭等兵到,自引军数万出黎阳,与张辽战不三合,大败走回。冀州绍闻尚败回,旧病又发,吐血昏地。刘夫人慌入,不醒人事。夫人急召审配、逄纪入议后事。绍但以手指之,审配就堂前写遗嘱。夫人曰:“尚可继大事否?”绍点头,交写遣嘱。绍翻身吐血斗余而死。后人诗曰:
屡世公卿立大名,少年天下自纵横。
空留俊杰三千客,枉有英雄百万兵。
羊质虎皮功莫说,凤毛鸡胆事难成。
可怜一种伤心病,继迹相传两弟兄。后胡曾先生诗曰:
气欲吞天志不高,有谋无断岂英豪。
图王霸业浑如梦,枉用谋心吐血劳!
建安七年五月,刘夫人举丧,未及葬,将袁绍所爱宠妄尽杀;又怕阴魂与绍相见,髡其发,毁其面,忌妒如此。袁尚恐宠妾家属为害,尽收诛之。审配、逄纪便立尚为大司马,将绍遗书报丧。袁谭已自发兵离青州,知父已死,与郭图、辛平议曰:“吾若入城,必遭其祸。审配、逄纪必预定机谋,此当如何?”郭图曰:“且屯兵城外,观其动静。某先入城以探之”。谭令图入冀州见尚。礼毕,尚问:“兄如何不至?”图曰:抱小疾在军中,不能相见。”尚曰:“吾受父遗书,立我为主,加兄为车骑将军。即目南军犯境,请兄为前部,我随后引军接应。”图曰:“无人商议良策,愿乞审配、逄纪为辅。”尚曰:“此二人吾早晚欲调遣。”图曰:“如此,主公必不放心。”尚教二人去一,配、纪二人相推。尚教拈阄,该逄纪。尚令纪赍印绶同郭图出城,见谭无病,心中暗疑,献上印绶。禀知绍遗嘱袁尚为主根由。谭大怒,欲斩逄纪。郭图曰:“此父命,立尚不可有违。今曹军在境,且自容忍,只留逢纪在此,待破曹之后,争之未迟。谭然之。
起兵至黎阳,与曹操相敌。谭遣大将江昭出马,曹操令徐晃与昭战不三合,斩昭于马下。谭败回黎阳,差人求救于尚。尚与审配商议,只发小军五千。操知救军到,令乐进、李典半路尽杀之。袁谭知救军被杀,唤逄纪骂曰:“教汝从我,有何轻也?”纪曰:“容我作书请主公亲至。”令使送书到冀州。尚与审配共议,配曰;“郭图多谋,前次不争而去,乃为曹军在境;破曹则来争冀州。今勿发救军,借操之力除谭,则无后患。”尚从之,不发军。使回报谭,谭怒,斩逄纪,欲去降曹。有人密报尚曰:“谭困乏则降曹。两兵夹攻,冀州危矣。”尚大惊,便留审配、苏田守城,尚部(却)领吕旷、吕翔引军三万,前至黎阳,使人报谭曰:“尚自引军来救。”谭喜,令屯城外,为犄角之势。
袁熙、高干皆引兵到城外,兵屯三处。建安八年二月,操分兵四路攻打,谭、尚、熙、干大败,弃黎阳而去。操引兵追至冀州。谭、尚入城坚守;熙、干至三十里下寨,操兵围城攻打不下。郭嘉曰:“绍爱袁尚,废长立幼。今拥力相并,各有余党,击之则相救,待其兄弟自争,然后攻之,可一举而定。”操从之,令贾诩守黎阳,曹洪守官渡,操引军回许昌。
谭兄弟见操自退。袁熙、高干各辞而去。谭与郭图曰:“我为长子,反不能承祖宗之业;尚晚母庶出,今承大爵,如何夺之?”图曰:“主公勒兵城外,只做请尚与配筵席,先伏刀斧手杀此二人,大事定矣。”谭从之。时别驾杨修自青州回来,谭将此计告之。修曰:“兄弟,手足也。今与他人争斗,断其右手,求我必胜,安可得乎?弃兄弟而不亲,其谁与亲?被谗人离间骨肉,以求一朝之利,愿塞耳勿听!若斩佞臣,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横行于天下。主公详之。”谭怒,叱退杨修,使人去请袁尚。尚与审配商议,配曰:“此必郭图之计。主公若往,必受其害。不若乘虚攻之。”尚引军五万出城。尚(谭)见兵到,已知事泄,便与尚交锋。谭兵败走平原,与郭图再议进兵,使岑壁为将,引兵来战。尚引兵出城,令吕旷、吕翔来战。岑壁被吕翔斩之。谭兵大败,回平原。审配劝尚追至平原,谭坚守不出,尚兵围城攻打。谭见城中粮少,与郭图商议,图曰:“主公忧粮少,尚率其众而来,久则不敌。愚意可差人投操,令操起兵来攻打冀州,操兵一至,尚必回救之。谭曰:“可用何人为使?”图曰:“平原辛毗,乃辛平之弟,能言快语,可令一往。”【以下原书缺,用朱鼎臣补:谭即备书与毗,使三千军送毗出境,然后自回。
毗到许昌,闻知操去伐刘表,见屯军于西平;刘表遣玄德出兵迎之。辛毗见操礼毕,问其故,毗言:“袁谭使毗特来纳降。”操看书毕,乃留辛毗在寨中。操与谋士商议,程昱、吕虔、满宠皆曰:“袁谭被袁尚攻击,不得已使毗来降,不可准信。刘表兵强,可先平之。待袁氏自相吞并,然后图也。”荀攸曰:“以愚意所见,刘表坐保江、汉之间,不敢展足,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据四州,带甲数十万,虽然数败,尚得民心;倘若二子和睦,以守成业,则天下未可定矣。今兄弟结仇,势不两全,因此来降。若提兵先灭袁尚,后观其变而除之,天下定矣。此机会不可失也!”曹操大喜,宴待辛毗。操曰:“袁谭之降,真耶?诈耶?袁尚之兵,可胜耶?否耶?”毗对曰:“明公当论势耳。袁氏兄弟相伐,乃谓天下可定于已也。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显甫见思危困而能取,此力竭也。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阋,国分为二;连年战伐,天变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此乃天灭袁氏之时也。今明公之威,以于困穷之敌,击疲惫之寇,如迅风之落秋叶矣。天以袁尚付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之地。国内和民心顺,急未动摇。今袁氏自相残害,可谓乱矣;居者无食,行者无粮,可谓亡矣。今若不取,待下年诚恕,袁氏改过,自相和睦,必难动摇。愿明公详之。”操大喜,恨无左右相见晚也!”即日收军,弃西平迳来取冀州。】
●曹操决水淹冀州
【以下原书缺,用朱鼎臣补:玄德恐操有谋,不敢追杀,自回荆州。操兵渡河,袁尚知操兵来,急引军来还邺郡,留吕旷、吕翔二将断后。袁谭知袁尚兵退,起平原军马赶来,被吕旷、吕翔截住归路。袁谭马上哀告曰:“昔不薄于将军二人,何相逼也?”二将闻言,下马降谭。谭曰:“同降曹丞相。”二将随谭见曹操。操大喜,将女许谭为妻,令吕旷、吕翔为媒妁,封为列侯。操曰:“方今粮草不接,粮到之日,然后进兵。”令谭且居平原,带吕旷、吕翔退军回黎阳屯住。郭图与袁谭曰:“今曹操以许嫁,恐是虚意。又带吕旷、吕翔皆封列侯,只是牢笼人心,久后终不容主公也。可刻将军印,暗使人送与二吕,令作内应。待曹操破袁尚,可乘便而谋之。”谭依而行。乃刻二将军印绶颗,私送与二吕。二吕受之,将印来禀曹操。操笑曰:“谭暗送印者,欲汝等为内助也,吾破袁尚之后,粮草皆足,岂能害我哉?汝等权受之。”自此,曹操愈有杀谭之心。
建安九年二月,袁尚与审配商议:“今曹军运粮入白沟,必来攻冀州”配曰:“可发檄,使武安长长安可屯毛城,通上党运粮道;令祖受之子祖鹄守邯郸,使远攻曹操。主公可进军平原,先绝袁谭】之祸,然后破曹。”尚大喜,留审配守冀州,令马延、张觊为先锋,攻打平原。谭知,告急于操。操曰:“吾此去必得冀州。”时许攸自许昌来,见操曰:“丞相何坐而不伐?天诛袁尚、审配,冀州自来降也。”操曰:“吾计已定。”令曹洪进攻邺城,操引兵来攻尹楷。楷出马与许褚战,被褚斩之。余军败走。操勒兵取邯郸,祖鹄引兵来迎,被张辽赶来一箭射死。操引军前抵冀州,曹洪已近城下。操令军绕城皆筑土山掘地道以攻之。审配坚守甚严。东门守将冯礼有误,被配怒打四十。礼恨之,出城降曹。操问礼破城之策,礼曰:“突门内土厚,可掘地道而入放火,城可拔矣。”操令冯礼引三百兵,连夜掘地道而入。
审配夜夜巡城,点视军兵。当夜突门角上,见城外无灯火,配曰:“必是冯礼穿地道而入!”急令精兵运石击突中,冯礼及三百军死于突内。袁尚回兵。洹水离冀州五百里,【尚】攻平原,听知操已破尹楷、祖鹄,即目攻城甚急,引兵回救冀州。马延曰:“不可从大路去,恐有埋伏。可从小路,往西山出滏水口去劫曹营,必解围矣。”尚令马延、张觊断后。先有细作来报操曰:“归师勿掩,可避而击之。今袁尚老小皆在城中,彼兵回来,必死战矣。”操曰:“吾料袁尚必从小路而回,一战可擒。”忽报:“尚从西山小路透出滏水口来。”操曰:“天使吾得冀州!”操曰:“尚兵若来,必举火为号,令城中接应。吾分兵两路击之,大事就矣。”
尚兵到滏水界口,东至阳平亭,离冀州七十里,一边靠着滏水。尚令军堆积柴薪,至夜举火为号;令主簿李孚扮作曹军都督,于路上喝诸营军士,至城下,大叫:“开门!”审配认是李孚,放入城内,孚曰:“主公屯兵在阳平亭,等候接应。若城内军出,亦举火为号。”配令堆草放火以通信。李曰:“城中无粮,可发老弱残疾并妇人出降,免城中饥色。若百姓一出,便以兵继之。”配从之。次日,城上竖白旗幡,上写“城内百姓投降”。军人报操,操知是计。令张辽、徐晃引三千军,埋伏于两下。操引军至城下,果见城门开处,百姓扶老携幼约有数万,手执白旗出降。操曰:“吾知汝百姓在城中受苦,早晚饥死!”操令讨粮支给百姓。忽城内人马突出。操将红旗一招,张辽、徐晃两下杀出,尚军走回。操自飞马赶到吊桥,城上箭如雨下,操坐下马中两箭,险透其项。众将救回寨。操次日引军来攻袁尚,尚出迎,三路人马一齐掩至,两军混战,袁尚引败军退守祈山下寨,令人催马延、张觊兵来助战。操使吕旷去招安二将,迎于半路,各出马答话。旷曰:“袁尚死在旦夕,曹丞相宽洪大度,何不降之,不失封侯之位。”马延、张觊遂跟二吕来降操,操亦封为列侯。次日,进兵攻打祈山,操使二吕、马延、张觊断尚粮道。尚知祈山守不住,夜走隘口安营,日夜火光冲天,伏兵四起,尚军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大败退走五十里,遣豫州刺史阴夔、陈琳诸(诣)操营投降。操诈许之,连夜令张辽、徐晃前去劫寨。尚尽弃印绶、节钺、衣物,连夜望中山而走。
操回军攻城,许攸献计曰:“何不决漳河之水淹之?”操然其计,令军于城外掘壕堑,周围四十里。审配在城上看操军掘堑河极浅,配暗笑曰:“此欲决漳河之水灌城,若壕深可灌;如此之浅,安能用哉?”众将来报操。操是夜添十倍军兵,并力发掘;广深二丈,引漳水灌之,城中水深数尺,更兼粮绝,军士饥馁。辛毗在城外,用枪挑袁尚印绶衣服,招安城内之人。审配大怒,将辛毗家属八十余口尽斩之,将头掷下,辛毗大哭。城中饥困,宰马为食,军士饿倒,不能守城。审配兄子名荣,素与辛毗至厚,见毗在城下号哭,密写献门书,拴在箭上,射下城来。军人拾见辛毗,毗将书见操。操唤诸将听令:“如入城内,不许杀害百姓。袁氏老小投降免死。”次日,审荣开西门,放操兵入城。辛毗跃马先入,军将杀入城内。审配在东门城上,见曹兵入城,引数骑下城死战徐晃,被晃生擒绑出城来。路逢辛毗,毗咬牙鞭其头,曰:“贼奴!今日真死矣”配骂曰:“贼奴引曹兵败我冀州,恨不得杀汝也!解见曹操。操曰:“汝知开门接我者是谁?”配曰:“不知。”操曰:“是汝侄审荣所献。”配曰:“小儿不足用,卖国忘主,乃至于此!”操曰:“卿忠于袁氏。肯降吾否?”配曰:“甘死不降!”辛毗哭拜曰:“家属尽遭此贼所害,愿丞相杀之,以祭家属之灵”配曰:“生为袁氏人,死作袁氏鬼,不似汝等谗谄面谀之贼!可速斩首”操令牵出。配临刑,与行刃者曰:“吾主在北,不可使吾南面而死”乃向北望,引颈受刑而死。史官诗曰:
河北多谋士,谁如审正南?
命因昏主丧,心与老天参。
忠直言无隐,廉明智不贪。
临亡犹向北,降者尽羞惭。
见者皆伤感不已。操怜其忠义,命葬于城北。
操长子曹丕年一十八岁。乃卞氏所生。随父打冀州,丕军先入城中,至袁氏府前下马。末将挡曰:“丞相有令,诸人不许入绍府。”丕叱退末将,提剑入后堂,见刘夫人抱一女而哭。
●曹操引军渡壶关
曹丕拔剑欲斩,只见红光罩体,五按剑问曰:“汝何人也?”刘氏曰:“妾乃袁绍之妻。此是男妇袁熙之妻甄氏,因熙出镇幽州,甄氏不肯远行,就留在此。”丕拖近前,见披发垢面。丕以袖拭其面,见甄氏有倾城之貌,遂对刘氏曰:“吾乃丞相长子曹丕,保汝全家,汝勿忧虑。”按剑坐于堂上,诸人不敢辄入。
众将随操入城。时有许攸纵马迎前,以鞭指城门曰:“阿瞒不得我,怎得冀州。”操曰:“汝言是也。”操至绍府,问曰:“谁入此门?”末将答曰:“世子在内。”操急唤出,欲斩之。荀攸、郭嘉曰:“非世子,不能镇此府也。”操方免之。刘氏出拜曰:“非世子,不能保全家愿以女谢之。”操唤出,甄氏拜于其前。操视之,曰:“真吾儿妇也”
操安民毕,亲往袁绍墓祭之,拜哭甚哀,谓众官曰:“吾想昔日与本初共起兵时,绍问吾曰:‘若事不辑(济),则方面何所可处之?’吾答之曰:‘足下意欲若何?’绍曰:‘吾欲南据河,北阻燕、代,兼夷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否?’吾答曰:‘吾任天下之智,以道御之,无所不可。’此言未尝忘之。今本初已丧,吾想此言而流泪。”众皆叹服曰:“丞相高见。”操赐金帛粮食,安绍妻刘氏等,写表申朝,操自领冀州牧。
次日,许褚由东门而入,正遇许攸。谓褚曰:“汝等无我,安入此城?”褚怒曰:“吾等血战夺城,汝敢夸口”攸骂曰:“汝乃匹夫耳!”褚大怒,遂斩之,提头见操,说:“攸如此无礼,某故杀之。”操曰:“子远与吾旧,以言相戏,何故杀之?”深责许褚,令厚葬之。有诗为证:
堪笑南阳一许攸,欲凭胸次傲王侯。
不思曹操如熊虎,夸道吾才得冀州。
操问谁知此郡户籍,冀民曰:“清河东武人崔琰见为骑都尉,数谏本初守境,不从,因托病不出。此人可知户籍之数。”操使人聘崔琰至,操命为本州别驾从事。操问琰户籍,琰曰:“本州户籍有三十万,可为大州。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干戈相并;冀方烝民暴骨原野,未遇王师宣露仁声,存问风俗,救其涂炭,士女望于明公。”操听罢,谢之,待为上宾。
操使人探袁谭消息,乘势攻取甘陵、安平、渤海、河涧等处,闻知袁尚走中山,连夜攻之。尚兵虚弱,逃走幽州投袁熙。却说袁谭尽收其众来冀州,操使人召之,谭不至。操怒,驰书骂谭,以绝其婚。遂统大军直抵平原。谭料非敌,弃平原,走保南皮。建安十年正月,操进兵攻南皮,时河道皆冻,粮船不动。操令各处百姓敲冰拽船,以代军士之劳。百姓闻之,皆望深山而逃。操怒曰:“捕得百姓尽斩之”百姓听之,多往营中投首。操曰:“若不杀汝等,则吾令不行;若杀汝等,吾无仁心。汝等快往山中藏避,休被军士捉之。”百姓垂泪而去。遂进兵南皮。
谭引骁将彭安出城迎敌。操以鞭指谭曰:“汝兄弟何生异心?”谭曰:“汝夺吾城,反说吾有异心?”操令徐晃战,彭安被晃斩之。谭败入城。操令军四面攻打。谭使辛平资赍书出城投降。平入营见操,操曰:“袁谭反复不常,吾难准信。看汝弟面,吾不斩汝,汝休回去。”平曰:“丞相差矣。吾闻‘主贵臣荣,主忧臣辱’,安敢不回。”操令平回见谭,言操不准投降。谭叱曰:“汝兄弟见事曹操,汝怀二心也?”平气昏地,不言而死。谭甚悔之。史官诗曰:
不顾其身,一言气晕。全忠尽节,河北功臣。
郭图曰:“若战南军,不能取胜。来日尽驱百姓当先,军继其后,与操决一死战,胜败可分。”谭然之,当夜尽拘南皮百姓,皆执刀枪听令。次日开四门,军在后,驱百姓在前抵敌。曹兵自辰时战至午,胜负未分。曹操下马上山,亲自击鼓,将士见之,奋力相杀,谭军大败。曹洪突阵,斩死袁谭于阵中。郭图逃走入城,乐进望见,拈弓搭箭射下城壕。操引军入南皮,安抚百姓,忽有袁熙部将焦触、张南引军来投降。操封为列侯。又黑山贼张燕引军十万来降,操封为斗(平)北将军。操令乐进、李典同张燕攻打并州高干。自引军攻幽州,破袁熙。
操令将袁谭首级各县号令,曰:“敢有哭者,夷三族。”头悬北门,一人布冠衰服,抱谭首级大哭。左右捉来见操。操问之,乃青州别驾杨修,因谏袁谭不从,谭死,故来哭尸。操曰:“汝知吾令否?”修曰:“已知。”操曰:“汝不怕累及三族耶?修曰:“生受爵禄,主亡不哭,非义士也。畏死忘义,何以立世!吾受袁氏厚恩,若得收葬谭尸于浅土,然后全家受戮,瞑目无恨。”操曰:“河北义士何其多也!可惜袁氏不能用人,用则吾安敢正眼而观此地”遂待修为上宾,加为中郎将。操得杨修,甚喜,问修曰:“今袁尚去投袁熙,当用何策取之?”修不答。操曰:“忠臣也。”问于郭嘉,嘉曰:“可使袁氏降将焦触、张南等攻之,可以取胜。”操令焦触、张南、吕旷、吕翔、马延、张觊,分三路兵攻幽州,操引兵接应。 却说袁熙、袁尚知操兵到,前队皆河北降兵,二人遂弃城,奔辽东西投乌丸。幽州刺史乌桓触乃番人,聚众杀白马为祭,歃血为誓共议降曹。触曰:“曹公当世英雄,今往降之,如不遵者,斩!”副将韩珩掷刀于地曰:“吾等受袁氏大恩,今主败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若舍此而降曹,吾不为也”一席之人皆失色。乌桓触曰:“夫兵大事,当立大义。韩珩既有此志,听其自便。”推珩出。乌桓触出城降操。操加为镇北将军、幽州太守。
操使人探知乐进、李典打并州,高干见守壶口,兵攻不能下。操自引兵前往,与众议破干之计。荀攸曰:“虽(须)用诈降计方可。”操唤吕旷、吕翔献诈降计。引兵一万抵关下,叫曰:“吾见袁尚轻视我等,故降曹操。操多疑忌,吾今改过,思归旧主,开关相纳。”干未信,二将卸甲弃马入见,干言操之过。干曰:“曹军新至,何以破之?”旷曰:“乘军心未定,今夜劫寨,我等愿为前部。”干无谋,果信。起兵万余同去。将至曹寨,忽一声炮响,伏兵四起。干知中计,杀回壶关,关已被李典夺了。高于走投单于,报知败兵之由,望乞救援,单于王曰:“吾与操自来无仇,汝欲使吾与操结仇”叱退不纳。干思无路,去投刘表。行至上落,被都尉王琰杀之,将头送操。操封王琰为列侯。
●郭嘉遗计定辽东
并州既定,议攻乌丸,除袁熙、袁尚,以绝祸根。曹洪曰:“袁熙兄弟兵败将亡,势穷力尽,今投夷狄;则熙、尚无用。今引兵深入番界,倘刘备说刘表以兵袭许昌,救应不急,为患不浅”郭嘉曰:“公言差矣。公虽威震天下,而夷人恃其边远,不预提防。因其无备,卒然攻之,可破辽矣。袁绍于番邦有恩无怨,熙尚存,舍乌丸而往南征,倘兄弟得乌丸之助,招死主之臣,以生冒顿之心,恐青、冀非已有之。刘表坐谈之客耳,自知英才不足以御备。虽空国远征,公无忧矣。”操曰:“奉孝之言是也”遂提大小三军,车数千辆,出卢龙口。但见黄沙漠漠,狂风四起,山路崎岖,操有回军之心,问于郭嘉。嘉此时不服水土,卧病车上。操泣曰:“以吾欲平夷狄,使公远涉艰难而致染病?”嘉曰:“某感丞相大恩,虽死不能报。”操曰:“吾见此路崎呕,意欲回军,若何?”嘉曰:“兵贵神速。掩其不备,虏可擒也。”
操留嘉于易州养病,求乡导官引路。人荐袁绍旧将田畴深知地境,操令寻之。畴见操曰:“此路夏秋间水深不通车马,水浅不载舟船,为难久矣。若回马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前近辽城,掩其不备,冒顿一战可擒矣。”操从之,即封畴为靖北将军,作乡导官,为前驱。张辽、许褚作后队。操倚(倍)道轻骑而进至白狼山。
袁熙、袁尚会合冒顿等数万兵来,军士报操。操勒马登高望之,见顿兵不分队伍。操与张辽等曰:“虏兵不整,便可击之。”辽引许褚、徐晃四路兵击之,冒顿兵大败。张辽斩顿于马下。余众投降,操令休杀。袁熙、袁尚引千余骑投辽东而去。
操收军回柳城,操差人探知郭嘉病重,操大惊。操封田畴为柳亭侯,使守柳城。畴曰:“某负义逃窜之人,蒙恩全活,岂可卖卢龙换爵禄!请效死刎首于前!”操使夏侯惇说之,不从,操乃拜畴为议郎。操抚慰单于番人等,送纳骏马一万匹。操领军回,时天色寒冷,又旱路干三百里无水,军皆乏粮,杀马为食,开地四十丈方得水。操曰:“孤前者乘危远征,侥幸成功,天所佑也。”操到易州时,郭嘉已死数日,停柩于公廨,年三十八岁,征伐多建奇功。左右呈上嘉临终密书,操拆开视之,曰:“欲平辽东,只宜按兵奈守,不可加兵杀伐,辽东可唾手而得。愿主公从之。”操痛哭于地曰:“奉孝已死,乃天丧吾也。”操与文武曰:“诸公年齿惟嘉至少,吾欲托以后事,不期中道而弃,使吾心崩胆裂”令军载灵柩回许昌,厚葬立碑,封赠为贞侯。养其子郭奕于府,以表忠良。次日,夏侯惇引众禀曰:“辽东太守公孙康,久不降服。即日袁熙兄弟投之,久后为患。请往征之,辽东可得。”操曰:“不烦诸公虎威。数日之间,公孙康自送二袁之首级而至。”方且班师回许昌,众疑未信。次日,又禀,操复前言,诸将疑。
却说袁熙、袁尚奔辽东投公孙康。康与众商议。其叔公孙恭曰:“袁绍在日,常怀吞辽东之意,恨未报也。今二袁兵败将亡,无处依栖,来投我国,此是鸠占鹊巢之意。不如赚入城内杀之,送与曹操,必重待于汝。”康曰:“恐操引兵下辽东,不如纳二袁以助之。”恭曰:“差人去探知虚实,不动兵,则杀二袁以献操。”康使人打听。
袁熙与尚曰:“暂且投辽东。然后杀公孙康夺城,养成气力,可复河北。”二人入见公孙康,康留于馆舍。军士回报:“操屯兵易州,无下辽东之意。”公孙康伏刀手于两壁厢,使人请二袁议事。熙、尚见坐椅上无裀褥,时天气严寒,尚对康曰:“愿赐坐褥。”康曰:“汝二人之头,将行万里,何借之有”即令刀手将二袁之头砍下,令匣盛贮,使人星夜送投曹操。众将大惊。操笑曰:“不出奉孝之料”乃赏其使,遂刻印,封公孙康为襄平侯,拜左将军。众惊问其故,操将郭嘉密书示之。众皆以嘉为神人。史官诗曰:
天生郭奉孝,豪杰冠群英。
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
运谋如范蠡,决策似陈平。
可惜身先丧,中原梁栋倾。
又诗叹曰:
虽云天数三分定,妙算神机亦可图。
若是当时存奉孝,难容西蜀与东吴。
操兵回冀州,程昱等请曰:“北方大定,可下江南之策。”操曰:“吾有此心久矣。”是夜,宿冀州东楼上,夜观天文。时有荀攸在侧,操指曰:“南方瑞气粲然,恐未可图。”攸曰:“以丞相天威,何所不服”忽见一道金光,从地而起。他曰:“此必有宝于其地。”操下楼,随金光令人掘之,果得二铜雀。操问攸曰:“此何样也?”攸曰:“昔舜母夜梦玉雀入怀,而生舜帝。今得铜雀,此吉祥之兆,宜作高台以乐之。”操大喜,令作铜雀台于漳河之内。即日兴工,计一年而成。曹植曰:“若建台,必立三座:至高者,名为‘铜雀’;左边一塔,名‘玉龙’;右边一塔,名‘金凤’。作两条飞桥,横空而过,以‘龙凤朝铜雀’之意。须得二年方成。”操喜曰:“吾儿言者是也。他日台成,足以娱老。”遂留曹植在冀州建台。令张燕守北寨。操新得袁绍之兵,共有六十万。班师回许都,时建安十二年八月,操议封功臣,皆为列侯。操欲南征刘表,荀彧曰:“军方北征而回,待军兵养成气力,则刘表、孙权一鼓而下。”操从之,将兵分屯,以俟调用。
●刘玄德赴襄阳会
却说玄德到荆州,刘表待之甚厚。一日,相聚饮酒,忽报原降将陈生、张虎在江夏劫掠,人民造反,为祸不小。玄德曰:“弟愿往除之。”表喜,拨与兵三万。玄德领兵到江夏,张虎、陈生引军出迎,玄德、关、张、赵云出马。玄德见对阵张虎所骑之马,极其雄骏,玄德曰:“此必千里马。”子龙听说,直冲过阵,刺死张虎,将马牵回本阵。陈生随后来夺,被张飞刺死。余众溃散。玄德平服江夏回兵。刘表迎接,入城饮宴。表曰:“贤弟如此英雄,吾荆州有赖矣。但忧南越寇境,张鲁、孙权皆足为忧。”玄德曰:“弟有三将,可以保之,令张飞巡南越之境;关羽据固子城,以拒张鲁;赵云巡三江,以当孙权。兄何足忧?”表大喜。时蔡瑁闻知,遂入告姐蔡夫人曰:“刘备遣三将巡警边上,自居荆州,况且刘备为人忘恩失义,不可同处,必为荆州之患。”蔡夫人听弟之言,夜对刘表曰:“我闻荆州人多言留刘备在城中无益,不如早遣之。”表曰:“吾弟乃仁义兼全之士,何谓无益,汝勿疑焉。”
次日,表出城操军,见玄德所骑之马极骏,问之,乃张虎之马。表称赞不已。玄德会其意,就将此马送与刘表。表大喜,骑闻(回)城中。蒯越见问,表言备送。越曰:“昔吾兄蒯良善相马;今虽弃世,越亦颇晓。此马眼下有泪槽,额傍有白点,名‘滴卢马’,骑则伤主。张虎为此而亡,主公不可乘之。”表从其言。次日,宴玄德,表曰:“昨日玄德所惠之马,深感厚意。贤弟征进可用,表处空闲,敬当奉还,贤弟居此不便,襄阳管下有一新野县,颇有钱粮。弟可引本部人马屯扎,就收钱粮为用。”玄德拜谢,领军去新野。表送至长亭,酌别之后,荆州幕宾伊籍见玄德长揖曰:“豫州不可乘此马。”玄德问其故,籍曰:“昨闻蒯越对表言,此马伤主,故送还公,今时报知。”玄德曰:“深感先生见爱。但人居世,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岂因一马能害我哉”
籍与玄德同到新野,军民皆喜。建安十三年正月,甘夫人降生刘禅。是夜,一只白鹤栖于衙屋,鸣四十余声,望西飞去。守衙之兵,见为异禽。分娩之时,天香满室,经月不散,甘夫人有孕时,夜梦仰吞北斗,故名阿斗。
玄德往荆州,说刘表曰:“方今曹操北征,许昌空虚,若引兵袭之,大事可就。”表曰:“吾坐九州足矣,安可别图”玄德默然。表邀玄德后堂饮酒,忽然长叹。玄德日:“兄有何不悦?”表曰:“吾心事难言”玄德欲问,蔡夫人出,表不言。席散,玄德回新野,与众论天下之事。
闻操自柳城回,玄德悔表不用己言。忽表又使人请赴荆州,玄德同使见表。表曰:“近闻操回许昌,有吞并之意。昔日未听君言,失此机会。”玄德曰:“今天下分裂,干戈日起,机会有日。若能应之于后,未足为晚。”表曰:“弟言是也。”忽然泪下。玄德曰:“兄有何事不决如此?”表曰:“前者欲诉于汝,未得其便。”玄德曰:“凡有难为之事,弟死不辞,愿闻心腹之事。”表曰:“前妻陈氏生子刘琦,虽贤而懦,不堪立嗣;后妻蔡氏生子刘琮,颇有聪明。吾欲废长立幼,又恐碍理;吾欲立琦,今蔡氏族中皆掌军务,后必生祸,因决不下。”玄德曰:“自古废长立幼,取乱之道。若忧蔡氏权重,可渐渐削之,不可溺爱而立次。”蔡氏素疑备与表语,背立屏风,听知深恨。
玄德自觉失言,起身于侧,滑然流泪不止。表问曰:“贤弟何故发悲?”玄德曰:“岁月易度,老将至矣。今见髀肉复生,功业不成,故此发悲”表曰:“吾闻弟在许昌,操请青梅煮酒,共论英雄,弟尽举名士,操对弟言:‘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操虽有数十万众,挟天子而令诸侯,犹在吾弟之右,何足虑也?”玄德乘酒醉而答曰:“备若有基本,何虑天下碌碌之辈也”刘表听罢,忽然变色。玄德自知失语,托醉归馆舍。表虽不言,心中不足。史官诗曰:
曹公屈指从头数,天下英雄独使君。
髀肉因生犹感旧,争教寰海定三分。
刘表闷闷不已。蔡氏曰:“我适间在屏风后,刘备之言,足见吞并荆州之意,视人如草芥。今若不除,必为后患。”表低首不答。蔡氏知其意,乃召蔡瑁商议。瑁曰:“我知刘备久后必吞并荆州,不如往馆舍杀之,后报与表。”天晚,瑁出点兵。
伊籍知意,来报玄德,玄德大惊,不及辞表,上马而走。蔡瑁引军到舍,玄德已去。瑁悔不已,乃假写反诗于壁上,径入见表,言备有反乱之意,题反诗于壁上,不辞而去。刘表不信,亲往观之,果见有诗:
困守荆州已数年,眼前空有旧山川。
蛟龙不是池中物,卧听风云飞上天。
表怒曰:“誓杀无义之徒”暗忖曰:“吾与玄德已久,未尝作诗,此必外人之谋。”回步入房,将刀刮去其诗,提剑上马。瑁曰:“兵已点齐,可往新野擒刘备。”表曰:“容别图之。”瑁见不从,暗与姐蔡氏商议,姐曰:“汝掌兵权,何必问我?”瑁次日禀表曰:“近年成熟,会众官于襄阳饮宴,酒食已办,请主公去。”表曰:“吾近日气疾作,不能行,可令二子为主待宾。”瑁曰:“二公子年幼,恐失于礼节抚恤之道。”表曰:“可请新野县玄德为主待客。”瑁暗喜中计,便差人请玄德赴襄阳会。
●玄德跃马跳檀溪
玄德回新野,自知失语,不告众知。忽使至,请赴襄阳会。玄德欲行,孙乾谏曰:“表内事不决,蔡瑁必生暗害。今请赴宴,必有诈谋,切不可往。”玄德将前事告知。关公曰:“外人之言,未可轻信。襄阳离此不远,哥哥不去,表反生疑。”玄德曰:“云长之言是也。”张飞曰:“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哥哥不可去。”赵云曰:“某领三百军马同往,可保主公。”玄德曰:“子龙同往,吾无忧矣。”
即日起程到襄阳,蔡瑁接入,意甚谦敬。随后刘琦、刘琮引王粲、傅选、文聘、王威等文武官出迎。玄德见二公子在,不生疑忌。是日,请于馆舍安下。子龙引三百军围绕保护。云带剑,行坐不离。刘琦见玄德曰:“父亲气疾,不能行,特请尊叔待客,乞抚恤各处守牧之官为幸。”玄德曰:“吾本不敢当此,既兄有命,不敢不从。”次日,人报九郡四十二县官皆到。蔡瑁先与蒯越商议曰:“刘备世之枭雄,必为荆州之祸,密受我主之托,可就今日除之。”蒯越曰:“恐失士民之望。”瑁曰:“吾领主公密语。”越曰:“如此必先准备。”瑁曰:“东门岘山大路,已使蔡和引军把住;南门外使蔡中引军把住;北门使蔡勋引军把住;止有西门不守,前有檀溪阻隔,虽有数万之兵,不能过也”。越曰:“吾见赵云行坐不离,恐难下手。”瑁曰:“吾已伏兵五百在城内。使文聘、王威另设一席于外,以待武将。先请住赵云,便可行事。”入请玄德赴宴。众官皆至,玄德主席,二公子两旁,各官依次而坐。赵云带剑立于其侧。酒至三巡,文聘、王威请赵云赴席,云辞不去。玄德命云赴宴。蔡瑁在外收拾铁桶相似。玄德三百军都在馆舍。伊籍把盏,至玄德前,以目视之,曰:“请更衣。”玄德会其意,便推起往厕。伊籍于后园等,谓玄德曰:“今日蔡瑁欲害使君,东、南、北皆有军马。惟西门可走。使君快走,恐蔡瑁知之,急难脱身。瑁定计多日矣。”静轩诗曰:
范增定计伤高祖,蔡增多好害蜀君。
不是忠臣先献策,应知天意定三分。
玄德大惊,急解滴卢马,开后园门,望西门而走。门吏当之不住。来报蔡瑁,瑁即领五百军随后赶来。
玄德走到擅溪,见河阔数丈,水通湘江,其波甚急。无船可渡,勒马再回,遥望城西蔡瑁引军赶来。玄德曰:“吾死矣”纵马下溪,浸到衣襟。玄德加鞭,大呼曰:“滴卢滴卢今日妨吾,汝可努力,社稷全扶”言未了,那马从水中踊身而起,一跃三丈,飞上东(西)岸。玄德如云雾中起。后人诗曰:
玄德襄阳逃难日,龙驹天赐渥洼生。
威雄铁骑追不急,翻浪寒波阻去程。
玉勒纵时双耳耸,金鞭击处四蹄轻。
滴卢一跃檀溪过,从此西川霸业成。
又题骏马云:
襄阳城外接长途,来往行人叹滴卢。
两岸蹄踪埋绿草,半滩水影撼青蒲。
夜静月明横素练,波摇星现散琼珠。
慢夸主有西川分,盖为当时得骏驹。
又题玄德之福云:
檀溪流水碧溶溶,过客登程忆旧踪。
玄德此时因避难,滴卢当日果招凶。
波开涌过溪三丈,势若飞腾上九重。
千古且休夸骏马,分明背上有真龙。
又言人马皆福诗曰:
偶到檀溪观旧迹,曾逢故老论三分。
主凭洪福应逃难,马仗神威迥出群。
坐下当时扶社稷,安心有日会风云。
须知天意推排定,千里龙驹万乘君。
玄德跃过檀溪,回顾见蔡瑁引五百骑到隔岸,大叫曰:“使君何故逃席而去?”玄德曰:“吾与汝无仇,何故相害?”瑁曰:“吾无此心,使君休听傍人之言。”玄德见蔡瑁手将拈弓取箭射已,勒马加鞭望南而去。蔡瑁与诸将曰:“是何神助也?”蔡瑁不敢过溪,遂回城中。
●刘玄德遇司马德操
赵云正饮酒间,忽见人马转动,急入观之,不见玄德。心中大惊,出投馆舍,听得人说:“蔡瑁引军赶玄德,玄德出西门。”赵云引军出城,迎见蔡瑁,喝问曰:“吾主何在?”瑁曰:“使君逃席,不知何往。”赵云不见动静,前望大溪相隔,别无去路。赵云曰:“汝请吾主,何故以兵围绕?”瑁曰:“九郡四十二县官僚在此,安得不防?”云曰:“汝逼吾主何处去了?”瑁曰:“闻玄德到此,来又不见。”云来溪边,看见隔岸一带水迹,高三十丈,引三百军回时,蔡瑁已入城去了。赵云引军回新野。
玄德渡溪之后,想:“此阔涧,不觉一跳而过,岂非天意”望南漳村僻路而行,见一牧童跨牛吹笛,视玄德曰:“将军莫非破黄巾贼刘使君否?”玄德惊问曰:“汝乃小童,何以知吾姓字。”小童曰:“我本不知。因师父有客到时,曾说有一玄德公,身长七尺五寸,垂手过膝,乃当世英雄。今见将军,是以知之。”玄德曰:“汝师父姓甚名谁?”童曰:“我师父复姓司马,名徽,字德操,道号‘水镜先生’,颍川人也。”玄德曰:“与谁为友?见居何处?”小童曰:“与襄阳庞统为友。树林中便是庄也。”玄德曰:“汝可引吾见师傅。”
小童引玄德到庄门下马。忽听庄内琴声甚美,交小童且休通报。忽琴声住而不弹,一人笑而出曰:“琴韵清幽,中忽生杀伐之声,必有英雄窃听。”玄德大惊,见其人松形鹤质,年纪半百,颜色如童。玄德入见,礼毕,衣衿尚湿。水镜曰:“明公幸免大难。”玄德惊讶不已。水镜慌忙请人草堂,分宾主坐。玄德曰:“偶因此地经过,幸仙童指引,得拜尊颜,不胜荣幸”遂以襄阳一事告之。水镜曰:“我观公气色,已知之。公居何职?”玄德曰:“左将军、宜城亭侯、豫州牧。”水镜曰:“久闻将军大名仁德,何故奔走于形势之途?”玄德曰:“命运多蹇。”水镜曰:“不然。将军左右不得其人。”玄德曰:“吾左右文有孙乾、糜竺、简雍,武有关、张、赵云,竭忠辅相,何谓不得其人?”水镜曰:“关、张、赵云,虽有万人之敌,而非权变之才;孙乾、糜竺、简雍之辈,白面书生,章句小儒,非经纶济世之士,成霸业之人也。”玄德曰:“备恭已以求山谷之遗贤,奈何未得其人”水镜曰:“儒生俗士,不识兵务;安邦定国,当求俊杰。”玄德请问:“谁为俊杰?”水镜曰:“汉高祖得张良、萧何、韩信之士,汉光武得邓禹、吴汉、冯异之徒。能成王霸之基业,方为俊杰。”玄额:“恐今无此等人物。备愚昧不识,愿赐指教。”水镜曰:“公不闻诸郡小儿谣言有云。”玄德曰:“请问谣言。”水镜曰:
八九年间势欲衰,至十三年无子遗。
到头天命有所归,泥中蟠龙向天飞。
“此谣乃建安初至于今。‘九年间势欲衰’者,建安八年,刘景升丧却前妻,便生家乱,此‘势欲衰’。‘至十三年无孑遗’,不久景升逝矣;则文武零落无孑遗。到头天命有归于将军。”玄德曰:“刘备安敢望此”水镜曰:“天下人才尽会于此,将军可求之。”玄德问是何人,水镜曰:“伏龙、凤雏,两人得一,何(可)安天下。”玄德问曰:“伏龙、凤雏,何人也?”水镜曰:“今日天晚,明早当告。”唤小童排酒馔相待讫,各自安寝。
玄德闻言,睡不着枕。约已更深,听有人扣门而入。玄德起听之。水镜曰:“元直何来?”其人答曰:“久闻景升善善恶恶,特往谒之。及相见时,徒有虚名,故回至此。”水镜曰:“何故弃之?”其人曰:“善而不能行,恶而不能去,但遗书以别之。;水镜曰:“方今汉室衰微,贤愚一混,干戈竞起,祸乱始生。汝怀王佐之才,当待时而出。携美玉而作砖石,于世取辱,汝之过也。且英雄在眼前,何故谒景升?”玄德听之大喜:“此必是伏龙、凤雏。”
候至天明,问水镜曰:“昨夜过客是谁?”水镜曰:“小贤,天未明时,已往他处矣。”玄德求问姓名,水镜曰:“好!好!好!”玄德又问伏龙、凤雏是谁,水镜又言:“好!好!好!”玄德拜求水镜,同扶汉室。水镜曰:“贫道山野之人,不堪世用。自有胜吾十倍者来助公,公宜访之。”正说之间,小童来报:“庄外有一将军,引军数百,围了庄。”玄德大惊,急出视之,乃是赵云。玄德大喜。
●刘玄德新野遇徐庶
赵云入见曰:“夜来回县,不见主公,连夜到此。玄德言跳檀溪之事。云请玄德上马,恐兵来县厮杀。玄德辞了水镜,与云行不三十里,关、张引兵来迎见,玄德诉跳檀溪之事。
同回县中,与孙乾等商议。乾曰:“可致书与表,分解此事。”玄德作书令孙乾至荆州见表,表曰:“吾着玄德待客,何故逃席走回?”乾呈书,言蔡瑁欲害玄德,故跳檀溪得脱。表闻大怒,唤瑁入,骂曰:“汝敢害吾弟?推出斩之!”蔡夫人哭救免死。乾曰:“皇叔已后再不敢赴荆州。”表令长子刘琦同孙乾来新野请罪。玄德见刘琦到,大喜,设宴相待。坐间,刘琦忽然下泪。玄德问其故,琦曰:“继母蔡氏常有谋害之心,侄无计可避。”玄德劝以小心尽孝,自可无祸。次日,刘琦拜别。玄德送出城外,指坐下骑滴卢谓琦曰:“若非此马,吾已为九泉之人。”琦曰:“非马之力,乃叔父洪福。”叔侄辞泣而去。
玄德回城见市上一人,葛巾布衫,长歌而来。歌曰:
天地反覆兮,大厦将殂;
大厦将颓兮,一木难扶。
四海有贤兮,欲投明主;
圣主搜贤兮,却不知吾。
其人歌罢,大笑不止。玄德闻歌,暗思:“莫非水镜所言伏龙、凤雏也?”遂下马邀入县衙高坐,问其姓名。其人曰:“某乃颍上人,姓单,名福。久闻使君招贤纳士,未敢轻造,故乃作歌于市。”玄德敬之,拜单福为军师,操练本部人马。
却说曹操令曹仁、李典、吕旷、吕翔三万军屯樊城,虎视荆、襄动静。此时吕旷、吕翔票曹仁曰:“目今刘备见屯新野,招军屯粮,有图许都之意,乞早除之。吾二人自降丞相,未见寸功,愿请兵五千,去取刘备首级,以献丞相。”曹仁从之,令二将来攻新野。人报玄德,请单福商议,福曰:“既有兵来,不可令入境,以扰居民。先令云长引军,从左而出,以截中路;翼德引军右出以断后;使君引赵云出军迎敌,必能斩将。”玄德大喜,依计而行。
玄德引赵云引二干人马,出官道相迎,吕旷、吕翔引兵对阵。玄德大呼曰:“吾有何罪,敢来侵犯?”旷曰:“汝乃反汉之贼,安得无罪?”子龙出战。不数合,子龙刺死吕旷。吕翔引兵便走,被关公杀一阵。翔夺路而走,被张飞拦路,刺死吕翔。余军溃散。玄德大胜回县重待单福,犒赏三军。
败军回报曹仁,仁大惊,和李典商议。典曰:“今二吕欺敌而亡。只宜按兵不动,申报丞相。”仁曰:“目今二将被诛,量新野小可之地,何必申丞相?吾与汝去擒刘备,将功赎罪。”典曰:“刘备人杰,不可轻视。兵法云:‘知己知被,百战百胜。”’曹仁大怒,曰:“吾自去新野擒刘备”遂下令起本部人马,离了樊城,径奔新野进发。
●徐庶定计取樊城
单福与玄德曰:“曹仁在樊城,知二将被诛,必尽起本部兵来取新野。”玄德曰:“何以迎之?”福曰:“吾料曹仁起兵尽来,樊城空虚,兵虽隔河,可唾手而得也。”玄德问计,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玄德依计而行,预先调拨已定。人报曹仁备船渡河。玄德令赵云为先锋,与李典约战数十合,李典败走。见曹仁,言赵云英雄,不如回樊城。仁大怒,叱典曰:“汝未出兵,先慢吾军心;今又卖阵回来,反壮他人威势,推出斩之”众将告免。曹仁次日自引兵前进,布成阵势。单福上山观看,与玄德曰:“主公识此阵否?”玄德曰:“不知。”福曰:“此‘八门金锁阵’。虽布得是,可惜不全。”玄德曰:“何为不全?”福曰:“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若从生门而出,开门而入,则吉;如从惊门、休门而入,则带伤;如从杜门、死门而入,必亡。八门虽布得整肃,只是中间缺于主持。如从东南角上呐喊而入,军中鼓噪助喊,杀入中军,曹仁径投北走。令赵云勿赶,却突西门,又从西杀出,从生门而入,再从西方景门而入,击之必破。”玄德传令,交前军把住阵脚,令赵云引五百军从东南而入,径往西出。云得令,引军径投东南角上,杀入中军。曹仁径投北走。玄德大胜回,宴谢单福。
曹仁大败回营,请典商议曰:“刘备军中必有能者。吾布‘八门金锁阵’,赵云投东南而入,投西而去,安得无能者?”典曰:“吾兵在此,甚忧樊城。”曹仁曰:“今晚去劫刘备寨,如中,则进兵;如不中,则回兵。”李典又谏曰:“备必有难备。”曹仁不听李典之言,传令而行。
单福与玄德在营中,忽狂风大起。福曰:“今夜曹仁必来劫寨。”即令云长从小路取樊城,张飞、赵云埋伏赶杀曹仁。
是夜,曹仁为前队,李典作后应,二更时分来劫寨内。比及至寨内,只见四面火起,烧着寨栅。曹仁知有准备,急引军退。赵云随后杀来,曹仁急弃本寨,望河而走。比及到河边,张飞埋伏领兵杀出,曹兵大败。李典保护曹仁下船渡河,曹兵大半淹死。曹仁渡河上岸,走到樊城下叫门。城上鼓响,关公引军杀出。曹仁败走,失了樊城,投许昌。听知单福为军师,设谋定计。 玄德入樊城,县令刘泌出城迎入,安民已定。刘泌长沙人,亦是汉室宗亲。时有外甥寇封侍立于前,玄德见其人品魁梧,声音清亮,乃问之。封答根由出身。玄德欲封过房为嗣,泌欣然从之,命封拜玄德为父,赐姓刘封。玄德带回,令拜云长、翼德为叔。云长曰:“兄已有子,何又螟蛉?后必有乱。”玄德曰:“吾以彼为子,彼必待我为父,有何乱焉?”云长不悦。玄德与单福商议,令赵云引一千军守樊城,玄德引众回新野。
曹仁、李典回许昌见操,拜伏请罪,言刘备用单福为军师,乃损兵折将而回。操曰:“胜负乃军家之常,岂能常胜乎?不知单福乃何人?”程昱曰:“非单福也。此人少好击剑。曾与友人报仇,用白土涂面,披发而走,乃更名易姓,逃于他处。遍访名师,与司马徽谈论为友。乃颍川徐庶,字元直。”操曰:“徐庶之才,比君何如?”昱曰:“昱十分,得庶之一。”操曰:“惜乎贤士归于刘备,必助羽翼”县曰:“庶为人至孝,幼丧其父,有母在堂。见今庶弟徐康已亡,母无人侍奉,使人赚徐母至许昌,令母作书唤之,庶必星夜而至矣。”操喜,差人前去取徐母到。操亲自相待,与对坐曰:“近闻令郎元直,乃奇才。今在新野,助逆臣刘备,已反朝延,正如明珠投暗,诚为可惜。今烦夫人付书,唤回许昌,吾于天子之前保奏,必加重爵。”徐母曰:“刘备何人也?”操曰:“涿郡小辈,妄称皇叔。”徐母两眼圆睁,厉声言曰:“何欺诳太甚!吾闻玄德有尧、舜之风,禹、汤之德。天下谁不仰之?真乃当世英雄。吾儿辅之,得其主矣。汝托名汉相,实乃汉贼;反言玄德为逆贼,岂不自耻!吾安肯使其子背明投暗,惹万世之骂名乎?”言讫,将笔砚投于地下而出。
●徐庶走荐诸葛亮
操大怒,欲斩徐母,程昱曰:“徐母毁丞相者,欲求死也。杀之,庶必死心搭(塌)地以助刘备,而竭力报母仇。不如留之,则使庶身心两地,纵助刘备,亦不尽力。昱有一计,必赚徐庶至此,以辅丞相。”操然之,送徐母别室养赡。程昱早晚以亲母待之,昱乃常言曾结拜庶为昆仲,常时送物,徐母作启以答。昱得徐母笔迹,假作书一封,差心腹人,持书径投新野县来见徐庶。军士曰:“某乃馆下走座,奉老夫人之命,有书上达。”徐庶拆开视之。书曰:
自儿离家,旦夕悬望。近者汝弟徐康已丧,举目无亲。正悲怆中,不期曹相使人赚到计昌,言汝背反,下吾于缧绁,独赖程昱等力救。若得汝降,能免吾死。今以书来,可想劬劳之恩,星夜奔至,以全孝道;却图归耕故乡,免遭大祸。吾今命若悬丝,专望汝来救拔!更不多嘱。
徐庶看毕,泪如雨下,持书来见德曰:“某乃颍川徐庶,为因逃难,更名单福。因投景升与之论事,知其无用,故作书别之,夜至司马徽庄诉知。水镜责庶不识其主,却说:‘豫州在此,何不投之?’因此,某作狂歌于市,以钧(钓)使君;幸蒙不弃重用。争奈老母被操囚于许昌,将欲垂命,持书来唤,不容不去。今日暂辞,尚容再会。”玄德曰:“子母之道,乃天爱也。待与老夫人相见后,再从听教。” 庶就欲拜别。玄德曰:“请再聚一宵,来日相饯。”孙乾入见玄德曰:“元直天下奇才,主公留此,今回许昌,知我军中虚实,操必重用,来攻我军,势必危矣。主公休放他去,使操见庶不至,必斩其母。庶知母死,必竭力报母之仇。”玄德曰:“不然。使人杀其母,吾独用其子,是不仁也;留之而不使去,以绝子母之道,是不义也。吾宁死,不为不仁之义之事。”众皆感叹。
玄德请庶饮至半夜,庶曰:“今闻老母被囚,虽金波玉液,不能下咽。”玄德曰;“闻公之行,使备如失左右手。”二人泣坐待旦。诸将皆往城外安排饯行。玄德与庶出城,至长亭,备举杯劝庶:“备缘分浅薄,不得相从先生听教。愿先生善事新主,以全孝道。”庶曰:“庶曰:“庶才微智浅,深荷使君重用。今为老母半途而别,纵操逼事,终身不设一谋。非不忠也。”玄德又曰:“先生此去,备当远遁而避世。”庶曰:“本欲与使君共图王业,以伸方寸地也。今因老母别去,愿使君别求大贤以佐之,”玄德曰:“谁似先生妙用。”庶曰:“某樗栎庸才,非栋梁也。”顾诸将曰:“望诸公善事使君,以图名垂竹帛,功列青史,休效庶无始终。”诸将感叹而别,玄德泪如雨下,不忍相别,又送一程,玄德曰:“先生此去,备心如割,勿复有匡扶王室之心”庶曰:“使君保重,尚图再会。”玄德曰:“各天一方,未知相会又在何日”不觉又行十里,庶辞曰:“不劳远送,吾当星夜而行见母。”玄德执庶手曰:“先生此去,吾泪沾衿袖。”庶亦掩面哭别。玄德立马于林畔,看庶乘马,引从者数人匆匆而去。玄德曰:“元直去矣吾凝泪眼而望,被大林遮隔”以鞭指曰:“令伐一山树木”孙乾曰:“因何伐之?”玄德曰:“不见元直故伐此木!”
正望问,忽见庶拍马而回。玄德忙问:“元直莫非无去意乎?”遂下马相迎。庶亦下马而来。玄德曰:“先生此回,必有佳意。”庶曰:“庶心绪如麻,失却一语:有一大贤,在襄阳城西二十里,地名隆中,使君急去求之。”玄德曰:“君何不与同去相见,甚好。”庶曰:“此人非庶可比也。可比周之吕望,汉时张良。有经纶济世之才,能补完天地之手。其人比管仲、乐毅不及也。”玄德曰:“比先生才德何如?”庶曰:“某比此人,如驾上车马以并麒麟,寒鸦以配鸾凤。”玄德曰:“愿求他姓名。”庶曰:“此人乃琅琊南阳郡人,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早丧其父,双姓诸葛,名亮,字孔明。所居之地有一岗,名卧龙岗,号为‘卧龙先生’。乃当世之大贤,若求此人来助,何虑天下不定”玄德曰:“莫非水镜先生所言伏龙、凤雏乎?”庶曰:“然也。”玄德曰:“备在水镜庄上,有云伏龙、凤雏,两人若得一人,可安天下。备再问之,但言‘好、好、好’而已。”庶曰:“凤雏乃襄阳庞统是也。伏龙正是诸葛孔明也。”玄德踊跃大笑曰:“今日方悟‘伏龙、凤雏’之名也。不期大贤只在目前不闻先生之言,备有眼如盲”此是徐庶走荐孔明之时。后人诗曰:
痛堪(恨)高贤不再逢,临期哭别两情浓。
片言恰似春雷震,能使南阳起卧龙。
又诗赞曰:
四海苍生尽倒悬,豫州天下漫求贤。
不因徐庶临期语,怎得西川四十年?
玄德别庶,引关、张回县,庶念玄德之情,恐孔明不去,乘马直至隆中,来见孔明。孔明问曰:“元直此来,必有事故?”庶曰:“某近日事玄德,因老母被操所囚,持书来召,只得舍之。临行曾荐先生事刘皇叔。望先生勿辞,可往见之,当展平生之大才,不负夙昔之所学也。”孔明听罢,乃变色言曰:“你以我为享祭牺牲之礼乎?”拂袖而入。徐庶羞惭,勒马转回许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