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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赵子龙看锦囊救主

  宫女跪曰:“贵人休慌。夫人自幼好观武事,居常执剑为乐。”玄德曰:“此非夫人所观,吾心不安,可暂撤去。”宫女禀夫人曰:“房中排兵器,娇客不安,望且去之。”夫人笑曰:“持刀半生,尚惧兵器乎!”令侍妾去了。当夜玄德以甘言蜜语与夫人交欢。次日以金帛散与侍妾以买其心,令孙乾回荆州报喜。自此,连日饮酒。国太十分敬爱玄德。

  却说孙权令人往柴桑以书报周瑜,言:“我母主事,将妹嫁与刘备。不想弄假成真,此事还复如何?”

  周瑜看书大惊,坐卧不安,心思一计,遂修书,回见孙权:周瑜顿首百拜,上书于主君座下:昨与图谋荆州,不想弗如心愿。即已弄假成真,必须以凶为吉。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张熊虎之将,更兼诸葛用谋,必不久屈人下。可软困刘备于吴中:盛装宫室,以丧心志;多具美女玩好,以娱耳目;使分开关、张之情,隔断诸葛之契,使各置一方,然后以兵攻之,大事可就。若纵放而去,此则君臣聚合,言听计从,恐蛟龙得雨,终非池中之物。愿乞思之。

  孙权看毕,以书示张昭。昭曰:“公瑾之谋,正合吾意。刘备微末,奔走天下,未尝得富贵。今享高堂大厦、令被享用,疏远诸葛、关、张,各生怨望而散,荆州不战而定。若放刘备回北,终为吴之大患。主公可从此计,宜速行之。”

  孙权即日修整东府,广栽花木,器用什物极其美丽,又进女乐数十人,并金玉锦绣玩好之物,请玄德与妹居处受用。玄德果被声色迷,不想回荆州,不思诸葛之语,中周郎之计。

  赵云与五百军在东府无事,只去城外演弓走马。子龙自思:“军师付三个锦囊与我,交我一到南徐,开一个;住到年终,开第二个;临到危急,开第三个,可保主公回去。今岁将终,主公恋色,并不见面,且拆开二个锦囊,看知其意?”即时入府,见玄德。侍婢报曰:“赵将军有紧要事。”玄德唤入,问其故。子龙曰:“主公深居华堂,不思荆州。今早孔明使人来报,曹操起兵五十万,杀奔荆州甚急,要报赤壁之仇,请主公便回。”玄德曰:“待我报知夫人。”子龙曰:“若与夫人说知,必不与主公去。不如休说,今晚便回,迟则误事!”玄德曰:“汝且暂退,我有道理。”云故意催并数次而出。玄德入见孙夫人,暗暗垂泪。夫人曰:“皇叔何故烦恼?”玄德曰:“念备一身飘流异乡,生不能侍奉二亲,死不能祭祀宗祖,乃不孝人也。今岁在此,使我悒怏不已。”孙夫人曰:“你休瞒我,我知子龙报你荆州危急,你欲回去,故推此意。”玄德跪曰:“夫人既知,备安敢欺瞒。欲不回,荆州有失,使天下人怨备;欲去,难舍夫人,因此下泪。”夫人曰:“我已嫁汝,汝去,我愿随之。”玄德曰:“恐令堂、令兄不容夫人去。可怜刘备,暂时辞别。若备死战于沙场,夫人再不适于豪杰,则备虽九泉之下感恩不浅矣。”夫人曰:“皇叔何出不利之言?”玄德曰:“‘公子登筵,不醉则饱;壮士临阵,不死带伤。’赴敌之人,岂敢保耶?”言讫,下泪。夫人曰:“我哀告国太,放我二人同去。”玄德曰:“纵然国太肯时,吴侯必然阻当。”夫人曰:“我有一计,明日元旦拜贺,推说你要去江边祭祖,如国太肯时,我同你走回。”玄德曰:“若如此,则备生死难忘!切勿泄漏。”玄德密唤子龙分付:“明日,你先引军出城,官道等候。吾推江边祭祖,与夫人同走。”子龙曰:“主公不可误军师之计。”

  建安十五年正月初一。吴侯大会文武庆新年,玄德与夫人先来拜国太并嫂嫂。说:“夫主想涿郡父母,日夜伤感不已。今欲往江边,望北遥祭,告母亲知之,”国太曰:“此是孝道,汝不失舅姑之理,可同汝夫往祭之。”孙夫人拜辞上车,就同玄德引十数骑,与子龙出南徐而去。

  当日孙权大醉,左右扶入后堂,文武皆散。次日五更,孙权听知走了玄德,急唤文武商议。张昭曰:“走了玄德必生祸乱,急可追捉。”孙权差陈武、潘璋引五百军,不分星夜,赶上拿回。二将领令去了。权深恨玄德与妹私归,将坐椅砍为粉碎。程普曰:“主公虽有冲天之忿,陈武、潘璋必捉此人不回。郡主好观武事,严毅刚正,众将皆惧。郡主心顺刘备,有意同去。追将见之,谁敢下手?”权大怒执剑,即唤蒋钦、周泰曰:“汝二人将这口剑去,取吾妹并刘备头来!,违者斩!”蒋钦、周泰引一千军随后赶来。

  玄德加鞭来到柴桑界,望见追兵至,子龙曰;“主公勿忧先行,吾愿当之。”忽徐盛、丁奉领军拦路,喝曰:“玄德下马!吾奉周都督将令,伺候多时!”唬得玄德举手无措,问子龙曰:“前有截兵,后有追将,进退两难。”子龙曰:“主公勿忧。军师分付三条妙计,皆在锦囊之中。二个已拆,并皆应

  ●诸葛亮二气周瑜

  玄德忙问,子龙取出锦囊,交玄德看了。玄德急告孙夫人曰:“备有心腹之言,至此今当实诉。”夫人曰:“皇叔有何言?勿得隐匿。”玄德曰:“昔日汝兄与周瑜同谋,将夫人招嫁于备,脱名为由,乃欲幽囚备而夺荆州。必杀刘备,备若死,夫人将何归乎?乃将夫人为香饵而钓备。备不惧死而来,盖知夫人有男子胸襟,必怜悯于备也。为知汝兄又欲杀害,故托荆州有难,而求归计。实难舍于夫人也,蒙夫人不弃,果与同行至此。汝兄又令人在后追赶,周瑜又使人前面拦截,非夫人不能解此危。如夫人不允,备即刎死车前,以报夫人之德!”夫人怒曰:“吾兄不以我为骨肉,有何面目再相见乎!今日之危,吾当自解!”喝众人推车直出,卷起车帷,喝徐盛、丁奉曰:“汝二人欲造反耶?”二将慌下马,跪曰:“安敢造反。吾奉都督将令,等侯玄德。”夫人怒曰:“周瑜匹夫,好生无礼。东吴不曾亏于汝!玄德是大汉皇叔,我亲丈夫,又非反国之贼。我对母亲、哥哥说知回荆州,又非私奔。你二人于山僻拦截,意欲劫我夫妻财物?”徐、丁二将连声曰:“不敢。请夫人息怒,不干小将之事,实受都督号令。”夫人曰:“你怕周瑜杀你,偏我杀你不得?你快回见周瑜,说知我夫妻回荆州,干他甚事?哥哥吴侯尚怕我,何况周瑜也!”二将自思:“我等本是臣下之人,如何敢对郡主言语?”又见赵云怒色,只得喝军摆开,与玄德过去。行十余里,背后陈武、潘璋赶到。徐盛将夫人言语说了一遍,陈武曰:“你差放了。我奉吴侯钧旨,特来捉他。”四将合兵一处赶来。

  玄德对夫人曰:“后面追兵又到!”夫人曰:“丈夫先行,我和子龙断后。”玄德纵马望北岸而走。子龙立于夫人车前。四将赶至,见夫人,下马叉手而立。夫人曰:“陈武、潘璋,来此何干?”二将曰:“奉主公命,请夫人与玄德同回。”夫人喝曰:“都是这伙匹夫,同谋我兄妹不睦!我嫁玄德,奉母懿旨,令我夫妻回去,谁敢阻当?便是哥哥自来,也将礼意相待。你四人倚仗兵威,敢来害我?”骂得四人无语,各自思:“他万年是兄妹,更有国太做主。吴侯是大孝之人,怎违母言?只是我等不是,不如做个人情。”车前不见玄德,只见子龙怒目睁眉,因此四将连声而退。徐盛曰:“我四人不如同去禀都督。”又见蒋钦、周泰赶到,曰:“你等不捉刘备?四将各言夫人发怒之事。”钦曰:“吴侯封剑在此,先杀他妹。违者立斩!”泰曰:“刘备去远,同去飞报都督,令水路快船去赶;我四人岸上急追。但见便杀,休听夫人之言!”徐盛、丁奉回报周瑜。蒋钦、周泰、陈武、潘璋沿江赶来。

  玄德离柴桑,绕江正行之间,后兵追赶渐近,玄德叹曰:“连日奔走,人困马乏,追兵又到,死无地矣!”众军皆欲四散,只见有船二十余只,摆在江边。子龙鞭指曰:“天幸有船在此!何不速下!”玄德忙下马奔上船。孔明大笑接入曰:“贺喜主公!亮等候多时。”船中扮作客人,都是荆州水军,一齐开船。四将赶到,孔明笑曰:“吾等多时。‘汝回传示周瑜,休使美人计。”岸上乱箭射来,船开已远,顺风而去。

  周瑜亲自部领黄盖、韩当,看看赶上,孔明交船近北岸,弃船上岸,军马登路。周瑜见了,怒令水军一齐登岸。赶至黄州界口。望见前面一声鼓响,关公杀出。周瑜见有准备,勒回马走。背后云长赶来,左手黄忠杀出,右手魏延杀出。杀得吴兵大败。伤折水军极多。周瑜等各急上船,孔明交军土驾曰:“周郎妙计高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军!”周瑜听知大怒,令军登岸,决—死战!黄盖、韩当力阻。瑜曰:“有何面目去见吴侯!”大叫一声,箭疮迸裂,一时不省人事,倒在船中,众将救醒而归。

  ●曹操大宴铜雀台

  众将救周瑜回柴桑,蒋钦等回南徐报知。吴侯大怒,令程普为都督,起兵取荆州。周瑜有书达吴侯,令起兵雪恨。张昭谏曰:“不可。目今曹操欲报赤壁之仇,只为孙、刘同心,未敢兴兵。今因一时之忿自相吞并,操必起兵伐吴,家国危矣。”顾雍曰:“许都岂无细作?若知孙、刘不和,操必勾结刘备。同攻东吴,将何以御之?不若使人赴许昌,表奏刘备为荆州牧;使操惧怯,不敢加兵于东吴矣;然后暗使心腹之人,使曹、刘不和,方可伐之。”权曰:“谁可为使?”顾雍曰:“前任太守华歆,乃曹操平生心腹者,可遣为使,以行间谍之计,操必无疑。”权大喜,即时写表,差华歆赴许昌,密嘱以行间谍。

  却说曹操自败兵之后,常欲报赤壁之仇,建安十五年,铜雀台成,操宴会文武于台上,百官表贺。

  操令武官各试弓箭,令人将西川红锦袍一领;挂在杨柳枝上,各将设一箭垛,百步为界。武官分为两队:曹氏宗族穿红,将士穿绿;各带弓箭,立马听候。操曰:“如有射中红心者,将锦袍赏之;不中,罚水一盂。曹操房侄曹休,骤马拈弓,一箭正中红心,金鼓齐鸣。操喜曰:“吾家千里驹也!”左右却欲取袍赏之,绿袍队中文聘出曰:“丞相,锦袍也合赐与外人先争,宗族中不宜搀越。”众皆曰:“且看文聘射之。”聘一箭正中红心,金鼓齐鸣。聘曰:“快取红袍来与我!”曹洪出曰:“小将军先射,汝何夺之?看我与你两个解箭!”扯满雕弓,一箭也中红心,众皆喝采。却欲取袍,绿袍队中张郃出曰:“你三人射中红心,何足为奇?看我飞马翻身射一箭!”也中红心。四枝箭齐射中红心。张郃曰:“翻身背射,合得此袍!”言未毕,绿袍队中夏侯渊出曰:“汝翻身背射,不足为奇!看吾夺锦袍!”却飞马到界口,扭回身,一箭射中红心。渊出马,叫曰:“此箭可夺锦袍么!”绿袍队中徐晃叫曰:“留下袍与我!汝中红心,何足为奇!看吾单取锦袍!”拈弓搭箭,望柳条射之,一箭射断柳条,锦袍坠下。徐晃飞马取袍,披在身上,往来驰骤望台上喏曰:“谢丞相锦袍!”众皆大惊。晃却才勒马要回,许褚飞马大叫曰:“你将袍哪里去?我正来射!”却与徐晃夺袍,两个揪住。曹操急使人解开,那领锦袍扯得粉碎。操令二人上台。徐晃睁眉怒目,许褚切齿咬牙,皆有忿恨之心。操笑曰:“孤试汝等勇耳,何惜一锦袍乎?”便令各赐蜀锦一匹。与诸将依次宴乐。文官武将,轮次把盏。

  操大喜,曰:“武将骑射为乐。文官皆饱学之士,登此高台,何不进佳章以记一时之胜乎?”文官曰:“愿从钧命。”谏议大夫王郎曰:“朗虽不才,愿献铜雀台诗章一首。”诗曰:

  铜雀高台壮帝畿,水清山秀倍光辉。

  三千剑佩从王道,百万貔貅卫紫衣。风动绣帘金凤舞,云生碧瓦玉龙飞。君臣庆会休辞醉,携得天香满袖归。

  操览大喜,取玉爵赐酒赏之。朗拜谢就坐,御史中丞钟繇曰:“老臣亦贺小诗,敢进上献?”操曰:“愿闻佳章。”诗曰:

  铜雀楼高接上天,凝眸览遍旧山川。

  栏干湾屈留明月,窗户玲珑纳紫烟。

  汉主歌风空击筑,楚王戏马慢加鞭。

  主公盛德齐尧舜,愿乐升平万万年。操看毕,笑曰:“二公之诗,过奖太甚。”重赏锺繇,对众文武曰:“吾本庸才,始举孝廉,即立微名于世。后值天下大乱,托病归乡里,乃筑小舍于谯东五十里,欲春夏读书,秋冬射猎,为二十年之计,待天下清平,方出仕耳。然不能如意,朝廷征吾为典军校尉,其意专为国家讨贼立功,死后得题墓道曰:‘汉故征西将军曹某之墓’,使不辱于祖宗。此其志也。而遭董卓之难,兴兵破黄巾、讨袁术,破吕布、袁绍,枭其三子;复定刘表,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吾若不出,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或见吾强盛,任重权高,妄相忖度,言吾有篡位之心,此言大乱道也。每欲委兵权归国,叹无人可任此职。孤一旦求清洁之名,必延祸于国家。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延实祸。且孤安有篡国之心?诸文武必得知吾心也。”众皆拜曰:“丞相之心,虽伊尹、周公不及也。”操喜,连饮十数杯,不觉沉醉,唤左右捧砚来,作《铜雀台赋》。下笔便写曰:“吾独步高台兮,俯仰万里之山河。”这两句便有旁若无人之志意。

  忽报:“东吴使华歆表奏刘备为荆州牧,孙权以妹嫁之,汉上九郡皆属刘备。”操知,大惊,落笔于地。程昱曰:“主公于百万军中矢石交攻之际,未尝心怯。今闻刘备得荆州,何失惊也?”操曰:“备乃人中之龙,未尝得水,今得荆州,是困龙入于江海。吾安得不动心哉?”程昱曰:“孙权本忌刘备,惧兵攻之,但惧丞相乘虚攻吴,故使安刘备之心,以绝丞相之望。某有一计,使孙、刘自相吞并,丞相于中取事。”

  ●诸葛亮三气周瑜

  程昱曰:“东吴倚仗者,周瑜。丞相就封周瑜为南郡太守、程普为江夏太守,留华歆在朝重用,瑜必自与刘备为仇敌矣。乘其相并,于中取之,大事可成。”操曰:“然。”当日召华歆上台,重加赏赐,封为大理少卿。即颁诰命,加瑜总领南郡太守、程普为江夏太守。操回许昌。

  使命至吴,见周瑜领南郡太守,瑜思向日之恨,何如加封?遂上疏达吴侯,令鲁肃去取荆州。孙权唤肃曰:“当初汝保荆州,玄德是我妹夫,只管迁延不还,等待何时?”肃曰:“文书上写,他取了西川便还。”权叱曰:“只说取西川,到今又不动兵。”肃辞权下船往荆州。

  玄德与孔明共议国事。忽报子敬到,玄德问孔明曰:“子敬此来何意?”孔明曰:“昨者,孙权表主公为荆州牧,此是惧操之计。操封周瑜为南郡太守,是令孙刘自相吞并也,他于中取事。今肃此来,是瑜受太守之职,要来取荆州矣。”玄德曰:“如何抵对?”孔明曰:“子敬若提起荆州,主公放声大哭,哭到悲切处,亮出解说。”计会已定,亮接肃入府,礼毕,请坐。肃曰:“皇叔东吴女婿,便是肃主人,如何敢坐?”玄德曰:“休得太谦,只是旧交。”肃坐于其侧,曰:“肃奉主命,专为荆州一事而来。自借多时,未蒙见还。今既做成亲眷,合宜退还。”玄德听知,掩面大哭。肃惊曰:“皇叔何故如此?”玄德哭甚悲切。孔明从屏风后出曰:“子敬知吾主哭甚缘故?”肃曰:“不知。”孔明曰:“我主借荆州,候得西川便还。仔细想来,益州刘璋却是我主人兄弟,皆是汉朝骨肉,若要起兵取他城池,又恐被人唾骂;若不取西川,还了荆州,何处安身?不还荆州,恐负吴侯。事实两难,因此恸哭。”肃曰:“皇叔且休烦恼,我与孔明商议。”孔明曰:“相烦子敬回见吴侯,勿惜一言之劳,将此情由恳告尊亲,再借几时。”肃曰:“倘吴侯不从,若何?”孔明曰:“吴侯既以亲妹嫁与皇叔,安得不从?”鲁肃是个宽仁大量之人,见玄德哀痛,只得应允。

  拜辞下船,回见周瑜,诉说前事。曰:“又中诸葛之计!当初刘备待(依)刘表,常有吞并之意,何况益州刘璋?以此推延,何日得还?吾有一计,使诸葛不出吾勾套中。再托子敬到荆州对刘备说,既然吴侯妹嫁于皇叔,便是一家;你若不忍去取西川,我东吴起兵去取西川,以为妆资,你把荆州交还东吴。”肃曰:“西川迢递,取之非易。都督此计,莫非不可?”瑜笑曰:“你道我真去取西川?以此为名,实取荆州,交他不做准备。我兵〖孔〗明(取)西川,从荆州过,备必然劳军,却问他索钱粮。兵至城下,一鼓平收,雪吾之恨,以解足下之祸也。”肃谢,再投荆州来。孔明谓玄德曰:“子敬此来,未见吴侯,只到柴桑见周瑜商议定计,又来说话,主公只看我点头,便当应允。”迎接肃入。肃曰:“某回见吴侯,把皇叔言事禀明。吴侯甚是称赞皇叔仁德,遂与诸将商议,起兵替皇叔去取西川,却换荆州。想念亲爱之故,助此以为嫁资。但吾军经过,却望应付些钱粮。”孔明听了点头曰:“难得吴侯好心!”玄德拱手谢曰:“此皆子敬之功,称谢不尽!”孔明曰:“雄兵至日,必当远迎赏劳。”肃暗喜,辞回。玄德问孔明曰:“此是何意?”孔明笑曰:“周郎死日近矣!这等计策,瞒不过小儿!敢来瞒我?此是‘假途灭虢’之计。虚兵取西川,实取荆州。只等主公出城劳军,就势杀入城中。主公只等周瑜兵到,他若不死,九分无气。”唤子龙依计而行。玄德大喜,到地准备。静轩诗曰:

  周瑜决策取荆州,诸葛先知第一筹。

  指望长江香饵稳,不知暗里钓鱼钩。

  肃回见周瑜,说玄德听知大喜,准备出城劳军。瑜笑曰:“中吾计也!”便交鲁肃禀吴侯,令程普引军接应。瑜令甘宁为先锋,自与徐盛、丁奉为后应,吕蒙为后队,起兵五万,望荆州进发。兵到夏口,人报皇叔使糜竺来见都督。瑜令唤入,竺曰:“我主公皆准备了,但钱粮陆续起运。”瑜曰:“皇叔何在?”竺曰:“在荆州城外等候。”瑜曰:“此行为汝家之事,行军之礼,休得轻慢。”糜竺先回。瑜令战船列于江上,依次而进。看看至公安,并不见一人,又无一人接。周瑜兵至荆州十余里,哨探军回报:“荆州城上插两面白旗,并不见人影。”周瑜令甘宁、徐盛等径到荆州城边,不见动静。令军大叫:“周都督在此!”忽一声梆子响,白旗倒处,两把红旗便起,城上军士一齐竖起刀枪。赵云在敌楼上曰:“都督此行,端的取西川否?”瑜曰:“吾替汝主取西川,何相诈也?”云曰:“军师已知都督‘假途灭虢’之计,留云在此。吾主皇叔,安忍背义而取西川?若汝端的取蜀,吾当披发入山,不失信于天下。”周瑜闻知,勒马便回。军士报曰:“孔明四路人马一齐杀来:关羽从江陵杀来,张飞从秭归杀来,黄忠从公安杀来,魏延从零陵杀来。喊声远近震百余里,皆言要捉都督。”瑜听知,大叫一声,箭疮复裂,坠于马下,左右急救回船。此是三气周瑜。

  ●诸葛亮吊丧周瑜

  人报玄德、孔明在前山上饮酒取乐。周瑜大怒,咬牙切齿恨曰:“你道我取不得西川,吾定取之!”军士报吴侯遣弟孙瑜来。周瑜接入,告诉前事。孙瑜曰:“吾奉兄命,催都督取西川。”周瑜令前军先行。到巴丘,人报上流刘封、关平截住水路。周瑜大怒。忽报孔明遣人赍书至。瑜拆开视,曰:

  汉军师诸葛亮,致书于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亮自柴桑一别,至今不忘厚德。闻足下欲取西川,亮以为决不可也。益州民强地险,刘璋虽弱,足以自守。今欲暴师而远征之,转运万里,欲收全功,虽吴起不能定其规,孙武不能善其事。今操虽有无君之心,而有奉主之名,或有愚人见操失利于赤壁,谓其无复有远伐之志。岂知天下三分,操已得其二。逆料其意,将欲饮马于沧海,观兵于吴会,安肯坐守中原而老王师乎?今足下兴师远征,非长计也。倘操乘虚一击,江东危矣!不忍坐视,谨此告知。乞垂照察。

  周瑜看罢,长叹一声,唤左右取纸笔,作书上达吴侯。乃聚众将曰:“周瑜非不尽忠于国家,奈何天命绝矣。汝等善事吴侯,共成大事。”说罢气绝,徐徐又甦,仰天而叹曰:“既生瑜,何生亮!”连说数声而亡。年三十六岁。建安十五年十二月初二日。史官有诗曰:

  慷慨知音宿,风流有纪纲。

  气能吞汉国,力欲振吴疆。

  白玉擎天柱,黄金架海梁。

  三国夸英杰,四海识周郎。后宋贤诰吊,诗曰:

  赤壁追踪迹,青春有政声。

  胸襟如管仲,决策似陈平。

  曾谒三千斛,能驱十万兵。

  巴丘天命尽,谁不痛伤情?又诗赞曰:

  赤壁功成一阵劳,威名实可镇刘曹。

  蚊龙不是池中物,三复周郎远虑高。

  周郎死于巴丘。众将遣人持书报吴侯。吴侯闻知,哭绝于地,鲁肃等苦劝方止。吴侯拆开周郎遗书观看,方知是荐鲁肃代瑜任领兵。其书曰:

  瑜伏楮泣血顿首拜,致书于主公麾下:窃念瑜以庸才,蒙受以讨逆之任,委以腹心,统驭兵马。忽遇暴疾,日加重危。叹人生世,长短由命,诚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复领教命矣。方今曹操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未知终始;朝廷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诸将士中,惟鲁肃忠烈,临士(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倘依所言可采,死不朽矣。

  孙权看毕,哭曰:“公瑾有王佐之才,天忽短命,孤何赖哉!”临危独保鲁肃,孤无不从。”即令鲁肃为都督,令“发灵柩回,孤当接于半路。”

  却说孔明夜观星象,见将星坠地,乃知周瑜已死。告知玄德。玄德问孔明曰:“周瑜既死,代瑜者何人?”孔明曰:“代瑜任,必鲁肃也。亮夜观天象,见将星聚于东方。亮以吊丧为名,就访贤士助佐主公。二者按视四郡,令招军马。”玄德曰:“但恐东吴将士加害先生。”孔明曰:“周瑜在日,尚且不惧,况今已死,何愁其下乎?”乃与子龙引兵五百,具礼物下船来与周瑜吊丧。人报孙权已令鲁肃掌兵,权扶柩回柴桑。孔明至柴桑,人报肃曰:“皇叔使孔明吊丧。”肃请孔明入见,礼毕。周瑜部将皆欲杀之,见子龙带剑相随,不敢下手。孔明教搬祭礼设于灵前,亲自奠酒,读祭文曰:

  维大汉建安十五年冬十二月,南阳诸葛亮谨以庶馐清酌之奠,致祭于大都督公瑾周府君之灵柩前:

  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非不伤?

  我君实定,酹酒一觞;君其有灵,享我蒸尝!

  用君初学,以友伯符;尚义疏财,让舍以居。

  吊君弱冠,际会风云;定建霸业,割据江南。

  吊君壮立,远镇柴桑;景升怀虑,讨虏无忧。

  吊君守度,佳配小乔;汉相之婿,不愧当朝。

  吊君气慨,主不纳贤;始不垂翅,终能奋翼。

  吊君鄱阳,蒋干来说;俯皆纳舌,事立终济。

  吊君宏才,文武筹略;遐迩小子,心寒胆落。

  昭君凛凛,公独谔谔;火攻破敌,挽强为弱。

  想君当年,雄姿英发;哭君早逝,俯地流血。

  忠义之心,英雄之气;命终三纪,名垂万世。

  哀君情切,愁腹千结;催我肝胆,悲泣断绝!

  昊天昏暗,三军惨然;主即哀泣,吏皆泪涟。

  亮也不才,勉断本末;助吴拒操,辅汉安刘。

  犄角为援,首尾相传;若在若存,何虑何优?

  呜呼公瑾!生死永别!守其员,冥冥寂灭。

  君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再无知音!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孔明祭毕,流泪满面,哀恸三军;皆自相语曰:“人言公瑾与孔明不和,观此祭奠之情,人皆虚言也。”孔明伏棺而哭,鲁肃自思曰:“非孔明之过,乃公瑾量窄,自取死耳。”因此大敬孔明。后人诗曰:

  龙卧南阳睡未醒,又添别曜下舒城。

  苍天既已生公瑾,尘世何须出孔明?

  一幅祭文追往事,三杯酹酒诉交情。

  从此霸业归先主,犹自吞吴志不平。

  孔明辞鲁肃下船,只见庞统一手扯住孔明,笑曰:“汝气死周郎,敢来吊丧。明欺东吴无人!”执剑欲杀孔明。背后鲁肃止日:“孔明以礼至此,不可害之。”庞统掩面笑曰:“吾戏之耳。”遂各相揖。鲁肃自回。统与孔明在船中,各诉心腹之事。孔明乃留书一纸与统曰:“吾料吴侯决不重用足下。稍不如意,可来荆州共扶,皇叔宽弘爱士,吾不负足下平生所学。”统喏其言而别。孔明自回荆州。

  鲁肃并众将送周瑜灵柩至芜湖,吴侯接着,哭祭于前,亲自挂老(孝),哀恸不已。左右曰:“周公瑾有二男一女:长男循,次男彻。”孙权以女嫁之,以瑜之女配世子孙登,厚葬瑜于本乡。吴侯与诸将说起周瑜,无不下泪。权日:“周郎身死,吾股肱废矣,安能复兴大事乎?”肃曰:“某碌碌庸才,承公瑾之重荐,其实不堪乃职。今襄阳庞统,见居府下,愿荐以助主公。此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谋略不减于孙、吴,枢机可配乎管仲。公瑾多用其言,孔明深服其智。主公必当重用。”孙权闻之主(大)喜,便差人请入。统见权,礼毕。权见其人形容古怪,不喜。问统曰:“汝平生所学何书?”统曰:“不必拘书,随机应变。”权曰:“汝之学,比公瑾若何?”统曰:“某之学,比公瑾大不相同。”权见统有轻瑜之意,不悦,乃对统曰:“汝权且退,待有用汝处,却来取汝。”统长叹而出。鲁肃曰:“主公如何不用庞统?”权曰:“此狂士也,用有何益!”肃曰:“赤壁破曹之时,此人曾献连环计,成第一功也。何谓无益?”权曰:“彼时曹操自欲钉船,非统之力也。吾誓不用之!”史官诗曰:

  君臣好合是前缘,不遇交人意惨然。

  堪叹凤雏何命薄?功名未遂丧西川!

  ●张飞耒阳荐庞统

  鲁肃出与统曰:“非吾不荐足下,争奈吴侯不能用人也。公且奈心。”统低头长叹不语。肃曰:“公莫非无意于吴中?公抱济世之才,何愁功名不就?”统曰:“吾今去投曹。”肃曰:“明珠投暗。何不往荆州投皇叔,必然重用。”统曰:“实欲如此。”肃曰:“某代作书荐之。公若在刘,使两家无相攻击,同力破曹。”统曰:“此亦平生之志也。”乃求肃书,径往荆州来投玄德。

  此时孔明按察四郡未回。门吏传报:“江南庞统,特来相投。”玄德曰:“闻名久矣。”使人请入。统见玄德,长揖不拜。玄德见统鄙陋,心中不喜,问统曰:“足下来此何为?”统曰:“闻皇叔招贤纳士,特来相投。”玄德曰:“荆、楚稍定,并无闲职。今有衡州耒阳缺一县宰,公且任之。如后有缺,再当重用。”统思:“玄德待我何薄!”必以才学动之,见孔明不在,却勉强辞行。统自到任,不理钱粮词讼,终日饮酒。人告知玄德,言统尽废县事。玄德怒曰:“腐儒安敢乱吾法度!”令张飞到荆州诸县巡视:“如有不公不法者,便就究问。恐飞不明处,令孙乾同理。”飞与孙乾径至耒阳,百姓出廓迎接,不见县令。飞问曰:“县令何在?同寮曰:“庞县令到任至今,县事并不理会,终日饮酒。今日宿酒未醒。”飞怒,欲擒之。孙乾曰:“士元乃高名之士,未可轻视。如果不能,治罪未晚。”飞、乾入县坐定,唤县令见。庞统衣冠不整,乘醉而出。飞怒曰:“吾兄以汝作县宰,何敢尽废县事!”统笑曰:“将军以吾废县公事?量百里小县之事,有何难决断!将军请坐少刻,看某发落。”即唤公吏,将百余日公务,一旦决断。吏皆纷然将卷上堂,统将曲直判得明白,并无差错。民皆感德。半日之间,尽皆剖决,掷笔于地曰:“难断之事,在曹操、孙权耳,耒阳小县何足介意!”飞忙谢曰:“先生大才,小辈安知?吾去兄处竭力举保。”统将出鲁肃所荐之书付张飞。飞曰:“先生当初见吾兄,何不将出?”统曰:“恐不信吾。”飞与乾曰:“真大贤也。”辞统回荆州,将鲁肃书见玄德,细细说统才能。玄德惊曰:“吾一时之失!士元非百里之才。”观肃书曰:“如以相貌取人,恐负斯人所学,亦负吾之举,诚可惜乎哉!惟明公裁之。”玄德看毕,忽报孔明回。

  玄德接入,孔明问曰:“庞军师近来无恙?”玄德曰:“令治耒阳,大废县事,正欲问罪。”孔明曰:“士元非百里之才,胸中之学,胜吾十倍。前日亮有书在士元处,曾相达否?”玄德曰:“今日方见子敬荐书。若非吾弟所言,险失贤人也。”即又令张飞往耒阳,请庞统到荆州。玄德接入。统将出孔明荐书。亦言“士元到日,可宜重用”。玄德方悟曰:“昔日司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语:‘卧龙、凤雏二人得一,可安天下’。今日吾得二人皆全,汉室可兴矣!”遂拜统为副军师中郎将。

  探卒报知曹操,言刘备又拜庞统为军师,招军买马,积草屯粮,结连东吴,不日兴兵征北矣。荀攸曰:“不必动京师之兵,可差人往西凉州调马腾,领兵南征。”操然之,即差人去宣马腾。腾奉诏,带次子马休、马钦、兄子马岱全家老小赴许昌;留长子马超守边。马腾到京,先参曹操,次日面君。操封马腾为偏将军,马休为总兵都督,马钦、马岱为都尉,领关西人马,征讨刘备、孙权。腾谢恩毕,献帝宣腾入内殿,共论旧日功臣。密谓腾曰:“卿知汝先祖乎?”腾曰:“臣祖伏波将军,名列青史,深荷圣朝大恩,臣岂不知。”帝曰:“即能效祖,力辅汉室以诛反贼乎?”腾曰:“臣领圣旨去讨反贼刘备。”帝曰:“备乃汉室宗亲,非反朕也。反朕者,曹操也,早晚必篡朕位。所降诏旨,皆非朕意。卿效先祖,何不图之?”腾含泪曰:“臣昔奉衣带诏,与国舅同谋杀贼,不幸事泄。非无此心,力不及耳。”帝曰:“朕畏操,度日如年。今操付即兵权,何不就此谋之,切勿漏泄。”腾曰:“臣愿以全家报陛下。”欣然领命而出,与三子商议,各有报国之心。忽报曹操催督起兵,又遣侍郎黄奎为行军参谋。腾请奎议论出兵之策,二人共饮。酒至半酣,奎曰:“吾父黄琬死于李傕、郭汜之手,吾尝誓愿要诛国贼!今不想又被反贼之所制,实不忿也!”腾曰:“黄参谋以谁为反贼?”奎曰:“欺君罔上,以正为邪,乃操贼也!”腾止之曰:“耳目较近,休得乱言。”奎又曰:“吾祖乃汉代名将,今从贼而讨皇叔,何面目见天下之人?”腾曰:“宗文宗文,奎之字也。真心耶?”奎乃咬指为誓;腾遂以心腹告之。与奎商议曰:“檄关西兵到,请操点视,就点军处杀之。约誓以定,黄奎回家,恨气不息,意欲吞操。其妻问之,皆不肯言。其妾春香与妻弟苗泽私通。欲得春香为妻,百般无计。当日春香对苗泽曰:“黄侍郎今日商议军情事回,心中怀恨,不知为谁?”泽曰:“汝可以言挑之:皆说皇叔仁德,曹操奸雄,何助邪而害正也?探他所谋何事。”是夜,奎果到春香房内,春香以言挑问。奎乘醉曰:“你乃妇人,尚自知理,何况我乎?吾欲杀曹操也!”春香次日密告于苗泽,泽报知曹操。

  忽一日关西军到许田,马腾、黄奎并入相府,操喝左右拿下。腾曰:“何罪?”操曰:“吾保汝为将,父子受封,何故反害吾也?”腾、奎抵赖。操唤苗泽出证其事,黄奎无言可答,但只低首叹气,睁目咬牙。马腾大骂:“黄奎腐儒误我大事!”吾两番要诛国贼,不幸漏泄,苍天欲灭炎汉也!”操令将马腾、黄奎并皆诛之。马腾并二子对面受刑,关西军将莫不哀怜。马岱走脱。操欲用苗泽,泽不愿重赏,只愿求李春香为妻。”操笑曰:“汝为一妇人,害了姐夫全家,留此不义之人何用!”亦令斩之。史官诗曰:

  苗泽因私害忠臣,春香未得反伤身。

  老天何故容奸宠,累计谋诛化作尘。

  忽报:“刘备调练人马,收拾器械,去取西川。”操惊曰:“若刘备取了西川,则羽翼成矣。将何以图之?”治书御史陈群曰:“某有一计,使刘备、孙权死于江南,两川皆归丞相矣。”

  ●马超兴兵犯潼关

  操问陈群何计,群曰:“刘备、孙权结为唇齿,若刘备去取西川,丞相可亲督上将,会合淝之众,径取江东,孙权必求救于刘备;备意在西川,必无心救孙权。权力乏势穷,则江东之地,先归丞相。若得江东,荆州一鼓可得。刘备进退无路,西川又属丞相矣。”操喜曰:“长文之言,正合孤意。”即起大军五十万,径下江东;令合淝准备粮草。

  细作报知,吴侯聚众商议,张昭曰:“昔日子敬与玄德有恩,其言必从,更兼是东吴佳婿。可差人往子敬处,令发书过荆州,使玄德同力拒曹,何足虑也。”权依计而行。令鲁肃发书与玄德求救。玄德看求救书毕;留便于馆舍,差人往南郡请孔明商议。孔明回见玄德,看了书曰:“不用动江东之兵,亦不劳荆州之众,回书与子敬,交他高枕无忧。但有曹兵犯境,备自有退兵之策。”吴使拜回。玄德问孔明退曹之策,孔明曰:“操平生所惧者,西凉之兵。近日操要灭马腾全家,其子马超在西凉,必恨曹操。主公可作一书,结托马超起兵入关,操安敢下江南乎?”玄德大喜,即修书,差人往西凉州来。

  马超得一梦,梦见身临雪地,群虎来咬,惊觉心疑。聚众入寨,将佐有侯选、程钦、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杨秋,八寨人马共计二十万,自有六万余军,俱各会集,说知梦事。答曰:“雪地遇虎,不祥之兆。莫非老将军在许昌主有难之事?”忽见马岱大哭而入曰:“叔父与黄侍郎同谋曹操,不期事泄,被斩于市。岱逾墙走脱。”马超闻言,哭倒于地,众将扶起。忽报荆州皇叔差人送书至。超拆开,书曰:

  荆州刘备顿首拜书奉征西大将军麾下:伏念汉室不幸而遭逆贼专权窃柄,而天下之人无不欲食其肉而枭其首也。近闻令尊忠义播于四海,被操无辜杀之,此本不共天地、同日月之仇也。为子之道,安忍坐视?将军起西凉之兵以除逆贼之势,备举荆州之众以遏操之威,逆操可擒,奸党可灭,父仇可报,汉室可兴矣。书不尽言;立侯回报。

  马超看毕,即与回书,使回荆州。

  马超正要起兵,忽报西凉太守韩遂使人来请马超往见之,韩遂将出操书与超视,内云:“若捉马超赴许昌,即封汝为西凉侯。”马超看了,拜伏于地曰:“请叔父就缚我弟兄二人,解往许昌,免叔父刀戟之劳。”韩遂扶起超曰:“吾与汝父结为兄弟,安忍害汝?特请汝来观操之书。你若兴兵报仇,吾当助汝。”超拜谢。将操使斩之,尽起大军二十万奔杀潼关来。长安郡锺繇飞报曹操,一面引军二万,出长安城迎敌。西凉先锋马岱,引军五千,与锺繇相战。繇败走。背后马超、韩遂兵到,围住长安。城廓深固,堑壕深险,攻打十日不下。庞德进计曰:“长安城内柴水不便。今因十日,军民必慌,不如且退军,依计而行,唾手可得。”马超即令各部军且退。锺繇在城上,见军尽退,只恐是计,令人于西门哨探,果然去远,方才放军民出城打柴取水。众皆惧军再来,多挑柴水入城。往来纷纷。至五日,人报马超军兵又到。军民慌奔入城。锺繇令军上城守护。

  西门守将锺进,正城头把守,是夜三更,城内火起。锺进急来救火,城中庞德大叫将锺进斩了。引勇士砍开门锁,放军马入城,占了长安。

  锺繇出东门而走,退守潼关,飞报曹操。操知失了长安,即令曹洪、徐晃引军十万,替锺繇守潼关:“如十日内失了关防,斩你二人;十日外失关,并不干汝二人之事。吾统大军随后便至。”二人领命便行。操恐曹洪性急误事,又令曹仁押送粮草,随后接应。

  曹洪、徐晃到,遣锺繇先回,二将坚守不出战。马超交能言快语军人来关下,把曹操三代耻骂。曹洪大怒,欲引兵下关。徐晃谏曰:“此是马超要激将军出战,切不可出。待丞相兵来,自有主张。”曹洪上关看时,西凉军都下马坐在关前草地上骂,多半困倦打睡的。曹洪只顾引军下关。徐晃恐怕有失,领军随后接迎。西凉军弃马抛戈而走。曹洪乘胜赶去。背后马岱引兵杀来。曹洪抵敌不住,撞出重围,与徐晃急奔回关。背后马超、庞德截住去路,曹洪弃关而走。庞德直杀过潼关,连夜追杀曹洪。撞见曹仁军到,杀退庞德。操知失了潼关,唤曹洪问曰:“限你十日,如何九日失了?”洪曰:“西凉军骂得难过。某因见彼兵懈怠,乘势赶杀,不想中贼奸计。”操曰:“洪虽不知,徐晃晓事。”晃曰:“屡谏不从。小将军自己下关,不干晃事。”操大怒,要斩曹洪,众将劝免。

  操次日进兵,直叩潼关。曹仁曰:“可先下寨,然后打关未迟。”操交军士砍树木,立起排栅,分作三寨,左寨曹仁,右寨夏侯渊,中寨自领大军。次日操与马超对阵,操谓超曰:“汝乃名将子孙,何故作反?”超大骂:“操赋!欺君罔上,罪不容诛!又害吾父兄,冤不同天!”挺枪杀过阵来。

  ●马超渭桥大战

  操背后于禁、张郃出敌,二将败回。李通出迎,被超刺死。左右将佐敌超不住,马超、庞德、马岱引百余骑,杀入中军,来捉曹操,操在乱军中,听得西凉军大叫:“穿红袍的便是曹操!”操就马上脱却红袍。又听得叫:“大面长须的便是曹操!”操就马上拔剑割去其须。军中又报超知,使人又叫:“须秃便者是曹操!”操即扯旗包项而走。后人诗曰:

  潼关战败望风逃,孟德忙然脱战袍。

  剑割须髯应丧胆,马超声价并天高。

  曹操正走间,背后马超赶来,大叫曰:“曹贼休走!”操惊得欲坠地。马超挺枪从背搠来。操绕树而走,马超一枪误搠在树上,急拔枪出时,操已走五十余步。超纵马赶来,却得曹洪敌住一阵,操因此走脱。背后夏侯渊到,马超方回。

  渊保操回寨,只有曹仁据定寨栅,不曾折兵。操回寨,叹曰:“今日若非曹洪,必死于马超之手!”重赏之。即令军人深掘壕堑,坚守不许出战。超每引兵来寨口大骂,操传令军固守,乱动者斩。诸将要出战,操曰:“战与不战,皆在于我。诸公且坚守,他自退矣。”诸将退而言曰:“丞相自来征战,以勇为先;今一败于马超,何如此之弱也?”各不知其意。细作报来,言:“潼关上今日又添二万军,乃是羌胡部落前来助敌。”操大喜。诸将曰:“马超添兵,丞相反喜,何也?”操曰:“待吾胜了,却对汝说。”三日后又报:“马超又添人马。”操知大喜,置酒作乐。众皆暗笑。操曰:“诸公笑我无破马超之谋,公等有何良策?”徐晃曰:“今丞相大军在此,马超兵在关上,此去河西,必无准备,可见贼之无谋矣。若得一兵,暗伏蒲阪津,截贼归路,丞相渡河北击之,二贼不能相应,势必危矣。”操喜曰:“公明之言,正合孤意。”即令:“徐晃、朱灵引兵四千,径攻河西,且伏小路上,待我渡河北同时攻之。”操令曹洪于蒲阪津安排大小船筏。留曹仁守寨,自领兵渡渭河。

  探卒报知马超,超与韩遂商议曰:“今操不攻潼关,而使人准备船筏,欲渡河北,必遏吾之后。吾欲引一军扣河拒住岸地,使操兵不得渡,不消二十日,河东粮尽,操兵必乱;却巡河南而击之,操可擒矣。”韩遂曰:“岂不闻兵法云:‘兵半渡可击。’操兵今渡大半,汝却于南岸击之,操必死于河内。”超使人探听操兵渡河。

  操兵分作三停,前渡渭河。人马到河口,先发精兵过北岸,开创寨栅,杂兵在中。操引护卫军将百余人,按剑坐于南岸,看军渡河。忽人报曰:“白袍将军到了。”众将见是马超,一涌下船。河边争上渡船。操犹坐胡床不动,按剑指众休闹。只听背后万马冲突而来,船上许褚见势危急,踊身上岸,大叫曰:“贼至矣!丞相上船!”操口内犹言:“贼至何妨?”回头看时马超、庞德将近。许褚拖操下河边,离船一丈。许褚负操一跃而上。随行军士尽下水扳船,众争上船逃命。许褚掣刀乱砍,军傍着船者,手臂皆折,倒于水中,水急涌船望下水而流。许褚在于梢上,忙用木篙撑之,操伏于许褚脚边。马超到河边,见船流在半河,取弓搭箭,喝令骑将射之,矢如雨下。许褚恐伤操,左手擎马鞍遮蔽操身,右手执篙,背向撑船。马超箭不虚发,驾船之人,皆被射倒。其船支撑不定。许褚独奋神威,将两腿夹柁,一手持篙,一手举鞍遮操。史官言,此日若无许褚,曹公必亡。有诗赞许褚曰:

  劈挽鞍鞯护主身,手持篙楫在江津。

  若非许褚倾心救,孟德应为泉下人。

  渭南县公丁裴,在南山见马超追操甚急,即将寨内牛马赶出,超军见后面牛马遍野,争去取之,已得头匹,无心追操。操因此得脱。方到北岸,诸将知操在河中逃难,操已登岸。许褚身披重铠,箭皆射中甲上。众将保护操在野营,皆拜于地,曰:“不曾犯着贵体?”操笑曰:“今日几为小贼所害!若非他人纵放牛马诱贼,贼必努力渡河矣。”查问是谁,乃渭南县令丁裴来见丞相,操唤人,谢曰:“若非公,则吾被贼杀矣。”即封丁裴为典军校尉。裴曰:“此贼暂去,来日必然复至,须用良策敌之。”操曰:“吾已准备。”唤诸将:“分头去河边起甬道为寨脚。贼若来时,兵陈于外甬道内,虚立旌旗,以为疑兵。沿河掘下坑堑,虚土填盖,河上以兵伏之:贼来必陷,便可擒矣。”传令军士连夜安营挑掘坑堑。

  马超回见韩遂,说:“几次捉住曹贼!却被一将背负下船,不知是谁?”韩遂曰:“吾闻曹帐下有两人领‘虎卫’,只一人姓典,名韦,手用双戟,重八十斤,此人已死。一人姓许,名褚,人称为‘猛虎’。有勇性,号为‘虎痴’。今日救操,想是此人。如遇,切不可轻敌。”超曰:“闻名久矣。”韩遂曰:“今操兵渡河,我等可速攻之,不可与他下寨。恐难除矣。”超曰:“吾当初欲领兵拒住北岸,勿令兵渡,此为上策。悔之晚矣。”韩遂曰:“此回错矣。贤侄守寨,吾引兵循河去战操贼!”超曰:“吾令庞德跟叔父,领兵五万,直抵渭河。”曹操令诸将于各道二处诱之。庞德先领铁骑而来,人马俱落陷坑。庞德踊身一跳,上坑堑,独自立杀数十人,步行杀出重围,韩遂已被围在垓心。庞德遇曹仁部将秦永,斩永下马,夺马复杀入救出韩遂而走。背后曹兵赶来,马超兵到,杀散曹兵。回点将佐,失陷程钦、张横。超与遂议曰:“若延捱日久,操于河北下寨,难以退敌。不若今夜去劫野营,操必走矣。”遂曰:“分兵前后相救。”令超为前部,庞德、马岱为后应。

  却说操兵屯渭南,唤诸将曰:“今日战,敌欺我未立营寨,必然来劫营,四面伏兵,虚其中军,如炮一响,四面皆起,可擒超矣。”当夜马超先使成宜引三千军,隔六十里哨探。成宜不见人马,径入中军。被伏兵夏侯渊将成宜斩之。马超与庞德、马岱三路杀来。当夜两军杀到天明收兵。

  ●马超大战许褚

  马超移兵屯于渭口。曹操屯兵渭河,锁船筏作浮桥,三路通接南岸。令曹仁军马两边夹河立寨,伐树木立栅,将粮草穿连,以为屏障。人报马超,超令军士各带火草一束,焚烧粮车。马超、韩遂两岸并力杀到寨前,堆积草把,放起火来。操兵弃寨而走。粮草浮桥,尽皆烧毁。超大胜,截住渭口。操未立营,心中忧闷。荀攸曰:“可取渭河沙土筑起土城,可以坚守。”操令三军挑土筑城。马超闻知,令庞德、马岱各领人马,往来冲突;更兼沙土不实,一筑便倒。操无计可施。九月间,天气暴寒,彤云密布,连日不晴,因此两军罢战。

  曹操营中纳闷,忽报:“有一老丈,隐居南岸,姓娄,名子伯,号‘梦梅’,来见丞相。”操请入,以客礼待之。子伯曰:“丞相欲跨渭安营,何不乘时而用之。”曹曰:“砂土不实,筑城不起,先生有何良策,望赐教之。”子伯曰:“闻丞相用兵如神,岂不知天时乎?目今连日阴云布合,朔风大起,必作冻。可于夜半,多令军士担沙、泼水,水必冰冻,比及天明,城已就也。”操大悦,拜谢子伯,欲留重赏,子伯不受而去。

  是夜,北风大作。操依计而行,城墙已完。人报马超,观之大惊,疑有神助。诗曰:

  子伯如何辅贼雄,神机妙术立成营。

  既知天时并人事,何不将身佐汉君。

  次日,马超引军杀进。操自引兵出营,止有许褚随后。操大呼曰:“孟德在此,请马超打话。”超挺枪而出。操曰:“汝欺吾营寨不成,今夜天助吾成功,何不顺时投降,不失封侯之位。”超恨操,欲向前捉之,见操背后有许褚,便曰:“闻汝军中有虎痴将,安在?”操曰:“吾有虎侯许褚,岂畏天下草寇哉?”超大怒。许褚提刀大呼曰:“吾乃谯郡许褚!”目视神光,威风凛凛。超惧之而不敢出,乃勒马回营。操亦引许褚回营,与诸将曰:“贼知仲康乃虎侯也!”自此得名,有诗为证:

  凛凛威风震九州,当年许褚猛如彪。

  只因孟起军前问,天下从兹播虎侯。

  褚曰:“吾明日必擒马超!”操曰:“超亦英勇,不可轻敌。”褚曰:“誓以死敌!”令人下战书,虎侯单战马超。超接书,大怒曰:“贼敢如此大胆!”即批:来日誓杀“虎痴”。

  次日,超与许褚战到百合,不分胜负。坐下马乏,各回阵换马,又战百合,不分胜负。许褚性起飞马回阵,将盔甲尽皆脱去,赤身上马提刀,又战三十合。操恐许褚有失,交夏侯渊、曹洪齐出夹攻。庞德、马岱挺枪出敌。许褚左臂中两箭,操兵败回。操令坚守不出。马超回至渭口,与韩遂曰:“吾见曹将不如许褚,真‘虎痴’也!”

  操知马超得胜,密使徐晃、朱灵引兵渡河劫营,前去夹攻。操于城上望马超车骑直来寨前,来往如飞。操掷兜鍪于地曰:“马儿不死,吾无葬地矣!”夏侯渊听知,大叫曰:“吾宁死于地,必灭马贼而回!”即引五百人,直赶出去,操止不住。操令人马接应,马超见追兵至,乃将前军作后队,后队作先锋,一字儿摆开。夏侯渊与马超厮杀。超于阵中遥见操,撇了渊,直取曹操。操慌回马而走。

  忽报马超,曹兵已在河西下寨。超无心恋战,急收军回,与韩遂商议,曰:“操兵乘虚渡河西,吾军前后受敌,如之奈何?”部将李堪曰:“不如请割地求和,两边罢战。捱过冬天,待来春别作良图。”韩遂从之。马超狐疑未决,杨秋、侯选皆劝。韩遂令杨秋往操寨下书割地求和,各毋侵犯。操曰:“汝且回营,吾来日使人回报。”秋辞回营。贾诩见操曰:“丞相主意若何?”操曰:“卿所见如何?”诩曰:“兵不厌诈,可伪许之。后用间谍之言,使韩、马相疑,一攻可以成功。”操大喜曰:“文和之意正合吾心。”差人送书,见马超,超与遂议曰:“操虽然许和,奸雄莫测。倘不准备,反受其制。”超曰:“吾与叔父分轮调兵,今日叔向曹操,超向徐晃;明日超向操,叔向徐晃:两下提兵,以防其诈。”遂依计而行。

  军士报知操。操谓贾诩曰:“吾大事济矣!”问:“来日是谁合在我边?”人答曰:“是韩遂。”次日,操引兵左右围绕,独乘一骑于中央。西凉之兵有不曾识曹公者,皆簇观之,各有惧色。操使人过阵对韩遂曰:“丞相谨请将军单骑会语。”各不带刀,遂见操无甲无弓,亦弃甲,匹马而出。二人马头相挨,各勒辔对语。操曰:“将军妙龄几何?”遂曰:“某今四十岁矣。”操曰:“昔日京师与公,遨游胜景,将军年皆青春,不觉亦中旬矣!安得天下清平共同乐也?”只把往事细说,二人嘻笑而别,回寨。人报马超。超慌问遂曰:“今日阵前所言何事?”遂曰:“只诉旧日京师之事。”超曰:“安得不言军务乎?”遂曰:“曹公不言,吾何言?”超心怀疑而退。

  ●马超步战五将

  操回寨,贾诩进曰:“此意虽好,要使韩、马为仇,某有一计,令韩、马自相并杀。”操问计何如。诩曰:“马超一勇之夫,不识机密。丞相可作一书,送与韩遂,书中朦胧字样,于紧要字,先涂抹改易,然后实封,令使送与他,却用大惊小怪,故意与马超知。超必索书看,见上面紧要处尽皆改抹,便疑韩遂自改抹,正应单马会语之疑。疑必生乱。却暗牢笼韩遂部下将,互相间谍,则马超可擒矣。”操依计写,精细人送过寨去,多令从人使超知之,下了书回。人报马超,超越疑,径来遂处索书看。遂把书与超看。超见书上改抹字样,问遂曰:“书上如何改了字样?”遂曰:“操原书送来便是如此。”超曰:“岂有将草稿送来耶?只是怕我知详细,先改抹了。吾实不信。吾与叔父同心破贼,汝何背我而向贼乎?”遂曰:“汝若不信,吾来日在阵前赚操再说话;汝阵中突出,一枪刺死操便了。”超曰:“若得如此,吾方信也。”

  次日,韩遂引侯选、李堪、梁兴、马玩、杨秋五将出阵。超藏在门旗内。遂使人入操寨通知:“请丞相打话。”操恐有诈,唤曹洪,分付依计而行,引数骑出阵,与遂相见。遂曰:“夜来丞相拜意。”操曰:“将军之言,切不可误。”说了便回。马超听知大怒,挺枪便欲搠遂。被五将拦住,劝回寨中。遂曰:“贤侄休疑,我无反意。”马超不听,恨怒回寨。韩遂与五将商议,杨秋曰:“马超常有疑主公之心,若依秋之言,不如去投曹公,名正言顺,他日不失封侯之位。”遂曰:“吾与马腾结契兄弟,安忍背之?”秋曰:“马腾造反,被曹诛之。主公欲为反臣乎?”遂曰:“谁可去通消息?”秋曰:“某愿往。”遂修密书,即命杨秋往操寨见操投降。操封韩遂为西凉侯,杨秋为西凉太守。约定放火为号,共谋马超。杨秋回见韩遂,说知封侯之事,遂令后军积干草准备,今夜行事。遂欲请超,就席间杀之。

  巡探军报马超,言:“韩遂结连曹操,欲谋将军。”超分付庞德、马岱准备厮杀。当夜,有人报:“五将与韩遂同谋。”超怒,引五七人先行,交庞德、马岱后应。超入遂寨,见遂明灯说话。听得杨秋曰:“事不宜迟,来日便行!”超拔剑喝曰:“群贼敢害我也!”,一剑望韩遂剁去,将左手砍落。五将各拔刀,奔杀马超。超步出帐外,挥剑力战五将。超砍倒马玩,四将犹战不退。超又砍倒梁兴,三将各自逃生。韩遂得左右救出。超再入遂营,见帐后火起,超急上马。各寨兵皆起,庞德、马岱杀至,互相混战。操军至,前有许褚,后有徐晃,左有夏侯渊,右有曹洪。西凉之兵,自相并杀。超回头,不见庞德、马岱,便引五百军截于渭桥之上。天时微明,西凉部将李堪领军桥下过,超挺枪便刺。李堪拖枪而走,背后于禁赶来,射死李堪,本是射超,超听得弦响闪过,超回战于禁,禁拍马败走。超回桥上扎住。曹兵俱至,乱箭夹射,矢如飞蝗。超以枪拨之,超兵一半落水而死。超于桥上大叫,杀入河北军中,从骑皆被截断。超独奔走,暗箭极多,射倒坐下马,超坠地。却得庞德、马岱杀至,救超望西北走。操知走了马超,令将士星夜赶上:“捉得超者,大将军之职。”众将得令,急追马超。超人困马乏,行不数十里,被操兵赶杀数阵。超回顾时,止得三十余骑,引庞德,马岱望临洮而去。

  操追至安定,见马超去远,收兵不追。荀彧请操班师回许昌,传令回军。韩遂已作残疾之人,操交遂于长安歇马,受西凉侯之职。杨秋、侯选皆封列侯,令守渭口。

  是时,凉州参军杨阜,字义山,径来长安见操。操问杨阜,阜曰:“马超有韩信之能,又得羌胡心。今若不除,他日养成气力,陇西诸郡非复国家所有。望丞相且休回军。”操曰:“吾本欲留如此,奈中原、南方未定,不可久留。君当与吾保守。”操又令韦康为西凉州刺史,与阜屯兵冀城,以防马超。阜临辞曰:“长安乞留重兵,以为后援。”操曰:“吾已准备,汝但放心。”阜辞别去。

  众将问曰:“贼初据潼关,丞相破贼,迁延日久,而后北渡,立营固守,何也?请丞相教之。”操曰:“若初到,吾便取河东,贼必以各寨之兵分守渡口,则河西不能渡也。吾故盛兵聚于关前,使贼尽向南守,而西河不准备,故令徐晃、朱灵得渡也。吾后引兵北渡,连车树栅为甬道,筑冰城,欲贼知吾弱,以骄其心,使不准备,一鼓而破,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兵之变化,固非一也。”众将又曰:“丞相闻马超添兵加将,则喜,何也?”操曰:“关中边远,各依险阻,逐一征之,非一二年不可平复。今聚作一处,其众虽多,人心不一,易为离间也。兵多将累,一举可灭也。吾故喜之。”众将谢曰:“丞相神智,非人所及也!”操曰:“亦赖文武之力!”宴赏将卒,留夏侯渊屯军长安。所得降兵,分各部下。夏侯渊守高陵,张既为京兆尹,令既招谕流荡民户复业。

  操班师回朝,献帝排銮驾出廓迎接,令操赞拜不名,立朝不趋,剑履上殿,行汉相国萧何之事。自此威震中外,扬入汉中,惊动一人,姓张,名鲁。左右曰:“西凉马腾遭诛,马超新败,曹操强胜,必然来取汉中。百姓欲尊师君为汉宁王,以拒曹操。”包西阎圃谏曰:“汉川民户,出十余万,财足兵多,四面险固。今马超新败,西凉之民,奔入汉中者数万。今益州刘璋昏弱,不如先取西川四十一州为本,然后称王未迟。”鲁大喜,遂与弟张卫商议起兵。

  庞义知张鲁欲动兵,差人报知刘璋。璋平生懦善,听得张鲁起兵,心中大惧,与众商议。张松出曰:“松有一计,使张鲁不敢小觑西川。”

  ●张松反难杨修

  刘璋问计,松曰:“近闻曹操扫荡中原,天下无敌。主公可备进贡之物,松往许昌,说操起兵取汉中,则鲁不敢望蜀中也。”璋曰:“汝自建安十三年冬去荆州见操,甚不相待,汝犹恨之,今何再往?”松曰:“昔曹操在荆州,领百万之众,事如蚁集,岂有闲暇待人?今在许昌,文武各执乃事,松以利害说之,曹公必兴兵矣。”璋曰:“汝试言说曹公之语。”松曰:“某说马超有韩信、吕布之勇,与丞相有杀父之仇;今虽暂败,久必报仇。今汉中张鲁兵精粮足,百姓欲尊为汉宁王,不久必然称帝,侵犯中原。所缺者,惟大将耳。若马超急欲报父之仇。必聚陇西之兵去投张鲁,鲁得马超,是虎生翼矣。张鲁、马超共出,丞相何以当之?不如乘超未投汉中,张鲁不知准备,兴兵一击,可灭鲁矣。将此利害之言,随机应变往说之,事必谐矣。今不早行,待张鲁兵动,虽苏、张之辩,曹公亦不信矣。”刘璋大喜,将金珠锦绣为进献之物,即使张松赴许都。松暗画西川地理图,带从人十余骑,辞刘璋行。此时孔明有意图川,常使人探听,早有人报张松入许都,随即使人往许昌探脚。

  却说张松到了许都,馆驿安下,每日去相府伺候,未见曹操。原来曹操自西都回,傲慢人物,得志,不以天下人为念,每日饮宴,国政俱在相府商议。第三日,张松方通得名姓。左右先要贿赂,方才引入。操坐于堂,松恭拜毕,拱立。操曰:“汝主近年不进贡,何也?”松曰:“为途路艰难,贼寇生发,因此难贡。”操叱曰:“吾已扫净中原,有何贼也?”松曰:“南有孙权,北有张鲁,荆州刘备,少者带甲十余万,纵横无敌,岂为太平?”操见松人物猥琐,已自不喜;又闻语言冲撞,遂乃拂袖而起,转入后堂。左右责松曰:“汝为使命,不能趋承大意,一味冲撞。只是丞相看你远来之面,不见罪责。汝宜急回!”松笑曰:“吾川中无谄佞人也。”

  忽阶下杨修喝曰:“川人不谄佞,中原辈何谄佞耶?”松知修舌辩之士,有心难之。修平生有才,小觑天下之士。当时见松言语讽相府人,邀出府外书院中,分宾主而坐。修问松曰:“蜀道崎岖,远来劳顿。”松曰:“主公有命,岂辞万里之劳。虽赴汤火,亦不敢辞!”修问:“蜀中地物何如?”松曰:“论吾蜀中,有剑阁之雄,水路有锦江之险。市井里闾,则鸡犬相闻。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民殷,时有管弦之乐。以此而观之,四方则不能及吾蜀中也。”修又问:“蜀中人物如何?”松曰:“文有相如之赋,武有管、乐之才,医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智。九流三教,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岂能尽数也。”修又问曰:“方今刘季玉手下,似公者能有几人?”松曰:“文武全才,智勇足备者,动以百数。如松之辈者,车载斗量,不可胜计。如我何足道哉?”修曰:“公居何职?”松曰:“滥充别驾之任,甚不称职。”松曰:“敢问公居朝廷何官?”修曰:“见为丞相主簿。”松曰:“久闻明公世代簪缨,祖宗辅相,何故不立于庙廊而辅佐天子?岂可区区作相府一吏而甘于自下者乎?”杨修闻之,面有愧色,乃强颜而答曰:“修虽居下僚,丞相委以军政钱粮之重任,早晚得领丞相之教诲,极有进益,非愿受此小职而甘也。”松笑曰:“丞相论文不达孔、孟之道,武不通孙、吴之略,专务强霸而居大位,岂足教诲?”修曰:“公居边隅之地,安知丞相大才?”呼左右于厨内取书一卷,以示张松。松从头至尾,遍观一次,其三十六篇,皆用兵之法。看毕问曰:“公以此书为何等书?”修曰:“丞相所作,号《孟德心书》。”松大笑曰:“公以松为土木,何相欺也!”修曰:“吾以《心书》示公,何得为欺?”松曰:“此书,吾蜀中小子亦能诵之,何为‘心书’?乃是战国无名氏所作,丞相盗窃以为己能,只好瞒足下,岂瞒过我?”修曰:“丞相密书,难以刊板,尚未传世。你言蜀中小童亦能诵之,何相欺也?”松曰:“公如不信,吾暗诵之。”修曰:“愿闻一遍。”松将《心书》从头至尾,朗诵一遍,并无差讹。杨修听毕,大骇一声,对松下拜。后人有诗赞曰:

  古怪形容异,清高礼貌疏。

  语倾三峡水,目视十行书。

  胆量包西蜀,文华冠太虚。

  千经井万典,一览更无余。

  杨修与松大笑,修曰:“公且哲居馆驿,容修再禀丞相,令公面君。”松谢而退。

  修入见操,曰:“适来丞相何慢蜀使?”操曰:“张松容貌怪异,语言不逊,吾故慢之。”修曰:“若以貌取人,恐失天下之士。丞相尚容一祢衡,今何不纳张松?”操曰:“祢衡文华播于当今,吾故不忍杀之。松有何能?”修曰:“丞相所作《心书》,适间松略观一遍,便能暗记,称言此书乃战国无名氏所作,蜀中小儿亦能诵之。修未信,松朗诵之,如瓶泻水。此世之罕有。”操令破板焚之。修曰:“此人从蜀中来,可使面君,交他见吾大国气象。”操曰:“彼不知吾兵法。来日往教场点军,汝引来看吾调兵。”

  修次日与张松同到西教场,观操点虎卫雄军五万,布阵于教场中,整顿有法。松斜目视之,操问松曰:“汝见此英雄人物否?”松曰:“吾蜀中人未曾见此,但以仁义定天下。”操正色视之。张松全无惧色,操又与松曰:“吾视天下鼠辈如草芥耳。大兵到处,战无不克,攻无不取。顺吾生,逆吾死。吾能令人荣达,亦能使人灭族。汝知之乎?”松曰:“素知也。”操曰:“汝既知吾用兵,何不畏服?”松曰:“丞相昔日濮阳攻吕布,宛城征张绣,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于潼关:此皆无敌于天下!”操怒:“竖子焉敢数吾短处!喝令斩之。杨修谏曰:“松虽可斩,奈何从远道而来入贡,杀之,恐伤蛮夷之心。知者为此人口不逊,不知者谓丞相嫌礼物之轻,故斩来使。”荀彧亦谏,操令乱棒打出张松。

  松归馆舍,收拾回川。自思:“吾本欲献纳西川州郡,谁想操如此慢我。且我来时,对刘璋夸大口,今怏怏空回,必被蜀中耻笑。吾闻玄德仁义播于四方,不免去探此人若何,自有主见。”至郢川界口,忽见赵云引五百军相迎。问曰:“来者莫非蜀中张别驾否?”松答曰:“然也。”云声喏曰:“赵云伺候多时。”松问曰:“将军莫非常山赵子龙乎?”云曰:“是也。奉主公刘皇叔将令,为大夫远涉,路途劳苦,特命赵云护送大夫回程。”言讫,令军士捧过酒食来,云跪而进之。松自思曰:“人言刘皇叔宽仁爱客,今果如此,不比曹操傲慢于人!”遂与子龙饮了数杯,上马同行,来到荆州地面。是日天晚,来到馆舍,见两边百余人叉手侍立,鸣锣击鼓相迎。关羽于马前施礼曰:“奉主公刘皇叔之命,为大夫远涉风尘,特遣关某打扫驿庭,迎接大夫以待宿歇。”松下马与云长同入馆舍,早已安排酒礼相待。云长、子龙再三谦让,而后方坐,殷勤相劝。饮至更深,宿了一宵。

  次早早膳毕,上马行不数十里,远远刘皇叔同孔明、士元遥见张松,早先下马相等。松亦下马相见。玄德曰:“久闻大夫高名,如雷灌耳。恨云山迢递,不得亲近左右领教。闻知大夫今在许都回程,专此相迎。倘蒙不弃,同入荆州暂留车从片时,以叙渴仰之思,未知大夫肯否?”张松大喜,即上马,与玄德同到荆州。玄德设宴款待。坐间只说闲话,并不提起西川一事,无非动问刘璋安否,并问川中人物何如,松一应答之,张松心意只等玄德开言,问及川中兵事,然后说之。玄德与孔明并不提起此一节事。松见并不问及西川,乃先言曰:“今皇叔守荆襄,还有几郡?”孔明便答曰:“荆州乃暂借东吴的,每每使人来此取讨。目今只为皇叔是女婿,故权借安身耳。”松曰:“今东吴占据六郡及八十一州,民殷国富,犹且贪心不足耶?”庞统乃曰:“吾主乃汉朝皇叔,反不能占据州郡;其地皆汉之蟊贼,以霸道居之,惟智者观之,则不平焉。”玄德曰:“二公休言。吾有何恩德,敢望居是高位而想守是城池南面以视人乎?”松曰:“不然。‘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惟有德者居之。’何况明公一乃汉室之宗亲,仁义充塞乎四海。休道占据州郡,便立统而即帝位,亦不为过耳。”玄德拱手谢曰:“如公所言,吾何敢当之!”

  自此,留张松饮宴三日,并不提起川中事。张松辞去,玄德等于十里长亭设宴送行。玄德举酒谓松曰:“甚荷大夫不弃,肯留三日。今日相别,不知何日再得领教也?”潸然泪下。松亦下泪,自思:“玄德有尧、舜之风,安可舍之?不如说及西川,”乃曰:“松欲朝夕常侍于皇叔,恨未有便。松观荆州,东有孙权,北有曹操,非久恋之地。”玄德曰:“固知如此,未有安逸之所可容身也。”松曰:“益州险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地灵人杰,带甲十万;智谋名士,久慕皇叔之德。若举荆州之众,长驱入川,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玄德曰:“备安敢当此。刘益州帝室之胄,恩泽久布蜀中。岂他人而能动摇乎?”松曰:“松非卖国求荣;璋虽有益州,禀性暗弱。曹操欺君罔上,终欲篡汉位。明公先取西川为本,后取汉中,次图中原,匡正天下于万世可也。况张鲁在北,将欲动兵,人心离散。皇叔不却,松愿当尽犬马之劳为内应。”玄德曰:“深感大夫指教,奈备实与季玉同宗,若相攻伐,恐惹天下人唾骂。”松曰:“明公知天时人事乎?若以人事而背天时,恐日月逝矣!大丈夫处世,当努力建功,今若乘时不取,必被他人取之,那时悔之晚矣。”玄德曰:“蜀道崎岖,千山万水,车不得方轨,马不得连进;虽欲取之,用何良计?”松于袖中取出地舆与玄德曰:“松献此图,上报明公知遇之恩。但见此,一日便知蜀中之道矣。”玄德略展视之,上面尽写地理行程,远近阔狭,山川险隘,府库钱粮,俱载明白。松曰:“明公可速行之。松有心腹契友法正、孟达二人,必能相助。明公一到,可以心事共议。”玄德谢曰:“青山不老,绿水长存。他日相期,必当重报。”松曰:“某遇仁义之主,不得不尽情也。”玄德谢曰:“备安敢当此言。”孔明、士元俱拜送于长亭,各辞而别。

  松回西川,见友人法正,陈说曹操轻贤慢士,已将益州许刘皇叔矣。法正曰:“汝心正合吾意。”即与孟达曰:“吾将益州献与玄德。”三人抚掌大笑。松曰:“吾荐二公为使,可往荆州。”二人应允。

  次日,张松见刘璋曰:“操为汉贼,欲篡天下,不可与言也。”璋曰:“似此若何?”松曰:“某有一计,使张鲁、曹操不敢轻犯西川。”璋问何计,松曰:“见居荆州皇叔与主公同宗,加之仁慈,有长者之风。操见影而胆丧,何况张鲁乎?主公何不遣使赍书以结好,使之为外援,足可以拒曹操、张鲁,蜀中可安。”璋曰:“吾有此心久矣。谁可为使?”松曰:“法正可去。”璋即修书,令法正为使,先通情好;次令孟达,送精兵数千,合玄德守御。正商议间,有主簿王(黄)权谏曰:“主公若听张松之言,则西川必属他人!”

  ●庞统献计取西川

  璋问权曰:“吾结好玄德为一家,以拒张鲁,汝何出此言?”权曰:“臣素知玄德久矣。宽以待众,柔能克刚,英雄莫敌。曹操尚自寒心,其余何足论也。远得士心,近得民望;诸葛智谋,关、张英勇,黄忠、赵云、魏延为羽翼。若召到蜀而刘备安肯伏下?若以客礼待,则一国不容二主。若听某言,则西蜀有泰山之安;若不听某言,则主公有垒卵之危矣。张松昨日从荆州过,必与刘备同谋。可先斩张松,后绝刘备,则西蜀万幸也。”璋曰:“若如此,张鲁到来,何以拒之?”权曰:“不如闭境绝塞,深沟高垒,以待时清。”璋曰:“贼兵犯界,有烧眉之急;若待时清,此是慢计也。”璋不从,遂遣法正便行。又一人阻而谏曰:“不可!不可!”璋视之,乃帐前从事官王累也。累顿首而言曰:“主公今听张松之说,自取其祸。”璋曰:“不然,吾结好刘玄德,实欲拒张鲁也。”累曰:“张鲁犯界,乃疥癣之疾;刘备入川,是心腹之大患也。况刘备世之枭雄,先事曹操,便思谋害;后从吴侯,便夺荆州。心术如此,安可同处?今召之,西川休矣!”璋叱曰:“再休乱道!玄德是我宗兄,他安肯有夺我基业之心也?”便教扶二人出。遂命法正便行。后有诗曰:

  四海鲸吞百战秋,堪嗟季玉少机谋。

  当时若听黄王谏,安得西川属那刘!

  法正离益州,径取荆州,来见玄德。参拜已毕,呈上书信。

  玄德拆封视之。书曰:

  族弟刘璋拜手致书于宗兄将军麾下:久伏电誉,蜀道崎岖,未及赍贡,甚切惶愧。璋闻“吉凶相救,患难相扶”,朋友尚然,况宗族乎?今张鲁在北,旦夕兴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专人谨奉尺书,上乞钧听。倘肯俯念宗族之亲,援以手足之义,即日兴师,剿灭狂寇,永为唇齿,自有重酬。书不尽言,专候车骑。建安十六年冬十二月,宗弟璋再拜奉书。

  玄德看毕大喜,设宴相待法正。玄德于筵上屏退左右,与正曰:“久仰孝直英名,张别驾多谈盛德。今获听教,甚慰平生。”法正谢曰:“蜀中小吏,何足为道!盖闻‘马逢伯乐而嘶,人遇知己而死’。张别驾昔日之言,将军复有异乎?”玄德曰:“备一身寄客,未尝不伤感而叹息。常思‘鹪鹩尚存一枝,狡兔犹藏三穴’,况吾人乎?且蜀中乃丰余之地,非不欲之,奈刘季玉同一宗室。”法正曰:“益州天府之国,非治乱之主,不可居也。今刘季玉不能用贤立事,刚无勇,柔过弱,此业不久必属他人矣。今付与将军,此机会不可错失。岂不闻‘逐兔先得’之语乎?将军欲之,某当效死。”玄德拱手谢曰:“倘使天助,实出公之所赐也。暂请少歇,尚容商议。”当日席散,孔明送法正归馆舍。

  玄德尚自沉吟间。庞统不退,笑而言曰:“事有不决,疑惑其心者,愚人也。主公仁智高明,何太疑耶?”玄德问曰:“以公之言,当复如何?”统曰:“荆州荒残,人物殚尽,东有孙权,北有曹操,难以得志。今益州户口百万,土广财富,以为可资大业,而王霸诚足成也。幸张松、法正以为内助,此天赐也,何必疑惑哉?某故笑之。”玄德曰:“今与吾水火相敌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相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因此不忍也。”史官有诗赞曰:

  屡劝兴兵意已深,谁知玄德尚沉吟。

  不因小利忘仁义,便是当年尧、舜心。

  庞统曰:“主公虽存仁信,奈当今离乱之时,皆用兵争强之世,岂得每施仁义于人,宜从权变之术。且‘逆取顺守’,古人所贵。若事定之后,兴灭继绝,报之以义,封以大国,何负于信?若今日不取,终被他人取之,反不美也。今主公用权变以得天下,用仁义以守之。请主公熟思之。”玄德拱手谢曰:“先生之言,当铭肺腑。”于是遂请孔明共议起兵西行。孔明曰:“荆州重地,必须得人以守之。”玄德曰:“吾与庞士元、黄忠、魏延前去,军师与关云长、益德、子龙等守之。”分拨已定。次日,孔明总守荆州;云长守襄阳要路,当青泥隘口;张飞领四郡;赵云屯江陵,镇公安。玄德令黄忠为前部,魏延为后军。玄德与刘封、关平在中军,领马步兵五万起程。临发兵,忽廖化领军来降,玄德交廖化辅助云长守襄阳。

  玄德引军望西川进发。行不数日,孟达接着,拜见玄德,说:“刘璋令某将兵数千,前来相迎。”玄德使人入益州,先报刘璋知。发文书告报沿途州郡供给钱粮,动以万计。自出涪城,亲接玄德,即下令准备车乘帐幔,旌旗铠甲。主簿王权慌入谏曰:“主公此去,必被玄德所害也。某食禄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之奸计。望乞三思!”张松曰:“权疏间宗族之义,纵长寇盗之威,实无益于主公,望不可听。”璋大喝权曰:“吾意已决,汝何逆之!”权顿首叩头,流血满面,进前口衔刘璋衣襟以谏。璋大怒,夺衣而起。权不听,被璋踢折当门二齿。璋喝左右推出,黄权大哭而归。

  刘璋临行,忽李恢又谏,璋不听。行至城门边,见王累将绳索倒吊于门口,手持谏章。璋交取谏章来看。曰:

  益州从事臣广陵王累泣血上疏曰:“昔唐尧立敢谏之木,夏禹立诽谤之鼓,食苦口之味,纳忠谏之言。是以传国长久,皆由能用言所致也。今主公雄据益州,得之不易,正当采纳忠言,保传永远可也。何乃听信谗言,轻往涪城,会迎刘备?臣意刘备枭雄,必生异心。往古可鉴,昔楚怀王会盟于武关,不听屈原之言,困于秦邦;吴王夫差约会于黄池,不纳子胥之谏,终于越国。臣因车驾起行,冒死直谏,乞念创业艰难,守成不易,深鉴往事之非,拒绝刘备之约,则蜀中老幼幸甚!主公之基业万幸!否则宁死不辱以事二主也。惟垂察焉。

  刘璋看毕,大怒曰:“吾与仁者之人相会,如亲芝兰,汝何故数辱于我!”王累见刘璋不听其言,大叫一声“惜哉”,自割其索,撞死于地。后有诗曰:

  自古忠臣多丧亡,堪嗟王累谏刘璋。

  城门倒吊披肝胆,身死犹存姓字香。

  刘璋将三万人马,往涪城而来。后车乘装载资粮钱帛一千余辆,来接玄德。

  却说玄德前军已到垫江音殿江。所到之处,一者是西川供给之厚;二者是玄德号令严明,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斩之。于是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提老携幼,满路观瞻,焚香礼拜。玄德皆抚慰之。忽张松遣心腹人见法正。正得书,知其意,来见庞统。正曰:“近张永年使密书到此,今于涪城相会,疾便可图之,大事即定矣。机会切不可失。”统曰:“此意且不可言。待二刘相见了,方进言之。若预走泄,于中有变。”法正乃秘而不言矣。涪城离成都三百六十里。璋已到,使人迎接玄德。两军皆屯于涪江之上。玄德入城,与璋相见,各叙兄弟之情。讲礼毕,备挥泪以诉汉朝宗族。筵散,各回寨中安歇。

  璋与众官曰:“可笑黄权、王累等辈,不知宗兄之心,妄相猜疑。吾今日见之,真仁义之人也。吾得为外助,又何虑曹操、张鲁耶?非张松则失此羽翼。”当夜,脱所穿绿袍,并黄金五百两令人往成都赐与张松。璋对众官喜而言曰:“吾结好玄德,夜卧安矣。”时手下将佐刘璝音颓、泠苞音灵苞,乃川中名将。此姓最稀,《春秋左传》内有“周大夫泠州鸠”、张任、邓贤达一般儿蜀中文官武将曰:“主公且休为喜。刘备心意难测,柔中有刚,难以度处。倘一时有变,未可量也。”璋笑曰:“汝等皆心术之人也。吾兄岂有外心哉!”遂归帐中而宿。

  却说玄德归到寨中,庞统入谏曰:“主公今日席上见刘季玉动静乎?”玄德曰:“季玉真诚,真吾弟也。”统曰:“季玉虽善,其刘璝、张任等各抱不平,睨视主公,中间吉凶未可保也。以统之计,莫若来日设宴,请刘季玉赴席;于壁衣中埋伏刀斧手一百人,主公掷杯为号,就筵上杀之;一拥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可坐而定也。”玄德曰:“季玉是吾同宗骨肉,诚心待我。更兼吾初到蜀中,恩信未立,若行此事,上天不容,下民亦怨矣。公之谋,虽霸者亦不为也。如此,则不义矣。”统曰:“非统所见如此,是法孝直得张松亲书,所言事不宜迟,只在早晚可图之。”法正入见曰:“某等非为自己,顺天命也。”玄德曰:“刘季玉与吾同宗,不忍取之。”正曰:“明公差矣。若不如此,张鲁与蜀有杀父之仇,其人必取也。今主公不可久住,当速图之!窃谓主公远涉山川,驱驰士马,既到此地,进则有功,退则无益。若执其狐疑之心,迁延日久,师老财废。不但如此,又恐机谋预泄,被他人所算,那时主公何处归着?不如乘此天与之时,人归之际,而定其西川,以立基业。诚有为之时,不可失也!”此时法正再三说玄德取蜀。未知玄德心下若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