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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张辽义说关云长

  曹操问程昱取下邳之计,昱曰:“云长有万人之敌,更与玄德意气深重,非智谋难取。可暗遣心腹数人,只做逃回,入下邳见羽,先种祸于城中;引羽出战,诈败诱入僻地,以兵断其归路,然后说之,必降矣。”操依计而行,令徐州降兵数十,径往下邳来投关羽。羽以为心腹人,并不疑。

  操令夏侯惇为先锋,引兵攻下邳。城下辱骂,羽大怒,引兵出城,与惇战数合,惇诈败。羽赶二十里,左有徐晃,右有许褚,截住又战。羽无心恋战,欲杀回城。只见箭如雨下,羽以刀拨之,又复杀回。惇兵围住,战至日晚,公到一座土山,引兵上山少歇。见操兵摆作长蛇阵围定土山。诈降兵在城内举火为号,操自引大军杀入下邳,羽见下邳火起,心中惊惶,连夜冲下山,几次皆被乱箭射回。

  至天晓,整顿下山,只见张辽上山。公迎之曰:“文远欲来相敌耶?”辽曰:“非也。想故人旧日之情,特来相告。”二人坐于山顶。公曰:“文远此来说关某否?”辽曰:“不然。想下邳、白门楼兄曾救弟,今日弟安得不救兄也?”公曰:“文远将欲助吾耶?”辽曰:“亦非也。”公曰:“既不助我,来此何干?”辽曰:“今玄德不知存亡,翼德未知生死,众已散失。曹相已破下邳,军民无恙,玄德家眷差军护之,惊扰者,斩。丞相如此相敬,特来报兄。”公曰:“吾视死如归!吾当下山死战矣!”辽笑曰:“此言岂不为万世之耻?”公曰:“吾仗忠义而死,岂为万世之耻?”辽曰:“兄今尽死,其罪有三。”公曰:“何三罪?”辽曰:“当初使君与兄结义,誓同生死;今使君散失小沛,兄守下邳,兄死战于此地,倘使君复出,望兄相助,兄不在,岂不负孤主而忘当年之誓?误主丧身,诚为不义。其罪一也。兄深明《春秋》,以义为重,今使君家眷命兄保护。今城已破,受人之托,不能终人之事。自言视死如归,岂不误人所托?其罪二也。兄武艺超群,当为国家出力,不思匡扶汉室,拯救生灵,徒赴汤火,成匹夫之勇。上不能救主,下不能安民,岂得为义?罪之三也。弟不得不告兄熟思之。”公沉吟曰:“汝欲某如何?”辽曰:“今四面皆曹兵,兄若不降,必有一死。且暂降曹,打听使君消息,却往寻之:一者可保夫人,二则全其大义,三可保身。有此三便,兄宜详之。”公曰:“弟善言回告,吾有三事。丞相若从,即当卸甲;如其不允,吾宁受三罪而死。”辽曰:“丞相宽洪大量,何所不容,愿闻三事。”公曰:“吾与皇叔说誓,共扶汉室,降汉不降曹。凡有杀戮,不禀丞相;二者,二嫂在彼处,请给养赡,上下人等,不许到门;三者,知吾主去向,不惮千里,便当辞去。如其不允,不可望降!文远善言代吾回报。”

  张辽辞,下山见操,说知三事。操怒曰:“二件可从,后去寻兄,此事难容。吾养羽何用?”辽曰:“不闻豫让为主智伯而报仇,赵襄子杀之而亡其身。玄德待云长,不过厚恩耳;丞相亦以厚恩结其心,何忧其不久留也?”操曰:“汝言甚当,吾从此三事。”

  辽复上山见公,从其三事。公曰:“如此,且请退军,待吾入城见嫂告明,即便来降。”辽回见操言之。操令退军三十里。荀攸曰:“恐羽有变。”操曰:“吾知云长忠义,必不爽信。”军退,公入城,见人民安息,径入府中见二夫人,拜哭于地。二夫人曰:“皇叔今在何处?”公曰:“不知去向。”二夫人曰:“叔何痛哭?”公将降操根由诉知,曰:“末敢擅便。自知无颜见嫂,是以垂泪。”夫人曰:“昨日曹兵入城,我等大惊,谁想安堵如故。叔叔既已领诺,何必问乎?恐后不容去寻皇叔。”公曰:“嫂嫂放心,关某身在,必当见主。丞相出语为令,若有反复,谁肯从之?”夫人曰:“叔宜裁处,勿得有误。”

  公乃引兵来降,操出辕门迎接。公入拜操,操忙答礼。公曰:“败兵之将,深感丞相不杀之恩,安敢受答拜之礼?”操曰:“将军乃忠义之士,某乃汉相,君为汉臣;虽名爵不等,敬公之德耳。”公曰:“文远代禀三事,望乞允诺。”操曰:“吾言取信于天下,安敢失信!”公曰:“故主若在,必往寻之,恐不及辞。”操曰:“玄德若在,任从公去。”云长礼谢。操设宴款待。

  次日,操回兵。公收拾车仗,请二嫂上车,引军护送到许昌。操拨一府与公住居,公分一宅为两院,内门拨军守之,公自居外宅。

  次日,操引公见帝,帝封公为偏将军。公谢恩归宅。操设大宴,以客礼待公,送绫锦百匹,公俱送与二嫂。操三日小宴,五日大宴;上马锭金,下马锭银。送美女十人以事公。公不能辞,将美女送入伏侍二嫂。金银缎匹公写月日尽封于库。公三日入内门外躬身施礼,问“二嫂安否”;二夫人曰“不必叔叔忧虑”,公方敢退。

  一日,操见公穿绿袍已旧,做新锦袍一领以赐之。公受,穿于内,以旧袍遮之。操曰:“云长何俭耶?吾为汉相,岂无一袍与汝,何以旧袍蔽之。”公答曰:“旧袍乃兄皇叔所赐,常穿于外,如见兄面,岂以丞相之新赐而忘兄之旧赐乎?”操叹曰:“真义士也!”心中不悦。关公回府,忽报:“二夫人哭倒于地,不知何事。”关公慌忙整衣入内门拜问,二夫人起身,哭出曰:“叔叔请起!”

  ●云长匹马刺颜良

  甘夫人曰:“我夜梦皇叔身陷土坑,多想死于九泉之下。”公曰:“梦寐之事,不宜信之。”再三宽慰。值操请公赴宴,公乃辞去。

  操见公有泪容,问其故。公将嫂梦告之,操笑而解之,公频以酒醉,于(自)绰其髯曰:“生必报国而见兄,不然,徒为人也。”操曰:“公髯有数乎?”公曰:“约有数百根。每至冬月,约退三五根。夏月却以皂纱裹之,恐其断也。”操取纱锦二十端作囊,送公裹髯。

  次日早朝,帝见关公以法(纱)锦袋垂于胸前。帝问之,公奏曰:“臣髯颇长,丞相赐囊贮之。”帝命当殿披拂,过于其腹。帝曰:“真美髯公!”因此朝廷呼为“美髯公”。

  操见公得所赐,未尝欢喜。一日,宴散,操送公出府,见公马瘦,问之。公曰:“贱躯颇重,马不能称,故瘦。”操令牵匹马来。操曰:“公识此马否?”公曰:“莫非吕布‘赤兔’乎?”操曰:“然。吾未尝敢骑,非公不称。”和鞍奉之,公喜拜谢。操曰:“吾屡赐美女、金银,未尝下拜;今赐马而拜之:何轻人而贵马?”公曰:“某知此马日行千里,今喜得之,若知兄长下落,可一日得见兄面矣。”公谢,跨马而去。静轩诗曰:

  威倾三国著英豪,一宅分居义气高。

  奸相枉将虚礼待,将军降汉不降曹。

  操唤张辽曰:“吾待云长不薄,何故只怀去意?”辽曰:“容某去探其情回报。”辽来见公曰:“荐公在丞相处,不曾落后乎?”公曰:“深感丞相待某甚厚。但吾身在此,心在兄处。”辽曰:“兄言差矣。凡丈夫处世,不分轻重?吾想玄德待兄,不过于丞相,何故只怀去心?”公曰:“蒙丞相待吾甚厚,奈我与皇叔,誓同生死。容我立功以报丞相。”辽曰:“若玄德已亡,兄何所归?”公曰:“愿相从于地下矣。”辽告别,自思曰:“若以实告曹公,恐伤他性命;若不实告,又非事君之道。操,君父也;羽,兄弟也。以兄弟之情,而瞒君父,此不忠也。遂以实告,言云长欲与玄德生死同处,必难留此。操叹曰:“事主不忘其本,天下之义士也!”辽曰:“必立功以报丞相,然后方去。”操曰:“仁者之人也。”荀彧曰:“若不教云长立功,未必便去。”

  却说玄德在袁绍处,旦夕烦恼。绍曰:“玄德何故常怀忧也?”玄德曰:“二弟不知音信,妻小陷在曹贼;上不能报国,下不能保家:安得不忧?”绍曰:“吾欲进兵攻许昌,何如?”田丰谏曰:“操善用兵,未可轻图。不如保守,以待天时。外结英豪,内修农事,招精锐之兵:不过三年,可坐而取也。今舍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时,恐不如意,悔之无及。”绍问玄德曰:“丰劝我固守,何如?”玄德曰:“弄笔书生不乐征战,坐食俸禄,使将军失去大义。”绍只顾点兵,丰又谏,绍曰:“汝等弄文轻武,使我失其大义!”丰叹曰:“屡谏不听,此行必败。”绍怒,欲斩奉。玄德力劝,绍囚奉于狱中。移檄州郡,各请相助。祖授见丰下狱,尽将家财散于宗族,曰:“今吾随军出征,存亡未保!”众皆下泪送之。

  绍令大将颜良为前部,攻白马。祖授谏曰:“颜良性僻,虽勇,不可独任。”绍曰:“吾之上将,谁可料之。”兵至黎阳,刘延告急许昌。操起兵拒敌。关公票曰:“某愿为前部,立功以报之。”操曰:“未敢劳烦。早晚相托。”

  操引军三十万,分作三队,于土山扎住,颜良兵十万,排成阵势。操见骇然,谓吕布旧将宋宪曰:“吾闻汝乃猛将,何不出战。”宪上马,与颜良战三合,被良斩之。操曰:“真勇士也!”魏绩曰:“良杀我同伴,愿去报仇!”与良战一合,又被斩之。徐晃出马,与良战二十合,败归本阵。

  连折二将,心中纳闷。程昱曰:“某荐云长,可敌颜良。”操曰:“恐他立功便去。”昱曰:“丞相又爱又疑。使两强相并,如胜则重用,败则决疑。”操曰:“然!”即差人取公。公闻大喜,来辞二夫人。夫人曰:“此去打听皇叔消息。”公曰:“专为此事。”径至白马来见操。

  操将败军告知。公曰:“容某观其动静。”操置酒相待。忽报颜良搦战,操引公上土山望之。操与公曰:“河北人马,如此强盛。摩盖之下,乃颜良也。”公见良绣袍金甲,相貌威风。公与操曰:“某观颜良,插标卖首!”操曰:“不可轻视。”公起身曰:“某虽不才,愿于十万军中取首来献。”辽曰:“军中无戏言!”

  公曰:“牵马来。”跑下土山,河北军见如波开浪裂,公直杀人。颜良正坐摩下,见公到来,却欲问之。马(已)将颜良砍于马下,割其首级,众将心胆皆破,抛旗弃鼓而走。公飞马出阵,如入无□□□(人之境),河北兵将谁敢近前?关公回寨,众将称贺。操曰:“将军天威也!”公曰:“某何足道哉!吾弟□□(燕人)张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操大惊,回顾左右曰:“今后若遇翼德,势不可敌。”令书于衣襟记之。史官诗曰:

  十万雄军莫敢当,单刀匹马刺颜良。

  只因玄德临行语,致使英雄束手亡。

  又单道张翼德,诗曰:

  来往军中胆气高,平欺许褚胜张辽。

  又夸翼德真英雄,致使当阳喝断桥。

  良败军回至半路见绍,报知根由。绍慌问曰:“此人是谁?”祖授曰:“必是玄德之弟关羽。”绍怒,叱玄德曰:“汝弟云长斩吾爱将,必通谋反!留汝何用?推出斩之!”

  ●云长延津诛文丑

  玄德面不改容,曰:“明公何听一言而绝旧日之情乎?备自徐州失散,安知云长何在?天下多少同姓同貌,岂得赤面使刀者即吾弟也?明公详之。”绍听罢,便责祖授曰:“误听汝言,险杀爱弟。”遂与玄德议报颜良之仇。帐下文丑曰:“颜将军乃吾兄也,某愿去为良报仇!”绍与军十万,直渡黄河。祖授谏曰:“行兵之要,胜负变化,不可不详。”绍怒曰:“皆是汝等迟缓军心,有误大事。岂不闻兵贵神速?”授出叹曰:“上盈其志,下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济夫?”遂托病不出。玄德曰:“今备久蒙大恩,无可报效,愿与文将军同行。一者报公之恩,二者就探云长。”绍喜,唤丑与玄德同行。丑曰:“玄德屡败之将,恐于军不利。”不愿同行。绍曰:“吾见玄德才能,可与同去。”丑曰:“主公要他同去,分三万兵与他为后。如其无功,可自治罪。某引七万军先行,绍从之。

  操奏知云长立功,帝封公为寿亭侯。操铸印,使辽送关公,公看印不受。辽曰:“据兄之功,封侯何多?”公曰:“功微不堪领此名爵。”再三推辞。辽资印回见操,操曰:“吾失计较。”铸‘汉寿亭侯之印’,再使辽送去。公视印,笑曰:“丞相知我意也。”遂拜受之。 忽报袁绍又令大将文丑渡黄河,操先使人移徒居民于西河。操令粮草车先行,以后军作先锋守之。吕虔曰:“粮草前而兵居后,何意?”操曰:“粮草在后,多被抄掠。故令在前。”虔曰:“倘遇敌军,守粮者不敢战,必误大事。”操曰:“吾料军到,又作理会。”虔心疑未决。操兵至延津,闻前军发喊,报河北文丑兵至,将粮草军俱已赶散。操叫退军河北,军又断其路。操军散乱,操以鞭指南阜土山可以避之。操军急奔土山。操令军解衣卸甲,尽放其马。文丑军至,众将曰:“贼至,奈何?急收马匹,退回白马!”荀攸止曰:“此正好饵贼,何退之?”文丑军得车仗,又来抢马。军士不分队伍,自相离乱。操令军一齐下山击之,丑军大乱。河北军只图取物,无心肠杀。文丑拨回马走。操曰:“文丑败走,谁去擒之?”张辽、徐晃飞马而去。丑见二将赶来,拈弓搭箭,张辽急低头,箭中盔缨。辽大怒,拍马赶来,坐下马被丑射中面门。跪下前蹄,张辽落地,却得徐晃接住厮杀。晃敌不住,拨回马走。

  文丑沿河赶来,忽遇关公,交战三合,文丑绕河而走。公马乃千里龙驹,早已赶上将丑斩于马下。静轩诗曰:

  誓把功勋建,须将恩义酬。

  奋身诛虎豹,用命统貔貅。

  白马颜良死,延津文丑休。 英雄如有此,不负寿亭侯。

  操见公斩了文丑,河北军落水死者无数。公引十数骑,东冲西突,正杀之间,玄德兵到。前军报说:“又是赤面长须的斩了文将军!”玄德急拍马来看,隔河望见阵中红旗上写着“汉寿亭侯关云长”七字。玄德暗谢天地曰:“原来云长却在操处!”欲去相见,被曹兵拥来,只做败兵走回。

  郭图、审配见绍,曰:“今文丑又是关羽杀了!”绍大怒,曰:“大耳儿!焉敢如此!”绍令将玄德斩之。玄德曰:“某有何罪?”绍曰:“汝使关羽杀吾二大将!”玄德曰:“容申一言而死。操与备有仇,备今虽败,必有复仇之日。今知某在明公处,’同力攻曹,特使羽诛二将,公知必怒:此是借公手而杀备,断绝仇人也。愿明公思之。”绍曰:“玄德之言是也。使我【受】害贤之名?”请玄德上帐。玄德曰:“明公宽大之恩,无可补报,欲令一心腹陈震持书去见云长,星夜来辅佐明公,共诛曹贼,以复二将之仇。何如?”绍喜曰:“吾得云长,如颜良、文丑复生也!”绍令退军阳城,按兵不动。

  操令夏侯惇督兵守官渡隘口,操班师回许昌。与吕虔曰:“昔日吾以粮草在前,乃饵敌之计,惟荀攸知之。”正饮宴间,忽报:“汝南黄巾刘辟、龚都,甚是猖狂。曹洪屡战不胜,乞发勇将救之。”云长曰:“某愿去破汝南贼寇。”操曰:“云长建立大功,未曾重谢。”公答曰:“某久闲必生疾病,愿再一行。”操许之,与军五万,令于禁、乐进为副。荀攸曰:“云长常怀去心,倘知刘备消息,必去。不可频令出军。”操曰:“再不交临敌矣。”

  公领兵至汝南下寨。当夜,营外捉得两个细作,入寨见云长,云长灯下认是孙乾。

  ●关云长封金挂印

  公叱退左右,问孙乾曰:“玄德兄在何处?”乾曰:“自徐州失散,飘泊汝南,幸得刘辟收留。近闻主公在袁绍处,乾欲往见。今刘辟、龚都欲则顺助绍破曹。今知将军在此,刘辟令小军引路,交某为细作,来见将军。明日献功与将军,早奉二夫人与皇叔相见。却来汝南,又作远图。”公曰:“既兄在袁绍处,吾必星夜而往。恨我斩绍二将,恐事有变。”乾曰:“某先往探之,来报将军。”公曰:“吾见兄长,万死不辞。今回许昌辞操。”当夜送孙乾去了。于禁、乐进不敢问公。

  次日,公引兵出阵日:“汝等何故背反朝廷?”龚都曰:“汝背主之人,何敢责人!”公曰:“我何背主?”都曰:“玄德在袁绍处,汝从操,何也?”公曰:“乱言!”舞刀向前。龚都便走,回身谓公日:“故主之思,不可忘也。我让汝南,诈败走散。”公会其意,夺得州县,安民了,班师回许昌。曹操出城迎入,设宴待公。

  公辞回宅,参拜二嫂于门外。甘夫人曰:“叔叔二次出兵,知皇叔音信否?”公曰:“未也。”公退。二夫人痛哭甚哀,甘夫人曰:“想皇叔休矣!”一个随行军士听知,于内门外曰:“夫人休哭,主人见在袁绍处。特来告知。”二夫人召云长入,责曰:“皇叔未曾负汝,今受曹操恩爵,忘却旧日之义。我姊妹忧愁欲死,叔享荣贵,可借汝剑,斩我二人首级,免叔疑碍。”公顿首泣曰:“兄委实在河北。未报尊嫂,只恐内走泄。容某早晚辞曹而去。”夫人曰:“叔宜上紧,不可迟缓。”公追思,辞回不定。于禁已告操曰:“云长已知刘备在河北。”操令张辽探知公意。张辽入贺曰:“闻兄在军中知玄德音信,特来贺喜。”公曰:“故主未见,何喜之有?”辽曰:“兄看《春秋》管、鲍之义,兄与玄德结交,何如?”公曰:“吾与玄德生死之交:生则同生,死则同死。非管、鲍之可比。”辽曰:“吾与兄结交,比玄德何如?”公曰:“吾与汝邂逅相遇,若遇吉凶则相救,逢患难则相扶。岂比吾与玄德生死之交?”辽曰:“向日玄德在小沛失利,缘何不死战以保之?”公曰:“彼时吾未知兄生死。若玄德死,吾岂能独生乎?”辽曰:“今玄德在河北,兄往从之否?”公曰:“昔日之言,安肯负之?文远虽达意,容某辞丞相而行。”静轩诗曰: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钢。

  月缺魄易满,剑折复铸良。

  势力压山岳,难屈志士肠。

  男儿有死节,可杀不可量。

  辽将公言回告曹操,操曰:“吾自有计留之。”

  云长正坐之间,忽报有故人相访。公请入,问其姓名。其人曰:“某乃袁绍部下陈震。公大惊,喝退左右。震取书一缄献公。公视之,乃玄德书也。书曰:

  备尝谓古之人恐独身不能行其道,故结天下之士,以友辅仁。得其友则益,失其友则损。备与足下有桃园结义之交,虽不同生,誓以同死。今何中道而割恩断义?君欲立功名、图富贵,愿献首级以成全功。书不尽言,以待来命。

  公看书毕。哭曰:“某非不欲寻兄,奈不知其所,安肯事曹而图富贵?”震曰:“玄德望公,泪不曾干。公既仗义,何不归之?”公曰:“人生天地间,无始终者,非丈夫也。吾昔日降操,先议:‘兄在,则吾去之。’操曾许之。已立功三件以报其恩,吾来时明白,去时不可不明白。”震曰:“倘曹公不放将军,当何如哉?”公曰:“吾宁就死。岂肯久留此地!”震曰:“公速作回书,免致玄德公之望。公作回书曰:

  羽闻义不负心,忠不顾死,是大丈夫之志也。羽自幼读书,粗知义礼。昔羽守下邳,内无积粟,外无援兵。欲尽死节,奈有二嫂之重,未敢断首碎躯,死于沟壑也。近自汝南方知信息。容面辞曹公,奉送二嫂回也。昔日降汉之时,已曾预言,今立微功以报,不容不从。忽得兄书,视之若梦。羽若怀异心,天地可表。

  陈震得书辞去。公来相府辞操,操知其意,乃悬回避牌于门首。公见,怏怏而回,收拾一辆小车,选旧跟从者二十人,早晚伺候。甘夫人问曰:“近日行藏如何?”公曰:“只在早晚辞丞相,便请嫂嫂上车。”将丞相原赐金银尽皆留存库中。夫人日:“叔宜上紧,切勿迟慢。”公连往相府数次,又挂回避牌,皆不放参。公往张辽家相探,欲言此事。辽托疾不出。公思之曰:“此是丞相不容我去。大丈夫既已欲去而不动,非大丈夫也。”即写辞书以达曹相云:

  汉寿亭侯关羽谨诚再拜奉书:羽生于汉朝,少事皇叔,誓同生死。昔者下沛失据,许降丞相。所请三事,已颁恩诺,羽所以归焉。拔擢过望,量实难当。只今探知故主见在袁绍处为寄客,使羽旦夕不安。三思丞相之恩,深如沧海;还念故主之德,重若丘山。去之不易,住之实难。事有先后,当还故家。尚有余恩未报,他日以死达之。乃羽之志也。谨书告辞,幸希钧鉴。 公将屡次所赐金银,一一封记,挂寿亭侯印于库中。平明请二夫人上车,男女二十余人服侍。另差人于相府下书。提刀上马,护送□(车)出北门。门吏阻住,公皆喝退,令车先行:“但有追者,吾自当之。”门□□(吏告)知操,将辞书呈上。众皆愕然。

  ●关云长独行千里

  操诸将中只有蔡阳不服关公,常有谗谮之心,挺身出曰:“某愿生擒羽,回献远相。”操曰:“羽事主不忘其本,乃天下之义士;来得清,去得明,天下之大丈夫。汝等皆可学之也。”□□(乃回)府。有诗曰:

  刺良恩已报曹公,辞魏归刘两尽忠。

  威镇许昌谋涉远,当时义勇有谁同!

  □(曹)操喝退蔡阳。程县曰:“关羽不辞丞相,不奉钧旨,何如?”操曰:“使归□□(故主),以全其义。”丞相能舍之,诸将皆不平。”操曰:“何为不平?”县曰:“羽□(有)三罪,以致众怒。且羽昔守下邳,事急来降,丞相拜为偏将军,深恩极厚。一旦弃丞相而去,不能尽忠,其罪一也。不得丞相之命,飘然而去,欲杀门吏,不遵国法,其罪二也。知故主之微音,忘丞相之大德,乱言片楮,冒渎钧威,其罪三也。今若归袁绍,是纵虎伤人。令蔡阳赶上杀之,以绝后患。”操曰:“吾曾许羽,若追而杀之,天下人皆以我为失信!彼各为其主,不可追之。”

  宋宪诗曰:

  功成自合归玄德,解印封金离许昌。

  不羡金银光照室,为思恩义重如山。

  人言俊杰千年少,我道将军万古无。

  不是追兵无壮气,曹公原重去时书。

  后言曹公好处,平生不杀玄德,不追云长。诗曰:

  三国初争势未分,独公谋策最机深。

  不追关将令归主,便是中原霸业心。

  操曰:“吾赐金帛,彼皆留还,此是云长千金不易其志,此等之人,吾深敬之!”昱曰:“倘后为患,丞相休怨!”操曰:“云长非负义之人。”昱曰:“彼各为主,岂容人情。”操曰:“想云长去不远,吾一发结识他,做个人情。”即令张辽单骑先去留住,赠金一盘为路费,绣袍一领做秋衣。却说云长所骑赤兔马,按住丝缰,缓缓而行。背后有人叫:“云长慢行!”公自思:“呼我字者,必不害我。”交车仗先行。回头视之,见张辽拍马而至。公曰:“文远莫非来擒我?”辽曰:“某身无片甲,手无兵刃,何必生疑?丞相知兄远行,特来相送,并无伤害之心。”公曰:“丞相此来,必有恶意。”辽曰:“丞相有言,‘彼各为其主’,与兄自去,以全其义。先令某来留住兄长。”公曰:“便是丞相铁骑,吾单骑决一死战!”

  立马于桥上望之,见操引二十余骑飞奔前来,背后是许褚、徐晃、于禁、李典。操见公立马于桥上,令诸将摆开。公见诸将无军器,因此放心。操曰:“公何故行之太速也?”公马上欠身施礼,曰:“羽先禀丞相,故主在袁绍处,不容不去。屡辞丞相,不见放参,故拜书告辞,望丞相勿忘旧日之言。”操曰:“吾欲取信于天下,安肯有负前言。恐将军欠盘费,特具相送。”令许褚托过黄金一盘。公曰:“屡蒙恩赐,尚有余资。留此黄金以赏战士,关某途中不劳恩赐。”操曰:“别无他物,少酬大功万分之一耳。”公曰:“深感丞相大恩,虽有微劳,不足补报;异日云萍相会,别当酬答。”操叹而答曰:“云长忠义士也,恨吾无福相从。今将锦袍一领,略表寸心。”请将军下马穿上,许褚双手捧袍向前。公恐操有变,不下马,用刀尖挑起锦袍披于身上,勒马回头转身称谢:“蒙丞相赐袍。”下桥望北而去。许褚曰:“此人无礼太甚,可去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骑,吾二十余人,安得不怀疑乎?吾言已出,不可追之。”遂引众将回城,操于路叹曰:“汝等众将当效云长,以成万世之清名也!”史官有诗赞云长曰:

  将军降汉不降曹,千里寻兄不惮劳。

  送别许都城外路,刀尖挑却锦征袍。

  关公来赶车仗,约行三十里不见车仗。云长慌走,勒马四下寻之。忽见山头一人约年二十有余,黄巾锦衣,提枪匹马引百余人下山大叫:“云长且住”。公问曰:“汝何人也?”其人下马,拜伏于地。公恐是诈,勒马停刀,问曰:“壮士,头(愿)通姓名。”其人曰:“某乃襄阳人,姓廖,名化,字元俭。因汉末世乱,流落江湖劫掠自给;聚五百余人。恰才同伴杜远下山,误将两院夫人劫掳上山。吾问从者,云是大汉刘皇叔夫人。吾即下拜,问其来意,为说将军盛德,吾即欲送下山来。杜远出言不逊,被谋杀之,献首级与将军请罪。”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恐人伤害,留在山中。”公交急取下山。

  须臾,百余人簇拥车仗到来。公下马,停刀叉手于车前,问候曰:“嫂嫂受惊,羽之罪也!”二夫人曰:“若非廖将军保全,几被杜远之辱。”公问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远劫上山去,就要与廖化各分一人为妻。廖化乃问其跟脚,好生拜劝;杜远不从,却被廖化杀之。”公却拜谢廖化。化欲令部下入护送关公。公寻思此人终是群盗,若用为伴,被人耻笑,公辞谢曰:“感承厚意。奈某与曹公说口誓,愿千里独行。日后相逢,必当重谢。”廖化拜送金帛,公不受。化拜辞,引人伴回山去了。

  公将操赠袍事告知二嫂,遂随车仗而行。渐渐天晚,投一孤庄安歇。庄主出迎,头髯并白,问公姓名,公向前施礼告以姓名。老人曰:“莫非斩颜良、文丑者乎?”公曰:“然也。”老人大喜,便请入庄。公曰:“车上有二夫人。”老人即呼妻女出,请二夫人下车入草堂,关公叉手立于二夫人之侧。老人请公坐,公曰:“尊嫂在上,安敢坐也。”老人曰:“将军异姓,何如此之敬也?”公曰:“某与刘皇叔、张翼德桃园结义,誓同生死。二嫂相从于兵刃之中,未尝敢缺礼。”老人曰:“将军,天下义士也!”遂令妻女于草堂上相待夫人,老人于小斋待关公。公问姓名,老人曰:“吾姓胡,名华,桓帝朝为议郎,致仕归家。小儿胡班,在洛阳太守王植手下为从事。将军必从此处经过,就付书与小儿相会。”公求华书,遂告以辞曹公之事。胡华感叹不已。当夜,二夫人宿于正房,关公秉烛坐待。

  天明,胡华相待早膳。关公请二夫人上车,辞别胡华,公提刀上马,投洛阳来。前到一关,名东岭关。

  ●关云长五关斩将

  且说把关将姓孔,名秀,乃曹操部将,领五百军在东岭把隘。军士报知孔秀,秀提剑出关,喝关公下马,公只得下马与施礼。秀曰:“君将何往?”公曰:“已辞丞相,往河北寻兄刘玄德。”孔秀曰:“河北袁绍,正是丞相对头。将军此行,必有来文。”公曰:“因行忙速,不曾讨得来文。”秀曰:“若无来文,将军且住关下,待我差人禀过丞相,方可放行。”公曰:“待汝去禀丞相,却不耽搁我行程。”秀曰:“一日不禀,且住一日;一年不禀,且住一年。”公怒曰:“何如此也?”秀曰:“法度所拘,不容不如此。当今乱世,龙争虎斗之时,若无来文,枉说英雄!”公曰:“汝不放我去?”秀曰:“汝要过去,留下老小质当。”公大怒,约退车仗,提刀直取孔秀。秀慌退入关,挺枪出迎,被公斩之。众军便走。公曰:“军士休走。吾杀孔秀,与汝等无干。”众军拜与马前。公曰:“借汝众将之口,往许昌告说,丞相尚亲自饯行,孔秀故相拦截,欲杀害我,吾故斩之。”

  遂过关,望洛阳进发。军士报知太守韩福。福急聚众将商议。牙将孟坦曰:“既无丞相文凭,即系私行;若不阻挡,必有罪责。”韩福曰:“关公勇猛,难以迎敌。颜良、文丑尚自被诛,用何计擒之?”孟坦曰:“先将鹿角丫扎住关口,待他来时,小将和他交锋;太守与高阜上暗箭射之,仍伏军士于左右。如坠下马,即擒之,解赴许昌,必得重赏。”商议已定,人报关公车仗已到。韩福引兵,摆在关口。这关是平地创立,韩福弯弓带箭,挥鞭问公何往。见无来文,乃对公曰:“吾奉丞相钧令,镇守故都,专一盘诘往来奸细,汝无文凭,即系私逃!”公怒曰:“孔秀当我,被吾斩之。汝又阻吾,欲寻死也?”福令孟坦出战,公约退车仗,与坦战不二合,坦拨马便走。欲诱关公,谁知公马日行千里,走若星飞,赶上脑后一刀,砍孟坦两半。福见砍了孟坦于门首,尽力一箭,正射中公左臂。公将口拔出箭来,血流不止。飞马径取韩福,福急退不得,被公斩之;杀散众军,保护车仗出关。

  公割帛勒住箭疮,于路恐人暗算,不敢久住,连夜投把水关来。把关将卞喜善用流星鎚,原是黄巾余党,后从曹操,拨来把关。

  福军报知卞喜,喜思一计,就关前有座山寺,名镇国寺,是汉明帝御前香火院,董卓时废了。曹操使韩福新修重建。卞喜就寺中埋伏刀斧手三百人,击盏为号,要害关公。卞喜出关,迎接关公。公见卞喜来迎,下马施礼。喜曰:“将军名震天下,谁不仰慕?今归皇叔,以全大义。”公将斩孔秀、韩福之事告之。喜曰:“将军杀者是也。某见丞相,代禀此事。”公大喜,同上马。

  过了汜水关,到镇国寺前下马。众僧鸣钟出迎。数内有一长老却与公同乡,法名普静。已知卞喜之意,向前问讯,公下马答之,静长老曰:“将军离蒲东几十年?”公曰:“已二十余年矣。”普静曰:“还认得贫僧否?”公曰:“因离家多年,不能相识。”静长老曰:“贫僧与将军家只隔一条河,实同乡人也。”卞喜见普静长老说乡曲故事,只恐走泄,忙叱之曰:“吾欲请将军赴宴,汝僧人何多言也!”公曰:“乡人见乡人,安得不叙旧情也?”长老请方丈待茶。公曰:“二夫人在车上,宜先献之。”普静令取茶先献夫人讫,后以手指内,以目顾盼。公知其意,唤左右提刀在手。见两壁埋伏刀手,公喝曰:“吾以汝为好人,尚敢如此!”喜知事泄,叫左右下手。有胆大者向前,皆被公斩之。卞喜绕廊而走,暗取飞鎚打公,公把刀背拨开,赶上将卞喜砍于廊下。公急出看二嫂。早有军人远远围住。见公来,四散奔走。公拜谢静长老曰:“若非吾师,几被此贼所害。”长老曰:“贫僧此处难容,收拾衣钵往他处。”别公而去。

  公护送车仗,望荥阳来。太守王植出关,喜笑迎公,曰:“将军路途驱驰,夫人车上劳苦。请入馆驿暂歇一宵,来日登程。”公见王植意甚殷勤,请二嫂入城,见驿中皆已铺陈齐备。王植请公赴宴,公曰:“尊嫂在上,不敢饮酒。”植坚请,不去,却送酒食至馆中。公见行路辛苦,请二嫂正房歇定,从者各自安歇,公亦解甲稍歇。

  王植密唤从事胡班听令,曰:“关羽背丞相而逃,又夺关斩将,其罪不轻。奈羽勇猛难敌,今夜三更点一千军,围住馆驿,一人一个火把,烧断外路。四围放火,不问是谁,尽皆烧死。”

  胡班寻思:“我不识云长何如,入内观之。”见公在堂上观书,左手绰髯,班见,大惊曰:“真天人也!”公曰:“何人?”班入拜曰:“王太守从事胡班。”公曰:“莫非许昌城外胡华之子否?”班曰:“然。”公唤从者,取华书付班。班看毕,叹曰:“险害忠良!”遂入,报知所害之由:“将军急收拾出城。”公大惊,急请二嫂上车。公提刀上马,尽出驿庭,果见军士各执火把俟侯。公到城门,将城门砍开,催伴急行。

  王植引人后面赶来。公曰:“吾与汝无仇,何令人烧我?”被公将植砍为两段。人马走散,公随车而行。后知胡班被王植家人所杀。

  公行过滑州,人报知刘延,延急引十数骑出迎。公马上欠身而言日:“太守别来无恙?”延曰:“公欲何往?”公曰:“辞丞相欲去寻家兄。”延曰:“玄德在袁绍处,绍乃丞相仇人,何容公去?”公曰:“昔日曾言定来。”延曰:“目今黄河渡口关隘,乃夏侯停部下秦棋把守,恐不容将军过渡。”公曰:“太守应付船只,若何?”延曰:“船只须有,不敢应付。”公曰:“前者斩颜良、文丑,与足下解危。今借一船不付,何也?”延曰:“夏侯惇知,必见罪于我。”

  公自催车仗前进。秦祺引军出关问曰:“公何往?”公曰:“径去寻兄,乞借渡船。”祺见无公文,乃曰:“吾奉夏侯惇将令,把守关隘。你便插翅,飞不过去!”公曰:“你比颜良、文丑何如?”祺大怒来战,被公十合内斩之。公曰:“当吾者死,余者不必走,快备船只,送我过河。”军士寻船傍岸。公请二嫂上船,渡过黄河,往北进发,便是袁绍地面。关公所过五关,斩将六员。诗曰:

  挂印封金辞汉相,寻兄遥望远途还。

  马骑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龙出五关。

  忠义凛然冲宇宙,英雄从此定江山。

  独行斩将应无敌,今古留题翰墨间。

  公叹曰:“吾非沿路杀人,不得已也。曹公知之,必怀恨我为无义之人。”正行之间,忽见孙乾到来。公问曰:“自汝一别,皇叔消息若何?”乾曰:“刘辟、龚都差我往河北结好袁绍,请玄德同谋曹操之计。不想河北谋土,互相妒忌,田丰囚狱,祖授黜退不用,审配、郭图各自夺权。绍主持不定。因汝斩颜良、文丑,二次欲斩皇叔,今知将军欲回,必然受害。先求脱身之计,已往汝南会合刘辟,去三日了。恐将军落他彀中,故遣我半路来迎将军往汝南与皇叔相会。公令乾拜二夫人。夫人问其动静,皆掩面垂泪。

  背后夏侯惇赶来。公令乾保车仗先行,公勒马按刀曰:“汝来赶我,有失丞相大度。”惇曰:“汝无丞相文凭,沿路杀人,斩吾部将,特来报仇!”公曰:“守关将生事拦截,吾故斩之。”惇曰:“吾欲为秦祺报仇!”跃马挺枪欲出,背后一骑飞来,大叫:“不可与关将军交战!”公亦按辔不动。来使于怀中取出公文,曰:“丞相怜爱关将军忠义,恐各关上拦截,故差某将文书遍告各处。”惇曰:“关羽于路杀死把关将六员,丞相知否?”使曰:“不知。”惇曰:“活捉去见丞相。”挺枪与公战二十余合。又一骑至,大叫曰:“二位将军罢战!”惇问曰:“汝来何故?”使曰:“丞相恐关上阻当关将军,特来告报。”惇曰:“丞相知沿路斩将否?”使曰:“不知。”惇曰:“如此,不可放去。”二人又战二十合。又一人大叫曰:“二将少歇!”停回顾问使者曰:“丞相叫擒关羽?”使曰:“非也。丞相三使来,恐路上有人阻当关将军,故急送公文来。”惇曰“既未知沿路杀人,不可放去!”令军马团团围定,休教走脱。阵后张辽大叫:“休战!奉丞相公文,为云长斩了孔秀,恐路有阻,特命我来,令关隘放行。”惇曰:“秦祺是蔡阳外甥,是我荐见丞相。他分付在我处,今被羽斩了,恐有未然。”辽曰:“我见蔡阳,自替分解。”停令军退。后有诗赞曹操曰:

  为爱英雄阅古今,三番遣使意何深。

  应非孟德施奸计,正是牢笼天下心。

  ●云长挝鼓斩蔡阳

  辽曰:“闻玄德未在袁绍处。”公曰:“兄长不在袁绍处,吾往普天下寻兄。”辽曰:“未知下落,且再回见丞相若何?”公曰:“既已告辞,安有复还之理。”二人拜别。辽与惇自引军回去。

  公赶上车仗而行。数日,正值大雨滂沦,行装尽湿。来到一所村庄,公先往借宿。庄主郭常出迎。各相问姓名,公言来意,常曰:“久闻大名,幸得瞻拜。”请入坐定,宰猪羊置酒。请二夫人于后堂相待。郭常与关公、孙乾三人饮酒,一面烘焙行李。忽一后生引数人至草堂下。常唤曰:“吾儿可来拜见将军。”公问何人,常曰:“此愚男也,射猎方回。老夫世本儒流,务农为业。止有此子,不习儒业,专务游猎,是老夫家门不幸也!”公曰:方今世乱,弃文就武,善习弓弩,亦可以取功名,何为不幸?”常曰:“此子专务游荡,无所不为。是以忧也。”更深酒散,各思止宿。

  公与孙乾曰:“此老如此之贤,此子如此之愚,何天生之不齐也。”方欲就寝,忽听后院马嘶人闹,公提刀视之,见郭常之子跌倒在地,从者与庄客相打。公急问之,从者曰:“此人来偷马,被马踢倒,方知盗马。”孙乾劝公杀之。公责之曰:“吾往天下,全仗此马。汝欲盗之,是绝吾路矣!”却欲杀之,常哀告曰:“不肖子为此逆事,罪合万死!奈老妻止有此子,将军若杀之,老妻必忧死矣。望将军仁慈宽恕!”公乃仁义之人,恕而不杀。当夜坐以待旦。郭常夫妇拜谢。公令子出:“吾以善言化之。”常曰:“逆子四更去了。乃前生之冤孽也!”公谢常,请二嫂上车。

  行不三十里,山背后两骑马,引百余人赶来。为首者头裹黄巾,后面郭常之子拦住去路,叫曰:“吾乃张角部下大将裴元超!来者留下马,放你过去!”公喝曰:“张角为盗,还知刘、关、张三人否?”元超曰:“我只闻赤面长髯姓关名羽,不识其人。”公乃停刀,解开髯。视之,超滚鞍下马,揪郭常之子于马前,曰:“某自张角死后,一向无主,哨聚山林,权于此处藏伏。今早这厮报道:有马。事情误至如此,可杀此人。”公曰:“吾看郭常相待甚重,不忍杀之。”放回改过。

  元超曰:“离此二十余里,地名新坡,有一卧牛山。一勇士姓周,名仓,两臂有千金之力。板角虬发,形容甚伟。原在黄巾张宝部下为将,后因宝死,哨聚于此。曾说将军大德,恨无门路相见。”公叹曰:“山林之中,亦有此信义之士。”言未毕,只见一彪人马来到。超曰:“此必周仓。”立马候之。仓见公,下马便拜。公曰:“壮士何人?”仓曰:“旧跟张宝,曾识尊颜;失身于贼,不得相随。今日天赐相会得拜,倘将军不弃,收留周仓为马前小卒。”公曰:“汝若随吾,汝手下人伴如何?”仓曰:“听其自便,愿随者同去。”公遂下马,禀问二嫂。甘夫人曰:“叔叔自离许昌,独行至此,未尝要人马相随。前者廖化欲随叔叔,尚且却之;今次却容为盗者同行,恐人议论。”公曰:“尊嫂之言是也。”遂回周仓曰:“汝等且屯山中,待吾寻见兄长,却来相招。”仓告曰:“某失身为盗,今遇将军,如见天日。别无门路!如将军不欲众随,令跟元超。某愿步行跟将军,千里不辞。”公再告二嫂。甘夫人曰:“一二人相随,不妨。”公令周仓拨人伴随元超去。元超曰:“哥哥与将军去,弟愿同行。”仓曰:“你若去,人伴皆散。汝且扎住,再来取你。”元超怏怏相别。

  仓跟关公,到一座山城,此是古城。【仓曰】:“数月前张将军,引数十人到此,将县官赶去。在城中招军五千,积草屯粮,到处无人敢当。”关公喜曰:“徐州失散,今已半年,谁想兄弟在此!”先令孙乾入城报说,交来接嫂娘。

  原来张飞在芒砀山中落草,待投河北,路经古城,入去借粮,县官不肯,就杀入城,县官皆走。张飞就此安身。忽见孙乾至,便问其故。乾将皇叔借兵事由,云长过关根由说知。

  飞即披挂上马,引兵出北门。公望见翼德到,刀付周仓,下马来迎。张飞声如雷吼,挥矛望公便搠。公大惊,忙隔过枪,叫:“兄弟如何忘了桃园结义?”飞骂曰:“无义之人,有何面目相见!你顺曹操,受寿亭侯,自享富贵。又来赚我!”公曰:“你却不知,一言难尽。嫂嫂在此,请问其故。”二夫人听得,揭车帷乎曰:“三叔,二叔并不知你等下落,不得已而降汉不降曹。今知哥哥在袁绍处,千里独行,送我至此。你休见错。”飞曰:“大丈夫在世,岂有事二主之理!嫂嫂休被他瞒过!”甘夫人曰:“在下邳时,出乎无奈。”公曰:“你休屈我!”孙乾曰:“关将军正往汝南,闻将军在此,特来相见。”飞喝曰:“你也诬说?”公曰:“我来拿你,须带军马来。”飞手一指:“兀的不是军来!”

  公回头,果见一彪军到,却是曹军旗号。飞怒曰:“尚敢诱吾!”挥矛搠来。公将刀指住曰:“兄弟且住!看我斩了来将,表我真心。”曹军摆开,蔡阳出马,喝曰:“汝杀吾外甥秦祺,吾奉丞相钧令,特来捉你!捉住你,我便为寿亭侯。”叫声:“摆擂鼓!”鼓才挝动,公早腾到面前。一声鼓震,刀起处,蔡阳头已落地。有诗为证:

  千古今人笑蔡阳,提刀几欲战云长。

  古城偶遇交锋处,画鼓才挝一命亡。

  众军便走。公赶上,活捉一卒来问消息。那卒曰:“蔡阳知将军斩了他外甥,心中忿怒,要来与将军交战报仇。丞相不肯,差他去汝南攻刘辟。不想这里撞遇将军。”公交卒往张飞马前说明此事,张飞问那军云长在许昌行止。那卒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张飞方信是实。正欲下马去二嫂车前施礼。城中有人报曰:“城南门外有十数骑,来得甚紧,不知何人。”飞心中疑,便引军转城南来迎。视之,乃糜竺、糜芳也。张飞下马,慌忙问之。

  ●刘玄德古城聚义

  糜竺曰:“自从徐州失散,吾兄弟二人逃难回乡,使人远近打听,知云长降了曹操,主公在河北,不知将军在此。昨日路上遇见一伙客人,说有个姓张的将军,如此模样,今据守古城。吾想必是将军,故来寻访。”飞曰:“关兄送二嫂方至此。孙乾已知大哥下落。”糜竺大喜。飞遂迎接二嫂入城坐定,皆哭拜于阶下。二夫人感伤不已。张飞恰才备问仔细。甘夫人将云长前后经过之事说了一飞(遍),飞哭拜云长。各言其事,设宴叙旧。公曰:“兄长未至,酒食何堪?”乾曰:“今日权且将息。”

  次日,云长分付众人在古城等候。自与孙乾引十数骑,径往汝南来。刘辟、龚都接入,公问“皇叔何在?”刘辟曰:“皇叔到此数日,见军马缺少,又回袁绍处商议,三日前去了。”云长忧闷。孙乾曰:“将军休忧。某再往河北,报知主公,同到古城。”

  公辞刘辟回古城,与飞说知。飞欲自往,公曰:“有此一城,便是安身之所,未可轻弃。我与孙乾去取兄长,汝可守城。”飞曰:“汝斩他颜良、文丑,如何去得?”公曰:“我见机而变。”引数十骑随行。公问周仓曰:“裴元超有多少人马?”仓曰:“五百余人,马五十余匹。”公曰:“我等抄近路去取兄长。你去山寨招集人马,于大路接迎。”仓欣然而去。

  公与孙乾投河北来到界首,乾曰:“将军在此等候,我入城见主公说知,便求脱身之计。”公曰:“左有村庄,同往觅宿。”庄主关定出迎。公以实告之,庄主曰:“久闻将军大名,今得瞻仰,如拨云见日。”唤二子出拜。长子关宁学书,次子关平学武艺。”庄主留公在庄。

  孙乾入城来见玄德,将事说知。玄德曰:“简雍亦在此投袁绍,可暗召来商议。”少刻,简雍到,与孙乾相见,共议脱身之计。雍曰:“主公明日见袁绍,可言亲往荆州,结连刘表,共破曹操。主公乘此而去。吾自有脱身之计。”

  次日,玄德见绍,说结连刘表,共破曹操。绍曰:“吾曾使人结好表,不肯从。”玄德曰:“表乃备之宗兄,备往说之,必然成事。”绍曰:“若得刘表,胜刘辟多矣。吾闻人说汝弟关云长别操,欲来寻汝;吾欲杀之,以伸(申)我二将之恨!”玄德曰:“颜良、文丑,比之二鹿;云长,乃一虎也。失之二鹿而得一虎,可以拒操,何故杀之?”绍曰:“此人吾实爱之,故戏言耳。汝可使人召之。”玄德曰:“可差孙乾去。”绍喜,令乾先行。玄德辞绍往荆州,简雍曰:“刘玄德此去必不回矣。”某愿同行以说刘表;二则监住玄德。”绍令同往。

  郭图谏绍曰:“刘备去说刘辟,未见成事;今又与简雍去说刘表,此去脱身不回矣。”绍曰:“汝勿多疑,简雍自有见识。”郭图嗟吁而出。

  玄德、简雍行出界口,孙乾接着,共至关定家。关公接见,相抱大哭。关定令二子拜见。玄德问其故,公曰:“此人与弟同姓,欲令次子跟弟同去。”玄德曰:“几岁矣?”定曰:“次子一十八岁。”玄德与定曰:“吾弟无嗣;令郎与弟为子,何如?”定喜,即令关平拜公为父。玄德恐绍来追,收拾急行。关定饯别。

  云长同玄德取路投卧牛山来。忽见周仓引十数人带伤而来。公引见玄德,坐问其故,周仓曰:“自到卧牛山,谁想有一将骑马而来,和裴元超交锋一合,搠死元超,尽数招降,占住山寨。某到山前,止招几人过来。我与他交战,被他连输数次,身被三枪,来见主公。”玄德问曰:“此将是谁?”仓曰:“不知。”玄德与云长引军前进,令周仓引出其将,却是常山赵云,云见玄德,拜于马前。玄德忙下马问其故,云曰:“自别主公,从公孙瓒不听谏,放火自烧。袁绍屡次招谕,某想绍非立业之人,远投北方。后知主公在绍处,欲来相投,恐绍见怪。因从此过,裴元超下山欲夺吾马,某故杀之,借此安身。今遇主公,正应昨夜佳梦。”玄德大喜,曰:“吾一见子龙,便有不舍之意。谁想今日得遇!”赵云曰:“今随主公,大称平生。虽肝胆涂地,无少恨矣。”当日都领人众,随玄德前到古城。

  张飞、糜竺、糜芳出,迎入古城各相拜诉。二夫人言云长之德,玄德感谢不己。大设聚义筵宴。先祭天地,遍劳诸将,众皆欢悦。又添子龙、周仓,马步军校四五千人。庆喜数日。静轩诗曰:

  当初手足似瓜分,信断音稀杳不闻。

  今日君臣重聚处,正如龙虎会风云。

  又诗道玄德遇子龙云:

  玄德关张离散后,古城天赐再相逢。

  从来良将扶明主,惟有常山赵子龙。

  玄德议弃古城去守汝南,刘辟使人来请玄德引军往汝南屯扎,招军屯粮。

  袁绍见玄德不回,欲起兵伐之。郭图谏曰:“不可。刘备疥癣之疾,曹操乃元恶之首。刘表不足为强。江东孙策威镇三江,地连六郡,文有周瑜、张昭,武有黄盖、程普。积粮五七年,甲兵数十万,可差人去结好,共力破曹。南北两攻,唾手可得。”袁绍从之,修书遣陈震,来会孙策,合兵破曹。

  ●孙策怒斩于神仙

  孙策自霸江东,兵精粮足。建安四年,袭取庐江,收服数郡。破黄祖,败刘勋,又败豫章太守华歆,后声势大震,孙策命张紘上表往许昌奏功。

  曹操知策强盛,叹曰:“狮儿难与争锋矣!”遂以曹仁之女配嫁策弟孙匡,由是结亲和好。留张紘在许昌。孙策欲请为大司马,操不许。策甚恨之,常有伐许昌之心。吴郡太守许贡,暗遣入上表,言:

  孙策骁勇,与项籍相似。宜加贵宠,可召还京。若被说(诏),不得不还;若放于外,必为后患。当速治之!

  许贡遣使渡江,被把江守将所捉,解见孙策。策观表大怒,令捉贡至。责之曰:“汝欲送吾于死地,何也?”贡推无此意。策将出表示之,贡无言可答。策命武士绞死贡,家小尽皆逃散。有奴客三人,要与许贡报仇,恨无其便。

  孙策专好游山打猎,一日,引军会猎于丹徒之西山中,赶起群鹿,各争追射。策骑五花马,善走山中,如登平地。正赶之间,道傍见三人持枪带弓,立于竹篠之内。策勒马问曰:“汝等何人?”三人合曰:“乃韩当军人,在此射鹿。”策方举辔而行,一人挺枪望策左腿便搠。策大喝一声,拔所佩剑砍去,剑锋忽坠,止存剑靶在手。内有一人拈弓搭箭,射中孙策面门。策使拔下面上箭,取难(雕)弓回射,放箭之人应弦而倒。二人举枪望孙策乱搠,大叫曰:“我等是许贡家客,特来与主人报仇!”策手中别无器械,马上以弓打之。二人死战不退。策身被十数枪,马亦带伤,正危急中,程普引数骑至,将许贡家客三人砍死。看孙策时,血流满面,普以帛勒之,救回吴会,寻人医治。后有诗叹曰: 孙郎智勇冠江湄,射猎垓心受困危。

  许客三人能死战,杀身豫让未为奇。

  策因射伤,寻名医华陀时,已往中原去了,止有徒弟在吴,命以治疗,敷贴药饵讫。医者曰:“箭头带药,毒已入骨。可将息一百日,勿得妄动。以怒气冲激,其疮难愈。”

  孙策为人,平生性急,恨不得三日平复。将息至二十日,忽闻许昌有人来,策唤问之。来人曰:“曹每惧主公,常叹曰:‘狮儿难与争锋矣!’”策曰:“操之谋士亦惧吾否?”来人曰:“惟有郭嘉不服。”策曰:“嘉有何言?”来人不言。策怒,欲斩之。来人只得实告曰:“嘉对曹公曰:‘孙策不足惧也:安敢横行?此人性急少谋,乃匹夫之勇耳;倘有一刺客起,便为强暴之虏矣。他日必死于小人之手’。”策怒曰:“匹夫安敢料吾!射吾者,必操之谋也!吾誓取许昌,以迎献帝!”不待疮好,便出议事。张昭谏曰:“医士交主公百日休动,何故以一言之忿,自苦千金之躯也?”策曰:“匹夫料吾,实难容也!誓取中原,以彰英雄!”昭曰:“待主公疮好,议之未晚。”

  时值袁绍使命陈震至,言欲结连,南北攻曹,共分天下。策大喜,于城楼上会集诸将官款待陈震。

  正饮宴间,忽见众将下楼,耳语纷然。策怪而问之,左右答曰:“乃于吉神仙在楼下过,诸将皆往拜之。”策起身凭栏望之,见一道人,身长八尺,须发皆白,面似桃花,身披鹤氅袍,执一策杖,立于当道上。孙策部下诸将下楼,同城中男女,焚香伏道而拜。策大怒日:“此妖人也,与吾擒来!”左右皆曰:“此人寓居东方,往来具(吴)会。有道院在城外,每夜静坐,日则焚香讲道,普施符水,救人万病,无不应验。当世呼为‘神仙’,乃江东之福神也,当致敬之。”策怒曰:“汝等敢违吾令耶!”便欲执剑斩之。

  左右不得已,下来推于吉上楼。策叱之曰:“匹夫怎敢惑吾军心耶?”于吉对曰:“贫道琅琊人也,顺帝时曾采药山中,得神书于曲阳瀑布泉上,皆白表朱书,凡百余卷,皆治人疾病方术,名之曰:‘祀由书禁科’,医家十三科有此一科。贫道得之,惟务代天宣化,普救世人,未敢取民毫厘之物,安得惑明公之军心耶?”策曰:“汝毫厘不取于人,衣食从何而得?汝即黄巾贼之徒,今若不斩,必为国患!”叱左右斩之。张昭谏曰:“于道人在吴数十年,并无过失,不可斩之,恐失民望。”孙策曰:“山野村夫,吾试宝剑,何异屠猪狗耳!”众官皆劝。策恨未消,命枷锁下狱禁锢之。

  众官散回,皆令妻女入告吴国太夫人。夫人召策入后堂,曰:“我闻汝将于先生下于缧绁。此人多助军招福保民,汝宜释之。”策曰:“此人乃妖妄之人,能以幻术惑众心,遂使吾将不复相顾君臣之礼,尽皆下楼拜之。此等与张角无异,不可不除!老母勿听女流之言,儿自有区处。”

  策唤狱吏取于吉出来,狱吏事之如父。策使人窥之,怒斩狱吏,张昭等数十人连名作状保于吉。策曰:“汝皆读书之人,何不达礼?吾闻昔日汝南张津为刺史,舍前圣典训,废汉家法律,常以绎帕裹头,鼓琴焚香,读邪俗道书,后被南夷所杀。汝等勿费纸笔,吾必杀之!”

  吕范曰:“某知于先生能祈风祷雨。方今荒旱,令吉求雨以赎其罪。”策令取出,开去枷锁,令求甘雨。于吉即沐浴更衣,辞众曰:“吾求三尺甘雨,救济万民,但吾终不免一死。”众官曰:“若求有雨,我主公必敬而释也。”于吉曰:“气数至此,不能逃也。”于吉引绳自缚,曝于日中。策曰:“若午时无雨,即焚死此处!”先令将干柴堆积于市。忽然狂风骤起。百姓观者如蚁。孙策于鼓楼上望之,只见风起,南北四下,阴雾渐合。候吏报曰:“午时三刻。”策曰:“空有阴云,而无甘雨,正妖人也!”叱左右将于吉推上柴棚,四下举火。忽见黑烟一道冲上空中,一声雷响,空降大雨。顷刻之间,街市溪涧皆满,午时下到未时,水有三尺。于吉仰天卧于柴棚上,喝声;“云收雨住!”太阳复见。众官将于吉扶下柴棚,解去绳索,便请孙策礼之。

  策见众官皆跪于水中,不顾衣服。策怒曰:“雨乃天地之定数,妖人误遇其便。此为祸之端!”掣剑令左右斩之。众官力救,策曰:“汝等皆欲随于吉造反?”武士将于吉斩首。忽见一道青气,投东北方去了。策怒,将于吉头号令于市,以禁妖妄之人。

  是夜风雨大作,及晓不见于吉尸首。人报知策,策怒斩守尸军士。忽见堂下阴云中,于吉促步而来。策取剑斩之,忽然晕倒于地。众救入房,不省人事。

  ●孙权领众据江东

  吴夫人来视策病,策须臾而醒。夫人曰:“吾儿屈杀神仙,以致招祸。”策日:“吾自十六岁跟父出征,贤愚不知杀了多少,何见有祸?今杀妖人,以绝后患,何足惧哉!”母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可作福祈攘罪过。”策曰:“吾命在天,妖人岂能为祸?”夫人令左右大建好事以攘之。

  是夜二更,卧房忽然阴风大作,策见于吉于床前,策拔剑斩去,喝曰:“吾平生立诛妖妄,以清天下!汝为阴鬼,何敢侵犯!”

  母见策日渐黄瘦,设醮以禳策过。策曰:“儿幼从父纵横天下,未敬鬼神,母亲何信谄佞以事之?”母曰:鬼神之事,自古有之,不可不信,汝屈杀神仙,岂无报应?今设醮于玉清观,汝可往谢罪,自然安矣。”

  策不敢违母命,遂上轿至观。道人迎入,策焚香下拜。忽香炉烟起不散,结成华盖,见于吉立于盖上。策怒出观,行不数步,于吉又立于前,策拔剑斩之。一从人着刃而倒。众视之,乃杀于吉之人,七窍内皆流鲜血。策令埋之。策曰:“此妖人之所!”令军人拆毁其观。军皆不能上屋。又令放火烧毁,火中见吉飞瓦打之。

  策急归府,见吉又在府前。策不入府,便点起三万军于城外屯扎野寨。夜宿中军,令武士各执长枪大斧,绕帐而立。是夜,独见吉披发而来。次日,策归府内,是夜,见吉数十番,眼不能合。母曰:“汝形容全换!”策取镜照之,见形容枯槁,惊谓左右曰:“吾颜如此,尚可建功?”忽见吉于镜中,策大叫一声,金疮逬裂,昏绝于地。

  急抬上床。策醒叹曰:“吾不能复生矣!”请张昭、武将等嘱曰:“公等善事吾弟!”乃取印唤弟孙权嘱曰:“若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横,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汝当念父兄创业之艰,勿轻意也!如宗族有生异心,众可斩之。”权拜受印。策与母曰:“不孝男,天命已尽,不能奉养慈母;今将印付弟,望母亲朝夕训之。父兄旧人,慎勿轻视。”母哭曰:“恐汝弟年幼,不能立事,当复何如?”策曰:“吾弟胜我十倍,江东必然无失。但内事不决,可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郎。恨周郎不在左右,不得相托。”唤妻乔氏曰:“自幼结发,不幸中途相别,可托汝妹转嘱周郎,用意辅佐吾弟,休负平生升堂拜母通家之义。”策回顾文武曰:“汝等善相吾弟,各全忠义之名也。”再与孙权曰:“汝若负功臣,吾阴魂于九泉之下,必不相容。”言讫而亡,年二十六岁。史官诗曰:

  独占东南角,人称小霸王。

  运筹如虎踞,决策似鹰扬。

  威震三江静,名闻四海香。

  临终遗大事,外事托周郎。后有{诗}枉诛于吉诗曰:

  来往东吴数十年,尽言于吉是神仙。

  英雄不信虚无事,览镜犹然气触天。

  孙策弃世,权哭于床前。张昭曰:“此非将军哭时。昔周公作周礼,凡遇丧事,即罢政事。时有徐彧(戎)作乱,伯禽罢哭而往征之,盖急于王事不得已也。”张昭等令孙静理会丧事,扶孙权掌江东大事。差人报知中尉军周瑜。权曰:“周瑜若回,吾无忧矣。”

  却说周瑜知孙策死,星夜赶回奔丧,哭拜于灵柩之前。吴夫人出,以遗嘱之言诉于周瑜。瑜曰:“某安敢受托重任乎!”夫人曰:“江东之事,全仗公理。休忘伯符之言,则孙氏永保矣!”瑜拜伏于地曰:“敢不效犬马之力,继之以死!”权入曰:“愿不忘先兄之遗言,明以训诲。”瑜顿首曰:“愿以肝胆涂地,报主之恩。”权曰:“今承父兄之业,将何策以守之?”瑜曰:“方今英雄并起,得人者昌,失人者亡。须得高明远见之士,以辅将军,江东自定。”权曰:“亡兄有言,内事委托张昭,外事全仗公理。”瑜曰:“某驽钝之才,恐负倚托之重,愿荐一人以辅将军。”权问是谁,瑜曰:“此人姓鲁,名肃,字子敬。乃临淮东城人。胸怀韬略,腹隐机谋。将军可速召之。”权从之,即命周瑜亲往请之。

  瑜奉命往至肃家,肃接入坐定。问其故,瑜以权招之事白之。肃从其言,遂同周瑜来见孙权,权甚敬之。

  一日,众官皆散,权独留肃共饮,同榻抵足而卧。权问肃曰:“方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之业,思建齐桓、晋文之事。君既惠顾,何以佐之?”肃答曰:“昔汉高祖尊事义帝而不复帝者,以项羽之为害。今之曹操可比项羽,将军何以得为桓、文乎?肃观汉室不能伏(复)业,曹操不可剪除。将军权且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则江东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权曰:“今尽力一方,翼(冀)以辅汉室,此言非所及也。”肃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但将军不肯为王?”权大喜,起谢曰:“承蒙教诲,同享富贵!”权喜,赐肃老母衣服帏帐,居处受用。

  肃荐琅琊郡诸葛瑾见孙权。权甚敬之,拜为上宾,瑾劝权勿连袁绍,暂从曹操,后却图之。权从瑾之言,遣陈震还,以言绝之。

  操知策死,商议起兵下江南。张纮谏曰:“乘人之丧而伐之,殆非古义。若其不幸,反成仇隙,不若因而厚之。”操从之,封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就委张纮为会稽都尉,赍诏往江东。孙权大喜,又得张纮回吴,与张昭同理国政。权既领会稽,拨人管事,张纮荐合肥顾雍,权以雍为会稽丞,行太守事。孙权威震江东,甚得民心。

  陈震回见袁绍,说:“孙策已亡,操封权为讨虏将军。”绍大怒,遂起冀、青、幽、并四州军马五十余万,复取许昌,官渡进发。夏侯惇发书告操,操即起兵七万来迎。留荀彧守城。

  ●曹操官渡战袁绍

  袁绍起兵,田丰谏曰:“且宜静守,以待天时;若妄动兵,必有大祸。”逢纪谮曰:“主公公(兴)仁义之师,田丰出不利之语!”绍欲斩之,众官告免。仍令枷杻下狱,绍曰:“待吾破曹,明正汝罪!”

  兵至阳武下寨。祖授曰:“我北军虽众,力不及南军;南军虽精,而粮草不如北军。南军无粮,利在急战;北军有靠,且宜缓守。若旷以日月,南军不战自败。”绍不信,怒曰:“田丰慢我军心,吾已囚之,回日必斩。汝又于是(如此)。”叱左右:“禁锁军中,待吾破曹之后,田丰一起治罪!”绍军七十五万,东西南北周围安营九十余里。

  细作探知,操军皆惧。荀攸与操曰:“北军虽多,不足畏。南军皆精锐,可一当十,但利在急战。若迁延日月,粮食不敷,军心必散。”操曰:“此言正合吾意。”即令进兵。

  两军结成阵势。北军审配令弩手一万伏于两翼;弓手五千,伏于门旗内,炮响齐发。绍引大将张郃、高览、惇于琼等,立马阵前。操引许褚、张迁(辽)、徐晃、李典、于禁、乐进等来迎。曹操以鞭指绍曰:“吾奉天子讨汝:汝为大将军,总督山后诸郡,何故反也?”绍曰:“汝托名汉相,实为汉贼!罪恶弥天,胜如王莽、董卓。诬我造反!”便令张郃与张辽交战。十合不分胜负。许褚持刀直取,高览挺枪来迎。四将不分胜败。夏侯惇、曹洪齐出。审配号炮响,两下弩手齐发,弓箭并射。曹军望南急走,绍驱兵掩杀。曹军大败,退守官渡。

  绍赶至官渡下寨。审配曰:“可拨兵去操营边筑起土山,今军人下视寨中放箭,操必弃此而去。若得此隘口,许昌可得。”绍从之,各营调生力军,用铁锹土担,来操营前,垒土成山,如城一般周围筑三十里。操兵见绍军垒土为山,张辽、许褚皆要出战,被审配弓弩手射住,军马不能前进。十日之内,筑成土山五十座,上立马槽,分拔一半弓弩手于旗上,乱箭射之。曹军皆用遮箭楯伏地。北军呐喊而笑。

  操问谋士求计。刘晔曰:“可作‘石车’以破之。”操令晔连夜造“车”数百乘,正对土山。候弓弩手放前,营内一齐按动炮车,车力势大,炮石飞高,乱打云梯。人无躲处,炮石打碎其梯,弓弩手池(死)者无数。

  审配又令军用铁锹暗掘地道,直透曹营,号为“屈(掘)子兵”。操兵又见山后掘土坑,操问刘晔,晔曰:“此是北军掘伏道,来透我营。”操曰:“何以御之?”晔曰:“绕营内可掘长堑,则伏道无用。”操连夜令军掘堑,伏道至堑,却不能入,空费军力。

  操守官渡,自八月至十月,军中缺粮,欲弃官渡,差人来许昌求粮。荀彧回书云:

  以奉承钧命,使决进退之疑。愚意袁绍悉将其众于官渡,与主公决胜负,以至弱当至强,如若不能制,必为剪除,此天下之大机也。且绍布衣之雄,能聚人而不能用,如昔楚汉在荥阳之间。【公】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可而不济!今榖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先退则势屈。公以十分居一之众,尽地而守之,扼其吭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不可失也。区区拙见,尽竭忠诚,惟明公裁察焉。

  操得书大喜,令将士勇力守之。

  绍军约退二十里。操差徐晃出营巡哨,部将史焕捉得绍哨军,问其动静,答曰:“有韩猛运粮到营,先令我探路。”徐晃引见操说知。荀攸曰:“韩猛无谋,可令军断其粮,绍军自乱。”操令徐晃、史焕带火先行,后使张辽、许褚接应。

  当夜,韩猛押粮车数干辆,徐晃出截。韩猛飞马战徐晃。史焕杀散人夫,放火烧粮。韩猛败走。绍望见西北火起,败军回报,绍令张郃、高览去救粮草。徐晃烧粮回,撞见高览、张郃。截住交锋,背后张辽、许褚兵到。两下夹攻,北军败散。操大喜,分兵一半于寨外结营,为犄角之势。

  却说绍军救得些小粮食回寨,绍大怒,欲斩韩猛,众将劝免,打为小卒。审配曰:“粮食乃军家之重事,不可不用心。乌巢乃屯粮之所,必须得重兵守之。”绍曰;“吾筹策以定。汝可回邺郡监督粮斛,休交军士缺乏。汝宜速行。”审配曰:“军机至重,不可忽也。”绍曰:“吾行兵三十年,岂不知也。汝当萧何之重任,亦非小可,休交吾费心。”配辞去。绍令大将淳于琼,部领骑将睢元进、韩恺、吕威、成璜、赵毅等,引二万军守乌巢。淳于琼平生好酒性刚,军多畏之;自至乌巢,终日饮酒,并不防备。

  操军粮将尽,发使往许昌,交荀彧星夜解粮接济。使命出寨,行不数里,被北军捉见许攸。攸字子远,幼时与操为友,攸在绍处为谋土,径取操书来见绍。绍问计于攸,攸曰:“操今屯官渡。与我军相持,许昌空虚。可分兵星夜从小路袭取许昌,奉迎天子以讨操,操可擒也。如其未溃,首尾相攻,必破操矣。今操粮已尽,可乘势而攻之。”绍曰:“操诡计极多,此书乃诱敌之计,不足信也。”绍不从。许攸顿首曰:“今日不取,必为虏矣!”有人自邺郡来,呈上审配书,先说运粮事;后诘许攸在冀州取受民间滥脏,今与侄辈多科税粮入已,尽收家属鞠问,俱皆招证明白。绍怒曰:“滥污匹夫,尚敢于吾前献计!汝与操相通,想是受他金帛,与他掇计,赚吾军也!本欲斩首,暂且寄头住项!”喝退许攸。

  攸仰天叹曰:“忠言逆耳,竖子不纳!吾子侄已遭审配所害,吾有何面目见天下之人!”拔剑欲自刎,左右抱住曰:“公何自寻死?绍非治世之人,不纳忠言,久后必被操所擒。公与操有旧,何不背暗投明,以避绍杀身之患?”胡曾诗曰:

  本初屈指定中华,官渡相持动虎牙。

  若使许攸之妙计,山河怎得属曹家?

  ●曹操乌巢烧粮草

  许攸是夜遂引数人出营投曹寨。伏路军人捉住,攸叱曰:“我是曹丞相故人,快去报知。”

  操大喜出迎。见许攸,抚掌笑曰:“子远夜来,吾事济矣!”各叙旧情。操先拜于地。许攸扶起曰:“公乃汉相,吾乃布衣,何谦逊如此?”操曰:“汝乃吾故人,岂敢以名爵论!”攸曰:“某屈身袁绍,言不听,计不从。今特弃之,来投故人。想无疑也!”操曰:“吾素知公信义之士,有何疑也?”攸曰:“吾教袁绍乘虚袭许昌,首尾相攻之计,不从。”操惊曰:“若绍用汝之言,吾等死无葬身之地!”操下拜曰:“愿教破绍之策。”攸曰:“丞相军粮尚有几多?”操曰:“止有此月之粮。”攸笑曰:“休得诳语!汝粮已尽!”操悍然曰:“汝何知之?”攸取操书以示之,曰:“此书何人作也?”操惊曰:“何处得之?”攸以获使诉之。操执攸手曰:“乞念旧交之情,愿赐教诲。”攸曰:“丞相饥兵而抗大敌,不求急胜之方,必取败之道。攸有一计,不过三日,使绍百万之众不战自回。捉绍父子,只在此举。”操请问计。攸曰:“袁绍军粮辎重,尽积在乌巢,今差淳于琼为监守使。公选精兵诈作袁绍大将蒋奇,差使保护粮。到彼处掠其辎重,烧其粮草。不三日,绍军自败。”操大喜,置酒厚待,留于寨中。

  次日,操选精兵五千,扮作北军旗号。张辽等谓操曰:“绍屯粮之所,岂无准备?未可轻信,恐是攸之计。”操曰:“非也。许攸此来,吾知绍败也。今吾缺粮,难以久守;若不用攸之计,则坐而待困。彼若献诈,安肯留我军中?吾欲劫粮久矣。诸君勿疑,吾已筹定。”曹交荀攸、贾诩款待许攸,曹洪等守营,夏侯惇、夏侯渊伏于左,曹仁、李典伏于右,张辽、许褚在前,徐晃、于禁在后,以备不虞。操引诸将居中,黄昏离官渡。

  是夜,星光满天,祖授在监中仰视乾象,见太白逆行。授大惊,忙来见绍。是夜,绍大醉,听知授有机密事,使唤入问之。授曰:“今夜仰观天文,见太白星逆行柳、鬼之间,必有贼兵劫营于乌巢屯粮之所,不可不提防。速令精兵猛将于间道山路巡视,免中操之计。”绍叱曰:汝乃得罪之人,敢以妄言惑吾?”叱守监者曰:“吾令汝禁守囚人,安敢汝出乱言祸福!”将监者斩之,别令人牵授出。授曰:“我军亡在旦夕,吾尸未知安于何地!”掩泪而去。有诗为证:

  逆耳忠言反见仇,独夫袁绍少机谋。

  乌巢粮尽根基拔,犹欲区区霸冀州。

  是夜淳于琼与众将共饮,醉卧帐中。操令军束草负薪,二更行过绍别营。绍兵问之,操军答曰:“大将蒋奇奉命往乌巢。”北军见是自家旗号,更不盘问。操兵过数营,皆云蒋奇护粮,皆不阻挡。比及到乌巢,操交束草军人周围放火。淳于琼酒醉未醒,跳起便问:“为何喧闹?”睢元进运粮方回,见屯上火起,急来救应。从军告操曰:“贼兵在后,请兵拒之。”操喝曰:“诸将奋力向前!”杀死绍军遍地。火焰四起。勒兵回杀,将睢、赵二将斩之。淳于琼等被操军割去耳鼻,截去手指,缚于马上,放回绍营以辱之。

  绍闻军报正北火起,绍知乌巢有失,急令众将去救。张郃曰:“某与高览去救火,就杀曹军!”郭图曰:“张郃之言未是。今去劫粮,操必亲往,寨必空虚。可以纵兵先袭操营。操知失寨必还兵矣。”张郃曰:“郭图之言非也。操用兵多【算】,外出内备。今若攻营,吾等皆为虏矣。乌巢一失,主公大事去矣!”图曰:“操只顾劫粮,岂留兵在营?宜发兵劫寨是也!绍令张郃、高览引兵五万,去劫操营;令蒋奇引一万军去救乌巢。

  张郃、高览入劫操寨,左边夏侯惇,右边曹仁、曹洪三路伏兵杀出,绍军大败。操背后杀来,四下掩杀。张郃、高览败走。乌巢守粮军败回见绍,绍问怎生失了乌巢,军曰:“淳将军醉中不能拒敌。”绍见淳于琼等耳鼻手指皆无,大怒,挥剑斩之。郭图恐张郃回对是非,先于绍前曰:“张郃、高览见主公败兵,素有降曹之心,今攻曹营,故不用心,以致损折士卒。”绍怒,遣使召郃、览回问罪。图先使人报知郃、览,览将使斩之。郃曰:“汝斩来使,将欲何往?”览曰:“绍听信谗言,必被操所擒。吾等岂可坐以待死?不如去投曹,以为万全之计。”郃曰:“吾亦有此心。”各领本部人马来降操。操知,令人接入,郃、览拜伏于地。操曰:“绍若从二将军之言,不致有此败。昔子胥不早去,致身危矣。今将军来归,正微子去殷,韩信弃楚也。”封张郃为偏将军、都亭侯,高览为偏将军、东莱侯。

  绍营失粮兵散。许攸劝操宜速进兵。操令张郃、高览为先锋,当夜分兵三路,去劫绍寨。杀到天明,斩将降兵,不计其数。绍兵折其大半。荀攸献计于操:“可佯言将人马分路过河,一路取邺都;一路取河阳,断袁绍后路。合兵一攻,可擒绍矣。”操遂令众军佯言,绍军听知,来报绍:“操分兵两路取邺郡、黎阳。”绍以为实,令子袁尚分兵五万救邺郡,令辛明分兵五万救黎阳。操知绍动兵,乃分兵八路,直冲绍营。北军但(俱)无战心,绍军大败。袁绍不及披甲,单衣幅巾上马;长子袁谭保护而走。背后张辽、许褚、徐晃、于禁四将追杀。绍急渡河,尽弃图书金帛而走。随行只有八百余骑。操军所得遗下物件不可计数。伪降者尽杀七万,流血盈沟。溺水死者无数。绍军七十五万,到此皆休。操大胜,所得金帛给赏军士。于图书中检出书信一束,皆许昌之人书信。荀攸曰:“可【逐】一点名杀之。”操曰:“当绍之强,孤亦不能自保,何况他人?”尽皆焚之不究。有诗为证:

  尽把私书火内焚,宽洪大度播深恩。

  曹公原有高光志,赢得山河付子孙。

  祖授乱军中不能走,被擒见操。操令授降,授曰:“请死不降!”操曰:“本初无谋,不用君计。今国家未定,当相图之。”授曰:“父叔母弟悬命袁氏,公令我死为福!”操曰:“吾早得足下,天下不足虑矣。”操厚待之,礼为上宾。授但求死,义不敢屈。次日,在营盗马,欲归袁氏,操怒斩之。授至死神色不变。操曰:“吾枉杀忠义之士!”亲自设祭建坟,立碑于黄河渡口。【题】“忠烈祖君之墓”。史官赞曰:

  河北多名士,忠贞说祖君。

  凝眸知阵法,仰面识天文。

  至死心如铁,临危气似云。

  曹公哀志士,犹与建孤坟。

  冀州城中闻操破绍,心胆皆裂,各处军投降,操皆抚慰。

  绍幅巾单衣,引八百余骑,至黎阳北岸,有大将蔡义渠出迎。绍以败军说与义渠,乃招谕离散之众。众闻绍在,又皆蚁聚。袁绍夜闻哭声,私往听之。军皆说丧兄失弟,死伴亡亲不可计数,都捶胸而哭曰:“若听田丰之言,我等不受此苦也!”绍曰:“悔不听丰之言,兵败将亡。吾今回去,有何颜见田丰?”正行之间,逄纪引军来接。绍对纪曰:“吾不听田丰之言,致有此败。”纪曰:“昨闻田丰在狱中,知主公败兵,抚掌笑曰:‘不出吾之料!若再求我,吾不用谋。”绍恨之。

  却说田丰在狱,狱吏曰:“主公败兵,必重用君矣。”丰曰:“吾死矣!”吏曰:“君何言死?”丰曰:“本初貌宽而内忌,不念忠臣。若胜而喜,犹能赦之;今败回,吾不望生矣。”狱吏未信。忽人赍剑取丰首级。吏大惊,乃具酒食与丰饮之。丰曰:“吾知必死,愿借利刃。”狱吏不忍与之。丰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识其主而事,是不智也!不知嫌疑而进,是不明也!不智不明,死何足惜!”遂自刎狱中。史官赞曰:

  巨鹿田元皓,天资迈等伦。

  周朝齐八士,殷室配三仁。

  直谏于袁绍,忠言救兆民。

  堪怜狱内死,黄士盖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