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七星坛诸葛祭风
却说周瑜猝然得病回帐,诸【将】都来动问,不知其意,众将曰:“曹操百万之众,虎视江东。不意都督如此,倘曹兵一至,如之奈何?”急差人申报吴侯知会。
子敬心中疑惑不定,来见孔明,言瑜有疾之事。孔明曰:“公瑾之病,我已知之。”子敬曰:“公瑾病不起,此曹操之福,东吴之祸!”孔明曰:“公瑾之病,亮能医治即痊。”子敬曰:“如此,则国家万幸!”即请孔明同去探病。肃先入见,周瑜卧于榻上。肃问病毕,乃对瑜曰:“适间到孔明处,言都督染病,他知病根源,欲求医治,见在帐外。”瑜命请入。孔明入见曰:“数日未面钧颜,何期贵体不安?”瑜闻之,乃佯作呻吟之声。孔明以言挑之曰:“都督心中自觉烦积,必须用凉药以解之。但须先理其气;气若顺,则一呼一吸之间,自然痊也。”瑜料孔明已知其意,亦以言挑之曰:“欲得气顺当用何药?”孔明笑曰:“亮有一方,能令气顺。”瑜曰:“请先生教之。”孔明令取纸笔,密书十六字:
欲破曹公,须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递与瑜曰:“都督病根在内。”瑜看大惊,暗思:孔明真神人也!知吾心事!”只得以实告曰:“先生已知病源,如何可治?事在危急,望赐求之。”孔明曰:“亮虽不才,曾遇异人,传授《八门遁甲天书》,上能呼风唤雨,役鬼驱神;中能布阵排兵,安民定国;下可移吉避凶,潜身远害。都督若要东南风,可去南屏山建筑‘七星台’:高九尺,作三层,用一百二十人,手执旗幡围绕。亮于上作法,借三日三夜东南风,来助都督。”瑜大喜曰:“休道三日三夜,只得一日一夜顺风,大事可成。只是事在目前,不可迟缓。”孔明曰:“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风,至二十二日丙寅风息。”周瑜大喜,依令而行,筑台祭风。孔明曰:“都督只顾调兵,休误日期。”
遂与子敬上马,至南屏山相度地势,令军士筑坛。方圆二十四丈,每一层高三尺。三层共九尺。一层插二十八宿旗:东青旗七面,按角、亢、氐、房;心、尾、箕,布青龙之形;北皂旗七面,按斗、牛、女、虚、危、室、壁,布玄武之形;西白旗七面,按奎、娄、胃、昴、毕、觜、参,布白虎之形;南红旗七面,按井、鬼、柳、星、张、昱(翼)、轸,布朱雀之形。第二层,周围插黄旗六十四面,上按六十四卦,分方位而立。上一层用四人,各人戴束发冠,穿皂罗袍,风衣博带,朱履方裙。前左一人,手执长竿,尖上用鸡羽为葆,以招风信;右一人,手执长竿,竿上系七星号带,以表风色;后左一人,捧剑;右一人,捧香。坛上二十四人,俱各执旗幢幡盖,摆列齐备,专等孔明登坛作法。十一月二十日,孔明斋戒沐浴,身披道衣,散发跣足,来到坛前,分付子敬曰:“汝去军中相助公瑾调兵,但看东南风一起,即便进兵。”子敬去讫,孔明分付守坛将士:“不许擅离方位,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失口乱言。如违者斩!”孔明缓步登坛,观见方位已定,焚香于炉,贮水于盆,仰天暗祷。下坛于帐中,令军士更替吃饭。是日上坛三番,下坛三次,不见风起。
周瑜与子敬、程普等在帐中伺侯,只等东风起,报知吴侯接应。令黄盖已备大船二十只,船内皆是乾柴,灌以鱼油,上铺硫黄焰硝引火之物,用青布盖。船头上插青龙牙旗,船尾各系走舸。又选二百精锐水手,在帐下听侯,只等周瑜号令。此时甘宁、阚泽与蔡中、蔡和在水寨饮酒,不放一卒登岸;周围是吴兵把得水泄不通,只等帐上号令。周瑜在帐中商议,探卒报曰:“吴侯船只已离营八十里,只等都督进兵。”瑜令子敬遍告各船将士:“准备军器帆桨等件,不可有误。瑜对子敬曰:“孔明之言谬矣。隆冬之时,安有东风?”
将近二更,忽见东风起,瑜出帐视之,曰:“孔明能夺天地造化之功,果有祈风祷雨之术!若留之,乃东吴大患也!必杀之,免有后日之忧。”令丁奉、徐盛引军二百,用船一只,一百人跟徐盛从江里去,一百人跟丁奉旱路去。如到南屏山七星台上,拿住诸葛,碎尸万段,将头请功。”二将领令前到南屏山,两路来杀孔明。有诗为证:
七星坛上正严凝,剑击东风顷刻兴。
万里云烟皆动荡,三江波浪尽掀腾。
还乡解使高皇咏,得道领教列子登。
当日孔明施妙术,致令公瑾显才能。
又诗赞:
东风一夜起江澜,百万曹兵尽胆寒。
诸葛身亡千载后,再无人上七星坛。
徐盛、丁奉走到坛上,不见孔明。执旗军士曰:“军师恰才下坛去了。”徐盛走到江边,小卒报曰:“昨晚一只快船泊在江边。见披发先生下船,那舡便开望上水去了。”丁奉、徐盛水陆两路追赶。遥望前船不远,徐盛船头大叫:“军师休去!都督有请!”只见孔明立在船尾,笑曰:“拜上都督,好生用兵。我暂回夏口,异日再会。”静轩诗曰:
一火能烧百万兵,东风才起便逃生。
周郎空用妨贤计,妙算安能及孔明。
徐盛曰:“请军师回去,有紧要话说。”孔明曰:“吾已料定都督不能容贤,必来杀我,早令子龙在此等候多时。将军休赶!”徐盛见孔明船无篷,只顾赶来。赵云搭箭,立于船尾,大呼曰:“吾奉主命,来接军师。本待射死你,今破曹用人之际,免伤你命!”言讫,一箭射断拽篷脚索,其船便横。赵云、孔明顺风而去。岸上丁奉忙呼徐盛船近岸,曰:“孔明神机妙算,人不可及。更兼赵云万夫不当之勇。”二人回见周瑜,说孔明预先约赵云在江口迎接去了。周瑜大惊曰:“此人如此,使吾日夜不安!不如与曹操连和,共擒诸葛,以绝后患。”
●周公瑾赤壁鏖兵
鲁肃曰:“岂以小失而废大事?曹操甚于刘备十倍,若不先除,丧无日矣。破操之后,除备不难。”周瑜从肃之言,唤诸将听令,唤甘宁:“带蔡中并降卒沿江而进,只打北兵旗号,直取乌林地面,正当操屯粮之所,深入军中,举火为号。可留蔡和一人,我有用处。”甘宁领计去了。次唤太史慈:“领三千兵,直抵黄河(州)地界,截断曹操合淝接应之兵,使操望火为号;尽看红旗,。便是吴兵。”三唤吕蒙:“引三千军,往乌林接应甘宁,烧操寨栅。”四唤凌统:“引三千军,直接夷陵境,只看乌林火起,以兵应之。”五唤董袭:“引三千军,直取汉阳,杀奔曹操寨中。”六唤潘璋:“引三【千】军,尽打白旗,随后汉阳接应。”六队战船,各分去了。却令黄盖令小卒递书报知曹操:今夜三更,看船头插青龙牙旗,即是进粮船。黄盖安排火船,背后发四队战船,以作接应:一队韩当,二队周泰,三队蒋钦,四队陈武。各引战船三百只,前面摆开火船二十只压队。周瑜、程普在艨艟上监战,左有徐盛,右有丁奉,只留鲁肃、阚泽;庞统及众谋士守营。
孙权差陆逊为先锋,直【抵】蕲、黄地面进兵,权自为后应。周瑜调度整兵有法,程普深服。瑜又令人西山放号炮。
却说玄德在夏口城上,望见一簇船回,乃是刘琦来探消息。忽报孔明船到,玄德同刘琦迎接入城。玄德大喜,拜见礼毕,孔明问:“军马器械准备否?”玄德曰:“收拾已久,只等军师调用。”孔明令赵云:“引三千军渡江,径取乌林小路,芦林深处埋伏。今夜四更后,曹操必然走来。等他军马过半,就中间放起火来。必获全胜。”云曰:“乌林有两条路,一路通南郡,一路通荆州,不知从那条路来?”孔明曰:“南郡势逼,操不敢往;必来荆州,回许昌。”云领计去了。又唤张飞:“引三千军,截断夷陵葫芦口埋伏。操不敢走南夷陵,只走北夷陵。来日经过,必然埋锅造饭。只看烟起,便山边放火,杀出捉操。”张飞领计去了。孔明令糜竺、糜芳、刘封引军各驾船只,巡江剿捕败军,夺取兵器旗鼓。三人领计去了。孔明与刘琦曰:“武昌一望之地,尤为紧要。公子率领所部之兵于岸口。操兵一败,必有逃来者,就而擒之,不可离城。”刘琦去了。孔明与玄德曰:“主公可于樊口屯兵,凭高而望,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
止有云长在侧,孔明全然不睬。云长忍怒不住,厉声曰:“关羽自从兄长出征,许多年未尝相离。今日逢大敌,全然不用,此是何意?”孔明笑曰:“云长勿怪。亮本欲烦足下把一处紧要隘口,争奈有些违碍。”云长曰:“有何所碍?愿请教之。”孔明曰:“昔日曹操待足下甚厚,誓以报之。今操兵败,必走华容,若令足下去时,必然放走,因此不敢相烦。”云长曰:“当初曹操果是重待羽,羽曾解白马之危,斩颜良、文丑,报恩多矣。今日遇见,岂能放免!倘若不遵,甘立令状,以正军法。只恐操不从那一路来,怎生奈何?”孔明曰:“我亦与军令状。操不来,我罪如你。”玄德大喜。孔明曰:“云长可从华容小路高山之上,堆积干柴,放一把烟,引操来。”云长曰:“操望见‘知有埋伏;如何肯来?”孔明曰:“岂不知兵法有云‘实实虚虚’之论。操虽善用兵,只此可以瞒过他。他见烟起,以为虚张声势,必然投这条路来。将军勿得容情。”云长领计,引关平、周仓五百校刀手,投华容去了。玄德与孔明曰:“云长义气深重,若操果投华容道,只恐放他。”孔明曰:“亮夜观乾象,曹操未合身亡。留这恩义,与云长补报。”玄德曰:“先生妙算,世之罕有!”孔明曰:“来日大雨之后,曹操必走华容。我今与主公往樊口,看周瑜破曹。”令孙乾、简雍守城。
曹操在大营,只等黄盖消息。当日东南风起,程昱入见操曰:“今日东南风起,甚是不祥,望丞相卜之。”操笑曰:“将至一阳来复之时,安得无东南风?何足为怪!”军士忽报江东一只小舡来,说有黄盖密书,操急唤入,呈上书云:“周瑜关防甚紧,因此无计脱身。今才得鄱阳新运到粮草,已装载了。蒙周瑜差遣巡哨,乘此方便。必先杀江东名将,献首来降。必是今晚二更,看船上插青龙牙旗,即盖粮船。”操大喜,与众将来水寨中大船上,眺望黄盖船到。
周瑜候至天晚,令军士绑了蔡和,瑜笑曰:“汝是何人,敢来诈降!吾今要汝作礼物祭旗!”蔡和大叫曰:“阚泽、甘宁亦同谋!”瑜曰:“皆吾之计。”捉至江边皂旗之下,奠酒烧纸,一刀斩蔡和,用血祭旗毕。黄盖在第二只大船上,披掩心甲,手持利刃,旗上大书:先锋黄盖”,驾一舟,顺风望赤壁进发。江风大作,波浪汹涌。操在船上遥望隔江,迎风大笑。忽军士报:“江南一簇使帆幔顺风来。”操凭高望之。报称皆插青龙牙旗,上写“先锋黄盖”。’操笑曰:“黄盖来降,天助我也。”其船渐近。程昱看了告操曰:“来船必诈,休交近寨。”操曰:“何以知之?”昱曰:“粮在船中,重而必稳;今观来船,轻而且浮。更兼今夜东风紧,倘若有诈,何以当之?”操曰:“谁去止之?”文聘应声立在船上,大叫:“丞相有令,南船且休近寨,就江心停住。”黄盖齐叫:“下手!”弓弦一响,射中文聘左臂,倒在船中。船近操寨,隔二里水面,黄盖用旗一招,前船一齐发火。火趁风威,船如箭发,烟焰涨天。二十只火船撞入操水寨,所撞之船,尽皆钉住。隔岸炮响,四下火船齐到,但见三江水面,火逐风飞。
曹操回观全(船)上几处火起。黄盖跳在小舡上,引数人驾舟,来寻曹操。操见火大,跳上岸口,张辽驾一小舟,扶操下船,飞奔岸口。黄盖见穿红袍者下船,料是曹操,脚踏船头,手执利刃,大叫:“曹贼休走!被张辽一箭射中黄盖肩窝,翻身下水。张辽救操寻着马走时,满江火滚,喊声震天,左边韩当、蒋钦两路从赤壁西杀来,周泰、陈武从赤壁东杀来,正中周瑜、程普、徐盛、丁奉大队船只都到。此是三江水战,赤壁鏖兵。着枪中箭、火焚溺水死者无数。有诗为证:
浩浩长江风浪生,当年赤壁夜交兵。
孤忠若不因黄盖,妙用安能识孔明?
战舰艨艟乘烈焰,征船铁甲陷连营。
二乔稳坐东吴地,留得周郎万古名!
又静轩诗曰:
山高月小水漫漫,追忆前朝暗惨伤。
南军无心迎魏武,东风有意助周郎。
火延战舰旌旗赤,烟漫长江草木黄。
城郭不殊人物异,萧条光景几斜阳。
●曹操败走华容道
韩当冒烟突火来攻水寨,军士报曰:“后梢舵上有人高叫将军表字。”韩当听知:“此必黄盖也!”急救上船咬出箭杆,箭头陷在肉内。用刀割(剜)出箭头,扯旗束之,脱去湿衣,将自己战袍与盖穿上,令别船送回寨调理。甘宁令蔡中引入曹寨深处,将蔡中杀之,就草上放起火来。吕蒙望见军中火起,亦放火接应甘宁。潘璋、董袭分头放火,四下喊声大震。张辽保曹操引百余骑,在火林中夺路杀出,正遇毛玠救文聘引十数骑至。操令作一处寻路。张辽曰:“只有乌林地面空阔可走。”操曰:“就走乌林”。背后吕蒙大叫:“曹贼休走!”操引军前行,令张辽断后敌吕蒙。忽前面凌统引军从山峪杀出,前后掩杀。操正慌间得徐晃引军来杀开路走。背后吕蒙、凌统赶来,张辽、徐晃保操南走。又得张觊、马延引三千军来,操令二将屯扎山坡前救应。当夜火光满天,操催军先走。
行不二十里,甘宁赶来,马延、张觊被宁斩之。操知大惊,望西逃生。操见张郃,令郃断后。
操纵辔加鞭,走至五更,望见火光渐远,操心方定,问曰:“此是何处?”卒答曰:“此是乌林宜都之地。”操见树木丛杂,山川险峻,仰天大笑。诸将问曰:“丞相何故大笑?”操曰:“笑周瑜无谋,孔明少智。若是吾用兵,预先在此埋伏,如之奈何?”言未了,一声鼓响,火光连天,一彪军杀出,大叫:“常山赵子龙在此等候!”操令徐晃、张郃双敌子龙数十合,操冒火而走。
天色微明,黑烟罩地,东南风尚未息。又值大雨骤下,操引军冒雨而行,湿透衣甲。至辰巳二时,风息雨止,众军皆饥。操令军士往村中打掳粮食,寻火造饭。只见山后许褚、李典、保众谋士引百余骑到。操大喜,令军士粮米装于马上。人报:“一边是南夷陵大路,一边是北夷陵小路。”操问:“那里通南路江陵?”卒曰:“南夷陵过葫芦口去最便。”操交走南夷陵。行至葫芦口,军士饥馁,行不上。操令前军暂住,将粮米就山边干处埋锅造饭,军皆割马肉烧吃。尽皆脱去湿衣,于日中晒,马皆卸鞍。操坐于疏林之下,仰面大笑。诸将问曰:“适间丞相大笑周瑜、诸葛,惹出赵云。如今又笑,何也?”操曰:“吾笑瑜、亮虽有才,智不足耳。若我用兵,这里埋伏一军在此,纵然逃得性命,难免重伤。吾故笑之。”说未了,前后一齐发喊。操等弃甲上马,多有不及收马者。忽山口火起,张飞横矛杀出。诸军见了心胆皆裂。许褚骑无鞍马来迎,张辽、张郃三人战飞。操先退走,诸将各自逃生,张飞从后追来。操回顾众将,多有带伤者。
操问曰:“前面有两条路,皆通何处?”军士曰:“两路皆通南郡。”操问:“何路更近?”军士曰:“小路近五十里;只是地狭,路险难行。”操令人上山望之,回报曰:“小路有数处烟起,大路并无动静。”操令走华容道小路。诸将曰:“烟火起处,恐有伏兵,何故倒走小路?”操曰:“岂不闻兵法云:‘虚则实而实则虚。’诸葛多谋,故使数人于山僻烧烟,令我军不敢往小路,却伏兵在大路。吾已料定,因此却走小路。”诸将曰:“丞相妙算,人不可及。”勒兵走华容回荆州。
●关云长义释曹操
此时人皆饥倒,马皆走乏。焦头烂额者扶策而行,中箭着枪者相扶而走。衣甲个个不全,旌旗纷纷不整。大半鞍马衣服尽弃,正值隆冬,寒苦不可言。前军行不十里,操问如何军马不进。军士回报曰:“前面山僻小路,早晨下雨,堑坑内水积不流,泥陷马蹄,不能前进。”操怒曰:“军有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安桥,岂有不堪行之理!”即传令,老弱中伤者在后行,强壮者都要砍柴,搬运木植,填平坑坎而行,操恐后军追来,令张辽、许褚、徐晃引百余骑执刀在手,行慢者斩。饥倒地者,操令人马践踏而过,死者无数,号哭而行。操怒曰:“死生有命,何哭之有?再哭者,斩!”华容道止三停人马,一停落后,一停填坑堑,一停跟随曹操。过此险路稍平,操回头看,止有三四百骑后随,并无衣袍铠甲。众将曰:“马皆困乏,少歇片时。”操曰:“赶到荆州将息末迟。”又行数里,操笑曰:“人言诸葛、周瑜足智多谋,料他无能为也。今此一败,是吾欺敌太过。若就此处伏一枝兵杀出,吾等束手就缚。”
言未了,一声鼓响,五百刀手摆开,云长截住去路。操军见了,亡魂丧胆,操怒曰:“伏兵在此,决一死战!”众将曰:“人须不怯,马力乏矣,战则必死!”程昱曰:“某知云长傲上而不傲下,欺强而不凌弱;人有患,必须救之,仁义播于天下。丞相昔日曾有恩在彼处,丞相以善言告之,必脱此难。”操勒马向前,与云长曰:“将军别来无恙?”云长欠身答曰:“关某奉诸葛军师将令,等侯丞相多时。”操曰:“操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君侯念昔日之言为重。”云长答曰:“昔日某受丞相厚思,曾斩颜良、文丑,解白马之危以报之。今日奉主令,岂敢徇私乎?”操曰:“将军五关斩将之时,还能记否?古之人大丈夫处世,当以仁义为重。将军深明《春秋》,岂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乎?”云长听罢,低头不语。曹操引此故事,云长乃重义之人,又见曹军众皆垂泪,云长思旧日受他之恩,今岂不动心?把马头勒回,把曹军尽放过去。操见云长众军摆开。众将一齐拥护曹操过去。云长喝一声,后军下马拜哭于地。云长亦不忍杀之,正犹豫中,张辽骤马而至。云长见了,又动故旧之心,大喝一声:“走!”并皆放了。史官有诗赞曰:
彻胆长存义,忠心立报功。
威风吞日月,名誉震乾坤。
忠勇高三国,英雄陷七屯。
至今千载后,军旅拜英魂。
曹操脱华容之难,行出谷口,止有三十七骑。南郡曹仁引军来接,操曰:“险些与你不相见矣!”仁接入城。须臾,张辽也到,言云长之德。陆续败军众将皆到。操点将校,死亡中伤极多,操令将息。坐至半夜,仰面大哭。众将曰:“丞相于虎穴中逃难,全无惧怯;今到南郡,人马得食,整顿军将,再去复仇,何故大哭?”操曰:“孤哭郭嘉耳。”众将曰:“郭嘉已死,丞相哭之,何意?”操曰:“若郭奉孝在,不致孤有此大患!”遂捶胸哭曰:“哀哉奉孝!惜哉奉孝!”众皆默然。史官诗曰:
纬地经天实可夸,少年才学冠中华。
曹瞒深识真梁栋,兵败犹然羡郭嘉。
次日,操唤曹仁曰:“吾今且回许昌,再来复仇。汝可保守南郡,坚闭休出。他兵攻打,吾有一计,密封在此,非急休开;开则依计用之,百发百中,使东吴不敢正视。荆州原降文官带回许昌升用。”仁问:“合淝、襄阳,谁可守之?”操曰:“汝领夏侯惇守荆州、襄阳,令张辽为主将,乐进、李典为副将守合淝,此地乃紧要之所,务宜存细。”令曹洪把守夷陵,为南郡之势,以防周瑜。操分拨了,引七百余众回许昌。
却说玄德诸将夺得马匹器械粮草,回夏口请功。云长不获一骑,尽皆放了,回见玄德。孔明正在厅上作贺,忽报云长至。孔明忙离席,执杯相迎曰:“且喜将军建盖世之功,与天下人除其大害,合当庆贺!”云长默言。孔明曰:“莫非将军见怪不曾远接?”云长曰:“羽来请死。”孔明曰:“莫非曹操不曾投华容道否?”云长曰:“曹操果来。羽念旧恩,放脱去了。”孔明曰:“已拿甚将?”云长曰:“皆不曾拿。”孔明曰:“此是云长故意放了。昔日汉高祖斩丁公、封雍齿,所以正军法也。王法乃国之典刑,岂容人情哉!既已立下令状,罪不能免,推出斩之,以正军法!”玄德苦告曰:“吾兄弟三人桃园结义,誓同生死。今日犯法,虽当死罪,奈何违却前盟,岂忍独死?望权宥释,他日以功赎之。”众将再三哀告,孔明方免。〖却说〗
●周瑜南郡战曹仁
周瑜收军,点将论功,申呈吴侯,俱各升赏毕。瑜与鲁肃、程普商议进兵攻南郡及玄德之事。忽报:“玄德使孙乾来贺。”瑜唤乾入,礼毕,献上礼物。瑜曰:“玄德在何处?”孙乾曰:“今屯兵油江口。”瑜慌曰:“孔明在否?”’乾曰:“敢是在彼。”瑜曰:“汝且先回,我亲自来谢。”乾辞回。肃谓瑜曰:“适间都督如何失惊?”瑜曰:“刘备屯兵江口,必有取南郡之意。我等费多少心力,用了许多钱粮,害了许多生灵,彼怀不仁,去取南郡。”肃曰:“何计退之?”瑜曰:“我亲去和他商议。若应得本分,我去取南郡;如意不善,先结果刘备!”肃曰:“某愿同往。”遂引三千兵,投油江口来。
孙乾回见玄德,说周瑜亲自来相谢。玄德问孔明:“来意若何?”孔明笑曰:“止为南郡而来。”玄德曰:“若提起,如何答应?”孔明嘱付:“如此应答。”玄德会意。孔明于江口摆开战船。人报周瑜到了,孔明令赵云引数百骑来接。瑜见军势雄壮,心甚不安。行至辕门,玄德、孔明接入,礼毕,分宾而坐。玄德举酒相贺鏖兵之功。酒行数巡,瑜曰:“使君移兵于此地,莫非有意取南郡乎?”玄德曰:“闻都督取南郡,故来相助。若都督不取,备代取之。”瑜笑曰:“南郡在掌中,如何不取?”玄德曰:“曹操北归,令曹仁守南郡,必有奇计。但恐不能取耳。”瑜曰:“待我取不得时,任公去取。”玄德曰:“子敬、孔明在此为证,都督休得反复。”瑜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悔之有!”孔明曰:“都督之言甚是公论。古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任都督去取,如取不得,主公取之。”瑜辞别而去。
玄德问孔明曰:“先生教我如此回话,未当。今孤穷一身,四海无置足之地,若得南郡,权且容身。今又教周瑜去取,我何所归?”孔明笑曰:“当初劝主公取荆州,不听,今日却来想也?不须主公忧虑。只顾看周瑜去厮杀,早晚交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不误。”玄德大喜,在江口屯住,按兵不动。
周瑜回寨,鲁肃问曰:“都督如何许玄德取城?”瑜曰:“吾弹指可得南郡,落得虚做人情与他。”即令蒋钦为先锋,徐盛、丁奉为副将,拨五千精兵,先渡江,吾随后应之。”
曹仁在南郡,分付曹洪守夷陵,以为犄角之势,深沟高垒,坚守不出。人报吴兵渡江,必须迎战。仁曰:“坚守勿出为上。”骁将牛金曰:“吴兵临城,不出迎战,是怯也。愿借五百兵,吾出决一死战!”仁从之,令牛金出敌,正遇丁奉,约战五十合,丁奉败走,牛金引军赶入阵去。被蒋钦围住,牛金左冲右突,不能得出。曹仁城上望见,欲自出救。长史陈矫谏曰:“丞相以大事托将军,牛金恃勇,妄自出战,以致如此。将军不可轻出救之。”仁曰:“非也。若牛金有失,则南郡不可保也。”遂上马,引三千军出城杀人吴阵。陈矫城上助喊擂鼓。徐盛迎战败走。仁直杀入垓心,救出牛金。回顾还有数十骑在阵中不能出,仁复杀人重围。正遇蒋钦,被仁杀散吴兵。牛金助战,吴兵大乱,仁弟曹纯引兵来接应,吴兵败走。仁得胜而回。陈矫迎入,举杯贺曰:“将军真天人也!”
蒋钦败兵伤折极多,回见周瑜。瑜大怒欲斩之,众将告免。甘宁曰:“都督未可造次。今曹仁令曹洪守夷陵,为椅(犄)角之势;愿请精兵三千,与某去取夷陵,都督攻南郡。”瑜依计而行。细作报知曹仁,陈矫曰:“将军若不救夷陵,则南郡势孤矣。”仁唤曹纯、牛金,暗引三千军去救夷陵。曹仁令曹纯、牛金在前诱敌:“吾随后接应。”
甘宁兵至夷陵,曹洪与宁交锋二十合,洪军败走,宁遂夺了夷陵。至黄昏,曹纯、牛金兵至城下与洪合兵,围住夷陵。探卒飞报周瑜,瑜急唤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此正冲要之路。”普曰:“分兵去救,倘曹仁兵来,两下危矣。”吕蒙曰:“甘宁乃吴股肱之臣,若不去救,使人不服。留凌统当此之任,蒙为前部,都督断后,不须十日,必获全胜。”瑜曰:“未知凌统敢当此任乎?”统曰:“若十【日】为期,统可当之;十日以外;不称其职。”瑜喜,留兵一万与凌统,瑜自起兵奔夷陵来。蒙谓瑜曰:“夷陵南僻小路,取南郡极便。只是山路隘险,可令五百军去小路砍倒树木截此处敌军,可得其马;如胜则连夜进兵,便取南郡,可一鼓而下。”瑜从之,问谁敢突围而入去救甘宁。周泰曰:“某愿往。”即引兵杀至城下。甘宁望见周泰至,出城迎入。泰曰:“都督提兵至城外。”宁传令,交军士严装饱食,来日内应。
曹纯、牛金共议:“今周瑜兵到,何计退之?”牛金曰:“急令人报南郡,然后敌之。”洪令人报曹仁。次日,吴兵至,比及交锋,甘宁、周泰分兵两路城内杀出,曹兵大乱,吴兵掩杀。曹洪、曹纯、牛金果然从小路走,见树木塞路,马不堪行,尽皆弃之。吴兵得马三百匹。周泰驱兵连夜赶到南郡,遇着曹仁军马,混战至晚,各自收兵。
●诸葛亮一气周瑜
曹仁回城,与众商议。曹洪曰:“今失了夷陵,势已危急,何不拆开丞相计策观之,以解此危。”曹仁曰:“正合吾意。”开封看了。传令五更造饭,平明时候分兵尽皆出城;城上虚插旌旗,遥张声势,军分三门而出。
周瑜救出甘宁,未六日,进兵于南郡城外。人报曹仁兵分三门而出,瑜上将台观之,只见城上虚插旌旗,无人守护;又见军士腰下各束缚包裹。瑜心暗忖,必先准备走路,遂下台传令两军分为左右翼;前军尽力追赶,只待鸣金方许退步,令程普督后军。鼓声响处,曹仁出马搦战。瑜至门旗,以鞭指韩当出马与曹洪交锋,洪败走。曹仁与周泰战二十合,仁又败走。曹仁、曹洪押后。周瑜指两翼军冲出,曹兵大败。周瑜引大军至南郡城下,曹军皆不人城,尽望西北而走。韩当、周泰引前军跟定曹仁。周瑜见南郡城大开,城上又无军兵,驱众军人城。瑜在背后纵马而入,走至瓮城道边,陈矫在敌楼上望见,一声梆响,两下弓弩齐发,箭如雨下。先入门者都落陷马坑去。周瑜急勒回马时,被箭射中左臂,翻身落马。牛金从门内杀出,来捉周瑜。却得徐盛、丁奉救瑜出城。吴兵自相践踏,落堑坠坑者无数。曹仁、曹洪分两路兵杀回,吴兵大败,却得凌统引军从侧截杀退曹仁。仁引军回城。程普收败军,伤者无数。徐盛、丁奉救周瑜回寨,唤医士用铁镊取出箭头,将金疮药塞疮口。瑜曰:“疼不可当,饮食俱废。”医士曰:“箭头有毒,急不能痊。若怒气冲激,其疮复发。”程普令三军紧守各寨,不许径出。次日,牛金引军来搦战,程普坚闭不出。牛金骂至日暮方回。连骂三日,程普恐周瑜生气,不敢报知。普与众将议曰:“不如罢兵,回见吴侯,却再理会。”众将曰:“此论极是。”
周瑜虽患箭疮,心中自有主张;已知曹军叫骂。曹仁自引大军,擂鼓呐喊搦战,程普拒住不出。周瑜唤众将问曰:“何处擂鼓?”众将曰:“军中演武。”瑜怒曰:“何敢欺我!吾知曹军寨前喊骂。程德谋既督总兵,何故不出?请来吾问之。”程普曰:“为公瑾疮痛,医者嘱曰:“慎勿轻动。”瑜曰:“汝等不战,立(主)意若何?”普曰:“众将罢兵,暂回江东。待公疮口平复,却作区处。”周瑜听罢,忿跃起曰:“大丈夫既食君禄,当战死于沙场。岂可为吾一人,而废国家大事?”言讫,披甲上马,引兵出营战曹仁。众将大惊,只得随从。瑜出阵曰:“曹仁匹夫!见周瑜否?”曹军见了,尽皆骇然,曹仁回顾众将曰:“可大骂以激其战!”周瑜大怒令潘璋出战,忽周瑜大叫一声,口中吐血,坠于马下。曹兵赶来,众将向前抵住混战,救了周瑜回寨,瑜曰:“吾身无恙。今日喷血坠马者,欲令曹仁见我病危,必欺敌也。可使心腹数人去城中诈降,说吾已死。今夜曹仁必来劫寨。却于四下埋伏,可擒曹仁,必得南郡!”程普依计而行。令军中举哀,皆言都督发箭疮而死,各营报孝。
曹仁与众将曰:“周瑜必发箭疮,吐血坠马,不久必死。”忽报吴营走出数十个人来,报知根由曰:“即日众将挂孝,我等原是曹军,被瑜掳去屈降,故今来降,就报此事。”曹仁大喜,赏赐军人,即时商议:“今晚去劫寨,夺瑜尸首,斩头送往许昌。”陈矫曰:“此计速行,不可迟慢。”曹仁令牛金为先锋,自为中队,曹洪、曹纯为合后,尽令兵出城,只留陈矫守城。当夜初更,牛金引军到瑜寨,不见一人,知是中计,急退兵时。四下炮响,东路韩当、蒋钦杀来,正西周泰、潘璋杀来,正南徐盛、丁奉杀来,正北吕蒙、陈武杀来。曹仁大败,三路军兵皆被冲散,首尾不能相救。曹仁引军杀出重围,来与曹洪奔走。杀到五更,离南郡不远,一声炮响,凌统引军拦路,又杀一阵。曹仁引军夺路而走,又遇甘宁大杀一阵。不敢回南郡,急走襄阳去了。
周瑜、程普引军到南郡城下,忽城楼上一将叫曰:“吾乃常山赵子龙也。奉军师将令,已取此城。”缘(原)来孔明定计多时,令赵云埋伏城下,只等曹仁出城,扮作曹军入城,杀了陈矫,遂得南郡,安民已定。周瑜大怒曰:“且令甘宁引军取荆州,凌统引兵取襄阳,然后取此城未迟。”人报:“荆州军马来救曹仁,被张飞拦住杀败。曹兵北走,张飞取了荆州屯住。”探马又报:“夏侯惇在襄阳,被孔明差人赍兵符,诈称曹仁兵符,惇引兵来,却交关公取了襄阳。三处城池,不费些力,尽皆得了。”周瑜问:“诸葛怎得兵符?”程普曰:“想是拿陈矫,得此兵符。”周瑜曰:“岂知孔明借东吴之力,而取荆襄、南郡。大叫一声,箭疮进裂,昏倒于地。众将救醒,再三劝谕。瑜怒曰:“不杀诸葛,怎泄心中怨恨!程德谋可助吾,即日起兵,攻
●诸葛亮傍掠四郡
军士报瑜:“鲁肃至。”瑜请肃入门曰:“吾欲伐刘备,决胜负。”肃曰:“不可。方胜曹操,吴侯见攻合淝未下。不可与刘备吞并,倘操乘虚再来,吾国危矣。况刘备旧日与操极厚,倘我兵攻击得紧,彼必献城与操,同攻吴地,将何取胜?”瑜曰:“不然。吾等用计决策,损费军将钱粮,他得现成。深可恨也!”肃曰:“公瑾且容耐。容某见玄德,把理说他;不服,那时动兵未迟。”诸将曰:“子敬之言甚是。”
瑜使子敬径投南郡,来到城下叫门。赵云接入,肃曰:“我要见皇叔有话说。”云曰:“主公、军师都在荆州。”肃又往荆州来,孔明出城接,相见礼毕,玄德与肃分宾主坐。鲁肃曰:“某主吴侯、都督公瑾,再三交肃申意皇叔:前者操引百万雄兵下江南,实是来攻皇叔;我主费了钱粮,折却人马,幸得杀败曹兵,救了皇叔。所得荆州九郡,合归东吴。今皇叔用诡计占夺,不该如此!望乞一言以决。”玄德不答。孔明曰:“子敬乃高明之事(士),何出此言也?昔日荆、襄九郡,非东吴之地,乃景升之基业。吾主景升之弟。景升虽亡,其子尚存;今以叔辅侄,而取荆襄,有何不可?”肃曰:“若是公子刘琦在荆州,尚且可也;今公子在江夏,不在这里!”孔明曰:“子敬要见,有何难哉!即唤左右请公子出来相见。”刘琦在屏风后,从者扶出。琦与肃曰:“病躯不能施礼,子敬勿罪。”肃见大惊。原来孔明得荆州时,提防东吴来争,先取公子在城,到此做个解手。肃默然无语,孔明曰:“公子在一日,守一日;不在,别有商议。”肃曰:“公子不在,须还我东吴。”孔明曰:“子敬言者是也。”遂设宴待肃。
当晚便辞出城,回寨见瑜,说公子之事。瑜曰:“刘琦青春年少,如何便得他死?荆州何日得还?”肃曰:“都督放心。只在某身上,管荆州还东吴。某观刘琦,身耽酒色,病体黄瘦,气喘吐血,不过半年而死。那时去取,备无推故。”周瑜只得听允,忽报:“吴侯攻合淝,屡战未捷,急令都督尽收军回。”周瑜只得罢兵,回柴桑郡养病,令程普领战船。众将商议久守之计。
玄德自得荆州、襄阳、南郡,心中大喜,与孔明商议久远之计。伊籍献策,玄德感旧日之恩,恭敬伊籍,与之坐而问之。籍曰:“要荆、襄久远之计,何不求贤而问之?”玄德曰:“愿公一言,以荐贤士。”籍曰:“今襄阳世家,兄弟五人,惟一人乃大贤,襄阳宜县人,姓马,名良,字季常。汉上人皆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其弟马谡,亦异人也。主公何不求见?”玄德令请马良至,见礼毕,玄德问荆州久远之计,良曰:“襄阳受敌之地,恐不可久守。可令公子在彼养病,招谕旧士以守之,表奏刘琦为荆州刺史,以安民心。然后南征四郡,收积钱粮,以为根本。则荆、襄可保久远。”玄德问:“四郡,即目何人管守?”良曰:“金镟守武陵,韩玄守长沙,赵范守桂阳,刘度守零陵。若得四郡,鱼米之乡,汉上可保长久也。”玄德大喜,问取何郡为先,良曰:“湘江之西,零陵最近,可先取之;次取武陵,后取桂阳、长沙。”玄德用马良为从事官,伊籍副之。请孔明议送刘琦居襄阳,换云长回荆州。起兵攻零陵郡,张飞为先锋,赵云为合后,玄德、孔明为中军。留云长守荆州,糜竺、糜芳守江陵。
建安十四年正月,刘度在零陵,听知玄德兵来,唤子刘延商议。延曰:“父亲放心,他有张飞、赵云之勇,何足惧哉!儿本部有上将邢道荣,万夫不当之勇,使柄开山大斧,重六十斤,足可迎敌。”刘度唤道荣重赏。同子刘延引兵一万,出城下寨。孔明引军列阵。道荣出马,执斧高叫:“反国之贼,安敢侵吾境界!”孔明端坐四门车,手执羽扇,曰:“吾乃孔明也。曹操引百万之众,被吾小计,杀得片甲不回。今来招安汝等,何不早降?”道荣笑曰:“赤壁鏖兵,乃周郎之谋,于汝何干?今来说议!”言讫,轮斧杀来。孔明交阵门摆开。道荣径冲入阵,忽分两下而走。道荣杀奔中央黄旗下,料是孔明,只望黄旗而赶。抹过山脚,黄旗紥住,忽然分开,中央不见四门车。张飞突出,战道荣数合,道荣败走。张飞赶来,两下伏兵齐出。前面赵云截住去路,捉道荣来寨见玄德。玄德喝令斩之,孔明交留下。问道荣曰:“汝肯为吾捉了刘延,我便准汝投降。”道荣曰:“军师若肯放我回去,某说他。今晚军师调兵劫寨,某为内应,捉了刘延,刘度自然降矣。”玄德不允,孔明曰:“邢将军非谬言也。”道荣回寨,尽实告知刘延曰:“将计就计。今夜埋伏人马于寨外,虚立旌旗,待孔明来劫寨,就而擒之。”刘延依计而行。
当夜,果有一军到营口,每人各执草把,一齐放火,烧空营。刘延、道荣两下杀出放火,军人便退。两军追赶十余里,军皆不到。刘延叫道荣急回寨时,张飞突出。刘延叫道荣不可回寨,即去劫孔明寨。延军走不十里,赵云突出,刺死道荣。延欲走,被张飞活捉见孔明。刘延曰:“道荣交我如此,非本心也。”孔明令释其缚,与衣赐酒。令人送入城说父来降,仍守其职。刘延回见父,言孔明之德。父子即赍印到寨投降。孔明、玄德【令】度仍为郡守,以供钱粮;其子刘延于荆州随军办事。零陵老幼皆喜。玄德入城,安抚军民,进兵取桂阳。
●赵云智取桂郡
玄德问:“谁去取桂阳?”赵云曰:“某愿往。”张飞曰:“吾愿往。”孔明曰:“拈着阄的便去。”又是赵云拈着。张飞怒曰:“我不要相帮,只要三千军,桂阳唾手而得!”赵云曰:“某只要三千军,如不得城,甘受军令!”孔明大喜,立了文书,选三千兵与云取桂阳。
军土报知太守赵范,校尉陈应、鲍隆来见范曰:“刘备乃反汉之臣,某二人愿为前部。”’范曰:“我闻玄德乃汉朝皇叔,有孔明多谋,关、张极勇。昔日赵云在当阳长阪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我桂阳兵弱军少,料不可敌,只宜投降。”陈应曰:“我若捉不得赵云,那时任太守投降未迟。”赵范与兵三千,出城迎敌。赵云骂陈应曰:“吾主皇叔,乃荆王之弟。辅公子刘琦,同领荆州,特来安民,汝何拒敌?”应曰:“我等只服曹丞相,岂顺刘备乎!”赵云怒战陈应,被云活捉回寨。责曰:“量汝安能拒我!我不杀汝,可对赵范说来投降。”陈应回城,与范言此事。范曰:“吾本心要降,汝强要战,以致如此。”喝退陈应,自将印绶,引千余军来子龙营投降。
云以上宾置酒相款。赵范曰:“将军姓赵,某亦姓赵,五百年前共是一家。将军又与同乡,倘若不弃,结为兄弟若何?”云大喜,各叙年月,子龙长范四个月,范拜子龙为兄。同入城,安民已毕,请云入衙延席。酒至半酣,邀入后堂。子龙见范殷勤,强饮微醉。范请出嫂与子龙把盏。子龙见其妇,身穿素衣,颇有颜色。子龙问曰:“此何人也?”范曰:“家嫂樊氏。”子龙加敬之。范令就坐,子龙不允,樊氏辞归后堂。子龙曰:“弟何令嫂把盏?”范笑曰:“其中有个缘故,望兄勿阻。先兄弃世二载,家嫂寡居,终不出事。弟常劝嫂改嫁,嫂‘愿三事兼全,方可嫁之:第一要名播当今,人才出众;第二要与兄同姓;三要文武双全。今兄长名扬四海,与家兄同姓,先在乡中又与故兄相识。更兼文武双全,智勇足备。若不嫌家嫂貌丑,愿陪数万家资,与兄为妻,结永世之亲,可乎?”子龙怒曰:“汝嫂即吾嫂,岂可为乱伦之事乎!”赵范羞惭,答曰:“我好意相待,何无礼也!”目视左右,有捉子龙之意。子龙知意,一拳打倒赵范,忿怒上马,出城去了。
范唤陈应、鲍隆商议。陈应曰:“此人乃卤夫,只拼与他厮杀。”范曰:“恐不能敌。”隆曰:“我两个诈降在他军中,太守引兵搦战,我二人在阵上擒之。”陈鲍二人引五百兵来子龙营投降。子龙知诈,唤二人到帐,说:“赵范用美人计杀将军,去操处请功。某二人恐将军怪恨,因此先来投降。”子龙设席,虚意相待。用酒灌醉,绑下问之,果是诈降。云唤五百军人,各赐酒食,曰:“要害吾者,陈应、鲍隆。吾令斩之,不干众军之事。汝等听吾行计,皆有重赏。”众皆拜谢。子龙令五百军引路,自引军在后,连夜在桂阳城下叫门。城上听是自军,请赵范上城,明火照之,果是自兵,出城迎接,被子龙捉了赵范。
入城安抚已定,驰报玄德赴桂阳。推赵范于阶下,孔明问之,范将前言告知。玄德与子龙曰:“美色,人皆所爱之,公何独如此?”子龙曰;“范之兄,原在乡中有一面之识,今若娶之,惹人耻笑;其妇再嫁,使失其节,况赵范初心难测。主公新定江、汉,枕席未安,云安私一妇人而废主公大事?”玄德曰:“今日大事已定,与汝娶之若何?”子龙曰:“天下女子不少,但恐名誉不立,何患无妻乎?”玄德曰:“乃真丈夫也!”遂放赵范,仍居旧职。重赏子龙之功。
张飞大叫曰:“偏子龙成得功!我便不能也!只发三千军与我取武陵,捉金镟献功,遂我之愿也!”孔明大喜曰:“翼德要去,依我一件事可去。”飞曰:“何事?”
●黄忠魏延献长沙
孔明曰:“子龙取桂阳,立下军令状。今翼德坚意要去,亦要军令状。”飞欣然立下令状,领三千军,至武陵界来。金镟听得张飞兵到,集将商议迎敌。从事巩志谏曰:“刘皇叔仁布天下,加之翼德世之虎将,非他人所及,只宜投降,不可迎敌。”金镟怒曰:“汝欲与贼私通?”怒令斩之,众官告免,金镟喝退巩志,引兵出迎。张飞大喝一声,金镟不敢交锋,拨马走至城下,巩志在城上乱箭射中金镟而死,出城迎飞入城。飞令巩志将印往桂阳见玄德。志半路迎见,呈印玄德。玄德就令巩志代金镟之职。
玄德入武陵安民,驰书去报云长,言翼德、子龙各得一郡。云长回书云:“止有长沙未取,如足(兄)长念手足之情,与关某回颜。”玄德令张飞星夜去代守荆州,云长来见玄德。玄德令取长沙。孔明曰:“吾闻长沙有员大将黄忠,字汉升。原是景升帐下中郎将,与表侄共守长沙,后事韩玄。年纪六旬,使口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此人不可轻敌。云长须要多带军马去。”云长曰:“量一老卒,何足挂齿!关某不要三千军,只引本部人马足矣,斩韩玄、黄忠回见兄长。”引兵去了。孔明曰:“云长平生傲上而忽下,意欲轻敌黄忠,只恐有失。请主公一行接应。”军士报知长沙太守韩玄,玄唤老将黄忠商议。忠曰:“不须主公忧心,只凭这口大刀,这张弓,百发百中。”言未了,管军校尉杨龄曰:“不须老将军出战,只消某去活捉关羽。”韩玄大喜,与兵出战,被云长斩了。韩玄大惊,令黄忠出迎,玄来城上观看。云长见黄忠出马,把五百军一字摆开,与忠战一百合,不分胜负。韩玄恐有疏失,鸣金收军。云长心中暗忖:“黄忠名不虚传,果见奇才。来日用拖刀斩之。”
次日,云长又与黄忠战,六十合不分胜败,两军齐喝采。云长回马便走,黄忠赶来,云长却待用刀砍下,忽听背后一声响,回头看时,黄忠战马失蹄跌在地下。云长回马提刀欲砍,忽心仗义,喝曰:“我饶你命!快换马来厮杀!”黄忠飞身上马入城。韩玄忙问,黄忠曰:“此马久未上阵,故此有失。”玄曰:“汝箭百发百中,何不射之?”忠曰:“来日战时,诈败引到吊桥边射之。”韩玄选好马一匹与黄忠。忠思:“云长如此义气。我本是死的,他不忍杀害,吾来日安忍射之?不射,又违主令。”是夜踌躇不寐。次日,人报云长请战。韩玄分付忠射之。忠领兵出城战,云长抖搜(擞)神威,战到三十合,忠诈败走,云长赶来。忠想昨日不杀之恩,不忍便射,带住刀,把弓虚拽弦响,云长急闪,不见箭。又赶,忠又虚拽弦,云长又躲,又不见箭。只道忠不会射箭,放心赶来。至吊桥,忠在桥上,拈弓搭箭射中云长盔缨。两军喊起,云长吃了一惊,带箭急回,方知黄忠有百步穿杨之能,正是报昨日不杀之恩,云长领兵即退。黄忠回见韩玄,玄令左右捉下。忠叫:“无罪!”玄怒曰:“汝敢欺我也!昨日失马,他不杀你,必有往来;今日两次虚拽弓弦,第三箭射他盔缨,如何不是内通外连?若不斩汝,必为后患!推出斩之!”众将欲告,玄曰:“如告者,便是同情!”推出斩首,魏延提刀直入,砍死刀手,救起黄忠曰:“黄汉升乃长沙之保障!韩玄谗暴不仁,轻贤重色,妄杀汉升。愿随者跟来!”救了黄忠,叫百姓同杀韩玄,袒臂一招,相从者数百人。魏延杀上城头,将韩玄杀了,提头上马,引百姓出降。云长大喜,随即入城安民,请黄忠相见。忠自觉羞惭,推病不出,云长令人去接皇叔玄德、孔明。
正行之间,忽见风袅马尾,青旗倒卷;一鸦自上连叫三声而去。玄德问曰:“此主何灾福?”孔明袖占一课曰:“已得长沙,更主得大将,午时必有佳音。”看看午时,报马到,言云长已得长沙,降将黄忠、魏延。玄德、孔明并辔入城。云长具言黄忠之事,玄德亲往黄忠家相请,忠方出降,葬韩玄于郡之东。史官诗曰:
将军气慨与天参,白发犹然困汉南。
至死忠心无怨望,临降低首怕羞惭。
宝刀灿雪彰神勇,铁马嘶风酣战场。
千古高名应不朽,长随孤月照湘潭。
云长引魏延告知前功,玄德敬之。孔明勃然曰:“韩玄与汝无仇,杀之不义!人人效此,必怀二心。”喝令斩之,刀斧手簇下。
玄德急上(止)之,问孔明曰:“诛降杀顺,大不义也。魏延有功无罪,何故杀之?”孔明曰:“食其禄而杀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献其地,是不义也。吾观魏延脑后有反骨,久后必然谋反,故先杀之,以绝祸根。”玄德曰:“若斩此人,非安汉室之计也。”力劝免之。孔明指延曰:“本要斩你,我主苦劝。汝可尽忠报主,勿生异心。若有异心,取你首级如探囊取物。”魏延应喏而退。史官诗曰:
知己知人乃圣贤,先明预晓得心传。
卧龙相辅争天下,曾向长沙识魏延。
黄忠荐刘表侄刘磐,见在攸县。玄德取回,交掌长沙。四郡已平,班师回荆州。汉上九郡已得六郡,谓江陵、汉阳、巴陵、襄阳、江夏、武陵、桂阳、长沙、零陵,这九郡皆荆州所属。那时江夏、巴陵、汉阳,东吴占据。却说夏侯惇失了襄阳,屯兵樊城。改油江口为公安。自□此□□(钱粮广)盛,贤士降之,又将军马四散分屯,各守隘口。
●孙权合淝大战
周瑜自回柴桑养病,令甘宁守巴陵郡,凌统守汉阳,令吕蒙守江夏,□□□□□□(三处分布战船)听调。令程普引上将投合淝来。
孙权自赤壁鏖兵之后;久在合淝与曹兵交锋,大小十□(余)战。人报鲁肃先至,又报程普兵到,孙权大喜,远接下马而待之。肃见权立□(于)马傍,□□(慌忙)施礼。众将见权如此待肃,各皆惊异。权请肃上马,并辔□□(而行)。权曰:“如此可为显耀否?”肃曰:“愿至尊威加四海,德播九州,克成帝业,那时以安车蒲轮征召鲁肃,始为显耀耳。”权于马上抚掌大笑。同到寨中设宴,商议破合淝之策。忽报张辽差人下战书。权观书大怒,就批来日决战!权曰:“张辽欺吾太甚,听知程普兵到,故使人来搦战。来日不必新兵赴敌,只守营寨,看吾大战!”明日五更出寨,望合淝进发。两军布成阵势。孙权披挂上马;左有宋谦,右有贾华,各执方天画戟。曹阵张辽立马中央,左有李典,右有乐进。权令太史慈与张辽战八十合,不分胜败。李典与乐进曰:“对面顶金盔者,孙权也。若捉住孙权,与八十三万军报仇!”乐进飞马提刀,直取孙权,得宋谦、贾华挺戟迎住。宋谦引军赶来,被李典射中心窝,落马而死。太史慈见谦落马,弃张辽望本阵便走。张辽乘势掩杀,吴兵大乱。孙权望见张辽、骤马赶来,将近,却得程普引兵救回孙权。张辽收兵回城。
孙权败兵回寨,折了宋谦,放声大哭。长史张纮谏曰:“主公恃盛壮之气,忽强暴之威,三军之众,莫不寒心;虽斩将夺旗,威镇敌场,此为将之任,非主将之宜也。愿捐贲、育之勇,怀王霸之计。今宋谦死于锋镝之下,皆主公之过。今后切宜保重。”权曰:“孤之过也。”太史慈入见曰:“今日虽败于曹,慈手下一人,姓戈,名定,与张辽手下养马军戈槽是兄弟。先入合淝城,今晚使人来报,以火为号,刺死张辽,以报宋谦之仇。某领军为外应。”诸葛瑾曰:“张辽非一勇之夫,乃智足多谋之士,恐有准备,不可造次。”权亦伤宋谦之故,急欲报仇,只顾令太史慈领兵五千去为外应。
戈定杂在军中,随入合淝,寻见戈槽商议。戈定曰:“我已使人报太史慈去了,今夜必来接应。”戈槽曰:“只就在草下放一把火,你去前面叫反,我在后面叫反。城中兵乱,众杀张辽。”戈定曰:“此计大妙!”是夜,张辽赏了军,不敢卸甲睡。左右曰:“今日全胜,吴兵远去,将军何不解甲歇宿?”辽曰:“非也。为将之道,勿以胜为喜,勿以败为忧。今日虽然得胜,吴兵料吾无备,乘虚攻击,何以当之?可要约束三军,每夜犹加谨慎可也。”说未了,报后寨火起,一片叫反,报者如麻。张辽上马,引亲随将校数十人,当道而立。左右喊声甚急,辽曰:“此是造反之人,故意惊动人,乱动者斩!”李典捉戈定、戈槽至。辽问其故,遂斩于马前,只听得城外呐喊。辽曰:“此是吴兵外应,可就计用之。”于城门内放起一把火,众皆叫反,大开城门,放下吊桥。太史慈见开城门,只道内应,挺枪纵马杀人。城上炮响,乱箭射下,慈急回马,身中数箭。背后李典、乐进杀来,吴兵折其大半。张辽乘势直赶到寨前。却得吕蒙、陆逊杀出,救了太史慈。张辽方收兵回。孙权见慈身带重伤,感叹不已。张昭请权下船回南徐,比及住扎军马,太史慈病重,权使张昭等问之。太史慈大叫曰:“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今壮志未遂,奈何!”大叫数声而死,年四十一岁。史官诗曰:
处世全忠孝,东莱太史慈。
姓名昭远塞,弓马振雄师。
北海恩酬日,神亭酣战时。
临终言壮志,三叹复嗟咨。孙权厚葬太史慈于南徐北固山下,养其子太史亨于府内,后官至尚书。权自合淝败兵之后,日夕忧闷,与众将议论进兵不决。
玄德在荆州,知孙权合淝败兵回南徐,孔明曰:“某夜观星象,西方有星坠地,必折一王孙。”正说间,人报刘琦病亡。玄德哀痛不已。孔明劝曰:“生死分定,主公勿忧,恐伤贵体。且差人迁葬,守御城池。”玄德曰:“谁可去守?”孔明曰:“云长可守之。”玄德曰:“刘琦已死,东吴必来讨荆州,如何回答?”孔明曰:“自有言对答。”忽报鲁子敬来吊丧,玄德曰:“非是吊丧,来取荆州。”
●周瑜定计取荆州
孔明迎鲁肃到公所,礼毕,肃曰:“江东已知令侄弃世,吴侯特具薄礼,令肃径来致祭。周都督再三申意皇叔与孔明先生。”玄德、孔明皆谢礼物,置酒待。肃曰:“前者皇叔有言:‘公子刘琦若在,荆州暂且居住。’今公子弃世,必须见还。为此事而来,请决一言,几时交割?”玄德曰:“公且饮酒,自有商议。”肃强饮数杯,连逼数次。孔明变色曰:“子敬不通礼!我主如此相待,何须连说数次?且天下三皇至今,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昔汉高祖起义兵.,成四百余年之基业,传至于今。不幸奸雄并起,宇宙瓜分,各据一方。况我主乃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玄孙,位居皇叔,刘景升之弟,弟承兄业,有何不可?汝主乃钱塘小吏之子,素无功德于朝廷;今以横强,占六郡八十一州,尚自贪心不足,而欲强吞汉上。今乃刘家天下,我主姓刘无分,汝主姓孙合该与他?前日赤壁破曹,我多负勤劳,众将并皆用命,岂特是汝东吴之力耶?非我借东南风信,汝周郎虽有待敌之能,完全之策,安能成半点之功哉?江东一破,休说掳二乔于铜雀台,则汝等妻子皆不能保也。子敬乃高明之士,必能察焉。子敬深通今古,善别是非,何故出此言也?”说得鲁肃缄口无言,便曰:“孔明之言,无不有理。奈肃不便,汝等做得损人安己么?”孔明曰:“有何不便?请言其故。”肃曰:“昔日皇叔当阳受难时,是某引孔明渡江见吴侯;后来公瑾要攻荆州,又是某劝解,说待公子弃世即还荆州,是某回话。今不应前言,失其大信,使肃无怨恨,使荆州之民立见涂炭,皇叔亦受万世之耻也!愿熟思之。”孔明曰:“曹操领百万之众,吾以为疥癣之疾,岂惧周郎一小儿乎!恐子敬不好回颜,我交主公立纸文书,暂且借荆州安身;待我主别图城池之时,便退荆州还吴。”肃曰:“待夺何处,以还荆州?”孔明曰:“西川刘璋暗弱,我主图之,那时便还。”肃交立文书。玄德亲笔书写,押字保人诸葛亮。孔明曰:“皇叔是我主公,难道自家作保?烦子敬也押个字,回见吴侯,也好看。”肃曰:“吾知皇叔乃仁义之人,决不相负。”也押了字,收文书,辞别回吴。孔明送至船边,与鲁肃曰:“子敬善言申意,公瑾休要妄想。若不容准,我翻过面皮,和江东八十一州都夺了。只要两家和气,全在子敬一语之间,休被曹操耻笑!”
肃别下船,回见周瑜。瑜问曰:“子敬取荆州若何?”肃曰:“有文书在此。”递与周瑜。瑜看顿足曰:“子敬又中诸葛之计!假名为借,实为赖也。他说取西川便还,知是几时?假如十年取不得,十年不还,知他谁先谁后?这样文书,如何中用?你又与他做保!倘不还荆州,必连累足下。吴侯一怒,九族难保!”鲁肃闻言,泣曰:“想玄德必不负于我。”瑜曰:“子敬是诚实君子。刘备乃枭雄之辈,诸葛奸猾之徒,恐不似汝心。子敬是吾恩人,如何不救你?且宽心数日,待江北探细的回,别有区处。”鲁肃终日里念数日。
细作回报:“荆州玄德丧了甘夫人,即日安排殡埋。”瑜与肃曰:“吾计成矣!交刘备束手受缚,荆州反掌可得!”肃曰:“计将安出?”瑜曰:“备已丧妻。吴侯有一妹,极其刚勇,侍婢数百,居常带刀房中,我修书托汝达知吴侯,使人去荆州为媒,说刘备来入赘,赚到南徐,囚禁狱中,使人去讨【荆】州换刘备。交割城池,则子敬无事矣。”肃拜谢。便写书呈送南徐,见吴侯,先呈借荆州文书。权看曰:“若如此,何时取得?”肃曰:“周都督有密书在此,如用此计,可得荆州。”权看了点头,遂谓吕范曰:“近闻玄德丧妻。吾有一妹,欲招玄德为婿,共力破曹,以扶汉室。汝可往荆州为媒。”范领命至荆州。
当日玄德与孔明闲话,人报东吴差吕范到。孔明笑曰:“又是周瑜之计,必为荆州之故。但有甚话,主公都应承。留本人在驿中酒待,别作商议。”玄德请吕范至,礼毕,玄德曰:“子衡到此,必有见谕?”范曰:“某闻皇叔失偶,有一门好亲,故不避嫌疑,特来作媒。不知尊意若何?”玄德曰:“中年丧妻,大不幸也。肉尚未冷,安敢望此?”范曰:“人若无妻,如室无梁,岂可中道而废人伦?吴侯有一妹,美而大贤,堪奉箕帚。若两家共结秦、晋之好,则曹贼不敢正视东吴。皇叔勿生疑惑,便可一行。”玄德曰:“此事吴侯知否?”范曰:“不先禀过吴侯应允,安敢造次来说。”玄德曰:“吾已半百之年,须鬃斑白;吴侯之妹,正当妙龄,恐非配偶。”范曰:“吴侯之妹,身虽女子,志胜男儿。尝曰:‘若非天下英雄,吾不适之。’今皇叔名闻四海,德播中华,正所谓淑女以配君子,岂以年齿相嫌乎?”玄德曰:“如此来日回报。”设宴相待,留于馆舍。与孔明商议。孔明曰:“我谅知来意。适来卜《易》,已得一大吉之兆。主公便可应允。先令孙乾和吕范同见吴侯,面许择日便去就亲。”玄德曰:“此是周瑜定计害吾,岂可身临险地!”孔明笑曰:“虽是周瑜之计,不出吾之所料!吴侯之妹又属主公,荆州万无一失。”
●玄德智娶孙夫人
玄德怀疑,不敢应允,孔明交孙乾同吕范去南徐见吴侯。吴侯曰:“吾将妹招玄德,并无异心。”孙乾谢了,回荆州,说吴侯相待厚意,玄德心中疑惑不敢往。孔明曰:“吾已定下三条计。”唤子龙嘱曰:“汝保主公入吴,领此三个锦囊。内有妙计付汝,依次而行。汝若不依吾计,是背主也。”子龙曰:“领军师密旨,决不敢违。”孔明先使人献上礼物,一切完备。
时建安十四年冬十月初,孔明令选快船十只,随行五百余人保护,大将赵云出荆州,前往南徐。荆州之事,悉听孔明裁处。玄德虽行,心中甚是不安。已到南徐,子龙曰:“临行时,军师分付三条妙计,依计而行。今已到此,且先开第一个观之。”即唤随行五百军士,一一分付,依计而行。众各分头而去。原来乔国老是二乔之父,为人平生正直,见居南徐。子龙交玄德先往见之,牵羊担酒,置币剸金,先来拜见乔国老,说吕范为媒,将孙夫人嫁于玄德。五百军士在南徐街上,三三两两,传言送语,尽说玄德入舍之事,满城皆知。此是孔明第一条计。吴侯听知玄德已到,交吕范相待,且就馆舍安歇。
乔国老先来见太夫人,拜称“贺喜”。太夫人【曰】:“老身寡居,有何喜事可贺?”国老曰:“闻令爱已许玄德,女婿已到,城中尽知,何故相瞒?”夫人曰:“老身不知此事。”使人请吴侯问之,又使城中探听是实,回报者曰:“果有此事。即日女婿在城中馆舍,五百〖军〗随身军士都在城中买办,皆言成亲之事。两家为媒,吕范、孙乾都在馆舍相待。”吴夫人大惊,唤孙权入,遂捶胸大哭。权问其故,母曰:“‘男大须婚,女长须嫁’,古今常礼。我为母,须教我知。你招玄德为婿,却来瞒我?”权慌曰:“那里得这话来?”国太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满城百姓,哪个不知?如何瞒我!”乔国老曰:“老夫已知多日。特来贺喜。”权曰:“非也。此是周郎之计,要取荆州,若动刀兵,生灵受害,故将此为名,赚刘备来,如若不还荆州,先杀刘备。此是计策,非真意也。”国太怒骂:“周瑜匹夫!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无计取荆州,将我女为名,使美人计!若杀死刘备,则我女却是孤寡,岂不误他一生!”权曰:“未与成亲,有何妨碍?”乔国老曰:“若用此计取荆州,被天下人耻笑!”孙权恼得无言。
国太只骂周瑜,声不住口。国老曰:“不如招刘备为婿,免得出丑。”权曰:“恐言不相当。”国老曰:“刘皇叔乃汉室宗亲,当世豪杰,招他为婿,不辱令妹。”国太曰:“我未见玄德。明日约在甘露寺相见,如不称我意,任从行事;如可我意,我将女嫁他便了。”吴侯是大孝的人,见母亲说,应承而出,唤吕范分付:“来日甘露寺设宴,国太要见刘备一面。先令贾华部领刀斧手伏于两廊,若国太不喜,就令刀斧手杀刘备,剁为肉酱。成就都督之计矣。”吴侯使贾华准备刀手。
吕范先来谓玄德日:“来日吴国太自要相见。”玄德与孙乾、赵云商议曰:“来日此会,凶多吉少。”子龙曰:“吾自引五百兵保之。”
次日,吴国太、乔国老、吴侯先在甘露寺方丈内等。吕反范来请玄德。玄德内披细甲,外穿锦袍,佩剑上马。赵云引五百军后随。到寺前下马,先入法堂与孙权相见。权见玄德,一表非俗,有畏惧之心。各叙礼毕,请入方丈拜见国太。国太见玄德大喜,与乔国老曰:“真吾婿也!”国老曰:“玄德有龙凤之姿,抱天日之表,更兼仁德具于一身,声名溢于四海,国太今得此婿,良可贺也!”玄德拜谢,会宴于方丈内。赵云带剑立于玄德之侧。国太问曰:“此何人也?”玄德曰:“常山赵云也。国太曰:“莫非当阳抱阿斗者乎?”玄德曰:“然。”国太曰:“真大将军也!”遂赐酒馔。赵云暗与玄德曰:“某巡视两廊,内有刀斧手埋伏,必无好意。可告与国太知之。”玄德出席跪下,泣曰:“若杀刘备,就此请诛。”国太曰:“何故出此言也?”玄德曰:“廊下暗藏众刀手,非杀刘备,待杀何人?”国太大怒,责骂孙权曰:“今日玄德是我女婿,即我女夫也。何伏刀手于廊下!”权推不知,可问吕范,范推贾华。国太唤贾华问之,华无言可答。国太喝令斩之。玄德告曰:“若斩大将,结亲不利,备亦难久居膝下矣。”国老亦劝。国太赦免贾华,刀手抱头鼠窜而走。
玄德推更衣出殿前,见庭下有一石块。玄德拔剑,仰天祷曰:“若刘备能回荆州,成王霸之业,一剑砍石为两段;若死于此地,不能回去,则剁不开。”手起剑落,火光迸散,砍为两半。权忽在后曰:“玄德为何恨此石?”玄德答曰:“备年已半百,不能为国家剿除操贼,心常恨焉。今因国太招为女婿,乃平生之幸遇。恰才问天买卦,若能破曹兴汉,砍断此石。果然如此。”权思:“玄德莫非此言瞒我?”遂亦掣剑曰:“吾亦问天买卦,若破得曹操,砍断此石。”权暗祷祝曰:“如取得荆州,兴旺东吴,砍为两半。”手起剑落,其石亦开。宋贤有诗曰:
宝剑落时山石断,金环响处火光生。
两朝王气皆天断(数),从此乾坤鼎足成。
二人大笑入席共饮,孙乾目视玄德,玄德告退。孙权送出寺门,二人并立,观江山之景。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忽见波面一叶小舟如登平地。玄德叹曰:“南人驾舟,北人乘马,信斯言也!”孙权闻言,思曰:“刘备此言,讥吾不惯乘马?”即呼左右牵马来,飞身上马,驰骤下山,复加鞭上山,与玄德曰:“南人亦能乘马乎?”玄德闻言,振衣一跃,骑于马上,飞走下,复上。二人立马于山坡之上,扬鞭大笑。今有“驻马坡”。有诗曰:
驰聚龙驹气慨多,二雄并辔立山河。
东吴西蜀兴王霸,万古犹存驻马坡。
玄德辞别孙权,自回馆舍,与孙乾商议。乾曰:“主公哀告乔国老,早早毕姻,免生祸端。”玄德次日到国老家,哀告其事。国老曰:“玄德宽容,吾有主张。”乔国者入见国太,曰:“玄德到南徐数日,怕人谋害,着急要回。”国太曰:“我的女婿,谁敢谋害!”即令搬入府中书院,早晚毕姻。玄德入府,跟随人在外,人告国太曰:“我随行小将赵云并五百军在城外,恐有争斗,不便。使令在城中,许其出入则安。早晚可以约束,不致生事。”国太许之。玄德暗喜,有保护诸人在近,不愁伤害。
次日,吴国太命大排筵宴,请玄德与孙夫人结亲。至晚客散,两行花烛,迎玄德入房。但见侍妾皆带剑而立,唬得玄德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