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修诗话总龟卷之五
自荐门
曹武毅公翰,江南归,环卫数年不调。一日内宴,侍臣皆赋诗,翰以武人独不预。乃陈曰:“臣少亦学诗,乞应诏。”太宗曰:“卿武人,以刀字为韵。”因以寄意曰:“三十年前学《六韬》,英名常得预时髦。曾因国难披金甲,不为家贫卖宝刀。臂健尚嫌弓力软,眼明犹识阵云高。庭前昨夜秋风起,羞见蟠花旧战袍。”太宗为迁数官。《青箱杂记》
唐李义府初召见,太宗令咏《飞乌诗》,曰:“日里飏朝彩,琴中闻夜啼。上林多少树,不借一枝栖。”太宗曰:“我当全林借汝,岂惜一枝耶?”左右羡之。《小说旧闻》
本朝知制诰待制,止服皂鞓犀带,迁龙图直学士始赐金带。燕肃为待制,十年不迁,作诗上时宰云:“鬓边今日白,腰下几时黄?”遂迁直学士,赐带。《青箱杂记》
唐庄宗时,禁旅王庆乞叙功赏,曰:“侍从济河日,臣系第一队;入汴,臣属前锋:乞迁补。”庄宗颔之。他日又言,亦不纳。庄宗好乐,乐工子弟至有得官者,谓庆曰:“子何不学我吹管?”稍稍能之,亦不获用。后事李嗣源,亦言其劳。庄宗曰:“知庆薄有功,但每见庆则心愤然,安得更有赐与之意?”因举唐太宗诗曰:“待余心肯日,是汝命通时。”人主握天下生灵赏罚之柄,若言如此,则进退诚有命也。《翰府名谈》
苏麟为杭州属县巡检,范文正镇钱塘,城中兵官往往皆获荐书,独麟在外邑,未见收录。因公事入府,献诗曰:“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逢春。”文正荐之。同前
褚载字厚之,家至贫,客梁宋间,困甚,以诗投襄阳节度使邢君牙云:“西风昨夜坠红兰,一宿邮亭事万般。无地可耕归不得,有恩堪报死何难?流年怕老看将老,百计求安未得安。一卷新书满怀泪,频来门馆诉饥寒。”君牙赠绢十匹,荐于郑滑,辟支使,不行。明年,裴贽知贡举,君牙荐之,擢第。《诗史》
胡恢坐法失官,困于京师,上韩魏公诗曰:“建业江山千里远,长安风雪一家寒。”公令篆《石经》得复官。《古今诗话》
南唐烈祖,在徐温家作《灯诗》云:“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同前
伍乔张洎,少相友善。张为翰林学士,眷宠优异。伍为歙州通判,作诗寄张,戒去仆曰:“张游宴时投之。”一日,张与僚友近郊会燕,欢甚,仆投诗。诗曰:“不知何处好消忧,公退携壶即上楼。职事久参侯伯幕,梦魂长绕帝王州。黄山向晚盈轩翠,黟水含春绕郡流。遥想玉堂多暇日,花时谁伴出城游?”得诗动容久之,为言于上,召还,为考功员外郎。《诗史》
孟宾于献主司诗云:“那堪雨后更闻蝉,溪隔重湖路七千。忆昔故园杨柳岸,全家送上渡头船。”主司得诗,自谓得宾于之晚,当年中第。兴国中致仕,归连上,过庐陵,吉守赠诗曰:“曾闻洛浦缀神仙,火树南栖几十年。白首自忻丹桂在,诗名已得四方传。行随秋渚将归雁,吟傍梅花欲雪天。今日还家莫惆怅,不同初上渡头船。”《雅言系述》
孙集贤冕,天禧中直史馆,几三十年。晚守苏,已及引年,大书诗于厅曰:“人生七十鬼为邻,已觉风光属别人。莫待朝廷差致仕,早谋泉石养闲身。去年河北曾逢李,今日淮西又见陈。李见素、陈庄皆差致仕。寄语姑苏孙太守,也须抖擞旧精神。”题毕,拂衣而往,诏下,公已归矣。《湘山野录》
投献门
太宗棋品第一,待诏有贾玄者,臻于绝格,时人以为王积薪之比也。杨希粲、蒋元吉、李应昌、朱怀璧皆国手,然非玄之敌。玄嗜酒病死。晚有李仲元,年甚少,棋绝胜,可侔于玄。岁余亦卒。朝士有蒋居中、潘慎修亦善棋,至三品。内侍陈好元四品,多得侍棋。自玄而下皆受三道,慎修受四道,好元受五道。慎修献诗曰:“如今纵得仙翁术,也怯君王四路饶。”《谈苑》
魏仲先献寇莱公生日诗曰:“何时生上相?明日是中元。”谓七月十四日。又赠莱公诗曰:“有官居鼎鼐,无宅起楼台。”播传漠北。章圣朝,北使至,问那个是“无宅起楼台”相公。莱公时方居散地,因召还,授北门管钥。《青箱杂记》
杜荀鹤字彦之,遇知于朱梁高祖,送名于春官,于裴贽侍郎下第八人登科,乃大顺三年正月十日,荀鹤生日也。九华王希羽以诗献曰:“金榜晓悬生世日,玉书潜记上升时。九华山色高千尺,未必高于第八枝。”《洞微志》
沈彬,高安人,早有诗名。先主镇金陵,知其欲伐杨氏,献《山水图诗》云:“须知手笔安排定,不怕山河整顿难。”览而喜之。临终,指葬处以示家人,穴之乃一冢,未尝葬人。石灯台上有漆灯一盏,圹头有一铜牌,镌篆文云:“佳城今已开,虽开不葬埋。漆灯犹未灭,留待沈彬来。”《江南野录》
李吉甫之父微时,以一绝投维扬都护朱甄大夫,朱殊无意。李后生吉甫。吉甫节判青州,有举子吴武陵诣府投刺,并不礼之。武陵遂书前诗以献,吉甫厚赂之,请为寝默。其诗曰:“十处投人九处违,家乡万里又空归。严霜昨夜侵人骨,谁念高堂未授衣!”《鉴戒录》
施肩吾上礼部陈侍郎诗曰:“九重城里无亲识,八百人中独姓施。弱羽飞时攒箭险,蹇驴行处薄冰危。晴天欲照盆难及,贫女如花镜不知。却向从来受恩地,再求青律变寒枝。”同前
钱穆尹天府,遇生日,杨次公作小诗并画《老子出关图》以献,曰:“秘藏函谷关中子,将献蓬莱阁上仙。愿得须眉如此老,却教龟鹤羡长年。”《云斋广录》
戴思举进士,未第,为江淮郡守所知,因献《丛兰阁环清池诗》曰:“兰榭环池景象融,乍疑鳌背路才通。雕龙雅句曹刘比,画鹢舟仙李郭同。歌袅浦渔疑暮雨,管吹湘竹怨秋风。秉钧从此朝天去,难恋小山芳草丛。”《答友人》曰:“衡门闻道子猷来,吟向蓬蒿兴自回。今日尚怀珍重意,玉壶偏寄两三杯。”
吕申公镇河阳府,府属投诗曰:“渭川重得吕,嵩岳再生申。”由是获知。《洛阳诗话》
鲍当善为诗,景德二年登进士第,为河南法掾。薛映尚书知府,尝失其意,初甚怒之。献《孤雁诗》云:“天寒稻粱少,万里孤难进。不惜充君庖,为带边城信。”薛大称赏,自是不复以掾属之礼待,时人谓之鲍孤雁。薛公暑月诣其舍,当方露顶,狼狈入,易服把版而出,忘其幞头。薛公严重,左右莫敢言。坐久之,月上,当顾见发影,大惭,以公服袖掩头而走。《司马太师诗话》
平曾献金陵牧薛大夫《白马诗》曰:“白马披丝练一团,今朝被绊欲行难。雪中放去唯留迹,月下牵来只见鞍。向北长鸣天外远,临风斜坠耳边寒。自知毛骨还应异,更请王良仔细看。”特以献诗为薛所留。《云溪友议》
剧燕,蒲坂人,工为雅正诗。王重荣镇河中府,燕投诗曰:“只向国门安四海,不离乡里拜三公。”荣礼重之。为人纵诞,多凌轹同辈,果取正平之祸。《摭言》
孙愿,唐贞元之后,三代为池阳刺史。有戟门子朱元迎于道左,献诗曰:“昔日郎君今刺史,朱元依旧守朱门。今朝竹马儿童子,尽是当时竹马孙。”《郡阁雅谈》
罗隐尝以诗投郑畋相国。郑有女,喜诗什,读隐诗至:“张华谩出如丹语,不及刘侯一纸书”,大爱其才。隐一日至,畋女于帘隙见其污陋,遂不复咏其诗。《鉴戒录》
令狐楚自翰林学士中书舍人拜相,子绹自湖州召充翰林学士,周岁拜相。渭南尉赵嘏献诗云:“鹗在卿云冰在壶,代天材业奉訏谟。荣同伊陟传朱户,秀比王商入画图。昨夜星辰回剑履,前年风月满江湖。不知机务时多暇,犹许诗家属和无?”《广卓异记》 及见《寄赠门》
吴士矩牧大郡,因时相论置军倅,饮后献诗曰:“一夕心期一种欢,那知疏散负杯盘。尊前数片朝云在,不许冯公仔细看。”《南部新书》
吕许公,一日有张球献诗云:“近日厨中乏短供,孩儿啼哭饭箩空。母因低语告儿道:爷有新诗谒相公。”公以俸钱百缗遗之。《青琐集》
评论门一
白乐天诗云:“无事日月长,不羁天地阔。”此达者之词也。孟东野诗曰:“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此偏狭者之词,然则天地何尝碍,郊自碍耳。《青箱杂记》
袁夏过永,见何仙姑曰:“吾乡有故人亭,全亦有故人亭,何是非也?”仙曰:“此亭名因《选》诗有‘洞庭值归客,潇湘逢故人’而得之,彼亭非也。”仙作诗曰:“全永从来称旧郡,潇湘源上构轩新。门前自古有流水,亭上如今无故人。风细日斜南楚晚,鸟啼花落东湘春。因公问我昔日事,江左亭名不是真。”《摭遗》
欧阳文忠曰:“诗,原乎心者也,富贵愁怨见乎所处。江南李氏据富,有诗曰:‘帘日已高三丈透,佳人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美姬舞彻金钗溜。酒渥时拈花蕊嗅,别殿微闻箫鼓奏。’与‘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异矣。”《摭遗》
刺史县令故事尤多,士子以诗投献,难得佳句。方谔有上广州太守诗曰:“鳄去恶溪韩吏部,珠还合浦孟尝君。”虽善用故事,议者未许。赠邑令诗云:“琴弹永日得古意,印锁经秋生藓痕。”句虽佳,但印上不是生藓处,不若“雨后有人耕绿野,月明无犬吠花村”,意清句雅,又见令之教化仁爱,民乐于丰年之耕耨且无盗贼之警,不见治术之迹。《翰府名谈》
刘梦得有《望洞庭》诗,雍陶有《咏君山》诗,语意异同。刘诗曰:“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鉴似磨。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雍诗曰:“烟波不动影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疑是水仙梳洗罢,一螺青髻鉴中心。”李山甫、秦韬玉皆有《贫女吟》,意亦相类。李诗曰:“平生不识绣衣裳,闲把金针亦自伤。鉴里只应谙素貌,人间多是信红妆。当年未嫁还忧老,终日求媒即道狂。两意定知无说处,暗垂珠泪滴蚕箱。”秦诗曰:“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夸时世酽梳妆。敢将十指夸纤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厌针线,为他人作嫁衣裳。”李山甫又有《石头城故事》,韦庄有《咏南国英雄》,用意亦同。李诗曰:“南朝诸国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总是战争收拾得,却因歌舞破除休。尧将道德终无敌,秦把金汤可自由,试问繁华何处有,雨莎烟草石城秋。”韦诗曰:“南朝三十六英雄,各逐兴亡自此中。有国有家皆是梦,为龙为虎亦成空。残花旧宅悲江令,落日青山吊谢公。事竟霸图何物在,石麒麟没卧秋风。”王维摩诘《云母帐子》、胡令能《绣障》亦佳句。王诗曰:“君家云母帐,持向野庭开。自有山泉入,非关彩笔来。”胡诗曰:“白日堂前花蕊娇,争携小笔上床描。绣成挂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李绅、郑云叟《伤农诗》,意亦皆同。李诗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郑诗曰:“一粒红稻饭,几滴牛颔血。珊瑚枝下人,衔杯吐不歇。”《鉴戒录》
诗之作也,穷通之分可观:王建诗寒碎,故仕终不显;李洞诗穷悴,故竟不第;韦庄诗壮,故至台辅;何瓒诗愁,未几而卒。王建寄贾岛曰:“尽日吟诗坐忍饥,万人中觅似公希。僮眠冷榻朝犹卧,驴放秋田夜不归。傍暖旋收红落叶,觉寒犹着旧生衣。曲江池畔时时到,为爱鸬鹚雨里飞。”李洞《上曹郎中》曰:“闲坊宅枕穿宫水,听水分衾盖蜀僧。药杵声中捣残梦,茶铛影里煮孤灯。刑曹树荫千年井,华岳楼开万里冰。诗句变风官渐紧,夜涛春尽海边腾。”韦庄《感怀》曰:“长年方悟少年非,人道新诗胜旧诗。十亩野塘留客钓,一轩春雨对僧棋。花间醉任黄鹂语,池上吟从白鹭窥。大道不将炉冶去,有心重立太平基。”何瓒《书事》云:“果决生涯向洛中,西投知己话匆容。云遮剑阁三千里,水隔瞿塘十二峰。阔步文翁坊里月,闲寻杜甫宅边松。到头须卜林泉隐,自愧无能继卧龙。”《鉴戒录》
王建宫词:“黄帕盖鞍呈了马,红罗缠项斗回鸡。”晏元献改“呈了马”“斗鸡回”为顺语。《诗史》
晚唐人诗多小巧,无《风骚》气味,如崔鲁《山鹊诗》云:“一林寒雨吹巢冷,半朵山花咽嘴香。”张林《池上》云:“菱叶乍翻人采后,荇花初没舸行时。”《莲花》云:“何人解把无尘袖,盛取清香尽日怜。”皆浮艳无足尚,而昔人爱重佳作。《诗史》
沈存中谓乐天诗不必皆好,然识趣可尚。章子厚谓不然,乐天识趣最浅狭,谓诗中言甘露事处,几如幸灾,虽私仇可快,然朝廷当此不幸,臣子不当形歌咏也。如“当公白首同归日,是我青衫独往时”之类。(《诗史》)
卢延逊诗自为容易,如:“每过私第邀看鹤,长着公裳送上驴。”“高僧解语牙无水,老鹤能飞骨有风。”此等之语其殆庶几,又如“栗爆烧毡破,猫跳触鼎翻”,而杨文公爱之,不知何谓。《诗史》
江淹云“蝴蝶飞南园”,李白云“春园绿草飞蝴蝶”,语意大相似。(《王直方诗话》)
聂夷中,河南人,有诗曰:“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孙光宪谓有《三百篇》之旨,此亦为诗史。《诗史》
梅圣俞爱严维诗有“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善矣。“夕阳迟”固系花,而“春水慢”不系柳也。如杜诗:“深山催短景,乔木易高风。”此了无瑕颣。又曰:“萧条九州内,人少虎狼多。人少慎莫投,虎多信所过。饥有易子食,兽犹畏虞罗。”如此等句,含蓄深矣,殆不可模仿。《古今诗话》
凡诗以意义为主,文词次之。退之古诗高卓,至律诗虽可称善,要之未有工者。有云:“老翁真个似童儿,汲井埋盆作小池。”此直谐语耳。永叔、江邻几评退之“随车翻缟带,逐马散银杯”为工,而谓“凹中初盖底,凸处遂成堆”为胜,未知真得意否?(《古今诗话》)
杜子美诗云:“红豆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此语反而意奇。退之诗云:“舞鉴鸾窥沼,行天马度桥。”亦效此体。(《古今诗话》)
退之《城南联句》云:“竹影金锁碎。”乃日光,非竹影也。(《古今诗话》)
唐人作富贵诗,多纪其奉养服器之盛,乃贫眼所惊耳。如贯休云:“刻成筝柱雁相挨。”此下里鬻弹者皆有之。韦楚老云:“十幅红绡围夜玉。”十幅红绡,为帱不及四五尺,如何伸足?所谓不曾近富家儿。
杨大年不喜杜子美诗,谓之村夫子。有乡人以子美诗强,大年不服,因曰:“公试为我续‘江汉思归客’一句。”大年亦为属对。乡人曰:“乾坤一腐儒。”大年似少屈。
李习之称东野诗“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可谓知音矣。今世传郊诗五卷百余篇。又有《咸池集》三百篇,其语句尤多蹇涩,疑前五卷曾经名士删改。东野与退之联句,宏博壮辨,似若不出其一手,王深父云:“退之有润色也。”
张文昌《谢裴司空马诗》云:“乍离华厩移蹄涩,初到贫家举眼惊。”乃一迟钝不能行多惊马也。诗人之辞微而显,亦少其比。
古人有“风定花犹落”之句,无人能对,舒王对以“鸟鸣山更幽”,本宋王籍诗,元对“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上下句只是一意,若对“风定花犹落”,则上句静中有动,下句动中有静。同前
刘梦得每吟张籍诗云:“新酒欲开期好客,朝衣才脱见闲身。”又吟王维诗云:“兴阑啼鸟唤,坐久落花多。”尝言:“乐天苦好余《秋水咏》曰:‘东屯沧海阔,南漾洞庭宽。’又《石头城下作》云:‘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自知不及韦苏州‘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又杜少陵《过洞庭》诗云:‘白蘋愁杀白头人。’鄙夫之言,亦愧杜公。”(《古今诗话》)
刘梦得言茱萸更三诗人道之,而有能否。杜子美云:“醉把茱萸子细看。”王维云:“遍插茱萸少一人。”朱仿云:“学他年少插茱萸。”子美为优。同前
刘梦得曰:“柳八驳韩十八《平淮西碑》云:‘“左餐右粥”,何如我《平淮西雅》之云“仰父俯子”?’柳云:‘韩《碑》兼有帽子,使我为之,便说用兵伐叛矣。’”刘曰:“韩《碑》柳《雅》,予为诗云:‘城中晨鸡喔喔鸣,城头鼓角声和平。’美李愬入蔡,贼无觉者。落句云:‘始知元和十二载,四海重见升平时。’言十二载以见平淮西之年。”
刘梦得云:为诗用僻字须有来处。宋考功云:“马上逢寒食,春来不见饧。”尝疑之。读《诗郑笺》云吹箫处云即今卖饧人家物。《六经》唯此有饧字。吾重阳欲押一糕字,思索《六经》无糕字,遂不敢为之。尝讶老杜诗有“巨颡折老拳”无出处,及读《石勒传》云:“孤亦厌卿老拳,卿亦饱孤毒手。”岂虚言哉?
毗陵士人李氏,有女十六岁,能诗,有《破钱诗》云:“半轮残月掩尘埃,依稀犹有开元字。想得清光未破时,买尽人间不平事。”又《弹琴》诗云:“昔年刚笑卓文君,岂信丝桐解误身!今日未弹心已乱,此心元自不由人。”虽有情致,非女子所宜。
崔护作《城南诗》,其始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以意未完谓未工,改云“人面只今何处在”,至今所传有两本,惟《本事诗》云“只今何处在”。唐人工诗,大率如此,虽重一今字,不恤也。俱同前
增修诗话总龟卷之六
评论门二
王右丞好取人诗,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此《华英集》中句也。“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此李嘉祐句。僧惠崇有诗云:“河分岗势断,春入烧痕青。”士大夫奇之,然皆唐人旧句。崇有师弟,学诗于崇,赠崇诗曰:“河分岗势司空曙,春入烧痕刘长卿。不是师偷古人句,古人诗句似师兄。”大都诵古人诗多,积久或不记,则往往用为己有。如少陵诗云:“峡束沧江起,岩排石树圆。”见苏子美颂诗,全用“峡束沧江”“岩排石树”作七言诗两句。子美岂窃人诗者?《古今诗话》
元和中,长安有沙门善病人文章,尤能捉人语意相合,张籍喜之。或得句曰:“长因送人处,忆得别家时。”谓“似应不与前辈合”也。僧曰:“此有人道来。”籍曰:“何人?”僧曰:“见他桃李树,忆着后园枝。”籍大笑。
舒王云:“梨花一枝春带雨”,“桃花乱落如红雨”,“珠帘暮卷西山雨”,皆警句也;然不若“院落深沉杏花雨”为佳。
宋莒公好玉谿诗,不爱韦苏州。晏元献取少陵多,取太白少;又取裴说“幸无偏照处,刚有不明时”为佳。
咏牡丹诗甚多。罗邺云:“落尽春红始见花,幄笼轻日护香霞。买栽池馆恐无地,看到子孙能几家?”此诗中之虎也。俱同前
此诗《续本事诗》有全篇云:“落尽春红始见花,花时比屋事豪奢。买栽池馆恐无地,看到子孙能几家?门倚长衢攒绣轭,幄笼轻日护香霞。歌钟满坐争欢赏,岂信流年鬓有华!”《续本事诗》
李太白才逸气豪,与陈拾遗齐名。其论诗云:“梁陈已来,艳薄殊极,沈休文又尚声律。将复古道,非我而谁?”故陈、李二集,律诗全少。尝言:“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况使束于声调俳优哉?”故戏杜子美曰:“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古今诗话》
宋武帝咏谢庄《月赋》,称叹久之,谓颜延之曰:“希逸作此,可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作者。陈思王何足尚也!”延之曰:“诚如其言,然云‘美人迈兮信音绝,隔千里兮共明月’,知之不亦晚乎?”武帝以为然。及见希逸,希逸对曰:“延之诗云‘生为长相思,死为长不归’,岂不更加于臣耶?”武帝抚掌。
谢学士吟《蝴蝶诗》三百首,人呼为谢蝴蝶,其间绝有佳句,如:“狂随柳絮有时见,舞入梨花何处寻?”又曰:“江天春晚暖风细,相逐卖花人过桥。”古诗有“陌上斜飞去,花间倒翅回”。又云:“身似何郎贪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终不若谢句意深远。
孙少述《栽竹诗》曰:“更起粉墙高百尺,莫令墙外俗人看。”晏临淄曰:“何用粉墙高百尺,任教墙外俗人看。”处士之节,宰相之量,各言其志。
李洞为吴子华所知。子华尝出百篇示洞,洞曰:“大兄百篇中一联最佳,《西昌新亭》曰:‘暖漾鱼遗子,晴游鹿引麑。’”子华亦不怒其所鄙,而喜其所许。
苏子美坐进奏赛神事谪官,死于皋桥之居。江邻几有诗吊之曰:“郡邸狱冤谁与辩?皋桥客死世同悲。”用事精审而当。又有云:“五十践衰境,加我在明年。”论者谓人莫不用事,使事如己出,天然浑成,乃可言诗。
江外有石,人破之,其形色皆类月。欧阳文忠有《月石诗》云:“二曜分为三”,固为佳句,尚念未快。子美见之,作诗寄之云:“我疑此山石,久为月昭著。老蚌吸月月降胎,水犀望星星入角。彤霞烁石变丹砂,白虹贯岩生美璞。”永叔见之,曰:“此奇才,精通物理者也。”
说者谓王右丞《终南诗》皆讥时宰。诗云“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言势位盘据朝野也;“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言徒有表而无内也;“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言恩泽偏也;“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言畏祸深也。
杜荀鹤尝有“旧衣灰絮絮,新酒竹篘篘”;或称于相国韦庄。庄曰:“我道‘印将金锁锁,帘用玉钩钩。’”其皆可见。俱同前
唐人赓和诗,有次韵,依其次用韵,同在一韵中耳;有用韵,用彼之韵,亦必次之。韩吏部《和皇甫湜陆浑山火》是也。今人多不晓。刘长卿《余干旅舍》云:“摇落暮天迥,丹枫霜叶稀。孤城向水闭,独鸟背人飞。渡口月初上,邻家渔未归。乡心正欲绝,何处捣征衣?”张籍《宿江上馆》云:“楚驿南渡口,夜深来客稀。月明见潮上,江静觉鸥飞。旅宿今已远,此行殊未归。离家久无信,又听捣寒衣。”两诗偶似次韵,皆奇作也。(《中山诗话》)
张迥少年苦吟,未有所得;梦五色云自天而下,取一团吞之,遂精雅道。有《寄远》诗曰:“锦字凭谁达,闲庭草又枯。夜长灯影灭,天远雁声孤。蝉鬓凋将尽,虬髯白也无?几回愁不语,因看《朔方图》。”携卷谒齐己,点头吟讽无斁,为改“虬髯黑在无”,迥遂拜作一字师。《郡阁雅谈》
郑谷幼负名誉,司空图见而奇之。问之,答曰:“大夫《曲江晚望》断篇云‘村南斜日闲回首,一对鸳鸯落渡头’,意深矣。”司空抚背曰:“当为一代《风骚》主。”同前
苏子容爱元、白、刘宾客辈诗,如《汝洛唱和》,皆往往成诵;苦不爱太白辈诗。曾诵《汝洛集九日送人》云:“清秋方落帽,子夏正离群。”以为假对工夫无及此联。又举刘梦得《送李文饶再镇浙西》诗,以为最着题。《诗史》
谢赫云:“卫协之画,虽不该备形妙,而有气韵,凌跨群雄,诚旷代绝笔。”欧阳文忠《盘车图》云:“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忘情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此真识画也。《古今诗话》
曹唐、罗隐同时,有诗名。罗曰:“唐有鬼诗。”或曰:“何也?”曰:“树底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唐曰:“隐有牡丹诗。”或曰:“何也?”曰:“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卢瓌《抒情》
杜子美诗:“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此正咏武侯庙,而托意在其间。《金陵语录》
“暝色赴春愁”下得赴字好,若下起字,便是小儿语也。“无人觉来往,疏懒兴何长”,下得觉字大好。足见吟诗要一字两字工夫。同前
国朝浮屠,以诗名于世九人,故有集号《九僧诗》,今不复传。余闻人多称其一曰惠崇,余八人忘其名字。余亦记其诗云:“马放降来地,雕盘战后云。”又云:“春生桂岭外,人在海门西。”其佳句类此,其集已亡,人多不知所谓九僧者矣,可叹也。当时有进士许洞,俊逸士也。会诸僧分题,出一纸,约曰:“不得犯此一字。”其字乃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雪霜星日禽鸟之类,诸僧阁笔。洞,咸平三年进士及第,无名子嘲曰“张康浑裹马,许洞闹装妻”是已。九僧谓希昼、宝通、守恭、行肇、简长、尚能、智仁、休复,惟崇有集行于世。《谈苑》亦有诗。《欧公诗话》
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务以精意相高。如周朴者,构思尤艰。每有所得,必极雕琢。故时人称朴诗月锻季炼,未及成篇,句已播人口。其名重当时如此。今不复传。余少时犹见其集,其句有云:“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又云:“晓来山鸟闹,雨过杏花稀。”诚佳句也。(同前)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杜荀鹤集》有全篇。尝有云:“杜诗三百首,妙在一联中。风暖鸟声碎,日重花影重。”今文忠乃以为周朴诗,何也?(《隐居诗话》)
圣俞尝语余曰:“诗家虽率意,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贾岛云‘竹笼拾山果,瓦瓶担石泉’,姚合云‘马随山鹿放,人逐野禽栖’等句,是山邑荒僻,官况萧条,不如‘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为工。”余曰:“工者如是,状难写之景,含不尽之意,何诗为然?”圣俞曰:“作者得于心,览者会以意,殆难指陈以言也。虽然,亦可略道其仿佛。若严维‘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则天容时态,融和骀荡,岂不如在目前乎?又若温飞卿‘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贾岛‘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则道路辛苦,羁愁旅思,岂不见于言外乎?”(《欧公诗话》)
杨大年与钱、刘数公唱和,自《西昆集》出,时人争效之,诗体一变。而先生老辈患其多用故事,至语僻难晓,殊不知自是学者之弊。如子仪《新蝉》云:“风来玉宇乌先觉,露下金茎鹤未知。”虽用故事,何害为佳?如大年云:“峭帆横渡官桥柳,叠鼓惊飞海岸鸥。”其不用故事,岂不佳乎?盖其雄文博学,笔力有余,故无施不可。非如前世号诗人者,区区于风雪草木之类为许洞所困也。
退之才力,无施不可,而常以诗为文章末事,其诗曰:“多情怀酒伴,余事作诗人。”然其资谈笑,助谐谑,叙人情,状物态,一寓于诗而曲尽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论。而余独爱其工于用韵,盖得韵宽则波澜横溢,泛入旁韵,乍合乍离,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类是已。得韵窄,则不复旁出而因见其巧,愈险愈奇,如《病中赠张十八》之类是也。余尝与圣俞论此,以谓譬诸善驭良马者,通衢广陌,纵横驰逐,惟意所之。至于水曲蚁封,疾徐中节,而不蹉跌,乃天下之至工也。圣俞戏曰:“前史言退之为人木强,若宽韵可自足,而辄旁出,窄韵难独用,而拗反不出,岂非其拗强而然欤?”坐客皆为之笑。俱同前
欧阳永叔不甚爱杜诗,而谓韩吏部绝伦。吏部于唐世文章,未尝屈下,独于李杜,称道不已。欧阳贵韩而不悦子美,所不可晓。然于李白则又甚赏爱,将由太白腾捍飞动易为感动也?《贡父诗话》
唐文人李习之不能为诗,《韩吏部集》有习之两句云“前知讵灼灼,此去信悠悠”,殊无可取。郑州尝掘地得石刻刺史李翱《戏赠诗》云:“县君爱砖渠,绕水恣行游。鄙性乐山野,掘地便成沟。两岸植芳草,中间漾清流。所向既不同,砖凿名自修。从他后人见,景趣谁为幽。”此别一李翱,非习之。《唐书》习之传不记为郑州。王深甫编次习之诗,乃收此诗。皇甫湜诗亦无闻。退之有《读公安诗》讥其“掎摭粪壤间”。国朝尹师鲁以古文自名,而不能为诗,吾尝见梅圣俞云然。同前
许浑诗格清丽,然不干教化,又有李远以赋名,伤于绮靡,不涉道,故当时号浑诗远赋。虽然,诗要干教化,若似聂夷中辈,又太拙直矣。《诗史》
古人文章,自应律度,未尝以音韵为主。自沈约增崇韵学,其论文则曰:“欲使宫羽相变,低昂殊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篇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自后浮巧之语,体制渐多。如旁犯、蹉对、假对、双声、叠韵之类,诗又有正格偏格,类例极多,故有三十四格、十九图、四声八病之类。今略举数事:如徐陵云:“陪游馺娑,聘纤腰于结风;长乐鸳鸯,奏新声于度曲。”又云:“厌长乐之疏钟,劳中宫之缓箭。”虽两“长乐”,义不同,不为重复,此为旁犯。如《九歌》云:“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蒸蕙肴对奠桂酒,今倒用之,谓之蹉对。如“自朱耶之狼狈,致赤子之流离,”不惟朱对赤,耶对子,兼狼狈流离,乃兽名对鸟名。又如“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以鸡对杨,如此之类,皆为假对。如“几家村草里,吹唱隔江闻”,几家、村草,吹唱、隔江皆双声。如“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屐清”,侵簪、逼屐皆叠韵。诗第二字侧入,谓之正格,如“凤历轩辕纪,龙飞四十春”之类。皆第二字平入,谓之偏格。如“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之类。唐名辈诗多用正格,如杜甫诗用偏格者十无二三。(《笔谈》)
乐天看牡丹于钱塘开元寺,同徐凝醉归;张祜榜舟而至,各希首荐。乐天曰:“二公论文,在于一战。”遂试《长剑倚天外赋余霞散成绮诗》,以凝为首,祜次之。曰:“‘地势遥高岳,河流侧让关’,多士谓陈叔宝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徒有前名;又祜《题金山寺》云‘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虽綦母潜云‘塔影挂清汉,钟声和白云’,此句未为佳。”祜《观猎》四韵及《宫词》,乐天曰:“张三作猎诗,比王右丞,予则未敢优劣。”王摩诘诗曰:“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城戍,还归细柳营。回看落雁处,千里暮云平。”祜诗曰:“晓出禁城东,分围浅草中。红旗开向日,白马骤迎风。背手抽金镞,翻身控角弓。万人齐指处,一雁落寒空。”白公云:“人谓《宫词》之中皆数对,何足奇也!然无徐生‘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祜遂行歌而迈,凝亦鼓枻而去。二生终身偃蹇,不随乡试。前此,李林宗补阙、杜牧之舍人与乐天辇下较文,具言元、白诗体舛杂,而为清苦者见嗤,因兹恨之。乐天为河南尹,李为河南令,相遇于道。尹乘马,令肩舆,乖趋走之礼。亦曾谓乐天为“嗫嚅公”,闻者皆笑,乐天名减矣。尹曰:“李直木林宗字也,吾视之,猘子也,其锋不可当。”后牧之守秋浦,与祜为诗酒之交,酷吟祜《宫词》,亦知钱塘之试,自有是非之论,怀不平之色。为诗二章以高之曰:“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又云:“如何‘故国三千里’,虚唱歌词满六宫?”祜诗曰:“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此诗宫娥讽念思乡,起长门之悲。祜复游甘露寺,观卢肇题诗,曰:“不谓三吴经此诗人也!”祜曰:“日月光先到,山河势尽来。”卢曰:“地从京口断,山到海门回。”因而仰伏,愿交于此士矣。《云溪友议》
圣俞、子美齐名于一时,而二家诗体特异。子美笔力豪俊,以超迈横绝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各极其长,虽善论者不能优劣。余尝于《水谷夜行诗》略道其一二云:“子美气方雄,万窍号一噫。有时肆颠狂,醉墨洒滂霈。譬如千里马,已发不可杀。盈前尽珠玑,一一难拣汰。梅公事清浅,石齿漱寒濑。作诗三十年,视我犹后辈。文词愈清新,心意虽老大。有如妖娆女,老自有余态。近诗尤苦硬,咀嚼苦难嘬。又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苏豪以气轹,举世徒惊骇。梅穷独我知,古器今难卖。”语虽非工,谓粗得仿佛,然不能优劣之。《欧公诗话》
昔苏子美言乐天《琵琶行》中云:“夜深忽梦少年事,觉来粉泪红阑干。”此联真佳句。余谓梦得《武昌老人吹笛歌》云:“如今老去语犹迟,音韵高低耳不知。气力已无声尚在,时时一曲梦中吹。”不减乐天。《诗史》
梅圣俞于范希文席上赋《河豚鱼诗》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于此时,贵不数鱼虾。”河豚出春暮,游水上,食柳絮而肥,南人多与荻芽为羹而食之。故知者谓只破题两句已道尽河豚好处。圣俞平生苦于吟咏,以闲为意,故其诗思极艰。此诗于尊俎笑谈间顷刻而成,遂为绝唱。《东斋录》
司马相如《上林赋》叙上林诸水曰:丹水紫渊,灞浐泾渭,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灏溔潢漾,东注太湖。《李善注》:太湖所谓震泽。按:八水皆入大河。大河去太湖数千里,中间隔泰山及淮济,大河焉得东注震泽?又曰:乐天《长恨歌》云:“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峨嵋在嘉州,与幸蜀路全无交涉。杜甫《武侯庙柏诗》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四十围乃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也!防风氏身广九亩长三丈,姬室亩广六丈,九亩乃五十四丈,如此,防风之身乃一饼餤耳。此文章之病也。《笔谈》
晏元献公喜为诗,多称引后进,一时名士往往出其门。圣俞作诗多矣,公独爱其二联云:“寒鱼犹着底,白鹭已飞前。”又:“絮暖鮆鱼繁,波添莼菜紫。”余尝见圣俞家公自书手简,再三称赏此二联。余问之,圣俞曰:“此非我之极致,岂公偶自得意于其间乎?”乃知自古文士不独知己难得,而知人亦难也。《欧公诗话》
淇州杨轩《咏牡丹》曰:“杨妃歌舞态,西子巧谗魂。利剑砍不断,余妖钟此根。光华日已盛,栏槛岂长存?寄语寻芳者,须知松柏尊。”罗隐曰:“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二人用意不同如此。轩诗虽捻风花,而有警戒。《云斋广录》
世传卢绛梦女子唱《菩萨蛮》云:“眉黛远山攒,芭蕉生暮寒。”此词人能道之。杨大年云:“独自凭阑干,衣襟生暮寒。”未知孰是。《古今诗话》
刘长卿尝谓:“前有沈宋王杜,后有钱郎刘李。李嘉祐、郎士元,焉得与余齐称。”每题诗不言姓,但曰长卿,以海内合知之耳。士林讥之。宋雍初无令名,及瞽,诗名乃彰。卢纶员外作《拟僧诗》,清江作《七夕诗》,刘随州有眼作无眼句,宋雍无眼作有眼句,流传以为四背,或云四倒。卢纶诗曰:“愿得远公知姓字,焚香洗钵过余生。”清江上人诗曰:“惟愁更漏促,离别在明朝。”刘随州诗曰:“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着地听无声。”宋雍诗曰:“黄鸟不堪愁里听,绿杨宜向水中看。”《云溪友议》
“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青山。空林有雪相待,古路无人自还。”李王好书神仙隐遁之术,非遭罹多故,欲脱世网而不得者耶?《百斛明珠》
旧说陶渊明不知音,畜无弦琴以寄意,曰:“但得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东坡尝言:刘伯伶以锸自随曰“死便埋我”。予以谓伯伶非达者,棺椁衣衾不害为达;苟为不然,死则已矣,何必更埋?至于渊明,亦非忘琴者也。五音六律不害为忘琴;苟为不然,无琴可也,何独弦乎?以是知旧说之妄也。渊明自云“和以七弦”,岂得为不知音?当是有琴而弦弊坏,不复更张,但抚弄以寄意。如此为得其真。《自祭文》出妙语于纩息之余,岂死生之流哉!但恨其犹以生为寓以死为真耳。嗟夫,先生岂非真死,得非寓乎?同前
孟郊、贾岛皆以诗穷至死。而平生尤自喜为穷苦之句。孟有《移居》诗云:“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乃是都无一物耳。又《谢人惠炭》云:“暖得曲身成直身。”人谓非其身备尝之,不能道此句。贾云:“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就令堪织,得能几何?《朝饥》又云:“坐闻东床琴,冻折两三丝。”人谓其不止忍饥而已,其寒亦何可忍也!《欧公诗话》
增修诗话总龟卷之七
评论门三
南岳李岩老好睡,众人食罢下棋,岩老辄就枕。阅数局乃一展转,云:“我始一局,公几局矣?”东坡曰:“岩老常用四脚棋盘,只着一色黑子。昔与边韶敌手,今被陈抟饶先。着时自有输赢,着了全无一物。”欧阳公诗云:“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殆类是也。《百斛明珠》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常建诗也。文忠公最爱赏,以为不可及。此语诚可人意,然于公何足道?岂非厌饫刍豢反思螺蛤耶?
予在都下,有传太白诗者,其略曰“朝披云梦泽”,又曰“笠泽青茫茫”,此非世人语也,盖有见太白在酒肆而得此诗者。神仙之道,真不可度。绍圣元年九月,过广州,访崇道大师何德顺。有神仙降其室,因言女仙也,赋诗立成,有超逸绝尘语。或以其托于箕帚如世之紫姑神者疑之,然味其言,非紫姑所能至。有入鬼狱群鸟兽者,而托于箕帚,岂足怪哉!崇道好事喜客,多与士大夫游,其必有以致哉!
七言之伟丽者:杜子美云:“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尔后寂寥无闻。直至永叔云:“苍波万古流不尽,白鹭双飞意自闲。”“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乐耕耘。”可以并驱争先矣。小生云:“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灶烟。”又云:“露布朝驰玉关塞,捷书夜到甘泉宫。”亦庶几焉。
乐天为王涯所诬,谪江州司马。甘露之祸,乐天在洛,适游香山寺,有诗云:“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不知者以乐天为幸之,乐天岂幸人之祸者?盖悲之也。
俗传书生入官库,见钱不识。或怪而问之,生曰:“固知其为钱,但怪其不在纸裹中耳。”予读渊明《归去来辞》云:“幼稚盈室,瓶无储粟。”乃知俗传可信。使瓶有储粟,亦甚微矣。此翁平生只于瓶中见粟也。马后夫人见大练乃为异物,晋惠帝问饥民何不食肉糜,细思之,皆一理也。聊为好事一笑。永叔尝言:“孟郊诗‘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纵使堪织,能成几何?”
渊明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菊之次偶见南山,初不用意而景与意会,故可喜也。今皆作“望南山”。子美云:“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盖灭没于波间耳。而宋敏求谓予曰“鸥不解没”,改作波字。改此觉一篇神气索然。
唐末五代文章衰尽。诗有贯休,书有亚栖,村俗之气大率相似。如苏子美家收藏张长史书云:“隔帘歌已俊,对面貌弥精。”语既凡恶,而字画真亚栖之流。近见曾子固编李太白诗,自谓颇获遗亡,而有《赠怀素草书歌》及《笑矣乎》数百篇,皆贯休以下词格。二人者皆号有识,故知者深可怪。如白乐天《赠徐凝》,韩退之《赠贾岛》之类,皆世俗无知者所托,此不足怪。
杜子美诗云“自平宫中吕太一”,世莫晓其义,而妄者至以为唐时有“自平宫”。偶读《明皇实录》有中官吕太一叛广南,此诗故云,而下文有南海收珠之语。见书不广,而轻改文字,鲜不为笑也。
“秋菊有佳色,浥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难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靖节以无事自适为得此生,则见役于物非失此生耶?
贵公子雪中饮醉,临槛向风曰:“爽哉,此风!”左右皆泣下,贵公子惊问之,曰:“吾父昔日以爽亡。”楚襄登台,有风飒然而至,王曰:“快哉,此风!寡人与众共者耶?”宋玉讥之曰:“此独大王之风,庶人安得而共之?”不知者以为谄也;知之者以为风也。唐文宗诗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柳公权续之曰:“薰风自甫来,殿阁生微凉。”惜乎,宋玉不在旁也。
“湘中老人读《黄老》,手挼紫蔂坐碧草。春至不知湖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唐末有人见作是诗,其辞气殆是李谪仙。予都下见有人携一纸文书,字则颜鲁公也。墨迹如未干,纸亦新健。其首两句云:“朝披云梦泽,笠钓青茫茫。”此语非太白不能道。
南都王谊伯书江滨驿垣谓:子美诗历五季兵火,多舛缺奇异,虽经其祖父公所理,尚有疑阙者。谊伯谓“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盖是题下注,断自“我昔游锦城”为首句。谊伯误矣。盖子美诗备诸家体,非必率合程度侃侃者然也。是篇句处凡五杜鹃,岂可以文害辞辞害意耶?原子美之意,类有所感托物以发者也。亦六义之比兴、《离骚》之法欤?按《博物志》:杜鹃生子,寄之他巢,百鸟为饲之,今江东所谓“杜宇曾为蜀帝王,化禽飞去旧城荒”是也。且禽鸟之微,知有所尊,故子美诗云“重是古帝魂”,又“礼若奉至尊”,子美盖讥当时之刺史有不禽鸟若也。唐自明皇已后,天步多棘,刺史能造次不忘于君者,可得而考:严武在蜀虽横敛刻薄,而实资中原,是“西川有杜鹃”耳。其不虔王命,负固以自抗,擅军旅,绝贡赋,如杜克逊在梓州为朝廷西顾忧,是“东川无杜鹃”耳。至于涪万、云安刺史,微不可考。凡其尊君者,为有也,怀贰者为无也,不在夫杜鹃真有无也。谊伯以为来东川,闻杜鹃声烦而急,乃始疑子美诗跋疐纸上语。又云子美不应叠用韵。子美自我作古,叠用韵无害于为诗。仆见如此,谊伯博学强辨,殆必有以折衷之。
《悲陈陶》云“四十万人同日死”,此房琯之败也。《唐书》作陈涛,不知孰是。时琯既败,犹欲持重有所伺;而中人邢延恩促战,遂大败。故此次篇《悲长坂》云:“焉得附书于我军,忍待明年莫仓卒!”
《后出塞》云:“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将骄益愁思,身贵不足论。跃马三十年,恐辜明主恩。”云云,“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味此诗,盖禄山反时,其将帅有脱身归国而禄山尽杀其妻子者,不知其姓名,可恨也。
《忆昔》诗云“关中小儿坏纪纲”,谓李辅国也。“张后不乐上为忙”,谓肃宗、张皇后也。“为留猛士守未央”,谓郭子仪夺兵柄入宿卫也。
子美自许稷与契,人未必许也。然其诗云:“舜举十六相,身尊道更高。秦时用商鞅,法令如牛毛。”自是稷、契辈人口中语也。又云:“知名未足称,局促商山芝。”又曰:“王侯与蝼蚁,同尽随丘墟。愿闻第一义,回向心地初。”乃知子美诗尚有事在。
玉川子作《月蚀诗》云:“岁星坐福德,官爵奉董秦。忍使黔娄生,覆尸无衣巾。”详味此诗,则董秦当是无功而享厚禄。董秦,李忠臣也,天宝末骄将,屡立战功,虽粗官亦颇知忠义。代宗时,吐蕃犯阙,征兵,忠臣即日赴难。或劝择日,忠臣怒曰:“君父在难,乃择日也?”后卒污朱泚伪命诛。考其始终,非无功而享厚禄者,不知玉川子何以有此句。
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以当此。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月冷风清欲坠时”,决非红莲诗。此乃写物之功。若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此村学中至陋语也。
王焘集《外台秘要》,有《代茶饮子》一首云:“格韵高绝,惟山居野人,乃当作之。”予尝依法治服,其利鬲调中,信如所云;而其气味乃一服煮散耳。与茶了无干涉。薛能诗云:“粗官乞与真抛掷,赖有诗情合得尝。”又作《鸟嘴》诗曰:“盐损添宜戒,姜宜煮更夸。”乃知唐人之于茶,盖有河朔脂麻气也。并同前
老杜云:“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谓张镐也。萧嵩荐之,云:“用之为帝王师,不用则穷谷一叟尔。”同前
长沙天策府诸学士所著文章擅名者,惟徐东野、李洪皋耳。然其诗皆浮脆轻艳,铅华歌舞,一时尊俎间语。独东野《赠江处士》一篇可采,曰:“门在松阴里,山僧几度过。药灵丸不大,棋妙子无多。薄雾笼寒径,残风恋绿萝。金乌兼玉兔,年几奈公何?”《玉壶清话》
《将进酒》,魏谓之“平关中”,吴谓之“《章洪德》”,晋谓之“《因时运》”,梁谓之“《石首扃》”,齐谓之“《破侯景》”,周谓之“《取巴蜀》”。李白所拟,直劝岑夫子、丹丘生饮耳。李贺深于乐府,至于此作,其辞亦曰:“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嗟乎,作诗者摆落鄙近以得意外趣者,古今难矣。《乐府集》
《君马黄》古词云:“君马黄,臣马苍,二马同逐臣马良。”终言:“美人归以南,归以北,驾车驰马令我伤。”李白拟之,遂有“君马黄,我马白,马色虽不同,人心本无隔”。其末云,“相知在急难,独好亦何益”。自能驰骋,不与古人同圈模,非远非近,此可谓善学诗者欤!
《日出东南隅行》古词曰:“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旧说邯郸女子姓秦名罗敷,为邑人千乘王仁妻。仁为赵王家令。罗敷出采桑陌上,赵王登楼见而悦之,置酒,欲夺焉。罗敷弹筝,作《陌上桑》以自明不从。今其词乃罗敷采桑陌上,为使君所邀,罗敷盛夸其夫为侍中郎以拒之。论者病其不同。大抵诗人感咏,随所命意,不必尽当其事,所谓不以辞害意也。且“发乎情,止乎礼义”,古诗之风也。今次是诗,盖将体原其迹,而以辨丽是逞,约之以义,殆有所未合。而卢思道、傅縡、张正见复不究明,更为祖述,使若其夫不有东方骑,不为侍中郎,不作专城居,乃得从使君之载欤?如刘邈、王筠之作,蚕不饥,日未暮,亦安得彷徨为使君留哉!萧撝、殷谋曾不足道,而沈君攸所谓“看金怯举意,求心自可知”者,庶几焉。故秋胡妇曰:“妇人当采桑力作以养舅姑,亦不愿人之金。”此真烈之辞耳。余尝拟古作一篇,以著罗敷所以待使君之当然者,直欲规诸子以就雅正,岂固与古人争驱哉?其词曰:“罗敷十五六,采桑城南道。脸媚夺朝霞,蛾眉淡初扫。桑枝间桃树,不见桃花好。采桑未盈筐,春寒蚕欲老。使君从南来,黄金络马脑。调笑一不顾,东风摇百草。”
《玄云》,《周礼》保章氏以五云之物辨吉凶水旱丰荒之祲。云黑为水。魏刘掞诗曰:“玄云起高岳,中朝弥八方。”《春秋孔演图》曰:黄帝之将兴,黄云升于堂。文命之候,玄龙冲云。汉曲名岂谓是乎!
《陇头吟》,陇州有大陇、小陇二山,即天水、大坂也。古词云:“陇头流水鸣幽咽,遥望秦川肠欲绝。”作是诗者,著征役之思耳。
《关山月》,《木兰诗》:“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济黄河》,《援神契》:黄河者,水之伯,上应天河。郦元《水经》云:河源出昆仑之墟。《山海经》:昆仑纵横万里,高万有一千里,有青白赤黑河环其墟,其泉出东北陬,屈向东南流为中国河,百里一小曲,千里一大曲,发源乃入中国常然。《尔雅》:河出昆仑墟,色白。由此言之,今之黄河,所谓白河也。而《物理论》乃云河色黄赤。
《渡易水曲》,荆轲去燕入秦,渡易水,为之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其后如吴均所作,虽叙征虏事,盖亦取轲感激之意。
《董逃行》,言神事,傅休奕《九秋篇》十二章,乃叙夫妇别离之思。梁简文赋《行幸甘泉宫歌》复云“董桃律金紫,贤妻侍禁中”,疑若引董贤及子瑕残桃事;终云“不羡神仙侣,排烟逐驾鸿”,皆所未详。按《汉武内传》:王母觞帝,命侍女索桃,剩桃七枚,大如鸭子形,色正青。以四枚啖帝,因自食其三。帝收余核。王母问何为,帝曰:“欲种之。”王母曰:“此桃三千岁一生实,奈何?”帝乃止。于是数过,命侍女董双成吹云和笙觞。作者取诸此耶?
《桃叶歌》,桃叶,王献之爱妾名也。其妹曰桃根。词云:“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今秦淮口有桃叶渡,即其事也。古人载桃叶答献之,乃《团扇》辞,盖传者误也。
《团扇歇》,晋中书令王珉好持白团扇,其侍人谢芳歌之,因以为名。一说:珉与嫂婢有情好甚笃,嫂鞭挞过苦,婢素善歌,而珉好持白团扇,其婢故制《白团扇歌》以赠珉,云:“团扇复团扇,许持自遮面。憔悴无复理,羞与郎相见。”
《大垂手》,舞貌也,《楚辞》曰:“二八齐容起郑舞,衽若交竿舞案下。”梁刘孝标《舞诗》曰:“转袖随歌发,顿履赴弦余。度行过接手,回身乍敛裾。”
《胡姬年十五》,李白《乐府》有《白鼻騧》,其词曰:“银鞍白鼻騧,绿地障泥锦。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且就胡姬饮。”
《豫章行》,豫章,邑名,汉南昌县,隋为豫章,有豫章江,江连九江,有钓矶。陶侃少时尝宿此,夜闻人唱声如量米者;访之,吴时有度支于此亡。今考傅玄、陆士衡辈所作,多叙别离怨恨思,即知豫章昔为华艳盛丽之区耳。至唐,杜牧诗尚过称其侈靡焉。
《走马引》,樗里牧恭所作也。为父报怨杀人,亡匿山下。有天马夜降,围其室而鸣。觉,闻其声以为吏追,乃奔去。旦观乃天马迹。因惕然大悟曰:“吾之所处将危乎!”遂荷杖去入沂泽中,援琴而鼓之,为天马声,曰《走马引》。而张敞为京兆尹,无威仪,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风俗曰:“杀君马者,路旁儿也。”言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驱驰不止,至于死。故张率作此引曰:“敛辔且归去,吾畏路旁儿。”
《乌夜啼》,宋临川王义庆所造。时为江州刺史,闻命而哭,文帝怪之,召还家,大惧。妓妾夜闻乌啼,叩斋阁云:明日应有赦。及改为南州,因作此歌,词云:“笼窗窗不开,夜夜忆郎来。”今所传非义庆本旨。词曰:“歌舞诸少年,娉婷无种则。菖蒲花可怜,闻名不相识。”
《雀乳空城中》,晋傅玄诗曰:“鹊巢立城侧,雀乳空井中。居不附龙凤,尝思蛇与虫。”今集所载作“空城中”者非也。故刘孝威词云:“辘轳丝绠绝,桔槔金藓稠。”并同前
陶靖节诗云:“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古之耦耕植杖者,不能此语;非余老农,亦不识此语之妙。《王直方诗话》
陈无已有《除官》一篇云:“扶老趋严诏,徐行及圣时。端能几字正,敢恨十年违!肯著金根谬,宁辞乳媪讥!向来忧畏断,不尽鹿门期。”临川饶次守云:“此诗不作可也,才得一正字,亦未须云趋严诏。”无己后作谢启复曰:“名虽文字之选,实为将相之储。”又云:“头童齿豁,敢辞乳媪之讥;闻浅见轻,益畏金根之谬。”
沈存中云:如“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盖以鸡对杨,皆为假借。田承君曰:“鸡黍两事,那得似杨梅耶?”
晁美叔秘监尝因谒先君曰:“昔人有一联云,‘平生不到处,落日独行时’,惟公家使诗着此。”盖崔涂诗也。余后见李阳冰所题《阮客旧居》云:“阮客身何在,仙云洞口横。人间不到处,今日此中行。”亦相类。
潘邠老作《洪氏励壳轩》云:“封胡羯末谢,龟驹玉鸿洪。千载望四谢,四洪天壤同。”为龟父、驹父、玉父、鸿父也。时人以为急口令。
欧阳知贡举日,有诗云:“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绝为奇妙。故圣俞作诗云:“食叶蚕声句偏美,当时曾记赋初成。一云将成”
田承君云:“池塘生春草”,盖是病起忽然见此为可喜,而能道之,所以为贵。
李希声云:见文潜外生言:文潜每作诗,其有用得妙处,必自记录。如《法云会中怀无咎》云“独觉欠此翁”,自以“欠”字颇佳。并同前
有周知微者,字明老,为晋州县尉。到官不数月,不告于州而径来京师。人问其故,云:“我欲求教授。”至京求知己不得,大醉,一夕而卒。然为诗有可喜者,如《观临淮双头白莲图》云:“既不学叔隗季隗南归晋,又不学大乔小乔东入吴。一种桃根与桃叶,若为化作双芙蕖?临淮政成有余暇,坐令华屋生潇洒。鹅溪一幅万里宽,移得断江入图画。天空水阔江茫茫,想见女英与娥皇。九疑云深苍梧远,冰姿泣露不成妆。苦心抱恨何年了?香骨应甘没秋草。不如回首谢秋风,分作尹邢来汉宫。”又作《上巳日寒食》云:“疾风暮雨悲游子,峻岭崇山非故乡。”亦可赏,而其狂未见其比。《古今诗话》
晁以道云:王禹玉诗,世号至宝丹,以其多使珍宝,如黄金必以白玉为对。有人云:“诗能穷人,且试强作些富贵语看,如何?”其人数日搜索,云止得一联,云:“胫艇化为红玳瑁,眼睛变作碧琉璃。”余为之绝倒。
舒王有诗云:“箨龙将雨绕山行”,而周次元有《游天竺观》诗亦云“竹龙驱水转山鸣”,余以为当与秦少游同科。
欧阳文忠公云:唐人有“姑苏台下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之句,说者云:“句则佳也,其如三更不是撞钟时?”于鹄《送宫人入道诗》云:“定知别后宫中伴,遥听缑山半夜钟。”而白乐天亦云:“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温庭筠亦云:“悠然旅榜闲回首,无复松窗半夜钟。”岂唐人多用此语耶?倘非递相沿袭,恐必有说。并同前
增修诗话总龟卷之八
评论门四
韦苏州云:“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最为世所称重。而白乐天招张司业云:“能来同宿否,听雨对床眠。”意亦相类,然不为人知。老杜云:“眼前无俗物,多病也身轻。”而乐天有“眼前无俗物,身外即僧居”之句,世亦独称老杜。《王直方诗话》
梁简文云:“早知半路应相失,不若从来本独飞。”李义山云:“无事交渠更相失,不及从来莫作双。”而近时乐府亦云:“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及从来莫作双。”此最为诗之大患。
乐天云:“哺歠眠糟瓮,流涎见曲车。”杜甫有“路逢曲车口流涎”。而张文潜有寄予诗云:“须看远山相对蹙,莫欺病齿恼衰翁。”自注云:“黄九《谢人遗梅子》诗有‘远山对蹙’之句。”乃知诗人取当时作者之语便以为故事;此无他,以其人重也。
舒王诗云:“投老归来供奉班,尘埃无复见钟山。何须更待黄粱熟,始信人间是梦间?”又云:“黄粱欲熟日流连,谩道春归莫怅然。蝴蝶岂能知梦事,蘧蘧先堕晚花前。”又云:“客舍黄粱今始熟,鸟残红柿昔分甘。”盖三用黄粱,而意义皆妙。
老杜《对雪》诗云“有待至昏鸦”,乃引何逊“城防度堑黑,昏鸦接翅归”之句。余疑昏鸦亦常语,何必引逊句。后作绝句,却云:“钓艇收缗尽,昏鸦接翅归。”
秦少游始作蔡州教授,意谓朝夕便当入馆,步青云之上,故作《东风解冻诗》云:“更无舟楫碍,从此百川通。”已而久不召用,作《送张和叔》云:“大梁豪英海,故人满青云。为谢黄叔度,鬓毛今白纷。”谓山谷也。说者以为意气之盛衰一何容易!
舒王《送吴仲庶待制守潭》云:“自古楚有材,醽醁多美酒。不知樽前客,更得贾生否?”贾谊初为河南吴公召置门下,而谪死长沙。其用事之精,余以为可诗法。
余最爱苏黄门《送文潞公》云:“遍阅后生真有道,欲谈前事恐无人。”盖潞公官爵年德难为形容,非此两句,不能优游而自见。
张文潜病中作七言诗,苏黄门和之云:“长空雁过疑来答,虚幌萤飞坐恐烧。”秦觏云:“文潜读至此不乐。”余曰:“何也?”觏云:“虚幌坐烧近于死,病人所讳。”
欧阳文忠最爱林和靖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山谷以为不若“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余以为其所爱者,便是优劣耶?此句于前所称真可处伯仲耳。而和靖又有诗云:“池水倒窥疏影动,屋檐斜入一枝低。”
欧阳文忠《送张至秘校归庄诗》云:“鸟声梅店雨,柳色野桥春。”此“茅店月”“板桥霜”之意。老杜云:“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舒王云“当作天阅”,谓其可对云卧也。
古今人作《昭君词》多矣。余独爱乐天一绝云:“汉使却回传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其意优游而不迫切。乐天赋此时年甚少。
李秉彝,字德叟,尝寄诗一卷与李希声云:“此余近所作。”希声读至“朋也老无能,淡如云水僧”,为之抚掌。盖洪龟父名朋,善作诗;德叟欲资其名,失于点勘故耳。
老杜云:“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而孟浩然亦有“何时一尊酒,重与李膺倾”之句。
唐张子容作《巫山诗》云:“巫岭岧峣天际重,佳期夙昔愿相从。朝云暮雨连天暗,神女知来第几蜂?”近时晏叔原作乐府云:“凭君问取归云信,今在巫山第几峰?”最为人所称,恐出于子容。
李贺《高轩过》中有“笔补造化天无功”之句,余每击节,此诗人之所以多穷也。老杜云:“文章憎命达。”恐亦出此。
陈无己云:“石池随处数游鱼。”余以为不若李希声云:“绿净随时看上鱼。”
邵尧夫《咏牡丹》云:“施朱施粉色俱好,倾国倾城艳不同。”可谓言工,殊无高致。
张崏,字子望,作《洛阳观花》云:“平生自是爱花人,到处寻芳不遇真。只道人间无正色,今朝初见洛阳春。”盖托意邵尧夫。尧夫和云:“造化从来不负人,万般红紫见功真。满城车马空撩乱,未必逢春尽得春。”岂非欲使之有所行耳?
邵尧夫集平生所作为十卷,号曰《击壤》。富丞相作诗题其后云:“黎民于变似尧时,便字尧夫德可知。更览新诗名《击壤》,先生全道略无遗。”为伟人所重如此。
郭功父少时,喜诵文忠公诗。一日过圣俞,圣俞曰:“近得永叔书云,作《庐山高》诗送刘同年,效杜牧《晚晴赋》,自以为得意。恨未见此诗。”功父诵之,圣俞击节叹赏曰:“使吾更学作诗三十年,不能道其中一句。”功父再诵,不觉心醉。遂置酒,又再诵,数行,凡诵十数遍,不交一言而罢。明日,圣俞赠功父诗曰:“一诵《庐山高》,万景不可藏。设如古画师,极意未能忘。”或云“不及忘”。
癸未三月三日,徐师川、胡少汲、谢夷季、林子仁、潘邠老、吴君裕、饶次守、杨信祖、吴迪吉见过,会饮于赋归堂,亦可为一时之盛。潘一作诗历数其人云:“胡子云中白鹤,林生初发芙蓉。吴十九成雅奏,饶三百炼奇锋。南州复见高士,东山行起谢公。信祖真成德祖,立之无愧行中。吴生可共南郡,老夫宁附石崇?闲雅已倾重客,说谈仍得王戎。冠盖城南高会,山阴未扫余风。客散日衔西壁,主人不道尊空。”徐师川辈皆言此诗殊不工。又六字,无人曾如此作,想为五言亦可。遂去一字,句皆可读,至“老夫附石崇”,坐客无不大笑。
刘咸临醉中尝作诗话数十篇,既醒,书四句于后曰:“坐井而观天,遂亦作《天论》。客问天方圆,低头惭客问。”盖悔其率尔也。
参寥云:旧有一诗寄少游,少游和云:“楼阁过朝雨,参差动霁光。衣冠分禁路,云气绕宫墙。乱絮迷春阔,嫣花困日长。平康何处是?十里带垂杨。”孙莘老读此诗至末句曰:“这小子又贱相发也。”少游后编《淮海集》,遂改云:“经旬率酒伴,犹未厌《长杨》。”
宗室士暕,字明发,喜作诗与画。尝为《高轩过图》,张嘉甫题云:“顾长康善画而不能诗,杜子美善作诗而不能画。从容二子之间者,王右丞也。若明发,盖右丞之季孟云。”晁无咎亦题云:“嘉甫谓顾长康善画而不能诗,杜子美能诗而不能画。明发兼此二胜,可在摩诘季孟间。余以画及诗,信嘉甫之知言。”晁以道见之,谓余:能画而不能诗,乃可以为病,岂有能诗而必又能画耶?“夏云多奇峰”,乃长康句,谓不能诗,可乎?嘉甫既易于立论,而无咎又便抑之,大抵皆读书少之过。
洪龟父有诗云:“胡生画山水,烟雨山更好。鸿雁书远汀,马牛风雨草。”潘邠老爱其第二句,余爱其第三句,山谷爱其第四句,徐师川爱其第三第四句。“远汀”后又改为“远空”。余云:“向上一句,莫是公未有所得否?何众人之皆不好也!”龟父大笑。
刘壮舆云:欧阳公自谓“吾畏慕不及者,圣俞子美”,及赠诗,云:“文会忝予盟,诗坛推子将。”又曰:“维持于文章,泰山一浮尘。”既曰“郊死不为岛,圣俞发其藏”;又曰“堪笑区区郊与岛,萤飞露湿凝秋草”:是其自谓不如者,乃所以过之也。
欧阳公云,李白云:“落日欲没岘山西,倒着接蓠花下迷。襄阳小儿齐拍手,大家争唱《白铜鞮》。”此常言也。至于“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然后见太白之横放,所以警动千古者,顾不在于此乎?甫之于白,得其一节,而精强过之。余以为以此警动之耳。
田承君云:欧阳公晚年最喜陈知默诗,至云“修方且欲学之”。陈诗不多见,承君但见其两联云:“平地风烟横白鸟,半山云木卷苍藤。”“云埋山麓藏秋雨,叶脱林梢带晚风。”
张文潜作《虎图》诗云:“烦君卫吾寝,振此蓬荜陋。坐令盗肉鼠,不敢窥白昼。”潘邠老云:“却是猫儿诗。”
文潜作《输麦行》,有云:“场头雨干场地白,老稚相呼打新麦。半归仓廪半输王,免教县吏相煎逼。”“输王”乃老农语,若时享、岁贡、纳王、勤王之类,其语古矣。
秦少游晚出左掖门,有诗云:“金雀觚棱转夕晖,飘飘宫叶堕秋衣。出门尘涨如黄雾,始觉身从天上归。”识者以为少游作一黄本校勘,而炫耀如此,必不远到。
洪驹父见陈无己《小放歌行》,云:“‘不惜卷帘通一顾,怕君着眼未分明’,此为奇语,盖通字未尝有人道。”余曰:“子岂不记老杜云‘帘户每宜通乳燕’耶?”
舒王有云:“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欧公谓舒王曰:“谨愿者亦复为之耶?”
赵德麟有诗云:“冥冥小雨不成泥。”参寥言:“冥冥之雨,却是作泥者,不若霏霏也。”以道以为然。
荆公尝作一绝题张文昌诗后云:“苏州司业诗名老,乐府皆言妙入神。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文昌平生所得,荆公两句言尽。
诗云:“壁门金阙倚天开,五见宫花落古槐。明日扁舟沧海去,却将云气望蓬莱。”此刘贡父诗也。自馆中出知曹州时作。旧云“云表”,荆公改作“云气”,又云:“‘五见宫花落古槐’,此作诗法也。”
王仲至召至馆中,试罢,作一绝题于壁云:“古木森森白玉堂,长年来此试文章。日斜奏赋《长杨》罢,闲拂尘埃看画墙。”旧云“奏罢《长杨赋》”,亦荆公所改。
石守道作《三豪诗》,谓曼卿豪于诗,永叔豪于文,杜默豪于歌。故诗云:“师雄二十二,笔距猛如鹰。玉川《月蚀》句,意欲相凭陵。”而欧公亦有诗云:“南山有鸣凤,其音和且清。鸣于有道国,出则天下平。杜默东土秀,能吟凤凰声。作诗数百篇,长歌仍短行。”杜默,濮州人,师雄其字。谓豪于歌者,有送守道六字诗云“圣人门前大虫”及“推倒杨朱墨翟,扶起仲尼周公”之句。默诗谓之豪者,岂在是耶?余尝得师雄全集观之,余作皆不及此。
陈无己有寄晁以道诗云:“子较东方生,自视何益损!人言不当价,一钱万金产。”其后,无己又赋《高轩过》云:“滕王蛱蝶江都马,一纸千金不当价。”以道云:“陈三两度不当价。”
司空表圣自论其诗以为得味外味,如“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此句最善。又云:“棋声花院闭,幡影石坛高。”吾尝独游五老峰白鹤观,松阴满庭,不见一人,惟闻琴磬之音,然后知此句之工;但恨其寒俭有僧态。若子美诗云:“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则才力富健,过表圣远甚。
柳仪曹诗,忧中有乐,乐中有忧,妙绝古今。然老杜云:“王侯与蝼蚁,同尽随丘墟。”仪曹何忧之深也!
有人云,陈无己“闭门十日雨”,即是退之“长安闭门三日雪”。余以为作诗者容有意思相犯,亦不必为病,但不可太甚耳。并同前
古有“早行诗”云:“主人灯下别,羸马月中行。”又王若云:“旅人心自急,公子梦犹迷。”惟江东逸人王举衮诗曰:“高空有月千门闭,大道无人独自行。”最为绝唱。《青琐集》
范文正有《采茶歌》,天下共传。蔡君谟谓希文:“公歌脍炙人口,有少未完,盖公才气豪杰,失于少思。”希文曰:“何以言之?”漠曰:“昔茶句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今茶之绝品,其色贵白,翠绿乃茶之下者耳。”希文曰:“君善鉴茶者也,此中吾语之病也。公意如何?”君谟曰:“欲革公诗二字,非敢有加焉。”公曰:“革何字?”君谟曰:“翠绿二字。可云‘黄金碾畔玉尘飞,碧玉瓯中素涛起。’”希文曰:“善。”又见君谟之精茶,希文之伏于义。
濮州杜默,当年目之为三豪,谓默豪于歌。石守道赴诏作太学直讲,默作《六字歌》送之。今举其豪句云:“仁义途中驰骋,《诗书》府里从容。头角惊杀虾蟹,学海波中老龙。爪距逐出狐兔,圣人门前大虫。推倒杨朱墨翟,扶起仲尼周公。一条路出瓮口,几程身在云中。水浸山影倒碧,春着花梢半红。”因此歌得在三豪之列。又上《永叔诗》云:“一片灵台挂明月,万丈词焰飞长虹。乞取一杓凤池水,活取久旱泥蟠龙。”其豪例皆此类。并同前
薛许州能,以诗道为己任。还刘得仁卷,有诗云,“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终”,讥刘不能变态,陆希声之比。《北梦琐言》
蜀沙门僧尔鸟,慕李白歌,鄙贾岛蹇涩,乃自讽其词云:“鲸目光烧半海红,鳌头浪蹙掀天白。”而云:“我不能致思于藩篱蹄涔之间。”人咸服之。仍精于《周易》佛经,为歌行掩之。贾岛尝为僧,洛阳令不许僧午后出寺,贾有诗云:“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诗思迟涩,杼轴方得。如“鸟从井口出,人自岳阳来”,乃经年方遂偶句。(同前)
开元中,有儒士登终南山,得句云:“野迥云根阔,山高树影长。”私心自负,吟讽之际,忽闻空中语云:“未若天河虽有浪,月桂不闻香。”儒士不胜喜,以为己有。归夸于僧,智潜掩鼻笑曰:“臭气可掬,何足多也!”儒士惊愕,遽以实告,自此又号为鉴文大师,有《浮沤篇》行于世。《零陵总记》
卢延逊诗浅近,人多笑之,惟吴融独重其作,盛称于时,且云:“此公不寻常,后必垂名。”延逊诗至今传之,亦有绝好者。《宿东林》云:“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个星犹在天。”《旅舍言怀》云:“名纸毛生五门下,家僮骨立六街中。”《赠元上人》云:“高僧解语牙无水,老鹤能飞骨有风。”《蜀路》云:“云间闻铎骡驮去,雪里残骸虎拽来。”《怀江上》云:“饿猫临鼠穴,馋犬舐鱼砧。”《寄人》云:“吟成一个字,捻断数茎髭。”又云:“树上谘诹批颊鸟,窗间壁驳叩头虫。”余在翰林,尝召对,上举延逊诗云:“臂鹰健卒悬毡帽,骑马佳人卷画衫。”虽浅近,亦自成一体。《谈苑》
东坡尝与人书,言:“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云:“蓝田白石出,玉关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此东坡诗,非摩诘也。《诗史》
吾诗云:“日日出东门,步步东城游。城门抱关卒,怪我此何求。我亦无所求,驾言写我忧。”章子厚谓参寥曰:“前步而后驾,何其上下纷纷也?”仆闻之,曰:“吾以气为轮,以神为马,何曾上下乎?”参寥曰:“东坡文过有理,似孙子荆曰:‘枕流欲洗其耳’。”《东坡诗话》
山谷作《渔父词》,清新佳丽,闻其得意,自言以水光山色,替却玉肌花貌,乃真得渔父家风。然才出新妇矶,又入女儿浦,此渔父无乃大澜浪也?《百斛明珠》
文与可尝云:“老僧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吾竹虽不及,石似过之。此一卷公案,不可无山谷下一句。山谷因次其韵云:“东坡虽是湖州派,竹石风流过一时。前世画师今姓李,不妨还作辋川诗。”或言东坡不曾目伯时为前身画师,俗人不便是语病。伯时一丘一壑,风流未减古人,谁当作此痴计?东坡此语是真相知。又作二诗云:“秋山风雨石骨瘦,法窟寂寥僧定时。李侯有句不肯吐,淡墨写作无声诗。”“龙眠不似虎头痴,妙笔无机可并驰。苏仙咒墨作石竹,应解种花闻此诗。”
石曼卿《咏红梅》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东坡云:“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荆公云:“北人初未识,浑作杏花看。”又能尽红梅之妙处也。有单叶梅、千叶梅、腊梅,故余作《四梅诗》。《王直方诗话》
山谷见东坡《和渊明饮酒诗》,读至“前山正可数,后骑且勿驱”云,“此老未死在。”
山谷尝谓余曰:“凡作赋,要须以宋玉、贾谊、相如、子云为师格,略依放其步骤,乃有古风。老杜《咏吴生画》云:‘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盖古人于能事,不独求夸前辈,要须前辈中擅场耳。”
东坡言:“渊明云,‘但恐多谬误,君当恕醉人’,此未醉时说;若醉,何暇忧误哉!”然世人言“醉时是醒时”,此语最名言。
荆公始为集句,多至数十韵,往往对偶亲切,盖以其诵古人诗多,或坐中率然而成,始可为贵。其后多有人效之者,但取数部诗,集诸家之善耳。故东坡《次韵孔毅夫集句见赠》云:“羡君戏集他人诗,指呼市人如使儿。天边鸿鹄不易得,便令作对随家鸡。退之惊笑子美泣,问君久假何时归。世间好事世人共,明月自满千家墀。”
山谷云:“谢师厚,方其为女择对,见山谷诗,曰:‘吾得婿如是足矣。’庭坚欲求之,然庭坚之诗,卒从谢公得句法。”故山谷有诗曰:“自往见谢公,论诗得濠梁。”
文忠公《盘车图》诗云:“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尽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东坡作《韩干画马图》诗云:“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谁当看!”又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又云:“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干丹青不语诗。此画此诗今已矣,人间驽骥谩争驰。”余每诵数过,殆以为法。并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