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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遗  卷九

     班史称河间献王云:“夫惟大雅,卓尔不群。”盖盛称贤王之难得也。本朝文运昌明,天潢之裔,皆说《礼》敦《诗》。前已载瑶华主人、檀樽世子诗矣。今又接到豫亲王世子思元主人诗文四册,殷殷请益。其好学虚怀之意,尤可敬也。录其{从军行》云:“拔剑请长缨,从军古北平。黄云迷野戍,白雪淡荒城。旗卷龙蛇影,弓争霹雳声。燕然勒铭者,投笔本书生。”《咏桂》云:“月里亭亭花发时,天香不散任风吹。繁条细蕊无心折,欲折还须第一枝。”其他佳句,如《观瀑》云;“气喷青嶂雨,凉泻碧天秋。”《秋思》云:“啼蛰欲和相思韵,儿女偏怜薄命花。”草能蠲忿人宜佩,花到将残蝶竞扶。”录见赠一章,入《同人集》中,以志光宠。记《答谢瑶华主人》七律,有二句云:“宗子久钦龙风质,仙才多出帝王家。”可以移赠。

又记瑶华主人《赋得“寒梅着花未”》一律云:“把手问乡关,来时腊雪间。冻枝犹倔强,老铁可弯环。数点先胎玉,千重对面山。只应颜色好,无那鬓毛斑。此兴谁堪寄,何时梦得闲?南楼明月共,东阁绮筵攀。霜菊根难萎,烟蒲绿早删。凭君勤恳意,消息慰孤鹇。”末自跋云:“此那东甫祭酒课士题也。友人卢药林请赋之,因见诸人赋此题者,不过一首梅花诗而已。如{随园诗话》中所谓‘相题行事’者,竟无一人。因书此以质之仓山居士。”大道无形,惟在心心相印耳,诗岂易言哉?

檀樽主人又有《游香界寺》诗云:“暮天微雨歇,松子落深岩。石磴千峰逼,危桥夕照衔。秋声惊客梦,凉意上吟衫。空际妙香发,天花自不凡。”《黑蝶》云:“谱翻别派写滕王,蝉翼轻翱堕马妆。栩栩漆园才入梦,果然身到黑甜乡。”佳句如《秋柳》云;“夕照村墟残万缕,东风楼阁忆三眠。”《寄人》云:“燕台十月清霜冷,江上三春细雨多。”俱能独写性灵,迥非凡响。

    近日金陵多少年英俊之士,年逾弱冠,而落笔清妙者,有五人焉:一严小秋文俊,《偶成》云:“无缘飘泊少人知,寓目园林任所之。有节竹能经雪压,无根萍总受风欺。好花易惹游人梦,衰柳难留宿鸟枝。独步苍苔添逸兴,月明楼上听吟诗。”又;“好山当户青于画,修竹盈窗绿上书。”青山含月隐深树,红叶随风飞半天。”一金桐轩德荣,《春烟》云:“细草如茵卷翠帘,林阴深处袅轻烟。远山一角人难画,新柳千行昼欲眠。花气小窗风定后,莺声两岸雨余天。剧怜薄暮长江外,罨霭全迷渡口船。”古寺迷离望不真,晴烟漠漠罩江村。漫山树色浓无影,隔浦岚光淡有痕。嫩绿池塘风荡漾,晚花庭院月黄昏。碧纱剩有熏炉伴,缭绕余香尚满轩。”又;“秋生桐叶怯,凉到葛衣知。”一庄穆堂元燮,《闺情》云;“锦幕低随小院门,阑干深处月黄昏。醉褰翠袖拈花影,笑把银灯照酒痕。好梦醒时云鬓乱,浓香熏罢绣衾温。更阑玉臂还同看,可有蛇医旧印存?”又:“月阶坐久惊花梦,病颊秋深褪粉光。”裹山云似絮,远牧马如羊。”一司马颐菁高,《闺情》云:“云情瑷谴画楼西,呼婢熏香翠袖低。不识檀郎千里外,可曾听见子规啼?”《访白秋水不值》云:“秋风吹我到君家,秋色犹存野菊花。料得高人行未远,案头杯有带烟茶。”又:“酒醉一枕上,船过几渡头。”一王西林汝翰,《再宿随园》云:“昔年身宿蕊珠宫,此日重披立雪风。山鸟多情如识我,骚坛有主合依公。花栽潘令开应早,琴对师襄鼓易工。一几乌皮书万卷,分明此景旧时同。”《舟行有见》云:“雾鬓烟鬟水上头,兰桡斜倚蓼花洲。眼波欲逐川流去,眉翠如含风色愁。细雨拟教樯燕寄,闲情敢望珉珠投?分飞八字帆何驶,还想前途一并舟。”又,《春寒》云:“人间富贵来多晚,天上阳和转亦难。”山翠湿沾帽,水风凉上衣。”独笑对花语,卷帘迎明月。”此五人者,离随园不过二三里。老人不负住秀才村,故录之,亦以勖其再进也。

    黄蛟门《重到张香岩家》云:“不到华堂廿载余,重来还认旧楼居。墙间半渍儿时墨,架上犹存校过书。满院枇杷阴不改,侵阶萱草茂于初。木公金母多情甚,音问频频说久疏。”此诗情文双至,家亦近随园。

    和余《八十自寿》诗者多矣,余最爱程望川宗落押“愁”字韵云:“百事早为他日计,一生常看别人愁。”和“朝”字韵云:“八千里外常扶杖,五十年来不上朝。”将“杖朝”二字拆开一用,便成妙谛。

    吾乡方伯张松园朝缙先生,受知于福敬斋公相、毕秋帆制府,而气局恢宏,架架大才,亦与两贤相似。口不谈诗,而兴到偶作,迥不犹人。《清明后一日和旭亭韵迟随园不至》云:“天亦多情惜好春,故将春仲闰三旬。花当极盛难评色,水到长流不染尘。偶泛烟波摇画舫,每因诗酒盼才人。嫦娥忽掩今宵月,鬓影钗光看未真。”方伯九姬,最爱者春芳叶氏,年将四旬,而风貌嫣然,似服仙家苟草者。以扇索诗,余即席赠云:“一朵仙云出画堂,刘桢平视讶神光。牡丹开到三春暮,终是群花队里王。”八人者皆不悦,而夫人读而喜之。适余向方伯借车,夫人以肩舆相借,因再续云:“偶向公孙借后车,竟逢王母赐花舆。坐来似欲乘风去,想见天衣重六铢。”

    溧阳王云谷,与余同寓苏州铜局,代主人杨仁山款待甚殷,诵其《咏秋月》云:“八月西风夜气寒,桂花香冷露初湾。中庭地白三更后,独鹤与人相对看。”可谓清绝,不食人间烟火。

    苏州陈竹士秀才与余同游四明,一路吟咏甚多。见赠云:“神仙从古恋烟霞,一首诗成万口夸。到处探奇逢地主,避人祝寿走天涯。生来不饮偏知酒,先生不饮,而严于评酒。老去忘情尚爱花。路走二千年八十,山游不遍不归家。”《咏蚕》云:“蚕娘辛苦说天晴,听唱罗敷《陌上行》。蓬底绿云吹不断,采桑风送剪刀声。”《湖庄》云:“晓寒临水重,春梦近花多。”《钱塘江阻风》云;“水能驱岸走,风不放潮归。”皆妙。

一○

    己未座主留松裔讳保先生,于诸门生中待余最厚。乾隆七年,今上有保荐阳城马周之旨,公欲荐余,疏已定矣。余以亲老家贫,苦辞而出。今公去世已久,幸从赵碌亭先生处得公事略,为之立传。又采录其{游天台国清寺》云:“风定幡空月满廊,悄然铃铎梵音长。依依归鸟寻巢语,淡淡闲花带露香。籁静境随云共化,心空声与色俱忘。周围缓步饶幽趣,微妙还须叩法王。”《西湖断桥残雪》云:“湖旁积雪景堪描,点缀春寒属断桥。绝似钱塘苏小小,残妆剩粉不曾消。”

一一

今年二月,余小住真州,京江女弟子骆佩香迟余不至,寄诗云: “柳外江波绿泼醅,高楼延倚首频回。心怜春雨花朝过,目盼先生桂楫来。新作羹汤储夕膳,旧眠吟榻扫尘埃。真州底事勾留久?不到寒闺举酒杯。”

一二

    香亭弟家居八年,有终老林泉之意。今岁因家事浩繁,治生无策,复作出山之云。恐余尼其行也,不以相告,引见后,方知之。离别之际,黯然神伤:盖余年八十,弟亦六十有六矣。别后,寄诗{留别》云:“不忍留行不送行,去留无计共伤情。明知衰朽深怜弟,怕以穷愁更累兄。未历风波先破胆,欲言离别强吞声。痴心五载乃寻约,还想重来事耦耕。”岭峤分襟昔已伤,此行双鬓更苍凉。人当垂老何堪别?花到残枝那得香。誓及来生情可想,会期他日梦偏长。殷勤苦嘱双眶泪,不许临歧洒一行。”

一三

乙卯二月,在扬州见巡漕谢香泉先生,乃程鱼门所拔士也,倜傥不凡。《游泰山》五古数章,直追韩、杜,以篇长不能备载,仅录其《飞瀑崖》云;“石罅中峰劈,飞濠曳练来。自天张水乐,平地起风雷。题咏此间遍,幽复众妙该。封峦经七二,御帐望中开。”又,{跨虹桥南,见唐陶山勒石绝句,欣然如见故人,时唐宰荆溪诗以寄之》云: “失喜陶山入望来,丹崖赤字独徘徊。吟情正忆鸣琴暇,罨画溪头日几回。”陶山名仲冕。余读之,方知楚南有此诗人,方以不得一见为恨。不料十月间,陶山宰吴江,忽以书至,云爱而不见,今秋以重价购余《全集》。方知天涯又得此知己也。以诗赐观。《扫墓》云:“梦里瞢腾色笑微,九原长恨隔春晖。羊肠细路通樵径,马鬣新阡隐石围。雾满藤萝侵屐湿,草枯蚱蜢傍衣飞。可怜身上拈残线,游子而今尚未归。”余尤爱其五言十字云:“云开如让月,风定为留花。”

一四

    陶山有二友:一何君焕,一胡君大观,皆有诗来。何《春望》云: “池馆依稀小谢家,每凭朱槛玩春华。巢分院语东西燕,雨过枝添向背花。田树短篱皆种芋,人归村坞半收茶。渔童小结甲零网,溪畔冲风一笠斜。”《偶兴》云:“风爱约萍行别涧,花如扶槛睡春阴。”胡《客中》云:“乡心秋雨集,旅况夜灯知。”《登城楼》云;“江浮鸭绿晴方好,山带螺青雨后来。”二人诗皆可入画。

一五

    曹星湖龙树,江西孝廉,宰如皋,政尚宽和,邑多瑞应。乾隆癸丑春,有白乌集署,星湖诗云:“曙色遥分小院东,才栖画戟又帘栊。哺成巢子头先白,衔尽桃花口未红。可到瑶池曾浴羽?还疑雏鹤学迎风。生成一种幽闲性,莫怪丰标太不同。”未几,邑中麦有一茎二穗至八穗及连理者,又赋诗云:“四野农歌作美谈,荐随春韭赛随蚕。挛生也与人同孕,并种浑如玉出蓝。镰趁日中阴琐碎,糊喧树外亩东南。何当写入丹青里,共庆民间帝泽覃?”一时绅士和者干余首。

    星湖又有《崇川夜舟》云:“西风吹送一帆斜,树杪危蹲几个鸦。两岸沙滩明似昼,又添霜月与芦花。”《游栖霞》云:“晴日树中疑雨至,隔江风里有云来。”真乃天机清妙。

    扬州方立堂孝廉之父绳楼居士,有《盲诗》一首云:“情至不能已,氤氲化作诗。屈原初放日,蔡女未归时。得句鬼神泣,苦吟天地知。此中难索解,解者即吾师。”数言恰有神悟。又,《与王晴江进士集平山堂》云:“每逢登眺感遗踪,顿觉尘心似酒浓。不信但听亭子上,迷人楼打醒人钟。”末首云:“江左风流聚一坛,无名终恐是方干。”先生困于巾褐,二句殊可伤也。又,《赠朱草衣》云:“才高双眼白,吟苦一肩高。”第二句,酷肖诗人穷相。

一七

    余在观音门阻风,偕小秋访林铁箫,晚与诸诗人小集六松山庄。栖碧僧有句云;“树密聚啼鸟,庵荒住懒僧。”天上若无难走路,世间那个不成仙?“有情山鸟啼深树,无事闲僧扫落花。”董容庵有句云:“鏖尾尽听前辈语,春风先上酒人颜。”刘寿轩有句云:“蓬门久盼高轩过,蜡屐偏偕好雨来。”栖碧僧梦人出对句云:“月出波微动。”僧答曰:“风生树渐鸣。”

—八

    京江左兰城尝云:“凡作诗文者,宁可如野马,不可如疲驴。凡为士大夫者,宁可在官场有山林气,不可在山林有官场气。”有味哉其言!

一九

    昆圃外孙访戚于吴江之梨里镇,有闻其自随园来者,一时欣欣相告,争投以诗,属其带归,采入《诗话》。佳句如邱笔峰《野泛》云:“棹惊归浦鸭,犬吠过桥僧。”沈云巢《杨花》云:“夜月不知来去影,征衫偏点别离人。”屠荻庄《醒庵分韵》云:“老衲一龛依古佛,斜阳半壁恋诗人。”汝阶玉《即事》云:“寒忆衣裘春日典,贫愁薪米闰年添。”

二○

    处州山水清佳,而朴野已甚。余壬寅春游雁宕山,过缙云县,见县官讼堂养猪,为之一笑。伊小尹太守到任后,寄诗来云;“弹丸十邑宰官分,四野谁歌挟纩温?山地畸零休论顷,人家三五便成村。清秋露冷猿啼树,黑夜风号虎到门。利用厚生当务急,就中俗吏恐难论。”又:“四面青山秋意早,一城红叶市声稀。”皆酷是处州光景。

二一

族弟舒亭知守大同,寄诗册属余为序。余家有阿连,而竟不知,殊自愧也!录其《施竹田丈招同泛湖访恒上人》云;“破晓重湖一望收,段家桥畔系扁舟。山寒无处不宜酒,木落有时还带秋。烟景落谁佳句里?好风吹我上方游。慈云佛火殊清绝,始信花宫胜十洲。”《闲吟》云:“倦枕余闲午梦长,萧萧梧叶下虚廊。六时且喜得常静,一雨便成如许凉。花鸟心情闲甲子,湖山风月好家乡。征程千里怀人处,回首旗亭又夕阳。”又,《游圆通寺》云;“路回依树曲,屋小抱山幽。”又,《同严历亭、江砚香送李宁圃从江宁移守松江,宴随园听孙啸壑弹琴》云:“六朝风景记当时,伯氏樽开酒敢辞?珂马声嘶芳草渡,江云影入绿波池。喜无俗客开三径,别有清风向七丝。即此仙源欣共到,芳亭倚遍夕阳迟。”其清妙不减樊榭。

二二

    青衣郑德基,久选其诗入《诗话》矣。今秋从邳州归,又送诗来。再录其《濠梁题壁》云:“粉壁题诗半有无,好花看遍又非初。十年再到重游路,似理儿时旧日书。”《呈袁椒园先生》云:“奔走天涯岁又阑,孤飞聊借一枝安。琴除自赏知音少,衣代人裁合体难。”吴江唐陶山明府席上,出青衣吴振邦、钱圣达两人九月同游石湖登上方山诗,吴云:“短棹双飞漾白蓣,平湖秋淡胜于春。岭悬一线云边路,客倚残霞画里身。石洞黄花留夕照,佛楼清磬送游人。重寻旧日题诗处,藓壁模糊认不真。”钱云:“策杖登山最上头,一湖帆影去来舟。芦花点白明如雪,枫叶烘丹画出秋。落帽西风传塔语,如钩新月挂钟楼。招邀共举茱萸会,携得双螯酒一瓯。”又有“红蓼滩边一钓人”,七字可绘作小照。余谓诗有因贵而传者,有因贱而传者,如此等诗,出于士大夫之手,而不出于奴星;则余反不采录矣。

    昔曹子桓以金币购孔融文章,韩昌黎以光芒夸李、杜:皆追慕古人,非生同时者也。四川李太史雨村先生,名调元,与余路隔七千里,素无一面,而蒙其抄得随园诗,爱入骨髓。时方督学广东,遂代刻五卷,以教多士。生前知己,古未有也。二十年来,余虽风闻其说,终不敢信。今秋,先生寄信来,与所刻《随园诗》、《童山集》。其最擅场者,以七古为第一。噬观钱塘潮》云:“八月十五钱塘潮,吴侬拍手相呼招。士女杂坐列城下,人声反比潮声高。江头日上潮未起,渔子孥舟泊沙觜。笳鼓乍鸣人竞看,一齐东向沧溟指。忽闻江上声如雷,迢迢一线海门开。万马奔腾自天下,群龙踣跳随波来。潮头十丈飞霜霰,水气横空扑人面。天为破碎城为摇,百万貔貅初罢战。迨遇不闻市声死,群儿夸强弄潮水。小舸颠簸似浮萍,一时出没烟波里。我是人海中一粟,睹此目眩身局促。明朝风静渡钱塘,犹恐再遇灵胥纛。”即此一首,可想见先生之才豪力猛矣。又《登峨嵋》有句云:“但见云堆平地上,始知身在半天中。”方知非有才者不能怜才。

二四

    和希斋大司空,为致斋公相之弟,征苗功大,皇上加封伯爵。而公位愈尊,心愈下,寄书黄小松司马云:“袁简斋圣世奇才,久思立雪。客中携《小仓山集》一部,朝夕捧诵,虔等梵经,如亲仪范”,云云。又寄随园札云:“我辈当如生龙活虎,变化不测。宋儒之为道拘,犹士大夫之为位拘也。读先生之文,知先生之为人。以故愿为弟子之心,拳拳不释。”呜呼!此丙辰五月间公亲笔也。不料至八月,而公竟薨于军中。余感知己恩深,伤心一恸。除赋诗哭公外,访求公诗,仅得《西招杂咏》十余首,录其{中秋德庆道中}云:“山峻肩舆缓,征人夜未休。久忘家万里,惊见月中秋。去岁姜肱被,今宵王粲楼。喜成充国计,含笑解吴钩。”《答瑶圃中丞问客况》云:“遥想归旌绕乱山,山容新沐簇烟鬟。行人云际须眉露,恍驾鸾骖拾翠还。”山云初起电光斜,山雨吹来风力加。一霎小楼云雨过,最高峰上落梅花。’《西招四时吟》云:“莫讶春来后,寒容似转添。小窗欣日色,大漠渺人烟。风怒沙能语,山危雪弄权。略存桃李意,塞上也争妍。”“山阳四五月,嫩绿傍溪生。草长刚盈寸,花稀不识名。开窗纨扇废,挟纩伫罗轻。树有浓阴处,都翻弦索声。藏中妇女,无论贵贱,多于树阴连臂踏歌。”《春夜》云;“银釭闪闪漏迢迢,风送边声助寂寥。残月印窗天似晓,寒鸡惊梦酒初消。频年客况春尤甚,一片乡心鬓易凋。莫以沐猴讥项氏,夜行衣锦笑班超。”

二五

    赵子昂云:“诗用虚字便不佳。”余按曹盂德亦有此论。不知歌必曼其声裁韵多,舞不长其袖则态少:此《三百篇》中所以多“兮”字也。然唐人恰有诗曰:“险觅天难问,狂搜海亦枯。不同文易赋,为著也之乎。”则又虚字不可多用之明证矣。

二六

    余曾咏《夏姬》云:“国色当年出楚宫,自餐苟草泣东风。谁知杀过三夫后,竟与巫臣共始终。”后见宋孙爽《孟子》“伯夷目不视恶色”《疏》引“史记》云:“晋杀巫臣而娶夏姬。”遂删此诗。后考{史记》,并无此语。再按晁公武《读书志》言:孙爽《疏》兼取陆善经之说,如云:“于莫执中,教人不可执中也。”此解尤奇,而今本无之。盖此《疏》乃邵武士人伪作,见《朱子语录》。

二七

    汉平、勃安刘之功,起兵诛诸吕,不诛审食其。唐五王起兵复唐室,不诛诸武,而徒诛竖于无能为之二张,宜其留后患也。余幼时尝作诗曰:“我为五王谋,兴唐欲灭周。全家诛产、禄,远谪辟阳侯。”同学徐鉴元笑曰:“君爱其貌似莲花耶?”

二八

    陈季常作龟轩。东坡诗云;“人言君畏事,欲作龟头缩。”非讥其惧内也。坡《别季常》云:“家有红颊儿,能唱绿头鸭。”是季常有妾矣。又曰:“开门弄添丁,啼笑杂呱泣。”是季常有子矣。

二九

    余出门归,必录人佳句,以壮行色。嘉庆初元,小住扬州,得许祥龄《过筱园》云:“楼当曲处疑无地,竹到疏时始见天。”孙光甲《红叶》云:“偷来花样山全改,费尽秋心树不知。”汪兰圃《夜坐》云:“半夜月明乌鹊噪,一天风急斗星摇。”程赞宁《金山》云:“不知风浪连天涌,只觉楼台尽日浮。”《江塔》云:“晓风断渡铃先语,落日中流影渐斜。”郑奇树《遣兴》云:“花落有人常闭阁,风来无客自开门。”林远峰《登大观台》云:“遥看万户炊烟起,一个人家一朵云。”严翰鸿《舟行》云:“船头水响知风顺,林际钟来识寺深。”顾云亭《大江遇风》云:“不信山头还有岸,但看人面总无魂。”亦有七字甚佳者,如汪砚香之“开到桃花雨便多”、张紫珍之“云压炊烟势不高”,皆佳。

三○

    石门孝女闻璞以无兄弟,故不嫁,训蒙养母,有齐婴儿之风。《春暮》云:“桃花落尽柳花飞,啼鸩声中绿又肥。愁绝新来双燕子,帘前相对说春归。”钱塘徐紫珊诗未刻而人死矣。有人记其{过亡姬墓》诗云:“伤心人出武林城,陇上松间鸟雀声。地下想来无日月,人间愁杀是清明。一杯冷酒梨花谢,二月春寒细草生(按:原作“共”,据民国本改。)。老泪无多收拾起,赤山桥畔听弹筝。”《赠谋吉地卜葬者》云:“踏遍千山与万山,寻龙不见又空还。算来此去无多路,只在灵台方寸间。”

三二

    余在扬州,年家子方维璋、杨兆品两郎舅,各以诗来,皆翩翩少年。方《踏春词》云;“一层层灿赤城霞,亚字阑干曲曲遮。行过长堤忽回首,碧桃深处阿谁家?”《虹桥修楔》云:“名园此日小勾留,荡漾春风意未休。风雨不来波不起,采兰人上木兰舟。”杨《咏美人梳头》云;“低头才理发鬈鬈,待月临风独倚栏。偶堕鬓边花点点,隔宵抹丽不曾干。”丝丝委地怕沾尘,忙握牙梳半欠身。如鉴发光如玉指,未成云鬓也怜人。”兰膏润后绿油油,蜿若游龙绕指柔。分付小鬟合双镜,要从三面看梳头。”伶人天然官,色艺俱佳,而天性跳荡,如野马在御,躁躞不能自止。余赠云:“何必当筵舞鬓斜,但呼小字便妍华。万般物是天然好,野卉终胜剪彩花。”我欲怜卿先自怜,春蚕老去枉缠绵。摩挲便了三生愿,与汝同超色界天。”

三四

    古无别号,所称“五柳先生”、“江湖散人”者,高人逸士,偶然有之,非若今之市侩村童,皆有别号也。作俑自史卫王家纨挎子弟,闲居无俚,创为“云麓十洲”之号,此后,好事者从风而靡。前朝黄东发、本朝姜西溟两先生辨之详矣。近日士大夫凡遇歌场舞席,有所题赠,必讳姓名而书别号,尤可嗤也!伶人陈兰芳求题小照,余书名以赠云:“可是当年陈子高?风姿绝胜董娇娆。自将玉貌丹青写,镜里芙蓉色不凋。”叔子何如铜雀妓?古人谐语最分明。老夫自有千秋在,不向花前讳姓名。”

三五

    以诗受业随园者,方外缁流,青衣红粉,无所不备。人嫌太滥。余笑曰:“于不读《尚书大传》乎?东郭于思问子贡曰:‘夫子之门,何其杂也?’子贡曰:‘医门多疾,大匠之门多曲木,有教无类,其斯之谓欤?”近又有伶人邱四、计五亦来受业。王梦楼见赠云:“佛法门墙真广大,传经直到郑樱桃。”布衣黄允修客死秦中,临危,嘱其家人云:“必葬我于随园之侧。”自题一联云:“生执一经为弟子,死营孤冢傍先生。”

三六

    青浦邵明经西樵圮,余甲子分房之荐卷也。后三十年,《过随园》云:“白首再投前荐主,绛帷宁拒老门生?”余读而感焉,问其年登八十,家有园林,在朱家角。余甲寅到松江,顺道访之,拟师生再作盘桓,而西樵殁矣I所镌出游山居诗甚多,仅记其《病足》一联云: “跬步疑分域,同居怅各天。”《梧巢》云:“高树送声疑雨至,虚窗弄影怯灯孤。”   

三七

    山阴王梅卿女子,能诗,精音律。自伊父被议殁后,茕茕无依。余虑名门之女,竟至流落,故认为继女,而教陈竹士秀才聘为继室。合卺后,子固、叔姬双双归宁。梅卿献诗,情词悱侧。并云:“俟干阿奶百年之后,愿持三年之服。”余感其天良,为之泪下。诗曰:“等闲扶上碧云端,得遂依依膝下欢。风力尽催花絮堕,日光能破雪冰寒。回生法试慈悲大,入骨恩深报答难。愿化衔环双喜鹊,为爷百岁报平安。”梅卿有诗稿百余首,余选其尤佳者,交梓人刊入《闺秀集》中。竹士两娶才女,先纤纤,后梅卿,亦奇1梅卿初名雅三。

三八

    雅三父名谋文,字达溪,为交河令,《狱中寄女》诗云:“寻常小别已牵愁,况我年衰作楚囚。劝饮花前何日再?课诗灯下此生休。舟倾宦海真如梦,柝搅离魂又到秋。料得闺中垂发女,也应北望泪双流。”此诗梅卿记之,而诵与余听者也。

三九

    两雄相悦,如变风变雅,史书罕见。余在粤东,有少艾袁师晋,见刘霞裳而悦之,誓同衾枕;忽为事阻,两人涕泗涟如。余赋诗咏之。不料事隔十载,偕严小秋秀才游广陵,遇计五官者,风貌儒雅,亦慕严不已;竟得交欢尽意焉。为严郎贫故,转有所赠。余书扇赠云:“计然越国有精苗,生小能吹子晋箫。哺啜可观花欲笑,芳兰竟体笔难描。洛神正挟陈思至,严助刚为宛若招。自是人天欢喜事,老夫无分也魂消。”临别,彼此洒泪。小秋作{离别难》词云;“花落鸟啼日暮,悲流水西东。悔从前意挚情浓。问东君仙境许依通,为底事玉洞桃花,才开三夕,偏遇东风?最堪怜,任有游丝十丈,留不住飞红。    春去也,五更钟。隔云烟、十二巫峰。恨春波一色摇绿,曲江头明日挂孤篷。偏逢着杜宇啼时,将离花放,人去帷空。断肠处,洒尽相思红泪,明月二分中。”

四○(按:本卷以下十余条原缺,据乾隆本补。)

    前人《吊张江陵相公》云:“恩怨尽时方论定,封疆危日见才难。”张船山太史题其曾祖遂宁相国祠堂云:“功名立后田园尽,恩怨消时俎豆公。”余哭西林相公云:“边疆功过青天在,将相荣华碧水沉。”三诗意境,不谋而合。

四一

    扬州巨商汪令闻,余姻戚也。己卯、庚辰间,余及见其盛时,招致四方名士徐友竹、方南塘、曹学宾诸公,有琴歌酒赋之欢,然其徽言佳句,竟不传也。今三十余年矣,余过扬州,其孙号源波者,以诗来见。有句云,“高峰匿景昼如晦,野草作花秋似春。”又云:“特地篷窗高卷起,不辞风露为看山。”皆清峭可爱。问其近况,久不名一钱矣。吁!家产尽而后诗人生,异哉!

四二

    李松云太守修莫愁湖,游者题咏甚多。有姑苏名士朱滋年题三首云:“亭台好占水云涯,水上雕窗透碧纱。爱煞梁间双燕子,栖来犹恐是卢家。”传神妙笔等分香,雾鬓云鬟浅淡妆。道是洛神生劫后,题诗合写十三行。”玉勒金鞍几辈过,看诗人比看潮多。争呼十五双鬟女,教唱随园《水调歌》。”盖墙上见余诗而作也。

四三

    乾隆乙卯,秋闱榜发。主试刘云房、钱云岩两先生入山见访。余告之曰:“今科第二名孙原湘,余之诗弟子也。渠癸卯落第时,室人席佩兰以诗慰之,有‘人间试官不敢收,让与李、杜为弟子’之句。今孙郎出二公门下,唐钱、刘与李、杜并称,伊妇之诗,竟成谶耶?”二公大喜。余将此语札致佩兰。渠覆书云:“读先生札,夫妇笑吃吃不休,因兰《贺外》诗,与老人心心相印也。”其诗载《女弟子集》中。

四四

    余憎人自称别号,前已论之详矣。偶翻《杨升庵集》,有《讥别号》诗,云:“曾子名参字未传,如今别号转纷然。子规本是能言鸟,恰又教人唤杜鹃。”

四五

    圣祖南巡,偶觅《乐府解题》一书,出干金,竟不可得。后见郭茂倩解乐府云:”藁砧’者,砍也。‘山上山’者,出也。‘大刀头’,擐也。‘破镜飞上天’,半月也。言夫在何处,‘山上复有山’,已出门也。‘何当大刀头’,还期不过半月。盖隐语也。”余按:汉景帝时,夏侯宽为乐府令。武帝乃立乐府采诗。郑樵云:“乐府有因声而造歌者,有因歌而造声者,亦有声有歌者,无声无歌者。崔豹以义说名,吴兢以事解目,其失传一也。”   

四六

    丁酉二月,陈竹士秀才寓吴城碧风坊某氏。一夕,梦有女子傍窗外立,泣且歌曰:“昨夜春风带雨来,绿纱窗下长莓苔。伤心生怕堂前燕,日日双飞傍砚台,”东风几度语流莺,落尽庭花鸟亦惊。最是夜阑人静后,隔窗悄听读书声。”及晓,告知主人。主人泫然曰: “此亡女所作。”

四七

    余过观音门,有《题燕子矶》诗,不知何人之作,虽刻画“燕子”二字,有伤大方,然其苦心难没。诗云:“满岸蒹葭伴侣稀,金陵化石影依依。潮回似欲衔泥去,浪急还疑贴水飞。绝似谢安高第在,还猜杜甫片帆归。矶边莫怪春风冷,岁岁苍苔换羽衣。”又:“山峻喜添龙虎势,台空懒傍凤凰飞。”

四八

    香亭在南安舟中书《所见》云:“沿滩鱼网列西东,十网扳来九网空,能狎风波无耐性,也难江上作渔翁。”又:“每到急流争捷处,大船让与小船先。”俱诗外有诗。

四九

    乙卯春,余偕陈竹士游四明,渠《路上》诗云:“风外潺潺识坝来,百夫缆曳客船回。波心一掷如飞弩,怒把春江水划开。”

五○

    梅卿与竹士别后寄余诗云:“一春邗上侍清游,赏尽名花扫尽愁。明月招人骑白鹤,轻风先我别红楼。”无端小病孤清兴,寄父原约送至苏州,以病不果。独唱骊歌上钓舟。拟遣梦魂随膝下,奈他潮水不西流。金陵在江之东。”

五一

    王符《潜夫论》曰:“脂蜡所以明灯,太多则晦,书史所以供笔,用滞则烦。”近今崇尚考据,吟诗犯此病者尤多。赵云松观察嘲之云:“莫道工师善聚材,也须结构费心裁。如何绝艳芙蓉粉,乱抹无盐脸上来?”

五二

    诗空谈格调,不主性情,杨诚斋道是“钝根人所为”。近又有每动笔专摹古样者。不知铸钱有范,而人之求之者,买钱不买范也。遗腹子祭墓,备极三牲五鼎,而终不知乃翁之声音笑貌在何所,岂不可笑!

五三

    六朝人称诗之多而能工者沈约也;少而能工者谢眺也。余读二人之诗,爱谢而不爱沈。佛书性理,俱叠床架屋,至数十万言,不若《论语》、《大学》数章之有味。记某有句云:“闻香知梦醒,见性觉经烦。”

五四

    初,相士胡文炳决我六十三而生子,七十六而考终。六十三果生阿迟,心以为神,故临期自作生挽诗索和。不料过期不验,乃又作《告存》诗以解嘲。奇丽川中丞抚苏州,镌白玉印见赠,一曰“仓山叟”,一曰“乾隆壬子第一岁老人”。其见爱甚笃,而落想尤奇。

五五

    余四妹嫁扬州汪氏,以娩难亡。妹夫楷亭为梓《绣余吟稿》。丙辰春,见女士程友鹤云著《绿窗遗稿》,有硗岩老人序云;“其诗不在家楷亭室人之下。”余读之怃然。《咏蝴蝶》云:“东风为剪五铢衣,觅叶寻香伴亦稀。未必邻家春独好,如何偏欲过墙飞?”《冬夜》云;“帘垂小阁夜生寒,睡鸭香消漏已残。独有梅花心耐冷,一枝和月上阑干。”断句如:“柳飞三径雪,花落一庭烟。”一湾流水下孤鹜,几点远峰横落霞。”俱佳。

五六

    乾隆丙辰,余觅馆京师,蒙征士蘧云墀先生,荐与河南张太守讳学林者司书记事,聘定矣,以路远不果行。乃书扇赠云:“十年独坐早知名,又见星轺奉使旌。入谒过蒙追夙好,先生任粤西,与家叔有旧。攀车无那动离情。寒花偶有难开色,德水长流不断声。此日渔阳禾正好,期公一笑比河清。”今又嘉庆丙辰矣,在扬州遇其孙口口,出前扇见示。诗虽不佳,而音尘若梦,乃录而存之。

五七

    郑夹潦诋昌黎《琴操》数篇为《兔园册子》,语似太妄,然《羡里操》一篇,文王称纣为“天王圣明”。余心亦不以为然,与《大雅》诸篇不合,不如古乐府之《琴操》曰:“殷道涸涸,浸浊烦兮,炎炎之虐,使我愆兮。”其词质而文。要知大圣人必不反其词以取媚而沽名。余《文集》中辨之也详。

五八

    刘宾客诗云:“集中惟觉祭文多。”余按:刘公本传,七十七而薨,宜其祭文之多也。今余年又过之,而平生乐道人之善;凡王侯、公卿及交厚者,不忍其湮没,《文集》中碑志、墓铭、哀词之类,不止二三百首。在当日诸公必不料余为后死之人,而余亦不料天为诸公身后事,而使我后死也。呜呼!

五九

    余雅不喜诗坛、吟社之说,大概起于前明末年鸱张门户之恶习。李、杜、韩,苏,坛筑何处?社结何方?惟刘文房有句云:“遥闻诗将会河南。”以诗称“将”,似为坛坫先声。

六○

    布衣刘南庐死四十年矣,墓在通州。林铁箫来,诵其佳句云;“溪冷鹿驮红叶雨,门闲犬有白云心。”又曰;“茶烹雨里烟俱湿,笑向风前齿亦凉。”铁箫诵毕别去,不十日而病死于观音门僧寺中。余为葬于瑶坊门外,题石碣云“清故诗人林铁箫之墓”。犹记其《龙江关》云:“一带寒山入暮烟,风帆沙鸟尚依然。回思岁月如流水,再过江头十五年。”

六一

    “貌将花自许,人与影相怜。”又:“欲语先为笑,将归又转身。”此种绮语,非六朝人不能。唐人李建勋《殴妓》诗云c“当时心已悔,彻夜手犹香。”只此十字,胜罗虬之《比红》百首远矣!

六二

    赵云松观察渡江见访,曰:“一幅蒲帆两草鞋,借名送考到秦淮。老夫别有西来意,半为栖霞半简斋。”余请其小饮,以诗辞云:“灵山五百阿罗汉,一个观音请客难。”

六三

    《潇湘录》:“高宗患头风,宫人穿地置药炉,有金色虾蟆跳出, 头戴‘武’字。”此杜诗所云“王母顾之笑”是也,以为刺杨妃者,误。

六四

    余咏宋子京有句云:“人不风流空富贵,两行红烛状元家。”家香亭袭之,赠张船山云;“天因著作生才子,人不风流枉少年。”似青出于蓝。余咏桂林山云:“奇山不入中原界,走入穷边才逞怪。桂林天小青山大,山山都立青天外。”某太史袭之,作《高黎贡山歌》云: “巨灵开荒划世界,奇峰驱出中原外。走入穷边绝徼中,掀天负地逞雄怪。”似青出于蓝而不如蓝。

六五

    润笔之说,始于陈皇后以黄金丐相如作{长门赋》。而《北史》所载:高颖笑郑译草上柱国制词曰“笔干”是也。宋汤思退草刘婉仙制词,高宗赐金数万。君之于臣,尚且如此,则刘叉所攫者,何足算哉?王安石制诰,以所得润笔钱制中书省,欲表廉也。后祖无择代其职,尽取为公费。安石大怒,乃文致其罪而窜之。第古人以有韵者谓之文,无韵者谓之笔,见《文心雕龙》。故谢元善为诗,任随工于笔,称 “任笔沈诗”。又,刘孝绰“三笔六诗”。皆见《南史》。

六六

    尝读《古诗纪》,而叹六朝之末,诗教大衰:凡吟咏者,皆用古乐府旧题,而语意又全不相合。甚至二陆之仿{三百篇》,傅长虞之《孝经诗》、《论语诗》、《周易、周官诗》,编抄经句,毫无意味。其他《饮马长城窟》,而并无一字及“马”,《秋胡行》,而反称尧、舜:尤可笑也!至于“妃呼希”、“伴阿那”,则本来有音无乐矣。初唐陈子昂起而扫空之。杜少陵、白香山创为新乐府,以自写性情。此三唐之诗之所以盛也。

六七

    骆佩香孀居后,咏《月》云:“不是嫦娥甘独处,有谁领袖广寒宫?”余喜其自命不凡,大为少妇守寡者生色。

补遗  卷一○

    六朝诗有足法者。写景则《咏雨》云:“细落疑含雾,斜飞为带风。”《咏月》云:“山明疑有雪,岸白不关沙。”雨住便生热,云晴时作峰。”言情则:“莫嫌春茧薄,犹有万重丝。”若不信侬来,请看霜上迹。摘门不安横,无复相关意。”又:“回黄转绿无定期,世事反复君所知。”人寿百年能几何?后来新妇变为婆。”

左思之才,高于潘岳,谢眺之才,爽于灵运。何也?以其超隽能新故也。齐高祖云:“三日不读谢眺诗,便觉口臭。”宜李青莲之一生低首也。

诗家两题,不过“写景、言情”四字。我道:景虽好,一过目而已忘,情果真时,往来于心而不释。孔子所云“兴、观、群,怨”四字,惟言情者居其三。若写景,则不过“可以观”一句而已。因取闲时所录古人言情佳句,如吴(按:民国本作“哭”。)某云:“平生不得意,泉路复何如?”《赠友》云:“乍见还疑梦,相悲各问年。”《寄远》云:“路长难计日,书远每题年。无复生还想,还思未别前。”七盲如;“相见或因中夜梦,寄来都是隔年书。”重来未定知何日,欲别殷勤更上楼。”“凉月不知人散尽,殷勤还下画帘来。”饯虽难忍临期泪,诗尚能传别后情。”三尺焦桐七条线,子期、师旷两沉沉。”最怕酒阑天欲晓,知君前路宿何村?”愿将双泪啼为雨,明日留君不出城。”“垂老相逢渐难别,大家期限各无多。”若比九原泉路隔,只多含泪一封书。”

    或《瘗旅客》云:“半面为君申一恸,不知何处是家乡。”无情之情,转觉深远。

    近时孙廷扬{送客之楚》云:“落日苍苔正晚钟,送君聊复坐从容。亦知少驻终成别,毕竟权留胜再逢。黄叶亭空听络纬,白蓣江冷梦芙蓉。倘经回雁峰头过,珍重平安信一封。”此诗亦复情深。

    诗不能作甘盲,便作辣语、荒唐语,亦复可爱。国初阎某有句云:“杀我安知非赏鉴,因人决不是英雄。”《咏汉高》云:“能通关内风云气,不讳山东酒色名。”英雄本不羞贫贱,歌舞何曾损帝王?”可以谓之辣矣!或《赠道士》云:“炼成云母堪炊饭,收得雷公当吏兵。”或《自述》云:“我向大罗看世界,世界不过手掌大。当时只为上升忙,不及提向瀛洲卖。”可以谓之荒唐矣!

    宋人绝句有补采者,如:“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中扶过平康里,十里珠帘半上钩。”“一百二十四门生,春风初长羽毛成。衰翁渐老儿孙小,他日知谁略有情。”“暮鼓晨钟自击撞,关门欹枕有残缸。白灰拨尽通红火,卧听萧萧雪打窗。”沙软波清山路微,手持筇杖着深衣。白鸥不信忘机久,见我犹穿岸柳飞。”冢上为亭鬼莫嗔,冢头人是冢中人。凭栏莫问兴亡事,除却虚空总是尘。”天一峰前是我家,满床书籍旧生涯。春城恋酒不归去,老却碧桃无限花。”闲把罗衣泣凤凰,先朝曾教舞衣裳。春来却羡庭花落,得逐晴风出苑墙。”

    每见今人知集中诗缺某体,故晚年必补作此体,以补其数:往往吃力而不讨好。不知唐人:五言工,不必再工七言也;古体工,不必再工近体也;是以得情性之真,而成一家之盛。试观李、杜、韩、苏全集,便见大概。

    诗有见道之言,如梁元帝之“不疑行舫往,惟看远树来”,庾肩吾之“只认己身往,翻疑彼岸移”:两意相同,俱是悟境。王梵志云: “昔我未生时,冥冥无所知。天公忽生我,生我复何为?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八句是禅家上乘。陈后山云:“美人梳洗时,满头间珠翠。岂知两片云,戴着几村税?”四语是《小雅》正风。

一○

    胡书巢太守官罢,两次捐复,家资搜括已尽,第三次再捐。余寄宋人《咏被虏女子》诗云;“到底不知颜色误,马前犹自买胭脂。”胡卒不听以行,未及补官而卒。余为刻其《碧腴斋诗集》,而葬之于金陵瑶坊门外。有童子作《讨蚊檄》云:“成群结队,浑家流贼之形,鼓翅高吟,满眼时文之鬼。”盖憎其师之督责时文故也。语虽恶,恰有风趣。

一二

    余曾两题漂母祠,后有所感,又作一首,云:“莫说英雄解报恩,也须早贵似王孙。倘教漂母身先死,谁辇千金到九原?”

一三

吾乡厉太鸿与沈归愚,同在浙江志馆,而诗派不合。余道:厉公七古气弱,非其所长,然近体清妙,至今为浙派者,谁能及之?如:“身披絮帽寒犹薄,才上篮舆趣便生。”压枝梅子多难数,过雨杨花贴地飞。”白日如年娱我老,绿阴似水送春归。”《入都会试途中除夕》云:“荒村已是裁春帖,茅店还闻索酒钱。”“烛为留人迟见跋,鸡防失旦故争先。”皆绝调也。

一四

    唐人最重五律,所以刘长卿有“长城”之号。近日吴门何岂匏锦专工此体。《听铁师弹琴》云:“抱琴来几年,孤寺夕阳天。往往辍残课,泠冷调古弦。未秋先落叶,无壑忽鸣泉。自觉疏慵甚,来听输鹤先。”通首一气呵成,殊难得也。其他佳句如:“衣着旧棉重,窗糊新纸明。”呈诗多越座,避酒或凭栏。”皆是作诗,不是描诗。

一五

    田实发进士咏《晓钟》云:“雨云魂梦初惊后,名利心思未动前。”亦妙。

一六

    扬州陈又群实孙{秋闺月》云:“欲眠初卷幔,月已到床前。因怯衾稠冷,依然不敢眠。”又,《遣兴》云;“远山明向斜阳后,春睡浓于细雨时。”甘肃吴承禧有句云:“收心强学人端坐,改字频忘墨倒磨。”又曰:“却笑山居人懒甚,落花不扫待风来。”

一七

    乙卯春,余在扬州。巡漕谢香泉侍御移尊寓所,有梦楼侍讲、香岩秀才、歌者计赋琴。门下士刘熙即席云:“谢公清兴轶云霄,宾馆移尊慰寂寥。地足骋怀宁厌小,客仍是王不须招。无边烟景刚三月,盖世才人聚一宵。定有德星占太史,千秋高会续红桥。”“一枝玉树冠群芳,入座题襟兴倍长。从古佳人是男子,见《东汉书,。于今问字有歌郎。计郎学诗于随园。酒倾长夜真如海,灯照名花别有光。细数平生游宴处,几回似此最难忘?”

一八

    离随园数武,地名小桃源,有东岳道院羽士徐景仙直青,颇爱吟咏。《溪上》云:“野塘深柳夕阳斜,断岸无人噪晚鸦。风满绿荷香不定,蜻蜓飞上水藻花。”《漫兴》云:“药炉丹鼎伴闲身,山似屏遮树作邻。自得桃源为地主,不成仙也胜凡人。”他如:“鹤声带月啼萧寺,树里开山对蒋山。”皆佳。   

一九

    枚少时虽受知于傅文忠公,而与福敬斋公相从未侔面。前年,蒙其在西藏军中通书问讯,见怀四诗,情文双美。今年五月,在楚征苗薨逝。枚不禁泣下,赋二诗哭之。后见外孙陆昆圃代作四章,更觉庄重,遂加润色,远寄京师,而自己所撰,又不忍割舍,故留于《诗话》中。云:“铜柱勋名万口传,骑鲸人去未华颠。马援力疾犹临阵,祖逖英年早着鞭。底事三军刚洗甲,忽教一柱不擎天?圣恩加到难加处,王爵追封到九泉。”塞外高吟诗四章,远教驿使寄袁羊。未曾识面成知己,才得通书便断肠。万里魂归凭马革,九重亲到奠椒浆。谁知朝野衔哀外,别有闲鸥泣数行?”

二○

    王荆公行新法,自知民怨沸腾,乃咏《雪》云:“势大直疑埋地尽,功成才见放春回。村农不识仁民意,只望青天万里开。”祖无择笑曰:“待到开时,民成沟中瘠矣!”荆公初召用度支判官,不就,修起居注,不就。赍册吏拜而求之,乃逃于厕。授知制诰,方起。故有人见其《雪》诗而刺之,云:“不知落得几多雪,作尽北风无限声。”又,咏《泉》云:“流到前溪无一语,在山作得许多声。”余少时读《荆公传》云:“寡识不知《周礼》伪,好谀忘却仲尼尊。”

二—

    弟香亭诗才清婉,而近日从澳门寄诗来,殊雄健,信乎江山之助,不可少也!《渡海》云:“万顷碧琉璃,双瞳忽净洗。内洋水色碧如翡翠,至大洋则黑。数点山浮空,四面天垂水。腾身登巨航,渐入重洋里。雨细风不生,水摇浪自起。变态出须臾,奇光闪黄紫。溅沫泼头上,埋舟入井底。尾低头倏昂,左仄右复欹。人若釜内鱼,身作箕中米。惴惴忍颠危,频频问遐迩。出险试凝眸,得岸已在彼。拂拭湿衣裾,检点旧行李。回首一长吁,已渡海来矣。”《越岭至深澳》云:“海风大于天,海山横截浪。山裹风轮中,人行山顶上。风欲拔山飞,山怒与风抗。业已路断绝,强就天依傍。头仰方惧压,踵旋顿迷向。细径曲沿边,侧身与石让。心共悬旌摇,舆作纸鸢放。崎岖万千盘,变幻顷刻状。耻为杨朱泣,强学王尊壮。五体及百骸,安放难稳当。官途竟至此,嗒然神气丧。”又,《忆随园》云:“十年杖履畅追寻,花里弹棋月下吟。过去何曾嫌日永,别来倏已及春深。画非共赏难娱目,诗未经看不放心。万里漫言归路远,梦魂常到旧山林。”

二二

余尝有句云:“水常易涸终缘浅,山到成名毕竟高。”偶阅《词科掌录》载:沈归愚咏《北固山》云:“铁瓮日沉残角起,海门月暗夜潮收。”《渡江》云:“帆转犹龙冲岸出,水声疑雨挟舟飞。”严遂成《曲谷》云;“雕盘大漠寒无影,冰裂长河夜有声。”《太行山》云:“孕生碧兽形何怪,压住黄河气不骄。”二人四诗,皆气体沉雄,毕竟名下无虚。

二三

    燕以均年虽老,而诗极风趣。近咏《七夕》云:“相看只隔一条河,鹊不填桥不敢过。作到神仙还怕水,算来有巧也无多。”

二四

    人但知满口公卿者为俗,而不知满口不趋公卿者为尤俗,必也。素其位而行,不忮不求,无适无莫,其斯谓之君子乎?{唐阙史》载;中书舍人路群之高淡,给事中卢宏正之富贵,雪中相过,所服不同,所言不同,而两意相忘,相好特甚。时人两美之。余尝与亚相庄滋圃赴尹文端公小饮,赋七古,有句云:“赤也端章点也狂,夫子难禁莞尔笑。”

二五

    宋人诗云;“梧桐直不甘凋谢,数叶迎风尚有声。”又云;“曾经玉貌君王宠,还拟人看似昔时。”此四句,皆为失时者言,恰有余味。

二六

    余少年时,最怕早起。国初人有句云:“从来甘寝处,最是欲明天。”凡种松者,初往上长,到五六十年后,便不锐上,而枝叶平铺。六朝人有句云:“泉高下溜急,松古上枝平。”每见雀斗,必一齐下地。李铁君有句云;“斗禽双坠地,交蔓各升篱。”游天台,夜闻雨,自觉败兴,不料早起,而路已干,可游。查他山有句云:“梦里似曾听雨过,晓来仍不碍山行。”方知物理人情,无有不被古人说过者。

二七

    代人悼亡,最难落笔。然古人有亡于礼者之礼,则自有亡于情者之情。吴兰雪《过竹士瘦吟楼哭纤纤夫人》云:“片纸吹来已断肠,青青潘鬓乍成霜。今生文字因缘重,此去人天离别长。三岛旧游云惨绿,一楼残梦月昏黄。罗衣单薄仙风冷,鹤背先愁怯晚凉。”书奁药裹乱成堆,日日题笺傍镜台。一代红妆归间气,九闺彩笔杖仙才。生前手草教亲定,病里心花更怒开。闻说前宵犹强坐,挑灯为和一诗来。”文采谁传绛幔经,寄生小凤乍梳翎。夫人继沈散花女史女风珍为女。床前诗卷抛犹满,画里眉峰惨不青。蝴蝶飘来秋影瘦,水仙梦到夜凉醒。旁人只赏流传句,不管酸心不要听。”

二八

    金陵燕子矶有永济寺,往来士大夫,往往阻风小泊,辄有题句。国朝相国张文端英、鄂文端尔泰,墨迹淋漓,尚存僧舍。老僧默默,曾刻一集,竟被火焚。余二十七岁游此寺,今八十一矣。今春又为风阻,遣家人抄存。尹少宰会一云:“芙蓉几朵领花宫,钟磐声高递远风。一岭白云归老纳,半潭秋水住渔翁。香林鸟语天机活,古塔龙吟地势雄。为问攒眉陶处士,可能大醉与禅通?”收缆停舟燕子矶,穿云拾级叩僧扉。远公卓锡闲随鹤,惠海蓬头自补衣。欲向三乘窥妙相,却因一语悟真机。此间早识黄梅熟,何必风幡问是非?”张宗伯廷璐云:“一径秋阴蹋藓苔,翠萝深处寺门开。悬岩石色窗中出,绕阁江声树杪来。露有禅房容徙倚,尚留先泽重徘徊。流光五十余年事,又到蒲公旧讲台。康熙壬戌,先公有《赠蒲公和尚,诗。”李炯云:“偶因江水阻,散步过林巅。雾隐三台洞,云生一线天。倚松惊戏鼠,坐石盥流泉。惟爱钟山色,朝朝作紫烟。”又:“山开榆力健,桥仄柳身支。”亦佳。

二九

    金纤纤女子诗才既佳,而神解尤超。或问曰;“当今诗人,推两大家,袁、蒋并称,何以袁诗远至海外,近至闺门,俱喜读之,而能读蒋诗者寥寥?”纤纤曰:“乐有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皆正声也。然人多爱听金,石、丝、竹,而不甚喜听匏,土、革,木。于试操此意,以读两家之诗,则任、沈之是非,即邢、魏之优劣矣。”人以为知言。纤纤又语其郎君竹士云:“圣人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余读袁公诗,取《左传》三字以蔽之曰:‘必以情。’古人云:情长寿亦长。其信然耶?”

三○

    礼亲王世子汲修主人能诗念旧,近致书王梦楼太史,以故人贾虞龙孝廉诗,属其转寄随园,刻入《诗话》,因梦楼与贾君本系旧交故也。其诗尤工七古,篇长不能备录,录其《梦楼斋中夜话》云;“黄叶愁风雨,青衫感岁华。年来贫到骨,久住即成家。奇数真三黜,吟情尚八叉。多君车笠意,深夜笑言哗。”《别内》云;“莫讶频斟金叵罗,匆匆马首欲如何?已迟婚嫁欢情少,为历饥寒絮语多。聊向左家供杖屦,休疑王粲滞关河。他时谱就《房中》曲,留得金徽好和歌。”又句云:“夜月故人千里梦,他乡诗思一天秋。”

    方大章秀才诗,初学明七子,后受业门下,幡然改辙,专主性灵,可谓一变至道。近命其门人王鼎来谒,诗颇清新。《过陈山人崖居》云:“为有僵佟癖,诛茅古洞根。山泉飞过屋,崖石巧为门。灶冷青苔长,云屯白昼昏。我来相揖罢,唏发淡忘言。”《过野寺》云:“片片闲云傍水限,方知香界少尘埃。路于红树丛中出,门向青山缺处开。老衲偶然行药去,游人都为听泉来。偶留鸿爪题新句,一扫空廊壁上苔。”又句云:“诗思因春长,归心在腊先。”行尽深山方见寺,参完古佛未逢僧。”俱佳。

三二

    余过同里与从子湘湄、笛生谈诗,其二子皆髫也,倚膝而听,若领解者。余问,“能诗否?”其长者陶姓,呈其《咏秋海棠》云:“初过凉雨拓窗纱,绿叶凄凄映晚霞。秋夜月明如水好,上阶先照海棠花。”其弟陶容《舟行》云;“远望青山似白云,忽闻岸上有人声。夜深那有人来到?却见扳罾一盏灯。”

三三

阮芸台学士提学浙中,尝制团扇一柄,自写折枝于上,命多士咏之。钱塘诸生陈文杰赋《团扇词》一篇,末句云:“歌得《合欢}词一曲,想教留赠合欢人。”学士大加称赏,批其旁云:“不知谁是合欢人。”即以团扇赠之。

三四

    余过吴江梨里,爱其风俗醇美;家无司阍,以路无乞丐也,夜户不闭,以邻无盗贼也,行者不乘车,不着屐,以左右皆长廊也。士大夫互结婚姻,丝萝不断。家制小舟,荡摇自便,有古桃源风。诗人徐山民邀余住其家三日,率其妻吴珊珊女士,双拜为师。二人诗,天机清妙,已分刻《同人集》及《女弟子集》中矣。又见山民《寄内书》云:“心随书至,何嫌十里之遥,船载人归,当在一更以后。”想见其唱随风致,有刘纲夫妇之思。随放棹吴江,访唐陶山明府。同行者陈秋史、徐懒云、陈竹士、侄笛生。行至八坼,大风阻舟,四人联句云:“荒荒月色逼人寒,头压低篷拥被看。一夜北风吹作雪,天教于此卧袁安。”如吼风声浪欲奔,篷窗人语听昏昏。东船西舫相依住,一夜真成水上村。”笛生《调山民》云:“妆楼上有女门生,应怨先生太不情。已过一更程十里,夺人夫婿一齐行。”懒云《调竹士》云;“留人今夕且团囤,明日分飞雁影单。君欲寻梅问消息,我能替竹报平安。”时懒云先欲辞归,竹士托寄内子梅卿书,故有此诗。时嘉庆丙辰十一月十三日。

三五

    吴江多闺秀。徐秀芳,彩霞,山民堂姊也,俱归李氏,以姊妹为妯娌,唱酬无虚日,惜皆早卒。山民仅记秀芳《重九》云;“满帘秋色正重阳,懒去登高倚绣床。旧日愁怀尽抛却,近时诗思已全荒。庭梧叶落寒初动,篱菊花开晚更香。一卷残书聊自遣,消闲此外别无方。”彩霞《读秀芳姊遗稿》云:“一卷丛残稿,蹉跎录未成。开缄双落泪,看杀不分明。”又,陈素芳《春雨次韵》云;“到地初融絮点残,洒空兼润鹊声干。暗添芳草迷香径,尽洗新花出药阑。帘阁夜吟穷百箭,池塘幽梦失三竿。遥山断浦皆生色,未怕春衫有薄寒。”{新绿》云:“烟景乍惊梅实七,风情多学柳眠三。”素芳,即吴江茂才李会恩之聘室,未嫁而卒。又,潘掌珍字湘苹,《寒食对雪》云;“今年寒食雪连绵,偏遇佳辰三月天。应是司霜怜好景,故将美玉种春田。难分飞絮盈阶白,只觉残花点地鲜。却笑城南游玩客,春衫空典买舟钱。”《哭丰儿》云:“苦雨凄风暑气微,忍寒扶病启窗扉。偶然想到亡儿话,掩泪回身换袷衣。儿病中常嘱母当保重。”

三六

    又有朱文虎字荔生者,惯作无题诗。《闺情》云:“融字阑干白石街,自挑花虱拔金钗。新晴微觉莓苔滑,独自闺房换绣鞋。”好风连夜小桃开,雌蝶雄蜂次第来。采得盆中红豆子,娇憨捉臂要人猜。”又有句云:“芦随小港绿三里,云漏斜阳红半天。”

三七

    又有朱尔澄字春池者,《冬夜客舍》云:“客舍灯残淡月斜,夜深岑寂感年华。故园手植梅千树,每到花开不在家。”《过孙明府潢寓斋》云:“携屐盘盘松径回,疏钟远渡寺门开。茶烟透处棋声落,傲吏闲时冷客来。山拥翠鬟罗卷轴,湖浮明镜倒楼台。眼前便觉红尘隔,竹下谈诗坐石苔。”

三八

    诗往往有畸士贱工脱口而出者,如成容若青衣某有诗云:“一杯一杯又一杯,主人醉倒玉山颓。主人大醉卷帘起,招入青山把客陪。”又,芦墟缝人吴鲲有诗云:“小雨阴阴点石苔,见花零落意徘徊。徘徊且自扫花去,花扫不完雨又来。”

三九

    无锡杨某妻薛氏,有色,尝以诗答夫之从弟,夫疑之,讼于府。太守巴公焚其诗,不以奸科,而许其离异。妇有予尚幼,乃托为子之词,呈府求复合,太守许之。杨有族某利其财,勿许妇归,转讼于金匮县尹邵无恙。邵置笔札于庭,命妇赋诗见志。成绝句云:“人间无路事茫茫,欲诉哀衷已断肠。一曲琵琶千古恨,愿郎留妾妾归郎。”尹大喜,追偿器用,许其复合,而令族弟他徙,以绝后侮。判云:“因母子而夫妇重谐,不过体太守全伦之意,远兄弟而男女有别,亦以绝小人渔色之心。”有周生者,咏其事云:“忍使文君怨白头?蘼芜许为故夫留。使君身是圆通佛,消尽人间弃妇愁。”葛洪何处返仙凫,曾为怜才护薛姝。从此双鱼仍比目,衔珠应傍贺家湖。”

四○

    满洲王公耐溪敬作江宁固山府,好贤礼士。金陵诗人蔡芷衫、曹淡泉、余秋农诸人,俱从之游。诗才清妙,雅有唐音。今春,袖其稿来。《秦淮泛舟》云:“青鬟雅小发垂髫,戏倚雕栏学语娇。最是系人幽兴处,绛纱窗里篆烟飘。”《赠诗会诸友》云:“锦绣篇成妙入神,西园清夜绝微尘。归迟莫虑无灯月,自有文光照见人。”

四一

    吴江严蕊珠女子,年才十八,而聪明绝世,典环簪为束惰,受业门下。余问:“曾读仓山诗否?”曰:“不读不来受业也。他人诗,或有句无篇,或有篇无句。惟先生能兼之。尤爱先生骈体文字。”因朗背《于忠肃庙碑》干余言。余问:“此中典故颇多,汝能知所出处乎?”曰:“能知十之四五。”随即引据某书某史,历历如指掌。且曰:“人但知先生之四六用典,而不知先生之诗用典乎?先生之诗,专主性灵,故运化成语,驱使百家,人习而不察。譬如盐在水中,食者但知盐味,不见有盐也。然非读破万卷、且细心者,不能指其出处。”因又历指数联为证。余为骇然。因思虞仲翔云:“得一知己,死可无恨。”余女弟子虽二十余人,而如蕊珠之博雅,金纤纤之领解,席佩兰之推尊本朝第一:皆闺中之三大知己也。蕊珠扶其母夫人出见,年六十二岁矣。白发飘萧,呼余为伯父。余愕然。夫人曰:“伯父抱我怀中,赐果,而忘记乎?”询之,乃李玉洲先生之女孙,余尝住其家故也。记抱时夫人才四岁耳。方知人果寿长,便有呼彭祖为小儿之意。满座为之冁然。

四二

    余二十七岁,权知溧水。离任时,吏民泣送,有以万民衣披我身者,金字辉煌,皆合郡人姓名也。车中感成一律云;“任延才学种甘棠,不料民情如许长。一路壶浆擎父老,万家儿女绣衣裳。早知花县此间乐,何必玉堂天上望?更喜双亲同出境,白头含笑说儿强。”此诗,《全集》忘载,故载之《补遗》及《诗话》中,

四三

    圣祖不饮酒,最恶吃烟。南巡,驻跸德州,传旨戒烟。蒋陈锡《往水恭记》云;“碧碗水浆潋滟开,肆筵先已戒深杯。瑶池宴罢云屏敞,不许人间烟火来。”

四四

    嘲嗜烟者,董竹枝云;“不惜千金买姣童,口含烟奉主人翁。看他呼吸关情甚,步步相随云雾中。”又,《嘲女子吃烟者》云:“宝奁数得买花钱,象管雕镀估十千。近日高唐增妾梦,为云为雨复为烟。”

四五

    德清蔡石公先生会试,有妓爱而狎之,蔡赋{罗江怨》词以谢云:“功名念,风月情,两般事,日营营,几番搅扰心难定。待要倚翠偎红,舍不得黄卷青灯,玉堂金马人钦敬。欲待要附风攀龙,舍不得玉貌花容,芙蓉帐里恩情重。怎能两事兼成:遂功名,又遂恩情,三杯御酒嫦娥共。”后竟中康熙九年状元。其词正而不腐,故录之。

四六

    古无自刻文集者,惟五代和凝以其文镂板行世,人多讥之。至今庸夫浅士,多有集行世,殊为可嗤。然素无一面,而为之代刻其诗文以行世者,古未有也。近日满洲赵碌亭氟德侍御,绝无交往,而为我镌《自寿诗》十四首,自以隶、楷二体书之,备极精工,与李调元太史同有嗜痂之癖。二人者,吾没齿不能忘也。至于书之改卷为页,则始于唐,见《万物原始》。不可不知。

四七

    周青原侍郎未第时,梦为九天玄女召去,命题公主小像。周有警句云:“冰雪消无质,星辰系满头。”玄女爱其奇丽,为周治心疾而醒。

四八

    秦松龄太史咏《鹤》云:“高鸣常向月,善舞不迎人。”世祖赏其有身份,即迁学士。

四九

    余摘近人五言可爱之句,如费榆村之“水清鱼可数,树秃鸟来稀”,“苔新初过雨,石古欲生云。”岑振祖《过丹阳》云:“乡心随落雁,帆影过奔牛。”可称巧对。

五○

    榆村又有句云:“读书不知味,不如束高阁。蠹鱼尔何如?终日会糟粕。”此四句,可为今之崇尚考据者,下一神针。

五一

    余年逾八十,偶病河鱼之疾。医者连用大黄,人人摇手,余斗胆服之,公然无恙。又病中无事,好吟自家《诗集》。严历亭司马寄诗相嘲云:“医学都凭放胆为,将军专断敌方摧。休论功业文章事,病也无人学得来。”自家诗稿自长吟,元气淋漓病敢侵?从此鸡林论价值,少须十倍紫团参。”追算当年求挽日,重生今始七龄人。不禁惹我疑心起,逃学儿童病不真。”

五二

    豫亲王扈跸滦河,佳句已梓入前卷中矣。其时蒲快亭孝廉从行,得诗十章。兹录其《过青石梁》云:“梁亘长虹起,危峰驾六鳌。不知牛、斗近,但觉马蹄高。岚翠沾衣袂,岩花拂佩刀。白云浑似海,南望首频搔。”《广仁岭》云:“飞磴盘云上,青天豹尾悬。五丁开不到,双峡断何年?亭倚高霞出,山围大漠圆。滦阳看咫尺,瑞霭落吟边。”

五三

    严小秋丁巳二月十九夜,梦访随园。过小桃源,天暗路滑,满地葛藤,非平日所行之路。不数武,见二碑,苔藓斑然,字不可识。时半钩残月,树丛中隐约有茅屋数间,一灯如豆。急趋就之,隔窗闻一女郎吟曰:“默坐不知寒,但觉春衫薄。偶起放帘钩,梅梢纤月落。”又一女郎吟曰:“瘦骨禁寒恨漏长,勾人肠断月茫茫。伤心怕听旁人说,依旧春风到海棠。”方欲就窗窥之,忽闻犬吠惊觉。此殆女鬼而能诗者耶?

五四

    小秋妹婿张卓堂士淮,弱冠,以瘵疾亡。弥留时,执小秋手曰:“子能代理吾诗稿,择数句刻入随园先生{诗话》中,吾虽死犹生也。”余怜其志而哀其命,选其《春雨》云:“雨声淋沥响空庭,酿就轻寒洗尽春。一夜听来眠不得,那禁愁煞惜花人。”《病中》云:“病真空蓄三年艾,梦醒忙温一卷书。”夜深还累妻煎药,仆懒翻劳客请医。”小秋哭之云:“心高徒陨命,身死不忘名。”小秋妹佩秋润兰亦能诗,赠小秋云;“梅能傲雪香能永,枫不经霜色不红。”哭夫云:“身在众中嫌赘物,心期地下伴亡人。”果不一年,亦以疾亡。

附录  《批本随园诗话》批语

    (按:批语及后附冒广生,张尔田二跋,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顾学颉校点本附录文字重新标校。)

鄂西林以寒士起家,深于阅历,能容众,能知人,由举人初为拜唐阿,贫甚,因世宗在藩邸相识,为心膂中第一人。其督云贵改土归流一事,非君臣俱有大本领,而又深相知合者,不能办到。曾见其小照,身长骨大,方面长髯。生五子,四为督抚,最少者鄂忻(原按,一作“圻’。见《清史稿,一○二三六页。)为侍郎。晚年不为高宗所喜,今已式微。其孙虽袭伯爵,一无出息,不免冻饿。高宗云;是皆鄂尔泰之造孽所致也。(见《诗话,卷一第一条)冢宰厢黄旗人,富察氏,于忠勇公为疏族侄。(见《诗话,卷一第一三条)

    蒋心余与其同年彭芸楣,皆江西人,一时才名并称。彭性奸巧,有口才,又善事当道,遂置身协办。蒋性恃才骄物,又为彭嫉,郁郁不起。(见《诗话,卷一第三一条)

    蔡将军毓荣所娶,即吴三桂妾。(见《诗话,卷一第三四条)

勇本宁夏人,叛臣王辅臣之将,弃王采归,入正黄旗汉军籍。英王者,太宗第八子,名阿济格。邓之诚批云:十二子,非八子。(见(诗话,卷一第三七条)

    某相国者,明珠也。(见《诗话》卷一第五四条)

    清端,山西人。襄勤,厢红旗汉军人。(见《诗话》卷一第五六条)

    乾隆五十五六年间,见有抄本《红楼梦》一书。或云指明珠家,或云指傅恒家。书中内有皇后,外有王妃,则指忠勇公家为近是。(见《诗话,卷二第二三条)

    乾隆辛亥,余省亲福建,见梦楼于京口。留饭听戏,三日而别。其演戏用家乐约三十人,外有女子四人。所演{西楼记》、《长生殿》

俱精。而梦楼僧帽儒衣朱履,兴复不浅。(见《诗话,卷二第三一条)

    李香林,名奉翰,其尊人名洪。(原按:《清史稿,卷三百二十五第一

○八五六页《李宏传一○八五七页《李奉翰传》,一○八五九页《李亨特传,

均作“宏”。)(见《诗话,卷二第三六条)

    方敏悫为简亲王府书记。后随征,奏保中书。遂遭大用。(见《诗话,卷二第四七条)

    刘侍郎,山西洪洞进士,家资巨万,以布商起家,至今人呼之为“梭布刘”。(见《诗话,卷二第五九条)

    余见曹子建自书《丰乐碑》墨迹,半隶半真。成容若家藏物也。

(见《诗话,卷二第七一条)

    尹太保性宽厚,四督江南,民情贴服。继之者高公晋,亦得民心,然屡患河决。再继之者萨公载,以同知升至总督,日惟饮酒斗牌而已。后革职。死于河工。(见《诗话,卷三第四○条) 

    某侍郎,盖谓朱石君也。(见《诗话,卷三第五八条)

    归愚尝选《国朝诗别裁》,第一首即登钱谦益《团扇篇》,诗既不佳,人又不可,至遭纯庙严旨切责。(见《诗话,卷三第七四条)

    噶礼后竟以母送忤逆赐死。至今俗云:“噶礼妈,乱儿达。”(见《诗话,卷四第三六条)

    康亲王即礼亲王。(见《诗话,卷四第六七条)

    通榜法,自康熙中年至乾隆三四十年间,仍效用之。(见(诗话,卷四第七三条)

    初之朴,亦山东人,其始元朝色目也。作江西粮道,与巡抚陈淮不睦,遂告病归。其子彭龄,后以御史试差,路经山东,据乡亲典吏之言,风闻入奏,陈淮至抄家革职,罚银十万,无力完缴,遂发伊犁四年。至嘉庆亲政,始赦回。初彭龄者,寓险诈于正直之小人也。(见《诗话,卷五第三五条)

    无耻淫妇,余所深知。(见《诗话,卷五第四九条)

    翻译《金瓶梅》,即出徐蝶园手。其满汉文为本朝第一。蝶园姓舒穆鲁,满洲正白旗人。然于开国功臣正黄旗之杨古利,虽亦姓舒穆鲁,非一族也。(见《诗话,卷五第五○条)

    孙渊如学问甚博,而品行不佳。(见《诗话,卷五第六○条)

    朱诗名海禺,诗集甚多,而皆平平。纪晓岚、王梦楼盛推之,是皆钱之所使也。(见《诗话,卷五第六五条)

    李,江西人。时吾近族巴延三为粤督,李见其忠厚无能,遂一意以地方事自任,公正廉明,广东大治。上以为巴公之能,大见宠用。(见《诗话,卷六第六二条)

    开山通河,费数百万,江南民力,三十年未能复元。此尹公之弊政也。(见《诗话》卷六第八六条)

    高溥、卢见曾也。(见《诗话,卷六第八七条)

    尹文端有子十余人,似村系奏明随任帮办家务者。明我斋义自幼至老,充当侍卫,并未隐退。环溪别墅在西直门外,俗呼“三贝于花园”,即我斋之岳也。(见《诗话,卷七第一○条)

    嘉庆十七年,西北有星一片,杂碎不辨,其光芒拖长数尺,钦天监亦不以闻。至次年九月十五日,忽有林清之变,继以滑县之逆,迨平定后,此星没矣。(见(诗话,卷七第一六条)

    乾隆年间,书法首推成亲王,由赵而王而欧、米,放浪不平,迄于不佳。次则刘石庵,学赵最深,次学钟繇,全是皮毛,远不如介庵和尚及梁嗽也。此外,罗原汉、梁同书均能自立一帜者。(见《诗话,卷七第三五条)

    明仁系明我斋之胞兄。(见《诗话,卷七第四九条)

古刺水余家藏颇多,亦不甚贵重。其罐则外铁而内金。此西洋贡物,即花露水之流,尚有古刺油,亦与丁香薄荷油等。其水并非一色,有可饮者,有可浴者,且有真假之分。大约贡自西洋者为真,永乐朝命天主堂仿造者为假。(见(诗话,卷七第五九条)

    “越窑”、“柴窑”之色,俱未恰可。惟明“宜窑”之霁蓝,则真有雨过天青色矣,然尚不及霁红为佳。当日只成一次。圣祖尝仿之,名曰“郎窑”,今不可得。至雍正之“年窑”,则年希尧监造,逊“郎窑”甚远。(见《诗话》卷七第六○条)

    程鱼门家世业盐,拥资巨万,晚岁家中落,余犹及见之,长髯细目,磊落潇洒,实正人也。(原按:汲修主人《啸亭杂录,云:程鱼门编修晋芳,新安人。治盐。两淮殷富,程氏尤豪侈,多蓄声伎狗马。先生独悄悄好儒,罄资购书五万卷,招致多闻博学之士,与共讨论,屡试不售。亡何,盐务日亏折,而舟车仆从之费颇不赀,家中落。年已四十余。癸未纯庙南巡,先生献赋,特授内阁中书,再举辛卯进士,改吏部文选司主事。未几,上开四库全书馆,大臣举先生为纂修官,议叙改翰林院编修。先生大喜过望。好周济戚友,求者应,不求者或强施之。付会计于家奴,一任盗侵,以故负券如山积。势不能支,祈假赴陕中毕中丞沅处,冒暑至署,未半月卒,人皆惜之。)(见《诗话,卷七第七六条)

    朱孝纯运使之次子朱尔松额,以中书在军机处行走,因漏言于总督岳勒保,致出军机。日与和九爷游,吏部郎中和积额将田园悉数换与和九爷,代捐知府。次年,选得广东知府,而家贫矣。行至扬州,客死。适淮安有知府王伸汉谋杀李毓昌之案,地方官不敢承担,遂至验尸,停柩半年,始得归。此亦自取苦也。(见《诗话》卷七第八二条)

    中丞阿公者,阿思哈也。阿官广东日,尝买一妾。妾携女年方四五岁,甚美,遂留养之。后十余年,而和绅有女,丑,且眇一目,欲婚于德定圃之子英和。恐其不愿,求上为主婚。德因驰赴阿公,求此养女为予妇。明日,上果召见,问及婚事。奏云:已与阿思哈有成议矣。乃已。其后定圃官礼部尚书,因祭天坛,天灯不起,革职,盖和坤之修怨也。(见《诗话,卷八第一二条) 

    总宪邵自昌之父也。(见《诗话,卷八第三二条)

    春台一穷翰林,即任试差,不过得一二千金,遽买南妾一人,日日食鲜鱼活虾,瓦鸭火腿,绍兴酒,龙井茶,何以养之?余见汉军蒋攸钴,本籍宝坻,其先人因田文镜提拔,遂登仕版。由甲辰翰林起家,至总督。其家妇女缠足,饮食日用,悉仿南人。调任直隶,以原籍宝坻辞。内用尚书,例兼都统,以不识清文辞。此尤纵欲丧心者也。(见《诗话,卷八第三五条)

    补山奔走和坤、福康安两家之门,遂至富贵。二人势败,仁宗御极,立即抄家革爵,逐出旗籍。一子贫无所归。(见《诗话,卷八第三六条)

    大将军者,兆惠也。(见《诗话,卷八第三八条)

    尹公诸子,庆三爷实为通才。其子文鹤充銮仪侍卫,贫极而亡。 (见《诗话,卷八第四○条)

    永公官台湾道,甚贫。乾隆丙午林爽文之乱,因公伏法。时台湾府杨廷理以万金馈福康安,竟得逍遥事外。(见《诗话》卷八第六五条)

    其后刺史见子才所选《子不语》,有《李香君荐卷》一段,彼此口角可笑。(见《诗话,卷八第七七条)

    田文镜,宝坻人,世宗藩邸庄头也。(见《诗话,卷八第八五条)

南塘居士,相城人。(见《诗话》卷入第九○条)

    归愚受知,皆因鄂中堂之《南邦黎献集》。(见《诗话,卷九第一七条)

    所生子名维甸。(见《诗话,卷九第三一条)

    傅文忠本不识字,何由知诗?于才《诗话》中之与鄂文端、傅文忠论交,皆借以吓骗江浙酸丁寒士,以自重声气耳。郑板桥、赵雪松(按:当为“赵云松”之误。)作文贱之。不足取也。(见《诗话,卷九第四○条)

    宜城梅生秋闱下第,以阮亭铭砚及成亲王《D陆争坐位论》一册,售二十金于余。余族人桂香东携以示王。王大惊,为跋于后,凡千余言。有云:“此册之妙,胜我十倍。使我再写十年。未必能及。乃仍假我名,惭不可忍。”香东来告,且云成王有留之意。遂因香东与之。此亦假名之奇遇也。(见(诗话,卷九第六六条)

    板桥时文新奇,画并不佳,诗却在于才之上。惟好男风,是其劣迹。(见《诗话,卷九第七四条)

    余记十一岁时,家君方任江宁藩司。一日,随业师黄望庭先生往隐仙庵上,吃桂花栗子。道士善弈,先生与对局。弈竟,同到随园。子才出迎,款待甚周。时年六十余,康健如少壮。面麻而长,微须已半白,身高五尺余。园中窗嵌玻璃,皆紫蓝各色。肴馔精雅,吃面四碗而散。乾隆辛亥,余年二十岁,以三等侍卫乞假省家君于闽督任,再过随园。子才时往苏州,比到苏州相见,于才已七十六岁。向余索诗。答以不会作诗,深为惋惜。令伊女弟子作点心两盘,酱葱蒸鸭一盘,蛏干烂肉一盘为赠。余馈以四十金而别。比嘉庆己卯,三过随园,则荒为茶肆矣。邓之诚批云:己卯为二十四年,距子才之殁二十二年。(见《诗话,卷九第七八条)

    余自落魄以来,落职远谪,沿途受恩者,如宜四制军,书六中堂、永六制军、广九中丞,皆念旧雨。至若保三中堂,则更若慈母之护惜婴儿,使万里生还,骨肉完聚,每一念及,望空拜叩不已。(见《诗话,卷九第一○○条)

    乾隆五十六年,余饮于高庙,正值菊花盛开。据云:“当年能月月见花。自亮一去世,止自八月至腊月有花,他月不能矣。”(见《诗话,卷一○第三条)

    赵损之之子秉冲,官户部侍郎,在南书房多年。生二子:长赵荣,官编修,次赵林,捐知县。其后秉冲与荣相继殁,林得狂病,一贫如洗,四处依人,竟不知流落何所也。又,秉冲有侄炳,官御史,巡视东城。城外某庙中,住旗人某甲父子,其于事父极孝。会夏日父病死,子告僧曰,我将入城领恩赏银,并向碓坊贷钱,以办丧事。又以天气炎热,停尸庙中,无人看守,遂于井旁浅土埋之。事为炳闻,竟以某甲活埋其父入奏,凌迟处死。炳旋升给事中。次年,典试福建归,甫入户,自批其颊,口称某甲索命,夜半而卒。(见《诗话,卷一○第三三条)

    承恩寺瓶儿辣菜极佳,萝卜鲞尤妙。(见《诗话9卷一○第四七条)

鱼门人品重,较江、洪、汪、鲍诸商,有主仆之分。(见《诗话,卷一○第七四条)

    已未,余同浦、钱两家兄弟共九人,自塞外归,至洛阳,盘桓五日。浦、钱两家,由开封回南,余兄弟渡孟津北归京师。时十月,惜非牡丹时耳。(见《诗话,卷一○第九一条)

    此等诗话,直是富贵人家作犬马耳。毕秋帆家本棉花巨商,以乾隆年中通榜,中举,由中书值军机处,继至大魁,皆于敏中等之力。(通榜之弊,至嘉庆中朱硅、汪延珍主试始减。)毕太夫人诗既不佳,事无可记,选之何为?所以郑板桥、赵松雪(按:据前乃“赵雪松”,实为赵云松之误。)斥袁子才为斯文走狗,作记骂之,不谬也。(见《诗话,卷一一第一条)

    毕秋帆高身长面,类山东人。最爱演剧,暑中仆从官亲,即戏班脚色,而小旦尤多,皆其姬妾之戚也。秋帆为人却浑厚,善于应酬,风流则有之,功勋则不敢许也。其先世以棉花卖买起家,出于相国敏中门下。后又寄和相国坤门下,遂至督抚。和坤败后,抄家夺谥,一败涂地,后人亦无继起。子才称其诗比梅村,奉承太过,秋帆亦必不敢当。(见《诗话》卷一一第三条)  

    荆州水患,系乾隆己酉年事。秋帆《荆州述事》诗,不叙水患之由。其于梅调元之冤狱,未知若何也。(见{诗话)卷一一第四条)

    胡云坡原不能诗。(见(诗话,卷一一第一三条)

    法时帆系蒙古人,非满洲人。乾隆庚子进士。初名运昌,因用国书书之,与“云长”同,奉旨改今名。其人诗学甚佳,而人品却不佳。铁冶亭辑八旗人诗为《熙朝雅颂集》,使时帆董其事。其前半部,全是白山诗选,后半部则竟当作卖买做。凡我旗中人有势力者,其子孙为其祖父要求,或为改作,或为代作,皆得入选。竟有目不识丁,以及小儿女子,莫不滥厕其间。(见《诗话,卷一一第一五条)

    鄂文端云:“学问阅历,皆能治世,惟从学问中来者细,从阅历中来者粗。”此语每每以之入奏。(见《诗话》卷一一第一七条)

    余十二岁随家母到随园三次。饭后,见其太夫人,并其妾四人,皆不美。同声报怨“此处不好,四面无墙,闹鬼闹贼,人家又远。买食物皆不方便。鸱鹗豺狼,彻夜叫唤,不能安睡”云云。亦可笑电。(见《诗话,卷一一第三○条)

    吾亲友中如鄂二爷祥,乃祖乃父及其本身,皆司户部银库,家资百万,惟知养鹰养马,饮食嬉游,从不顾恤亲友。未及十年,产业一空。与余堂兄志书行为相似。志书年未五十,以贫死。有子六人,无所得食,惟作贼而已。(见《诗话,卷一二第六条)

    己卯,余过高邮,曾至文游台及秦家花园。(见《诗话,卷一二第二八条)

    雅雨为人,目空一切,江南才薮,其许可者寥寥。尹制军深忌之。其后得祸,亦尹之力也。余尝在纪晓岚家见其全集,用笔灵动,学力极深。雅雨深鄙子才,故子才亦恨之。(见《诗话,卷一二第早六条)

    总宪幼时,曾在西湖为僧。(见《诗话,卷一二第四一条)  

    春圃名鉴。(见《诗话,卷一二第四九条)

    己卯,余询温州太守刘公,坐筵之风,已禁二十余年矣。邓之诚批云:坐筵之风,今山西大同有之。予于大同属口泉镇,一日而闯三席。(见《诗话,卷一二第九三条)

    李侍尧汉军人,前明最初迎降总兵李水芳之后,由骁骑校升至督抚。身不满五尺,勇敢有为,到处贪婪,犯斩罪者三次。以背疮发,终于闽督,年七十余。(见《诗话,卷一二第九六条)

    两主试者:礼部侍郎邓钟岳,山东东昌人,辛丑状元,詹事府詹事叶一楝,江西新建人,丙辰进士。(见《诗话,卷一三第九条)

    似村直不会作诗,较庆三爷有天渊之隔。(见《诗话》卷一三第三四条)

    峨园,方正人,其子直望,乃一纨挎,卒陷大祸。(见《诗话,卷一三第三九条)

    凡石中有水者,皆谓之空青,余见之甚多。旧藏水晶空青,内有鱼形,为庆十爷持去,送皇八子仪亲王。庆十爷为尹文端公第十于。(见《诗话,卷一三第五○条)

    钱千秋,即苏班中所演钻狗洞者也。千秋为牧斋弟子。(见《诗话》卷一三第五一条)

三投酒者,即今蒙古所谓波尔打拉酥是也。初投者,谓之阿尔占。再投者,谓之廓尔占。三投者,谓之波尔打拉酥。其法以羊胎和高梁造者,今亦不易也。见喀尔喀王成哀札卜所进《元史源流》。张尔田批云:塔刺孙,蒙古语,酒也。打拉酥即塔刺孙译音。波尔打拉酥,今{蒙古源流》无此语。(见《诗话,卷一三第五二条)  

    江鹤亭名春,为扬州盐商,牌号“广达”。以上四次南巡报效,赏布政司衔。(见《诗话,卷一三第五五条)

    茅名元铭,丹徒人,壬辰进士。(见《诗话,卷一三第六六条)

    国初郑亲王平江南,携来女子以百计,皆福主宫人及教坊中人,非民间妇女也。(见《诗话,卷一三第七五条)

    蒋二爷豆腐,余亦吃过。其中火腿杂物,不必言矣,而以油炸鬼炒者为最奇。(见《诗话,卷一三第七九条)

    壬戌,余得一砚,背有小字真书云:“好物坚留七百载,墨磨人去又磨来。”款署:“北宋砚,为香光宗伯所赠。崇祯壬申四月,权斋识。”(见《诗话,卷一四第八条) 

    公滋介休一任三十万,饱则远扬,何必再出?(见《诗话,卷一四第一四条)  

    冬友先生与余尝会于汴抚毕秋帆座上,面赤身不高,须发全白,说言爽快。尝问余:“爱听戏否?”余答以:“爱听抚台班戏。”先生怫然曰:“这都听得俗极了。”秋帆随云:“我新排噬长生殿》戏,中秋节接尔来听。”时余年十二岁,家君方官汴藩。(见《诗话》卷一四第三七条)

    子才此语太觉荒唐,高诗如何驾新城而上?(见《诗话》卷一四第六一条)

    庆四爷一生糊涂,惟“见人吃莲子有感”一语尚趣。(见《诗话》卷一四第六八条)

    赵、蒋二人,胸襟学力,均不及王梦楼。而赵又不如蒋。(见《诗话》卷一四第七四条)

    十四公子名庆禧,庆保系十三公子。庆禧官至总兵,与余同岁。(见《诗话》卷一四第八五条)    .

    蒙古风俗,每辰熬茶毕.,将一勺出户,向东南奠之,跪诵经语一句,谓之哈拉哈乌敦,译言天门星也,即灵星。(见《诗话,卷一五第一七条)  

    京师鸡毛炕,专为乞丐而设,冬夜无火,以鸡毛围身,相倚而睡。鸡毛每筐值一二文,店钱则四文而已。(见(诗话》卷一五第三九条)

    余闻高文良酸俗异常。(见《诗话9卷一五第六三条)

    乾隆丙午,台湾之役,赵云松在李侍郎幕,并未到台。(见《诗话卷一五第七二条)

    王大司农名际华。(见《诗话,卷一五第七三条)

    嘉庆初,厨子陈德乘上入宫,持刀直奔御轿前,亦大奇事。(见《诗话,卷一六第二条)

    本朝入关,其迎降者,岂独芝麓一人?且当李自成破北京时,冯铨领班,已先叩降闯贼于武英殿矣。(见《诗话,卷一六第一○条)

    子未,山东德州人。(见(诗话,卷一六第二九条)

    程中丞,河南上蔡县人,康熙辛丑探花。(见《诗话,卷一六第三二条)  

    朱考亭,名拭。(东坎按:批语误,宋理学家朱熹,人称考事先生。原文谓“注书与朱于不合”,可证○)(见《诗话,卷一六第三三条) 

    王午堂名集,汉军正红旗人,并无世袭。且世职中,亦无“冠军”之官。午堂为人极酸俗。(见《诗话,卷一六第三八条)  

    余五弟先患肋下一疖,月余,奇渴,饮水数石,竟于十一月十五日卒。(见《诗话,卷一六第四二条)

    昆明湖活鱼活虾,较江南尤美。夜夜有人窃取,须五更往买,家中先一日预备鸡汁。余住班西苑,饱尝此味。湖旁有青龙桥,上有茶肆,今则不许闲人到矣。(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一○条)

    皇八子仪亲王正妃,即张氏所生女。(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一一条)

    余五岁,随先大人任江宁盐道,先后八年。其后,先君在苏州、安庆署理藩臬,余日随老仆马五出游,金陵名胜,无处不到。(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一八条)

    此盖盐商作俑。近日都中,惟内务府中人多效之。(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二二条)

    望之中丞善气迎人,天真烂漫,谪伊犁四年,嘉庆登极召还。其第四于懿本间关随侍,人亦通脱。(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二三条)

    箨石在京,有“钱老相公”之称。(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二四条)

    唐,内务府人。人极无味,诗亦不好。(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三三条)

    己卯,余到芜湖,曾过胡氏如园,花竹稀疏,亭台亦不大。(见《诗话补遗9卷一第四○条)

    兰泉尝与觉罗吉庆往山东查办事件。其请训时,吉在前,王在后,此满汉召对旧例。上令王前吉后。时吉官阁学,年三十余,王年则六旬矣。上顾吉语王曰:“令他随尔一路学习。”及差旋,王使人馈吉金五万,曰:“收之可也,不必怕。”(见《诗话补遗,卷一第四五条)

    童二树梅,见之多矣,一幅不过三两枝,无盘根大干、万朵槎丫看。(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五一条)

    随园之先,故属吴姓。(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五六条)

    乾隆间,有江西知县边学海者,其衙署之前,有民人设鲜果地摊,见官不起,吏役呵之不服。边自以理谕之,仍不服。边怒,立毙此民于杖下。巡抚海威大惊,具疏劾之。上官称赏,谓民之所服者官也,民不服官,将何为政?遂将边交军机处记名。未一年,擢道员。(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五九条)

    康方伯名基田,山西人,身材瘦长,连鬓须三缕,疏而长。先君官豫臬时,康为河北道,尝赠余宋版“四书”一部。(见《诗话补遗,卷一第六○条)

    时江甘二县,有“二图”之称,一鳌图、一懋图也。鳌图爱文,懋图爱钱,皆不洽舆情。至扬州太守恒豫,惟知作乐而已。(见《诗话补遗,卷一第六一条)

    丁卯,浙江正主考熊赐瓒,副主考刘迪,一湖北人,一四川人。(见《诗话补遗》卷一第六三条)

    钱南园为御史时,好弹劾人,几为和坤治死。(见《诗话补遗,卷二第一七条) 

    尹文端公不爱钱,而善用人,实是好官。惟于上之南巡,有意迎合,伤耗三吴元气,此通人之一蔽。然非此尹,不得四督江南。(见《诗话补遗,卷二第五○条)

    晓岚父曾官太守。少年纨挎,无恶不作,尝考四等,为乃父所逐出。中年狡猾,为和坤文字走狗。所著《阅微草堂》诸种,大抵忏悔平生,惧有报应。(见《诗话补遗》卷二第五三条)

   健磐一段丑事,何苦编入《诗话》?因忆常熟归方伯云:乃翁死日,有邻妇来吊,哭甚痛,举家愕然,询之,乃云:曾于尊人有奸。满座大笑,而方伯竟恬然。若非余亲耳所闻,绝不信也。方伯父为少宗伯。方伯由佐贰起家,为人憨直,以事戍伊犁。与同居伊犁者四载,后赦归。(见《诗话补遗,卷二第七三条)

    余自嘉峪关外,至乌鲁木齐,见所属州县,皆清净无事;仓不贮粮,库不贮银,监狱无罪犯,真世外仙源也。若赵云松官镇安太守,日嫌其寂。及调广州太守,又日嫌其烦,则又存乎其人矣。(见《诗话补遗,卷三第一条)

    《燕兰小谱》作于乾隆三四十年间。迨至五十五年,举行万寿,浙江盐务承办皇会,先大人命带三庆班入京。自此继来者,又有四喜、启秀、霓翠、和春、春台等班。各班小旦不下百人,大半见诸士夫歌咏。若春台班小旦陆健桥苏州人为广十二爷收尸一事,尤为难得。广名兴,官侍郎,与陆最昵。侍郎遭事弃市,亲族中无敢收其尸者。(见《诗话补遗,卷三第二条)

    黄文襄名廷桂。图敏,系内务府人,乾隆壬辰进士,尝充已酉科顺天乡试副主考。(见《诗话补遗,卷三第五条)

山舟书法在董、米之间。乾隆癸丑,余奉父命送山舟信物,山舟以手书楹帖直幅各一为报。(见《诗话补遗,卷三第二○条)

    乾隆丙午,余在福州,画师姚根云赠砚一方,刻七绝一首,云:“绣出端州石一方,纤纤玉指耐春凉。摩娑细腻玲珑处,多谢吴门顾二娘。”余所藏制砚,尚有六方,其托名顾制者,有二十一方。(见《诗话补遗》卷三第三四条)

    阿林保亦和琳之流,不通之至。一群狗吠,辱没原唱多矣。(见《诗话补遗,卷三第三七条)

     尹文端少年封疆,以官为家,清廉自爱,除诗书以外,别无嗜好。结亲皇子,以致应酬浩大,身后萧条。公予十人,所分家产无几。其中最贵者为庆树斋,历任都统将军,均在口外。及任军机大臣兼兵部尚书,依然不事生产。庆十爷与余同充銮仪卫之职,家无应门之仆。常因衣冠不周,不能当差。其他公子皆可知矣。不二十年,式微已甚,睹之凄然。(见《诗话补遗,卷四第八条)

    香林名瀚,汉军正蓝旗人,原任河帅李宏之子。其子李亨特,嘉庆间亦任河帅。香林是爱作诗而不通者。愈是不通之人,愈爱作诗,奇极。

    邓之诚批云:前云名奉翰,此云名瀚。前云其尊人名洪,此云李宏之子。此云其子李亨特,后又云亨特李轮之子。(见《诗话补遗,卷四第一五条)

    秦汉印如何能动辄百方?其赝可知。乾隆三四十年,纯皇帝(原按,即乾隆弘历,又称纯庙、高宗。)搜罗骨董太甚,假者极多,后始稍稍鉴别。(见《诗话补遗,卷四第三七条)

    “铜鼓金川自古多,也当军乐也当锅。偶承瀑布疑兵响,吓倒蛮兵退太阿。”此诗载王阳明{征南日记》,余从阿广廷中堂处借阅,世间孤本也。(见《诗话补遗,卷四第三八条)

    陈大用,甘肃宁夏人。其祖陈孚,乃叛臣王辅臣旧将,以投诚封子爵。孚死,大用袭封。大用为人极酸俗。(见(诗话补遗,卷四第四二条)

    一部《诗话》,助刻资者,岂但毕秋帆、孙稆田二人?有替人求入选者,或十金或三五金不等,虽门生寒士,亦不免有饮食细微之敬。皇皇巨帙,可择而存者,十不及一,然子才已致富矣。(见《诗话补遗》卷四第五六条)

    京师并不知有“十家香”之名。(见《诗话补遗,卷四第五八条)

    朱于颖云:“一水涨喧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蹄前。”直从此诗作贼,且伤事主。而王梦楼、纪晓岚因运使而兼门生,遂以为奇创。(见《诗话补遗,卷四第六一条)

    蒋三与余同岁,腰肢细软,眉目如画,有《咏花》云:“蝶蜂不解花香色,徒采花心为自甘。”余戏云:“蜂来不采闲花草,多在三春桃李场。”(见《诗话补遗,卷四第六三条)

    高丽书贾来京,凡遇厂肆新出诗文小说,无不购归,不论美恶,本无名动外国之足言。即琉球,安南国人,来购书者,无不如是。随园之诗,或尚指名购取,至云以重价购刘霞裳诗不得,怏怏而去,则真臆说也。(见《诗话补遗,卷四第六八条)

    生平最怕受虚名而有实害,名曰作官,而毫无名利。如侍卫等官皆是。名曰赴席,而万难下咽。名曰看花,而怪状欲呕。名曰听戏,而二簧高腔,喧聒不入耳。欲留不可,欲去不能。每每归来,病倒数日或半月,胸次犹作恶也。余有{咏高腔》诗云;“脸涨筋红唱未全,后场锣鼓闹喧天。主人倾耳摇头赞,今日来听戏有缘。”小旦俱过强仕年,鬃鬃黑影满腮边。依然打扮行筵畔,膻气通身敬鼻烟。”又{赴妓席》云:“作意浓妆敬酒杯,教人眼见已心灰。鲰生岂但心无妓,只恨嬲人走不开。”(见《诗话补遗,卷五第六条)

    魁林系孝贤纯皇后之侄,忠勇公傅恒从子。(见《诗话补遗,卷五第一二条)

    施铁如官四川知府,因公遣戍,其寓所曰“醒园池馆”,颇雅。揆叙者,明珠之子也。(见《诗话补遗9卷五第二一条)

    陈方伯名奉滋,江西进士,陈鹏即方伯之侄。子才以鹏为武昌人,盖讳之也。(见《诗话补遗,卷五第二四条)

    谢山名梦麟。(见《诗话补遗,卷五第二八条)

    曹剑亭名锡宝。(见《诗话补遗,卷五第三六条)

    明太守者,明保也。(见《诗话补遗,卷五第四三条)

    明保系和坤继母之堂弟,原系漕督嘉谟之子,满洲正红旗人。善于谋利,江南及口外,皆有其买卖。在杭州太守任内,养美姬十数人,专为应酬权贵之用。与张朝缙,蒋赐柒同。然为人却通脱风雅,以事落职家居,园亭歌舞,无一不精绝。所蓄苏州戏班名“迎福”,殁后数年,今亦一败涂地矣。(见《诗话补遗,卷五第四四条)

    京师西四牌楼北,有元时护国隆善寺。寺后有二碑:一为危素所书,一为赵孟頫所书,精妙无比。嘉庆间,陈望之中丞来京,约余往访,叹赏不置。余为托理藩部景公拓印数本,会中丞病归,不果。(见《诗话补遗,卷五第五九条)

    吕光禄河南新安人,宋吕文穆公之裔。(见《诗话补遗,卷五第六七条)

    定圃系补亭从堂弟,即英和之父,内务府人,姓石,亦一糊涂人也。乾隆五十四年冬,祀天坛,坛内天灯,用数十人扯之不起。草草祀毕,上方出坛门,四人扯之起矣。定圃时官礼部尚书,因此革职,郁郁而死。(见《诗话补遗,卷五第六九条)

    瑶华道人名弘睥,字恕斋,圣祖第二十四子诚亲王之次子,有儒雅之风,惜其为人,品不甚高。人言藉藉,晚年尤甚,事为高宗所闻,罢职闲居。其所作画,颇学石田,然亦无甚足取。诗则较礼、豫两王为佳。其兄弘喊,下流无比。以瑶华视之,又胜十倍矣。(见《诗话补遗,卷五第七五条)

    鉴堂,满洲正黄旗人,巡抚常钧之子,累官至宁绍台道,和坤门下。(见《诗话补遗》卷六第二条)

    云林父子皆善篆隶。(见《诗话补遗,卷六第五条)

    孝廉名嵩龄,少时貌极美。(见《诗话补遗,卷六第一二条)

    孙相国并未领兵赴台湾,当是安南之误。安南之役,黎维祁曾领兵过江讨阮光平。(见《诗话补遗,卷六第三一条)

    刘崇如名墉,有“刘驼子”之名。承其尊人文正公之后,亦思勉为君子。而心地不纯,遂成为假道学。和坤秉政,刘亦委身门下。和坤事败,又从而排挤之,真小人之尤也。其官江宁太守日,屡屡欲逐子才,赖尹文端之力而止。然其中诋毁子才,已不遗余力。(见《诗话补遗》卷六第三五条)

    船山为四川藩司林傀之婿,貌不见美,惟诗才超隽,近今所无。林傀即福康安之世仆也。(见《诗话补遗,卷六第四四条)

    时帆诗才,为近来旗人中第一。尝以京察引见,高宗恶其沾染汉人习气,不记名。(见《诗话补遗,卷六第四六条)

    希斋名和琳,和坤之弟也。和坤聪明绝顶,口才便利,而目空天下,不受丝毫笼络。虽以子才之通天神狐,不在眼下。和琳则谦谦自持,沽名钓誉,较乃兄及福康安为强。然和坤虽是小人,却有本领。福康安则膏梁纨挎,一无所用之童呆。所作诗文,皆孙士毅代笔,福康安并不多识字也。福康安为法和尚后身。法和尚者,乾隆初年恶僧也,以地窖藏妓女,交通贵家眷属,为提督阿里衮奏请斩决。伏法之日,福康安之母,白昼见一和尚入内,遂生福康安。(见《诗话补遗》卷六第四七条) 

    迁安县属广平府,文风尚好,宋时李若水即其县人。(见《诗话补遗,卷七第七条)

    贤村入都,不久卒。(见《诗话补遗,卷七第八条)

    鱼门胸怀洒落,有孟尝、信陵之风,好学而不迂,好友而不乱,与余家有世谊,余自幼见之。(见《诗话补遗9卷七第九条)

    稚威古文甚佳。此诗及序,皆非其至者。(见《诗话补遗,卷七第一三条)  

    一部《诗话》,将福康安、孙士毅、和琳、惠龄诸人,说来说去,多至十次八次,真可谓俗,真可谓频。福康安死,封郡王。其子德麟,袭封贝勒,吃食鸦片,日在南城娼家住宿。白昼贪睡,屡误差使。睿庙命内侍在乾清门外,痛打八十对头板,逐出内庭,终于淫荡而死。其子庆敏,袭封贝子,依然游荡,吃食鸦片,奉旨革去职任。此皆福康安至淫极恶,作孽太重,流毒子孙,可以戒矣!(见《诗话补遗,卷七第一七条)

    魁伦后在四川丧师,为将军勒保奏请伏法,子孙穷困无比。(见《诗话补遗,卷七第一八条)

    嘉庆四年,余兄弟四人赦归,时遣戍已四载,母子夫妻,相见悲喜,余年二十八岁。(见《诗话补遗,卷七第二○条)

    李晓园名亨特,即李翰之子,与余为至戚。字且不多识,何有于诗?此亦由贿嘱而来者。可笑!(见《诗话补遗,卷七第二三条)

    邢太守陕西人,人颇风雅,在嘉兴任内,以重价购苏州妓为妾,宠爱异常。太守死于任所,仅遗嫡子,方九岁,同官谋归太守骨于秦中,而遣其妾。其妾乃麻衣见客,泣诉平生,谓主人待我厚,我虽出身微贱,颇识大义。诸君能容我抚孤,则生,不容则死。闻者动容。后闻其携公子西归,延师课读。而自构一楼以居,终其身未下楼也。 (见《诗话补遗,卷七第二六条)

    厚庵,大兴籍,开设银号,都中呼为“邵行”。其公子邵自昌,由进士官至兵部尚书。葆祺,盖其少子。(见《诗话补遗,卷七第二七条)

高丽贡使,一岁两次到京,新旧书画,捆载回国,并不问为谁何之作也。余在厂肆,曾开字画店,故知之甚深。若谓指名购袁、刘之诗,则欺世语。(见《诗话补遗,卷七第三四条)

    制军误听边将之言,轻视缅人,欲建奇功,遂至激变。领兵将帅,又不知地理,深入重地,天雨不止;人马日在泥潦中,运粮以牛,牛皆饿死,遂至全军覆没。傅忠勇公二次出师,亦不能获胜,遂草草讲和了事。山斋在缅甸二十年,已尚公主,于乾隆五十九年归国,行抵云南省城,无疾而死。其子鹤圃从狱中出·,赏给侍卫,未几亦卒。 (见《诗话补遗,卷七第三七条)

    余家青衣谢荣,江西人,沈祥官,江苏人:皆貌美能诗。(见《诗话补遗,卷七第四八条)

    郑恒为河南荥阳人,崔莺莺为直隶深州人。恒官至两部尚书,与夫人崔氏合葬于荥阳。余表兄钟庆为荥阳令,曾将其墓志拓寄。(见《诗话补遗,卷七第五四条)

    沧来,汉军厢红旗人,于文清(邓之诚于此下批云:襄勤。)之后,由举人官知县,人甚和蔼,诗则平平。(见《诗话补遗》卷入第一条)

程元章,河南人。(见《诗话补遗,卷入第二条)

    鄂西林诗学家传。公子鄂容安,字修如。鄂容安之弟十二公子鄂溥,诗尤佳,以耳聋终于笔帖式。虽有世袭三等伯,而子弟皆穷酸傲慢,鄂氏遂式微矣。(见《诗话补遗,卷入第八条)

    子才于生平受恩知己,念念不忘,故其倦倦于金震方中丞,溢于言表。即于其房师邓逊斋亦然,此是子才性情厚处。(见《诗话补遗,卷八第一四条)

    檀樽主人,名昭连,字汲修。(见《诗话补遗》卷入第三三条)

    鄂公留子才饭,断无之事。乾隆二年以后,上令鄂公专在御园静养,日赐人参三钱,除计划大事外,从不与外人交结。虽内外大臣,且不能一面,子才一外用知县,何从留饭?更何从有此深谈?造言欺人,一何可笑1(见《诗话补遗,卷八第三五条)

    继昌后官藩司,其父名阳安。(见《诗话补遗,卷入第三八条)

    史文靖公名贻直,以附年羹尧党门下见用。年败,而史不入党祸,亦才人也。(见《诗话补遗,卷入第四四条)

    吴贻咏为礼王府书记,礼王之与子才订交,吴为撮合。(见《诗话补遗9卷八第六○条)

    思元主人名裕兴,为人忠厚,不免童呆气。爱习拳勇,酒量极宏,其与客饮,辄夜以继日,醉后往往咬人,尤为奇绝。后与瑶华、汲修,皆以事革为庶人。(见《诗话补遗,卷九第一条)

    檀樽主人御下残忍,殆无人理。(见《诗话补遗,卷九第三条)

松园是如皋人,子才以为同乡,可笑。张短而多髯,绰号“张三毛”,专为达官置办姬妾,和坤妾蕊香,即张托刘二秃所进。刘二秃名全儿,是和坤未贵时旧仆。后和坤子丰绅殷德尚十公主为驸马,刘二秃为管家,三品翎顶,与和坤门下马八,皆声势赫弈。(见《诗话补遗,卷九第七条)

    叶姬曾送至福康安家。福康安云:“色并不佳,我误听人言矣。”(见《诗话补遗,卷九第七条)

    留保,满洲厢黄旗人。(见《诗话补遗,卷九第一○条)

    和希斋大司空和坤,是满洲正红旗人,钮古鲁氏。此氏以厢黄旗爱都巴图鲁开国元勋为大族。其正红厢红两旗之钮古鲁氏,皆小户不同宗者也。和坤起自寒微,其家虽有轻车都尉世职,其父长保,曾为福建副都统,累世武秩,皆无蓄产。和坤袭职后,充当上虞备用处侍卫。家贫而貌美,性淫,为同人所不齿。侍卫例有帮御轿左捍之差。一日,纯皇帝因官事,自诵《论语》云:“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问之随从大臣,皆不能对。和坤率尔而奏曰:“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上大悦,立挑入御前侍卫。此乾隆四十三年事也。未半载,即用为御前大臣、户部侍郎、九门提督。五年之内,赐伯爵,官至大学士,掌翰林院。其子丰绅殷德,且尚主矣:其声势之大,虽福康安不能过也。睿皇柄政五日,而和坤赐死,家产籍没,子孙绝嗣,一败涂地。和坤为人,身材停妥,粉面朱唇,声音诡亮,不矜威仪,喜诙谐,内外如一,无一毫妆模作样之处。其侍上左右,记性极好,应对如流,虽在天威咫尺之前,而举止自在,上视之亦如婴儿,不甚拘束之也。福康安则身材细长,白面微麻,心术较和坤为稍纯,而才具远逊。十八岁即为川督,天下总督除直隶两江外,皆作遍。福康安为人,穷奢极欲,挥金如土,以冰糖和灰堆假山,以白蜡和灰涂院墙,以白绫缎裱糊墙壁。其出兵也,私带侍女,皆为男妆。每日所食,用银至二百。每站所赏轿夫银至二千。生民涂炭。七省教匪之乱,皆福康安酿成。(见《诗话补遗,卷九第二四条)

    此伶貌极佳,而毫无温柔静雅之态。(见《诗话补遗,卷九第三三条)

    刘云房名权之,湖南人,官至大学士。(见《诗话补遗,卷九第四三条)

    子才壮年所交者,止尹文端一人。其余如奇丽川、孙补山,则相交皆在六、七十岁后,不能十分得力。若福敬斋、和希斋,则更后之后者。不及半年,福、和均死军中。若早十年,子才自有无限好机会也。福康安之结交子才,是孙补山为作走狗,和琳则黄小松为作走狗。哭福康安诗,无味应酬。一生骄奢淫佚,无才无能,七省教匪之乱,荼毒天下二十余年,可恨极矣。幸而早死,不然,亦与和坤之获罪无异。福之历任总督,俾昼作夜,每日四鼓,同道及文武各员上院禀见,候至下午,则巡捕传语云:“中堂分付,各官皆散,明日再见。”于是始上巡抚衙门。其州县等官,自巡抚衙门散后,尚须以次谒见藩、臬、道、府,则已燃烛起更矣。以此为恒,有经月不得见中堂一面者。(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一九条)

    礼、豫两王,学问不及瑶华,而好名与之同。瑶华品行不端,所以终不免于祸。礼邸记性极好,好昆腔,革任后,迁居西直门大街路北,所有使役男女,皆苏州人。日日出南城,非戏馆,即戏班下处。终于宗人府主事。脑后生一疮,甫四月而卒。为人却无奸诈取巧恶习,但一味纨挎,其最取祸,则坐“使骄且吝”四字耳。礼邸与余颇契,年四十一而革任,五十四而卒,可惜也。天下之事,过犹不及。礼王失于驭下过严,豫王失于驭下过宽。然礼王亦并未治死家奴也,不过凌辱稍甚,遂革王爵。豫王则因家人私藏逆匪,毫无知觉,亦遂革王爵。豫王比之礼王,忠厚和平,亦无骄吝之气,惟性喜酒,酒后咬人,纨挎奇事。(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三○条)

    芸台极好名,名山宝刹,到处立碑,及铸钟鼎之属,以留姓氏,又爱搜罗古钱。(见《诗话补遗,卷一○第三三条)

    此江宁驻防也。(见《诗话补遗,卷一○第四○条)

    石公名启樽,(见《诗话补遗,卷一○第四五条)   

冒广生《批本随园诗话》跋

往年见满洲某侍郎家有《批本随园诗话》一部,不知出何人手。其第十六卷后,有跋语。引崇尔龄恩为其父所作墓志,证为伍拉纳之子,但不知为舒某云云。余按伍拉纳官闽督,以事伏法,诸子照王直望例,悉戍伊犁。伍拉纳及王宣望之狱,余别有记。今批语中,言其父曾为闽督,又屡言其在伊犁,又言己未十月,与浦、钱两家兄弟,自塞外归。浦、钱兄弟,即浦霖、钱受椿之子,与伍拉纳同案获罪,则其为伍拉纳之子,当可信。伍诛在乾隆六十年十月。和坤方当国,与伍拉纳为戚畹。当槛解入京时,故缓其行,以解上怒。上计不至,则命乾清门侍卫某,飞骑召入,于丰泽园庭讯。伏法之日,天气和暖,人以为刑中云。今批语中于和坤乃多丑词,不可解。其人笔下亦不甚通顺,且满纸别字。以其所书多遗闻轶事,为删润之,入吾《草间记》。疚斋冒广生。

    邓之诚批云:明明行述,而曰墓志,子有志其父之理乎?

又云;按伍拉纳子舒石舫所著《适斋居士集》,称其兄梦亭、沁香,又称沁香为仲山。此批不知出梦亭抑沁香也?唯行述有云;生妣索佳氏,以伯父仲山公官侍卫班领,诰封太恭人。批中自言为三等侍卫,或者即为仲山,亦未可知。

    又云:一经删润便失真矣!冒失可哂。

张尔田《批本随园诗话》跋

    有清三百年廉隅风纪,至乾隆中叶极盛而弛。高宗暮年,大狱屡兴,果于杀戮,而贪婪结纳之风,终不可止。此书所载,一语一言,偶尔涉笔,而上自天潢,下至士夫,庸琐无耻,宛然如绘,虽负盛名者不免,可以观见乾隆一朝风会。批者本罪孥,亦其中之一流,耳濡目染,故能言之凿凿。虽尖薄之笔,有伤忠厚,要未始非实录也。文如居士出以见示,感慨书之。

    又曰:袁子才本无行文人,《随园诗话》亦非上品书,此批穷形尽相,可称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