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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简介和作品评论

《情人》的开篇与叶芝

  作者:胡一刀

  我并没有读过《情人》,甚至没有读过杜拉斯的任何作品。我对外国文学读得很少,很少。 

  我大概是从王小波的文章中知道《情人》那个著名开篇的。他最推崇王道乾的译本,文字如下: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此据上海译文出版社译本,与王小波《我的师承》中的引文略有差别。) 

  对这一段,王小波在《我的师承》、《我对小说的看法》、《用一生来学习艺术》等文中再三赞叹,“杜拉斯的文章好,但王先生译笔也好,无限沧桑尽在其中。”是不错,但有这么好吗?我怀疑。即使真有这么好吧,我也不认为是杜拉斯的创意。 

  因为我凑巧知道(那该是我十多年前看过的),英国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叶芝(1865—1939)有一首《当你老了》,是1893年写给他长期追求的爱尔兰自治运动领袖之一毛特·岗的。诗很短,仅三段十二行,袁可嘉译文的前两段是这样的: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情人》开篇与此诗的意味多么相似啊:“我已经老了”与“当你老了”,“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与“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时更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与“只有一个人……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因袭之迹显然,不过把第二人称改为第一人称,把将来时改为现在时,把诗意改为小说场景,如此而已。 

  《情人》的开篇模仿了叶芝的诗——我不怀疑这个判断。我怀疑的是:这是我发现的吗?早就应当有人看出来了。 

  借大诗人的名句作为小说序幕,当然漂亮了,当然是“无限沧桑尽在其中”了。杜拉斯曾自述《情人》没有编造任何东西,“甚至没有编造一个逗号。”——仅由这个开头,已可知她的话夸张不实。杜拉斯喜欢虚构事实本是众所周知的。 

  王小波将《情人》的原作者和中文译者捧上了文学顶峰。他在《用一生来学习艺术》里说:“我总觉得读过了《情人》,就算知道了现代小说艺术;读过道乾先生的译笔,就算知道什么是现代中国的文学语言了。”在我看来,这些话正表明王小波的文学修养极其片面。我不知道《情人》是不是最经典的现代小说,但我相信王道乾的翻译肯定不是最好的现代中文,否则现代中国文学就未免太单调太贫乏了。 

  王道乾的文字谈不上多精彩,只是比较干净。这似乎也是王小波文字的特征,干净。但只是干净。  

□ 作者:王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