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简介和作品评论
缅怀王小波——生命与创造
作者:有痣青年
上篇 关于我自己
李银河女士说她第一次读到王小波的小说时,就有一种心弦被拨动的感觉,心想她迟早会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后来他们之间有了非常让我羡慕的爱情。受此启发,在搞清楚自己的斤两之前,我就胡编乱造凑了一长篇,其中有几个小构思让我激动不已,心想一定会有哪个让我心仪的女孩子心弦被拨动,写完了拿起来读,才发现糟糕透顶,每次都让我汗颜不已,始知创作之艰维;幸好没有哪个女生看过,否则的话,我猜自己会剖腹自杀,把肠子拉出来挂在脖子上晾着,让那些大头蝇、麻蝇、果蝇之类冲着它嚷嚷叫,直到自己什么都干不成,假如那样的话,现在就没有人知道我想什么了;虽然这些并不重要,但是它没有发生,真实的情况是:我活了下来,而且开始用我贫乏的语言来写这些偏激的文字。
海明威在他六十岁时,感到自己已失去了创造力,就用猎枪把自己崩掉了;川端康成二十岁时觉得自己缺乏创造力,就用嘴去叼煤气管子。关于这些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行径,王小波在《未来世界》里有一种说法:“把创造力看成是生命,等于把自己的青命往短里送,可是有点天才的人却不能自已,他以自己和以上两个人为证;把吃饭屙屎的能力看成是寿命,才是延年益寿的妙法。” (这话一定会得罪不少人)这说明天才往往容易犯贱,不喜欢延年益寿。比起那些了不起的人物,我简直不值一提,遗憾的是我不喜欢延年益寿的妙法,又缺乏创造力,所以基本上,我还是按照牛顿第一定律活着。
现实中的情形是这样的,我平时不大爱讲话,讲出来也尽是一些傻话,要不就让人莫名其妙,很难说给人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如果有人为我作传,很可能会这样写:
他叫陈大,是我的同学,是个人,不仅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中国男人; 而且不仅是黄皮肤,还是黑头发;他身高在一米到两米之间,体重0.05-0.1吨;出生在二十世纪,年龄不详。他会说话,写字,现在在读大学,有时说话,但都不着边际,有时又不说话,显得很无聊。他每天都吃饭,喝水,睡觉,有时还唱歌,虽然都不在调上,但的确是在唱歌。啊!他真是一个有特点的人哪!
简直狗屁不通,让我又是愤怒又无比沮丧,可又别无他法,真实就是这样的嘛,要我给别人立传,也可能会这样写,顶多加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这是些多么悲惨的事情!
如果鬼魂不存在的话,我就只有一次活的机会,对于这仅有的一次,我当然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算了。可是正如《绿毛水怪》里所说的一样:……人生不可空过,伙计!可是人生,我的一生,就要空过,简直让人发狂……
我缺乏创造力,又不想当傻×,这叫我进退两难。我不怕被人认为是流氓,无赖,甚至是圣人,但我怕被人认为是傻×,曾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方向感,一群善良而没劲的人就把我往傻路上引,直到我发现自己很没劲;这么说是为了说,世界上最让人后悔的事莫过于自己把自己当傻×糊弄——长期这样会弄假成真,搞不清真傻假傻,我自己为这样的经历痛苦不已。但这种情况又很少发生,因为真正的silly cunt才最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傻×, 而习惯于把他们不理解的人当成傻×,而且对一个傻×你什么也别想讲明白——谁不想让自己好过些?所以一个傻×简直就无可救药。
要是我一直按牛顿第一定律活下去,这辈子也不会一事无成,起码可以有两样创造:一是造大粪,但这种东西委实太稀疏平常,既不值钱,又谈不上什么美感;我还可以创造跟自己差不多的人类,以便于受牛顿第一定律支配,这种创造在中国早已过剩,简直是泛滥成灾,所以也没搞头。我喜欢和佩服创造智慧、有趣和美感的人,但不佩服只会创造大粪和人类的人。有人把后者当成是一生的使命,我以为,人活着应该有某些使命,但不是为了这些使命,成功不仅是一时的事,而应该是一辈子的事;生命最终能留住什么?不懂得珍惜此生就无所谓什么拥有吧。我希望追求尽多的生趣,以便死的时候能够像维特根斯坦一样,说:告诉你们,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而不是说:看你长这么大,我就可以放心的去了……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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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在《光荣的荆棘路》中写道:……人生是一条充满了荆棘的路……。对于由于惯性活着的人,走过的是一条光秃秃的荆棘路,一路只顾着拔刺;对于充满诗意的人来说,这条路是这样的:荆棘构筑的篱笆墙,上面爬满了紫色的牵牛花,每朵花上都歇着一只蓝蜻蜓,轻轻地挥动着轻盈的翅膀,他们篱笆之间走了过去;关于人生,这样说也许不够有意思,另一种说法是在《三十而立》中,王小波写道:人生是一条寂寞的路,应该找一本有趣的书来消遣旅途。对于李银河来说,她挑中了王小波这本书,就有了一段奇妙的人生旅途,他们相处只有二十年,可是有生趣的过二十年,远比莫名其妙地活一百年有意义。对于我们这种动物来说,活着的时候是一个人,死了以后就成了一件事,成为一件有趣的事是件不容易而幸运的事。
第一次看到王小波的书,我的感觉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狂喜。那充满颠覆性的观点让我感到了莫大的快乐,后来又发现,在他荒诞、引人发笑的文字竟隐蕴着让人撕心裂肺的感动;同时我也意识到一定会有很多人恼他——王小波是个彻底的异教徒,他的思想是流动的,不属于任何固滞的领域。甚至于他笔下写到的性,也充满了黑色幽默,干净纯粹,没有一丝下流淫秽的色彩;有人说他写的是黄色小说,我听了只想揍,但是我不会,对道德太敏感的人不适合欣赏艺术作品,揍也没用,就像你想强迫一个四岁大的小孩理解世界的复杂性,简直是不可能的。
浮光掠影的文字充斥着世俗日渐的文化市场,四处蔓溢的垃圾货渐欲迷人眼,人们幻想在肤浅的奢华中消融自己,正像《万寿寺》里说的一样,“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文化的另一极,是文化的另一种状态“……有趣像一段历史,正在被超越……在我们这里,智慧被超越,变成了暧昧不清;性爱被超越,变成了‘思无邪’;有趣被超越了以后,就变成了庄严滞重,我们的灵魂将被净化,被提升,而不是像马尔萨斯所说的一样,淹没在物欲里……我正等待着有一天,我翻开一本书已不在期望找到乐趣,而是期待受到教育……”,这是一种完全没有希望、无趣的状态;在凝滞与浮躁的喧吵中,让人能一生感动的文字却退居其次,默默无闻,文学简直就变成了香臭不如的东西;甚至有一段时间,连前一种文化都不存在。在颠倒的文学秩序之中,王小波的思想就犹如一叶孤舟,激着想象的双桨,载着智慧、新奇和有趣在流向庸俗的河流里,顶着惊涛骇浪逆流而上。他用他的一生来印证他的那句话: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是不足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王小波的过人之处,在于他用最轻松的话调,最有趣的语言表达凝重,或者,伤感的内容,以及无比深刻的思想。我们周围被陈词滥调充斥着,而王小波是个例外,他的思想充满了新奇。在他的笔下,展现了一片妙趣横生、荒诞奇异的新世界。他永远追求自由的风格,自然叛逆的个性,惊世骇俗的构思,诡异的语言和透彻一切的观察力所构造的艺术世界终将被后世所指认。
柴可夫斯基说:真即是美。对此王小波持相反的看法,《青铜时代》里有一个结论:所谓真实,原本是这么让人无可奈何的庸俗……他认为真实的东西不可能是美的,只有创造才是美。我在此狗尾续貂加一句:真实的东西,如果没有加上人的想象,就只能是庸俗;诗意是一片敞开的天地,一直伸向遥远的未知领域;庸俗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其中的一切我们耳熟能详。李银河说他是一个非常非常浪漫的人,我觉得是由于他离奇如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众所周知,浪漫需要想象力。
王小波把创造看成是生命,然而在五年前,就在他处于创作的颠峰之际,却猝然而逝,他生命的时钟永远地停在了生命里最灿烂的季节,他的未竟之稿也成了千古迷踪,想起他的去世,所有认识他的人都黯然神伤,对于每一个热爱他的人,那尚未开拓的广阔领域更令人神往。
我不知道这篇乱糟糟的文字配不配来悼念王小波。我写不出好文章,要得益于我过去的生活和教育(我自来憎恨语文),我曾得出过一个结论:“在贫乏的生活里,人们收获最多的,会是贫乏本身……贫乏是一种力量,它会促使贫乏者努力将自己和周围的人变得更贫乏,也就是说,贫乏是一种生活方式。”现在看来是有失偏颇的,无知是万恶之源,但把一切都归咎于过去的生活简直说不过去。原本一篇悼文也应该写的伤感凄凉,但这不是王小波的风格,黑色幽默才是,我虽然长得很黑,可是幽默感有限,所以写的东西也黑不起来;我只能用写这种蹩脚文章的方式来缅怀他——这是最好的方式,同时也一厢情愿地认为,循规蹈矩的东西不会是最好的东西,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可惜我现在弄不出好的东西。
永远热爱你,沉默的王小波!(也热爱所有热爱王小波的人!)
□ 作者:王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