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简介和作品评论
王小波和他悲歌萦绕的喜剧空间
作者:郭香
王小波的作品里,充满了一个个幽默,令人如同不远了逍遥老怪的“三笑逍遥散”一样,痛苦之中止不住地大笑,但他的作品在幽默之后却透出一种无奈的严肃的悲哀。他是在写这个可笑的社会对个体理性的摧残,并试图反抗这个社会的非理性和教导人怎样看待社会。其文章深度与意义远比曾写过“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及“不如在爱人肩头痛苦一晚”的朦胧派诗人要高深得多,当然更要比废话连篇的“撒向人间都是爱”的言情作家高明得多、深刻得多。他是在用自己特殊的语言风格,揭露整个人类社会灵魂深处的劣根性,昭示理性人生。幸而他已经死掉了,否则我绝不敢象“内急”时痛快淋漓地搞出上面一大堆。当然他也绝不会对我说:“Fucking-good (他妈的,好!)”,而只会跃跃欲试地冲我伸拳大喊:“Silly count(傻×)。”
在王小波的小说里,主人翁(王二)是个二百五,但肯定是天下最聪明的天才。因为他高人一等地看出了生活目标的虚幻性,以及其自身无法实现这一目标,并且他不想同大多数人那样,去向生活和非理性低头,所有他常常犯二百五。他多次说:“扯淡的很”“都丫挺的”他作为个体还不择手段地奋力去反抗这个不理智和虚假的时代。所以他从小到大不断在大骂:“我操你妈”。这也是我特别推崇他的原因所在。虽然我看透了来到这儿便意味着以后的悲剧,虽然看到了上某些课只是在座位上磨屁股,当我却不敢对设置我生活的人大喝一声:“我操你妈!”;连“他妈的”之类的小威力的话都不敢让这些人听到,只能气急了一个人在暗地里窃骂,但我知道肯定有许多家伙像一样怯懦--你不见大街上那么多人边走边自言自语念念有词地嘀咕吗?
我之所以不敢骂“操你妈”,因为这万一被上面知道我就完了,我就成了一个无道德无修养有损大学生形象的二二乎乎的非正常人。所以我必须披上那身虚伪的外衣--睡觉必须穿裤衩、如厕必须规规矩矩、每周必须换一次的衣服、每天必须往脸上涂上各种怎么看怎么恶心的东西,所有这一切只是因为生长在文明里。我只能做捍卫奥尔良的圣女贞德,只能念圣母之名直到被烧成北京烤鸭状冒出些味道来。但我却不敢做被烧得口中只能发元音不会发辅音时破口大骂的布鲁诺。而王二却不做贞德,他说:“在我看来,贞德不布鲁诺伟大,因为王二可以做布鲁诺,做不了贞德。我要被烤急了,一定会破口大骂‘我操你妈’。圣女要骂出这种话,一切都完了。”难道圣女被烧死之前骂句“我操你妈”都会影响她死的意义?!这叫什么狗屁逻辑!数年来没听见过谁对身边的虚伪骂“操你妈”了。只听见中国摇滚第一人崔健不无压抑地吼出:“去你妈的!”;金庸笔下风清扬在传授令狐冲“独孤九剑”时说:“大丈夫行事,爱怎样就怎样,行云流水,任意行之。什么武林规矩,武林教条,全都说放他妈的臭狗屁!”
他有时想哭,也想笑,但笑不出来,也没了泪水。笑声了中含有他的悲哀,泪水里看到他的嬉笑。所以他说“人活在世上,快乐和痛苦本就分不清,所以我只求他货真价实”,他认为“虚伪是这个社会最伟大的文明”,但他一个游兵散勇在反抗这个“伟大的文明”时却连连失利,节节败退,最后只能以他的性爱作为反抗外部世界的最后的据点。他在《似水流年》中写道:“临葬前的送葬行列,都能引起我的性冲动,在酷刑场勃起,在屠刀下性交,在临终前咒骂和射精。”所以他在《黄金时代》中描写与陈清扬那动人心魄的一次次巫山云雨,其意味如同革命先人陈独秀在狱中公然与其妻做爱并大骂“老子的人犯法了,老子的性欲没犯法”一般悲壮。他经历了整个非理性的文革时期,他对理性的追求“问题不在于虔诚”,他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反抗这个世界非理性的一面,他说:“在我们这里,智慧被超越了,变成了‘暧昧不清',性爱被超越,变成了'思无邪',有趣被超越,就变成了庄严滞重。”
王小波所表达的问题是严肃的,但文法却是幽默的,这就是他的独特之处,在这一点上,极与《围城》相近。《围城》主人翁方鸿渐以三十美金从爱尔兰人那里骗得假文凭后,作者以调侃的笔调写到:“这事也许是中国自有外交或订商约以来的唯一的胜利。”王二面对文革时“是票证而非钞票”的世界感慨道:“钱就是没什么用,擦屁股都嫌太硬,并且还犯法。”对于伤天害理缺德之人,王二说:“随着医学的发展,干点缺德的事不要紧,生孩子没屁眼可以做人工肛门,怕什么?”……
由于王小波复杂的社会经历,他常能在人们早已习惯了的生活中找到对个人压迫的东西,他的眼光就像夜里的猫头鹰一样亮得可怕,他一直在实际的生活中呼唤。作为个体真正的自由平等,在《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中,他描写了一头比某些人更有主见的公猪,它无视人的安排而独来独往,结尾是这样的:“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有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作者在《三十而立》中给出了答案:“人可以往复杂的方面发展,在逻辑和功利之间构筑中间理论,通过学习和思想斗争,最后达到这样的境界:可以无比真诚地说出皇帝万岁和皇帝必死,并且认为这两点之间不存在矛盾。”从这里你就可以看出他王二是个什么人了。 在小学里,老师就雷锋的“人活着不是为了吃饭,而是吃饭为了活着”的观点问王二怎么看。王二经过一番理性地思考之后答道:“活不活没什么关系,一定要吃东西。”结果被老师宣布为猪猡。后来他解释说:“有关进步的答案我也有,但是我直到我不能那么答,假设我答道:of course,人吃饭是为了活着,难道还有其它答案吗?老师会说:你这东西,十回上课九回迟到,背地里骂老师,揪女同学的小辫子,居然思想比雷锋还好……”与其在课堂上挨这份骂,不如承认自己是一头猪来换取安宁,这就是现代社会中大多数人装傻、沉默的原因,也是他那著名的《沉默的大多数》的论断。
在这个社会里,你有时必须装傻,去表达一些违心的思想与理想:必须沉默,使自己少犯错误。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但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你的生命是到底为什么非要停在这个世界里?在这个社会里要忍受被强迫做某些事的痛苦,还要忍受道德与灵魂冲突的痛苦,你为什么还要活着,象猪一样地活着?我们处于一个失去激情的时代里,一切都那么温顺,人们只会因为争风吃醋才会发怒一下。所以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阳痿的时代,许多人都成了“一代痿人”。不论你多么有野心,你一样是个阳痿,因为你失去了激情,最显阳性的灵魂已经萎掉了,过早地被道德或者虚荣所取代。一个年轻人过早地失去激情是有王小波的作品才能依稀做到,多么地可怕,一个民族的年轻人过早地失去激情又是多么地可悲!我们太需要有激情的东西来给我们增添力量,目前只有他。于是我想起了一首名曲----《Only you》。
在巴黎的一次画展上,展出了一幅名为《巴黎的天空》的作品。奇怪的是,人们看到画上巴黎的天空是红色的,开始人们以为这是作者在标新立异,但当人们抬起头望那本该蓝色的天空时,发现它已变成了红色。于是那幅画的作者成了“红色天空的发明人”,因为他画出了人们直觉本应为蔚蓝但实际已是红色的真实的天空(污染所致)。王小波同样在写一种大家都认为不应那样但实际已经存在的东西,他发现了缺乏理性的虚伪的真实空间,并用自己的理性去疯狂地抵制它。“世界上的人可分为两种,龟头血肿之人和龟头不肿之人,你要龟头不肿之人理解血肿之痛,唯一可行的办法是照他裆下踢一脚,让他也肿起来”。这就是他,王小波的独特魅力所在,痛快淋漓!这也是他用生命开创出的理性喜剧空间,如同宝利大厦上演的白老汇的悲喜剧。
□ 作者:王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