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生平简介和作品评论

  在《黄金时代》,人的存在,人的生活,只能在性这一最原始的本能中体现,在作者没有情感的性行为和性表达中,是一种尼采式的求索。集体英雄主义是《黄金时代》的时代主题,其效果是对人性的强烈扼杀。扼杀人性,是黄金时代的社会生活对人的普遍态度。对这一时代主题,有各种反思方式。作者的方式,是以尼采式的个体的眼光来看待社会生活和社会关系的,以此消解集体英雄主义意识形态。性在作者那里,不是一种自然生理问题,而是一种文明现象。没有“性”现象的文明化,就没有对性的压制和对人的控制。性可以有多种意义,可以指称性欲、性状态、性能力或性活动。在《三部曲》里 ,性是政治问题。性的对象是有思维能力的个体、亲缘关系和社会关系。我们看到,《黄金时代》对性的控制技术发展到非常精致而严密的程度。从对性的干预和规划,进而发展到对人对肉体的控制。对性的忏悔是《黄金时代》产生真理的主要仪式和技术之一。在这里,被关注的是偶然而不是“起源”,被挖掘的是细节而不是意义。我们的的确确看到了被打上历史烙印的肉体以及历史摧残肉体和性灵的过程。《三部曲》对性的言说的开放,隐含着对肉体控制和对性灵扼杀的抗议。

  然而,《黄金时代》并非要描述一个性压抑的历史,也不是要探索肉欲如何成为罪恶或仟悔肉欲如何不能净化思想。文革以后的大量涉及性的文学把那个时代看成是性压抑时代。为了反抗,性话语激增并多样化。后来则出现了性暴露文学的大竞赛,仅就性暴露而言,它们都没有超过《金瓶梅》。不管严肃或猥亵,它们处理的是性爱艺术或快感的科学,即用文学方式表现出生率、结婚年龄、合法与非法生育、性关系提前程度、性关系频率、生育方式,以及如何引起快感和高潮,等等。王小波认为,色情文学是性心理不正常的表现,虽然可以看作是对假正经的反击。“正常的性心理是把性当作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但不是全部。不正常则要么不承认有这么回事,要么除此什么都不想。假如一个社会的性心理不正常,那就会两样全占。”《三部曲》与之不同,它把性看作社会问题,是社会“治安”问题,更是人的问题。《三部曲》打破了传统的性主题和文学实践,把性的作用从社会的深层结构里显露出来,说明对性的压抑并不是简单的戒律,而是对肉体和思维的控制。在性的领域里对肉体和思维实行控制,是政治行为和政治关系,为人对人施以权力暴力提供了快感。如果一定要说“压抑”,也只能是权力对肉体对性灵的暴力。王二和陈清扬的关系,并不是个人的性关系,而是体现了社会的权力关系。在具体环境里,是拥有文化和意识形态霸权的人对其他人的暴力关系。作者承认,这些拥有霸权的人,是“一批单纯的好人”;但是,正是这批好人,强调生活的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要用革命思想来占领。正是有了这种霸权,他们可以对他人实行思想灌输,同时管束他人的一切行为。这些单纯的好人,运用霸权,做着最简单的事:用“好”和“坏”为区分标准,对人的思想和行为做价值判断,然后对他施以暴力,给他人制造痛苦。他人的痛苦特别是心灵的痛苦,往往是权力快感的源泉。《三部曲》从来不描写性爱艺术和性技术,无论是生理的或心理的。正相反,性行为并没有给当事人带来多少快感,而是为权力对人的行为(包括思想)实行控制提供了快感。至少后者比前者要更持久更强烈。

  对主人公来讲,这样的环境如恶梦。心烦枯燥的生活无法可想,人的行为就像得了幽囚恐怖症。“更大的恶梦是社会,更准确地说,是人文生存环境,”社会长时间不进步,生活不发展,没有新思想,就会产生最深刻的虚无感。王小波极特殊地表现了这种虚无感:无忧伤、无愤怒、无绝望、无仇恨、没有自怨自艾,没有顾影自怜。他没有把囚笼和恶梦当作一切来写,甚至没有写囚笼和恶梦,一个字都没有。正相反,他把如同恶梦的环境写得饶有趣味,甚至轻松愉悦,引人入胜。他写了人在囚笼里出于人性的行为。在枯燥如同死亡的生活里,人需要靠刺激维持生存。“性”只好充当主要的刺激源。  

□ 作者:王小波